《小班纳特“先生”》 第1章 限定继承 仅溯 18/12.11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一位太太。 而一旦娶了太太之后…… 他就需要一位继承人。 限定继承权,英国十一世纪土地法遗留下来的产物,它限定了某片土地必须有一个男性继承人,继承人将承担服役等相关义务。如果土地的主人没有儿子,就会选择亲属中最近的男性后辈来继承。 几百年过去了,女性拥有了继承权,服役也早已经被其他方式取代,仍有部分土地还属于限定继承的范畴内。 浪博恩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它的所有者,班纳特先生悲剧了。 没有儿子,不仅祖业要交给其他人,如果哪天班纳特先生一死,一家子随时会被赶出去喝西北风。所有土地产业均不能套现,除了积攒的存款,什么都不能带走。 存款迟早有花完的一天,比不上每年稳定的土地收入,未婚的女儿越多,这些钱平分下来就越少。 接连生了四个女孩后,班纳特太太在这样的高压下,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又?叒是女儿。 面对双倍的冲击,这位神经脆弱的夫人没有在沉默里灭亡,而是在沉默中爆发了。 她哭着哀求自小就认识自己的接产老妇人帮忙隐瞒,两个不识字更不懂法的女人一致决定,对外宣称双胞胎其中一个是男孩。 沉不住气的班纳特太太这次倒是把心事捂了很久,直到快要洗礼前才觉得瞒不住了,只得向班纳特先生坦白,成功把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的丈夫也拖上了这条贼船。 班纳特先生实在想不到,他的妻子大部分时候脑袋不太灵光,居然能搞出这种惊人操作。这时候一应文书早就办好,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他也只好心情复杂收拾烂摊子。 于是,小班纳特“先生”从出生起就小病不断,他连洗礼都是在家中完成的,一直要到长大才能外出见人。 班纳特太太神经纤敏,心却很宽,瞒着的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心理暗示那是个儿子,并满心认为这个关头已过,万事大吉,现在遗产和继承人都有保证,所有女儿都能嫁得更体面了。 好在班纳特先生是个清醒人。 女扮男装有风险,哪天捅出来了就等着被审判绞刑,全家玩完。为了不被发现,与人相处必须有所保留,结婚更是想都不要想,一辈子遮遮掩掩,总之就是别指望拥有正常生活。 不论两个孩子里谁被选中,都是注定的牺牲者。 克莉丝就是她父亲眼中的那个倒霉蛋。 虽然她觉得班纳特夫妇更倒霉,刚巧就选中了她这个穿越者。 毕竟自己对当男人这种事情没有半点经验,如果换做一张白纸,从小当作男孩教养,破绽反而会少一些。更别提上辈子的经历已经把她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性格都写好了。 所以…… ‘我不打算安安分分在家拘着一辈子。’ ‘与其做一个闭门不出、性格古怪的乡下绅士,我更想现在开始积攒资本,等姐姐都出嫁后,我就去任何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旅行,最后老死在去东方的路上。’ ‘不过我爸爸好像有点不赞同。’ ——“有点”她用了大写字母。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久没回哈福德郡的原因。叛逆离家的儿子需要遭遇一些挫折。’ 蘸了墨水,克莉丝接着写道:‘你的邀请非常及时。我当然很愿意同你们去法国旅行,不然这个假期我又只能在学校宿舍或者哪个俱乐部度过了。’ “哎……”身后有人长长叹息,接着是火柴划动的声音。 克莉丝头也不抬:“你已经抽第三只了。” “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那个声音又大声吟诵起来。 羽毛笔一停,她回头:“你要改名哈姆雷特了吗,哈洛德?” 金发青年的双脚架在桌子上,仰面靠着椅背,指间夹着一只雪茄,将烟缓缓吐向天花板,皱眉看她:“你真不好奇弗拉格小姐和谁私奔了?” 哈洛德又咕哝起来:“我还以为她对我也有意思,我们那天可是跳了三支舞。” 克莉丝表情平静:“是伦敦歌剧团的人。我提醒过你,她不会喜欢你。” 他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又知道?” 为了学习伪声模仿男音,她曾以苦恼声音不够男子气概为理由,找这个歌剧演员上课,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这个当然不能说。 不过哈洛德一脸习以为常,并不指望她会回答,反而更在乎自己的魅力竟然比不上一个演员,又陷入了一阵长吁短叹。 发现好友不仅不安慰自己,还继续低头写信,哈洛德终于忍不住了。 他故意说:“克里斯,我没记错,你有五个姐姐吧。一定要小心,女人一旦自以为陷入爱情,什么都做得出来。” 女扮男装的那位翻了个白眼:“闭嘴,我的姐妹绝不会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克莉丝开始拆下一封信。非常凑巧,是家里寄来的回信。 拿出信纸,突然掉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边沿被蜡封好了。署名是她的四姐凯瑟琳。 吉蒂很少单独给她写信,因为好奇,克莉丝先拆了这张小纸条。 刚只扫了一眼,她就腾地站起身。 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两只椅子腿,哈洛德玩笑道:“怎么,你姐姐不会真的私奔了吧。” 克莉丝面无表情反手把他连着椅子糊到了厚地毯上。 + 终于到了伦敦,莉迪亚·班纳特就像是出笼子的鸟一样快活。 少了两位长姐的教训和母亲的唠叨,身边还有帅气英俊的男士陪伴,沿街橱窗里都是时下新潮的裙子。 果然答应威克姆的出游邀请是最正确的决定。 威克姆的心情却不太好。 准备逃债时,出于消遣目的,他骗得莉迪亚同自己私奔,结果这个蠢姑娘居然异想天开,以为他会娶她。路上不仅没有得手骗身,反而被她吵得更加心烦。 在伦敦的熟人那里吃了闭门羹后,威克姆心里更加烦闷,将她从女帽店的橱窗前哄开,就近找了一家旅馆。 能让他容忍这一路,莉迪亚的确很有几分姿色,就连一边的旅店老板都盯着她不住打量。 在伙计要带他们去房间时,老板突然开口:“先生,请问您是叫乔治·威克姆吗?” 料想追债的人绝不会这么快找上来,威克姆点了点头。 “有位班纳特先生留下消息,说他会在下午来访,希望两位搁置行程,等他登门。” 私奔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勉强点头才上楼。 关上门,不等放好行李,威克姆劈头就问:“你父亲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莉迪亚也满脸惶然,很快发出一声惊呼。 “啊,我差点忘了他就在伦敦!” “谁?” 莉迪亚还在说:“我只告诉过吉蒂我们的事情,一定是吉蒂写信告诉他的。我们家里,吉蒂最听他的话。” 威克姆克制住发火的冲动,沉下脸打断她:“所以,这个班纳特先生是你的叔叔?” 莉迪亚摇头,“我爸爸没有兄弟,他自己也不会来这里,一定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那就是一个才十六岁的男孩子。 威克姆却觉得不太对劲。 拐人私奔是临时起意,两个人一路车马不停,莉迪亚根本没有写信告知目的地的机会,甚至连这个客店都是自己随便找的。 这下也没了先前的心思,再加上旅店提供的便餐实在难以下咽,随便吃了两口后,威克姆开始向莉迪亚打听这个人的底细。 虽然是双胞胎,这位小班纳特先生却和她性子完全相反。莉迪亚过于活泼,他又太安静,两个人根本玩不到一块,他也从来不和同龄的男孩子一起玩,不游泳,不爬树,成天就钻在父亲的书房里。 “不过我们都愿意宠着他。妈妈说了,要是没有他,爸爸的产业就要被其他人继承,我们迟早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远房亲戚赶出浪博恩。” 莉迪亚又说:“我也有四年没有见他了。他说要来伦敦舅舅家玩,其实是留下来上学。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么生气,写信让他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结果他真的不回家了,只有每个季度会写信回来。” 发现要来的是弟弟,她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甚至开始计划让他带自己参加伦敦的舞会。 前面是五个姐姐,父母期盼下的唯一继承人,还自小体弱多病,被呵护在家里养大,也因此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所以不顾父母跑出来求学,一个骄纵叛逆的小少爷形象就冒了出来。 威克姆终于松了一口气。 旅店的自鸣座钟发出两声响后,走廊准时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木鞋和老旧的地板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最后在门口停下了。 莉迪亚已经起身去开门了,冒冒失失嚷道:“克里斯!” 来人笔直立在那里,比她高了半个头,伦敦夏时的下午已经算热,这个人却穿了规矩妥帖的外套长裤,扎了领巾,拿着一只细竹手杖。他没有着急答话,从容脱下蓝缎硬草帽,露出那张与莉迪亚有几分相似、作为男性来说却过分漂亮的面孔。 他伸出手,用少年特有的清亮音色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威克姆自我介绍着与他回握,笑容满面请他进来坐。 “不必了。” 不顾姐姐的惊叫,唯一的继承人直白说明了来意:“我是来向你提出决斗邀请的。” 威克姆禁不住笑了。 虽然是一样的年纪,这个小子倒是很清楚,莉迪亚班纳特和他出来,连带着自己和家族名声全毁,只有嫁他这一条路可以挽回,而自己绝不会娶一个只有一千镑财产的傻妞。 所以要用这个法子逼自己娶他的姐姐? 不过还是鲁莽了一点。 威克姆好歹也是民兵团的军官,不管是比的是剑还是枪,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绝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他说:“我同意,决斗方式和地点都可以交给你决定。但是如果我赢了,你得给我五千镑。” 浪博恩未来的主人,看打扮还是在哈罗公学念书,这小子当然能凑出这笔钱。 因为这个毫不掩饰本性的无礼要求,少年将目光从莉迪亚身上移开,重新对上威克姆。像是在思考,细竹杖无意识轻敲着荷兰木鞋,日光透过窗子攀上来,拖出颀长的影子,也映得他面颊边沿近乎透明,因为黑发黑眼,对比鲜明,锋芒毕露的好看。 手杖一停,班纳特家的幼子缓缓笑了,说出和威克姆意料完全相反的话: “没问题。如果我赢了,你就离开莉迪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情报贩子 克莉丝下楼时,身后还跟着大呼小叫的莉迪亚。 为了让弟弟撤销决斗,不过出旅店的一小段路,莉迪亚已经软硬兼施,结果警告和央求统统无效,十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一跺脚,放出了从妈妈那里学来的杀手锏——装哭。 路边有不少人已经看过来。哭到后面,莉迪亚真心实意难过起来,甚至忘了回去这回事,就走在弟弟身后擦眼泪。 她虽然喜欢听决斗的新闻和故事,但绝不喜欢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弟弟和爱人之间。 莉迪亚的想法也很简单:威克姆死了,她还怎么嫁人,克里斯死了,家产又怎么办?这些可都和她未来能不能穿好看的衣服参加舞会有关。 由她跟着哭了一路,克莉丝在十字路口停下了,恰巧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来时路上雇的车准点到达。 克莉丝这才和她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走吧。” 莉迪亚哭得头也懵了,下意识就跟着她上了车。 街车缓缓停在了天恩寺街。 班纳特太太原姓加德纳,父亲是浪博恩附近镇上的一名律师,妹夫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弟弟则在伦敦做着一项颇为体面的生意,就住在这条街上。 单看加德纳舅舅不承父业,自己来伦敦打拼,还挣得不薄的家产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富有远见,敢于挑战的人。再加上他的风度与个性不凡,一点也不像是班纳特太太的兄弟。 克莉丝能瞒过父亲来伦敦上学,就是因为得到了他的鼓励和帮助。 虽然这个帮助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舅舅支持你!男孩子就应该出来闯一闯嘛!放心,你爸爸那边,我替你想办法。” 加德纳先生大力拍着“外甥”瘦小的肩,把克莉丝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牛奶咳嗽了进去,他一边举起一杯马拉加葡萄酒,开始满怀激情追忆过去:“我年轻的时候也想泛欧游呢,哪知道遇上拿破仑和咱们打仗……” 克莉丝以为他是酒后豪言,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加德纳先生就把两张文书拍到了自己面前。 “刚好上次要办理手续,你的受洗证书还在我这。小子,明天你就能去哈罗上学了。” 好吧,从擅长给人惊吓这个“特长”看,这姐弟俩还是很相似的。 这些年在伦敦,克莉丝已经与加德纳府上十分相熟,刚一下车,男佣人便迎了上来。 加德纳一家自然都不在。 夫妻俩照原定计划带着她的二姐伊丽莎白去北方旅行了,表弟表妹们则在浪博恩度过暑假。 克莉丝早知道这些,按说不应该在主人不在时登门,但是她也不可能把莉迪亚领到男校去,放她一个人在旅店更加麻烦,这次情况特殊,当然也顾不上礼数了。 拜托女仆先带莉迪亚去梳洗,克莉丝写了一张便条,让下面的人递送到哈洛德常去的俱乐部,又不慌不忙坐在一边喝完了管家沏好的一杯茶,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才起身上楼。 莉迪亚同威克姆赶路前行,根本没空收拾自己,刚刚还大哭一场,样子糟糕透顶,才在进门时安安分分。这会梳洗换了裙子,又天不怕地不怕起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克里斯!你快送我回去!” 示意女仆都离开后,屋内响起了少年冷静的陈述声: “乔治·威克姆,出生在德比郡,是一位管家的儿子,被老主人认为教子,供他上了剑桥大学。” 因为这种突然涌上来的陌生感压迫,这才想起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莉迪亚生生压下了对威克姆夸赞的话。 “毕业后他就来到了伦敦,因为手中有些薄产,成天游手好闲,赌钱度日,几年终于败光了钱财,这时候,他遇到了民兵团的人,便顺势跟着去了麦里屯。” “在麦里屯,他认识了你们,噢,还有一位姓金的小姐。” 莉迪亚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他亲口告诉我,那个满脸雀斑的丑女人,他绝不会喜欢。” 克莉丝并不理会,继续往下道:“这位金小姐继承了她祖父的一万镑遗产,还为他所迷,威克姆当然觉得一切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边向人吹嘘着这笔横财,他手脚也大了不少。” “哪知道,金小姐却有个厉害的叔叔,直接将她带去利物浦。威克姆的追求失败,费劲讨好成了一场空,欠下的赌债自然也还不上了。” 克莉丝说完,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拿出几片收据。 “如果你需要证据的话,你们来的路上,我已经请人着手将他的那些赌债收据全部转收归拢。” “现在,我是他唯一的债主了。” 话说到这一步,人证物证俱在,但凡有些脑子的姑娘都会知道,自己只是被充作消遣才被骗来伦敦的。 莉迪亚却欢喜说:“那太好了,我喜欢他,没有了他,我决不会幸福,所以你快将决斗撤销了,再撕掉这些收据,我就能嫁给威克姆了。” 她说完后,只看到弟弟挫败扒乱了短发,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可惜,年纪轻轻,不仅神经粗,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 私奔这种事情,对男方没有任何影响,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佐证这个人魅力的谈资,只有女方和她的家庭落入完全被动。 在哪个时代都是这样。 就算威克姆最后娶了莉迪亚,这个事情在乡下也会被人说上好一阵子了。如果他抛弃她,不仅是莉迪亚,班纳特一家五个姑娘都不要想嫁给正经人家。 不管私奔的两个人有没有夫妻之实,消息一旦传出,姑娘名声就已经毁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为了不波及家族名誉,女方家庭都会任由对方坐地起价,还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亲戚。 这次私奔事件,根源固然是威克姆这个无耻小人,莉迪亚自私无脑也是一条导火|索,没有威克姆,以后再来一个帅气嘴甜的,照样能把她骗得团团转。 四年前离开浪博恩时,莉迪亚才十二岁,还只是个过分活泼的小姑娘,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显然和家庭环境脱不开关系。 克莉丝很清楚,像威克姆这种人,和他做亲戚只会后患无穷,而前面四个姐姐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为了家里的名誉,这件事也绝不能放着不管。 至于眼前这位……道理说不通,不如来点简单粗暴的。 想到这里,克莉丝又确定一般问她:“所以,爱情和面包,你选爱情?即使这个男人是一个赌棍,连黄油都买不起,你也要嫁给他?” 莉迪亚满以为她认输服软了,一仰头,得意说:“不错。” “好,在决斗之前,我会帮你模拟一下和威克姆先生在一起会过的日子。” 在莉迪亚的瞪视下,克莉丝走出房间,说话的时候也是背向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如果到时候你还这么选,我就取消决斗。” 屋内一下就安静下来,莉迪亚气鼓鼓在床上躺下,因为一路奔波和刚刚的哭闹,困倦睡意很快就湮没了她。 第二天天还未亮,莉迪亚就迷迷糊糊听见了弟弟出门的声音,她没有在意,又翻身睡了。 “找到你姐姐了?” 哈洛德从街角的马车里探出头,看着克莉丝颔首,等她轻巧蹦上车,非常顺手将一把银色手|枪递过去,“给,我废了好大功夫才从我爸书房里偷出来,他总吹是滑铁卢的时候缴来的,法国枪。” 借着微光,克莉丝飞快拆开又重新组装了一遍:“那你被骗了,布雷西亚产的,意式单铳。” 金发青年低骂了句老狐狸,又兴致勃勃说:“对了,克里斯。让我做你的决斗陪证人可以,你得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 克莉丝挑眉看他。 公子哥被盯得一阵心虚,最后好奇心还是压过了一切:“以前学校里你消息灵通就算了,这次你可是直接把那个人查了个底朝天,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门路。” 他说完后,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好友很爽快答应了,向车夫报了一条有名的商业区街名。 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把橱窗照得透亮,围着领巾的绅士坐在街边咖啡馆里看报吃饭,零星有打扮时尚靓丽的淑女结伴经过。 现在已经是七月末,国会休停,又正好逢上狩猎季,贵族绅士多去乡下打猎或者出国旅行,整个伦敦比平常安静萧条不少。 哈洛德叹气:“弗拉格小姐一定是因为社交季结束,太无聊了,才跟着那个歌剧演员私奔的。” 这时候还念念不忘这件事,看来这次他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克莉丝憋笑,只说了句“跟上”。 走到干道的街角,克莉丝折身进了一条幽长深邃的小巷。哈洛德紧跟着她,甫一走进去,可能是因为巷壁颜色冰冷的青石,世界变得一下安静下来,巷外的所有繁华喧嚣都被抛在了身后,割裂出了与世隔绝的一线天地。 小巷尽头又是一条长街,比起之前那条商业街热闹多了,屋子却很残破。 他们最后在一间杂货店前停住。刚推开门,一个声音响起。 “来得正好,有你要的货。” 犹太口音的干瘦男人杵在柜台后,叼着烟斗含混说。 克莉丝摇头:“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来的,纳什在吗?” 她再说话时,声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是哈洛德没有听过的音色。 很快,连他们说话的内容他也听不懂了。 哈洛德心想着之后让朋友教自己一些黑|话,到时候在舞会上就有新噱头了,一边不经意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了高柜上漂浮在罐子里的一只义眼。 他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间三目相对。 “嗝——”哈洛德压抑着惊叫,发出怪异的声响。 犹太人在一边见缝插针说:“喜欢?只要一镑。这可是加勒比海上海盗头子戴过的。” 店主语气冷淡,根本不像是在推销东西。 哈洛德用力摇头。 恰巧克莉丝拉开了店内的偏门,他得救一般连忙跟了上去。 在出门错身时,他听到了她压低的提醒。 “从现在起,不要说话。” 下一秒,克莉丝迈进了阴翳中。 哈洛德发现,好友的脚步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自在随意。 就像是夜行生物踏入了自己的领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黄油面包 如果说穿过那条巷子,还只是从上流商业街到了平民区,那么杂货店则连接了世界的黑白两面。 沿路的门板和窗框都是脏褐色的,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都像是潜伏着一只黑色巨兽,店主多是些神情惫懒的男人,什么年龄的都有,相同的是他们眼神都散漫无光,只在对上时才显得狡诈可怖,也有露了大半胸膛的丰腴妇人倚在一边,身上带着一股廉价的脂粉味道。 沿街的破布摊子和路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哈洛德不由小心翼翼起来,就怕踩到什么——即使再怎么爱好玩乐、不理世事,他也能看出,以有些东西的价值,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居然是一条销赃商业街。 克莉丝灵巧穿过杂乱的街道,领着他钻进了一间门店。这家店竟然还有玻璃橱窗,虽然灰蒙蒙的像是一个世纪没有擦过了。 侍者正在柜台后头擦盘子,只随口和她打了个招呼,从柜子里摸出一只木匣,从木质台面上滑过来。 “多亏您的消息,海关扑了个空。给,马里兰的烟草,这可是好东西,拿到大街上,能卖那些老爷不少钱。” 克莉丝没有同他客气,把那盒走|私货收下了,微笑问:“昨天来怎么没看到你?” “还是那件破事,你知道的。”侍者冲她挤眼睛,压低声,“反正事情也闹开了,弗拉格家要去抓人,正缺马,正好我的婶娘在他们府上做帮佣,替我和管家牵线,我呢,找‘好心’的纳什借了马,白挣一笔。” 听到弗拉格这个名字,哈洛德在一边猛地咳嗽起来。 克莉丝适时用表情满足了侍者的倾诉欲:“他们打算往哪个方向找人?” “这年头小情侣私奔,要是真想结婚的话,还能去哪,当然是苏格兰。” 有人在一边嗤笑着说。 对了,克里斯的姐姐私奔是来了伦敦,所以那个人明显就不打算结婚,只是想玩玩就甩了。 难怪他这次这么生气。想到这,哈洛德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结果克莉丝表情不变,甚至语气轻快招呼:“纳什。” 刚听到那个声音,侍者就一缩脖子,再不吭声了。 纳什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微胖,穿着一身老旧的晨装,长靴子却擦得雪亮,瞥见哈洛德,还热切同他问好。 哈洛德遵守承诺没吭声,纳什也不在意,拄着手杖挪到克莉丝旁边坐下了。 “喏。” 纳什把一张纸推给她,“你算的倒是准,我还不放心呢,找了两个小鬼去爱德华街帮你盯着,结果等你一走,那个威克姆还真的跑回去找扬格了。”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我认识城西的地头,现在城里人少,不声不响做了他有难度,不过多花点钱,打一顿扔出城还是没问题的,既然这小子在城里也欠了一屁股债,怎么都找不到咱们头上。” 克莉丝摇头:“还没完,我这里有一笔大生意,做不做?事成之后,我送你一个公债相关的情报。” 纳什感兴趣起来,眼睛亮了不少:“这个人到底干了什么,居然能让你费这么大的功夫。我以前怎么劝,你都不愿意碰这一块。” 还能干什么,也就是诱拐了她五姐,连累其他姐姐,顺便让她一家声名扫地“而已”。 克莉丝只苦笑。 之前去找威克姆时,她准备了两封文件。 一个决斗书,一个是婚书。 最开始她并不打算和这个世界的时代规则作对,毕竟是双胞胎的姐妹,如果莉迪亚果真喜欢这种男人到无可自拔,自己也是能撕掉那笔赌债,勉强成全她的。 对于彻底放弃莉迪亚,克莉丝原先还有一点不确定。 结果在旅店看到莉迪亚后,克莉丝就改变了主意。之后的谈话,莉迪亚更是亲手堵死了自己为她留的后路。 她以为莉迪亚至少会顾忌家里,但是没有,莉迪亚看起来只有欢喜,她心里只有她自己,也根本不认为自己私奔会给家里带来什么样的危机和痛苦。 既要拆散这门荒诞的“婚事”,还要保留其他几位姐姐的体面…… 莉迪亚必须自己承担这件事带来的一切后果。 再回到商业区时,天边已经是一片晚霞了,点灯人开始上班,沿途的煤气街灯被一一点亮。 哈洛德实在是个很简单的青年,只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足够,对她怎么认识那群人根本不在乎,反而眼巴巴看着那盒烟草,就这么盯了一路。 克莉丝无奈递给他,“你拿去吧,我也不抽烟。” 哈洛德欢喜接过,表情陶醉深吸了一口,才问:“我听你的意思,决斗结束后,你不打算回学校啦?” 他对好友的准头非常信任,根本不认为决斗她会输。 克莉丝点头:“成绩单就拜托你了。我得送我姐姐回家,这个暑假应该就呆在浪博恩了。” 哈洛德惋惜起来:“所以你也不能和你的家庭教师去法国了?” “……你提醒我了。” 克莉丝一把捂住脸,沉郁说:“这几天就忙她这件事,我都忘了。回去后我还得写一封加急,说自己失约的事。” 很好,现在她对莉迪亚这熊孩子只剩怨念了。 + 入夜时,克莉丝才从商业区回到天恩寺街。 发现莉迪亚居然在等自己,克莉丝好奇问:“你为什么还没睡?” 莉迪亚哼了一声:“我饿得睡不着。” “我记得我有吩咐他们给你准备吃的。” “那个能叫吃的吗!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莉迪亚瞪圆眼睛,“黑面包,那么——小块的干酪。” 说到这里,莉迪亚扁嘴又想哭,反应过来弟弟也不会理会她,还是生生憋回去了。 这么快在克莉丝面前服软,完全是因为她在醒来后就见识到了弟弟的手段。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侍女们说的,她们都一脸同情看着自己,莉迪亚因为那些黑面包大声抗议时,她们就一拥上来,用嗅盐熏得她半醉,然后七手八脚将她抬回房间,直接反锁了房门,任莉迪亚怎么叫都没人应声。 望着那盘子东西,莉迪亚终于被叫嚷不停的胃打败,才试着咬了一口,她呸地一声就吐了出来,不小心咽下的那点碎末还刮得嗓子生疼。 莉迪亚鼻子酸了:“反正,威克姆才不会给我吃这种东西。” 克莉丝点头,冷静说:“没错,他只有更糟的东西给你吃。” “我看过家里的账簿,你一年生活费是一百镑。结婚后,要保证现在的生活是不可能了,因为威克姆到处欠债,你呢,只有一千镑的嫁妆,还得是妈妈从自己的嫁妆里预先支给你。” 班纳特家在整个英国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也是哈福德郡数一数二的乡绅。作为浪博恩的所有者,他们的父亲班纳特先生每年有两千镑的地租收入。 两千镑是什么水平?就克莉丝知道的,全英国也只有两百户人家总年收入超过五千镑。 克莉丝所在的哈罗公学,作为全英一个数一数二的中学,在这个教育识字还是奢侈品的年代,一年学费是十镑。这个数字在现代看来很小,但是同时代,三十镑就能使全家一整年衣食无忧,中等家庭的年收入大概也在这条水平线。 相比起大部分早早进城在工厂打工,或者下地耕作的女孩子,莉迪亚已经是个娇小姐了。 不过莉迪亚根本听不进去,捂着耳朵像是偶像剧女主一样跑上了楼。 “我听不懂,反正你根本就是耍赖,我要告诉妈妈,你欺负我。” 克莉丝这时候总算领教到,为什么伊丽莎白在信里说她“固执任性、无知虚荣”。 二姐虽然性子武断了些,评价却一直很犀利精准。 在昨天就清楚意识到,对莉迪亚只能用直接点的方法,也没指望她能被自己就这么说服,克莉丝无所谓耸了耸肩,问清女仆她今天什么都没吃,克莉丝才走向莉迪亚在的客房,手里还端了一个瓦盆。 这是门房常用的火盆,冬日里放上一点炭火就能烤土豆暖啤酒,帮他们度过非常温暖的夜晚。 炭火烧得正旺,放上一罐用茄汁焖煮好的豆子加热,任由咕嘟咕嘟响声和番茄酸甜的口味飘满屋,克莉丝又把一只干净的平底锅架在了上面,等最后一点水汽蒸干,用随身的小刀片了一块厚厚的黄油。 黄油在锅面上滑出一条小路,发出嘶嘶声。 莉迪亚翻过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在被子里瓮声说:“你干什么!” 克莉丝不答话,接着咔嚓嗑了两个蛋,搅碎,倒入锅里,一会就翻炒得蓬软嫩滑,和着黄油,甜滋滋的蛋奶香味直往莉迪亚鼻子里钻。 莉迪亚忍不住嘀咕:“我喜欢直接加牛奶的,这种蛋炒出来不好吃。” 克莉丝又慢条斯理切了两片现烤蜂蜜多士进去,这是她回来路上买的,车还在路的另一头就能闻到烘焙坊出炉的香味。 将两面都煎得焦脆,小麦暖烘烘的香气就散开了。 主食永远能轻松唤醒人类最原始的饥饿。 克莉丝上辈子就见识过,饿到极点了,鲍参翅肚不一定多吸引人,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反而让对手直接缴械投降。 更别说莉迪亚为了赶路,至今没有吃过一顿热乎的,昨天刚到伦敦就被自己捉到,后来因为太累睡着又错过了晚餐,一直饿到现在。 果然,不一会,被子里就传来了少女的啜泣声。 “克里斯……呜呜呜呜。对不起。” 克莉丝看向莉迪亚,故作无辜说:“什么?” 莉迪亚抽搭着说:“面包。” “我没听清。” “我……我选面包!” 莉迪亚扯下被子,红着眼眶嚷起来:“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要面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荣誉决斗 自从得到莉迪亚私奔的消息,整个浪博恩就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班纳特太太直接病倒了,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房门,想起她的宝贝莉迪亚便要大哭。 两个妹妹也完全被这件事吓呆了,最有主意的伊丽莎白不在身边,不仅要分心照看卧病在床的母亲,一面还要照顾在家度过暑假的表弟表妹们,即使是简这样柔软的性子也忍受不住,跑去书房找父亲求助。 “天呐,爸爸,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您还在看报?!” 简现在相信父亲真的有小弟说的“拖延症”了。 “我正指望在这上面看到我女儿的婚讯呢。”班纳特先生放下报纸,疲惫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简顿时又心软起来,蹲到父亲膝边,安慰道:“我已经给克里斯和丽萃写信了。” 班纳特先生明白她的意思,只摇头,“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只能一起等弗斯脱上校带回来的消息。” 威克姆是弗斯脱上校的部下,莉迪亚这次就是被他的妻子邀请去了白利屯,这样说起来,这桩丑事与他也牵连甚大,所以他十分负责,先行驱马去调查追赶了。 简张了张嘴,还是没告诉父亲外头的传言。 消息虽然还未彻底传开,但是因为来自白利屯的接连几封快信,也有不少人来“关心”过好几次了。 乡下的生活极度平乏无趣,一点风吹草动便惹人好奇,尤其班纳特太太平日便爱打听别人家的消息,说起话来无所顾忌,不至于得罪人,也多少落下了嫌隙。现在终于有了班纳特家的新闻,附近几英里的“邻居”们都不由得打探交流起来。 这时候,男管家来敲门,说是弗斯脱上校到了。 父女二人精神一震,连忙起身去迎,因为事情特殊,大家都省去了客套,很快在会客厅坐下了。 弗斯脱上校满头大汗,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一边告罪一边脱帽解制服的风纪扣散热,坐下来便开口: “他们应该是周六的晚上走的。” “莉迪亚小姐给我夫人留下的信里说要去格利那草场,所以我沿路打听,一边往苏格兰的方向追,但是到克拉普汗的时候,他们就换了出租马车,我已经跑遍了那里所有的关卡和客店,结果没有人看到他们,这两个人应该是改换了装扮,现在线索完全断了。” 简忧心忡忡问:“您的意思是,他们没去苏格兰?” 弗斯脱上校表情凝重:“我听他同帐战友的意思,他恐怕根本不想和莉迪亚小姐结婚。” 玛丽和吉蒂同时发出惊叫声。 这下连班纳特先生也坐不住了,他急急忙忙说:“看来我得跑一趟了。” 简见他心绪不宁,连忙劝他:“可是爸爸,您又能去哪找他们?” 他正要说话,管事匆匆进来,扬起手里的一封火漆信,一面气喘吁吁道:“伦敦的驿车来了,是小少爷寄来的。” 班纳特先生一时也顾不上和克莉丝的“冷战”了,连忙接过,看清收信人是大女儿,才想起来两个人这些年都是借着几个女儿的信隔空喊话,脸上一红,尴尬递给了简。 简没有用裁信刀,飞快展开了信。 信上字体不是时下那些流行的花式,而是非常简单的意大利斜体,看上去整洁清晰,笔迹利落大方,一边的弗斯脱上校一眼就扫清了所有内容。 天恩寺街 星期一 亲爱的简妮特: 不知道信件到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收到那个让人难堪的消息。 希望你能告诉爸爸和妈妈,莉迪亚在我这里。 你的, 克里斯 弗斯脱上校惊呼出来:“他在周一就找到了他们。” 那时候威克姆他们说不定都才刚到伦敦。 简忍不住说:“克里斯是怎么知道莉迪亚的事的?他甚至没见过威克姆。” 凯瑟琳在一边弱弱开口:“是我告诉他的。” 在场的人都一愣。 简想起来,吉蒂是家里最没主见的姑娘,小时候一直是弟弟的小跟班,是他去伦敦后,才和莉迪亚关系好起来。 玛丽瞪向妹妹:“既然你知道他们要私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爸爸。” 凯瑟琳拼命摇头,说着快要哭了:“我也只知道他们在一块,我以为他们会等回麦里屯,来找爸爸说结婚的事情。我听到私奔的时候也惊呆了呀。” 班纳特先生连连说:“好啦,好啦。姑娘们,以这‘小子’的性子,他马上会再来信的,到时候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到了晚上,又有一封加急被送到了门房,这次的收信人倒是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看完了那封长长的信,表情稍霁,又情绪复杂长叹了一声,抛给在一边好奇不已的女儿们。 他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坐在马上的邮差连忙道:“先生,这封信是到付。您还没给钱呐。” 父子俩因为上学的事情闹了四年别扭,临到现在,虽然先一步低头了,小弟还要摆一道父亲,面对班纳特先生精彩的表情,姐妹三个在一边都忍不住笑了。 阴云笼罩多日后,浪博恩迎来了难得的轻松时刻。 简是个什么都往好了看的姑娘,看了信后,满脑子只有弟弟会在周五带着莉迪亚回到浪博恩,而他们两个人都平安,并不在乎为什么莉迪亚没有和威克姆结婚,所以迫不及待去和母亲分享“喜悦”。 宝贝“儿子”居然和一个民兵团的军官决斗,班纳特太太几乎要晕倒,连声说自己被“吓得神经错乱”,不敢听后续,大家只好又是一番哄劝。 接着先前的信时,简先抿嘴笑了,才继续念:“对了,吉蒂胆子最小,所以在此赘述。我的射击向来都是全校第一,叫她不必挂心。” 班纳特太太一时大喜过望:“哎哟!这才是亲弟弟该做的,为了姐姐的名誉决斗,为自己赢来一个姐夫,说出去多动听!” 而听到他的获胜筹码居然是离开莉迪亚时,班纳特太太整个呆住了,这下不等其他人拿嗅盐,情绪的大起大落下,她“脆弱的神经”绷断,直接晕了过去。 + 约定的决斗时间很快就到了。 决斗地点定在了圣克利门教堂外的树林里,因为不论输赢都对自己全盘有利,威克姆主动提出立下文书,并请了教堂神父做见证人。 克莉丝只眨眼,随即都同意了。 神父一开始听到威克姆的要求,面露错愕,对决斗不甚赞同,还试图调解他们,一番话说完后,再看面前两个年轻人,一个急切,一个坚定,最后化为一声妥协长叹,提出各退一步,见血即止。 威克姆露出彬彬有礼的虚假笑容:“没问题,毕竟这位小班纳特先生是他们家唯一的继承人。” 两个人交换检查各自带来的配|枪,在确定没有动过手脚后,神父按惯例请陪证人出列。 哈洛德走到神父跟前,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威克姆没有陪证,似乎非常自信,也并不想有人知道他即将赚五千镑。 紧接着,神父开始宣布文书规则。 “现在,请背对站立,各自前行十步,在我倒数三二一,宣布开始时才可以回身开枪。” 一切都按着神父的话有条不紊进行,树林间连风声也没有,只剩下脚踩在地面的沙沙声。 “三。” “二。”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神父连一也没念,已经大声说了开始。 哈洛德没来得及看清神父袍子下一闪而过匕|首,就像早有预料一样,已经扑上去掀翻了他,一个翻折,轻松卸了假神父的胳膊。 中将之子的动作太快,已经足够抢先转身的威克姆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暴露,他脸上一白,一面往前跑,一边回身对准黑发少年的方向射击,枪|响声惊动了林间的鸟群。 克莉丝急忙避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后,数着他那个型号枪的子|弹数。 等子|弹打完,威克姆已经跑出一百多步了。 哈洛德这时候也才探出头,知道这个距离是追不上了,低咒了一声,向她道歉:“是我心急了。” 克莉丝绷着下颚,没吭声,沉静抬臂,枪|口在树木间隙里逡巡,准星跟着威克姆的脑袋跑了两秒,最后还是对准了他的腿。 一阵枪|响后,威克姆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应声倒地,因为剧痛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她又朝他身边的树干上打了一枪,像是在催促威克姆快点滚。 冷眼看着男人踉跄起身,拖腿跑远。克莉丝才收了枪,侧过身,只扫一眼,就从假神父身上搜出了之前的文书。 ——决斗文件果然被他们掉包了,也没有什么见证人,反而是威克姆的名字下多出了一个名字。上面不仅按着他们的手印,还冠冕堂皇写着“荣誉决斗”。 决斗在整个欧洲都十分盛行。 人们相信上帝会保护正义的那一方,替自己做出裁决,有时候甚至连地方法官无法判决的民事案件,也会默许两个人用决斗来解决争端。 而在司法决斗被法规取缔禁止后,这种私人械斗被赋予了一个非常体面的名字——荣誉决斗。 荣誉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是被人用言语侮辱了,都可以正大光明提出决斗,就算杀了对方还会被人当做英雄。 所以就算他们在这里杀了对方,也没有司法会干涉。 威克姆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只要联合人使计杀了他们,不但能正大光明抛弃莉迪亚,还可以去浪博恩要钱,就算是杀了儿子诱骗女儿的仇人,因为这份文书,班纳特先生还得忍着恶心给钱。 想起纳什说的话,哈洛德这下明白为什么好友让他时刻注意那个见证人了。 他忍不住踹了假神父一脚,骂了句很粗的话,“幸好你让人跟着他到爱德华街,不然咱们都栽在这了。” 假神父听到爱德华街,顿时瑟瑟发抖:“是扬格太太让我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哈洛德嘁了一声,“你自己和法官说去吧!”他又扭头问,“反正有这个决斗书在,你完全可以杀了威克姆。” 克莉丝摇头:“留他还有用,不然太便宜他了。” 死算什么。 像是威克姆这种靠赌博和欺诈度日的浪|荡子,不客气的说,不过是烂命一条。 让他在最大范围里身败名裂,整个钉死在道德的最底端,才能把她家这次沾上的污迹洗干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男装大佬 出发回浪博恩那天,克莉丝在加德纳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相送。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终于看到了身侧明显没睡醒还在打哈欠的莉迪亚。 克莉丝突然觉得,回去后应该向她爸提议,给浪博恩所有女佣人涨工资。 就当补贴精神损失了,家里还有她妈呢,双倍攻击。 见那些女仆皆是一脸劳苦人民面向曙光的解脱,克莉丝憋着笑说:“这几天叨扰了。” 老管家领头相送,不仅提出要替他们套车,并且由衷向克莉丝说是他们照顾不周。 因为清晨的光,少年显得尤其眉清目秀,穿了熨帖的深蓝色外套,显得体态修长优雅,对他们要用马车相送的提议轻声谢绝了,语气委婉,谈吐斯文。身边俏丽的少女不耐烦低声催促时,还好脾气接过了她的行李。 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加德纳先生和班纳特太太。 老管家心里忍不住叹气。 他以前就跟在老加德纳先生身边,对这种姐弟相处画面简直熟悉到不行。因为做姐姐的常常无理取闹,所以弟弟的性子不免温吞绵软一些。 如果莉迪亚知道他这么想,肯定要原地蹦起来喊冤。 短短几天的相处下来,莉迪亚已经感觉到,弟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好欺负,他根本软硬不吃,不管她示弱还是撒泼,永远都有对付她的办法。 让两位长姐头痛,欺压三姐和四姐,拥有妈妈的溺爱和爸爸的放纵,莉迪亚头一次在家庭成员身上踢到了铁板。 现在威克姆也被弟弟打跑了,想到他那天的“面包”威胁,莉迪亚安分了不少。 克莉丝领着莉迪亚到附近的驿点乘坐公共马车。 所谓的公共马车,其实是国王的驿车,主要负责在全国范围送各种文书,为了节省国库开支,所以也载客。 公共马车价钱虽然贵,但是速度快而且安全,每十里就会在驿点换一批马,关卡之间绝不停车,每辆车车尾都会配备一个护卫,主要是保护文件,一旦车跑起来,如果有人阻拦,武装护卫可以依法击毙并清除一切障碍,基本上没有山贼土匪敢打驿车的主意。 近年铁路还只做货运,对有钱人来说,公共马车是最稳妥便捷的远途旅行方式。 他们两个年纪虽然轻,但是单看脸就能认出是兄弟姐妹,所以护卫只扫了一眼,就放车夫收了车钱。 车厢内已经坐了三个人,只剩一个倒坐位置,克莉丝笑笑,让莉迪亚进去,自己提着箱子走到了车夫旁边的露天座位,悄悄塞给他六个便士,请他帮忙放行李。 车夫掂了小费,瞬间意会,用手扶着帽檐向她行了个礼,利索把箱子放在了存放文件的地方,一边的护卫也得了一半,所以微眯着眼没吭声。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胖胖的妇人,得知只有车顶的座位,发了一通脾气,中间看车内四个人都不是一伙的,而莉迪亚只是一个小姑娘,便叫嚷着要年轻人把位置让给她,看了眼卫兵面无表情横过来锃亮的枪|管,还是气咻咻爬了上去。 公共马车快要出发时,有个瘦小男孩领着妹妹来乞讨,外座的乘客看惯了这些盯着贵客的小鬼,不为所动,克莉丝从纸袋里翻出了两片面包和一把太妃糖,让莉迪亚给他们。 因为刚刚这一番波折,莉迪亚不情不愿起身递过去。 两个脏兮兮的孩子露出惊喜的笑容,连声对她脆声说谢谢。 莉迪亚哼了一声,心里竟然有些高兴。 出发的长号响起,车夫一挥鞭子,马车便行驶起来,天气晴好,风还有一些暖洋洋的,克莉丝有不和“开车司机”说话的习惯,只坐在前头看沿途的风景,不一会又成功和车顶那位妇人搭上了话。 莉迪亚刚好和克莉丝隔着厢壁背对着,听到弟弟和刚刚欺负自己的凶婆娘聊天,气得直敲靠背,被一边读报的红鼻子绅士恶狠狠瞪了一眼,才讪讪收了手。 现在莉迪亚是真心想回家了。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甚至还很讨厌。 背后的声响停了,正午的日头高悬,克莉丝仰靠在车厢壁上,拿三角帽盖住脸上的笑意,开始闭目养神。 对待莉迪亚这种窝里横,当然应该让她被社会大学教做人。 + 英国并不大,国土面积约等于华国的桂省,浪博恩所在的哈福德郡毗邻大伦敦区,清晨出发,他们下午就到了家。 刚一进围场,就恰好遇到了中断旅行、为私奔这件事赶回来的二姐和舅舅舅妈。 看清跟在克莉丝身后的莉迪亚,三个人都愣住了。 加德纳先生本来一路做好了各种准备,也推想了无数办法,没料到都还没进屋,人已经被带回来了。 两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许久未见父母的一众孩子已经扑了上来,看到最喜欢的克里斯表哥也在,又欢呼起来。 加德纳先生向外甥使了个眼神,示意让他“明天好好交代清楚”,体贴带着妻子领着孩子们去客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子。 伊丽莎白这样的姑娘,一脸懵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克莉丝欣赏了一会才道:“先进去再说。” 她说着,率先往前走,见莉迪亚闷声不吭跟上,伊丽莎白更吃惊了,放快脚步,与克莉丝并肩走,才压低声说:“你给她吃了什么药?克莉丝蒂娜。”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克莉丝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只是一些面包,丽萃。” 还没到大门口,管家奶奶希尔已经迎过来,连声叫男仆把行李拿开,引着三个孩子往饭厅走,与早就等在那里的班纳特一家见面。 因为挨个贴面礼和不同组合的拥抱,屋内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在一个几乎击倒整个家庭的危机后,这样的久别团聚显得尤其珍贵。 关于莉迪亚私奔,料想大小两位班纳特先生会在之后商量处理,大家默契放下了莉迪亚私奔的事不谈,好像她只是出去旅游回来一样,话题就绕着四年未见的克莉丝转。 莉迪亚并没领会到这份照顾,本来准备好了满腹告状的话,结果连妈妈也拉着弟弟宝贝克里斯叫个不停,气得一跺脚就想跑上楼,结果想到错过了晚饭,指不定弟弟又要跑到她房间门口煎面包,只好委委屈屈在桌边安静坐下了。 这下所有人终于把注意力转向莉迪亚了,脸上都毫不掩饰写满了惊愕。 莉迪亚别开脸,大声嚷:“看……看什么看!我饿了还不行吗!” 用过饭后,克莉丝把自己给家人带的礼物一一拿出来。 简作为大姐,还没出嫁正在社交界,正需要一条上档次的项链,伊丽莎白习惯晨间散步,等入秋变冷就需要一件披风了,玛丽虽然还没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暂且投她所好送一本大部头书。 到凯瑟琳时,克莉丝费了一番功夫才翻出来。 “吉蒂你看,最新出的速写画夹,可以随身带着。” 凯瑟琳立刻涨红了脸,讷讷说:“我已经很久没画画了。” 这几年进了社交界,她光顾跟着莉迪亚贪玩,脑子里只有跳舞买花边,哪里还记得以前的爱好。 “是我的错。这几年只忙着自己的事情,信里你一直没提学习进度,我也没注意到。反正只是爱好,不想继续就算了。”克莉丝自然接口解围,“当然,如果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又喜欢了,再捡起来也不迟。” 凯瑟琳用力点头。 莉迪亚再怎么不清楚后果,看今天家里对自己的态度,终于多少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本来没指望自己会有礼物,结果克莉丝还是送了她一双跳舞鞋。 “礼物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打算在九月后回来的,但是没想到……” 克莉丝说到一半,发现莉迪亚抱着鞋子满面欢喜,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表情复杂叹了一口气。 算了。 等事情结束后,如果她还想跳舞的话,自己陪她跳就是了。 给班纳特太太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帽子,足够她在太太团里晒很久了。 转向班纳特先生,克莉丝又恢复了笑容。 “明天您和舅舅一定会找我谈话,为了增加一些筹码,我还是等供述后再看情况给您吧。” 她想了想还是先提醒道:“希望您不会太过吃惊。” 克莉丝动作太快,现在消息还没传开,莉迪亚已经回来了,多少能堵住外人的怀疑,班纳特先生又恢复了以前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同她开玩笑: “当然没问题,毕竟你妈妈已经在十六年前给过我最大的惊吓了。” 第二天一早,克莉丝沿围场跑过两圈,重新换了衣服,刚吃完早餐,灌下大杯的牛奶,就有仆人来,说是班纳特先生和加德纳先生在书房等她。 舅舅当然只好奇她是怎么找到莉迪亚的。 但是父亲不同。 当初她留在伦敦上学,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好脾气的班纳特先生会发那么大的火。 除了他们俩,班纳特太太是唯一的知情人,但是她当初能做出让孩子女扮男装的事情,自然不明白这后面有多大的风险。 一旦被发现,结果只会比莉迪亚私奔还要严重。 所以,在舅舅离开后,父亲一定会和她说这四年的事情。 简单的说,验收结果,确定赌局的时候到了。 即使现在迫于牵绊和责任,她必须尽力扮演好小班纳特“先生”,克莉丝绝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规定死了。 克莉丝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任性。 这四年,是她把未来所有自由押上换来的。 写给班纳特先生的最后一封信里,她已经有所觉悟。 她承诺宁死也不会被发现,绝不牵连家里。 而如果班纳特先生四年后还坚持之前的想法,她就心甘情愿留下来,再也不提外出的事,守着这份祖产,度过琐碎空乏的乡村生活,或许未来某一天从哪个姐姐的膝下过继一个孩子,把浪博恩传下去。 去书房的路上,克莉丝经过一扇门,恰好对上了里面的穿衣镜。 人在青春期的变化最快,她已经和离开浪博恩时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坚持摄入营养和锻炼,克莉丝比前面五个姐姐的个子都要高。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幼时的婴儿肥还未全消,来自班纳特太太的精致立体五官,有了垂顺的短发,看上去不过是一个过于秀气的少年。 手指修长,也因为她常常刻意掰响关节,所以整个骨节要宽一点。 女性的肩膀窄骨盆宽,好在她天生身形瘦削,整体看起来非常协调,并不明显,反而能轻松营造出让对手松懈的文弱感。 领巾是十九世纪英国绅士装束的必备配件,可以恰好整个围住脖颈,所以并没有喉结方面的困扰。 除此之外,用束胸和背板控制形体,模仿男性行为的姿势,向歌剧演员学习伪声…… 克莉丝已经全无破绽。 也终于用这四年证明了,自己是可以用这个身份在外独立生活而不被发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家庭教师 克莉丝进到书房,班纳特先生坐在那座大书案前,而舅舅在一边的安乐椅上,见她进去,都不约而同抬起头。 等仆从上了咖啡,一一退下后,克莉丝毫无被长辈“拷问”的自觉,搬了凳子在他们跟前坐下了。 班纳特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吧。” “您想听哪个部分。” 加德纳舅舅心中疑问憋了一晚,所知信息都来自简最开始寄给伊丽莎白的信,迫不及待说:“那就从头说起。” 克莉丝点头:“是这样,在上周,我收到了吉蒂的便条。她告诉我,莉迪亚和一个叫乔治威克姆的男人在一起了,她很担心。” “啊,我原来对吉蒂的判断失误了。”班纳特先生说。 “——担心莉迪亚嫁人后,自己在家里更孤单了。” 加德纳先生:“……” 该担心的是这个吗! 别人家都是等到前面的姐姐出嫁了,后面的姑娘才进社交界。 就像卢卡斯爵士家,一个夏绿蒂迟迟不结婚就能堵死后面所有妹妹,他们家所有姑娘全部出来交际已经很别树一帜了,现在最小的姑娘第一个结婚,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班纳特先生还游刃有余点评:“看来那位家庭教师并没有使她比莉迪亚高出多少。” 克莉丝接着说:“恰好我对威克姆这个名字有一些印象。不论他是什么目的,既然与莉迪亚在一块,我就着手调查了一下。发现他游手好闲,因为没有亲人,无牵无挂,所以名誉利害都牵绊不住他,人品与赌品都极其低下,每次远走他方都是因为欠了一笔债务。 “只是他有张好皮相,又擅长伪装,使人信任他,临换一个地方就享受一阵,骗吃骗喝,最好还能骗得几个有钱的傻姑娘。” 加德纳先生好奇问:“他既然这么擅长伪装,你又是如何发现,还连他的品性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其实,即使没有莉迪亚这件事,我也会在九月末回来。”克莉丝说。 一方面是因为四年之约,还有就是…… “我之所以说这个时间,是因为我已经参加了结业考试,决定提前毕业了。而校长提出愿意保举我去剑桥大学,因为不知道读什么方向,所以我有意在俱乐部认识了几位学长。” 她转向加德纳先生:“我在写给家里的信说过,这个威克姆是一位管家的儿子,承老主人仁慈,供他受了高等教育,恰好就是剑桥。 “威克姆先生大学时代的风评太低,我根本不费力气就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了这些。” 克莉丝又道:“之后,为了排除同名的可能,我又把之前家里寄给我的信看了一遍,找到了莉迪亚受邀去白利屯的时间,查看了近一个月《驿差报》登载的民兵团驻扎信息,正好看到弗斯脱上校的婚讯,而女方的确是莉迪亚的‘朋友’。 “我一位好朋友的父亲在陆军供职,借助他的关系,最后终于确定了,弗斯脱上校营下,登记的乔治威克姆是德比郡人,曾在剑桥大学就读。这些信息对上后,我就知道莉迪亚是被哄骗了。” 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在爸爸和舅舅面前逻辑自洽,其中绝大部分是真实的,哈洛德的父亲也的确是名中将,还有一些情报是她用特殊手段得到的,就不必说出来了。 加德纳舅舅忍不住赞叹起来:“这可比我追的哥特小说有意思多了。” 班纳特先生静静道:“到目前为止,你还只知道了威克姆的品性,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要私奔的?” 她爸作为一个英国人,平日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庄子——万事不上心,这时候认真起来,克莉丝终于知道伊丽莎白那些对语言的敏锐是从哪继承的了。 没有思考太久,克莉丝找到了一个透露出来能最小范围内震撼他们的部分。 “您知道,我与麦里屯镇上克拉克书店的老板关系一向不错,而他养了一群信鸽。” “到伦敦后,我们还继续保持联系,因为我恰好有渠道替他弄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书。” 班纳特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加德纳舅舅先从安乐椅里蹦了起来:“你是说你和走|私线上的人有接触?天呐克里斯!” 班纳特先生瞪着眼,发现自从这位班纳特太太精心准备的“惊喜”出生,每隔几年都会给他一些惊吓。 克莉丝冷静回答:“我并不直接参与这些,也很少露面,只是恰好认识一些人,所以替他们做介绍罢了。” 加德纳是做生意的,当然知道现在海关和检疫站的厉害,看着外甥,突然觉得姐夫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才放到伦敦四年就折腾成这样了,要是彻底松手不管,这小子怕不是能把天给翻过来。 加德纳先生想到这里,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起来。 班纳特先生倒能勉强保持冷静。她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拿定主意只身进城,在男校晃了四年都没露馅,也根本不藏头露尾,反而行事张扬,连校长都能搞好关系,折腾出这种事情看上去根本不足为道。 克莉丝见父亲还算心态平和,趁机继续道:“信鸽往返很快,我拜托克拉克先生查了下威克姆在麦里屯的债务,得知了他和金小姐的事情。而莉迪亚的财产本来不该被他盯上,他现在诱骗她,显然是又打算跑路了。 “之后的事情,我在信里都说了。我找到了他们,发现这种人还不够格做我的姐夫,我也相信,但凡体面的男士,都不会愿意和他做连襟。于是向他提出决斗,把莉迪亚带了回来。” 克莉丝说完,两位男士面面相觑,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还能说什么? 除了没让莉迪亚结婚不太符合常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尤其速度极快,根本在事情还没爆开就悄无声息解决了,让他们自己来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看这个行事风格,现在敢带着莉迪亚回来,她显然连后招都安排好了。 听到现在,他们也明白过来了,这孩子根本不是来和他们讨论怎么办的,更像是来通知事情的处理进度。 班纳特先生想了想,却也实在说不出责备的话。 他疲惫开口:“你知道,这在不久后会给莉迪亚带来痛苦的吧。” 克莉丝点头:“如果是威克姆这样的人,与其等她被抛弃或者老后后悔,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这次能让她醒悟。就算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有底气养她。” + 莉迪亚当然没那么容易醒悟。 相反,在家呆了几天后,她颇有死灰复燃的架势,最近不仅过得相当愉快,还热衷上了上门拜访这项运动。 “实在太好玩了!你知道吗,我让那些女仆都不要说话,然后等卢卡斯夫人他们说起我私奔了的消息,就突然蹦出来问‘你们是在找我吗’,你没看见他们的脸,真可惜!” “这个玩笑太有意思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麦里屯找姨妈?你装作担心我的样子,我就藏在你的背后。” “吉蒂!” 莉迪亚见凯瑟琳一直不回答,一个翻身,终于看清了四姐在干什么,“天呐,你一定是疯了,你居然在画画?!” 凯瑟琳支吾道:“克里斯说几个月后爱小姐会来浪博恩,你知道,我一直很敬慕她,不想让她失望。” 因为这个名字,莉迪亚终于想起来,小时候凯瑟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闹着要请家庭教师。 恰好那时候,简因为好心收留了一个行乞的女人,她在听到他们的需要后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位,只要他们能提供她住所和食物就行。 与班纳特先生聊过之后,女人得到了认可,吉蒂开始跟着她学画画。 莉迪亚有一次和侍女玩捉迷藏,曾经躲进他们的教室,结果被她发现小弟也在,正和那个小个子家庭教师学说法语。 她一下从床上蹦起来。 不顾女仆的呼喊,莉迪亚已经提着裙子,风一样跑下了楼。 要找的人果然在饭厅,因为刚晨跑回来,颊边的发梢还是湿的,一手拿着一张报纸,一边喝啤酒杯那么大一樽的牛奶。 莉迪亚叉腰叫她:“克里斯!” 小弟放下杯子,侧头面无表情看她,双眼黑白分明。 莉迪亚一下就噎住,明明还抓着他的把柄,自己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底气,磕磕绊绊说:“当初请家庭教师,其实根本是你自己的主意对不对。” 克莉丝讶异扬眉,似乎没想到她跑来居然就是专程说这个的。 她爽快点头承认,用诙谐的语气道:“恭喜。虽然你是家里最后一个发现的,还延迟了八年才反应过来。” 莉迪亚:!!! 虽然父亲常直白说她和吉蒂蠢,但是因为他本来就脾气古怪,莉迪亚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她这些天被他管着,这会满以为终于抓住了弟弟的错处,结果被告知全家人早就知道了。 “玛丽也知道?” “对,她稍微迟一点,也就在我上课两周后吧。” “……” 莉迪亚头一次对“爸爸可能是在认真说自己傻”产生认知。 克莉丝面露恍然:“是吉蒂告诉你的?” 莉迪亚所受震撼过大,老实点头:“她说那个爱小姐要来我们家。” 克莉丝随口纠正:“现在是罗切斯特夫人了。” 等莉迪亚回过神,克莉丝已经看回了报纸,像是完全忘了身边有她这一个人。 她气哼哼捏着嗓子说:“真无趣。你看这个有什么意思?” 克莉丝正经着脸道:“我在想,把威克姆的名字登在哪个版会比较有趣,你觉得社会版怎么样?” 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莉迪亚还是发现这个话里语气的熟悉感。 简直就像父亲对母亲常说的话。 ——“我的好太太,我实在太尊重你脆弱的神经了,你也请他不要常来拜访就最好不过。” “好啊,你原来在嘲讽我。” 莉迪亚跳脚。 克莉丝微笑向她举杯。 “这些日子你有所长进,我亲爱的姐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游学旅行 加德纳一家又在浪博恩呆了几天才离开。 加德纳舅舅临走前还特意把克莉丝叫到一边,说乡下到底不比伦敦,人们多保守封闭,嘱咐她在家收敛一些。 他不知其中真相,一直以为是班纳特先生对幼子溺爱过度,所以不舍他远走,当初自己随心举动,竟然致使一对父子闹了几年别扭,虽然克里斯常说没有自己他也会出走,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加德纳先生知道姐夫虽然性子保守,但能与自己姐姐这样的人过这么多年,脾气已经不能更好了。反而这些年因为都在伦敦,与外甥走动得近了,恐怕这小子才是执拗固执的那一个,所以这些日子有意为克莉丝说好话,诸如她在伦敦时多么省心,成绩如何优异。 倒是误打误撞让班纳特先生安心不少。 舅舅做到这个份上,实在难得。 克莉丝前天去取报纸时,就无意间碰到他拿自己离家闯伦敦的经历和父亲说,并表示“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到班纳特先生听内弟一口一个“男孩”便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这时候再听加德纳先生啰嗦,实在感动又好笑,于是乖巧应了。 客人离开后,浪博恩又回归了平静的日常生活。 没有互联网,人们对信息的交流还依赖口耳相传,中间不免有失真的地方,附近的人们见莉迪亚好端端在家里,还成天没心没肺到处撒欢,竟然暂时也被唬住了,觉得那可能只是谣言。 小少爷隔了四年又回来,什么规制都要多添一个人,浪博恩的仆从们一开始不免有些忙乱。 可能是因为在城里上学,凡事自己做顺手了的原因,他对一些贴身小事都亲力亲为,不论男仆还是女仆都不得他的心,需要的东西送到他卧室外的小客厅就好。 好在他生活规律,像是在怀表上刻好了一样,半个月后,仆役们很快就适应了,也都放了心。 这位未来的继承人虽然洁癖了些,怪习惯多了点,总的来说是位和气的小绅士。 克莉丝并不知道这些私下的讨论,她正忙着折腾威克姆,每天晨跑的路线也从自家围场变成了往返麦里屯的克拉克书店,将那里当做办公点收发信件处理伦敦的事情,再借一本小说回来,不仅看,还是为了打掩护。 “网”全撒下去的那天,已经是九月份了,克莉丝正好借到《鲁宾逊漂流记》,刚到家就收到了哈洛德和家庭教师的信。 家庭教师在她刚回浪博恩的时候就来过一封快信,先对她不能跟去旅游表示了遗憾,得知她已经回家,因而提出会在法国之行结束后顺路来浪博恩拜访。 这次她用愉快的语气在信中说,因为一些小小的变故,他们要改时间出发了,可能在明年二月才要去法国,到时候克莉丝如果还在浪博恩,他们可以先来拜访,之后直接带她一起去法国。 ‘到时候我们会呆上很久。我记得你的理论考试结束了?这个年纪去大学还有些早,中间空出的这段时间,如果你有游学旅行意向,爱德华恰好在那边认识不少人。期待你的回信。’ 克莉丝看到这里,几乎是迫不及待拆了哈洛德的信。 虽然心中很有底气,但是有了游学旅行的砝码加重,成绩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哈洛德比她大两岁,也参加了这次考试,他先在信里得意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拉丁文成绩比她好,最后才写了她的成绩。 本来之前在俱乐部沟通时,她的意向是历史学,结果出乎克莉丝意料,最后成绩里,代数名次居然是最高的。 不过全都顺利通过了。 克莉丝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管家走进来,对她说卢卡斯家的男孩子们来邀请她去打鸟。 卢卡斯家虽然有个前任国王授予的爵士爵位,原先却是生意人,没有积攒足够的钱财,并没有置办土地,既然来邀请她去打鸟,当然是要在浪博恩玩的意思,克莉丝按规矩要去请示她爸。 去问班纳特先生时,他又坐在书房。克莉丝先说了等会去打猎,又急急忙忙表明了游学的意向。 父亲听到后面才从书里抬头,看向终于有点孩子样的“儿子”,面上浮起一丝惊讶。想到她自小就被迫懂事,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才露出一些本性来。 到底是自己倾注了最多心血和担心的孩子,班纳特先生放下眼镜,长叹了一声。 他看向她,语气复杂道:“你们年轻人怎么玩都好,我就不搀和了。” 克莉丝一愣,瞬间明白他顾及着有管家在一边,表面是说打鸟,其实是指自己这四年通过了,忍不住露出衷心的笑容。 “谢谢,爸爸。” + 班纳特先生是一个生性懒散的人,甚至还有些拖延症,连家事都懒得管,更别说自家产业。不是大事他极少过问,多交给男管家处理,所以浪博恩的收成虽然一般,佃农却过得很自由快活。 打猎的是两家的小少爷,班纳特先生不来,那些佃户们也就都不好意思过来,干脆打发自家孩子作陪,都嘱咐他们机灵一些,小主人是从城里念书回来的,与其他乡绅家的公子哥和民兵团那些红制服都不同,不要什么样的粗话都往他面前说。 于是,上辈子没机会,现在克莉丝切实体会了一把入城青年返乡的心情。 都是年轻人,还处在迅哥儿和闰土能当好朋友的青春年纪,加上克莉丝并没太大架子,很快气氛就热起来,都七嘴八舌好奇问她伦敦什么样。 哈福德郡离大伦敦近,所以不算十分闭塞,老人安土重迁,年轻人却对大都市很是向往。 克莉丝只简单说:“空气不大好。” 虽然这些孩子留在浪博恩也是被她这个地主“剥削”,但是换到伦敦,他们同样只能在资本家的血汗工厂打工。这年头可没什么劳动法,被压榨劳动力还是小事,不小心被机器绞断了手,再回来连田都没得种。 克莉丝虽然不太低调,但是也都刻意在照顾这个时代人们的接受程度,尽力不做超出时代规则的事,至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件不合常理的选择,就是把莉迪亚带了回来。 她自认为没有马克思的境界和本事,把他们和佣人们看做自家祖传员工后,良心也过得去了。 再人道一些,就尽最大努力在浪博恩增产减税,让这些佃户好过一点。 等附近的猎户也到后,打鸟活动就开始了。 因为其他人年纪比较小,克莉丝没有骑马,干脆也不带枪,任由那些男孩们和猎户追赶捕猎,她只同卢卡斯家年纪最大的查理聊天,偶尔问一句这一片是谁家佃户租的。 查理年纪大了,也瞧不上他们抓些小麻雀和野鸡,他是个憋不住话的少年,克莉丝没费功夫就听到了她大姐的情史。 毕竟她妈和卢卡斯太太是八卦同盟。这两个人偶尔在心里互相较个劲,多数时候一起碎嘴,表面姐妹当得十分愉快,情报共享。克莉丝从班纳特太太那里撬不出来的话,在这里终于得到了新进展。 克莉丝也才知道,今年一月,简还去舅舅家治疗“失恋”了。 简的性子柔顺体贴,大概是想到那时候她忙着考前复习,所以没有告诉自己。 克莉丝拧眉,“宾利……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 查理说:“他是去年九月搬来的,租了尼日斐花园。”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一边的猎犬也都大声吠叫起来。 一只兀鹫正在高耸的树冠里扑腾。 猎户吃惊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的鹫。” 有孩子叫道:“就是它,吃了我的小羊。” 猎户便冲着那个方向放了几枪,只是树冠太过繁密,并没有瞄准,兀鹫听了枪响,竟然也毫不害怕,继续往里扎。 克莉丝也好奇它在那里做什么,将手杖抛给那个孩子,一把拿过最近的双铳猎|枪,用肩抵住木托,笔直站定,瞄准树梢,拉保险,扣扳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兀鹫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这才不自然拍着翅膀飞远了。 人类对动物的喜恶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看外表,兀鹫的卖相实在一般,看到它被击中,年轻人们爆出一阵欢呼。 等她拿回手杖,那个孩子已经小跑过去,动作敏捷蹿上了树,像是猴子一样在枝干中穿行,不一会就抱下来了一只鸟窝。 因为给小羊报仇成功,他对克莉丝瞬间信服起来,欢喜捧到她跟前。 猎户在一边翻检了一遍窝里的干潮度,“难怪那个兀鹫怎么都赶不走,这窝已经被遗弃了。” 克莉丝脱了手套,好奇伸出手。 鸟窝里是一只幼鹰,绒毛还没褪尽,像是感觉到温暖,瑟缩着朝她掌心里靠。 克莉丝好奇问:“这个大小能养活吗。” 猎户点头:“当然,从小养才亲近人,看这个样子过两年就能跟着一起打狐狸了。” 狐狸天冷了找不到食物会偷吃家禽,所以每年入冬前都要打狐狸,大多数狗不如狐狸聪明,如果有一只猎鹰,就非常方便了。 想想以后左牵黄右擎苍,突然觉得乡下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了这个意外收获,打到的斑鸠和野鸡也足够了,一行人准备返程时,猎犬又开始朝林地的方向叫起来。 不一会,有两位绅士骑着马从林地里出来了。 查理啊了一声。 “宾利先生居然回来了。” 克莉丝凝目看过去:“哪一个?” 查理压低声飞快道:“和善的那一个,另一个比较吓人的是他的朋友,达西先生。”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因为认出卢卡斯家的孩子,所以下马过来打招呼。 查理作为最大的,担起了介绍克莉丝的职责。 他刚说完班纳特这个姓,两位男士几乎同时直直看向了她。 表情和目光,克莉丝都非常熟悉。 和善的宾利先生热情又熟稔冲她微笑:“我可以叫你克里斯吗。” 吓人的达西先生冷静而专注向她点头:“幸会。” 克莉丝:“……” 这两个人绝对都想当她姐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乱点鸳鸯 班纳特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超级大美人。 加德纳一家搬来麦里屯时,班纳特先生一眼见到了她,当即就被这份美貌蒙蔽了所有思考,带着八百度的颜控滤镜兴冲冲向她求婚。娶回家后才发现,她不仅不学无术,尤其虚浮无礼,还自以为感觉非常良好。 不过,班纳特太太长处不多,基因却十分强大。 她生了六个孩子,各个都容貌过人,颜值按照出生顺序以U型减增分布,即使是身处波谷的玛丽,单拎出来也是个清秀佳人,只是在一家子耀眼的女孩里面才不显眼罢了。 可能看克莉丝还是个小孩子,更容易贿赂。作为十里八乡第一大美人的幼弟,她从五岁起就被无数“简班纳特小姐你的弟弟真可爱”的搭讪洗礼,在五个姐姐都长开后,来讨好他想走内部攻略路线的男性数量也开始暴增。 哈福德郡要是搞个投票比赛,克里斯·班纳特这个名字绝对是小舅子组第一名。 所以,克莉丝对眼前两位男性的样子非常熟悉。 他们的态度亲近,克莉丝也彬彬有礼脱帽问好。 “之前我在伦敦上学,所以与二位一直无缘见面,不过我在简的信里听她提起过你们。” 这句话倒不假,简写起信总是事无巨细,乡下的新闻,或者最近他们参加什么舞会。她自己从不把人往坏了看,对谁都大为赞赏,所以克莉丝当时并未在信里察觉到她对宾利有什么特别情愫。 听她提到简,宾利就忍不住精神一震,连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看来这位不太会藏情绪的先生是想做她的大姐夫。 另一个人要不动声色很多,单看表现,应该也不是两个朋友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这种狗血戏码。 各自客套寒暄过几句后,克莉丝想到几天后家里就有一次聚会,出于礼节顺势邀请他们到时候也来浪博恩做客,便告辞分路返回了。 招待客人还需要女主人操持,回到家里,克莉丝直接告知母亲,得知宾利先生要来,班纳特太太整个人振奋起来,嚷着要再加几道正菜,不一会就“通知”了全家上下,又跑来书房连声问克莉丝今天有没有打到鹧鸪。 班纳特先生书架前不快道:“他又不是什么新客,不至于这么大费阵仗,既然有简在,你就算用一杯咖啡招待他,他也会很高兴。” 克莉丝一听,连父亲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生气,才发现这个事情对家里的影响出乎意料的大。 女孩子面子薄,而且自己在简眼里是异性,并不方便去问内情,所以到目前为止,克莉丝还只知道是宾利先自行离开,他和简才不了了之的。 但是刚才看,他好像还喜欢她姐姐。 互相爱慕都没能成事,那看来是有人有意拆散了。 + 克莉丝并未把宾利的事放在心上,简这样的姑娘并不愁嫁,现在二十三岁了还没嫁人,单纯是因为她一直没遇上喜欢的人。 只要不像莉迪亚那样闹出大问题,在时代允许的男女交往范围内积攒一点恋爱经验也无可厚非。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游学旅行事情还是定了,克莉丝彻底放下心来,最近跑门房比以往更勤,等不及管家熨好报纸就要先看。 毕竟是来这个世界后的首次主动出手,她寄予了很大的期待,对威克姆能自己作成什么样的下场十分好奇。 结果克莉丝还没从社会版看到威克姆的脸,反而在门房碰到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达西先生。 达西看上去行色匆匆,显然也察觉到只身贸然拜访不太好,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还是同她打招呼,示意借一步说话。 克莉丝碰了碰帽檐,勉强行礼,见他神色坚定,确实是来找自己的,实在好奇是什么事,想到在自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将他往会客厅的方向引。 开门时,看清会客厅里还坐着伊丽莎白,克莉丝顿了顿,还是侧身相请,“您与伊丽莎白应该比同我更相熟一些,想必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叫她听到的吧?” 这句不过随口圆场,另外两个人听到“相熟”后表情反应却很大。 克莉丝并没注意到。 她一路上都在想对方来访的目的,这时候终于有了头绪,等他刚坐下,便先开口问:“达西先生是为了乔治威克姆的事情来的?” 达西点头,勉强道:“不错。” 听她提到威克姆,伊丽莎白想起自己过去的偏见,又羞又愧,只想跑出去。 这次北方旅行,她在德比郡遇见了达西先生。他突然向自己求婚,因为姿态高傲轻慢,她气恼拒绝了,之后又忍不住用威克姆所说的那些“真相”回击,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莉迪亚和威克姆私奔的信。 现在谁才是泼脏水的那一个,已经非常明显了。 达西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开场,几乎是下意识兜了底,下一秒,他终于切回了频道,错愕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克莉丝说:“五年前,我在泰晤士报上见过您父亲的丧报,上面有威克姆这个名字。所以查的时候,我直接确定了德比郡的方向,您的父亲在北方名声赫赫,很容易打听到他的这位教子。” “我也是刚刚才把您的姓和彭伯里对上。” 即使老达西先生丧报所占的版面较大,那也是五年前的消息了,更别提对下面登载的葬礼参与人员名单有印象。 达西心下惊叹,不由正视起面前的少年来。 克莉丝平静回视:“这次私奔,我已经以决斗的形式和威克姆先生了结了,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达西叹道:“这件事并不会因此而止,因为威克姆奔逃的地方是军|营。消息流通最快,传起来也无所顾忌。现在是因为莉迪亚小姐在家,所以得了一时安稳,一旦民兵团回扎到麦里屯,就再也瞒不住了。” 察觉到伊丽莎白的弟弟与她一般机敏,达西便真心实意替他分析起来。 十几岁的孩子,分不清形势,才将姐姐带了回来,但也不是不可挽回。只要让所有人知道克莉丝曾去白利屯拜访老师,莉迪亚只是被她带走,而威克姆这么做是故意污蔑她的名誉,那么就再无漏洞了。 克莉丝眨眼:“可是这需要很多钱吧。毕竟要堵住那么多证人的嘴。” 她只是一个情报贩子,中间商赚点差价,又不是开金矿的,这笔开支一时周转不过来,除非找班纳特先生套些存款。 达西当即表示,只要克莉丝愿意配合,统一口径,他就有把握铺平一切。像是唯恐她不信,又连忙道:“这一切的发生过错在我过去矜持过分,不屑揭发他的行径,以至于你的姐姐被骗,是我应该做的。” 伊丽莎白听到这里,差点惊呼出来。 他连克莉丝有个老师恰好在白利屯都知道,很显然,他不旦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恼火冷淡,反而这些日子都在为莉迪亚的事情奔走。 伊丽莎白明白,这绝不是自作多情,他所做一切确实就是为了自己。达西过去这么多年对威克姆听之任之,怎么会在这一次这么尽心尽力,不顾一切都要护住她家的体面? 他既然是私下里来找克莉丝,这番话,想必也不打算给她听到,只想私下处理了事。 克莉丝突然故作苦恼长叹一口气,有意用一种孩子气的语气道:“可是,我之所以提出决斗,是因为莉迪亚嚷着非他不可,必须嫁他,才出此下策的啊,要是揭露威克姆,她恐怕第一个不干。” 达西一时沉默下来,忖度半刻,才道:“那就让他们结婚,我可以替威克姆偿还债务,再给他找一份体面的事业。” “但是威克姆并不想娶我的姐姐。” “这点你放心,我再去找他,我会想办法叫他同意的。” 克莉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她在打探威克姆的情报时,听说这两个人关系非常不好,没想到这位达西先生做到这个地步,不仅愿意自掏腰包,现在还要向自己不屑的人低头。 达西说完后,几乎是直觉一般抬头,突然就对上了他最爱的那双眼睛。 他讶异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伊丽莎白这样聪明的姑娘,不必预先知晓他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足够的信息,自己就能辨析出真相来。 他也很清楚,他们现在心里所想的东西,完全一样。 此前两个人的对话都是见招拆招,俏皮话对上双关语,还是头一次无声胜有声,一时间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怔怔对视,任由默契在彼此之间泛滥成灾。 夹在中间的人就在这时候长叹了一声。 “难怪你这么尽心尽力,原来是想当我姐夫。” 少年这句话太露骨了些,达西和伊丽莎白听到,同时像是触电一样从对视的惊愕里回神,脸上也都涨得通红。 克莉丝看向达西,眼神里带上了崇敬。 “看来你的眼睛也不怎么好使了,这点倒是和莉迪亚很相配。” 伊丽莎白:“……” 达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脑洞大开 前一秒还在心里夸人聪明,紧接着听到那句神猜测,连达西都失语了良久,甚至想打开这小子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在达西急切又竭力的解释下,因为他对莉迪亚这个名字从肢体到眼神透出抗拒,克莉丝将信将疑接受了他不求回报的人设。 至于背景里伊丽莎白辛苦控制的闷笑声,克莉丝并没放在心上,班纳特太太在她这里把宾利夸成什么样,就用了同样的程度来贬损他的朋友。主要例证就是他高傲自大,拒绝了和伊丽莎白的跳舞。 唯恐她继续发散这个话题,达西连忙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威克姆的底细,能这么快反应到他会去伦敦,也很合理。” “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那家旅店的。” 达西一开始以为这对双胞胎或许是感情好,莉迪亚一路与弟弟通信,所以克莉丝才赶在他之前找到了,结果终于在伦敦城翻出威克姆,从他那里了解情况后,却发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克莉丝没想到他查到了这个地步。 考虑到那天透露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仗着父亲和舅舅没有见过威克姆,这部分她在书房含混过去了。 “威克姆所在的整个营都驻扎在白利屯,而七月正好是白利屯的消暑旅游旺季,人多眼杂。他和莉迪亚的长相都太好辨识了,为了不被追债人找到,应该会在夜晚出发。 “既然不打算和莉迪亚结婚,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去苏格兰,但是私奔正好是最好的障眼法,所以他会往苏格兰的方向跑一段路。” 说着,她从一边的书写台里拿出一幅地图推开,指上几个点。 “他从白利屯出发,刚好在克拉普汗换乘。克拉普汗去伦敦城内的路线不多,这几条在铺设铁路,车夫不会选择这些线路。他只能换从南面进城。 “整个伦敦,他只在爱德华街有一个老相识。这位扬格太太最近有了新欢,当然不会收留他。” 听到这里,达西吃了一惊,连忙看她神情,想到当年自己处理得隐秘,才又放下心来。 这位扬格太太是他妹妹乔治安娜的前任管家,为了骗取瓜分她的财产和嫁妆,曾经与威克姆里应外合,哄骗妹妹与威克姆私奔未遂,被他打发走后才到了爱德华街。 一边克莉丝继续解释: “莉迪亚从小就是那个脾气,喜欢外出所以在路上很好哄,到了目的地如果还不让她好好休息,就一定会闹脾气,威克姆投奔失败,带着她不会走很远。 “之后,我直接跑了爱德华街附近的几家旅店,告诉店长,如果见到和我长得像的女孩子,就让店伙去俱乐部通知我。” 以防万一,她还让纳什直接安排了小孩子蹲守在扬格太太家附近。 达西由衷赞道:“很厉害。” 他今年二十八,妹妹恰好和克莉丝同岁,父母走时妹妹还很小,这些年既当哥又当爸,所以表扬起孩子来十分顺口。 伊丽莎白因为好奇,也在克莉丝摊开地图的时候凑了过来,此时见达西柔和了面孔,不禁大为惊异。过去见他对自己妈妈和妹妹的态度,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这才意识到,他其实从不在意门第差别,而是单纯嫌恶母亲的做派罢了。 她对此大为感动,被夸的那个反倒无动于衷,说完后,情报贩子非常熟门熟路:“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现在到你说的时候了。” 自己解释得这么详尽,达西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继续道:“我猜你已经找到了威克姆,所以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 “……他不太好。” 达西选择着措辞:“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被催债人找上门,因为断了一条腿,没跑远就被抓住打了一顿。” “因为当时还不知道莉迪亚小姐已经回来了,我拿钱打发走了那些人,才从他那里得到你带走她的消息。” 克莉丝敏锐道:“为了得到消息,你一定又额外给了他一笔钱。” 就像刚刚他给的方案,基本都是拿钱砸或者用关系疏通这类简单粗暴的方法。威克姆本性贪婪,还和达西打过这么多年交道,不敲诈一笔才奇怪。 达西点头承认了。 啧,果然是土豪处理事情的风格。 话已经说开,自己的那些把戏,以达西的本事迟早会查到,二姐连她是女扮男装都知道,这两个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克莉丝干脆直白表明,自己压根没准备放过威克姆。 “其实,腿是我打断的,他的消息也是我透露给催债人的,我连自己手里的那笔债务都白送给城里的地头了。” 克莉丝诚挚看向他,又换回了敬语:“达西先生,您今天来的意思我明白了,看来我们是一样的立场,那么您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达西:“……” 突然对自己之前的犹豫产生了怀疑。 因为班纳特家蠢钝毫无体统的母亲和妹妹,他望而却步,理智和情感在不断做斗争。 但是如今这都算不上什么了。 以前还会担心娶了伊丽莎白后该怎么办,现在—— 有一个这么凶残的弟弟,能不能娶到都是问题了啊! + 情报贩子这些年都是和一些无利不起早的人打交道,面对达西的意图不明,她没有往真善美恋爱脑方向想,相反,她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干脆把他的好兄弟,无辜的宾利先生当做突破口,放进了待办事项里。 第二天查理带着弟弟们来看鹰时,克莉丝顺口向他打听宾利的底细。 “他是从北方来的,好像在伦敦也有房子,年收入接近五千镑呢。” 查理说完,他的弟弟在一边好奇问她,“克里斯,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克莉丝摇头:“还没想过。” 带回来的鹰还小,不能吃太大的东西,恰好伙房的人掏了一窝没睁眼睛的小田鼠,一天喂一只也够了。想到猎户说窝被遗弃,它应该被饿了很久,克莉丝没让小孩子喂太多东西,他们围着看,很快又因为鹰的名字争执起来。 克莉丝又好奇问:“他既然在城中有房子,又是北方人,为什么要来这边租庄园?” 查理只说:“我听妈妈说他还继承了十万镑的遗产。有钱人的心思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到时候每一个国家都要租一个房子,好换着住。” 克莉丝一下就明白过来。 上一辈积攒了这么大一笔钱,那就是想购置一片田产,也做地主了。 她现在所在的时代,正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之间,资本阶级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靠做生意维生的人依旧受上流社会蔑视。 国王>有爵位的贵族>有土地的乡绅>>>银行家,工厂主,律师等中产阶级>>>>>>贫民 不谈实权,要作一条地位的坐标轴和鄙视链,那就是上面这个样。 虽然君主立宪制,虽然当今国王当摄政王的时候就是个文艺界群嘲,但是他往那一站,那群议员和贵族还是得恭恭敬敬喊陛下。 以彭伯利的水平,达西先生就是乡绅那一层最顶尖的那一批,和贵族联姻也完全没问题。 班纳特太太则属于中产阶级,她的父亲是一名很有本事的律师,共三个孩子,单她就给了四千镑的遗产,但是客观来说,班纳特太太嫁给班纳特先生,依旧是一次成功的跨阶级婚姻。 如果没有她这个继承人在,姐姐们的处境可能要麻烦一些。现在浪博恩在自家手里,她们的嫁妆也足够体面,按世俗角度来论社会地位,即使有班纳特太太这一系的亲戚拖后腿,简嫁给宾利也不算是特别高攀。 宾利父母已经逝世,只有出嫁的姐姐和仰仗他的妹妹,家里根本没有人有这个话语权。 能做这个决定性影响的,好像只有达西这个好朋友。 不论他用了什么理由阻挠自己的朋友娶他们家的姑娘,没理由到他自己就突然双重标准,跑来追她的姐姐啊。 克莉丝想到这里,突然惊恐睁大了眼。 达西先生喜欢的不会是宾利先生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黑暗料理 浪博恩庄园宴客那天,两位先生准时到了,克莉丝与他们打招呼时,有意观察了一下。 ……发现宾利先生对她大姐的感情箭头更粗了。 如果光听到简在她弟弟面前提起过自己,还只能叫他振奋,现在亲眼看到她后,宾利就什么都忘了。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这位男士根本是飘着到了简的面前,也不必主家安排,轻声询问后就坐在了她的身边。 来的都是班纳特家的熟客,住在海夜庄园的戈丁一家和带着侄女寡居的朗格太太,大家似乎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都自然围着桌子坐下了。 长桌分餐并不讲究什么食不能言,偶尔因为要互相之间帮忙递送菜品,方便人们借此互相交流,拉近感情。 席间,宾利对简更是轻声慢语,爱慕之意溢于言表。 班纳特太太用一种露骨的得意看了一眼两位好友,连自己身边坐着最讨厌的达西先生也不在意了。 很快,人们把话题又绕到刚回家的那位小先生身上。 被戈丁先生问话的时候,克莉丝早就忘了要观察的事情。 她正在痛心疾首凝视恰好摆在她面前的一盘龙虾布丁。 没错,龙虾,布丁。 小龙虾没有剥壳,披着艳红诱人的外甲,整个镶嵌在透明的胶质中,钳子的开合姿势凝固在死前的那一刻,可能是因为布丁,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整只虾都在声嘶力竭发出身为一只美味食材,却死不瞑目的灵魂呐喊。 黑暗料理啊! 克莉丝在伦敦时,只是偶尔去舅舅家,至于学校里,因为高昂的学费和众多富家子弟,供餐丰富且具有选择性,她入学就想办法运作了单人宿舍,时不时还能自己开个火。 但是回来后就不行了。 她当然要上桌和家人一起吃饭,要点餐也可以,但是如果要亲自动手,那就是在挑战母亲的神经和自己的耳朵。 “克里斯,你在城里,想必去过很多俱乐部啦,会打什么牌吗。” 克莉丝终于从那盘龙虾布丁挪开眼,看向戈丁先生。 “是的,我会打惠斯脱。” “那太好了,我们这里正好有三位,宾利先生,你打惠斯脱的吧?” 宾利连脾气也与简相仿,非常捧场点头。 父亲在一边向她使眼色,知道宅男懒得交际,等会只想清净一会,克莉丝只好应承下来,等饭后作陪与他们打两局。 最后克莉丝只用了一点烧鹿肉和鳟鱼,上甜品时又吃了一大碗干酪冰淇淋,才觉得从龙虾布丁的心理阴影里活过来了。 饭后女人们一般会先下桌去会客厅,男士们则留在饭厅,开始喝酒抽雪茄,聊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至于男人之间的话题就很宽泛了,不管是什么时代他们都爱故作高深聊政|治,或者交流一下各自的债券和投资信息,有时候还谈女人,开开黄段子。 克莉丝在俱乐部时呆惯了,听他们说些引人发笑的言论也是种乐趣,不过那是伪装所迫,不这么干显得不合群。在自己家她可没有吸二手烟的打算,仗着年纪还小,只喝了一杯潘趣酒就先借口离席了。 回到会客厅时,女士们正围成一桌聊天,简就坐在外沿,顺手斟茶。 朗格太太的侄女正在夸鹧鸪汤好喝,看到她进来,班纳特太太便连声招呼她过去,炫耀道:“是前些天克里斯和卢卡斯家的人去打的,他打了好多鸟,还带了一只小鹰回来养。” 克莉丝只好走到桌边去,因为没有座位了,干脆站着,单臂撑了母亲的椅背与她们寒暄,不小心瞥见凯瑟琳在桌子下头拿着笔偷偷排线,抿嘴笑了一阵。 最后是伊丽莎白转移话题,解救了她。克莉丝长松一口气,跑到正在看书的玛丽身边坐下,也拿出一本《一千零一夜》开始看。 结果不一会,莉迪亚就挤了过来。 她不管不顾在他们中间落座,玛丽被打扰,气恼看了莉迪亚一眼,被她欺负惯了,只好闷声不吭别开头挪到一边。 克莉丝掩了书,问她:“你不和她们聊天,跑到我们看书的阵营来做什么。” 莉迪亚气呼呼说:“我告诉珍妮,她裙子上那条花边已经过时了,她居然嘲讽我。” 珍妮就是朗格太太那位侄女。 “那真是太过分了,尤其你这么‘好心’提醒她,”克莉丝好奇问,“她说了什么?” 玛丽装作自然往后翻了一页书,肩膀却因为憋笑抖了抖。 “她阴阳怪气说,我在伦敦呆了那么久,当然知道什么是最流行的。不就是在暗示我私奔的事情吗。” 行吧,现在好歹知道自己之前是私奔,私奔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克莉丝自得其乐想。 达西是第二位出来的男士,伊丽莎白第一个发现了,很客气问他要不要喝咖啡,他便在莉迪亚原来的位置落座了。 比起班纳特太太,莉迪亚还识些字,不过以前从不看书,对书的全部印象就是玛丽看的厚部头。她自己耐不住那个性子,更发自内心瞧不起三姐的书呆子样,笃定玛丽以后一定是个要仰仗弟弟的老姑娘,就像卢卡斯家的夏绿蒂一样。 不过在看了几眼克莉丝手中的书后,她才发现原来书也有讲故事的,难得安静下来,和小弟凑到一起看,克莉丝看得快了就霸道按住书页不准她往后翻,遇到不认识的词还不住问她。 再好的故事也因为莉迪亚全无阅读体验了,恰好男士们都到了客厅,克莉丝从没觉得牌局这么亲切,干脆将书往她怀里一塞,故意告诉她有不懂的词就去问爸爸,他那里还有更多故事书。 他老人家自己放养出来的熊孩子,就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惠斯脱算是桥牌的前身,四个人的牌局,两两一组打对抗赛。戈丁先生提议翻花色分组,于是拿出四张K打乱,一人抽一张,翻出来一看,克莉丝是方块,达西抽到了红心,另外两位是草花和黑桃,按照颜色算是一组。 克莉丝刚好背对着女士们那一桌,只能听到她们传来一阵阵笑声,下家是宾利,对面坐着达西。 戈丁先生开始发牌:“哈,是黑桃。对了,你们知道吗,弗斯脱上校在的团要开拨了,看来今年冬天还是停在麦里屯。” 克莉丝注意到达西拧起了眉。 这个担忧很明显而且真挚,比起她,对方反倒更像莉迪亚的兄弟。 宾利根本不知道莉迪亚私奔的事,还是一副赤忱愉快的模样,听到这里微笑说:“那看来今年冬天会有很多场舞会了。” 身后,伊丽莎白和简的聊天声戛然而止,其他女士们听到却都愉快讨论起来,班纳特太太说得最大声,完全忘了那个团的人可能都知道她女儿私奔的事情。 克莉丝打出一张牌,“不会驻扎很久的,现在南面没有战事,拿破仑都死了四年了,反倒是北边最近在闹。” 戈丁先生听到这里,果然被转移了话题,开始大谈自己去滑铁卢旅游的事情。 第一局下来,一算分,克莉丝和达西果然输了。 不料后来,班纳特先生被莉迪亚折腾得头痛了,忍无可忍,把这只皮球又踢给了耐心的大女儿。 简刚一坐在莉迪亚身边,立刻就落到了宾利的视野范围里,这下两个人都没了心思,不住朝对方看,戈丁先生连输了七局,也没有心思打牌了,便跑到女士堆里,倒了一杯茶缓神。 牌局刚一散,宾利先生就像是解了绑,径直跑到简那边,接过了当莉迪亚人肉词典的苦差事,甘之如饴和简聊天。 克莉丝下意识看向达西先生。 达西果然在看好友和简,竟然露出了极其浅淡的欣慰笑容。 克莉丝:“……” 拆肯定是他拆的,现在看到他们凑一起了又高兴。 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进步明显 接下来的一周里,达西回到伦敦,宾利成了班纳特家的常客。 他与班纳特太太表现出了超然的默契,得空便要跑过来拜访,每次临别,班纳特太太又会以不重样的理由邀请宾利第二天再过来。 克莉丝与他碰面多了,也聊过几次。 平心而论,他和简确实很相配。 之后又连下了几天的大雨,把所有人都拦在家里,乡间生活本来就无聊,姑娘们每天只能弹琴绣花解乏,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几个姐姐兴致勃勃计划去麦里屯玩。 克莉丝从饭厅出去时,恰好听到她们的计划,出声提了一句。 “弗斯脱上校带的民兵团应该就在这几天到了吧,行军可不会因为天气原因耽误。” 天晴后大家都会出来碰头,当初莉迪亚是跟着民兵团走的,还好奇这件事的人自然会向团里的人打听,这时候出去就是上赶着给人说三道四。 年纪比较大的三个姑娘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同时白了,凯瑟琳看其他几个姐姐的表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随大流改口说不去了。 莉迪亚压根没往那个方面想。她回来这一个月里,一切照常,并没人说她什么,便与班纳特太太一样,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反而高兴嚷着要去见她的那些“好久不见的朋友”。 想着她是到姨妈家,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克莉丝随她去了。只有简放心不下,拿了一件披风急忙追了出去。 回忆起莉迪亚被带回来之前的风言风语,玛丽和凯瑟琳惴惴不安上了楼。 伊丽莎白留下来,走到她身边坐下了。 “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早就想到了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其实是打算让莉迪亚亲自体会一下,好让她醒悟?” 那天听过自己和达西的对话,克莉丝并不惊讶二姐会反应过来。 “我其实没有这么乐观。” 克莉丝解释说,“如果这次吉蒂没有给我写信,或许有那位‘好心’的达西先生帮忙,如果我当时没有亲自过去,或许我会成全她和威克姆在一起。但是她不能永远靠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就算她和威克姆结了婚,以莉迪亚的性格,未来还会陷入其他麻烦里。”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做什么事情,就要自己承担结果。” 伊丽莎白心平气和看她:“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天我也看到了,她丝毫没有改悔的意思。我并不觉得你的选择对她太过残忍,因为这是她自己一步步造成的。”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那天达西先生提出要帮忙,你没有同意?” 克莉丝:“因为这个人情并没有那么好还,反而会让我们家平白矮一头。日后简如果真的和宾利先生在一起,我不希望他的朋友瞧不起她。” 伊丽莎白想替达西辩解,说他并不是那样浅薄的人。她很快又意识到,生活其实充满了琐碎。就算多么理智的夫妻也免不了争吵,总会有把这件事翻出来的时候,而再深厚的感情,都是被这些小事给消磨干净的。 这些她已经在父母身上领会过了。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沉默了半刻,整个人突然从这些日子的感动里清醒起来。 没错,达西所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她,他对她好,即使被她那样拒绝后,感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伊丽莎白当然因此高兴,也乐于从中领会他的心意。 可是这不是送一束鲜花和礼物之类的讨好,他可以出于爱慕和关心做出表示,她却不能因此心安理得接受。 伊丽莎白拉住克莉丝的手,大方向她道歉,坦诚道:“是我被情感左右了想法,你千万不要认为我是在轻视你的能力。” “我只是在想,你没必要自觉把所有事情扛在身上,让自己太累,明明你和莉迪亚一样大,也和她一样,只是妈妈恰好挑中了你而已。” 克莉丝一怔,回握住她的手,微笑起来。 这就是她最喜欢丽萃的地方,虽然因为太有主见,显得过于盲目,可是意识到问题时,她也从不逞强碍面子。 话说开了,两个人开始低声凑到一起讨论改束胸的事。 伊丽莎白是在舅舅家发现她是女孩子的,一开始还以为弟弟是受伤了,后来她花了两天才消化掉这个真相。 班纳特太太自欺欺人非常成功,现在真情实感认为老六是儿子,班纳特先生更加不懂这些,也压根想不到这一点,全靠二姐,克莉丝才知道了这个时代例假该怎么处理。 束胸的问题也是伊丽莎白先想到的。 克莉丝不会针线活,交给其他人可能会留下破绽和线索,所以都是伊丽莎白替她做,一开始是拿她自己的束腰改,后来熟练一些了,就能裁布从头做起了。 因为正好在青春期,为了不让身高和男性差太多,克莉丝一直在坚持摄入超出需求的营养,再靠运动来控制体型,也导致胸|前最近有些不受控制。 又过了一个小时,门厅传来了一阵嘈杂混乱的声响,伊丽莎白腾地站了起来,先进来的是不住抹泪的莉迪亚,她捂着脸冲上楼,轻松把男管家都撞了一个趔趄。 简紧跟着满脸焦急走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她们出发的时间还不够走到麦里屯,看来莉迪亚私奔的事已经彻底传开,她们在路上就碰到,所以这么快就回来了。 克莉丝与伊丽莎白对视了一眼。年纪大的那个上前去安慰简,克莉丝长叹一声,认命走向楼梯。 莉迪亚正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声音连门外都听得见。 玛丽和凯瑟琳站在各自的房门口,看到她过来,都长松了一口气。 克莉丝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听到拖动椅子的声音,被子里的哭声顿了顿,更响了。 不安慰莉迪亚,等到她哭累了停下来,肿着眼睛不停抽气,克莉丝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 “说吧,遇到谁了?” “就,嗝,就是那个朗格太太!” 克莉丝啊了一声:“那你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能和班纳特太太成为朋友,还带着两个侄女守着遗产寡居,朗格太太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手里有私奔这个把柄,尖酸刻薄起来,莉迪亚当然不是对手。 “今天起我绝不出门了。” 克莉丝故意说:“那下周姨妈家的舞会怎么办。” 想到最爱的舞会,莉迪亚捂着脸又呜咽起来:“可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进步明显,对自己情况的认知居然非常清晰。 比她当初那番话见效快多了,克莉丝非常佩服,觉得朗格太太应该去成立一个熊孩子培训学校。 克莉丝语气为难:“这个没法避免,没有女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下连女仆都能嘲笑她了! 被提醒的莉迪亚一呆,下一秒又扑回被子,哭得更伤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身败名裂 不论什么时候,人们都爱听八卦,八卦里面,男女绯闻尤盛,至于一件事情在反转后再被打脸实锤,更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情节。 于是,天气晴朗的那一天,莉迪亚私奔的消息飞快传遍了麦里屯附近的所有村镇, 在流言的浪潮冲击下,浪博恩庄园成了一座孤岛,班纳特太太没下楼,连仆从去采办东西,都要刻意绕一番远路。 用早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班纳特先生看了桌尾的克莉丝好几眼,她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在看到牛奶的时候拧了一会眉,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仰头喝下去。 班纳特先生放下心来,在女儿们讶异的目光下走进了书房。 遇到这种程度的大事,换做其他父亲可能会逼迫孩子交代清楚,控制欲强一些的恐怕还要插手管一管。可是班纳特先生本性乐天安命,极厌麻烦,能少一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不打扰他的宅男生活就行,任由其他女儿们紧张,最好让那几个小的长长记性,倒与克莉丝的打算不谋而合。 母亲再次“病倒”,简只好又一次担起了家事,这次有伊丽莎白同她照应,境况好多了。 两个长姐忙事情,剩下的三个姑娘只好坐到客厅里,这会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就在那里发愣,玛丽和凯瑟琳坐得离莉迪亚很远。 浪博恩从没有这么安静过。 克莉丝趁机把《奥德赛》翻出来看,几个小时后,有人走进来传话,说宾利先生来了。 传话人自己看上去也很吃惊,显然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访客。 克莉丝起身相迎,宾利意外还能保持耐心,同她寒暄了几句。 克莉丝比他直接:“简去农庄上了,应该要一会才回来。” 知道这种时候上门拜访实在有些不妥,宾利也告罪一声,示意她们不用管他,便静静坐在一边。 这下屋里多四个雕塑了。 少了平时的争吵追赶声或者错谱的钢琴声,那三位制造者现在比修道院的修女还安分,宾利对此显得有些坐立难安,依稀听到简的声音,便腾地站起来。 简是头一个进来的,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站在原地停住了,捂住嘴,突然红了眼眶,想到礼节,又连忙向他行屈膝礼。 宾利点头回礼,担忧盯了她半刻,低声劝慰起来,每一句都绕开莉迪亚的事不提,只是一些关切的话,很快就向他们告辞。 克莉丝好奇说:“这就走了?” 伊丽莎白:“……” 宾利这时候还愿意上门,当然是为了安简的心,看他的表情,显然他自己也很担心简,所以非要来看她一眼,亲自确定才行。 伊丽莎白突然意识到,克莉丝自出生起就被当做男孩子教养,这些年也一直在男校里,少见同年龄异性之间交往的模式,唯一的参考就是爸爸妈妈这对相处不寻常的夫妇。 而且她伪装这么成功,连自己知道真相,有时候和她相处起来,都会忘了克莉丝其实不是一个少年。 六妹以后不会喜欢上女孩子吧。 伊丽莎白忧心忡忡想着,连忙把克莉丝拉到一边,细致向她解释,说完后,还没来得及看克莉丝是不是懂了,突然听到宾利在门厅惊呼达西的名字。 “进去再说。”有个沉稳的男声道。 于是宾利先生又折了回来,这次身边还跟着穿了骑装的达西,他看上去风尘仆仆,明显是刚从伦敦回来,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与伊丽莎白对视,轻轻颔首,又飞快移开了。 前面的分析突然落到自己头上,伊丽莎白瞬间涨红了脸。 克莉丝这会已经走开,请人去书房叫班纳特先生出来。 今天全家人都没离开浪博恩,克莉丝自然也没机会去书店收鸽信,看到达西来,知道他是有威克姆的消息了。 果然,不等班纳特先生发问,达西先开口:“威克姆被逮捕了。” 班纳特先生惊讶说:“我不知道伦敦的警察局竟然还管私奔这种案子。” “爸爸!别说那个词!”莉迪亚痛苦嚷了一声。 想到这姑娘一年前的样子,达西诧异看了一眼莉迪亚,才继续往下说。 “在我到伦敦的第四天,我被告知威克姆提出想要见我,并请求我带一名律师去。” “当时天色还早,所以我带着随从和一名律师去了。威克姆要求单独谈话,隔着监狱会见室的铁栅,我差点没认出他,威克姆告诉我,他现在面临指控,如果我不愿意帮他,他就将乔……他这么多年哄骗过的姑娘在法庭上都抖出来,将来进了监狱,也要告诉所有见过的人。” 说到这,达西的脸色一阵铁青。 威克姆这样的小人,嘴上说是抖出来,做起来绝不止是那么回事,他能口蜜腹剑骗得人信任他,同样也可以颠倒黑白抹黑乔治安娜和莉迪亚她们。 他话一落,所有姑娘都发出惊呼,莉迪亚没吭声,死死抿着嘴。 “我和他打过数十年的交道,知道他做的事情可憎可恨,偏偏都不足以使他入狱,这次被抓太蹊跷了。所以我没有直接回答,问他就究竟做了什么。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他说,‘我本来是报案的那一个,结果听到我说了名字,他们却把我抓了起来。我起初还怀疑是你呢,毕竟你在教会里有一些势力,不过我只有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怕的。他们问我要不要请律师,我就想先见见你,开开价。’ “我没想到他这么厚颜无耻,但是关系到他会不会坐牢,这番话应该也没有骗我,所以我留下了律师,向人打听他被抓的原因。 “我的父亲有一位检察官好友,我从监狱回去时,他已经在等我了。因为知道威克姆是我父亲的教子,所以也在关注这个案子,劝我不要管太多,威克姆是罪有应得,这次也绝对逃不过去。 “今天早上,我还是放心不下,去旁听了庭审。结果开庭的时候,我发现,威克姆的律师我并不认识。” 达西说着,又低声向给他倒茶的宾利道谢。 在场只有自己知道一切,加上伊丽莎白和她那个很棘手的弟弟也在一边,即使是达西这样不喜在人群前发表意见的,也把只好事情说得十分详细。 “起诉书里,威克姆被控告绑架妇女,拖欠债务,偷窃东西。 “我听到第一条就很惊讶。因为威克姆在这方面一直很谨慎,他诱骗的全都是有钱的未婚女性,为了孩子或是体面,她们的家人都会选择息事宁人。不论会不会被发现,他都能敲上一笔。 “至于拖欠债务,当初他离开德比郡时,我为了不使父亲伤心,所以只好私下里替他偿还债务。那时候我就发现,他总是有办法认识很多人,然后在那个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借款,积攒在一起数目虽然大,但是很多人不会因为这笔钱去费神联合起来,与他打官司。 “扮作阔气的样子后,威克姆还会随意赊欠旅馆和饭店的钱,非常大量琐碎,很多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我花了半年时间才找到所有债主偿清。 “至于偷窃,他在腿断之后,把最后一点钱花在医药费上,为了躲债,连旅馆也住不下去了。在马棚里睡过一夜之后,他牵走了一匹马。” 达西顿了顿:“我更想不到的是,他全都承认了。” 这些罪名设置的非常巧妙,从法律条例判断,已经足够他获罪判刑,从道德层面来看,判决书一出,威克姆一定会名誉扫地,成为整个伦敦城的谈资。 原本还在铁栅栏后头逞凶威胁他的威克姆,不过几天后就在法庭上痛哭流涕认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达西终于忍不住看向长桌的末尾。 少年正低头数杯子里的茶叶,似乎从听到威克姆被逮捕的那一刻起,他就对自己的话全不在意了。 ——您就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所以,一切都在这个年轻人的计算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头条出道 克莉丝心里计算着日子,在姨妈家舞会前一天起了个大早,难得没有跑步,拎着小鹰的笼子走出围场,往田垄上走。 小家伙最近长得好了些,胃口却不见大,一只田鼠外最多只愿意吃一个鸡蛋,她就突发奇想带它出来散散心。半路遇到一家佃户的农妇出来喂鸡,幼鹰伸出脑袋,一个劲盯着地上的秕谷看。 克莉丝轻轻吹了声口哨,把注意力拉回来,它又往她这边凑,好奇发出细细的声音,似乎在回应。 她只好给面子又吹了一声。 一边的妇人听到了禁不住笑出来,见这位小少爷完全一团孩子气,生得好看亲切,从水盆里拿出一捧新鲜的野草莓送给她。 克莉丝收下,回赠了一只漂亮的别针。 九月野草莓已经熟烂,红宝石一样剔透饱满,入口就化成酸甜的果汁。非常开胃。 于是,就着这个味道,拿着亲自熨好的报纸,早餐克莉丝多喝了一碗麦片,吃了两只烤肠。 伊丽莎白忍不住问:“心情很好?”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最好是等你们都吃完了再说。” 班纳特太太竟然最先反应过来:“是不是伦敦有新消息了!” 因为莉迪亚私奔这件事,班纳特一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听到这里,都纷纷要求她先告诉他们。 很快大家就体会到了她的好心。 克莉丝开始念报,刚念标题,凯瑟琳就被牛奶呛住了。 ——《被肉票诈骗走数千英镑后,绑架犯选择了报警》 头条,加粗印刷体。 内容详细描述了威克姆这样一个四处欠债的赌棍,先后打着私奔的借口,绑架过许多未婚少女,以此索要钱财,仗着家属不会报案逍遥法外,结果在一个女骗子那里翻了船。 那个女人也是一个惯骗,装作无亲无故,意外得到未曾谋面叔叔的大笔遗产,等获得信任后,就以投资厚利骗情人的钱。 两骗相遇,威克姆输了,在痛失所有财产后,他自认为以前的事情万无一失,跑到所在辖区的警|察局分局报案。 当场被捕。 克莉丝念完前半部分的陈述,再交给其他人传阅后半部分的供词摘录。 班纳特先生看完后彻底轻松起来,简惊呼了句“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恶棍”,伊丽莎白偷偷看了一眼克莉丝,玛丽开始引经据典评述,凯瑟琳还在忙着和刚刚呛住的后续反应斗争,莉迪亚和班纳特太太都没看,一个没耐心,一个看不懂,反应一致念着上帝保佑。 不论怎么样,大家都抱着一样的念头,威克姆咎由自取,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大快人心。 等报纸回到手里,克莉丝下了总结陈词:“我想,明天的舞会可以照常参加了。” 除了只想宅在书房的班纳特先生,班纳特一家欢呼起来。 不出克莉丝意料,到麦里屯时,所有人都在谈论威克姆。 这种新闻不仅符合人们惩恶扬善的心理预期,因为头条标题,还带着浓厚的喜剧色彩,在伦敦就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尤其这个人全麦里屯都认识,之前是个社交明星,人人称赞,现在成了牢狱之徒,千夫所指。这样的反差下来,结合时事“莉迪亚私奔”,是个非常成功的续集。 话题度十足,堪称乡村年度大瓜。 每一个人都成了预言家,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早就看破了他的伪装,大家一致认为威克姆走路的姿势都充满了疑点,纷纷回忆起来他在自己家里还偷走过什么东西。 菲利普斯姨妈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自己的姐姐连忙迎过来,大声向她表示同情,班纳特太太也非常配合,抹着泪:“你不知道,我的宝贝莉迪亚吃了多少苦,她回来后都瘦了。” 不一会就有一群太太围上来装作安慰来探听更多的细节。 伊丽莎白实在看不下去这种画面,对母亲不仅毫不收敛、还以此为谈资大为脸红。 等她回过头,绝望发现连莉迪亚也变回了原形,被围在人群中心尽情渲染威克姆的“恶行”,而自己又是多么无助被他绑走,她的弟弟又是怎样用决斗才把她带回来的。 弗斯脱上校从旁作证:“我亲眼看见了那封信。这让我终于放下心。知道她被绑走后,我就一路追赶,想不到威克姆在半路狡猾换了一辆出租马车。” 身边的人都不住夸赞他好心肠,已经足够英勇,不必为此自责。 有人不甘注意力被吸引走,紧接着爆料:“我朋友在伦敦开店,他亲眼见到小班纳特先生将莉迪亚小姐带出来,因为她哭得太伤心,所以一下就注意到了。” 莉迪亚听着,更加得意起来。 伊丽莎忍不住拉了克莉丝到角落里,低声难以置信道:“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人?莉迪亚还没成年,是他的妻子邀请去的,威克姆也是他的部下,他竟然还拿自己的失职博眼球。” “还有莉迪亚和妈妈——天呐,她们为什么要上赶着送上去,任人看热闹,在心底里笑话,还说出那些听到就能拆穿的假话?” 克莉丝下意识纠正:“其实她真瘦了,被我和威克姆饿了好几天呢。哭也是真哭,虽然是演给我看的。” 话说完,就见伊丽莎白瞪着她。克莉丝立刻闭了嘴,做出乖巧的样子低头看她。 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因为她这个反应,伊丽莎白一股脑的怒火也全消了,有些哭笑不得。 克莉丝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都有数。” 威克姆的罪名里,“绑架妇女”是她刻意运作的。威克姆能想到换决斗书,她当然也能伪造,那条街上造假的能人不少,威克姆的手印和原件在她手里,做出来后,很轻松就证明他是绑架了莉迪亚。 诱骗和绑架,结果一样,但是造成的影响完全不同,在其他人看来,一位小姐会被诱骗私奔,那就是她放|荡轻率,属于家风问题,如果改成绑架,那就把所有黑锅都扣给了威克姆。 这个案子爆出来后,其他被威克姆诱骗过的家庭也会看到,虽然绝不会站出来,但是也肯定很乐于把他按死在“绑架惯犯”上。 “逃避赌债”完全是为了增加社会舆论影响,因为在男女问题上,不论哪个世界都容易被带偏话题,拖欠赌债就不一样了。这个时代赌钱成风,赌债被看做是一项最高债务,优先级在所有债务之前,一位绅士要维护自己的体统,必须先还这一部分。 而逃避赌债对一位绅士来说,就像未婚少女私奔一样严重。 她去找莉迪亚的时候,已经将威克姆在白利屯的赌债都买到了自己手里,有冤大头乐意代为还钱,那些债主都很乐意把借条给她。 后来莉迪亚的表现让她改变了主意,克莉丝只好请律师总合成具有法律效益的一张,转手送给纳什介绍的地头,告知如果他们有本事追回,就五五分账。 之后,哈洛德又把威克姆的消息透露给了他在附近郡的债主。 被人追赶,还被自己打断了一条腿,所以克莉丝一直很期待,威克姆走投无路之下会选择铤而走险,还是横尸泰晤士河。 就是没算到那位达西先生会找到他,还非常实在被敲诈了一笔钱。 这笔钱反而让南希得到了机会。 克莉丝觉得,相比前面两个选项,还是后面这个结局更惨。 所以达西算是无意间神助攻了。 不过,在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自己尽早赶回浪博恩,就是为了让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和莉迪亚离开后,联系不到她的头上,到目前为止,她还很安全。 伊丽莎白又说:“既然有数,那莉迪亚……” “让她最后高兴一会吧。” 克莉丝轻轻吐出一口气。 其实,如果莉迪亚认识到问题,记住教训,这时候收敛一些还好。 但是她又把她自己狠狠推了一把。 莉迪亚误以为自己现在成功洗白成受害者,被舆论放过了,又因为经过这件事,所以胆子大了,变本加厉。 在绝望里打转并不惨。 最糟糕的是,经历过绝望了,又突然看到亮光,满怀期望走过去,却发现出口是一面打不碎的玻璃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星辰大海 在伦敦时,克莉丝被哈洛德和他那帮公子哥朋友带去参加过不少舞会。 这年代谈恋爱不多,大家都是奔着找结婚对象去的。女性正常进入社交界的年龄是十七岁,她的年纪实在有点小,很少有姑娘会对她感兴趣。 而且她也不可能去骗婚。 所以对克莉丝来说,舞会的意义就是蹭吃蹭喝。如果遇到哪一家比较有钱,请的是法国或者土耳其的厨子,那就非常圆满了。 今天有莉迪亚在前头吸引眼球,冲锋陷阵,克莉丝更加打定主意低调行事。 结果这个计划很快就泡汤了。 刚想找个角落坐下,克莉丝就被菲利普斯姨妈叫到桌子边,介绍给了一群太太。 她只好站住,依礼向那些太太们问好。 其中一位年长的女士说:“没想到你竟然去了伦敦上学。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穿着小裙子,就像女孩子一样。” 附近的太太们都哄笑起来。 传统是两岁以下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穿裙子和罩袍。所以那时候管家太太常常把她和莉迪亚弄混。 两辈子都是姑娘,这话并不能调侃到她,克莉丝只好露出无所适从的茫然表情。 下一秒,太太们一致低低噢了一声,纷纷向她露出了慈爱关切的笑容。 ……行吧,所以她现在这模样,不仅不吸引女孩,还会激发母性。 在一番商业互吹、姨侄家常后,菲利普斯太太终于表露了她们此次聊天的目的。 “克里斯,你在伦敦的时候,一定参加过不少舞会吧。” “暑假总会遇上社交季,所以被同学带去过几次。” “那你真该在浪博恩办一场舞会,最好将你的同学们都回请一次,我们镇上也有好久没见过生客啦。” 舞会其实也是有门槛和等级的。 首先你得有钱,因为舞会是在入夜开始的。电灯还没有发明,蜡烛都是按品质和长度卖的一次性消耗品,如果用那种会冒黑烟的低级蜡肯定会被人笑话。放映机当然也没有,所以还得请乐团演奏,钱越多越能请全套。 至于舞会中的餐点,就可以很好展示这个家里请的厨子是什么水平,菜单的安排则是一位主妇能力的成绩单。 然后还得有势,舞会上客人的质量就是你身份和地位的显示,之所以办舞会,无非就是拓展自己的人际圈,通过朋友认识更高层面或者有潜力的人。 浪博恩完全有办舞会的资本,而且阶层一致,郡里的乡绅应该也都愿意到,可以使他们结交更多人。 可惜它的主人班纳特先生非常不喜欢这项活动。 所以,虽然明里暗里鼓动过姐姐多次,菲利普斯太太却一直没能如愿。 现在小班纳特先生回来了,看着很腼腆温和,再说了,年轻人哪有不爱玩的,麦里屯太太团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克莉丝听到这里,看向姨妈,惊讶道:“您最喜欢的不是红制服吗。我听妈妈说,您一直觉得学生不比参军,不仅没有男子气概,成日学拉丁文和希腊语,还会变得神神叨叨的。” 这些都是班纳特太太逼迫简在信里写的原话,要求她体谅妈妈脆弱的神经赶紧回家。克莉丝在宿舍放下信,提起一瓶红酒跑了趟天恩寺街,没费多少工夫就从舅舅那里套出来,是姨妈在后头碎嘴。 这两姐妹性子非常相似,人肯定不坏,但是也不怎么见得别人家好。 没想到姨侄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菲利普斯太太脸上一红,嚷起来:“这孩子,我们年纪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交什么朋友。你自己还小,不懂这些,所以姨妈提点一下你,毕竟你还有那么多姐姐,她们也不能一辈子赖着你呀,你看,简都二十三岁了,快成老姑娘啦——”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少年露出有些天真的神气:“可是我听说有好多人喜欢简啊。而且我喜欢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赖着也没关系,我养得起,毕竟我家有那么多田,种出来的面包够啦。” 这番话内容很孩子气,语气也非常自然,所有人都笑起来。 菲利普斯太太总觉得这是在说“反正没吃你家面包”,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想多了,连不在乎财产的话都能说出来,对方根本是个傻小子。 碰了个软钉子,菲利普斯太太早忘了刚刚的提议,勉强说了几句话,就把克莉丝打发走了, 走到玛丽她们身边,刚坐下,凯瑟琳就压低声好奇问:“你以后也不打算办舞会吗?” 克莉丝说:“我只是不喜欢被威胁。” 办舞会这点钱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家都能供得起马车了,这要替换到现代打比方,夸张点说,就是家里开阿斯顿X丁的人想包场一天的海○捞。 而且这次莉迪亚的事似乎让家里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似乎她是一个可以参与事务的继承人了,克莉丝开口要办舞会,班纳特先生也不会拒绝。 虽然她更想撺掇着她爸去投资。 可惜班纳特先生厌恶伦敦,他是个爱好田园牧歌的老派英国乡绅,听到工厂都会大皱眉头,想让他老人家往新领域扔钱…… 难度大概约等于让班纳特太太成为英国第一检察官吧。 毕竟她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土地年租,每年有这笔稳定来源,生活可以过得很阔绰。但是为了维持体面开销,加上班纳特太太有些大手大脚,余钱并不多。 想干点大事就困难了。 打地产的主意,半夜会被带着白色大卷假发的祖宗戳脊梁骨的。遗产想都别想,她还指望着班纳特先生能长命百岁,最好到时候能直接把浪博恩传给哪个过继来的侄子手里。 所以她还是缺钱。 每次都只能干看着公债信息和铁路招标,克莉丝深切怀疑,要是哪天走投无路了,来个“我,秦始皇,打钱”这种诈骗,她也能相信。 + “其实我真的有一份宝藏。” 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用英文幽幽道。 凿石块的动作一停,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叹气:“您又来了。” 说下一句时,神甫又换回了意大利语,温和责备道:“你应该知道我没有疯,我的朋友。不然你可是在向一个疯子求知。” “我当然相信您。” 爱德蒙顺服说着,继续挖巷道。 可能是因为长久孤独的监牢生活不停磋磨着宝藏这个执念,睿智清醒的老人唯独在这一点上会有些错乱。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神甫违逆争辩。 “好吧,好吧,那么说点别的。昨天我讲到哪里了?啊,尼禄的生平,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历史。” 法利亚很喜欢教导这位年轻的朋友,他是他认识所有人里记忆力和理解能力最优秀的。这种学生会让所有的老师充满成就感,而且唐泰斯擅长举一反三,往往能在讨论里与神甫撞击出新的知识火花。 “那么,今天我们来说点你更熟悉的吧,查理曼怎么样?伟大的法兰克国王。” 在讲解的过程里,他不仅评述解析事件,还会毫无规则、猝不及防换一个国家的话继续往下说,德英法西交替着来,以此替学生巩固之前语言学习。 两个人聊天一样教学,时间过得飞快。 快到狱卒送早饭的时候,爱德蒙才从地道里出来,刚探头,神甫温暖的手已经伸过来。 “好啦,你该回去了,孩子。” 作为红衣主教的秘书,法利亚神甫常替主教讲经,所以谈吐充满宗教感所具有的庄重大气,又因为接触的都是罗马达官显贵,即便是站在牢室的墙边躬身拉唐泰斯出来的动作,他做起来也非常高雅。 晨曦的光投在灰白的发须上,因为看着他的温暖眼神,显得十分慈眉善目。 像是每次回港后对待父亲一样,年轻人用一种敬重热烈的拥抱向他告辞。 穿过神甫因为计算失误打出的通道,回到自己的牢室,爱德蒙仰面倒在了稻草里。 自从被陷害入狱后,无数个没有日夜分别的黑暗里,过去的爱德蒙唐泰斯就蜷缩在这里,在绝望诅咒和啜泣祷告之间如同困兽一样打转。 直到神甫出现,他教授自己知识,建立科学体系,引导他思考,构筑哲学思维。 爱德蒙的世界变得广阔起来,无数前人的思想和智慧伴他入眠,已经很久没有夜不能寐了。 他躺在狭小黑暗的牢房里。 眼前是万丈星河,身后是无际大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乡村舞会 菲利普斯家办的是公共性质的跳舞会,不必预先的请柬,只要你付得起入场券就会被欢迎。成员之间也并不是都互相认识,多是麦里屯镇中心的人家,因为弗斯脱上校的原因,还有四个军|官。 莉迪亚早就换上克莉丝送的那双舞鞋,从第一首歌响起来的时候就入了场。 她在家里闷了两个多月,今天终于解禁,加上那些被绑架的故事使得她很受注目,军官们都不免要“关心”一番,所以莉迪亚更加兴致勃勃,曲曲不落,每一轮都要再换一个舞伴。 克莉丝用夸赞的语气感慨了一句:“四肢还是很发达的。” 乡下舞会可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优雅旋转,大多是欢快热闹的乡村小调,又蹦又跳,有的还会满场跑,运动量非常大,让专业的舞者来也不一定能坚持很久。莉迪亚已经和三位军官跳过了舞,六只曲子下来,她笑起来还充满了活力,老远就能听到。 岂止四肢发达,简直是运动健将。 凯瑟琳也没坐多久,在有位年轻人来邀请她的时候高兴同意,走前下意识回头看克莉丝。 克莉丝失笑摆手让她走远一些:“看我做什么,我才是一直劝你劳逸结合的那一个吧。” 四姐这才欢欢喜喜去了。 “你呢,玛丽,你不去跳舞吗?” 玛丽惊讶看了小弟一眼,记起他几年不在家,走前自己还没加入社交界,有些局促说:“我不喜欢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克里斯,她以前那些“我更爱读书”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玛丽其实很明白,只是为了维护自己自尊心的借口而已,因为根本没有人邀请她跳舞。 最青春的年纪,多少有一些在异性方面的虚荣心,四个姐妹都有人追捧,只有她,从来没有男孩子表现过对自己的喜欢。而不论外貌还是年纪,她都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别人提起她,至少还能说一句是“班纳特家最有才学的姑娘”。 出乎意料的是,弟弟并没有追问为什么,而是没由来道:“等下一轮你陪我去跳吧。” “我……” 克莉丝用轻松的语气说:“别那么为难嘛,我又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如果你身体不适就算了。” 玛丽深吸一口气:“我跳得不太好。” 克莉丝笑起来:“那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说出去。你不会是还想要我更正式一点邀请你吧,我可是你弟弟。” 因为她最后的语气,玛丽噗嗤笑出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结果下一秒,她就被弟弟拉起来,往会客厅外走。 “我们去哪?”玛丽惊讶问。 克莉丝头也不回,在二楼的尽头敲响了门,才侧头看她,在她的额发下停了停:“借刮眉刀。” 她们的表妹还很小,没到进入社交季的年纪,只能听着外面的音乐过过瘾。听表哥说明来意,一下也起了劲,拿出装扮娃娃过家家的架势,不仅拿来了克莉丝想要的东西,还指使着女仆把瓶瓶罐罐抱来一大堆。 克莉丝虚靠着妆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他们家的人运气不错,都没得过天花,脸上并没有什么痕迹,单脸上干干净净这一点就能比下不少人,而且玛丽的五官底子并不差。 还是三姐不够自信的原因。 有女仆的帮忙,克莉丝偶尔从旁指点几句,阻止了几个过于辣眼睛的时下流行(是的,不用鸟毛装饰,谢谢,昆虫翅膀也算了),不会过于现代,但是非常自然的淡妆。 最后涂抹完,玛丽整个人气色和精神都变好了,仔细看变化不大,但是整体来说非常亮眼。 克莉丝毫不吝惜夸赞:“很好看。” 玛丽盯着镜子,觉得别扭又新鲜,因为一边表妹和女仆也很捧场,连那点别扭劲也消去了。 再次回到舞会,下一轮恰好开始,是一首非常活泼的苏格兰小调,克莉丝便将手伸向玛丽。 “May I?” 玛丽眼睛亮亮的,做出心里模拟过无数次被邀请时应有的骄矜点头,将手放她的掌心。 旋律刚响起,一边的角落里就骚动起来。 “是的!是我的克里斯!快帮我看看,他在和谁跳舞!”班纳特太太的声音很大。 克莉丝笑起来:“你瞧,妈妈不认识你了。” 舞池里只有欢笑和旋律,玛丽也像是被感染了,冲克莉丝笑了笑。 “你应该多笑一笑,”克莉丝说,“来,我们绕过去,妈妈既然要看,就让她看清楚一点。” 他们还没靠近,就听到了姨妈不太确定的声音:“好像是玛丽。” “玛丽!?” 班纳特太太这一句恰好在间奏响起,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班纳特家的玛丽居然跳舞了! 所有没跳舞的人都开始往人群里张望,时不时扭过头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玛丽红了脸,一时失误踩到了她的脚,又有些往壳里缩,克莉丝毫不在意摇头,又说:“等回去后,你可以问问吉蒂,画画应该怎么处理光影。” 玛丽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惊讶说:“所以你刚刚是在我脸上画画?” 她还记得小弟和四妹一起向那位简爱小姐学过绘画。 克莉丝笑道:“你看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画画想要修改的视觉效果,在脸上也能实现。” 有美术基础的人,学化妆确实比其他人要快一些,手也更稳。 玛丽想了想,认真点头,之后,克莉丝又有意说些趣事逗她笑,中间交换舞伴回来时,玛丽兴奋告诉她,有位男士向她邀请下一轮的舞。 相邀跳舞,约定俗成是每轮跳两首曲子。跳到第二首交换舞伴的部分时,克莉丝面前变成了莉迪亚。 “你居然和玛丽跳舞。”莉迪亚气鼓鼓说。 克莉丝问:“我和她跳舞怎么了?” 这时恰好有一个牵手绕圈的动作,莉迪亚一下力道很大,克莉丝差点被她甩出去。 她吃惊看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莉迪亚用一种学生时代大姐头评论内向优等生特有的语气说:“你没看到她有多得意。” “我反而觉得你是全场最得意的姑娘。”克莉丝淡淡道。 莉迪亚瞪向双胞胎弟弟:“你又在笑话我。” 克莉丝冲她叹气:“这样吧,如果你找不到舞伴,可以来找我。” “这里有那么多男士,我要和他们每一个跳,让你排在最后面,在我今天原谅你前,你绝对等不到了。” 克莉丝没多说,依照舞步又和玛丽面对面。 “你在和莉迪亚聊什么?” 克莉丝只说:“她在邀请我跳下一场舞。” 间歇的时候,莉迪亚开始等待下一位男士来邀请她。 她已经和在场的五个红制服跳过了,一般这时候,那些律师或者牧师家的男孩才有机会,他们将迫不及待凑上来,而莉迪亚就会像女王挑选骑士一样,全凭心情挑选一位。 结果她已经暗示着在那几个熟人附近走过了好几次,却没有一位男士开口。 莉迪亚跺了跺脚,故意跑到角落里,说:“马库斯,你想不想跳舞?” 马库斯是镇上最迟钝的男孩,还有些口吃,家里做着一个体面的营生,有时候在镇上遇到了,就总跟在她后头打转,莉迪亚平日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马库斯吃惊看向她,结结巴巴说:“不,不了。” 莉迪亚盯着他,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 马库斯涨红了脸,小声说:“对不起,莉迪亚小姐,我来的时候妈妈特意说,让我不要和你说话。” 僵硬转过身,莉迪亚才发现,以前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已经牵着那些比自己要丑得多的姑娘进了舞池,她甚至觉得那些姑娘都在心里笑话自己。 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和自己跳舞了。 莉迪亚慌了,她最爱的就是这个,她喜欢那些人对自己讨好奉承,享受他们露出着迷的样子,她的世界也只剩下这些了。 她不想被那些丑姑娘笑话,勉强保持着镇定转身。 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是被拒绝了,至少先找一个……克里斯,对了,她还有克里斯! 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刻了,是她太生气玛丽抢走风头,所以才和他闹脾气。她不该这样的,妈妈说了,威克姆是个恶棍,她会没事多亏了他,虽然嘴巴坏,但是他对自己一直都很好。 莉迪亚开始寻找弟弟的身影,结果发现他居然牵着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漂亮姑娘。 “克里斯,你那位双胞胎姐姐要过来掐死我了。” 克莉丝无奈道:“你怎么会来这。” 南希仰面,露出非常艳丽的微笑:“当然是想你啦!” 克莉丝安静看她。 女骗子瞬间老实起来:“……多亏亲爱的威克姆那笔钱,我决定在境内旅游散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沉默爆发 在伦敦的时候,克莉丝为了一笔委托,曾经顺手救过南希一命。 出生在匪窝里,南希从小就被教导怎么偷窃和伪装,长大后因为颇有姿色,又理所当然屈从贼首,做了他的情|妇。 南希是个很好的助手,在龙蛇混杂的地方平安长大,她非常熟悉那个世界,也很聪明变通。 比起她,威克姆这种出身优渥、小打小闹的人渣就不够看了。 把威克姆骗得团团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就拿到那笔钱,还不留任何痕迹全身而退,对南希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克莉丝一开始并没想过会让她出手。 “旅行这个计划不错,我相信你不会被发现,还是避避风头比较好。想好去哪了吗?” 南希点头:“我想去北方看看。” 舞会上毕竟人多眼杂,克莉丝也担心莉迪亚会过来闹,让南希出去等自己,她先折回去找莉迪亚。 看到她后,莉迪亚意外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求自己陪她跳接下来的一场。 莉迪亚是全场最没精打采的那一个。 趁着散场混乱的时候,克莉丝溜出房间,从姨妈家的院墙轻松翻出去,在街角找到了南希。 因为舞会的缘故,这片区域的街道很空,两个人专挑小巷走,可以毫无顾忌说话。 克莉丝先问:“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北方了?” 南希一直很有分寸,这次跑来找自己,还说是旅行,其实就是来向自己告别的。 “多亏你送我的那本词典,纳什也说我现在的词汇量足够了,所以我想去那边看看,最好在工厂找一份书记员的工作。” 南希轻声继续说,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我一直很想过正常人那种清净安宁的生活。你常说,人这一辈子是为了自己活的,谁都不会被永远依靠,也不应该让其他人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所以我来了。” 克莉丝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南希时,她正被那个男人卡着脖子提起来,月光下像是一只要被折颈的天鹅。 即使这样,南希还死死抱着情人的胳膊,挤出声音哀求他洗手上岸。 在她意识涣散,因为缺氧而不由自主挣扎时,克莉丝屈指敲了敲没有关好的门。 男人转过头惊愕看过来,看清是小孩子后,露出凶戾的杀意,直到枪|管从阴翳里冒出头,才不由自主松了手。 南希沉沉跌落到木地板上。 克莉丝没有管那个男人,而是低头问了她几个问题。 因为她出现得太突然,原本的场景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平静里,男人瞪着眼看着她们,姑娘呛咳一阵,缓过气后认真如实答了。 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克莉丝点了点头,末尾添了一句:“谢谢,作为回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南希沉默了一会,才说:“带我离开这里。” 克莉丝救了她。 或者说,她终于看透情人,拉了自己一把。 同是被男人蒙蔽眼睛,莉迪亚在这上面就差远了。 克莉丝将南希带出来后不久,她所在的那个匪窝就都伏了法,领头的人不是上绞刑架就是入狱发配。 没有人会再来找她的麻烦,南希也就安心留在了伦敦,做她的助手。 “是我忘了。”克莉丝自然说,“你既然决心要走,我就不做挽留了,其他人那边,我会说你是我派过去的。以后慢慢就淡了,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来纠缠。” 南希吃惊看她,像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简单,随即苦笑说:“看来我想多了,以为还在以前那个一辈子都甩脱不了干系的地方。”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纸袋递过来。 看出那是她从威克姆那里骗来的钱,克莉丝拒绝了:“我当时只是随手帮你,以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早就抵清了。这些钱你自己留下。” 南希坚持摇头:“我帮你做事,你也给我付了工钱,还教我识字。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现在决定离开已经很任性了。” “这笔钱我不能要,你不想收下,就还给属于他的人吧。” 克莉丝想了想,达西确实是为了莉迪亚才掏的钱,也不再推辞。 走到巷子的尽头时,南希小跑出去,站在月光下,向她微笑挥手道别。 “克里斯少爷——不,现在是克里斯了。我会永远为你祝福的。” 克莉丝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看到她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沿着原路返回。 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的脚步也很轻。 然后克莉丝突然停住了。 “装什么装。” 有个男声说,带着醉意,语气轻佻。 “就是,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们的啊,莉迪亚。”有人也跟着附和。 熟悉的那个声音害怕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克莉丝贴着冰凉的砖石墙壁,借着月光往巷里看。 是五个红制服,应该是陪着军官来的,买不起入场券,所以留在外面等候,看样子和那些车夫男仆喝了不少酒。 有点棘手。她没带枪出来,而且喝醉的人,很难审时度势,如果对面的人上头,就变成火|拼了。 偏偏莉迪亚还被围在里面。 “得了吧,你当初给威克姆抛媚眼,兄弟们都看见了,你骗得了家里是被绑架了,可骗不了我们。” “走吧莉迪亚,你以前不是说,最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了吗。” 莉迪亚虽然爱慕虚荣,却对男女之事很懵懂。全凭女性直觉感觉到危险,隐隐意识到,他们说的玩,和过去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她虽然爱跳舞,以后不会有人和她跳,明明应该难过这一点,莉迪亚却隐隐觉得,还有更令她恐惧的事情在后头。 还没多想,已经有一个人挡在了她身前。 “克里斯。” 莉迪亚带着哭腔道。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看到你出去,知道你要和那个女人一起,所以想跟上来……”结果被他们发现,也跟在后面,把自己拉到了巷子里。 莉迪亚忍不住说:“那个女人你在城里认识的对吧,你是不是被迷惑了,要娶她。”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面前的人冷声说,看也不看她。 重逢后,弟弟一直调侃嘲笑自己,但是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她很委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变了,现在连克里斯也这样,下一秒就像是被雷击一样定住,脑袋里从没那么清醒。 为什么刚刚那些军官愿意和她跳舞? 因为他们将她看做消遣,就像威克姆一样。他们这些民兵哪里都去,没有战事了就回自己的家乡,和自己跳舞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分毫。 而其他男士,他们就住在麦里屯这个镇上,大家彼此认识,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和她跳舞,是因为怕被自己有任何牵连,因为…… 因为她已经失了体统。 不管是私奔还是绑架,所有人眼里,她已经被打上了威克姆的记号。 所以眼前这些人知道,她是可以被轻视的,不管他们怎么对自己,最后所有人说起来,都是她自己的错。 莉迪亚终于明白过来。 她一直嘲笑玛丽,没有男人喜欢,以后一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被弟弟养一辈子。 当头来,她才是那一个永远都嫁不出去的人。 面对围过来的几个民兵,克莉丝警惕拔出匕|首,还在想法子的时候,身后莉迪亚突然大叫了一声。 紧接着,她就看到莉迪亚大喊着绕过自己,突然掀翻了一个足有六英尺的男人。 莉迪亚轻松一把抄起他的长|枪,反正根本不会用,就像是抡锤一样,用木质枪托死命砸向其他人,这种军制火|枪很长,寻常人举起来都有些费劲,被她甩得呼呼生风,月光下根本看不清。 克莉丝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面前已经躺了五个哀嚎着滚成一团的男人。 莉迪亚还在那里死命踹他们,一边踢一边哭天抹泪,中间情绪崩溃跺脚的时候,依稀还能听到地上男人骨裂的声音。 克莉丝:“……” 何止是运动健将,简直是金刚芭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温顺无害 最后是克莉丝哄着把莉迪亚拉开的。 虽然很乐于见到这些兵痞挨揍,但是再看下去,画面就要往血腥方向发展了。 这会月亮躲到了云后面,巷子里太暗,克莉丝拿出火绒盒擦亮了,借着光看已经晕死成一团的人,因为鼻青脸肿和熏人酒气嫌弃皱起眉。 ……然后开始扒他们的制服。 莉迪亚刚刚发泄完了,大脑还是一片空白,非常顺从被塞了盒子,替她举着火,一愣一愣看着克莉丝熟门熟路打扫战场。 把钱都搜刮出来后,克莉丝又将他们挨个拖到墙根叠起来,擦过指纹的枪往最先倒地的倒霉蛋怀里一塞。 “我们先回去。”她说。 一个身手敏捷,一个全靠臂力,轻轻松松从院墙又翻进去了。 克莉丝带莉迪亚在一间客房收拾休息一下,自己找到在马房正和人赌钱的车夫,把其中一部分“赃款”塞给他,让他先将自己和莉迪亚送回去。 车夫有意讨好自家小少爷,何况还有小费拿,连忙点头应了。 趁他套车时,克莉丝领着莉迪亚去向姨妈告辞。五姐苍白的脸色很有说服力,至于别人相信“她突然身体不适”,还是脑补“她被落了面子所以呆不下去”,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简不放心他们,也起身跟着一起出门。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马蹄和车辙前进的声音,好在麦里屯到浪博恩只有一英里路,很快就到了家。 克莉丝让简带着莉迪亚上楼,到厨房让人煮了一碗白汤,盯着她喝下去。因为身份是男孩子,入夜后也不方便在她房间多呆,只好让简陪着她。 克莉丝到楼下坐着,虽然点了灯,却不看书,浸在光里想问题。 今天晚上的两件事其实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表面上很潇洒放了南希走,克莉丝还是有些头疼,少了她这一节,以后在伦敦,很多事情就没那么方便了。 其次,她没想到莉迪亚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这给了她一些信心,至少五姐还不是无药可救。 会走到这一步,确实是莉迪亚自己的选择,但是长歪成那样,肯定还是家庭原因。 简刚出生时,班纳特先生还很喜欢他貌美如花的夫人,所以简在这样充满爱的环境下,变成了一个温柔可亲的人。 到伊丽莎白长大一些,父亲的感情渐渐被消磨了,他只好将注意力转向二女儿,所以培养出了几个女儿里最伶俐的那一个。 很快,班纳特先生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和妻子有任何共同语言,这下连孩子也不想管了。而班纳特太太也开始烦闷继承人的事情,中间的两个孩子就倒霉了,尤其她们四个岁数差得不大,没有等玛丽和吉蒂长大,夫妻俩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双胞胎身上。 所以,在彻底的忽视下,玛丽变成了小透明,自寻出路,吉蒂选择当小跟班,好歹有人陪自己玩。 因为女扮男装这个定时炸|弹,班纳特先生又克莉丝这里花费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也没空理会太太怎么管教其他孩子,玛丽和吉蒂还好,莉迪亚得到班纳特太太的宠爱,完全被养成了一样的脾气。 当年的加德纳小姐好歹还有她们的外公约束着,莉迪亚在父亲的放养下,性子彻底变成了妈妈的升级版。 又过了一会,简才下楼,忧心忡忡走到她面前。 克莉丝如梦方醒抬头:“怎么样?” “已经睡下了。”简叹息道,“擦完脸后又哭了一会,但是什么都不肯说。” 克莉丝只好安慰她:“可能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莉迪亚准时在早饭的时间下楼了,眼睛还有些肿,不过年纪轻,只休息一晚气色就很好,大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班纳特太太刚落座,就迫不及待向她们道:“简,你们昨天走得太早了,真可惜,错过了一出好戏。” “我们一直待到最后,正好和弗斯脱上校他们一起走。你猜怎么,他们带来的卫兵失踪了!镇上发动了好多人去找,结果这几个人居然都被打晕了,还一身酒气,浇了两桶水才醒。上校什么都没问出来,发了好大的火。” 这些人全都喝得烂醉了,当时又漆黑一片,估计自己都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个大男人,还带着枪,怎么也想不到是被一个小姑娘撂翻了,就算联系到他们头上,肯定没脸说,说出来也没人信。 “不过大家都说,他们连制服外套口袋都露在外面,肯定是被人打劫了。还有人猜是有一个团伙跑到麦里屯来了,少说有十个壮汉,才把这些民兵揍成这样。” 克莉丝用力咳嗽起来。 她憋着笑抬头,看向拥有十个壮汉战斗力的那位,莉迪亚脸上通红,整个人都要扎到麦片碗里了。 班纳特先生听到这里,从报纸后探出脸,向满桌人认真嘱咐道:“最近不要独自出庄子,镇上有什么想要的,让管家安排人去买。” 自从上世纪圈地运动后,很多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有的只好去殖民地谋生路,还有的进了工厂打工,同样也有大批走投无路的,当了劫匪四处流窜。因此,剪径客在这个年代很常见,大家很自然就顺着往这个方面联想。 接下来躲避风头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发现了莉迪亚的不对劲。 她这下是彻底变了,不仅不再大呼小叫,连人也跟着沉静不少。 有点不像是莉迪亚了。 接连前面三个姐姐的询问后,连凯瑟琳也跑来问自己莉迪亚怎么了,克莉丝忍不住好奇起来。 “为什么你们都来问我,明明你们女孩子之间更喜欢聊心事吧。” 凯瑟琳理所当然道:“你们不是双胞胎吗,听说双胞胎都是心意相通的。” 很抱歉,都快十七年了,我们就从来没有连上过线。她面无表情想。 不过反省也要适当,一直消沉对身体不好。 克莉丝决定给莉迪亚找点事做。 于是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改天我会找她谈谈的。” 克莉丝心里盘算着,既然几个姐姐都来过了,没道理妈妈不来问问自己,几天后,班纳特太太果然不打招呼就推开了她外间的门,说的却不是莉迪亚的事。 “宾利先生向简求婚了!” 班纳特太太喜形于色宣布道。 克莉丝起身恭喜她,被夸张一把搂住,母亲连声催促说:“快,克里斯,我的乖宝贝,去找你的爸爸回来,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不在书房里,宾利先生如果等急了怎么办。” 平心而论,班纳特太太虽然不称她丈夫的意,在引导孩子和做表率方面也称不上是个好母亲,至少感情上非常爱自己的孩子,不过有时候爱的方式让人有些难堪。 克莉丝理解她的激动心情,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解释今天是结账日,口头上应了话叫她放心等待,径直下楼往会客厅走去。 刚进门,果然见到了有些坐立难安的宾利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克莉丝觉得,看到自己后的宾利更紧张了。 班纳特太太会急急忙忙来通知自己,看来简已经答应了宾利的求婚,所以迫不及待去向妈妈分享了。而以班纳特先生的性子,只要简愿意,这位先生又不是太糟糕,他也肯定不会阻拦。 现在只需要等父亲回来,按着程序走一遭就行。 所以这位大姐夫算是板上钉钉了。 对方能在莉迪亚的事情发生时找上来,显然对简的感情也很深。而且两个人性格相近,所以能互相体贴,如果性格互补的话,她反而担心简会吃亏。 想到这里,克莉丝对之前他让简失恋进城的芥蒂也放下了。 真要说,这笔账应该算在达西先生头上。 于是,克莉丝不仅没有为难宾利,还主动同他握手,在他对面坐下了。 未来的大姐夫是个很简单的人,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克莉丝因为职业问题也颇善话术,刚聊一会,两个人便详谈甚欢,宾利的态度也热忱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宾利从班纳特先生的书房里飘了出来,他已经被幸福完全击中,还不忘与他们每一个人道别,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傻笑。 不过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去笑他,因为不论什么人都会被他的诚挚和愉快感染。 达西就发自内心为朋友感到高兴,所以无比耐心听着宾利述说他有多么荣幸,他的话里三句离不开简有多么完美,虽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词,每一句的语气里都满是由衷的喜爱。 即使这样他还不满足,又开始说简的家人是多么热情,达西迫切想听到班纳特家二姑娘的消息,哪怕只是名字也好,于是认真听了下去。 “当然还有克里斯!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我问你,‘如果我要向简求婚,应该注意些什么’,你竟然会让我小心这个才十六岁的孩子。” “我的内弟——是的,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这样称呼他了,你知道,达西,我只有姐妹,而我从小就想有一个弟弟。克里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他虽然最小,却一点都不骄纵,我从没见过这么温顺可爱的小绅士。” 达西:“……” 他们说的真的是一个人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一波三折 宾利先生的父母已经离世,这些年都是妹妹替他料理内务,接手家业后也十分得心应手,婚事他自己就可以拿定主意,所以求婚成功后,他仍留在尼日斐庄园。 现在他可以随时名正言顺去浪博恩,谁都不会认为他跑得太勤。而伦敦那边,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厚的一封信给姐妹报喜。 宾利小姐给他回信,还不忘给简也另寄了一封道贺,拆信时,克莉丝恰好和两位长姐一起坐在自家小花园里。 秋末的花园没什么可看的,只是这一天难得阳光晴好,所以克莉丝让人架好桌凳,沏了一壶红茶开始写信,简和伊丽莎白看到了,都调侃她会享受,也回屋拿了东西出来,一面做针线活一面聊天。 简先看完了信,很自然递给伊丽莎白,微笑说:“卡洛琳能来信实在太好了,虽然我已经幸福到了极点,但能得到他家人的支持,也可以让我的幸福延长许多。” “我可不这么觉得。” 伊丽莎白一针见血说:“婚事已经订下了,她并不能改变什么。以后你就是她嫂嫂了,还管着她的零用针线钱,现在趁着你最高兴的时候服软,好让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骗你的。” 一边,克莉丝拿出短匕|首,开始专心削羽毛笔,看上去对那封信并不感兴趣。 “也许她不是故意欺瞒我的。她哥哥是个善良热情的人,又与达西是那样好的朋友,对待达西小姐当然要亲切一些,所以卡洛琳误以为他爱上了达西小姐。”简耐心道。 达西小姐才十六岁,宾利对她也非常守礼,瞎子都能感觉到,他对你们的态度根本不一样。 伊丽莎白差点将这番想法说出来,可是这又不免牵扯到为什么她会见过达西小姐,所以生生止住了。 天知道,现在全家人的眼里,她和达西关于跳舞的宿怨还没消除呢。 她只好生硬说:“宾利小姐在这方面可不是一个傻瓜。” 简温柔向她微笑,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放心吧,丽萃。我和宾利小姐不会打太多交道的,她迟早会嫁人。” 伊丽莎白叹气:“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你看,他的姐姐已经结婚了,不也照样带着姐夫与他一起过活吗。” “而且宾利小姐那么嫌弃我们家的花园,说不定像彭伯里那样美的,才能入她的眼。” “那是因为他们兄弟姐妹间感情好,正说明查尔斯热情好客,等我结婚以后,”简的脸飞快红了,“我当然希望能常常见见你们,到时候,你们也会得到他的欢迎。” 克莉丝这会削完了笔,继续蘸墨往下写,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彭伯里的花园很美?” 伊丽莎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我这次和舅舅他们去北方旅行,正好去过,毕竟那是德比郡最著名的庄园。” 好在六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又看向大姐:“简,我可以邀请罗切斯特夫妇参加你的婚礼吗。” 当年就是简好心收留了家庭教师。从上一封信里得知她与意中人订婚后,夫妻俩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份厚礼。 简自然高兴同意了。 出于习惯,克莉丝向她确认婚礼的时间和地点,方便对方规划行程。 结果简只是含糊说大概在明年春天,至于地点,她和宾利都还没想过。 “可能就在尼日斐吧。” 这对未婚夫妻明明成天黏糊在一起,居然连这些最重要的部分都没考虑过,所以是真在忙着谈恋爱了。 伊丽莎白听了也觉得很难以置信:“他既然是北方人,礼客里面肯定有要长途过来的,就算定在尼日斐,也要给别人回信和安排的时候啊。” 克莉丝又问大姐几句,很快就明白了问题在哪。 仅剩的女方长辈里,父亲肯定不会管,最多给个建议,母亲虽然对这件事很上心,但都是些婚礼该用些什么纱,布置些什么香料和餐点这类小细节。 至于他们两个人,因为性情相近,凡事体贴关照别人想法,在婚礼上也一致认为要尊重对方的看法,所以这些问题都被无限延期,到现在也没一个人站出来拍板解决。 克莉丝这下明白,为什么宾利会和达西成为朋友了。 她挫败捂住脸,有些无奈道:“你看这样怎么样,明天我替你和他谈一谈。正好将达西先生也请来,让他这位朋友帮忙拿拿主意。” 想到莉迪亚被成功带回来,简对小弟办事的能力很信服,点头应了。 宾利第二天一早就来了,连早饭也没吃。 他先亲切问候了未来小舅子,然后就陷入了与简的对视和温情问候里,陷入热恋的两个人快要把早安表现出至少三十种“我想你”。 克莉丝只好转向一边的达西先生,意外发现他对自己比上次客气了不少。 达西出发时,连对妹妹和管家都没有说实情,表面上是陪着朋友过来证明自己的错误。现在宾利好事成了,眼见婚期很远,而且彭伯里还有许多事务,自然也就到了告辞的时候。 没想到临出发前一天,居然能有机会来浪博恩,还是班纳特家的小少爷特意邀请的。 达西不免生出了一些希望。 克里斯班纳特虽然心思深沉了些,早熟了一点,却很重视亲情,目前也只对威克姆这样的人出过手。 毕竟宾利求婚那么顺利,听好友的意思,少年是主动对未来大姐夫示好,说不定郡里说他会考验姐姐的追求者其实只是个传言。 四个人落座后,克莉丝很直白说明了自己请他们来的意思。 达西也是才知道朋友天天往浪博恩跑,居然连婚礼时间都还没定下来,开口劝道:“你的朋友和亲戚多在北方,如果不尽早定时间发请柬,到时候就会很麻烦了。” 克莉丝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既然你们俩说在明年春天,五月有忌讳,所以在五月之前吧,二月穿婚纱太冷。”她说。 达西补充:“复活节之后会比较忙,宾客不一定都能到。” 宾利点头:“那就三月。” 现在的人普遍认为周三结婚寓意更好,接着简在这些周三里面选了一个喜欢的数字。 于是婚礼时间就定了,皆大欢喜。 一边的管家奶奶看得目瞪口呆。 “至于结婚地点,我不建议在尼日斐。”克莉丝说。 看宾利这个性子,如果真在尼日斐结婚,他说不定就一辈子租在这了,把购置田产的事情甩给下一代去完成。 住在哈福德郡坏处就太多了,首先她妈妈就是个不确定因素,班纳特太太可不会顾忌什么新婚小夫妻的二人世界,只要能向人炫耀自己有钱的大女婿,一定不会错过机会。 远香近臭这个道理,哪个世界都适用。 不过这些话不能直接说。 最近这段时间的交流下来,克莉丝很清楚,宾利是个非常感性的好青年。 于是她搬出了租房和买房的差别,还加上一堆未来幸福蓝图给他们畅想。 例如他们婚后如果想要外出蜜月旅行,还得从这里转道去伦敦,又或者尼日斐的花园还是太小了,不适合小孩子跑动,要是有了自己的庄园,所有一草一木都可以两个人一起参与改造…… 总之就是拿出自己职业素养给大姐夫画大饼。 想到美好未来,宾利很积极果断,当场写了便条,让随从去伦敦,转交给自己的银行代理人,让他尽快来哈福德郡与自己见面。 简到底是恋家,对这个选择有些迟疑。 宾利也顾不上有人在一边了,握住她的手动情说:“简,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希望我们能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属于我们自己的庄园里。” 达西听着觉得好笑,正要表示,自己一直在替朋友留意庄园的售卖信息,突然有厚厚的一封被推了过来。 刚才一直主导着谈话的少年用两只指头按着信封,面带微笑,漆黑的眼瞳看着他。 “似乎我不小心抢了您讨好佳人的机会。” “所以这些钱您还是收下吧。” 宾利还在一边真情表白,说起初他陷入爱情,却有人说她并不爱自己,引得他伤心离开。后来抱着希望回来了,又冒出莉迪亚的事情,唯恐这会招致更多人的反对。好在上帝保佑,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结束了,他才鼓起勇气来求婚。 简已经感动到说不出话。 宾利叹气:“我与你这一路走到现在,实在是一波三折。所以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请给我这个机会,向所有人证明我对你的爱。” 达西:“……” 如果这叫一波三折,那他就是九曲十八弯了。 路的尽头还蹲守着一只幼年期恶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冬日访客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一年前,达西告诉宾利,“我看不出来班纳特小姐对你有什么爱慕之意”,于是宾利伤心苦涩回到了伦敦。 这一年,宾利告诉达西,“简说她的妹妹都没有意中人,不必担心没有伴娘”,所以达西心情复杂同意了宾利的请求,回到彭伯里。 作为最好的朋友,伴郎先生办事尽心尽力,非常可靠高效,到家后不到一周就精心挑选出了三个庄园,详细描述并分析优劣才寄给宾利,让他先考虑考虑。 这下未婚夫妻可有得忙了。他们一会觉得这个地理位置很好,去伦敦或者北方都很方便,一会又发现那一个庄园自带极大的花园和舞厅,非常适合他们以后待客。 两个人讨论起来意外没有发生争执,在图纸里看到婴儿房还会同时脸红,所有选择都能找出无穷好处,达西已经筛出三个实在是帮了大忙。 最后在班纳特先生的建议下,他们才下了决定,恰好是三个庄园里离德比郡最近的那一处。 宾利小姐特意来信表示了对这个选择的强烈赞同。 有了岳家和姐妹的支持,加上简也认定这一个无可挑剔,宾利带上银行代理人和律师,动身亲自去看一遭,问题不大就可以定下来了。 之后的日子乏善可陈,今年的雪下得很大,大家都不愿意出门,乡村一下就变得宁静下来,所有人都窝在家里给自己找各种事情忙,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简每周都会给宾利回信(现在他们已经订婚了,交流不必再通过宾利小姐),有了山水阻隔,写写情书,两个热恋期的人又像是找回了初时恋爱的乐趣。 伊丽莎白因为天气也没法出去散步了,想到六妹马上要出国游学,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天一个样,打算研究出缝能调节尺寸的束胸,最好多做几件让她带走。 玛丽和吉蒂关系最近好了起来,两个人天天凑到一块,几乎整个冬天都猫在壁炉旁边画画看书。 今年舅舅家留在伦敦过节,所以到平安夜时,只有班纳特一家八口坐在壁炉边。父亲难得没有钻进书房,还让管家开了一瓶酒,伴着窗外的雪声,玛丽在一边弹一首很轻的小调,被这种静谧的气氛影响,连班纳特太太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节后没过多久,克莉丝把《奥德赛》看完的那一天,浪博恩来了一位意料外的客人。 “这是一只游隼。” 哈洛德肯定说。 不过他站得很远,所以有些没有说服力。 “中世纪的时候养鹰有规制,只有伯爵才能养游隼。现在没这么多讲究了,所以我爸他那群朋友特别爱养这个。” 克莉丝没说话,她知道,好友一紧张话就特别多。 喂完鹰,她才把快要贴到门板上的哈洛德撕下来,领到外面,往围场走,“你为什么会怕鹰?” “任何鸟我都怕,看到他们的嘴和爪子我就浑身发麻。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为了这个如痴如醉,什么都忘了。”哈洛德心有余悸说。 “那每年的狩猎季对你来说都是一场酷刑了。” 好友很快揭过了这个话题,又没头没尾开始说八卦,比如弗拉格小姐终于被找到了,她和恋人也确实到了苏格兰,现在木已成舟,家里人只好接受了这门亲事。 虽然包办婚姻已经废除了很多年,但是在英格兰境内,想要在一起就必须获得父母的同意。苏格兰则没有那么多限制,只要成年(年满十六岁),两个人都愿意,就可以随便找个教堂结婚,而且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这也是私奔男女都往那里跑的原因。 接着,哈洛德说他那天去看了威克姆的庭审,说到第三个盗马案,克莉丝才知道被偷马的人居然是纳什。 看来他还借着这个机会捞了一笔。 克莉丝没搭茬,直接问道:“你们不是已经开学了,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 “我难道不能来看看你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在我家做过客,我却从没来过你家。” 这位公子哥也是家里最小的,被父母宠惯着,任性又臭屁,所以当他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的时候,就肯定是在撒谎。 克莉丝没拆穿他,面带和善的微笑表示,既然这样,他一定要在她家多住几天,最好感受一下她妈妈热情的待客之道。 第二天一早哈洛德就来向她辞行。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我才十八岁,还只谈过几次恋爱,还不想这么快结婚。” “克里斯,你妈妈快把我爷爷的爷爷都打听清楚了,还告诉我说除了你大姐都还没结婚,我哪敢看上你的姐姐啊。” 克莉丝又换了一张报纸:“你放心住吧,我妈妈那边我来搞定。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在躲什么。” 哈洛德没精打采说:“我大哥从印度回来了。” 克莉丝终于抬头,奇怪问:“你怕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犯罪了。” 哈洛德感动道:“这样你都愿意收留我吗,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所以你看报纸是在帮我找线索?” 他还记得,好友只是查了几张报纸,然后就确定了自己的姐姐在哪。 “嗯,我想看看有没有通缉令。等价格涨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你交出去。” 哈洛德:“……我突然有点想念我大哥,我还是先回家吧。” 经过好友那天的提醒,天气刚转暖,等到带着鹰放风的日子,克莉丝把莉迪亚也叫上了。 “小心一些。” 克莉丝嘱咐,“等他熟悉你以后再靠近,毕竟是猛禽,动作很快,会啄瞎你的眼睛。” 莉迪亚连忙点头。 经过一个冬天的养精蓄锐,幼鹰现在羽翼渐丰,已经不用蹲在巢里了,男仆拿两条绳索和一根磨光滑的木杆替他扎了个秋千,不过他并不领情,只认克莉丝,谁靠近了都会反应剧烈。 注意到克莉丝进来,鹰扑扇了一阵翅膀,很快又移动脖子,看向莉迪亚,好奇眨了眨眼。 把土拨鼠抛过去,等鹰开餐,克莉丝才招呼莉迪亚慢慢靠近。 终于摸到油光水滑的背羽时,莉迪亚的眼睛亮起来,这时候,她又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了。 “他叫什么?” “格里芬。”这是希腊神话里面狮鹫的名字。 莉迪亚轻轻念着名字,引起了鹰的注意,他猛地抬头,英气尖锐的鸟喙让她想起了弟弟刚才的话,有些紧张缩回了手。 “不要怕。动物在这方面的直觉都很敏锐。你向他示弱,那么他就不永远会服你,有机会还会反过来戏弄你。” 克莉丝又说:“他还太小,我这次出远门不方便带上,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要拜托你帮忙养一段时间了。” 莉迪亚很吃惊:“为什么是我。” 克莉丝睁着眼睛说瞎话:“鹰是一种视觉动物,除了我,他谁都不让接近,我想了想,家里只有你和我长得最像。” 据猎户说,这只鹰的胃口比同类要小很多,克莉丝猜是之前在窝里被饿久了。担心等会训它没有胃口,所以在格里芬拆了半只土拨鼠后,克莉丝带上厚护手,吹了一声口哨。 还记得这是出去玩的信号,格里芬欢快叫了一声,展翼跃到她的手上,把秋千晃得不住摇晃,打到了墙上。 春时的风还有些料峭,吹拂着细短的羽毛,他毫不在乎,一路上威风凛凛伸直脖子看着野地,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 很快,五姐就和手上的鹰熟悉起来,也不沉闷丧气了,一路过去的时候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转着看,越看越喜欢。 克莉丝觉得可以放心让她带一段时间,主要是能帮她转移注意力,双赢。 圣诞节前,克莉丝找机会和莉迪亚聊过一次。结果绝望发现,即使这姑娘不闹腾了,自己也照样和她讲不通道理,还连带着重温了一把当初在舅舅家的心情。 克莉丝这下是彻底认命了,和莉迪亚就得来直接的,分析情况讲道理,那都是自找罪受。 过了一会,克莉丝让她接过饵料走远一些,莉迪亚壮着胆子同意了。 结果说走远一些,她可能太紧张,跑得有些过了。 这时候也晚了。 刚刚没有吃饱,生牛肉对鹰还有很大的吸引力,几乎是克莉丝还没抬臂,他就矮身腾空,用一种迅捷又流畅的短滑翔,拍着流线型翅膀俯冲过去,落在了莉迪亚的护手上,低头啄食起来。 这个距离,换做成年男子都会被扑个踉跄。 结果莉迪亚站得很稳,还一路抬臂托举着把格里芬送回到鹰房,放上架子后开心伸手去摸,被护食的鹰反击,然后她像是蹦着舞步一样轻松避开了。 克莉丝:“……” 自己早就该想到这个办法了。 人类和金刚讲什么道理,给她找个小伙伴不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旅行计划 婚期将近时,将浪博恩交给两位管家,班纳特一家从哈福德郡启程,前往简未来要住的庄园。 这次路途有些远,克莉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枪带上了。 宾利先生早早就在庄园的门房处等着,他先飞快与车里的简对视,又向班纳特夫妇问安,看到克莉丝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便请内弟与自己坐同一辆车。 “是我照顾不周,应该另雇一辆车去请你们的。”宾利抱歉道,“这一路辛苦了。” 班纳特家的马车已经是很大的车厢规格了,以前宾利见到时,都是在舞会前,只有班纳特太太带着五个女儿,一时竟然忘了他们家一共八口人。 克莉丝笑了:“我们家的人都很苗条,坐起来其实并不挤,是我自己想跑出来透气。而且后面还跟了一辆货车呢,毕竟我们这么多人的行李,就是轻装简行也不少了,再加上简的嫁妆,一辆车当然不够。” 宾利还是头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自己是要和一个大家庭结亲,未来说不定会有四位连襟。 他是个爱热闹的青年,想到这里反而有些雀跃。姐姐出嫁很早,妹妹也从小就在上流专科学校进行淑女修习,所以他的童年很孤单。 现在刚开春,庄园内暂时看不到特别景致,可能还要留待宾利和简日后自己折腾,绿草地小野花一路也看厌了,克莉丝便转头与宾利聊天,远远看到丘上的一幢大房子,就知道是到了。 让男仆去卸东西,宾利引着他们参观,热情表示如果有觉得什么不喜欢的地方,还可以找人来换,话是冲着班纳特夫妇说的,眼睛却在看简。 班纳特太太虽然虚荣心强了些,好在没什么控制欲,她看着庄园内部的布设不住夸赞,本就看中这个年轻人阔绰友善,现在他又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对大女婿更满意了,当然不会指手画脚。 克莉丝觉得,她妈妈果然是家里最现实的,永远奔着婚姻的本质在看。 就像威克姆事件里,班纳特太太反而是最好说服的那一个。 因为打断了她嫁莉迪亚的美梦,班纳特太太兴冲冲找过自己问罪,但是被告知威克姆欠债后,她很果断表示,自己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负资产的男士去受苦。 婚礼前的倒数第二天,罗切斯特夫妇如约到了。 罗切斯特先生中等个子,好在身侧的夫人十分娇小,加上他眇眼视人,看上去气势严厉,存在感很强。因此,即使最后一次见面时,罗切斯特夫人还是爱小姐,克莉丝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简!” 家庭教师转过身,看清她,眼前一亮,调侃道:“克里斯。现在你也成为一个漂亮英俊的绅士啦。” 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她才介绍起来。 “我的丈夫。爱德华,这是我的学生,那位小班纳特先生。” 克莉丝记得他有一只胳膊是义肢,以免尴尬,所以自己也不摘手套,先一步伸出手和他握手。 凯瑟琳很快也过来了,家庭教师果然亲切问她现在还有没有画画。 女士们叙旧的时候,克莉丝和罗切斯特都没有说话,后者一直专注看着他的妻子,好像要把另一只眼睛的份补回来一样,原本有些粗野的模样也变得柔软了很多。 “你觉得地中海怎么样?”他突然说。 罗切斯特年轻时候有过一次欧洲的周游,因为旧族显赫,所以在各国的结交都很广。因此,如果克莉丝自己另有安排,罗切斯特随时可以帮她介绍寄住的人家或者修习的大学,不一定非要结伴同行。 家庭教师很清楚她的想法,而克莉丝也不愿意打扰这对迟来的二人旅游,所以她们在信里商量得很好,他们会定时替她回信给家里,让家人安心,而克莉丝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获得充分的自由。 不过现在听这个问题,看来他们不打算在法国呆很久了。因为自己年纪轻,转换国家时,他们还是要一起出发的。 克莉丝想了想:“我只会法语和希腊语,意大利语和土耳其语很一般。” 拉丁文就不用说了,现在除了神职人员和晒自己格调的,很少有人用。 罗切斯特颔首:“足够了。在法国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常驻里昂,等到下半年再去罗马。第二年就很随意了,你要回国的话,我们转道去西班牙,不回,我们就一起去维也纳。” “因为年前耽误的那件事办完了,我们把假期延长了很多,正巧参加婚礼能和你碰头,三天后我们就出发去伦敦,你带护照了吧?” 克莉丝吃惊道:“这么急?” 简在一边解释:“我们坐汽船走,爱德华有位朋友是船长,这次要押送一批外交的礼物,一路有军舰护航,这样更安全,也不怕遇到海盗。” 克莉丝点了点头,想到他们的计划,忍不住问:“我们不去巴黎吗?” 去一个国家居然不呆在首都,不能不让人好奇。 这句话脱口后,面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罗切斯特夫人忍俊不禁,用轻快的语气说:“不仅不去,我们还要绕道,毕竟那里可是罗切斯特先生的伤心地。” 罗切斯特无奈瞪了她一眼,不过看上去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局促解释:“如果你要去巴黎的话,唯独这个地方可能没法安排。” 克莉丝很爽快:“那就不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了会客厅,两位简顺利会面,而罗切斯特也和班纳特先生攀谈起来,主要是为了感谢当年班纳特家收留了他的妻子。 两位先生看上去完全不是同样的风格,一个像体育家,一个就是典型的乡绅,却莫名意气相投,聊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婚礼的前天晚上,克莉丝终于见到了姐姐们口中的宾利小姐。她还有姐夫姐姐是紧跟在达西先生后面到的。 克莉丝特意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发现她埋着头,干脆走到她身边唯一的空位坐下。 达西的表情凝固了。 世俗婚礼的讲究其实并不多,各家有各家的办法,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有了达西先生的教会关系在,宾利请到了律师和当地教区的牧师到场,可以直接在庄园宴客办婚礼。 不过大家还是将两位新人劝回了各自的房间,让他们明天再见。 等到班纳特夫妇喝过咖啡也退场后,客厅内就只剩一群年轻人了。 没过多久,宾利的表兄还有朋友们就招呼克莉丝过去和他们一起打牌。 伊丽莎白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他们都是工厂主,手里闲钱多,输赢可能有点大,你玩得谨慎一些,不要上头。” 克莉丝站起身向二姐点头,差点撞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达西先生。 达西被少年打量着,到底面皮薄,也坐不下去了,跟着去了牌桌边。 宾利的姐夫赫斯特先生惊奇道:“达西先生,你竟然也想打牌了?” 他还记得这位先生古板无趣,每次餐桌很少喝酒,都是第一个离开的,不爱跳舞也不打牌,实在不明白小姨子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达西点头,正想顺势坐下去,克莉丝却不领他的好意,已经先一步到了牌桌边,冲他微笑道:“可惜,先来后到。” 这一会,宾利小姐已经抢先坐到了克莉丝原先的位置,进退两难间,达西又想到了伊丽莎白的话,只好站在一边观战,想着要帮一帮小班纳特先生。 很快他就发现,未来小舅子(存疑)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他们先打了卢牌,接着又换到二十一点,克里斯班纳特几乎每把都赢,但都不是赢得最多的那一个,显得很侥幸,等积攒到某个数目,他又会输一把大的。他自己倒怎么都不会触及本金,偏偏总是把牌局挑得风起云涌。 连续好几局,牌势比较紧张了,他的下家赫斯特先生拿出手帕擦汗时,他还在游刃有余和宾利的表兄聊天。 宾利的表兄比宾利大十几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经营着一家零部件厂。因为厂地是租用的,付最贵的租金还要受地主的蔑视,相比起来,他对这位不摆架子的小绅士瞬间充满了好感,所以非常乐于满足年轻人过剩的好奇心。 很快,克莉丝就知道了不少有意思的消息。 比如宾利买的这座庄园,前主人已经举家搬到北美投奔亲戚,所以才卖掉了祖产。说白了,就是经营不力,连土地年收都供不起这样的生活了。 这样看,当一个地主一点都不简单。 首先私家马车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一年少说要一千镑,这还只是两匹马驱动的费用。 佣人当然要付工资,一个普通男仆年薪是十五镑,家里每一位女士都需要至少一个女仆。 再加上土地税是需要地主自己掏的,更别提这年头开窗户都要交税。社交也要花钱,别人请客,自然也得回请,还必须丰富体面,这样林林总总加起来,年金花完怎么都不奇怪。 克莉丝心里算了算,借着赢钱的空当,漫不经心问:“现在的农机市场怎么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归家途中 宾利的表哥既然是做零部件的,当然和许多机械厂的工厂主有交情,手里有卖各种机器的消息。 内燃机还没发明,现在的农机,基本上都是是手摇式脱粒,或者牛马拖动的耕犁以及播种机,说到底只是一些小机关,没有彻底机械化。所以克莉丝也没抱特别大的期待。 意外的是,拖拉机居然已经被发明了。不过是蒸汽动力的,重量基本十吨起,拉到田里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拿去拖货,开起来和小型火车没什么区别。 年前的秋天,克莉丝也没闲着,把附近的田地跑了一遍,于是就起了给浪博恩购置一批农机的念头。 农民被剥削很严重,除了给地主租税,还要向教会缴纳什一税,肯定是买不起的,很多地主也没有这个好心帮忙。 虽然农机在北方开始推广了,哈福德郡还没有,如果他们家第一个吃螃蟹,除了农时向自家佃户提供,以增产为目的提升收益,还能租给附近的庄园。 根据宾利的表哥提供的数据,只要维护得当,以浪博恩地产的面积,大概第三年就能回本。 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手下继续加注,又一次把下家逼到死胡同,赫斯特先生绝望扯了扯领巾,克莉丝则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了一个她爸能接受的创收路子。 “那么,伊丽莎白小姐觉得,怎样的男士才算是真正的绅士?” 克莉丝正好侧坐着,一扭头就看得到沙发那边的动静,发现开口的人是宾利小姐。 在座的男客不少,而且许多都只是中产阶级,所以伊丽莎白的回答很谨慎保守:“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庄园,品格高尚,能践行绅士风度。” 这句话完全符合社会标准划定,能写进名词解释里的那种。 宾利小姐却笑了:“怎么你对男士的评判要求就这么低了。先前我们谈论才女时,你对她们可是苛求多啦,你亲口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女人象你所说的这样有才干,有情趣,又那么好学,那么仪态优雅’。” 她说“要求低”时,许多男士都朝她蹙眉,宾利小姐却一点都不在乎,一脸得胜看向达西,似乎很乐于向他揭露伊丽莎白的“真面目”。 这局正好轮到克莉丝做庄,她忙着发牌,只听到头顶达西先生说:“这次我认同班纳特小姐。上次我们谈论的是多才多艺的小姐,而你却只说了绅士。” 宾利小姐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正要开口,一边的小班纳特先生说话了:“我却不太赞同。” “一位真正的绅士,当然得精通很多门语言,擅长天文地理、代数科学,历史法学、修辞伦理、艺术射击。他还必须是社交界的宠儿,政界的新星,拥有极高的荣誉和尊严。除此之外,仪态谈吐都应该保持风度,品行正直,胸襟广博,面对任何困难都要勇敢镇定……” 克莉丝话还没说完,宾利小姐先惊叫起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圈套里,脸上一白。 一边牌桌上所有男士见此,也意会过来她针对伊丽莎白的小把戏了,联合到刚刚她对自己的冒犯,都毫不留情笑出来。 宾利小姐狠狠瞪了一眼少年,面上挂不住,先行离开了。 等到牌局散后,大家开始拢账,克莉丝居然还赢了十五镑,赫斯特先生最惨,输了整整四百镑,被宾利的姐姐低骂着回了屋。 回客房的路上,凯瑟琳有些担心同克莉丝说:“你这样得罪宾利小姐,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以后是要做亲戚,说不定要常常见到。” 克莉丝看了看伊丽莎白的背影,摆手:“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得罪一个彻底。而且是她先挑衅丽萃的,再说了,亲戚又不是家人,不用多想。” 第二天,宾利小姐果然恢复了社交常有的那一套笑容,进饭厅前还冲班纳特一家打招呼。 等到婚礼的时候,大家到了庄园最大的房间,内部被用心布置过了,鲜花和香草味道很宜人,每一个角落和桌角都用新纱装饰着,银制品被擦得闪闪发光。 班纳特先生将简交到宾利手里时,班纳特太太大声抽泣起来,克莉丝她们还没怎么样,宾利自己先红了眼眶,说誓词的时候都有些哽咽了。 连牧师和傧相都哭笑不得。 婚礼很快进行到宾客做见证签字的阶段,克莉丝恰巧排在最后。提笔写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达西的名字挨着伊丽莎白很近,特意写了花体,最后的y飘出一尾丝,轻轻勾着伊丽莎白的E,像是装作不小心碰着姑娘的衣角。 ……达西先生表面上这么严肃,真看不出来居然还有这种少男心思。 婚礼后的第三天,罗切斯特夫妇如约向新鲜出炉的宾利夫妇辞行。 宾利也没有多做阻拦,很高兴说:“那太好了,我本来还不放心爸爸带着莉迪亚独自回去呢,你们正好可以结伴到伦敦。” 马上要复活节了,浪博恩还需要班纳特先生,所以克莉丝并不奇怪他提前离开,妈妈和剩下来的几位姐姐可以等到下周和舅舅他们一起回去。 不过没想到莉迪亚也这么早回浪博恩。 想到可能是被婚礼刺激了,她有些担心去找五姐。 “对啊,我实在放心不下格里芬,所以正好和爸爸一起回去,怎么了?”莉迪亚语气轻快说。 克莉丝:“没什么。打扰了,告辞。” 都告诉自己多少遍了,不要随便猜金刚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克莉丝还是和班纳特先生他们一辆马车,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给夫妻俩腾二人空间。 罗切斯特先生称呼简的用词直白热烈,我的小简,宝贝,小夫人,各种昵称换着来,满是年长者的爱溺情重,似乎因为在家中习惯了,连在外也自然脱口叫她,反而是被这样称呼的罗切斯特夫人比较害羞。 趁着这个机会,克莉丝在路上把农机的事情和父亲说了,连那次牌桌收集的数据和名片一齐交给他,见他陷入深思,没有提问,知道这件事十拿九稳了,也就不再多提。 回去的时候天气很好,所以比预料中早了一天到大伦敦。 要进城时,他们迎面碰上封路,因为坐了一路车,干脆都走下来透气等放行。 克莉丝向一边的高个子打听:“是哪位要出巡吗?” “说是要押送囚犯,是些上不了绞架的,所以发配去服苦役。不过都是把人当牲口使的地方,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这一会,果然有不少宪兵端着枪押管着囚犯走过去了,中间那些囚犯被铁铸的脚链串成一条一条的,有的表情凶恶,还有的垂丧着脸,最后面那一队明显走得很慢,队伍尾端不时传来喝令声。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莉迪亚差点没认出来威克姆,他就走在最后面,拖着被弟弟打断的那条腿,这半年的监狱生活已经把他磨得惨无人相了。原先使他无往不利的俊脸整个消瘦了下去,挂着新旧伤痕,行走的姿势很不自然,因为走得慢,被厉声催促的宪兵踢了一脚后,踉跄倒地,被铁链拖行了几步才勉强爬起来。 威克姆还没来得及抹开脸上的灰尘,前面的男人就扭过身啐了他一口,骂说自己运气不好,怎么碰上他了。 看来因为一路上差点被威克姆连累摔倒好几次,他憋气很久了。 宪兵用枪托狠狠敲上那个男人,警告他不要乱动。 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威克姆陡然抬起头环视着,穿过人群,一眼看到了他们。 威克姆目眦欲裂,大嚷了一声就要冲过来,他充满恨意叫着克里斯的名字,看到她后,又骂起了很粗的话,都是羞辱女人的词汇。 莉迪亚知道,他因为激动语无伦次了,但是那些话都是冲着她来的,全都是想要抹黑她。 她被那种凶恶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血像是在瞬间冰冻凝固住,仿佛连心跳也停止了。 听到一阵窸窣讨论声时,莉迪亚终于回过神,就看到弟弟拨开人群,走到一边,拿出几个便士交给一边运货进城的菜农,才在众目睽睽下提着一个木板,走到了被宪兵制住的威克姆面前。 宪兵看清来人的打扮,连忙客客气气向他扶帽行礼。 少年点头,用平淡的语气说:“因为一场决斗,我打断了他的腿,虽然我并不觉得亏欠什么。不过既然因此耽误了你们的前行,不如通融一下,让他坐这个木板,拖行会快很多。” 决斗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居然冒出这么大的恨意,两相对比下,不仅围观者,连宪兵也鄙夷看向威克姆。 威克姆没想到他会来替自己说好话,有些发怔,下一秒,克里斯班纳特伸出了手,一把攫住威克姆,隔着手套,轻松卸了他的下巴。 “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觉得,你嘴这么脏,以后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说完后,他才露出倨傲嫌恶的神色来,慢条斯理脱下手套,抛在威克姆膝盖边,信步走回去。 下一秒,莉迪亚的手被握住了。 没有手套阻碍,克里斯的手非常温暖。 莉迪亚突然很想哭,但是那些暖意却漫了上来。 好像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打打打劫 进伦敦后,因为克莉丝对这里最熟,所以由她选了一家饭店,父亲请客,为他们三人践行。 桑菲尔德旧名在外,班纳特先生年轻的时候也听说过,这次大女儿婚礼时又亲眼见了罗切斯特先生,加上当年亲自考校过家庭教师,对克莉丝跟着他们夫妇一起出国也放心了不少。 临别时,莉迪亚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 “我会想你的。”五姐闷声说。 克莉丝一怔,失笑回拥。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衷心道,“如果你力气小一点我就更开心了。” 肩膀好痛。 莉迪亚:“……” 因为比预计时间先到了,汽船明天才开进伦敦港,克莉丝一行还得在伦敦找个客店住一夜。 克莉丝的行李很少,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手提箱和一只中号的牛皮箱,不像是要出国,倒像是去郊游。 “你应该至少带一位男仆。” 罗切斯特先生好心提醒道:“如果晕船,多个人会方便照顾你,而且单独在外,也需要有人随时帮忙跑腿。” “我太挑剔了,经过特别培训、年金四十镑的人也会被我逼走。”克莉丝耸肩,“所以我在学校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做。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不晕船也不晕车。” 她又接着表示,正好有位朋友在伦敦,自己准备在临行前去拜访道别,晚饭他们就不必等她了。 反正已经在浪博恩见过了,克莉丝并没有找哈洛德,而是去了趟销赃街。 “纳什。” 被叫到的中年男人正在喝一碗牛奶蛋糊,一抬眼看到她就呛住了。 克莉丝将手杖靠着柜台放好,故作意外:“看到我这么开心?” 纳什剧烈咳嗽起来。 “不用这么心虚嘛,跑去法庭赚点外快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就知道南希那个臭丫头去找你了。”纳什撇下餐巾,忿忿不平说,“威克姆落到她手里,当然要好好向你邀功的。”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给威克姆钱,那笔公债消息他已经到手了,否则怎么会被南希抢了功劳。 克莉丝还不打算让南希替哈洛德背黑锅,“她确实来找我了,不过没有告诉我偷马的事情,我另外有消息来源。” 看出对方说的是实话,纳什泄了气:“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伦敦都有你的眼线。” “所以,她要什么?衣服,珠宝,嗯……或者是你?” 克莉丝没理会他的调侃。 “她不想呆在伦敦这个伤心地,所以我派她去北方了。” 纳什语带可惜说了一声浪费机会。 克莉丝笑起来:“还惦记着公债呢,你这次赚得还不够?” 这下话题又被绕回来了,看来这次踩到的是这位小少爷的黄线。 纳什擦了擦汗,“半年没见,你怎么突然回伦敦了。” “恰好经过。” “经过……你要去哪?” “游学旅行,”克莉丝说,“至少一年内不会回哈福德郡,以后消息不用往书店送了。” “这段时间不接其他委托,稳妥起见只做老单子,你和克拉克自己拿主意,如果有比较麻烦的事,就往里昂给我寄信,寄信人填我以前学校的艾德礼教员,我们会讨论一些学科问题,不会有人起疑。至于内容,还用年前那套暗号,等到八月我会给你们新的书目。” 纳什赶紧拿出随身带着的手记,逐条记下了。又把还没来得及往麦里屯寄的资料原件给她看。 “我看到少了一笔大项,是专卖局那批货出问题了?” 纳什点头,脸色有些难看:“他们不想给抽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互相联系上,今年绕过我们了。” 克莉丝想了想:“也不能放着不管,要开了这个头,大家都别在这行干了,趁早收手,我划块地给你种田去。” 纳什顿时哭笑不得:“大少爷,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所以给你卖命就算了,你现在还想让我给你卖苦力,别了吧。” 地主家的少爷好像极少在脸上动气,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冒一些冷幽默。 克莉丝这才说自己的打算:“正好我要去法国,干脆亲自走一趟,把这件事办了,说不定还能拓展一点海外业务。” 纳什一下来了精神。 “我们在法国有一个下线,他只跑地中海,平时就呆在马赛。” + 第二天一早,把牛皮箱交给罗切斯特家的男仆,克莉丝提着手提箱跟上家庭教师,早就有船员等着,引她们上了船。 罗切斯特已经在和船长聊天,等到她们过去后,自然免不了一番介绍寒暄。 克莉丝的房间就在罗切斯特夫妇的旁边,是一等舱,家具是实木的,床很柔软,有一面很大的舷窗,可以清晰看到海景,不过自从离港后,窗外除了云和海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航程对克莉丝来说其实并不无聊,在她眼里,蒸汽轮船是老古董,博物馆也没那么容易看到,所以什么都觉得新奇,四处转悠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船长。 她这个样子意外投了船长的脾气,他一摆手,当即带克莉丝参观了一遍驾驶舱,说起这艘汽船就像是夸自己孩子一样自豪。 少年很安静守礼,不问就绝不乱碰,反应也很快,说到后面,船长又开始向他解说一些航海知识。 克莉丝问:“您也是根据这些判断什么时候该打舵,什么时候让动力舱填煤的吗?” 船长爽朗笑起来。 “当然不是。要知道,知识和规则都是死的,大海和风却是活的,它们可不会讲什么道理。” “真正掌舵的时候,只有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就像是直觉,或者说是一种本能。如果真要解释,我们自己也说不出道理来。” 克莉丝联想了一下,觉得这可能和骑自行车有点像。会骑车的人,跨上去后是会自然动作的,不会多想自己该转多少度笼头,或者脚上该踏多快,只会根据路况和自己的想法自动反应。 当然,骑车属于一种运动记忆,就算人扔掉很多年,随时都可以捡起来。 “既然已经变成了本能,如果您回到陆地生活十几年,再到海上来,碰到舵的时候,也会拥有这种直觉吗。”克莉丝问。 这下把驾驶舱的所有人都问住了。船长失笑摇头:“果然是学生,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大副在一边感慨起来:“我们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在海上的时间比岸上还多得多,大部分水手连死都是海葬,还真没想过忘记掌舵会怎么样。” 现在的船都是蒸汽轮机或者风动力的,一旦出海,好几个月都看不到陆地,大副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蒸汽轮船的速度不快,好在法国也确实不远,一路顺风顺水,所以这次旅程,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港口。 因为殖民和航海,许多传染病开始跨越大洲传播,所以各国都会设置检疫所,观察有没有发热现象,之后才放行入境。 因为他们所在的船有特殊任务,隔离检疫没有花很多时间。 告辞了船长,克莉丝一行又乘车往里昂走,中间居然真的有意绕过了巴黎。 为此,简用过去的事情调侃了罗切斯特先生很久,罗切斯特完全没有礼让女士的意思,拿起一边的地图,装模作样拐到了印度,开始为她的表哥大吃飞醋。 当初,家庭教师在信里说,她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时,克莉丝还有些担心。 现在她不觉得了。 克莉丝反而觉得自己很多余,分分钟想跳车。 于是,到里昂后,克莉丝礼节性呆了两天,提着箱子跑去向罗切斯特辞行。 也不知道是太想二人世界,还是性子如此,罗切斯特没有客套挽留,很干脆拿起笔。 “来吧,孩子,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除了巴黎(简在一边笑出来),我来给你写介绍信。” “马赛。” 罗切斯特没有多问,开始起草,又冷不丁说:“非常聪明的决定,你正好可以住在马赛市长家里,我也能少写一封信了,让他去给你推荐大学吧。” “在那里你不必拘束,我们交情一直不错,他能娶妻还是因为我给他出谋划策呢。” 克莉丝连忙说:“爸爸给我生活费了。”纳什在这边的银行也有替她存钱。 罗切斯特点头:“那你可要藏好了。碰到小偷或者强盗,不论如何先给他们,保命要紧,我和简始终在里昂,随时能帮助你。” 来里昂的路上,克莉丝从简的调侃里得知,罗切斯特曾经在她面前穿过女装。他扮作了一个吉普赛老太太,打着给人算命占卜的旗号,借此试探简对他的心意。 克莉丝看了看罗切斯特那张粗野的脸,又确定了简的视力非常好。 于是她没信,觉得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一个梗。 现在,她坐在一艘小船上,上面是天,下面是海,陆地已经浸没在了远处的海岸线里。 从船夫到乘客,全部撕掉了伪装,说着当地口音的法语。 “把钱都交出来。” 克莉丝:“……” 现在她相信了。 罗切斯特先生真的可以随时换装出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船抵马赛 海面风平浪静,四下里没有任何人烟,只有两艘连在一起的小船。 前面的小帆船做牵引作用,旁边还挂着渔网,后面拖着一艘只能被波浪推动的驳船。 在半个钟头前,这还是一艘载客船。 克莉丝就坐在驳船里,静静看着四个强盗忙活。 他们将那只牛皮箱子搜了个遍,失望发现,这小子穿得像个阔少爷,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学生,这么一个行李箱除了书,就是一些衣服,竟然还都用油布好好包起来了。 一边的刀疤脸又恶声恶气道:“还有你的手提箱,拿过来。” 从刚刚登船这小子就随身提着,看来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克莉丝也乖乖交出去了。 一入手,刀疤脸就有些不满,太轻了,肯定没有宝贝,除非里头是纸币或者支票。 结果只有一大摞各国护照,还有一堆写满字的纸。 “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护照?”另一个红发强盗狐疑问。 克莉丝怯生生说:“我,我是刚调来这边的海关办事员。” 完全就是个被家里看护得太过了的小少爷。 等这群人搜检乱翻一通后,克莉丝才拿出钱袋抛给一边的大胡子,默不作声把东西重新收好,像是受惊过度,颈肩都缩着。 “放轻松点,小子,我们只要钱,不要命,连你这些宝贝书都还给你,和你作伴。” 颠了颠安分送到自己手里的钱袋,对他能一眼看出自己是老大,头领很满意。 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你们能顺便送我去马赛港吗。” 听到这个要求,强盗们面面相觑一阵,皆是不怀好意笑了。 “当然没问题。”其中一个刀疤脸先答道,被头领暗暗瞥了一眼。 克莉丝闻言,用力点头,露出一看就会让人觉得愉快的欢欣笑容。 如果这时候有班纳特家的人在,肯定会说,她模仿起宾利简直惟妙惟肖。 可惜这里只有四个法国强盗。 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打算把这小子扔到荒岛上,让他用一种更快捷的方式回家。 让红头发看着肉票,领头又支使另外两个人到前面掌舵扯帆,他在一边数钱。 克莉丝看向头领,冲他示意掌舵的刀疤脸,细声道:“那个人是不是很想当船长啊,刚刚你们骗我的时候也是,你亲自拉客,开船的却是他。明明你才是老大。” “不要打歪心思,想离间我们?”头领瞪她,“再说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克莉丝没有安分多久,她确实不说话了,只是侧头怜悯看向红头发。 红头发脾气暴躁,被她看得烦了,没好气瞪过来:“看什么看。” 她压低声:“你要——” 红头发冷笑出来:“还藏了什么好东西,不如大点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见。” 头领听见了,手上继续数钱,头也不抬。 “不错,现在说出来我还可以留你一只耳朵。” 少爷吞吐起来,在头领亮刀的时候,才一闭眼,崩溃嚷道:“你,你要小心,你的妻子和那个戴着头巾的同伙在一起了。” 红头发以为这个小子不怕死在消遣自己,一下暴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办事员委委屈屈说:“都是刚刚你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啊,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清楚她喜欢什么花。” 出海时,这两个人刚好扮作相熟的乘客,还和克莉丝聊天搭讪。 ——“那个娘们不知道又发什么疯。”“女人,多哄哄就行了。你给她买一朵玉兰花,她就什么都愿意做。” 玉兰上世纪才从东方传来,还是个稀罕品,上流社会很喜欢,按说他们这些人根本不该知道有这个,只是他老婆是大革|命时逃出来的没落贵族,小时候见过,所以对这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念念不忘。 看清同伴也白了脸,红头发一下反应过来,飞身扑过去,和那个头巾男扭打在了一起。 头领正要上前拉开他们,冷不丁又听到克莉丝火上浇油: “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我现在坦白,是不是就不用割耳朵了。其实我的箱子里还有一张支票,不过被那个刀疤脸藏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四个强盗一字排开,鼻青脸肿泡在海水里,被勒索的那位反倒微笑坐在船舷边,拿着一把袖珍的火|枪指着他们。 “扯风帆就行了……”刀疤脸弱声道。 克莉丝另一只手抄起手杖,对准他的脑袋就是快准狠的一击。 “说得太空泛了,重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四个强盗要哭了。 这都是什么事,失败倒赔一艘船就算了,还要当场教一个看着就没干过活的大少爷怎么开船。 从里昂一路过来,克莉丝都很小心。虽然只有一个人,她沿途都走大路,没有刻意变装,同样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地是马赛市长家。她这身行装作为目标太过明显,失踪了很容易追查到,还有这个名头罩着,一路上的本地团伙根本不敢打她的主意。 栽到这四个人上头,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 毕竟对这帮蠢蛋来说,让他们分析绑架自己的风险,显然有些难度。 好吧,当然也因为这些年伦敦顺风顺水惯了,只需要提防所谓的大人物,所以一时疏忽。 让这四个人上了驳船,从靴筒掏出匕首,割断了中间的绳索,踹出一脚,看着他们漂远了,克莉丝才收回枪。 转过身,看向木制舵轮,她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让我试试,通过理论知识,能不能学会骑自行车吧。” + 小刀划破了面前的柔软,像是破开茧一样,爱德蒙唐泰斯从织物里挣脱出来,脚上却还有什么拉着他不断下沉。 一位老水手曾经教导他,被海盗绑缚的时候,将四肢摆出怎样细微的动作,等到被赶着走木板跳水里,只要稍微改变姿势,就能从绳索里挣脱出来。 所以掘墓人给他套绳索时,爱德蒙有意绷直了身体,模拟出尸体僵硬无法改变的样子。 脚上一使力并紧,向下拉着他的力道就消失了。 他在水中折身,向下望去,这时候正好有灯塔的光照过来,透过海水,爱德蒙终于看清了绑在自己脚上的是什么。 一只铁球。 铁球正急速下沉,牵着原本属于法利亚神甫的裹尸袋,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湮没在了海底化不开的黑暗里。 就像他这位慈爱的老师一样。 头发在眼前像是深色的丝布一样漂浮着,等待岸上的人都走开,爱德蒙才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 他很擅长潜泳,所以依靠星斗和灯塔辨明方向后,又一次扎进了漆黑的海面。 没有终于脱困逃出生天的惊喜,也没有再也见不到法利亚的悲伤,现在爱德蒙没空想任何问题,只能遵循本能向前游,离背后那座阴森堡垒越远越好。 一旦被发现,躺在他的囚室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已经死去多时的神甫,很快就会有人开着船来追捕他。 他只能拼尽全力往荒无人烟的方向游。 神甫的监督下,爱德蒙一直在坚持锻炼,这时候回到他最熟悉的大海,就像是溶进了水里一样。在他快要游不动的时候,视野范围里已经没有伊夫堡的踪影了。 爱德蒙的运气很好,这一路都是顺风而行,累了就漂浮在海面休息一下,恢复精力后继续前行。 到后半夜时,天色突变,乌云在光电的间隙剧烈翻滚涌动。 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多少打乱了他的计划,暴风雨来袭的时候,连吃水很深的大船都很危险,再擅长游泳的人,也无法抵抗海上的风暴。 出生在马赛,在这片海域生活了十八年才入狱,爱德蒙对附近所有的岛屿都了如指掌。 一路上,他已经经过了好几座小岛,但是都没登陆。因为知道上面有人居住,而他在地牢里呆了太久,连流浪汉也不一定会留那么长的须发,等到天亮,他一定会被发现,然后被人拿去换赏钱。 但是这里到其他无人荒岛又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距离。 就在爱德蒙快要绝望时,从天际尽头冒出了一艘小渔船,白色的风帆在黑色的天幕里非常明显。 逃犯费劲跳出水面,大声呼喊起来,挥动手臂,艰难等待着渔船的靠近。 慢慢的,船近了,借着闪电,他终于看清了站在船上的情况。 居然只有一个人。 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非常典型的英式绅士打扮,穿着一件蓝色长外套,倚靠着桅杆,因为脖子上围着领巾,精致秀气的面容显得十分倨傲。 英国的小少爷。 大半夜。在马赛。 一个人开船。 爱德蒙以为自己作为一个逃犯,已经是这片海域最奇怪的人了,最开始看到这艘渔船的时候,还给自己编造了无数种会变成这样的理由,好让船主愿意暂时载自己一程。 现在他怀疑是自己游得太累,出现幻觉了。 爱德蒙呆了一会,终于艰难大声吐出一个词。 “HELP!” 少爷冲他摇头。 逃犯连忙用英文说:“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我没有恶意,拜托!让我上船吧!” 对方还是不同意,甚至拼命摆手。 逃犯却管不了那么多,他被迫切的求生欲所控制,已经爬上了那艘渔船。 结果他一脚趟进了一片水里。 站在木桶上的人这才幽幽道: “……我正要告诉你,这艘船就要沉了,你上来也没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U|ysse 因为湿漉漉粘附的黑色长发胡子糊了满脸, 克莉丝一开始还以为从水里钻出来的是一只海怪。 法国海怪肯定是不会说英语的。 克莉丝的语气从没这么陈恳:“……这艘船就要沉了,你上来也没用。” 多个人沉得更快。 “我可以帮你!”爱德蒙站在洇水的甲板上, 急切说, “我会补船, 暴风雨就要来了, 继续呆在这里, 我们都会被淹死的。我绝没有坏心,请你相信我。” 他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现在的乌云动得不那么剧烈了,像是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 结果对面的人却不为所动,左手不慌不忙拿起手杖, 伸过来, 用竹节的末端挑起了蒙在他眼前、因为着急来不及抹开的头发。 恰好有闪电像是游蛇一样略过,从头顶的浓云间隙投出光来, 将两个人之间照亮了。 这下他们对视了,把彼此的眼睛都看得很清楚。 “现在,你是船长了。” 把保险重新关上,让枪滑回袖子内袋里,克莉丝淡淡道, 手刚从背后拿出来, 就被男人塞了一只小木盆。 “你来舀水, 我去看看哪里漏了。” 因为盆里浓郁的鱼腥味, 克莉丝忍不住蹙了眉, 还是把外套的长下摆在腰上系好,推了袖子,开始弯腰把水还给大海。 没过多久,水位的确下降了不少,情况比她先前一边倒水一边涨好多了。 很快,新上任的船长从内舱跑出来,虽然看不清脸,语气却很严肃:“现在暂时控制住了,不过撑不了太久,下次再大进水就再也补救不了了。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片海域,找个地方弃船登岛。” 他还忍不住补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破洞。” 克莉丝:“……” 她只是不小心触了个礁,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像是马驹终于回到了优秀的骑手手里,小船在海浪间变成了一片叶子,轻快飞驰起来。 在“前帆是什么?”“主帆索?是这条绳子吗?”“原来这个就是斜拉器啊。”三连后,前法老号大副忍不住开始怀疑,年轻人究竟是怎么把船开来这里的。 最后他无奈接受现实,放弃了让这位明显不干活的小少爷帮忙,自己四肢并用,掌舵扯帆,和狂风巨浪做斗争。 这时候云变得很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海面像是一锅被放在马车上颠簸的汤,船则像雪橇一样,从浪峰滑下,又被推上另一个更高的浪头。 比海盗船这类游乐项目刺激多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迎来第二次进水,他们都呆在舢板上,方便应变各种情况随时跳船。 克莉丝环抱住了桅杆,好几次觉得自己要被颠飞出去,幸好她之前受到“船长”提醒,已经把箱子捆好,这时候只需要顾住自己就行了。 从海里冒出来的怪客底盘很稳,站在她面前,被浪头拍击浇过,依然攥着轮舵岿然不动。 ——如果不是水手,那也一定是海盗,而且有多年的水上驾船经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只下了几分钟的雨,他们就将那片黑云和风雨抛到了身后,海面变得平稳,而天际微微泛白,视野变得清晰了不少。 克莉丝突然又对先前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面前的人被须发掩盖了面目,反衬得他更加苍白,像是刚从墓地里醒来的吸血鬼一样,而那些依傍着港口和海船生活的人,无不是因为风吹雨淋变成了古铜色。 她发现他的时候,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岛屿,所以他至少游了很长一段路,上船后还能拉动风帆,这种体,过去显然是从事体力劳动的。 克莉丝盯着他打量的时候,因为扯动风帆的动作,劲健的手臂现出非常流畅的肌肉线条。 匀称消瘦,块垒分明,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塑从博物馆跑出来的罗马石雕。 ……连什么都不穿也非常还原。 可能方圆十几海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克莉丝实在有些不忍直视,从一边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片斗篷,表情自然递给他。 “谢谢。” 为了防止掘墓人在抬尸时发现不对劲,逃犯早在牢里就脱下了囚衣,心里感慨了一番英国人果然很保守后,他感激披上了。 终于遥遥看到一座海岛时,船里的水位又一次开始上涨。 经过了一夜的颠簸,现在才出现问题已经是上帝保佑,开足了帆,将绳索绑好,两个人非常一致抄起木桨开始朝前划。 一声沉闷的声响后,破船在小岛前搁浅了。 年轻的绅士提了行李,轻快蹦上沙滩,一直跑到了潮水涨不到的地方,才埋头检查自己的两个箱子,从书的夹层里抽出几张纸钞,看到没有打湿,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打扮就是出身优渥的有钱人家少爷,现在当着自己的面露财,显然戒备心不太高。 爱德蒙只好装作没看到,在甲板上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有意耽误了一会,才走上岸。 一见面,年轻人果然开始打听他的来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发现逃犯时,伊夫堡会鸣炮示警,这在和平的年头只有一种意义。而这位小少爷听到后,很快会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 毕竟是靠着他的船才来了这里,如果对方实在害怕,要求自己离开这座岛,唐泰斯没办法拒绝。 最快到今天早上,一切都瞒不住了,至少在此之前,让他先休息一下吧,他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 爱德蒙想着,这才有些为难道:“我其实是一个直布罗陀海盗,因为得罪了船长,所以被他扒走所有东西,扔下了船,我已经在那附近漂流一天了。” 他这头长发和大胡子实在很难解释,对方毕竟是外行人,应该不会相信水手许诺立誓,还不如说点常人愿意相信的话,比如海盗,他们怎么打扮都不显得奇怪。 克莉丝面露恍然:“难怪你的英语那么好。” 直布罗陀是英国殖民地,就在西班牙南面,出现在地中海一点都不奇怪。 还挺会编的。 “你不害怕?我是说,我可是一个海盗。” “当然不,你不是已经说了吗,你没有恶意,”克莉丝眼都不眨,面带微笑,“而且这一路上你已经证明过了。” “对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用油纸包好了,一点都不潮。” 唐泰斯把当时见到克莉丝时,她踩着的那只木桶也带下来了,正好倒扣在沙滩上充作小桌案,将纸摊开,两个人就着熹微的晨光开始吃他们迟来的晚餐。 长期的监狱生活已经把逃犯的胃变得很虚弱,他只撕了两片面包就停了手。 少爷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看上去也从来没有和人分享过东西,自顾自把剩下的吃光了,接着又拿出了从四个强盗那里抢来的酒。 大海上,这就是唯一的淡水源。 克莉丝灌了一大口,才递给唐泰斯,水手习惯了船员间传递东西,非常自然直接就着酒瓶子口喝,他再想还给她时,年轻人已经躺在了木桶边,合衣枕着手提箱睡着了。 酒温暖了身子,睡意来得特别快。 唐泰斯睡得很沉,没有梦到任何人。 即使是最开始跟着跑船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累过。长距离游泳,还驾着一艘破船从暴风雨前挣脱出来,实在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现在就算是打雷也叫不醒他了。 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爬了上来,皮靴和外套被晾在一边。 不远处,少年穿着白色高筒袜走在细白干燥的沙滩上,内衫垂坠贴身,把人包裹得更加纤细文弱,似乎任何一个成年男子只消用一只手就能勒死他。 爱德蒙望着日头估算方位和时间,突然跳起来,向伊夫堡的方向眺望。 “你在看什么?”克莉丝注意到他醒了,走过来好奇问,不过因为迟迟得不到回答,很快又丧失了兴趣,走到一边。 他在等炮声。 按说现在已经开始送早饭了,不过每次这个时候,他都躺在稻草床上,不理会狱卒。最开始是因为丧失生志,后来跟着神甫夜间学习并挖地道,早上就成了他的补眠时间。所以狱卒可能习惯了,还认为悄无声息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辨听。 四下里非常安静,除了海浪拍打沙滩和海鸟的鸣叫,就只有少年哼歌的声音。 等等,哼歌? 下意识转过身,看清楚声音源头时,爱德蒙直接呆住了。 少爷哼着一只水手小调,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居然还抱着一本书。 爱德蒙:“……” 他们现在流落荒岛了,又不是出来郊游,没有人发现说不定就困死在这里了,为什么这小子心情还能这么好。 克莉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示意手上的书,“也许你听说过?笛福写的,《鲁滨逊漂流记》。我觉得现在看这本最合适了,说不定还能指导我们一些什么。” 作为一个水手,爱德蒙在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个故事,家里还放着一本法文版。 里面的内容他再清楚不过了。 “是的,我听说过,这位作者也是一个英国人。”逃犯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一点,“但是你得明白,这是小说,是编的。” 少爷却不理会,自顾自说:“我看看,下一步,我们需要回到原来的船上拿东西。” “今天早上涨潮了,它离我们现在有点远。” 可能是那场暴风雨的缘故,虽然他们所在的小岛没有下雨,这一会的海浪却比昨晚到的时候要激烈多了,把搁浅漏水的小渔船又往岸上冲了不少。 到落潮时,那艘船就孤零零停在了沙滩上。 唐泰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U|ysse 克莉丝的计划中, 游学旅行只是她想先尝试一下在其他国家生活的幌子,顺路解决一下专卖局的麻烦, 能拓展海外业务就更好。 结果在刚到马赛的第二天, 剧本就猝不及防变成了荒岛求生。 已经成功躲过了昨晚的暴风雨, 克莉丝觉得问题不大, 情况非常乐观。 有很多人看到自己上了那艘贼船, 所以不出意外,今天市长先生就会知道自己出海了再没回来,一艘小渔船开不了多远,只要多掏点钱发布悬赏令,以马赛港口停靠船舶的数量,最迟两天就能找到她。 不过船长似乎把她这种淡定当成了没心没肺, 并且认为他们可能要被一直困在这座岛上。 克莉丝也乐得他这样误解。 于是, 趁着落潮的这个机会,两个人居然真的折回了渔船上, 搜索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克莉丝是头一次开船,还是风帆动力的,所以自从抢到船后,连帆都应付不过来,也没空进到内舱看看, 后来触礁进水, 更没机会了。 很快, 唐泰斯就看出来, 她和自己一样, 也是在乱翻。接着又找到了一套被海水浸过的衣服,看大小和布料,想也不是小少爷的。 “所以,这艘船不是你的?”他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 “那其他船员呢?” 她随口回答,语气带着适当的疑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都跳下船了。” 把结果扔给问自己的人,让他用能说服自己的逻辑去填充。 爱德蒙果然没有起疑,当时的天色,有一点航海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暴风雨要来了,那艘船还漏成那样,其他人都弃船保命,就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上面也是很正常的。 一边,克莉丝提起了一只盛满了海水的瓦罐,因为全都有序放在一只被钉死在角落的木箱里,箱子内还塞满了干草(现在也已经被浸湿了),这一路过来居然没有被碰碎。 看来这艘船除了载人捕鱼,还会长期帮忙运货,也不知道找上自己是临时起意,还是本来就主业打劫。 等到再次退潮,他们才从渔船上下来。 相比起书里的成果,他们最后的收获不算丰富,不过也不算空手而归。 看到她发现的瓦罐后,爱德蒙突然有了主意。 “我去抓鱼。” 把找到的衣服用一段渔网缠晾在树上,他摘了斗篷,提起在内舱发现的网兜,又跳进了海里,很久以后都没冒头。 克莉丝下意识跟着憋了口气。 在忍不住换气后,她摸出怀表看时间,大概过了一分钟,男人才从水里冒了头,换过气后,又重新沉了下去。 如果游泳的话,她比不过他。 所以他完全可以随时离开,或许半路还能遇到其他船只,而不是在这里陪自己在这里玩这种野外求生的过家家游戏。 这个人是在等,或者是在顾忌什么。 看了一会,克莉丝转过身,揣了枪往岛内走。 这座岛并不大,刚捡到一些木柴,她就已经走到了另一面,不过沿岸有一些海鸟在繁殖期搭建,所以遗留在这里的巢,是用各处衔来的枯枝草叶和羽毛做成的,用来引火正好。 搭灶生火,拿火绒盒擦了一只鸟巢,大概蒸出半罐淡水后,捕鱼人提着一兜鱼和贝类回来了。 “你居然会生火。”他很惊讶。 “有时候去打鸟,会和朋友直接在野外烤着玩。” 有地方打猎,这么说不光是家里有钱,还是个地主家的孩子。 在爱德蒙拿在船上发现的短刀杀鱼时,小少爷又满是好奇问他,直布罗陀怎么样,好不好玩。 好在入狱前他曾经跑过一次往西面的航线,在直布罗陀待过几天,所以说起来也头头是道,至少对于一个头一次出远门的人来说足够唬人了。 对方因为打扮直接暴露了阶层,加上性子和经历也很单纯,所以现在是他占一点便宜。聊到后面,爱德蒙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英国南部绅士家的独子,之前一直在海关做办事员,这次受邀来一位长辈家做客,趁机泛欧游览。 说到家,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听说马赛的鱼汤很有名,实在没想到,刚到马赛第二天就飘到荒岛上了。”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人,她可能已经跟着船一起消失在海里了,还等什么救援。 已经死过一次,克莉丝并不怕死,怕的是舍不得被留下来的人,而且她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再说了,要是两辈子都落得英年早逝,那也太惨了。 地主家的少爷没有什么架子,说话时生气勃勃,透着一股青春活泼劲,还是头一次露出这种失落伤感的样子。 爱德蒙想安慰说,你马上就要喝到了,只是现在岛上食材欠缺,做不出他爸爸教给他的那种味道一半。 但是他是直布罗陀海盗,不是马赛水手。 想起父亲,他跟着沉默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在牢里呆了多少年,爸爸和梅塞苔丝现在又怎么样了。 还有法利亚神甫。 从越狱到现在,爱德蒙根本没有停下来过,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所以可以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时候回忆起来了,他又被这种想要尽快离开的动力驱使着站起来。 身边工具太少,什么都得从头做起,一旦忙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加上风大,衣服很快就晾好了。 被海水泡过,衣服的味道并不好闻,上面还有好几个裂缝,爱德蒙在一边挑出一根鱼刺,扯了渔网上几根细线,将裂开的地方拼接起来。 因为要时常出海,很多事情要靠自己做,缝补起来居然有模有样,又放了几处线,改了几个细节,穿起来正好。 这下总算不用看他披着一条斗篷在风大的岛上到处跑,克莉丝在心里比爱德蒙还先松了一口气。 仔细一想,也难怪对方不淡定了,这种荒岛生活实在太原始也太惨了一点。 她问难友:“你想离开这里吗。” 爱德蒙苦笑起来:“当然想,只要是现在,如果……我那位海盗船长来接我,我也愿意走。” 他还没查清楚一切,还没找到法利亚留给他的宝藏,还没有报恩复仇。 任何机会他都不想错过,即使是伊夫堡的船来了也没关系,总比在荒岛上束手无策好。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意想要往自己熟悉的岛过去,但是当时能不翻船就已经尽力了,他实在没办法控制船前行的方向,被绕过几次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 这一会鱼汤好了,他们没有勺子,只有一堆瓦罐,干脆分装成两份,依旧是爱德蒙喝少的那一罐。 克莉丝看着他罐子里明显比自己少很多的分量,突然想到了她养的鹰,就是因为在巢里挨饿很久,所以至今的食量都很小。 什么地方会让一个人保持很久的吃不饱状态,还因为没有日照,所以连肤色都是苍白的? 她又想到了自己来法国的汽船上,曾经向那位船长问过的问题:如果被迫远离大海多年,那么一个人会不会遗忘他的驾船技术。 这个问题,现在她找到了答案。 克莉丝开始怀疑他是一个逃犯,但是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逃犯想急切离开荒岛。正常来说,如果能努力生存下去,逃犯可能更倾向于在这里躲避风头。 有了昨天从入门到沉船的经历后,克莉丝认为,至少在未来这一年里,如果想要在地中海自由活动,她还需要一个船夫。 这个男人就很适合。 驾船技术高超,能缝衣服,会做饭,做的还是法餐(她来马赛第一天就喝过鱼汤了,他就是因为这一道菜暴露的)。 因为之前还没摸清楚他的底细,所以她没告诉他会有搜索队来找自己。 现在知道爱德蒙可能是逃犯后,克莉丝反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他身上有命案,她只会想远离这个人,就算是别的原因获罪,那她也不会为了一次偶然碰面去费神查。 但是不论怎么样,昨晚他也确实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克莉丝正要说话,从天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 她顺着炮|声望去的时候,爱德蒙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是伊夫堡炮塔在示警。有囚犯越狱了。” 听到他说话,克莉丝转回身来,突然啊了一声。 这时候天色已晚,四下里十分昏暗,因为长期呆在昏暗的牢狱,加上晚上挖地道的工作,爱德蒙的夜视能力非常优秀。 小少爷正抬头盯着他,眼睛睁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因为神甫的分析,得知自己的入狱是一场合谋操作的诡计后,爱德蒙一度无法直面这个世界,他怀疑过人性,憎恨过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最后却落得那样的境地。 但是这个才刚刚认识的少年,愿意在船快要沉的时候还驶向求救的自己,不想被夺走船的可能,接受了他的提议,后来更是把在海上极度珍贵的食物和他分享。 他一时间不敢想对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漫长的沉默后,年轻人才开口,语气轻快,唱歌一样说: “白天我还看不出来,因为你即使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也挺好看的。现在夜深了,我突然发现你真的很像一个野人,不如我叫你星期五吧。” 爱德蒙:“……”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地主家傻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U|ysse 不仅是当初和家庭教师学习, 在公学里也有法语课,教学时, 老师会讲一些法国的故事, 教员自己最爱的历史人物就是达达尼昂, 所以很多细节克莉丝记得很清楚。 “铁面人就被关在巴士底狱。当然, 在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后, 巴士底狱已经没了,现在政|治犯都被关在伊夫堡。” 那么一切都很清楚了。 面前这个人,是从伊夫堡逃出来的政|治犯,能做马赛鱼汤,味道还不差,看来是个法国人, 不过英文很不错, 谈吐不俗,不像普通人家出身, 可能是哪个船厂的少爷或者海军高官的孩子。 克莉丝用钱试探时,手段很浅显,因为她并不是在乎逃犯是否贪财,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和那四个傻蛋一样短视。 拿书看的时候,也证明了这个人并不是只会说, 英文单词也能拼写。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政|治犯, 克莉丝一点都不奇怪, 也不关心。法国大革|命后, 他们的政|权和政|体变化快得要命, 分分钟在有皇帝和共和国之间反复横跳,今天拿破仑还轰轰烈烈打上岸,下一秒波旁王朝就复辟了。 灵魂是个未来人,这辈子也只是隔海的邻居,她对法国完全没有政|治立场。 于是,在确定这个人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自己在船上看他确实没走眼后,克莉丝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罗切斯特先生不是说了吗,她正好就缺一个男仆,这个名头就很不错。 至少在地中海期间,有个人能帮忙跑腿,替自己开船,只要在海上有他就饿不死,随时帮忙缝补一下东西,英法双语同传水平。 高级人才啊。 如果接触一段时间,他确实可信,等自己找到下线了,用来打掩护或者传递消息也方便很多。要是他想摆脱逃犯身份,愿意离开法国和自己回去就更好了,克莉丝觉得他分分钟能接南希的活。 心里把小算盘打过一遍后,克莉丝开始发表她的“星期五”论。 情报贩子一本正经瞎扯淡的时候,为了增加可信度或者荒诞效果,习惯真话假话掺着说。 夸他好看的部分是真的。 即使顶着长发和大胡子,逃犯看起来也并不落魄,反而因为掩盖了面颊,使得五官轮廓更立体,像是古典时期画里的人物,非常潇洒。 发现是一场虚惊,爱德蒙没好气撇下她,回到火堆前添柴。 前一秒刚说完星期五,小少爷像是突然又喜欢上了这个新的扮演游戏,凑到他跟前好奇问:“要是能回陆地上去,你想干什么?” 爱德蒙拨动着火堆,沉声说:“找一份新的活计吧,我再也不想当海盗了。” 至少先挣出能去找宝藏的路费,最好是找到一条去意大利的货船,他可以继续凭自己的航行技术当水手,等到时机成熟,再上基督山岛。 “那太好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当我的男仆,年金五十镑……我来法国后还没去过银行,不太清楚汇率,应该接近两千法郎吧。”年轻人满不在乎道。 爱德蒙被这个价吓了一跳。 他在莫雷尔公司的法老号上辛苦打拼多年,将要升为船长时,薪金才提到这个数字。 而且不同于拿命去拼、风吹日晒的海上生活,仆从跟在主人身边,所以过得很舒适,当然门槛也很高,没有经过特殊培训的人根本拿不到这样的工作。 平心而论,爱德蒙很缺这份钱。就算宝藏真像神甫说的有几千万,那也是属于未来的,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连披着的斗篷都是这位小少爷给自己的。 “不过我不会在法国呆很久,下半年我会去罗马,到时候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也没关系。” 这才是最令唐泰斯动心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还是摇头:“虽然我很愿意,但是我的护照也被船长收走了,我跟在你身边,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没问题。”下一秒,年轻人把手提箱拖到自己面前开始翻找,“我有护照,你忘了我在海关做过办事员吗,我现在给你找一个先顶用一下。” 如果是海关办事员,这随身携带的护照也太多了。 爱德蒙想着,很快认出,那些花花绿绿的本子所属国家都是英国的殖民地,又消除了疑顿。 这次,唐泰斯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是我。” 这句问题问得有些技术含量了。 克莉丝发现他相当聪明,而且进步非常快。 有些客户因为觉得不够体面,所以常常打着“我有一个朋友”的名义来找她。结果往往很快就暴露了,因为是编的,所以他们连自己之前说过的细节都不记得了,有的时候不经意就会说出和前言完全自相矛盾的事实。 从见面开始编织海盗这个人设,逃犯先生就没有犯过这种错误,甚至会在不断的交谈里自动把一些漏洞给圆成不可动摇的佐证。 如果不是一开始因为肤色和饭量这两个细节生疑,然后继续深挖,克莉丝现在肯定已经被他骗过了。 这时候老实说理由是没用的,情报贩子非常熟练开始打感情牌。 “除了我家的厨师,从来没有人专门为我做过吃的。” 这是大实话,而且在联想到那盘龙虾果冻和它的黑暗料理大家庭后,克莉丝露出的沮丧消沉非常真实。 这个职业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如果不是确定面前这个孩子绝对不可能知道宝藏的事情,他都要怀疑这份工作就是特意为他定制的。 他可以跟着去意大利,他恰好需要一本护照,一个假身份,而且那笔年金到手后,他可以买一艘小帆船,即使……即使宝藏只是法利亚的幻想,凭着神甫赠与自己的知识,他也能快速积攒起一点资本来。 逃犯对少爷的傻白甜人设深信不疑。毕竟他在入狱前就是一个坦荡率直的人,经过牢狱磨砺后,刚出狱的他依旧认为,只有自己这样揣着秘密的逃犯才需要遮遮掩掩。 唐泰斯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穷极无聊、丧心病狂,对萍水相逢的落难同道都要演戏扮假。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点了点头。 “好。如果我们能离开这座岛的话。” 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克莉丝欢呼了一声,开始打开那些护照和唐泰斯一一对比起来。 没有照相技术,画画的成本太高,现在的护照上只会对人的长相进行简单描述,也不像未来的全球联网,顶替起来一点都不难。 爱德蒙在她打开每一本时,都有意去看了上面的日期,最终确定了今年是哪一年。 他居然已经被那座堡垒里关了十年。 失踪十年,足够让爱他的人心灰意冷,认为他已经死去,让害他的人欢欣鼓舞,认为所有罪恶都随着自己的死被掩埋。 爱德蒙陷入了悲痛和仇恨中,一时失神,直到一片冰凉贴上面颊,他才惊觉。 “别动。” 注意到他惊愕的目光,年轻人明亮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他的大胡子,一边解释:“有这些挡着,看起来太麻烦了,而且这样子谁都会认为你是海盗,所以我打算把胡子给你剃掉。” 他坐在地上,对方直着身子跪坐在身侧,恰好高他半个头。 那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还在移动,少爷的脸上非常干净,看起来就是从来没刮过胡子的,逃犯不敢乱动,就怕他一失手戳到自己的颈动脉上。 克莉丝跃跃欲试。 这还是头一次有机会亲自上手,甚至可以趁机研究一下。 女扮男装,胡子是个大问题。虽然也有男性天生雄性激素少,胡子不明显的,但是也会有让人联想到真相的风险。戴假胡子不可取,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的如果掉了,倒还引人怀疑。 当初想着反正自己不会结婚,甚至想过加入唱诗班,因为有人为了保持男童变声前的那种音色,会阉了那个孩子,这样不长胡子就非常理所当然了。 不过她没有东西可以割,操作起来有点难度,所以克莉丝遗憾放弃了。 克莉丝计划得很好。现在她用年纪小蒙混,将来就能用高超的剃须技术来解释弥补。 于是她找了不少资料,这次回家后还特意向班纳特先生取经,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就是没机会试一下。 既然同意当男仆,就是自己的人了,让她试试手也不为过吧。 篝火跳动着,骨节明晰的手背映出蜜色,下颚被温暖的手指挑起来了,年轻人凑得很近,绷紧了呼吸,垂目仔细看着他,纤长的眼睫不住颤动,把作为男孩子来说有些大的眼睛掩得刚好,拿刀的手不太稳,动作却非常小心细致。 爱德蒙这下又不担心了。 虽然任性跳脱了一点,但是这位小少爷心地却很善良。 又想到他说自己是第一个特意为他做吃的的人,可能家境虽然很富有,却缺少关心,所以现在这个年纪了,连刮胡子都没有人教他。 想到这里,年长的那位拿出兄长一样的耐心,时不时伸手制止,低声指导年轻人。 因为那段绝望时间的嘶喊和啜泣,他的声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十八岁的爱德蒙唐泰斯,即使说悄悄话,他的嗓音也是明快清亮的,而现在声音压低,就只剩沉稳低哑了,语气温和时显得非常动人醇厚。 好在少年学得很快,在他身上,唐泰斯领悟到了神甫当初从自己这里获得的那种成就感。 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所以还有一些不足,趁着年轻人又突然跳开去一边的牛皮箱里翻找东西时,爱德蒙不得不对着陶罐里的倒影做一些修补。 接过年轻人找来的细绳,将长发随意扎起来,修整过的星期五站在了他的主人面前,眉宇低垂,风度翩翩。 岛上突然变得很安静,只剩火堆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年轻的鲁滨逊已经呆住了。 下颚变得干净光滑后,男人忧郁英俊的面孔彻底暴露出来,被扎好的黑色长发映得肤色更加苍白,如果不是那套破旧合身的衣服,这副形象完全就是那些荧幕里血族亲王。 比留着胡子还扎眼多了,带出去绝对没人信这是一个男仆。 “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 克莉丝回过神,高兴说,把镜子递给他,让他自己看看。 结果逃犯盯着镜子,也错愕睁大了眼睛,像是头一次看清自己长什么样子。 牢狱生活不仅改变了他的内里,连外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爱德蒙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他相信,即使以前见过他的人,也绝对认不出来。 这个考验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一早,年轻的主人已经开始环岛小跑,爱德蒙则站在岸边,继续眺望伊夫堡方向。 他突然僵在了原地。 向着他们所在荒岛缓缓驶来的,是他曾经度过无数日夜的法老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U|ysse 法老号是一艘三桅大帆船, 主要做货运,风帆非常大, 即使在岛的另一头, 克莉丝也很轻松就看到了。 她跑回沙滩, 看了一眼呆立原地的唐泰斯, 认为这是逃犯的正常退缩, 所以也不多说,抓起箱子里那件红色的夫拉克冲着大船挥动起来。 原本就是因为那艘搁浅渔船所以注意到这边,这时候有人求救,法老号很快就做出了回应,救生艇被缓缓放下了,两名水手抓着木桨, 飞快划着到了岛前。 克莉丝的打扮非常大不列颠, 刚见到她,那两名水手就眼前一亮, 操着普罗旺斯口音的法语问:“请问是班纳特先生吗。” “没错,是我。” 她轻快答道,“谢天谢地,我还担心要怎么沟通,好让船长就近把我和仆从放在大陆上呢, 既然是特意来找我的, 看来今天就能回马赛了。” 于是, 爱德蒙从以前手下的口中得知了新雇主的姓氏。 不等船停靠好, 克莉丝已经提着手提箱跳进了救生艇, 现场就任的男仆非常自觉抓了大的那只,跟着上船。看清身后跟着的人后,两位水手都面露诧异,目光里却全是陌生,显然只是惊叹于唐泰斯的面色,并没有认出他。 多了两个人后,小艇的船桨滑动频率变低了,缓慢向着承载了唐泰斯整个少年时代的船靠近。 他们刚到船上,热情的船长亲自送来了食物和甜酒。 法老号的前任大副欣慰发现,虽然自己遭到陷害,无缘船长的位置,继任者戈玛尔却是他熟悉的水手,会发自真心爱护法老号这位老姑娘。 克莉丝很快就和他们攀谈起来,其余船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正好没有人注意到男仆,爱德蒙面上平静,出于谨慎有意埋着头,装作一个恪守主从规矩的沉默仆人。 他突然扫见了牛皮箱子,边沿的皮面被压印了一排痕迹,背着光,能很清晰看到铜板印刷体的[C.Bennet]。 看来班纳特少爷还没有给自己起中间名。 他的思路被一个熟悉的名字打断了。 “是我们的船主莫雷尔先生,恰好市长先生是他的债权人,他们关系一向不错,所以比搜索队先得到消息,莫雷尔先生让公司还在港的船出来找,我们运气好,刚好碰上您了。” 克莉丝面上感激道:“没想到为了我一个人出动这么多人,可以告诉我莫雷尔先生的公司在哪吗,我想改天登门道谢。” 戈玛尔船长连忙摆手。 “这是应该的啊,您又做错了什么呢,市长先生为此自责了很久,说都是他将城市管理不善的缘故,现在只要您没有出事就行了。” 克莉丝觉得这还真不能怪市长。 任何一座港口城市,往往就意味着人口流动性大,鱼龙混杂,一般干完一票,只要船够快,分分钟就能风紧扯呼,跑到其他国家,或者随便哪个小海岛上,等风头过去,又继续溜出来作恶。 未来半年都要呆在这座港口城市,看来日子会非常热闹了。 克莉丝也不在乎,她很少怕人,相比起来,还是大自然比较值得敬畏。 至于那四个短视无脑像猩猩一样的强盗,这群人全凭原始冲动行事,当然也算是自然因素。 又聊过几句后,船长起身告辞,让她喝点酒休息一会,因为是大船,进港比较麻烦,等靠岸后还需要等待一会,他会让水手先去市政厅告知市长她很安全的消息。 一下客舱安静下来。 “你说的那位长辈,原来是马赛市长?” 逃犯忍不住问。 克莉丝点头,有意看自己相中的手下是否足够敏锐,当即决定把戏做全套,“对啊,在法国的这段时间我们就要在他家住。我本来相中了艾克斯大学,不打算叨扰太久,到时候直接住在教工宿舍,不过这两天和你在海上玩过后,我发现,果然实地游览比闷头读书有意思多啦。” 唐泰斯:“……” 现在市长说不定就在签署他的逮捕令呢,而那个逃犯马上就要自己送上门了。 虽然听神甫说过,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爱德蒙还是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 又不是人人都像这个小少爷一样心宽,能把暴风雨里九死一生说成游戏。 爱德蒙决定再到自己过去的手下面前碰碰运气。现在被认出来,他还可以跳海,等到市长家再被发现,那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走出舱,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 舢板上用来栓帆索的铁盘,他不用低头就能轻易避开,再抬头看,连第二根桅杆上的绳索滑轮组都没更换,虽然牢固,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换班下来的水手们正聚在一起分享嚼用烟草。 莫雷尔先生是个善良念旧的好船主,十年过去了,法老号上的水手都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只是十年的风吹日晒后,他们比唐泰斯想象中变化要大一些。 这些人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过,他下达的命令他们都能准确执行,大家齐心协力起来,用默契躲过了无数喷发的火山和暗藏的漩涡。 爱德蒙走到他们附近晃了几次,甚至试图模仿过去的步调,结果水手们依旧没有认出他。 “是班纳特先生有什么需要吗?”一位水手突然问。 这个人唐泰斯还记得,自己过去一直很欣赏他,还计划在自己做船长后将他提为副手。可是,虽然他语气友好,同样没有认出他。 爱德蒙摇头,忍不住笑了。 “没什么。” 连曾经最熟悉的伙伴都认不出他,看来他完全不用担心了。 谁又能想象,跟在英国人身边的仆从,其实是一名逃犯呢。 抵达马赛的当天下午,先去了趟银行兑换货币,克莉丝和爱德蒙才由市长的马车接到了他的家里。男主人还在市政厅工作,所以由女主人在会客厅接待了他们。 市长夫人看上去一位很温柔的法国贵妇,等到开口时克莉丝才知道她也是个英国人。 难怪罗切斯特先生说,市长娶妻是他帮忙出谋划策的了。 市长夫人先就克莉丝这次的遭遇亲切安慰了一番,之后又亲自引他们到安排的客房。 房间被设计成了套间,私密性很强,关上门就是一个独立空间,里卧还有一扇大窗户,正好能俯瞰市长家的花园。 克莉丝很满意。 市长夫人表示她千万不要过分拘束,有什么需要随便提,接着又道:“既然你自己带了男仆,我就不为你配备了。有什么你尽管让他去和管家沟通。” 如果没有拐带逃犯,以市长家的热心程度,还真的很难拒绝,想不到还有这个意外收获,克莉丝连连点头。 将房间交给她,告知了晚上的宴席,临出门前,市长夫人突然又说:“我们家还住了一位大学生,不过在牛津大学,和你一样正在做游学旅行。你夜里睡得沉吗?” 最后一句问得很突兀,克莉丝一愣,点了点头。 市长夫人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是我姐姐的儿子,有时候夜里会不分原因在走廊跑,可能会闹出一些动静,我们说过很多次都没用。如果哪天跑到你这边来了,你不要害怕。” 半夜撒欢是什么毛病。 克莉丝只好哭笑不得表示,自己睡眠质量非常好,怎么都吵不醒,才算安了市长夫人的心。 让唐泰斯去管家那里了解一下一些注意事项,最好搞清楚水房在哪,克莉丝趁着他不在,飞快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爱德蒙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坐在窗边开始读报了。 还是法文报纸。 注意到他进来,小班纳特先生坐直了身子,抬眼看他,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说到底还是绅士阶级的人,在爱德蒙看来,对方指使和吩咐的时候,和先前活泼的样子完全搭不上。 虽然受到了神甫的教育,对唐泰斯来说,现在大部分技能都处于理论阶段,他的经历在十八岁那年进狱就停止了。 如果找到宝藏,为了复仇,他到时候一定会有一批手下。 爱德蒙唐泰斯十分善于模仿,就像他单靠和神甫相处,就能学得高雅的谈吐行止一样,所以,男仆很认真听着内容,一边在心中模拟如果要说出这番话,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姿态。 少爷先是拿出至少有四十个苏的小费,让自己用这笔钱和水房搞好关系,以后只要她在家,每天早上八点亲自准备一桶热水放在套房的沐漱间里。 现在爱德蒙知道当时让他舀水时,为什么小班纳特先生会皱眉了。 这是个非常洁癖的小少爷。 所以当克莉丝提出,绝对不可以进她的卧室,收拾房间这点事情她自己可以做到时,爱德蒙并没有起疑。 之后都是些很琐碎的细节了。例如她会订报,唐泰斯每天要提早去门房熨好报纸,帮她把东西拿到房间来,绝不能错拿少拿。然后就是一些忌口和生活习惯。 听完这些话,唐泰斯就觉得,少年还是太过柔软和善了。他连提要求都会面面俱到,像是因为太谨慎,更可能是因为心肠太好,所以为每个环节都要为自己考虑一番。 既然支付这么多年金,小少爷完全可以向他提出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当晚,市长在家里设宴为克莉丝接风洗尘,还请了这次救她的船主莫雷尔一家。 “罗切斯特在信里都和我说过了,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年轻人,所以我不会干涉你的游学计划。如果你有想去的学院,随时可以来找我写介绍信,你从公学毕业,他们不会拒绝你。” 克莉丝点头,由衷说:“我很喜欢马赛的阳光,所以还不着急投入学习里面。” 听到她夸自己的城市,市长露出骄傲的笑容。 等席间所有人都被介绍过后,克莉丝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市长夫人的那个外甥。 说不定以后只能夜里见面了。 莫雷尔先生很健谈,在得知克莉丝决定在马赛呆半年时,非常主动将他的儿子马克西米利安介绍给她。 马克西米利安是个才十八岁的青年,刚刚考进了综合工科学校,过几个月就要去巴黎上学,所以最近很空闲。他听到父亲的话后,也顺势邀请她明天一起在马赛城里转转,正好带她熟悉环境。 克莉丝也正打算尽快熟悉港口,最好和纳什说的那位下线接上头,高兴同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U|ysse 第二天, 克莉丝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走出内卧时, 男仆还躺在外间的长榻上, 被她轻轻带上门的声音瞬间惊醒, 他一下弹起来, 动作迅捷, 所以把她也吓了一跳。 两个人站在纱帘透出的熹微晨光里面面相觑。 克莉丝无奈说:“岸上没有危险,不用那么警戒,海盗先生。” 爱德蒙抹了一把脸,把头发不自在别到耳后,才点头向她问好:“早上好,先生。” 他们一直没有互相告知姓名, 少爷好像忘了这一茬, 逃犯担心会被反问,所以也避免问他名字来提醒这一回事。 上流社会流行称呼一位男士的姓氏, 在市长府上同样如此。除非特别亲近的人才会喊教名和昵称,有时候朋友之间也会互相叫姓,就像达西和宾利。 所以到现在为止,爱德蒙还只知道他的雇主姓班纳特。 似乎是为了照顾离家的小少爷,房间里放了两瓶不列颠人最爱的杜松子酒。 监狱中每天配备的伙食分量很少, 内容也都是黑面包或者腐鱼。到后来, 爱德蒙对味道的感应反倒变得非常敏感, 为了活着, 即使是对自己来说是酷刑也只能忍耐着吃下去, 长久下来,他的胃也脆弱反复起来。 实在找不到清水,倒了一杯酒,爱德蒙走到窗边,挑开一隙纱帘,看到日光和苍翠,而不是冰冷的石壁时,他这才从还置身牢狱的噩梦里缓过神。 水手的视力非常好,并没有特意去看,爱德蒙还是一眼就注意到,少爷已经轻快跑到花园里,碰到正在修剪树枝的花匠,慢慢停了脚步,和花匠攀谈起来。 年轻人站在花树下,被南法带着暖意的日光勾勒了边沿,身形作为男性来说稍显单薄,短发柔软垂顺,可能因为刚睡醒,有一戳不听话翘着。脸上是男仆几天下来见惯的好看笑容,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孩子一样的好奇。 对在充满死气黑暗的牢狱待过的人来说,这一幕非常青春美好,生气勃勃。 “……不会有人来偷果子吗。” 花匠笑起来:“怎么会呢,这可是市长先生的家,附近住的也都是体面的家庭,虽然围墙矮了一些,晚上还有宪兵巡逻呐。” 克莉丝正在观察花园里有没有适合翻出去的地方。 为了避开岗哨和检疫船,走私船往往会选择入夜靠岸,所以必要的时候,她可能要在夜里出去,卧室正好对着花园,非常方便。 不过如果有宪兵巡逻的话,就有点麻烦了。 克莉丝回到房间时,男仆不在,漱沐间里有一只大木桶,水温正好。 等她衣装整备从浴间走出来,爱德蒙已经把报纸放在了桌案上,注意到她的疑问,他表情镇定解释:“昨晚你告诉过我有哪几份报纸,想到明天才会开始送报,所以我去街上替你都买了一份。” 还趁机转了一圈,发现街上并没有爱德蒙唐泰斯的抓捕令。 “做得不错嘛,星期五。” 少爷眼睛发亮,毫不吝惜用英语夸赞道,根本不在乎为什么直布罗陀海盗会识字,还知道去哪买报。 这次小小的试探就这样过去了,连预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唐泰斯替她擦着头发,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怀疑,他的家里人怎么会放心把他放到国外旅行。 昨天在桌上,克莉丝拜托市长和莫雷尔先生让这次荒岛之行就这样过去,理由是不想罗切斯特和家人担心自己,进而怀疑她的独自生活能力。年轻人看上去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为了不打击他的信心,两位长辈都很理解同意了。 所以克莉丝很欣慰看到自己并没有上报纸。 等她看完三张报纸,一边的钟恰好响了起来,两个人起身去饭厅。 因为市长夫人是英国人,操持起内务来,很多安排都是克莉丝最熟悉的庄园模式,例如早餐也比当地要迟。 昨天宴席因为有客人,爱德蒙并没有机会跟随,今天才站在克莉丝的椅子后,市长看到这个像是刚从冥界爬出来的男仆后,不免也面露惊奇和他交谈起来。 爱德蒙都从容应答了。 早餐后,正好市长要去市政厅,于是三个人结伴出门,马车将他们送到了莫雷尔父子公司的门口。 马克西米利安拿着一只笔帮忙登记,看到克莉丝进来,伸直手臂向她挥手示意,在堆积货物和职员间穿梭着跑了过来。 “很热闹。” 克莉丝说,“你们平时也都是这么忙吗?” “只要大船回来就是这样,必须一一清点东西,然后交给送货人,”马克西米利安看着忙碌的景象,自豪道,“我们家有七艘三桅大船,每艘带回来的货物都可以堆满整个院子。” “我记得你不打算接收公司。”克莉丝好奇问。 综合工科学校毕业,一般就会直接参军了。 马克西米利安点头,“这是我父亲的事业,我爱他,但是我更想走自己喜欢的路。” 因为这句话,克莉丝由衷笑了。 “很巧,我也是这样。” 他们说话的时候,爱德蒙就默默跟在后面,他在马赛长大,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太熟悉了,无法表现出适当的兴趣,只好装作守礼的样子,听到这里,飞快看了她一眼。 马克西米利安带他们去的第一站是贾尔德圣母院,这是一座重建于十六世纪的拜占庭风教堂,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和制高点,可以清楚俯瞰马赛和它的港口。 今天天气非常好,天空碧蓝如洗,能见度很高,连海面上一艘小小的海船都看得清清楚楚,克莉丝趁机指着山下各个方向问他,好弄清楚这座城市的区域分布。 “……那座岛呢,上面怎么有一座城堡。” “啊,那是伊夫堡,是关押犯人的地方。”马克西米利安说,注意到一边的唐泰斯脸色煞白,关心问,“你还好吗。” 爱德蒙勉强保持镇定摇头。 克莉丝收起望远镜,顺口解围:“看来今天风太大了,我们先下去吧。” 他们下山的路上,一个和马克西米利安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向他们跑过来,看到他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莫雷尔,你妹妹掉进海里了!” 马克西米利安面色一变,迎上去,攥住来人的手臂,“她现在怎么样!” “你先别着急,”报信人上气不接下气说,用力咽了一下,才接着道,“她已经被救起来了,不过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你妹妹的事情比较重要。反正有男仆陪着,我再转转就回去。顺便替我向你的妹妹慰问一下。” 克莉丝满不在乎冲马克西米利安摆手。 船主的儿子为此连连道歉,又坚持要她改天去自己家作客,才跟着那个年轻人跑远了。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 少爷笑盈盈看向这会已经恢复正常的男仆。 说起直布罗陀那么熟悉,逃犯估计去过地中海所有港口,克莉丝也乐得把他当活地图用。 记得看报时英国人抱怨说忘了带墨水,马赛人回忆了一下几条比较繁华的大街,拐着弯说:“我在山上看到有很热闹的地方,应该是有市集在那。” 克莉丝非常配合点头,任由爱德蒙引着自己走,中间被他有意带着绕错了也不恼,甚至煞有介事自己跑去问路。 马克西米利安是本地人,所以引他们从公司侧门穿近道小路走,一路上都很清净,这会上了大路,他们的回头率就高了起来。 两个人都容色出众,加上一个穿得严实,另一个留了长发,就算港口城市见多了外国人,这样的组合也实在很难找出第二个。 克莉丝挑当地服装时,老板就忍不住问:“这是您的仆人吗。” 老板娘在一边补充:“我见过博物馆里的油画,你们看上去就像希腊美少年和罗马勇士。” 老板不服道:“勇士绝不会留长发,只有那些贵人才这样。” “那你为什么说人家是仆人?” “他来的时候就落后这个孩子一步,护着他不被撞到,和这个打扮太不一致了,所以我才问啊。” 两口子说到后面,连问题都忘了,又自顾自斗起嘴来。 克莉丝最后选了两套衣服,还有一件海魂衫,再加三顶帽子,结账时才一脸正经说:“其实我是他的老师。” 说话的人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竟然是旁边那个人的老师。不过这样一来,前面的调侃就变得很有道理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纷纷面露惊愕和钦佩。 竟然都信了。 爱德蒙替她拿了东西,走出店才好奇问:“为什么要骗他们?” “我没骗他们啊,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 克莉丝面上理所当然,“希腊是罗马的老师。” 爱德蒙忍了又忍,最后没绷住,失笑摇头。 本来还在想伊夫堡的事,少爷这么一打岔,他积攒的一点情绪瞬间破功了。 ……能接住这个梗,看来受到过相关教育。 克莉丝瞥了唐泰斯一眼,觉得情况变得有些棘手了。 本来想着逃犯身份在,男仆肯定会和自己回国,以后也会是得力帮手。结果这两天相处下来,她越来越为这个人的能力心惊。 足够聪明,什么都上手很快,受过高规教育,还搞事情把自己变成政|治犯,刚刚她用望远镜看了伊夫堡,坚固得能打防卫战,这都让他逃出来了。 克莉丝扪心自问,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甘居人下,说不定以前还是个什么|派领袖。 自己说到底只是个暂时的跳板,他越狱成功,一无所有,所以答应了做男仆,等到机会来了,逃犯肯定还是会离开的,说不定就回去干革|命了,保险起见,能少扯上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为了不亏本,只能尽力把这五十英镑的劳动力榨干了。 利索把男人从手下名单拉黑,情报贩子想着。 男仆发现,自己清晨认为年轻人充满孩子一样的好奇心非常准确。 什么都要看一看,陶土捏的小人都能让他蹲下来挑很久,甚至还送了他一条发带。 很快,唐泰斯就怀抱了一大堆东西,几乎要挡住视线,好在克莉丝又找人买了个箱子让他装好了。 “这个布袋是钱包吗,做得还挺精致的。” 小少爷突然问。 爱德蒙顺着声音看过去,看清少年手里攥着的东西,差点呛住。 因为脸色苍白,所以男仆脸红起来非常明显:“不,这是科多佩斯。” “做什么用的?” 对方看来确实不知道,捏着罪恶之源,表情十分懵懂单纯。 没有其他人在一边的时候,唐泰斯非常遵守自己直布罗陀海盗的人设,坚持和她说英文。这时候解释起来,他才没有特别尴尬。 “保守的英国人”正用一种学术研究的目光打量着手里的配件。 科多佩斯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口袋,男性着装配件,用来把自己的第三条腿放在里面。心机屌可以在里面塞棉花,和往鞋子里放内增高一个作用,爱花哨的就会选择外面绣花,比如她手里这个。 克莉丝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们法国人真会玩。 这个配件给了她灵感,等回国以后可以让伊丽莎白帮她缝几个,塞点什么东西仿真一下。不然时下流行的多是些紧身裤,她虽然对所谓比大小的男性自尊心没办法感同身受,也不想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 回去的路上,还是少爷两手空空在前面走,贴身男仆抱着牛皮箱子落后半步,时不时还会被眼前的红色吸引注意力。 年轻人今天穿的是那天用来呼救的外套,是一件宽大的赭红色夫拉克,似乎是让裁缝改过细节,和时下夫拉克不太一样,下摆很长,走起来时会像不被束缚的风帆一样,翻飞起舞,非常潇洒好看。 不过潇洒也有一些代价。 唐泰斯突然抢步上前,任由箱子落地,眼疾手快捉住了青年伸到夫拉克口袋里的手腕。 男人的手劲很大,拧着眉,双目幽邃,坚毅的面部线条绷紧了。 被这样威严看着,小偷愣了一秒,才夸张大呼小叫起来。 爱德蒙不为所动,转过头轻声问:“有没有丢东西?” 克莉丝将手伸进夫拉克口袋,硬币一个没少,倒是多了一张卷好的纸条。 她诧异看向突然冒出来的下线。 红发青年分明被死死攥着,前一秒还在龇牙咧嘴,趁着他看她,而她看自己时,突然歪眉斜眼,吐出舌头冲她做鬼脸。 克莉丝轻声笑出来。 “没有,他还没来得及下手,你把他放了吧。” 唐泰斯刚松手,青年一下站直了,做出滑稽的戏剧动作向她脱帽行礼。 “谢谢您,好心的先生。” “您这个仆人实在不听话,要不要把他辞了,考虑一下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U|ysse 因为箱子落地的声音, 他们一下吸引了不少目光。 维护市场秩序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正在费劲挤过来。 想到英国人说他的头儿行事谨慎, 事情闹大了会破坏第一印象, 青年下线很有眼色, 开口算是打招呼, 顺便噎了男仆这两句, 又像是鱼一样窜进了人群,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市集里。 管理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心,看清被她的打扮,连忙出声慰问,还表示一定会抓到那个小子。 要是抓到了才麻烦呢。 克莉丝顿时失笑,连连摆手:“不必了, 因为我的人发现及时, 他没有成功。盗窃未遂这种案子,拿到裁判所也太小题大做了。我看他还年轻, 穿得也不差,应该是突然头脑发昏了。” 管理见她不追究,今天报告上能少记一笔,也乐得当做无事发生过。 回去的路上,克莉丝摩挲着那张字条, 一路思索着没说话。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是自己当初刚到伦敦。尤其她客场作战, 法语不错, 但是暂时学不来南部口音, 所以基本可以放弃假扮当地人, 本地势力又一定排外,所以整个马赛就像一大团乱线,无从下手。 刚刚的青年就是那根线头。 克莉丝一开始并不打算重操旧业,但是有女扮男装这个定时炸|弹在,她必须给自己找个可以随时偷渡离开的后路,不过下了水,牵动的关系多了,想上岸就有些困难了。 这次被两边的客户给架空了,事情可大可小。在圈子里也说不上丢面子,她这不算头一份,大家都碰到过。 克莉丝和城内其他中介不同,她只卖消息情报,偶尔帮走|私贩子和客户牵个线,表面看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一锤子买卖,结果常常把客户发展成消息供应源。 再加上,她很少露面,抽成偏高,偏偏还没有失误过,反而被传得神乎其神。这四年下来,摊子铺得大了,现在不做些什么,好像有点砸招牌。 克莉丝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个下线是不是可靠,刚刚看还挺机灵的,大概要互相试探周旋一段时间了。 “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爱德蒙突然说。 听到这一句,少爷瞪大眼睛,惊讶抬头看他。 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浇,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男仆这才开始选择措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恶徒,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您想象得那么好。” 爱德蒙自问,他年轻的时候也很直率,把什么人都不会往太坏想。如果不是认识神甫,教他思考,替他分析,可能直到老死在伊夫堡,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正被两个人嫉妒,加诸陷害,而案子又恰好触及了检察官的利益。 正是这三个人联手将他推进了黑牢。 可是,就算是十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至少能在海船和码头这种复杂的环境生存,也没在短时间内连续频繁撞上过这么多坏人。 他去买报时,因为还没换上市长府的男仆制服,年轻人的打扮太有特征,唐泰斯很容易就在渔港打听到,小少爷是上了一艘他们本地专门打劫游客的贼船。 要不是当时船坏了,暴风雨要来,强盗弃船,少年可能已经被扔在另一座荒岛上,他们也不会相遇了,甚至之后自己问起来时,年轻人还懵懂不知自己遇到了什么。 才到马赛短短四天,第一天遇到强盗,当晚救了自己这个逃犯,还在第二天毫无防备让他跟在身边,今天又被明显不是小偷的混混盯上试探。 这孩子要不就是最近太倒霉,或者就是太过纯善,所以这么吸引世界恶意。 ……这种话他难道不该对自己说吗。 克莉丝呆滞看着爱德蒙,脸上难得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年长者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便放轻了声音道歉:“我不该说这些。” 年轻人眨眼,突然以一种爱德蒙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那你呢。” “我该相信你吗?” 逃犯被问住了,定定看向少爷突然变得认真起来的脸。 良久后,他露出使那副清瘦面容变得更加英俊的忧郁笑容。 “可能您无法理解我们对海的敬畏。每次出海都充满了各种危机,必须由上帝保佑我们,所以,水手是最忠贞的,绝对不会违背自己发出的誓言和约定。因为那是对上帝的欺骗,我们相信,一旦向上帝撒谎,就注定会命丧大海。” “现在,我向您发誓。” “在雇佣期内,我只是您最忠实的星期五。” 回到市长府,克莉丝找机会摊开看了下纸条。 小偷先生看上去油滑,写的字却很稳重简洁,只有一个详细地址和碰面时间,时间只留了日期,看来有意配合她,全天都会在那里等着,日期选在了后天,还特意给她留了一天时间去搞清楚地址在哪。 这个人不简单。 克莉丝抬手,纸条被火舌燃尽了,将落下的灰烬掩到一边的花盆里,摊开了今天在市集买的地图。 这时候,男仆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克莉丝开始寻找那条街,头也不抬:“以后出来前把衣服穿好。” 水手瞬间对英国男性的保守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只好顶着湿发走到一边把上衣套上。 结果过人的视力又一次让爱德蒙呆在了原地。 小少爷似乎在定游览计划,所以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好几条街都被圈起来了。 马赛的街道他太熟悉了,几乎每一个看到名字都能浮现出自己记忆里的模样来。 ……其中一条街除外。 水手常年出海,所以每次回港,手里领了闲钱都会去纾解一下。他从来没去过,但是有时候那些老水手们在结伴出发前,就会以这条街为由调侃,故意出声邀请他,最爱看这个都十八岁了还只敢拉一下心爱姑娘手的年轻人闹个大红脸。 想到梅塞苔丝,爱德蒙有些晃神。 已经到马赛几天了,他却始终没有去找她,更没有去见爸爸。 因为在市长家所以不方便离开,也因为不敢想象,没有自己在,这十年他们是怎么度过的。 等他再回身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开始给家里写信了。 房间里一瞬间只剩下呼吸声和羽毛笔在泰里耶纸上摩擦的声音。 昨天大家都很累,所以歇得比较早,今天同时呆在外间,套间私密性的缺点就显露出来了。 如果是贴身适应相熟的男仆,这时候应该会很熟稔和主人聊天吧。 爱德蒙想着,忍不住问:“您这次出国,没有带自己的仆从吗?” “我没有仆从,那都是我爸爸的。” 克莉丝随口说着实话,结果这个话题就彻底被聊死了,她一转头,立即看出男仆再次想偏了。 看来这还是个非常理想主义的革|命领袖。 不过干他们这行的好像都得有一些执着得有些傻气的信念。 写完信后,克莉丝开始熟悉房间构造,看到她拉开一扇壁橱时,爱德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果然马赛的老式大宅里都会有床橱,但是他明面上是直布罗陀海盗,昨天没法说,所以在榻上缩了一晚。 克莉丝看清里面还有一张床时,对这种结构惊奇打量了一会,才回身对男仆说:“今晚你可以搬进去睡了。” 有个壁橱门隔着,她明天晚上溜出去也比较方便。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男仆终于知道了少爷的年纪和生日。 当时市长夫人正在说一位小姐的生日宴会。 “……你呢,孩子?” 克莉丝放下勺子:“我是六月出生的。” “啊,那就在下个月了!我们可以办一次舞会,亲爱的,你觉得呢。” 市长对这个提议表示出了超出克莉丝预计的热情。 市长先生是个诙谐随和的人,还很爱时髦赶潮流,非常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只是他和罗切斯特岁数相近,儿女已经纷纷成家立业搬了出去,而另一位住客实在让人头疼,所以面对正常人小班纳特先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对年轻人的喜爱。 他又转头看向克莉丝,像是小孩子一样期待道:“我们家已经很久没办过舞会了,一群太熟悉的糟老头子和老太太跳舞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想把你介绍给附近的人家,毕竟你要在马赛呆那么久,年轻人一起玩才有意思。” 克莉丝并不反感舞会,相反,舞会上往往都能听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于是她非常配合点头。 市长更满意了,和妻子飞快用聊天订下了邀请名单,拍着她的肩,调侃道:“不过你要小心了,舞会是陷入爱情的地方,也就是在舞会上,罗切斯特介绍了我们认识。十七岁,我们国家还有点早,但是英国十六岁就能结婚了吧。” 唐泰斯见克莉丝瞥了好几次石榴苹果酱,便躬了身,听到这里,替她拿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发现少爷实际年龄比看上去要大一些。 下一秒,他身侧的人就笑了:“可是我看上去很小,我在伦敦参加舞会,姑娘们都不愿意和我跳舞。” 市长爽朗笑出来:“因为你们那的姑娘都更想和未来的丈夫跳舞,所以她们喜欢年纪大一些、稳重的绅士(别这么看我,夫人,你当初就是因为我比你小一岁才拒绝了我的第一次求婚,我当时在家里哭了很久)。马赛的姑娘都很热情,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孩子,相信我,为了你的开场舞,她们会把扇语扔掉,直接冲你抛媚眼的。” “啊,对了,千万不要和已经结婚的夫人跳舞,你对她们来说太可爱了,比起和你来一些romantic(我的发音没错吧,亲爱的)的小姐,太太们说不定更想吃了你。” 在市长夫人的瞪视里,市长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可不好和罗切斯特交代了。” 看到市长夫人如临大敌的表情,克莉丝只好配合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 这一天克莉丝没有走太远,唐泰斯只是陪着他绕着在市长府附近闲逛了一圈,她又跑到了最近的换班点,看到一群人打卢牌,突然来了牌瘾。说着既然到了卢牌的起源地,当然要好好体会一下地道的玩法,半点没有架子坐下来,和宪|兵们血战到了晚饭时间。 宪|兵们当然也不会对住在这里的贵客提防,顺利摸清了他们的换班规律和巡逻路径,克莉丝没有如约在明天出发,而是打算提前一天先去踩点。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克莉丝揣上枪,换好了那天在市集买的衣服,想了想,又扣了一顶帽子,把火绒盒也放进口袋里,才踩着柔软的地毯,从在进卧室就开好的窗户翻出去。 市长府的房子是老式建筑,外沿还有不少浮雕廊柱,克莉丝非常轻松溜到了楼下。 就算逃犯再敏锐,也肯定听不到。 爱德蒙唐泰斯确实没听到。 他亲眼看到了。 因为关于牢狱噩梦和思念神甫而睡不着的人,从床橱走出来,站在外间的窗边望着花园,趁着自己最熟悉的黑夜,将刻骨的仇恨和无比的痛苦都释放出来,任由思绪如困兽一样游走哀鸣。 然后他再一次在花园里看到了小班纳特先生。 这个背影,因为这些日子一直落后半步跟着,他已经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少年灵巧翻上了院墙,蹲在墙头四下张望,就像一只终于趁着夜色偷溜出来的猫,帽子把头发压得很服帖,整个人被薄纱一样的月色笼起来,只露出被映照得莹白精致的下颚,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蓝白条纹的海魂衫,被夜风吹着,就像要起航的风帆。 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墙头,沿着小道走起来。 爱德蒙把他去的方向对照了那四个被圈起来的地方。 ……是他从没去过的那条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U|ysse 市长府所在的区域算是高档住宅区, 沿路设了煤气灯,把影子拖得很长。 为了提防可能突然出现的宪兵, 克莉丝走得并不快, 但是一想到距离还是忍不住想, 要是能弄一辆脚踏自行车就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 她没这个本事。 至于现在已经发明出来的自行车, 克莉丝在哈罗时玩过同学买的,全靠自己用双脚滑,坐这个看上去傻不说,还很笨重,遇上不好的路,木制轮子能把人颠出脑震荡, 根本不用考虑。 住宅区外就很暗了, 好在今晚有月亮,克莉丝运气很不错, 走到集市附近时,刚好遇到赶着马车拉货回去的商人,她伪装成刚刚到港的外国水手,用不熟练的法语报出了街名。 本来以为还会需要多闲谈几句掩饰,没想到刚听到街名, 中年男人瞬间露出了意会的笑容, 示意她上车。 克莉丝一脸懵和满车叮叮当当的货物晃荡到了目的地。 然后她就懂了。 和住宅区的幽静不同, 这条街现在十分繁华喧闹, 所有建筑都灯火通明, 衣香鬓影都在明亮的沙龙橱窗里,也有比较“平易近人”的,就站在路边,用眼波扫着往来的人,有属意的男士靠近,就轻轻拎起裙角,露出一段小腿。 下线给的约定地点居然在马赛的红|灯区。 很快克莉丝就遇上了一点麻烦。 关于住在市长家的新客人,大多数见过他的都说他是个非常英国、保守坚持的漂亮年轻人,来到马赛后非常执着继续英式打扮。 手杖领巾长外套,刻意制造这种特征,除了方便下线找到她,也是为了给别人留下这种深刻的印象。 除了那些习惯观察人的职业,大多数普通人是不会把注意力在别人身上停留很久的,大脑负责记忆几个标签就足够。 就好像身边很熟悉的人,突然换了新的发型或者新衣服,人一下就能注意到,是因为自动辨识出了陌生的信息,只有在看到熟悉的脸后才会把信息重新整理对号。 所以,克莉丝没有改装或者化妆,那样反而过于刻意。马赛这种大港,每天都会有难以计数来旅游公子哥或者跟着自家商船跑的少爷,她换身装扮,再把帽子压低,这种身份绝不令人起疑,对付从不接触伪装的普通人绰绰有余了。 前提是普通人。 穿着海魂衫,看起来白白净净,脸上都还没完全脱去稚气。对于流莺来说,简直从头到尾都写着涉世未深的好骗肥羊。 克莉丝很快就被一片脂粉香水和暧昧诱哄包围了。 十九世纪的这个行业,因为懒惰或者富贵堕落的也有,不过会走到街上,大多数是因为时代和生活所迫。 所以她还是客客气气说:“不好意思,我和人约好了谈事情。” 女人们先是一愣,随即娇声哄笑起来,都忍不住要捏脸碰头发,被年轻人偏头躲开了,有个胆子大一些的直接牵了她的手。 “去姐姐那里吧。”她笑盈盈说,“开一瓶葡萄酒,我们可以谈一整个晚上。” 克莉丝摇头,把纸条上的地址说了出来,“你们知道这家店在哪吗?” 她刚说完,一众女人都变了脸色,将街道尽头的那间最大的沙龙指给她看。 于是踩点变成了会面,克莉丝很快就在沙龙的角落见到了下线。 对于克莉丝提前一天到,对方看上去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先前在街上看到的样子,笑嘻嘻招呼侍者给他们倒酒,才自我介绍说: “你呢,叫我杜朗就行了。” 如果走到法国最繁华的市集,大喊一声杜朗,绝对有一群人回头,而且不分男女老少。 下线只说一个姓,和告诉她“您就叫我小李吧”没什么区别。 不过好歹是个称呼。 克莉丝点头。 青年晃了晃杯子,“昨天在街头看到你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像你这样地位的人,原来也会干这一行吗,我以为只有我们这样对出生别无选择的人,才会在臭水沟里打滚拼生活呢。” 克莉丝没回答,只说:“我也很吃惊,想不到你这时候还在这里。” 杜朗嘲讽笑起来:“我都在这里生活十九年啦,不会去其他地方的,以后你要找我也非常方便。” 所以是出生在这里,刚刚侍者表情嫌恶却没赶他走,说不定是这个沙龙里哪个女人生下的,只报给自己一个名字,说不定是父不明的那种。 见上线只是表情平静点头表示知道了,杜朗有些讶异看了克莉丝一眼。 寒暄过了,话题很快就绕回这次的主题,杜朗给她介绍情况。 法国的烟草是由专卖局控制售卖的,盖上税务印章才能从港口出去,这样成本自然就高了不少。杜朗原先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帮走|私贩子免税弄出港口,等运送到英国,纳什再替走|私贩子牵线愿意负责收购这类私货的商人和北方愿意出最低价的棉纱厂,让那艘船再装了满船的棉布返航。 杜朗算是他们的合作方,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虽然流程上是他先出手,不过大家还是按照航线习惯叫他下线。 说白了是个灰色链,他们干的事情,拿到现代去也就是搞代购,技术水平比自己人工背过关要高一点而已。 这次走|私贩子做得很绝,直接把他们都架空,越过他们去找原先交易对象就算了,还拉攒其他船主,代为介绍。 “提出的价就比我们便宜一点,这不就是恶心人吗。一个卖菜的,和厨子抢饭碗是什么意思。”杜朗说到这里,忿忿不平拍了下大腿。 克莉丝瞥了他一眼:“这种收入就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你要是殖民地种烟草的苦力,或者卷烟厂的女工,还有资说自己是厨子。现在充其量就是在后厨帮忙送菜。” 杜朗:“……” 这小子一个地主少爷,怎么满脑子平权思想。 青年放下翘起的腿,凑近了,好奇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克莉丝想了想:“这个月你带我跑几趟港口,我想看看情况。最好搞清楚,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把东西弄出去的。” 爱德蒙唐泰斯抱着藤框,站在洗衣房边,他的目光已经在那件海魂衫上停了很久。 已经是连续很多天了。 年轻人每天都要在夜里翻出院墙,往那个方向走。 想到小少爷精神越来越不好,连早餐时都会打瞌睡,唐泰斯终于忍不住了,最后还是一咬牙,将高挺的鼻子凑近,果然闻到了非常浓而且劣质的脂粉味道。 二十八还只碰过姑娘小手的法国人表情一阵空白,头一次对“保守的英国人”这个念头产生了动摇。 他很快又想到了市长说的“吃掉”。 年轻气盛还很白纸的少年,的确是年纪大的女性诱骗的对象,因为他们太容易被丰腴的肉体控制,然后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 有了强盗逃犯和混混的三连眷顾后,逃犯本人觉得少爷被那种女人盯上一点都不奇怪。 思索着站在原地时,附近有市长府的女仆经过,都忍不住频频看他,红着脸凑在一块低声说话。 客人带来的男仆外貌出众,眼瞳深邃,许多女仆都忍不住起了主意,只是他法语没有英语好,尤其常常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沉思,不经意显现出那种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优越和清贵逼退了不少人。 被人打量后,爱德蒙才察觉自己在这里站了太久,把东西送进去后,决定去花园找克莉丝谈谈。 他只要做什么,就要将这件事做到最好,既然那天发了誓言,加上丰厚的年金和他对自己的信任,爱德蒙认为自己还是有义务劝一劝年轻人。 穿过一片灌木时,他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爱德蒙唐泰斯死了。”是市长的声音,他压得很低。 爱德蒙下意识就停在了原地。 “什么!” 看来市长对面的人是莫雷尔先生。 因为常常夜间挖地道,动静必须非常小,爱德蒙动作起来,会不自主变得非常轻,所以他走过来的时候,两位先生并没有听到。 “他在哪?!是怎么死的!”莫雷尔先生焦急问道。 “冷静,莫雷尔。” 爱德蒙忍不住为老船主至今还挂念自己而感动起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像是在观察附近的情况,只是唐泰斯这时已经趁机躲到了高大灌木的后面,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 市长这才继续道:“我也是今天上午翻那个卷宗才知道的,原来这些年他就被关在我们身边,就在那座伊夫堡里,半个月前那次炮|响,就是因为他。” “他和他旁边牢室的人联合挖了一条地道,似乎是打算越狱,结果那位同伙突发疾病去世了。他趁机把自己和裹尸袋里的尸体换了一下,以为会被送出去,结果被扔进海里,淹死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过来,市长说得很紧凑简要。 这段简短的话,爱德蒙经历起来,就像是噩梦一样。这时候听市长说起时,似乎因为这会站在阳光下,这些记忆又莫名变得非常遥远了。 这一会两个人又聊起了他当初的入狱。 “我还是不明白,他明明只是受临终人的托付带了一封信——” “那是给拿破仑的信。莫雷尔,你最近要小心一些,当初皇帝复位时,你替唐泰斯申辩说情那么多次,现在有好几个保王议员要拿这一点攻击你呢。” “我不在乎这些。”莫雷尔先生接着说,“可怜的唐泰斯,终于与自己的父亲在天堂团聚了,老人家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九年,临死还念着他的名字,朋友,你要是见过那一幕和老唐泰斯的眼泪,就不会觉得世上还有什么更苦的事情了。” 爱德蒙乍然听到父亲的死讯,就像是遭了雷击一样死死定在了原地,连血液也凝固起来,后面市长与莫雷尔说了什么也听不见。好在他所在的地方不是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缓过神时,这片区域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唐泰斯这时失魂落魄,漫无目的走,绕过一座喷泉,然后就看到了克莉丝。 像是一夜回到创业初期,克莉丝最近很忙,每天晚上会先去找杜朗,在沙龙换了船员的衣服,再去码头混入其中。 昨晚终于有了新收获。 她心情很好,所以看到男仆走过来,主动开口和他搭话: “换上我送你的发带啦?我当时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果然。” 不管是谁,只要有五个姐姐,经历过“你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轮番轰炸,都会锻炼出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任何细节变动,而且夸赞一番的本能。 不过男仆也确实很适合长发,因为乌黑微卷,被蓝色绕起来,扎好的一束,加上清冷苍白的面色,意外有种北欧的贵族美。 结果男仆只是面无表情点头。 克莉丝眨眼:“你怎么了?” 爱德蒙勉强冲她摇头:“没什么。” 年轻人果然怀疑看他,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踮了脚,伸手拍了拍他的发顶。 “好啦,好啦。” 可能是刚刚吃了下午茶,小班纳特先生说时,话里带着杏仁软糖的甜味,声音很轻。 像是一种笨拙的安慰。 爱德蒙看向她,心里突然漫上了一阵欣慰的情绪。 果然,小少爷就是这样—— “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好了。” 嗯? 年轻人满不在乎说:“我昨天出去时,发现你在窗子那看我了。” “你既然觉得我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后天晚上我们一起走。” 爱德蒙: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U|ysse 逃犯的心理素质其实非常好。 能驾一艘漏水的小渔船判断风向浪潮, 逃出暴风雨, 又累又饿的情况下还能分神应付自己,之后毫无漏洞编造身份。 可能是被关太久了, 常常自顾自陷入思索, 但是一旦克莉丝叫到他, 男仆很快又会恢复常态。那天伊夫堡放出示警时,天色太晚, 再加上还没剃掉的大胡子, 克莉丝没看清他的表情。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神思不定的模样。 一面拍着头,克莉丝回忆了一下最近的新闻政|治版,风平浪静,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这位革|命领袖操心的。 情报贩子还有基本的良心, 很快联系到因为自己演技过硬,对方好像被哪个部分戳中, 因此感同身受,所以非常执着想要拉自己一把。 不过男仆的听觉也太敏锐了点。 想到可能要被再次教育世界有多险恶, 克莉丝决定抢先把这个话题给堵死。 “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好了。” 而且她也刚好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 好吧, 这才是主要原因。 红|灯区最不缺的就是化妆品,所以每次去港口,她都会有意伪装一下。 但是从市长府出去的这段路就行不通了。 之前换衣服的伪装,一次两次应急还可以轻松对付, 天天跑, 以她家的长相基因, 瞎子才记不住她什么样。那条街上各个都是看人眼色吃饭的, 说不定已经有认出她的,并且认为她是杜朗所在那家的常客了。 所以克莉丝打算换个策略。 只要仆人守着,主人就一定还在楼上,而她这位仆人恰好很容易被注意到。 约定当晚,克莉丝比以往早了很多出门,并且带着爱德蒙大摇大摆从大门出去了。 半路遇到市长府的男总管,老人家还特意停下来,非常慈蔼问:“您要出去打牌吗?” 时下英国打牌赌钱成风,男女老少都会几手,是一种正常社交手段,想起附近的宪兵都说这位小绅士玩卢牌非常厉害,男总管很快就联想到了这上面。 “可能要迟一些回来。” 克莉丝点头,总管便祝她玩的愉快才告辞。 夏时天黑得比较迟,这时候路上还有街车,两个人相对坐好了,克莉丝刚报街名,意外发现男仆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看来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了。 逃犯敢在马赛大摇大摆走,英文也很标准,所以克莉丝一直认为他说不定是个巴黎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这个怀疑不过一瞬间,克莉丝很快想到他连直布罗陀都说得有模有样,显然是去过不少港口城市。 男人嘛,到一个地方就先搞清楚红灯区在哪,好像挺正常的。 克莉丝并没分太多念头在这种小事上。 不出意外,今晚把事情查清楚,一切就结束了。再把那堆护照处理掉,正好到向日葵和薰衣草花期,她就能放个假轻松一阵,好好享受旅行。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面上满怀期待。 点了一份柠檬水,让男仆在这里等自己,又向侍者示意他的消费都算在自己头上,克莉丝脚步轻快上了楼。 ……果然已经被这里的女人骗得晕头转向了。 爱德蒙不自在坐了一会,因为实在不喜欢那些女人的眼神,正起身打算去其他地方转转,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至少在表面上,这里是一家俱乐部,私密性很强,卡座和卡座之间有很厚的隔断。 但是对唐泰斯来说,什么都不会比监狱的墙壁更厚了。听惯了因为阴潮凝成水珠低落的声音,夜风和狭小窗户栅栏摩挲的细微声响,只要他凝神,身后卡座的人简直就像是坐在他身边说话一样。 “桑切兹同意五五分,不过莫雷尔手里偏偏是七条船,可能就是吃准了我们会让一个。” “多出一条我们可以竞价拍卖,直接分钱,我最近不小心吃了个倒账,正缺现金呢。” “这个主意不错,不如就选现在正停在港里的,那艘船太旧了。是叫法老号吧,好像就是那个拿破仑人的船。” “没错,拿破仑重新上岸后,莫雷尔这个傻子为了把那小子捞出来,可是给皇帝写了不少请愿信,我今天全带过来了。你这次进巴黎,如果有望觐见陛下,正好将这些信呈上去,最好将他也说成拿破仑分子,所以才指使了那个船长,为波拿巴效命。” 于是爱德蒙又坐回了原处。 因为小班纳特先生爱读报,爱德蒙跟着看了不少,凭借支离破碎的一些提及,竟然也弄明白了这十年祖国发生了什么。 在他入狱后没多久,拿破仑就离开了流放的海岛,再次登陆,被民众和倒戈的军士一路迎回巴黎,不费一枪一弹恢复统治。 如果爱德蒙唐泰斯真的是拿破仑人,那么现在换了王朝,他就不再是犯人了。也就在这段时间内,莫雷尔先生看到了希望,替唐泰斯奔走起来。 结果不过一百天,拿破仑就遭遇了滑铁卢,再次流放,王朝又一次复辟。这位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帝,不过几年也在海岛上去世了。 至此,爱德蒙就再无翻身可能,而老船主也因此落下了把柄。 他必须做点什么。 爱德蒙虽然勉强冷静下来了,思维却很乱。 他过去的身份已经被认定死亡了。 或者说,从入狱的那天起,爱德蒙唐泰斯就已经死了,永远停在了十八岁那年。 那么,空有一具躯壳的自己能做什么? “现在,你已经拥有我全部的学问啦。” 这时候,法利亚神甫对他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来,“但是这还不够,而且,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不能时时刻刻教你应该做什么。” “不要悲伤,我的孩子。出去以后,你必须去游历,去与人打交道,使你的阅历增长起来,让这些知识的种子长出哲理的枝条,它们会替我指引你继续往前走。” 逃犯闭目靠在隔断上,面无表情听着那个送信人离开,等到议员与女人打情骂俏着上楼后,辨明了大概方位。 唐泰斯缓缓睁开眼,稳步离开了俱乐部,一路无人阻拦。 爱德蒙独自一个人走出去时,并没有遇到克莉丝当初的情况,相反,只要与这个男人对上,那些流莺反而会疾步绕开。 她们心里冒着一样的念头:这个人绝对不能靠近。 他这时候已经与过着安逸平静生活、顺服跟在少年身后的男仆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充满了仇与恨,眼光变得锐利如锋刀出鞘,面庞被十年岁月拉长整骨,因为抿着嘴,显现出最有表现力画家才能描摹的淡漠冷峻。 一个多小时后,唐泰斯回到了俱乐部附近。 长发被水手头巾完全包好了,罩着一件又破又旧的外套,他绕到屋后,扒拉着砖缝,就像过去常常爬到桅杆最顶端一样身手矫健。 他很快就找到了议员所在的房间。 杜朗在后街等着他的合伙人。 和红灯区的前街不同,这里比较昏暗脏乱,但是直接通向港口,因为“价”比较低,那些下层水手去不起前面的区域,最爱在这里泻火。 这些天,他和英国人就是从这条道穿出去,将整个马赛港跑了一遍。 杜朗对年轻人的耐心已经快要消磨干净了。 说是要查探烟草走|私船的消息。结果这些天他都做了什么? 和瞭望员还有引航员搭话还能理解成调查有没有人注意到,但是能这些海关关员被注意到,那艘船就不会顺利离港了。 后来他还带着自己去停港住船上渔家中蹭饭,美其名曰饿了吃夜宵,之后的日子更是到处跑,和一帮水手打了好几夜的牌。 就连假扮身份也很不走心,永远都是那套“看了太多探险故事,所以从小就想当水手的巴黎小少爷”。 杜朗开始怀疑上线是在消遣自己,所以派了个小孩过来捣乱。 很快,杜朗替她留的那个房间的灯亮了,没过多久,改扮好的年轻人翻出窗子,动作轻盈往下爬。 看到克莉丝过来,杜朗直接把那堆她要的文件塞过去,趁着合伙人翻页的时候好奇打量,对方面无表情起来,根本和这些天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联系不上。 杜朗撇嘴,“你能这样装一辈子吗,你又不会永远是这个年纪。” 克莉丝满不在乎说:“简单有效就行了,而且还非常万能,各场合都适用。” 因为看上去显小,婴儿肥还没完全退,被她外在误导的人太多了,很多时候她甚至不是有意的,也会有人自动帮她说服自己。 至于以后……大不了再换一个戏路。 说完,她顺手把其中几本扔给他:“四月份专卖局那批货都到英国了,这后面都不用看。” 杜朗问:“你原来是要找他们的出港时间?” 克莉丝继续往前翻:“只是最后确定一下我的猜测。” “最后?”杜朗吃惊看她,“你什么时候查清楚了。” “我一直在做这件事。”克莉丝自然回视,因为已经在纳什那里经历过一次,所以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你不会认为我这些天是在贪玩吧,看来你也被我的样子给骗了。” 克莉丝这些天就是在搜集情报。 任何人都有独一手的消息,小到传闻八卦,大到机密要务。 只要有交流和反馈,不论书信还是谈话,都是信息交流的过程。面对面聊天时,观察表情,引导话题,在心里预设双方的立场,都只是基本功夫。 这方面有天赋的人往往都被称为情商高,会不由自主掌握一些技巧,能够让任何和自己说话的人感到舒适。 但是想要有意套取情报,就需要经过一定的训练,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克莉丝是全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在杜朗怀疑的眼神里,合伙人开始分析。 “他们把事做得这么绝,当然是因为有其他稳定的渠道帮忙运送。船员还有搬运工都需要时间才能集合起来,那天吃夜宵的时候,我问过渔夫,前一段时间市场上的竹筐和木箱都涨价了,肯定是被他们买走了。所以就在这个月,专卖局这批货会再运一次。 “集合快半个马赛的走|私贩子,能吃下那么多货,一定得有一艘大船,目标这么大,我特意去瞭望塔,就是为了看有没有视线死角。但是那个位置设置得很好,完全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他们只有碰到雾天的晚上才会走。 “既然是看天气行动,他们装过货后,就得找地方放船。 “这里记录有两天很模糊,刚好二月一日这一天和那个独眼水手说的八卦对上了,他在灯塔工作的朋友突然还了他所有赌债。看来是收到了一笔不少的贿|赂,用灯塔为走私船引航了,所以我来法国前的那批货,是二月一日从马赛离港的。 “整个二月,因为狂欢节,海|关和税|警加大了巡逻力度,只要停在港里,很难避开抽查验货,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把船放在避风塘。” 克莉丝从袖子里抽出地图,继续道:“我在贾尔德圣母院看风景时注意过,这附近有一个废弃了几年的造船厂。” 马克西米利安告诉她,他们家的船都是在那造出来的,因此,造船厂倒闭了还觉得很可惜。 克莉丝是亲眼见过法老号的,三桅帆船非常大,听船长吹嘘过载重,卸货都要花六个星期,装下一个烟草走|私船,实在太简单了。 杜朗恍然:“所以他们把船藏在了造船厂里。” 克莉丝点头,“我认识一个能准确预测天气的水手。他说今晚会起大雾。” 其实就是星期五先生。 克莉丝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他们每次出门时,只要男仆带了伞,当天一定会下雨。这种小事她直接挑明问,果然是因为“海盗”多年航船经验。 杜朗忍不住看向记录右上角的值班员名字:“所以你还等在这,是想找当天值班的这个人确定一下?” “我们其实已经见过了。” 她冷静道,“他死了。就是前天晚上出去的时候,我们正好碰上的那个浮|尸。” 杜朗一脸震惊看向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头里面一定和自己塞的东西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这肯定是他今天晚上心里冒出来最多的话了。 克莉丝嫌弃看他:“因为他老婆一直在尸体旁边喊他的名字,其他人劝她的时候,我就顺便把姓记住了。” 杜朗:“……” 这么大的港口城市,几乎每天都会有淹死的人,谁会无聊到把这种看起来根本没联系的事情都给记下来? 杜朗这下对克莉丝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克莉丝却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人突然就死了,实在是有点蹊跷,所以我觉得这里头水可能很深,要不然还是算了。” 杜朗吃惊叫起来:“都到这一步了?” 他们跑了这么多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信息,这位先生简直是在汪洋大海里捞针,最后还真让他捞到了,结果说放弃就放弃了。 杜朗觉得很糟心。 就好像在看一个人搭建多米诺,自己从漠不关心到全情投入了,还看得热血沸腾,就等他放最后一块封顶,人家自己根本没当回事,突然丧失兴趣巅峰寂寞,啪叽把搭好的摩天大楼给糊地上了。 克莉丝表情古怪:“你怎么和纳什当时一个反应。” 这群人是都有强迫症吗。 杜朗和纳什的回应却完全不一样,可能是热衷戏剧的缘故,他表现得非常夸张。 “我求求你了!我陪你去也可以!我们至少去看看吧,就最后一步了,大结局了!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还不行吗!” 于是最后情报贩子还是带着新上任小弟去了废弃造船厂。 那里果然有一艘大船,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要驶进大海了。 克莉丝看着,突然皱了眉。 不对劲。 这个船吃水太深了,烟草怎么可能这么沉。 “谁在那!” 克莉丝把杜朗的脑袋一按,把枪滑到袖口,自己从废弃的设备后头走了出去。 运气很好,可能人员都上船了,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前面,刚刚开口的是他的随从。 “孩子,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领头那个人用英文温和道,面上挂了笑容,蓝色眼睛打量着她。 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带了白色短式假发,穿着非常老式的黑色夫拉克,后方的燕尾很短,显得非常干练,手里拿着一杆笔直的木质手杖。 克莉丝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本国人,看打扮,好像还是上流阶级的。 “抱歉,您会说法语吗?”她怯声说。 杜朗发现,经过这段时间在港口聊天,克莉丝的法语居然已经完全是普罗旺斯口音了。 绅士很自然切换了语言,又重新问了一句。 之后,杜朗就眼睁睁看着她熟练把剧本切换了,从因为看了一千零一夜做梦都想当水手的巴黎落魄小少爷,变成了半夜和父亲吵架于是和仆人一起跑出来的马赛船主儿子。 这种戏码杜朗看了这么多天,已经麻木了,最后在一番对话后,对方果然又毫无悬念相信了。 等船主儿子和仆人走远,绅士才侧头问仆从:“那些烟草都扔了?” 仆从点头,感慨道:“幸好您来了,不然勋爵一番辛苦布置就被这些法国人糟践了。” 绅士又笑起来:“是啊,幸好来了,不然还不会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孩子。” “您说的是那个比较小的?” “不错。” “虽然小打小闹了点,不过潜力无限,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国的。”绅士赞许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我还挺想认识一下这位小绅士的。” “需要我现在去找船长,让他改天吗?” “不用。我们可以在罗马等这个孩子。” 随从吃惊说:“他好像没说过要去罗马,您怎么知道的?” 说完他自己就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自从勋爵让自己跟着这位先生,这一路随从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对方根本不会回答。 果然,下一秒,国务大臣冲他微笑摇头。 “这就是机密了,我只教给我的学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U|ysse 刚走出造船厂, 克莉丝的脸色就沉下来了。 “怎么了?今天晚上不是很顺利吗。” 杜朗好奇问。 本来这些天看这位小先生漫无目的瞎转,随便碰到了就和人聊起来, 之后又连着打了好几夜的牌,杜朗还以为他是束手无策,所以只好瞎碰运气。 结果一切行为都在今晚得到了解释,去渔港是为了确定装货时间, 打牌是为了调查受贿情况,每一步都是有道理的,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现在杜朗对克莉丝非常信服, 明白为什么纳什会跟着一个这么年轻的人了。 他忍不住兴奋道:“现在咱们搞清楚了他们偷运的方法, 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谈判或者威胁都可以, 或者咱们反过来把这条线搞到手。我知道你不爱露面, 所以只要你发话, 我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办好。” 克莉丝摇头,冷静道:“我们刚刚看到的是一艘军|火船。” 杜朗傻了。 因为在烟花柳巷出生, 小时候就会用计骗嫖|客的钱, 在这个环境里学会了看人脸色吃饭。长大后看多了母亲的痛苦后,杜朗开始憎恶自己出身,发誓绝不会和其他这条街上的人一样去做皮条客, 就想办法做了投机中介。 这样的经历已经很灰色了, 每天都在税警的枪|口下过活, 即使这样, 军|火距离他也非常遥远。 碰这种东西,有十条命都不够上绞刑架。 “也就是说我们找错船了?”他吃惊问。 克莉丝没说话,拿出指南针,借着月光看了地图,疾步引着杜朗向一边的小道走。 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听到潮水涨落声时,浸了月色的浓雾突然被风吹动,如同撩起了一片轻纱,揭露了让两个人停在原地的真相。 沙滩上四处堆积着木箱,像是一艘船刚经历了龙卷风,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到了岸上,有的已经被摔破,包装好的货物散得满地都是。 他们当然很清楚那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杜朗结结巴巴说,“所以你是对的,那为什么这些烟草没被带走——” 他很快就停了声。 这件事太古怪,就像眼前的迷雾一样让人晕头转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克莉丝心里低低说了一声果然。 刚刚那两个人都是英国人,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军|火贩子。 即使没穿红制服,一边的随从也透着一股行伍出身的气势,头发剪得比普通人要更短一些,和威克姆那种民兵完全不同,脸上也没有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看来是个陆军的官|兵。 看船的吃水深度,军|火数量非常大,现在英国没有卷入战事,爱尔兰那边也一片太平。如果是正常军|备购入出售,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进行,不需要用这么隐秘的法子走,没道理还特意在法国停一下。 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年,为了反抗土耳其的统治,希腊正在进行独立战争。 欧洲人多少都有些希腊情结,就像华人对汉唐的执念一样。 出于国际声誉和战略目的,英法都对希腊进行了声援和支持。不少人甚至亲自奔赴希腊战场,其中名头最响的就是拜伦勋爵,他不仅资助当地起|义军,还写诗为他们制造声势,因为他自身才华,希腊在欧洲引起了非常大的关注。 目前土耳其还控制着希腊的各个港口,为了防止当地起|义军得到武|装支持,英法的船只都会受到非常严密的盘查。 所以,这艘船是为了给希腊送军|火,才这么大费周章。 克莉丝开始头疼。 会接这种秘密任务,那个老先生的身份肯定不低。 随从完全不会掩饰,一开始口音就暴露了国籍,所以老绅士才顺势用英语和她说话。 他握着的那把木质手杖,杵在地面上的声音不对,根本是空心的,所以如果要趁机灭口,当场就能把细剑从里面拔|出来。 克莉丝有种直觉,她那番话根本没有骗到他。 ……反而更像是为了套出她的底细,所以老先生一直没有拆穿,看着自己在那里表演。 这个发现让人很烦躁,就好像一直以来自己无往不利的伪装,在这个人眼前就像小孩子的玩意一样。 于是克莉丝也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远远有火光过来了,克莉丝和杜朗连忙躲到一边。好在有浓雾掩蔽,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领头的人身形很宽,看清沙滩上散乱的烟草大发雷霆,像是负责这件事的人连忙凑上前,被扇了几个耳光后才低着头汇报。 负责人哭丧着说:“我分明已经把看管的人都打通关系了。” 克莉丝一下明白过来。 所以这些人是用那艘支援希腊的军|火船帮忙捎带烟草,成本低廉又很安全,这种事情只对他们自己有利,军|火暴露的可能却变大了。 而没有上船的那个老绅士就是来查这件事的。 等这群人抬着烟草走远后,克莉丝才站起身,因为大雾,衣服已经被沾湿了。 “这些人你认识吗?”她扭头问。 杜朗拍着衣服,一面恍然道:“领头的那个叫桑切兹,在烟草专卖局的,难怪那些走|私贩子这么容易搞到烟草。” …… “桑切兹?” 唐泰斯坐在阴影里沉声问。 议员瑟缩着说:“他和老莫雷尔都是船主,一直是竞争对手。不过后来他经营不力破产了,卖了祖产在烟草专卖局谋了一个职务,发了笔小财,现在是马赛数一数二的人物。” 法利亚神甫做红衣主教秘书时,手下管着无数的人,上头还要面对一堆贵族,对察言观色、分辨真假很有一套。 爱德蒙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确定了这个人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神甫同样也很擅长伪装,他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教给了唐泰斯。 这些能力他在小班纳特先生身上已经实践过一次,爱德蒙对上议员,很快就像是本来掌握了这门本事一样,轻松诈出了真相,把那些信件全部拿到了手里。 从头到尾,议员都没有怀疑过,这个“曾在海难后被老莫雷尔救过一命的海盗”身份是假的。 毕竟眼前人的气质非常压抑阴沉,也许是因为房间的火被熄灭了,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一样,而在说到老莫雷尔这个烂好人时,语气里的感激又是那么真实厚重。 这些海盗都是亡命徒,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议员贪生怕死,所以什么都招了。 爱德蒙又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说只要我这次进宫告发莫雷尔,就全力资助我下一次竞选,还愿意把他手下的产业和我五五分账。” 议员很快就感受到,面前人的气势在瞬间变得更加慑人可怖了。 告发。 就是因为唐拉尔和费尔南联手炮制的一封告发信,唐泰斯才被标为拿破仑分子入狱的。 所以,几乎是听到这个计划时,爱德蒙眼里,这个想要谋害船主的桑切兹开始与他们的面目重叠起来。 拿了桌上的火柴,将信塞进怀里,“海盗”又从窗子悄无声息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这条街道正是最安静的时候,流莺捕捉到了猎物带回巢穴,屋内灯火辉煌。 在暗处摘了外套和头巾,解除所有伪装,爱德蒙走到街角,擦亮了火柴,就着一边煤气灯的光慢慢看着老船主为自己求情的信件,每一封都要印在脑子里,然后才将这些把柄一张张蘸了摇曳的火舌,化成灰,散在了风里。 神甫离开后,他一直绷着一股力气,至少坚持下去,找到属于他们的宝藏。 结果他听到了父亲的死讯。 以前爸爸常说,他有一张还很孩子气的椭圆形脸,充满了幸福和坦率。所以在他决定去法老号时,他非常担忧把自己送到了莫雷尔先生的公司门口。 “我的爱德蒙,你这样,那些老水手会不会觉得你很好欺负呢。” 莫雷尔先生不小心听到了,当场豪爽笑着承诺,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爱德蒙,让老唐泰斯放心。 爱德蒙就蹲在街角,然后静静将被十年牢狱生活拉长的脸埋进了双手里,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眉骨膈着掌心。 因为大雾,即使已经入夏,马赛的夜风依旧很冷。 “原来你在这。” 少年的声音很清亮,像是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有种唱诗班的悦耳。 爱德蒙蹲在原地,怔怔抬头。 小班纳特先生还是那身英式打扮,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又因为俯视着他,显得非常倨傲。 就像那天,自己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里,面对着暴风雨,然后看到了船上的小绅士。 看到克莉丝,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地松了一口气,爱德蒙下意识说: “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年轻人的表情更难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U|ysse 从花匠到宪|兵, 市长府所有人发现,小班纳特先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 这几天看上去都是垂头丧气的,似乎大受打击。 虽然忧郁的美少年也十分赏心悦目,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年轻人实在有礼又讨喜, 大家不免或担心或好奇猜测起原因来。 毕竟还是只有十六岁的孩子,不会是想家了吧。市长和夫人忧心忡忡想。 最近几天也没见他出去, 看来那天晚上输了不少钱。男总管和宪|兵们深以为然。 果然是那天被自己的话戳到伤心处了吗。想到那天自己说完后,她连回来的路上都是神思恍惚的, 这些天也不去那条街了, 男仆内心十分自责。 ——她居然一见面就被看穿是在假装,还被反过来套话了! 克莉丝这些天回忆起自己和老先生的对话, 才发现其中的深意来。 虽然知道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但是仅仅萍水相逢就能识破,还把观察到的都用语言透露给自己, 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克莉丝对自己未来的计划一直很明确。简这样的大美人都二十三才结婚, 她家的姑娘恐怕各个都会晚婚,如果不出意外,自己至少会在英国再待上五年。 等这次游学结束, 她肯定会回剑桥继续上学, 家人朋友还有事业都在伦敦附近, 所以毕业后她很有可能就留在伦敦继续发展, 社交季结束再回浪博恩,甚至可能想办法在国会搞一个位置。 这一步克莉丝在和走|私线接触时就想到了,国会议员身份特殊,法院能传唤,但是不能逮捕监察。往最坏想,如果真有暴露的那一天,这条法律足够她给家里争取时间,安排后路了。 现在这个想法直接搁浅了。 老先生一看就是个有职位的,而且绝对不低,国会每年都开,想到他们以后说不定还会在伦敦相遇,克莉丝就危机感顿生,一阵头皮发紧。 手上一紧,她的叉子就在盘子上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声音。 面对身边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克莉丝低低道了一句歉。 市长夫人微笑摇头,没有出声关切加重她的内疚,转移话题道:“今晚剧院有演出,我们家在那里有一个包厢,你要去看看吗?” 克莉丝今早看过报纸,是伦敦歌剧团的来这边演出,剧目是《哈姆雷特》。 可能是觉得她想家了,市长夫人的这份体贴实在花心思,克莉丝点头同意了。 这时候,为了活跃桌上的气氛,市长也跟着说起了一些笑话,很多都是他和罗切斯特一起旅行时遇到的事情,他做市长所以常常要演讲,说起故事来非常生动,连克莉丝也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说起罗切斯特,市长不免谈到了他和太太认识的经过。 “……她答应了我,那时候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当天晚上,我又被告知要升任市长了,那时候我就决定,要见过马赛的每一对新婚夫妇,时刻提醒当初的自己有多开心,来延续我现在的幸福。” 市长夫人也禁不住温柔笑起来:“所以只要有年轻人办结婚的法定手续,他都会亲自去祝贺他们。” 克莉丝吃惊说:“每一对吗,您的城市这么大,每一天都会有新人吧。” “当然,不过是抽空替他们签署一下婚书,用不了多长时间。”市长骄傲道,显然对自己能坚持这么多年感到自豪。 情报贩子感兴趣起来,下意识问出了她常用来引出话题的问题:“那这么多人里面,一定有让您印象十分深刻的啦?” “啊,有好几对呢,男方并不是我的市民,他们在马赛港口偶遇,为一件小事争执起来了。结果被送到我这里的路上,这两个人一边吵着架,居然不可自拔爱上了对方。于是我在确认他们都是法国人后,现场替他们起草了婚书。” 市长又说了几个,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还有一对就很遗憾了,男方在订婚宴上被逮捕了。因为是莫雷尔已经替他们打过招呼,所以我很早就等着这对年轻人,一边批办公务。结果直到晚上,我才看到莫雷尔慌慌张张来告向我解释,新郎被认为是拿破仑分子被带走了,之后他忙着去见维尔福检察官,请他为自己可怜的船长求情,所以那时候才来找我。” 听到莫雷尔先生的名字时,唐泰斯已经预料不好,直到仇人名单上的维尔福也跟着冒出来,他用尽了全部心力,才克制住不要让自己失态被人发现。 小少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后来呢?” “后来,哎……后来,大概是九年前吧,那位姑娘又结婚了,这次新郎换成了她的保护人,他们两位都是住在这附近的迦太罗尼亚人,所以选择了在阿库尔教堂,我只好离开市政厅,去替他们签署婚书。” 梅塞苔丝结婚了。 还是和她那位堂兄,陷害自己入狱的费尔南。 就在他们原本约定的教堂里。 唐泰斯以为自己会站不住,或者失声叫出来,结果没有。 像是已经惊愕到极点了,所以他只是站在正谈论自己事情的这群人身后,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在狱中最牵挂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嫁给了自己的仇人。 原本一直挂怀的东西依次破碎,男仆一整天都十分不在状态。 好在当天,年轻人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克莉丝终于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班纳特先生不爱写信,所以家里每次和她通信,都是由好心的大姐找到家里所有人,代为写下要转告自己的话,之后再事无巨细把乡下最近的事情都告诉她。 所以,克莉丝这些年在伦敦,却对家里的一切都非常了解,没有和家人关系变远,都归功于简的贴心。 现在大姐出嫁了,这个接力棒就交到了伊丽莎白手上。 二姐写信的风和大姐就完全不同了,离开家这么多天,按以往的经验,克莉丝本来以为自己会收到非常厚的一摞,结果刚打开信,伊丽莎白就寥寥数语把一切简会写上三张纸的乡下琐碎八卦说完了。 不过克莉丝看得很开心,每件事情说完,二姐就会在后面加上一句或辛辣或俏皮的点评,精准吐槽,有种配合视频看优质弹幕的逗趣感。 因为知道自己在意什么,接下来,伊丽莎白花了很大的篇幅写家里的事情。 克莉丝和爸爸莉迪亚先离开后,没过几天,宾利小姐就成功鼓动了她的兄弟,于是简和宾利去了湖区蜜月旅行,主人不在家,她们只好先跟着舅舅回到伦敦。 克莉丝又细细品了这一段,字里行间没看出二姐有什么不舍,似乎也完全不在乎宾利小姐是有意要让她和达西分开。 这时候正好逢上社交季,小姐太太们开始比拼新一轮的时尚潮流,班纳特太太被伦敦的新式衣服引得流连忘返,带着三个女儿在弟弟家住了快一个月才回浪博恩。 伊丽莎白对此当然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好在舅舅和舅母都是非常和善好客的人,夫妻之间并没有因此起争执。 不过这对吉蒂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为了磨炼画技,所以看到好看的衣服总是忍不住要画几笔,她以前和莉迪亚一起时,除了跳舞就是天天研究帽子花边,这些细节实在再清楚不过了,画起来非常栩栩如生,被一位太太看到后,替她引荐了一位寡居的老师。 玛丽最近也过得很好,伊丽莎白说她现在去镇上书店时,常常有青年和她搭话,她虽然回来后常常抱怨那些人大脑虚浮,不过说的时候却是在笑的。 班纳特先生应该是过得最幸福的了,还特意让伊丽莎白在信里对自己问好,让她在外不要约束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家里提。 克莉丝看着惊讶了一会,这些话临别他已经说过了,现在让伊丽莎白又写出来,看来心情是真的很好,而且好像这个功劳还是自己的。 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 如果说以前,五个姑娘里,谁是班纳特太太最宠爱的女儿,毫无疑问是莉迪亚。 结果就在伊丽莎白写信时,班纳特太太还在楼下非常大声尖叫着说:“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嫁出去!” “我已经嫁不出去了,妈妈。” 莉迪亚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平静,陈述事实,班纳特太太很快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嚷嚷着自己脆弱的神经要崩断了,莉迪亚根本不称心,以后再也不是她最疼爱的宝贝了。 可是莉迪亚就是班纳特太太自己教出来的,她太清楚怎么应付这一切,遇到这种让班纳特先生都头疼不已的情况完全不慌,甚至在之后表现得比妈妈还要夸张。 最后班纳特太太不得不同意了莉迪亚养鹰。 这一步简直让全家都惊掉了眼睛,妈妈受此败仗,每天都要寻莉迪亚的错处,发誓要“让她改好”,师徒二人斗法起来实在让人目不暇接,班纳特太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莉迪亚身上,虽然家里更闹腾了,其他人却意外获得了难得的清净。 克莉丝一边看一边笑。 ‘至于我自己呢,虽然很想和你分享,可惜我现在反倒成了家里最无趣的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每天睡前都会为你也祈祷一遍。’ ‘你呢?克里斯,听说法国人都很热情,你有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 克莉丝看着最后一行,失笑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人只有两个半。 班纳特太太算半个,因为她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当儿子看,自欺欺人极度成功。 当初接生她和莉迪亚的那位老妇人就是浪博恩的仆从,年轻时就照料班纳特太太,也没有其他亲人,克莉丝出生后,班纳特先生就把她调配给自己。 班纳特先生当然不知道自己多活一世,非常自然用教养男孩子的方法,因此常常和她上辈子的身份认知产生冲突,克莉丝只能在老妇人面前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得到小主人的依赖后,老太太更加上心照料她的生活,只是年纪大了,在她四岁那年在睡梦里去世了。 至于给克莉丝做洗礼的神甫,因为班纳特先生说她出生时就身子弱,所以他非常贴心表示,只需要施洗头部,克莉丝可以穿着衣服。 这位神甫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了印度传教。 剩下的两个就是父亲和二姐。 班纳特先生对女扮男装的优劣认知很清晰,他自己作为一个婚姻失败的男性,同样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是伊丽莎白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还在会期待爱情的年纪里,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会这么问她实在太正常了。 就像二姐那天对她说,“只是妈妈恰好挑中了你”,在伊丽莎白眼里,自己本来也应该拥有这种正常的生活,成为一个和莉迪亚一样,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小姑娘。 或许在四岁前,还不够了解这个时代,对班纳特家的感情也没那么深时,克莉丝还会天真妄想,等到五个姐姐嫁出去,自己完成了这份责任,就可以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恢复女装,开始新的生活。 那时候克莉丝很有信心,以她的本事,不论在哪都能过得很好。上辈子她忙着生存,这辈子说不定可以弥补遗憾,拥有一份爱情。 可是后来,她慢慢看清了现实。 在现代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人们对女性工作抱着宽容态度,只要受过教育、吃得起苦,女人都能通过工作养活自己,不用依附男人生存。 而这个男人做生意都会被轻视的年代,对于女性来说,唯一体面的工作就是家庭教师,再次一点就是做贵妇的陪佣,没有选举权,想写东西发表就得用男人的笔名,也别想在各个被男性把控的行业做事。 唯一的出路就是结婚。 结婚的风险也很大,除非签订婚前协议,女性结婚后,所有财产都会划归给丈夫,而就算对方丧尽人伦、穷凶极恶,也没有离婚这个选项。如果女方私奔,丈夫可以起诉索赔,但是男人私奔的话,妻子却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注定和俗世理念里“正常”的生活无缘,那么不如选择能活得最自由的身份。 这些年在伦敦,亲自体会过男性身份在这个时代的便利后,克莉丝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做小班纳特“先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U|ysse 这次伦敦歌剧院巡演在马赛很受瞩目。 《哈姆雷特》原著为莎士比亚所作, 讲述了丹麦王子向篡位娶母的叔叔复仇的故事,虽然是英国家喻户晓的经典情节,但是编曲是时下几位当红的音乐家, 强强联合, 一经推出就在伦敦引起热潮,大获成功。 为了防止马车被堵在路上,市长府订的出门时间比较早。 克莉丝换好衣服从内卧出来, 看到男仆后顿了顿, 才道:“你还是换一件外套吧。” 爱德蒙正在打领结,闻言愣了一下。 “这样不得体吗。” 是太得体了。 市长府的男仆都统一着装,色调是灰色的, 逃犯先生自己把话圆的很好,为了保护小主人的行李, 所以自己的东西全部遗失了,于是总管给他照着市长府的仆从规制发了两套。 得知晚上要陪克莉丝去剧院, 他特意向水房管事(每天早上都要打交道,现在已经十分相熟)借了一件穿得出去的黑色外套。 这时候他穿上了,克莉丝才发现,男仆非常适合黑色, 这个颜色本就显身材, 借来的衣服并不合身, 将他严丝合缝包裹着, 肤白发长, 反衬得禁欲又贵气。 反正就是不像一个男仆。 既然克莉丝发话了, 爱德蒙也没多说,重新将男仆的外套给套上了。 临出门前,看到马车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克莉丝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市长夫人:“您的外甥不去吗。” 来市长府这么久了,她还真没见过这位据说会在半夜出来瞎晃的人。虽然有之前每晚溜出去不在房间的原因,不过最近几天不去码头了,克莉丝想起这一茬,夜里有意等过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市长夫人说的响动。 市长夫人无奈说:“这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热闹,人多了就会紧张,他不会去的。” 看出夫妻俩都对此很头疼,克莉丝干脆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如果看薰衣草最好去哪里。 著名的普罗旺斯其实是法国的一个大区,马赛则是普罗旺斯的城市。七月是薰衣草和向日葵开得最好的时候,现在六月,烟草走私的案子差不多了结,已经可以开始做计划了。 还愿意出去游览看花田,那看来是从先前的伤心里走出来了。市长想着,长松一口气,热情同她介绍起来。 市长的包厢并不是剧场内最好的位置,但是也已经足够清净,至少比还在入座嗡嗡说着话的座位席要好多了。 坐了没多久,台上传出一阵乐声,幕布拉开了。 因为技术限制,这个年头的舞台特效很一般,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演员的基本功都很扎实,所以每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 其实在去年在伦敦时,克莉丝已经陪哈洛德看过这出戏,票还是她那位和大小姐私奔的声音老师帮忙弄到的。这次有了更好的位置,重新再听就有侧重点一些,自己喜欢的唱段过去后,克莉丝把观剧望远镜从舞台上移开了。 借着包厢的帷幔阻挡,克莉丝把望远镜的视野停在了对面包厢里。 虽然这样偷看很不礼貌,但是对方在入场时盯着他们的包厢看了这么久,没理由不回敬一下。 对面包厢里并排坐着两个男人,身后是一众仆从簇拥着,其中一位正替另一个点烟,一面说着什么,很快就有烟雾从包厢里逸出来。 被点烟的人身形很眼熟。 第一幕在哈姆雷特的宣誓后结束,幕间休息的时候,市长包厢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议员先生和桑切兹先生要来拜访您。”市长的仆从走过去低声询问了几句,回来后道。 听到这个名字后,年轻人和他的贴身男仆心里都警觉起来。 市长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议员便走了进来,桑切兹落后半步,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对议员十分恭敬。 两个人先依次问候了女主人,市长夫人见机带着女仆出去,找相熟的贵妇聊天,给男人们腾出位置。 市长站起身请他们坐下,主动开口向议员介绍克莉丝,成功拦死了议员要介绍桑切兹的话。 克莉丝向议员颔首,这时候将他们对上了号,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在包厢里,是议员在给桑切兹点烟。 议员和市长又彼此寒暄一阵后,四个人坐下了,议员借着位置便利,正好坐在市长和克莉丝中间。于是他带来的人也就顺势坐在了克莉丝旁边。 “先生。您今天不是应该去巴黎了吗。”市长问。 “是啊,可是我前些日子遭遇了打劫。现在整个人还惊魂未定呐,所以我将行程延迟了。” “在我的城市里?!” “是的,在您的城市里,而且就在那条街上。” 市长虽然对议员没什么好感,自己的城市却十分挂怀,急切问:“具体是哪条街?我会替您向警察局长关照这件事的。” 议员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用一种中年男人才有的油滑腔调说:“当然是我没法去报警的那条街了,您知道,我马上又要参加竞选啦。” “噢。”市长面露尴尬,“那么您向我描述一下这位劫匪的样子,我会叫警卫队的人注意一下的,您被抢走了什么?” “一些信。” 男仆镇定将一杯柠檬水递给小班纳特先生,杯子中的水面非常平稳。 “信?”市长惊愕反问。 议员借机细细打量他,“那都是很重要的文件,我正准备呈给国王。” “至于那个劫匪,我实在没办法描述出来,那天起了非常大的雾,一点月光都没有,屋里的灯也被他熄了,不过他告诉我,他是一个海盗。” 市长纳罕说:“您可让我太惊讶了,为什么一个海盗竟然不要钱财,还偷走您的文件呢。” 这位市长颇有才干,深受爱戴,不过城府并不深。看他这副样子不似作假,的确不知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过了一会,下一幕要开始的铃声响了,他们随便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向市长告辞。 临走前,桑切兹突然问克莉丝:“您是英国人,那么您认识拜伦勋爵吗?” “当然认识。” 克莉丝耸肩,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这种大诗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可惜他并不认识我。”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市长却没将这次拜访放在心上,而且最终也没和桑切兹对上话,觉得十分顺利,所以只当做是奇事听过了。 新的一幕开演,奥菲利娅上台时,克莉丝将望远镜对准了对面的包厢。 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被他们这么一搅,克莉丝也没了心思听戏,这一幕唱完后,等市长和妻子聊天的时候,她趁机走出包厢透气。 也就是说,现在她被怀疑了。而且还是帮那个老狐狸顶他的黑锅。 克莉丝并不意外,毕竟桑切兹有渠道获知军|火船会抵港,帮他捎烟草,还短时间内集合起来那么多走|私贩子,连议员都对他唯命是从,势力一定不小。 所以知道她最近夜里出现在红|灯区,怀疑到自己头上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一个会偷议员文件的海盗…… 这个人设怎么这么眼熟呢。 下一秒,克莉丝就在长廊里看到了那位自称海盗的政|治犯。 结果她还没问,对方先开口了。 “您决定去游览薰衣草花田了吗?” 克莉丝点头,语气轻快说:“来一趟普罗旺斯,不去看看好像有点可惜。所以等我生日后我们就出发。” 在荒岛上,他就计划要跟着年轻人一起去意大利再分开。而一开始呆在马赛,爱德蒙也并不觉得日子难熬,相反,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先看看父亲和梅塞苔丝,等自己找到宝藏,就回来带着他们过好日子。 结果这些天,坏消息接连不断传来,所有熟悉的街道都有自己和他们的回忆,呆在马赛的每一天则成了煎熬。 现在听到小班纳特先生的旅行计划时,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爱德蒙看向舞台,突然问:“您能告诉我,这出戏的结局是什么吗?” 英国人的回答很简扼:“都死了。” 唐泰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苦笑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在狱里,即使是被告知宝藏后,他想到更多的也是获得自由,然后重新过上好日子。 人生前面的十八年里,他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更不可能突然放下对平静生活的渴望。 可是现在,得到所有坏消息后,爱德蒙心里那点对生活唯一的期待都熄灭了,心里那个有着幸福圆脸的年轻人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死去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 两个人沉默的间隙,远处舞台上响起了哈姆雷特的声音。 [啊!复仇!——嗨,我真是个蠢才!我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只会用空言发发牢骚!呸!呸!活动起来吧,我的脑筋!] 唐泰斯:“……” 现在他知道该做什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U|ysse “那我恐怕要留在马赛等您了。” 爱德蒙将目光从舞台移回来, 突然说。 克莉丝一愣。 还是那身男仆打扮, 男人站在她面前, 不卑不亢, 可能因为在牢狱里呆了太久, 连眼瞳的颜色也被浸染成了化不开的子夜,目光却满是慑人的穿透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显得十分坚毅。 “我患有非常严重的花粉症。”爱德蒙语气自然解释道,“如果陪您去看花海,不但不能照顾您, 还会影响您游览的心情。” 在市长府的这段时间,克莉丝总是能轻易找到男仆。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一个人关着, 所以逃犯会下意识思想游移,陷入沉思,像是整个隔离在世界外。 这种时候,即使有意遮掩, 他在仆从堆里也显得十分不入。好在这被其他人当做了言语不通,异国风度。 ——“星期五。” 只有在她叫到他时, 他才像是如梦初醒, 而看到她后,所有阴暗像是被光照到一样褪去,因为思考而凝住的眉眼舒展, 眼中冰雪消融, 躬身垂目, 认真回视:“先生?” 好几次,克莉丝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又一个里芬,因为自己救下了它,因为自己是它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使得克莉丝在一开始认为,逃犯会是一个非常合适又优秀的手下。 接着,他一点点展现出学习能力和行止气度,就像是修养完全,羽翼渐丰。 这样的人,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克莉丝没有考虑太久,表情不变,点头同意了。 “反正我只是去放松一下,正好给你也放个假。” 这时候恰巧演员在后台换装结束,第三幕开始,是克莉丝最喜欢的部分,来不及等男仆那些感谢的话,她已经折回包厢了。 今天来听戏的人很多。直到最后散场时,剧院外被各式的灯映得如同白昼一样,所有人都忙着向熟悉的人寒暄道别,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没有人为此着急,反而都趁机热烈聊起刚刚的剧目来,甚至有人还在唱其中的选段,整条街一片热烈和欢喜。 克莉丝正和市长聊莎士比亚时,静止马车的厢门被敲响了。 马克米西利安将头探过来,脱帽行礼。 “市长先生。” 市长微笑说:“你好啊,马克米西利安。你父亲呢?” “票实在太难抢啦,我们听后天的场。”马克米西利安说,“我和船员们在附近喝酒打牌,听到声响,知道您应该出来了,所以来见见您和班纳特。” 他身边的同伴就是那天来通风报信妹妹掉海的,对克莉丝很有好感,在一边笑嘻嘻出言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 市长最喜欢看年轻人朝气蓬勃聚在一起,而且马克米西利安向来很沉稳刚毅,从小就是会让人放心带着一堆小朋友玩的大孩子,于是鼓励克莉丝道:“去吧。” 克莉丝也好奇正常年轻人夜生活是什么样的,起身向他们道别,招呼爱德蒙跟上,轻快跳下了车。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为了能让保护人安心,带上一个人在身边也不算特别突兀。 三个年轻人在前面并肩走着,爱德蒙远远坠在后头,看清目的地是一个非常眼熟的酒馆后,怔了怔才跟着推门走进去。 克莉丝刚进去就看到了一帮熟悉的面孔。 法老号的船员竟然都在,看起来喝了有一阵了,都洋溢着被酒染红的愉快笑脸,酒馆里的木质吊灯上点的蜡烛质量不是特别好,足够亮,但是不住闪烁,意外有种未来夜店的既视感。 看到她后,戈玛尔船长先向她举杯大声打招呼。 克莉丝的帽子落在车上了,便抬手回礼,然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一只手就塞给了她大杯啤酒。 她失笑抱着大木杯,找了个明亮的地方坐下,男仆紧随其后,正好站在了她身边灯下的阴翳里,过了一会,马克米西利安在她旁边落座。 “今天法老号上的货都卸完了,他们每次都会来这里庆祝。我刚刚就想到,你应该会和市长一起去听戏,不如请你来这里喝酒。” 青年解释着,又语气抱歉说:“本来说请你去家里做客赔罪,但是我家最近实在乱糟糟一片。” 克莉丝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的事情,大概明白了他的性子,所以没有在应不应该道歉上和他细谈,只关心问:“你妹妹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还好没有染上风寒,只是受了点惊吓。”马克米西利安叹气,“因为没看清是谁从背后推了她,现在连家门也不愿意出了。” 一边的爱德蒙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叫桑切兹的人。 下一秒,少爷替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刚刚说你家最近乱糟糟的,会不会你妹妹落水和这个也有关系?” “也许吧,毕竟‘当倒霉来临的时候,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船主儿子抹了把脸,把《哈姆雷特》的句子改编了回转气氛,“不说让人沮丧的事情了,今晚的剧怎么样?” 刚刚那句话说明对方很熟悉这部悲剧,所以克莉丝讲起来不怕剧透,把其中几个可以重点听的部分提了一下。 说到后面,两个人不免聊起了剧情的内核。 “……如果要复仇,当然是堂堂正正提出决斗,在赢得荣誉时向世人宣布真相。”不愧是要进军校的人,马克西米利安的想法很直接。 “看来我们对复仇的定义不一致。” 克莉丝平静说:“人遇到不平之事,如果选择决斗和报案,那就绝不能说是复仇,只能说是解决问题,这种行为很理智,值得赞赏。复仇这个词却是极端,而且带着夙怨的。”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别人给的痛苦,就以同样的方式返还,这样才能被称作复仇。” 爱德蒙自黑暗里深深看向年轻人。 马克西米利安忍不住叫起来:“可是这样,完全违背了法例和信仰啊,一个人不是法官,也不是上帝,凭什么裁决一个人呢。” 克莉丝反问他:“如果恶人钻了法例的空子,而上天又没有使他得到应有的报应呢?” “那也只是时候未到而已。”马克西米利安说。 “向司法诉诸无门,被亲人落井下石,被友邻拒之门外……”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会选择复仇这条路的人,往往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了,根本不会有耐心去等待这种不知在何时的惩罚,当然会不择手段,向另一个世界寻求力量。” 马克西米利安还没来得及继续这场讨论,突然从后方伸出一双手,把两个人的肩膀同时一拍。 “好啦,两位大学生,在聊什么哲学话题呢。”同伴怂恿道,“水手们要唱歌了,去吧,莫雷尔,去弹一只曲子,我知道你陪你妹妹学过一点。” 马克西米利安只好冲克莉丝抱歉一笑,起身走向了酒馆里的旧钢琴。 他弹的是一只水手小调,港口跑过的所有人都会唱,法老号的成员们提着酒瓶,勾肩搭背,酒馆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一曲完,大家都意犹未尽,又请求他再来一首,船主儿子无奈表示,自己确实就会这一曲,他只好遥遥看过来,试探问:“班纳特?” 水手们跟着这一声起哄起来,年轻人也就落落大方起身,走过去。 克莉丝上辈子会弹一点,不过发生一些事情后就不再碰这些东西了,现在的家里有三个人会弹钢琴,表现机会一直都是二姐和三姐的。这时候看着琴键,才发现记得的谱子已经非常有限了,多是来这个世界后学的。 在马赛酒馆一群法国水手面前,弹什么大英水手、英王陛下,好像不太合适。 克莉丝想了想,弹了一首马赛曲。因为拿破仑的命令,这首歌现在已经不是国歌了,所以也不算太过正式,而且这里的人都会唱。 结果英国人低估了法国人对这首大革|命歌曲的感情,本来就带了醉意,一群无产阶级水手嚎得一个比一个动情大声,直到回去的路上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 这时候天际已经有一些微光了,两个人难得并肩走在大街上,好像全世界都还没苏醒。 “您经历过那些吗?” 爱德蒙突然问。 “什么?”这句话没头没尾,加上还被马赛曲洗着脑,克莉丝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男仆艰涩说:“您和小莫雷尔先生说到复仇……”看起来就像自己经历过一样。 年轻人看向他,弯眼笑了。 笑容是唐泰斯非常熟悉的那种,生气勃勃,温顺无害。 “当然是在书里体会到的,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幸的故事呢。” 是他想差了,少爷是地主家的儿子,还能出国旅行。至少生活平顺。 爱德蒙心里苦笑摇头。 走到市长府时,门房正在打瞌睡,所以克莉丝没有翻院墙,难得引着男仆从正门进去了。 结果克莉丝刚朝前迈了一步,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还没反应过来,上臂一紧,就被爱德蒙拉开了。 她幸免于难,一个巨大的藤筐却兜头罩在了男仆的身上。 下一秒,市长府内传来了非常尖锐的铃声,撕破了寂静,很快就有一个没见过的青年从屋里跑了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色卷发,还披着晨衣,踏着拖鞋,嘴里兴奋嚷着: “终于让我抓到你了!” 克莉丝:“……” 早知道还不如翻院墙呢。 在正门放这种机关,有这种熊外甥,市长夫人您辛苦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U|ysse 好在藤筐比较轻, 而且是常用来装衣物的, 被打磨得很光滑, 男仆并没有受伤。 再三确定爱德蒙没事后, 克莉丝扒拉着窗子往门房方向看了几眼, 才出了房间,折身往楼下走。 因为这一闹腾,整个市长府都提前从睡梦中清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大亮,管事在会客厅的桌上放了一盏烛台,所有人都衣装规整围在桌边, 气氛紧绷得像最后的晚餐。 市长一脸头痛坐在上首,对面是犯事青年, 金色蓬发没精打采耷着,像是一只被当场抓到撕家的大型犬。 看到克莉丝进来,市长夫人先站起身,关心了一句男仆情况, 又不住向她道歉。 市长夫妇是难得的热心好人,能明辨是非,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也都非常照顾她, 所以克莉丝反过来宽慰她几句,又在她的外甥身边坐下了。 这算是给了台阶,这时候, 但凡正常一些的年轻人都会顺势道歉。 结果青年脸红到了脖子根, 磕磕巴巴半天, 才嗫嚅了一句对不起,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实在没法把现在这个模样,和刚刚状若疯癫跑出来的熊孩子联系到一起,克莉丝面上有些惊讶。 市长在一边看着长叹了一声,出声打圆场,给他俩简单做了介绍。 于是,来到这幢房子住了这么久,克莉丝终于认识了另一位房客。 名叫威廉的青年出生在伦敦,比克莉丝大四岁,不过因为从小内向,上学比较迟,结果他在伊顿被欺负得更加自闭厌学了,只好休学回家,虽然轻松通过了牛津大学的考试,却一节课都没去过。 母亲走得早,又不得父亲喜欢,所以他被送到法国的姨妈家。 他来时,连和男仆交流都要通过纸条,被叫到姓氏还以为是爸爸来了,整个人都会瑟瑟发抖,市长夫妇看他的确可怜,也就只好由着他来,因此克莉丝从来没在餐桌上见过他。 寄宿学校欺凌弱小的情况的确比较严重,有很多不成文的潜规则,低年级都被高年级的人压制得死死的,被当男仆使唤的都有。 克莉丝刚进学校时,因为比较瘦小而且讨教员喜欢也被欺负过。不过她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上辈子在女校都没吃过亏,只要不打架,那些小鬼拿她根本没办法。 哈洛德是个例外,他有父名撑腰,在学校里没人敢惹他,反而有一帮随从。他本来是个不屑欺负小鬼的,结果听到“欺负班纳特,三天内必倒霉”的传言不信,多次挑衅克莉丝也没成功挑起怒气,自己先上火动了手。 结果很惨烈,还请了家长。 加德纳舅舅到的时候,中将正在校长室揍儿子,一边揍一边训,说他先出手,还是打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最后居然还平手了,实在有辱门风。 临走前,中将还赞许看了一眼吊着手臂面无表情的男孩。 “小子,眼神不错。” 克莉丝自此一战成名,这下连找麻烦的人也没了,校园生活变得十分清净。 小孩子受到的教育不多,对事情后果没有意识,表现出来的恶意都很原始,大人又不加以正确引导,那么环境就只会遵循丛林法则。 因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克莉丝很清楚,该硬气的时候如果不挺直腰板,又没有人站出来替自己撑腰,界限被突破,那就只能被人把底线不断压缩到最低,最后变得连自我都没有。 威廉这种孩子,克莉丝见多了,这下也就无所谓他道歉的态度,主动把话题揭过,让市长夫妇都松了一口气。 威廉见市长夫妇表情变回原样,看来问题不是特别大,心里放心了一些,等姨父去市政厅,姨妈日常管理家事时,趁着没人注意他,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溜。 结果才走了两步,他就感觉到那个叫班纳特的少年跟在了自己身后。 以为是同路,虽然后方的目光让他很紧张,威廉还是装作正常往前走。他极少出门,爬了两层楼就有些喘,停下来时,身后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这下青年意识到不对劲了,绷直了背,试着走走停停,结果对方很轻松和他保持了一致步调,就连距离和步频都一致,像是影子一样,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快到自己房间门口了,威廉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了头,结果克莉丝停在他五步之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静静看着他。 威廉:!!! 他快要哭了,只好弱声弱气用不熟练的法语磕磕巴巴说:“你,你到底想干嘛。” 克莉丝抱臂看他,语气平静:“你可以说英文的。” 可能她这副斯文的外在有一定安抚作用,这句话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威廉抓了抓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换回最让自己安心的语言,鼓起勇气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来给他的男仆报仇的吧,他们看上去关系特别亲密。 想到这里,青年又缩了脖子。 克莉丝只说:“我很好奇你在做什么。” “诶?” “我刚刚看过了,角落里有一条连向大宅里的电线,而且警报铃声确实是从屋子里自动响起来的。” 青年看向她,翠绿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上个世纪人们才有了电荷和电路的概念,现在研究这个方向的也很多,是一片亟待开发的沃土,不过都是在学术界内。 克莉丝就知道他肯定没听市长的话,于是又耐心自我介绍了一遍。 说来也巧,因为跳级留级,他们本来应该是一届,不过一个在哈罗一个在伊顿,她直接出来游学延迟去剑桥,这个人考上了牛津后就被父亲送来了法国。 威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学生,也没那么紧张了,又想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拉开房间的门。 “我带你去看。” 他的房间和克莉丝的局很像,不过里面就要凌乱多了,门边还有一大沓纸条。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局促说:“我有什么需要的就会用这个告诉他们。” 克莉丝四顾看,发现这间房子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实验室,天象仪望远镜,玻璃制的瓶瓶罐罐,还有好几块化学电池,四处散落着图尺羽毛笔炭条。 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内,威廉看上去自在了不少,开始给她简单介绍一些东西,发现对方很轻松就领会到时更加来了精神,整个人又变回早上踩着拖鞋跑出来的样子了。很快,又像是终于有了小伙伴的独子,兴冲冲把自己的“玩具”都搬了出来。 克莉丝看着那摞手稿表情复杂。 现在连橡胶轮胎都没影子,结果他把气门芯的原理图画出来了,她甚至还看到了螺旋桨。 基本没有上过几天学,全靠自己看书闭门造车,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天才。 就是天才的方向不太对路,设计的所有目的都非常反人类。 “气门芯”用来密闭酒瓶,画的螺旋桨叶片旁边写着理发可用。 明明想出链条传动了,连各种细节也设计得非常到位,用在现有的自行车上多好,结果非给加上了四条腿,造成马的模样,根本就是踩高跷的坦克。 还有一个看上去非常像拉链的发明,结果他在旁边批注一行:“无法实现对气体的密封,实验失败。” 克莉丝一瞬间想晃着他的肩膀说拉链只要便利性就够了,用在气体密封是怎么想的,不是已经搞出气门芯了吗。 最后情报贩子顿了顿,出于自己的业务素养非常商业客套了一句:“很厉害。” 发明家眼前一亮,高兴说:“现在我带你去看那个铃。” 两个人像是迈步走过小人国一样,小心艰难从各种记录和器械的缝隙走到了窗边。 威廉向她展示了今天早上响起来的电铃。 克莉丝忍不住问:“原来你每天在房间里都在忙这些,所以你说的‘终于抓到了’……” “当然是电信号啊!”威廉目光闪闪道。 克莉丝:“……” 不好意思,大家都觉得你是想抓小偷,觉得你在大门口装这个是脑子有毛病。 “那你夜里在走廊跑……” 威廉理所当然说:“为了静电火花实验。” 难怪连市长夫妇都觉得外甥成天不干正经事。 不是大家不能理解科学狂人,而是科学狂人的脑回路根本不按套路走,你根本想不到这家伙其实是在搞研究发明。 克莉丝难得失语,只能苍白由衷又夸了句: “非常厉害。” 青年的绿眼睛更亮了。 第二天,市长府的人震惊发现,市长外甥上桌了。 不仅一起吃了早餐,还跟在新来的客人身边用英文说个不停,好像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大有把这一年缺的话都给补上的意思。 于是克莉丝不得不重温了一遍男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友情:没有循序渐进,简单粗暴一步到位。就像当初打架事件之后,哈洛德直接拍着她的肩说“以后就是兄弟了”。 因为突然顶了老狐狸的黑锅,被那个叫桑切兹的人怀疑和军|火船有关系,最近她不想做太多动作吸引注意力,现在有了好几个现成的技术支持,索性就沉下心和威廉一起研究改进自行车。 发明创造是一个过程,需要突然的灵感和不断的实验,背后的细节和失败都是非常庞大的数字,并不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就能凭空造出来。克莉丝知晓未来的方向已经算是捷径了,即使这样也还是出现各种新的问题。 有了能让人沉进去的事情,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克莉丝生日那天。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正是盛夏,天热得早,克莉丝干脆把晨跑时间提前了。 爱德蒙自然是第一个向她道贺祝福的。 克莉丝看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在白天看到男仆了。 虽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安排的事情他还是会照常做好,不过一旦自己和威廉开始讨论问题,他就会消失一阵。 自从那天爱德蒙扯出“花粉症”作为借口,克莉丝就做好了逃犯先生会随时离开的准备。毕竟是贴身男仆,如果自己随时招呼不到,就肯定会有人去找他,暴露起来就会非常快。 结果这些天她沉浸到研究里了,也有意每天下午给他空出时间,没想到这么多次机会,他竟然都没有走,到晚饭的点还是会乖乖回来。 克莉丝难得没有掩饰疑惑打量他,突然面露恍然,走到一边,当着他的面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奥德赛》,直接抽出了一张二十镑递给他。 这下换爱德蒙疑惑看她了。 如果说是因为生日而打赏的小费,那也太多了。 克莉丝见他不接,心说这个主人还真难做,临道别了还得帮忙圆场,不过今天心情好,所以还是语气轻快道:“虽然还没到半年,不过我马上要动身去旅行,等回来我们就要动身去意大利了,你呆在马赛肯定需要钱,所以先把之前的薪水结给你。” 爱德蒙连忙说:“即使是薪水,到现在也才三个月,没有这么多。” 克莉丝直接塞进了他心口边的外套口袋里。 “那你就当是那天被砸到的医药费。” 男仆看少爷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到自己为了莫雷尔家的事情追查到的意外收获,心情十分复杂。 这样没有心眼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和军|火扯上关系,桑切兹居然会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好在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将那个人摆平了。 就当是给小班纳特先生的十七岁礼物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U|ysse 市长府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充满活力了, 似乎受它的主人影响,从总管到厨房学徒, 人人都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加上这时候娱乐远没有未来那么丰富, 所以很多人都在期待一次舞会。 主人脾气宽和, 只要将本职忙完, 他们也可以享受音乐美酒,或者在布置了灯饰的花园里向宾客带来的女仆邀舞。 市长外甥来时,大家希望落空了一次,现在总算迎来了那位小绅士的生日舞会, 可以好好放个假, 所以克莉丝今天晨跑不太顺利,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在都热切向她道贺。 连水房也给了她特别大的惊吓。 盯着还在冒热气的木桶, 再次确定自己没眼花后, 克莉丝又面无表情套好衣服走了出去。 “怎么了吗?” 唐泰斯正在按照她的阅读习惯摆放报纸, 见保守的英国人这么快出来了疑惑抬头。 克莉丝干巴巴说:“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给我安排牛奶浴。” 今天就要迈入十七岁了,可是面上还是一团孩子气, 少爷说起这种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甚至莫名显得诙谐有趣。 男仆努力绷住不笑出来, 试图解释道:“可能水房总管认为您喜欢这样的气味。” 明白他的意思后, 对方立刻瞪圆了眼睛, 一脸难以置信拉扯了袖子闻了一阵。 “我每天喝那么多是为了长高而已!” 难得坏脾气嚷着这句话, 年轻人看上去就像是被发现扑蝴蝶的小狮子, 炸毛跳脚赶他去再换一桶清水来,洗完澡后还难得喷了香水。 反正这个年代爱喷香水的男人多。 克莉丝愤愤想,甚至在心里把石楠花香水提上了日程。 自从那天在造船厂被老狐狸识破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走以前那条路子了,潜意识非常抗拒这种标签,现在被指出一身牛奶味后就像被戳中了黑历史一样难受,还头一次在早餐时拒绝了牛奶。 好在这个年纪都是一天一个想法,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消沉,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青春期正常现象。 市长又问克莉丝有没有想好开场舞要和谁跳,需不需要他代为介绍一位漂亮的小姐。 “幸好我没有松口办舞会的事,太可怕了。”社恐发明家心有余悸说,然后被姨妈瞪了一眼。 克莉丝连忙说:“莫雷尔小姐愿意帮我这个忙。” 市长恍然:“啊,朱丽吗?时间真快,她都已经到进社交界的年纪啦,她小时候就是码头送行的女孩子里最漂亮的,现在一定是个美人。” 朱丽·莫雷尔确实是一位美人。 美人当然会有追求者。 克莉丝就觉得自己的背后要被哀怨的凝视戳穿了,趁着一个动作的间歇,微微俯身向莫雷尔小姐分享了这个发现,因为语气和用词逗趣,少女清脆的笑声就响起来了。 “看来还是应该让她出来玩一下,免得一直闷在家里担惊受怕。”马克米西利安看着舞池里感慨着,没有注意到同伴的不对劲,还在说,“这么多天了,我都没让她笑一次,班纳特哄女孩子很有一套嘛……埃玛纽埃尔?” 因为这声,埃玛纽埃尔回过神,又看了眼心上人,失落说:“对,对啊。” “先生们,需要酒吗?” 看清来人,马克米西利安眼前一亮:“萨科纳先生。” “萨科纳就好了,毕竟我只是一名男仆。”爱德蒙单手端着一盘高脚杯说。 这是那封护照上的名字,对外他也就一直这么宣称,只有少爷还执着荒岛上的玩笑,一直叫他星期五。 马克米西利安直爽道:“可是您看上去根本不像男仆,法老号上的人都说,您其实是班纳特的保护人,只是为了隐蔽行事,方便照顾他才扮作男仆的。” “再说了,多亏您给的草药,我妈妈和妹妹才能睡上好觉。” 法利亚神甫是一位特别厉害的化学家,和拉瓦锡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为了能从自然里获取材料,所以对草药学也有涉猎。 “那也只能促进睡眠而已,要能高枕无忧,还得把心事都放下。”爱德蒙说着,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葡萄酒。 “我家的厄运已经过去啦。”小莫雷尔先生举杯说,“感谢上帝,或许我不该那么快显露出来,但是最近总算开始交好运了。” 男仆面上滑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候,开场舞终于结束了,埃玛纽埃尔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煎熬,也顾不上好友怎么看自己了,鼓起勇气上前向朱丽邀舞。 “看来您家确实要有更多好事发生了。” 爱德蒙说完,向呆愣原地的马克米西利安微微躬身,回到了克莉丝身边。 今天的主角非常亮眼,穿了一套裁剪合身的夏时晚礼服,有一点燕尾,在跳舞的时候会和着姑娘的裙摆一起飘逸,除了做工精细的领巾,身上没有挂多余的装饰品,从他手里接过酒杯,钴蓝色的袖扣闪闪发光。 爱德蒙正要说话,身后却突然起了一阵低语窃笑。 在女孩子们的起哄下,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少女走到小班纳特先生面前,大方用扇语向他暗示邀舞。 年轻人愣了一下,面上很快又恢复了极轻的笑意,垂了纤长弯曲的眼睫,斯斯文文开口,客气又认真反过来邀约。 这下不仅打赌的这一位,连一边想要看英国人腼腆害羞的女孩子们都红了脸。 哄女孩子的确很有一套。爱德蒙失笑。 很快,新的一阵旋律响起,两个人又进了舞池,第二场的人多了不少,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爱德蒙的视野里。 克莉丝被那条街的姑娘引着到了舞池的另一头,借着一个交换舞伴大家都乱的时候往廊柱后走,等到附近没人了,她将外套反过来穿,轻松从阳台翻进了花园里。 花园里有不少人,不过红色头发的人还是很好找的。 “你怎么来了?” 杜朗正在塞一块满是酱汁的羔羊肉,含糊不清说:“你生日,我当然要来看看了。” 克莉丝当然没信,耐心等下线把东西吃完。 “是这样的。”杜朗又咽了一口酒,“桑切兹被捕了。” 克莉丝拧眉:“这么快?” 她本来还打算在旅行回来以后顺手洗干嫌疑,然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去罗马,没想到还没出发,这件事就莫名其妙解决了。 “他犯的事情可大了,”杜朗语气幸灾乐祸,“除了我们那天看到的,把烟草倒腾给走私贩子,他手里还有不少命案呢,你还记得那个灯塔值班员吧,就是他杀的。” “军|火船贿赂他,是为了让他帮忙在雾夜导航,他们倒有理由灭口,桑切兹为什么要杀他?” 杜朗接着捡了一块牛油面包:“为了还赌债,灯塔值班员不仅拿了贿赂,还把那艘船的消息卖给了桑切兹,后来,这个人又想把桑切兹卖给一个来调查的英国人,所以——”他横手拉了脖子。 看来,因为烟草的缘故,军|火消息还是走漏了,不过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还没收到伦敦的消息,报纸上也没见到风声,暂时应该只是内部泄露情报,而那个老狐狸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这下算是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想,克莉丝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没好气看向继续胡吃海塞的杜朗:“你几天没吃饭了?” 杜朗竟然还真的伸了手指:“整整两天!没合眼,就吃点饼干和面包!” 克莉丝挑眉:“你去做强盗了?” “让你说中了。” 杜朗嘿地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虽然不知道是谁借了议员的手把桑切兹扳倒了,不过真是个大好人,什么都不图就想要人的命,那么大一摊子没人要。你没出门不知道,这两天夜里马赛城可太热闹了。” “我就不客气了,整整吃了六成。” 他说得很轻巧,但是这会再仔细看,面上的胡茬和眼里血丝都很重,看起来打了不少硬仗。 克莉丝忍不住夸了一句:“有点魄力啊。” 看来这家伙做下线只能算是无数兼职之一了。 即使这样,自己来这边时,他也没有轻视这次会面,抓准机会接头,从自己这里得知桑切兹和走私贩子的关系后,就一直盯着这个人,所以比其他人都先知道倒台消息,掌握了先机,没有犹豫,非常果断出手。 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情,这种人迟早也会把握住下一个机会起来的。 克莉丝若有所思说:“所以我们那些小本生意做不下去了?” 单看那天议员的态度,桑切兹的势力就不小,能拿六成,杜朗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听她这么说,杜朗突然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难得严肃了表情。 和他见过的很多人不同,这位班纳特先生从未对自己的出身有过任何轻视,杜朗也实在发自内心钦佩他的本事和头脑,再加上军|火船那一趟,怎么说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这时候再看这个年轻人,杜朗顿觉男人之间的默契油然而生。 他动容而认真拍着胸口道:“这次多亏了你,以后只要你开口,兄弟——” “噗。” “你居然笑了!老子自己都那么感动!你居然笑场!” “不好意思,因为最近也有一个当我兄弟的……你继续说。” “不说了,没了,别想了!” 最后情报贩子还是憋住了笑,认真祝贺了新上任马赛地头,也非常高兴他能在第一时间能和自己分享成功的“兄弟情”。 主角实在不宜离开太久,匆匆道别了杜朗之后,克莉丝往回走。 大概这也是她不想换回女性身份的原因吧。 可以有很多的选择,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会被当做独立的人看待,不用被别人不自觉就放在接受照顾的地位。 刚进大厅,克莉丝迎面就碰上了议员。 想到杜朗说,是他不知道从哪掌握了证据,反过来检举了桑切兹,克莉丝心里一阵警惕。 议员看到她后眼前一亮,连忙凑上来,用一种露骨的讨好道:“总算找到您了,班纳特先生,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向您介绍葛朗台夫人?” 克莉丝正好想搞清楚他的目的,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不论他做什么,她都能应对过来。 不过很快克莉丝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议员单纯是想讨好这位葛朗台夫人而已。 走过去的路上,议员已经非常快将这位夫人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并激动表示自己被这样的富豪看上,实在是撞了大运。 葛朗台夫人原本是特·篷风夫人,寡居两年后改回了父姓,她父亲是那个以葡萄酒闻名地区数一数二的富豪,但是谁都说不清他有多少钱,还是葛朗台夫人继承了葡萄园和田产后,人们才知道她所有财富足有一千七百万法郎之多。 顺着他的目光,克莉丝看到了坐在舞厅角落的一名妇人,对方正好也在看这边,她有一张看上去很娴静的的脸,似乎不过三十多岁,倒是一点也不像市长口中的那种女性。 至于她为什么会来马赛,克莉丝联想到杜朗的话,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看来上次烟草成功让桑切兹大赚一笔,这次还动了加装葡萄酒的念头,所以请这位夫人过来看一看。现在桑切兹被捕了,反而让议员和这位女富豪接上了头。 克莉丝没这个功能,对当小白脸更没兴趣,现在搞清楚是个乌龙后,打定主意客套两句就离开。 “我曾经认识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男人。” 葛朗台夫人感慨着,语气很复杂,“认识”这个词根本掩不住背后的感情,接着用一种失落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小班纳特先生,像是要透过他去看什么人。 漂亮修长的手比骨瓷还要白皙,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齐,如果不是那些明晰稍宽的指节,完全就像是女孩子一样。 就连脸也是秀美的。 和她过去的恋人非常像。 克莉丝被看得很不自在,正要出言告辞,结果像是想起了什么,葛朗台夫人突然说: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U|ysse 克莉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球打懵, 还没反应过来,葛朗台夫人自己却先红了脸。 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妥, 她几次要张口再解释,只是背后缘由实在无法在人前说出来,还是克莉丝给她递了个台阶。 “看来我很像您的一位晚辈啦?这种关爱之情本来就是很难抑制的,所以您不必在意。这也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可惜, 我已经有其他旅行计划了。” 议员闻言,在一边露出失望的表情。 时下社会对情人情|妇容忍度极高,不论男女, 这种文化在法国和意大利尤其盛行。不仅是寡妇, 即使是丈夫还在的,说不定都会拥有好几位情人。而男人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女人替他主持沙龙, 有时候也会被质疑魅力。 贵妇有时会养个有才华却落魄的作家或者画家,青年公子同样会被成熟风韵的女士引导,甚至介绍年轻人往更上的圈子爬。 听到克莉丝的婉拒,葛朗台夫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冲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因为装扮简朴素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寡居的富婆, 倒像是修道院里虔诚的修女。 不过真的有这种偏好的女性,也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这下克莉丝可以确定, 她肯定不是要和自己发展那种关系的意思了。 这种女富豪居然还能拜托到她头上。实在不能让人不好奇。 没等她想太多, 爱德蒙穿过重重人群,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先生,市长有事找您。” 克莉丝露出抱歉的笑容,冲议员和葛朗台夫人告辞。 不过他们却没往大厅的前部走,反而走到了一边的悬空露台上。 克莉丝一下意会到,男仆这是来帮自己解围的。 双臂撑着石雕栏杆,看向花园正在跳舞聊天的仆从,被灯笼透出的五颜六色灯火映得影影绰绰,有欢声笑语被夏夜的风传来,克莉丝好奇问:“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他是她的贴身男仆,肯定是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 爱德蒙只说:“我和他们语言不通。” 克莉丝撇嘴,“跳舞就是一门用来交流的语言,还是说你不会?” 神甫是神职人员,教士自然不会跳舞,水手唐泰斯忙着挣钱养家,当然也没有机会去学。 他只好干脆承认了。 对此,年轻人毫不留情笑出来,笑音和着远处清脆的打击乐器,似乎因为今天心情很好,所以难得直率评述他:“你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复杂。” 明明看上去贵气,却不会跳舞,明明是个逃犯,却根本不着急离开。 自顾自感慨后,也根本不想听这个人继续编,克莉丝已经又起了一个话头:“刚刚的夫人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想了下,去中部的话,好像正好可以沿路游览花海?” 已经决定复仇,既然年轻人要去游览薰衣草,爱德蒙顺势说自己有花粉症,争取了这段时间,最好在离开法国前彻底查清当年的事情。 他也想最后回家看一眼。 但是他真没想过会让少爷这个倒霉蛋一个人羊进虎口。 强盗逃犯混混,红|灯区的女人,现在终于轮到富有的寡妇了吗。 借着机会观察男仆的表情,克莉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她和葛朗台夫人非亲非故,一旦被联系到一起就很容易往那方面偏,就连男仆这种正直无趣的革|命领袖都会想歪。 爱德蒙错愕看向她时,年轻人已经脚步轻快回到大厅,很快又被女孩子们包围了。 第二天夜晚,爱德蒙再一次看到克莉丝踏上了通往那条街的方向。 这次明目张胆多了,甚至坐在院墙上冲他脱帽致礼。 有了地头做兄弟,克莉丝这次来红|灯区非常有排场,刚踏上那条街就有人恭恭敬敬迎上来,引她去了原先俱乐部的楼上。 克莉丝到的时候,杜朗正坐在大书桌后吃一盘意面。 “你这个时候才吃上晚饭啊。”克莉丝感慨了一声,对自己拿这点小事打扰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看来老大还真没那么好当。 杜朗满不在乎点头,看清她提着的手提箱,随便两口解决,把餐盘往小弟手里一塞,一伸手把桌面的文件都扫开了给她放箱子。 “带了什么好东西?” 等小弟离开后,克莉丝才把手提箱打开了。 “你哪来这么多护照!全是真货吗!” 杜朗几乎从凳子里弹起来,看清后眼睛瞪得更大了:“还都是英国和英国属地的。” 成功引领了工业革命,领土和殖民地的面积占全球五分之一,又在反法战争中击败拿破仑,现在的英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强国。 因此,英国的护照很受尊敬,非常吃香。 杜朗以前经手过一张,知道大概黑|市价。 所以这小子根本就是提着一箱子钱满法国跑。 克莉丝解释:“我帮过不少人偷|渡,他们都因为各种事情在国内呆不下去,换新身份后,护照也没用,我就都低价收下来了。” 在英国境内肯定不会有人要这种有问题的证件,但是到了境外,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什么都没法查证,价值就高了。 杜朗啧了一声:“你好像早就料到有出国的这一天了。做什么都走一步看十步,不累吗。” 克莉丝没搭茬,伸手拍了拍箱子上沿:“我知道你现在吃得下这些,所以估个价,帮我转手吧,亲兄弟明算账,你的抽成按正常价算。” “这么信我?”地头故意说。 情报贩子开始面无表情复述,连他的口音和语气都学了十成十:“这次多亏了你,以后只要你开口,兄弟我一定——” “停停停!” 当时脑子热说了这种戏剧里才有的台词,现在换自己听确实很傻气,杜朗悔不当初,大声嚷:“我现在就帮你算!” 重操本行,一边向她确定每一本的细节,杜朗很快就给她估了价钱,又问她支付方式。 克莉丝想了想:“你能不能开意大利那边的支票?” “这个没问题,地中海的你随便挑。”杜朗拿了贮水笔签字,一边随口问,“你要去意大利了?” 克莉丝点头:“游学旅行,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也没意思。” 前些天她已经收到了罗切斯特的来信,他们临时要参加一个婚礼,所以原定时间将由市长替她安排可靠的船去热那亚,那里有间客房常年给罗切斯特留着。 等他们会和后,再结伴去罗马。 杜朗把东西收下,又将箱子还给她,特别拿出一本:“这个太特殊了,我还没算,等我谈到足够高了再结给你。” 克莉丝凑近看,发现是那个“威尔莫勋爵”。 这一本的确很特殊,描述含糊,因为这个主人本来就是个大众脸,小时候就跟着船到处走,在国内没有亲朋好友。他听说有爵位继承才回到英国,结果发现只有一个虚名,这爵位背后还有债务,干脆一分钱不要直接甩给情报贩子,只要她帮忙找最快去美洲的船,还表示一辈子都不会回欧洲了。 非常干净有身份的护照,任何人都能轻松顶替,如果愿意偿还那点钱,即使在国内也没有后顾之忧,能卖个很好的价钱。 现在还缺钱,她也没和杜朗客气,更相信他的能力,不如全权交给他去讲价。 “下半年我会去一趟热那亚,你留个地址,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杜朗说。 克莉丝很干脆写了那家客店的名字,点头:“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之后,克莉丝又向杜朗打听葛朗台夫人。 “她家里有当地最大的葡萄酒庄,再加上她一个人寡居,桑切兹觉得说不定很好骗,所以亲自去请她来了马赛。” “不过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当地有个特·法劳丰侯爵盯上了她的钱,全镇人都认为她要再嫁了,这个时候出来,应该是顺便躲清静。” 克莉丝恍然。 所以,她是恰好长得很像葛朗台夫人会喜欢的类型,如果带回去,刚好能当一个说服力很强的挡箭牌? 既然葛朗台夫人的打算这么单纯,克莉丝这时候反倒对她的提议感兴趣了。 她本来就不打算骗婚娶妻,男女交往上的名声对克莉丝而言就变得无所谓起来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因为男性的身份,不论外面怎么传,她都不会吃亏。 克莉丝所处阶层稍高一些,看着就是不缺钱的少爷,葛朗台夫人年纪不过三十几,也足够好看,两个人大概相当,也不会有人认为是财|色交易。这种误会和韵事反而能彻底坐实她是个男人,葛朗台夫人远在法国中部的蔽塞城市,国内也没人能向她求证,即使有事发的一天,更加不会牵连到她。 于是克莉丝拜托杜朗帮忙,让她们隐秘见一面。 桑切兹不少势力都落到了杜朗手里,他没费多少工夫就帮克莉丝成功搭上了线。 两天后,克莉丝独自去了葛朗台夫人住的地方。 结果见面时,两个人都很吃惊。 葛朗台夫人显然是没想到,要来“谈生意”的是那天有一面之缘的小绅士。 克莉丝的惊讶就完全是因为这位女士的生活状况了。 千万富豪居然住在一家非常阴暗逼仄的客店里,一边点着的蜡烛很昏暗刺鼻,甚至比不上小酒馆里的质量,餐盘里规规矩矩放着半块面包,小心和酱汁避开了,似乎要留待到明天再吃。 年轻人的打扮与附近不入,一下又唤醒了第一次见到堂弟的记忆,葛朗台夫人目光闪了闪,轻声坚定说:“拿侬,去点一支白烛来。” 这次,她可以自己做主招待客人,不必看父亲的脸色了。 上了年纪的女仆应了,走下去找客店伙计买了白烛,摸黑到门口才擦亮,一下映亮了屋子,看清克莉丝后,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 “这位先生真标致,就像,就像侄少爷。” 克莉丝忍不住好奇问:“我和您说得那个人真的长得很像?” 葛朗台夫人露出极淡的微笑,解释说:“其实面上生得完全不像,只是我们一直呆在外省,见过的风雅城市公子太少了。” “您从没去过巴黎?” “没有。”似乎知道克莉丝在惊讶什么,葛朗台夫人继续道,“之前一直有我……丈夫帮忙管理,我父亲生前还有一位银行代理人在巴黎,我只需要写信吩咐他们去做就好了。” 克莉丝没有在乎这些细节,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真实目的不能说,知道自己编出什么理由,对方都不一定愿意信,索性拿出情报贩子的态度直接谈价钱。 再说了,如果要和威廉合伙,她也确实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你……不担心吗?”葛朗台夫人惊讶看向打扮体面的小绅士。 他看上去可根本不像缺钱的样子。 克莉丝反问她:“我是男孩子,所以那些人不但不会说我,甚至会别有用意向我试探您的把柄。反倒是夫人,您不担心吗?” 能问出这种话,看来这个男孩子没什么坏心思。 葛朗台夫人隐了打量,面露无奈:“我明白,也早已不在意这些了。索漠那样的地方,风言风语根本就不可能停止,随时能把一个人冲垮。如果太在意闲言碎语,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和只是贪图自己财产的男人结婚时,她提出的要求就是不履行妻子职责。一直与丈夫分居实在太不寻常了,而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有疾病,反而同情那个男人。 男人去见上帝不到两年,现在又有一堆人盯上了她的财产,而只要她还在,那些贪婪的目光就永远不会停止。 ——“照顾好一切,到那边后向我交账。” 父亲临终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葛朗台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必须守住这些钱。 克莉丝惊讶发现,像是想到了什么,葛朗台夫人就飞快同意谈谈这个双赢的交易,甚至开出了八十万法郎的高价。 谈起生意时,女人那副恬淡的面容瞬间变得坚韧从容起来。 “这笔钱是我一年的年金,如果能用这些钱换来下半生的清净,反而是我赚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赖账。不过我的条件也很苛刻。” 克莉丝对此并不意外,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和丈夫显然也是互相提防的关系,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财产还没有被侵占瓜分,当然有自己的本事。 交易就是互相试探的过程,毕竟是去葛朗台夫人自己的地盘,克莉丝当然需要借机观察了解这位客户。如果玩不过这位夫人,她也会直接走人,所以很爽快示意葛朗台夫人说下去。 “第一,我已经决定终生保持童身,私下必须有我们三个人同时在一起,你如果做出一点逾矩的事情,就会被赶出索漠。拿侬是做惯力气活的,家里的牛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点克莉丝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她点头应了。 “第二,你做出的任何关于我的决定,都必须事先告知我。” 克莉丝:“没问题,既然向我支付佣金,那么您就是委托人,我知道底线在哪,不必担心。” “第三,你只能一个人和我走,不可以带其他随从。” “基本就是这些了,如果你有任何异议,我们就当做没有今天这次谈话。” 克莉丝笑了。 “看来我们都很担心对方会做出点什么。不如让名誉替我们见证吧,您的姓氏有名,而我在市长那里有担保,只要我们结伴出发,一旦哪一个出事,都会联系到另一个人头上,传到各自的家乡去。” 于是这次旅程就定下来了。 之后,为了弄清楚具体情况,克莉丝了解到了葛朗台夫人唯一一次恋爱经历。 非常俗套的故事。 中部富豪家中的独女和巴黎来的花花公子堂弟,堂弟家中破产来投靠,姑娘不仅义无反顾爱上了他,还不顾悭吝父亲会有的惩罚,拿出自己所有的钱,资助他出海闯荡。 之后的发展,拿到话本里就是书生进京赶考,中状元后娶公主,只有一纸休书给苦苦等在家中的商户小姐。 这次,商户小姐没有寻死觅活,而是果断向巴黎去了一封信,用钱斩断过去的一切,非常实际选择了会为财产充当自己一条狗的男人。 克莉丝觉得,这位夫人其实已经看破了那个变得自私势利的堂弟,将他与自己曾经爱过的青年彻底割裂开了。 舞会时葛朗台夫人看她,说是看和堂弟气质相似的人,不如说是在看过去的自己。 出发当日,将小班纳特先生一直送到埃克斯门外,男仆一路欲言又止看着年轻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她拉到一边,半刻后才艰难道:“您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太安全。” 克莉丝语气无所谓说:“葛朗台夫人很富有,这个姓氏似乎在法国挺有名的?既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家在哪里,我正大光明去,没什么不安全的。” 就是因为富有才不安全啊! 爱德蒙实在不知道少爷那些天的消沉是为了什么,但是事情发生在红|灯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是被坏女人骗过后彻底自暴自弃,转而向温柔年长的女性寻求精神安慰了吗。 男仆心情复杂,一直看着少爷吹着口哨满脸开心骑着马走远,才转身回马赛。 接下来的路途里,克莉丝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有一个不合拍的旅伴是多么痛苦。 就像她那天看到的一样,葛朗台夫人和她的仆从们都非常节俭,喝咖啡时连糖放几块都要精确控制,一路上能投简单的客店就绝不住舒适的旅馆。 看葛朗台夫人这次开价,也不是吝啬的人,这么大一笔家业在手里,没想到活得这么为难自己。 在天花板的蜘蛛落到自己碗里后,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闷声闷气说: “我现在知道您家的财富是怎样聚集起来的了。” 葛朗台夫人先是吃惊看她,很快明白了这番英式调侃,瞬间涨红了脸:“这样吧,你有需要就向拿侬从佣金里支取,事成之后我会全部为你补齐的。” 克莉丝:“……” 她都亲自上门了,原来不包公费旅游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U|ysse 市长家的贵客离开埃克斯门没多久, 普罗旺斯省的马赛城里,出现了一位带着头巾的意大利水手。 普罗旺斯正好和意大利接壤,查理四世在位时,当地家族都热衷与意大利权贵联姻,普罗旺斯语由此产生, 是意大利语和法语的融和,所以意大利水手在城里沟通非常方便。 水手似乎对附近很熟悉, 只是随口打听了几句,一直走到了梅朗巷。 站在巷口时,他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定, 不过很快还是打起精神, 走进其中一栋破旧的小楼。 看门人接待了这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水手, 两个人相对坐定, 因为楼房的采光一般, 水手刚好落在了阴影里。 “原来您是来找唐泰斯的啊, 他早就不在啦, 据说是被逮捕了,不过那几年可真乱, 或许已经死在外面了。您找他做什么?” 水手解释道:“十几年前,我们在热那亚曾经同桌打过牌,他还欠我一笔钱, 正好我们的船到了马赛, 我突然想起来他住在这里, 想要碰碰运气。” 似乎也有一笔债务没收回, 看门人感同身受说:“现在做债主的,比老爷还轻松自在。难怪您记得这么久啦,不过可惜,他家里已经没人了。” “他家中不是还有一位老父亲吗。” 看门人连连摆手,“快别说了,早在九年前就死了,死在了自己床上,正好是我和卡德鲁斯(噢,那是住在他家楼下的裁缝)发现的,那场景太吓人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水手似乎并不意外,却还是一阵激灵,“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当然不是猝死,”看门人满不在乎说,“儿子失踪了,老唐泰斯自然是茶饭不思啦,医生说他是死于肠胃病,不过我听卡德鲁斯说,他是为了寻求解脱,所以绝食饿死的。” “饿死了?……我没记错,这里所住的都是教徒吧,怎么会有基督徒看着一个人活活饿死呢。”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包括唐泰斯的船主和他的未婚妻,毕竟他年纪很大才有了这个儿子,唐泰斯就是他全部了。” 水手浸在阴翳的脸上浮出一丝痛苦,双手微微发颤。 他勉强镇定道:“这么说,我又多了两个人可以要账了?” 看门人戏谑笑了:“果然都说,你们水手是最天真的,相信世上还有忠贞和誓言。唐泰斯失踪了十年,别说是未婚妻,只要去找市长签了死亡证明,连老婆都能改嫁。” “她早就嫁人啦,那个男人参军后,她就跟着离开了。” “不过他的船主倒是个烂好人,你可以去莫雷尔公司那里试试。” 从自己长大的楼里走出来,爱德蒙看向窗台。 父亲过去种的植物早就没了影子。 以神甫的推算,告发信是由法老号的会计员唐拉尔所写,负责投递的人是梅塞苔丝的爱慕者费尔南,这两个人在订婚前天相遇,出于嫉妒联手栽赃陷害自己是拿破仑人。 这一切发生时,唐泰斯曾经远远见到过,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喝得烂醉的卡德鲁斯在旁边,他或许听到了什么。 现在他手里只有少爷给的二十镑,这笔钱在马赛生活绰绰有余,但是想要从卡德鲁斯这种人那里了解真相,却又远远不够。 将目光收回,决意踏上一条孤独隐忍的复仇路的人,再次走进楼房,敲开了顶楼的房间。 新一任租客是一个穷画家,正全身心扑在马赛港日出海景的创作里,一画就是好几年,所以对房间内的改动不大。现在已经画到了尾声,画家心情正好,得知他想要续租,也就同意了他进去看看的请求。 唐泰斯环视着他无比熟悉的家具,童年时用小刀刻过的痕迹都还在。 因为不想用护照,倒和画家拿钱当二房东的想法不谋而合。而画比预期结束得要早一年,画家也很高兴有人付现接手,把充作画室的杂间锁好后,非常放心出门去吃午餐,让这个似乎沉凝严肃的人一个人留下来,检查家具情况。 爱德蒙一直呆坐到傍晚。 临走前,新租客将比约定好金额多一倍的银币放在桌上。 从书架拿走了一本法文版鲁滨逊漂流记。 路费不给报销,还要从那八十万法郎里面扣。实在让人摸不清这个委托人是阔绰还是抠门。 好在克莉丝在这方面的心很宽。 八十万法郎,换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花不完,预先支取一部分也能过得很舒坦了。 马赛这段时间,克莉丝已经把港口城市的法式海鲜吃了个遍,这次去中部,本来就计划旅游放松,接下这个交易完全顺手。既然现在葛朗台夫人放了话,她至少不用和他们一起吃糠咽菜当苦行僧了。 上辈子家族信条:“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温情不足,金钱教育倒很有余,不得不当情报贩子前,克莉丝是一个相当会花钱会享受的人。 于是第二天,葛朗台夫人刚出门,就看到自己的一众仆从凑在一起窃窃低语。 “夫人果然是爱这小子到不可自拔了,竟然这么舍得为他花钱!我头一次看到葛朗台家这么大方!” 葛朗台夫人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走到一边,招来拿侬:“怎么回事?” 拿侬不住抚着一条崭新开司米长巾,乐呵呵说:“克里斯少爷说,您的生活方式他暂时习惯不来,今天起他就不和我们一起了,跟在我们后头走。” 为了增加真实性,她们已经交换了教名。 欧也妮葛朗台走出破旧的客店,一眼就看到了一顶雪白的帐篷,有一间卧室那么大,上面还晕染了不同颜色的花纹,有身边的寒碜客店对比,在阳光下简直在发光。 这在他们昨天投宿的时候还不在,好像是一夜之间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她走近,敲了敲帐篷门。 “进来吧,门没关。” 小班纳特先生的声音响起来。 少年还穿着他那身笔挺熨帖的英式套装,正在打一条精巧镂空的领结,一边的柔软有绣线的铺盖已经收好了,四下里放着桌柜,甚至还有一张挂画,如果不是刚刚亲自走进来,葛朗台夫人还以为自己进了一个小房子。 再次启程,他们一行又添了三个人。 克莉丝请了一个脚夫替他扛着行李,一辆马车和两个仆工专门帮忙收整运送帐篷。 她自己就轻松自在多了,偶尔躺在收拾好的帐篷上看风景,嫌闷了就骑马赶上车队,和葛朗台夫人的马车并排聊天。 葛朗台夫人一行在树下吃干粮时,英国人就坐在一边用帐篷改搭的简易小凉棚下喝下午茶,面包上抹了厚厚果肉的桃子酱,一边还皱脸嫌弃茶叶味道不好,仆从又连忙跑二里地买了农户家的牛奶给他冲兑,请来的仆役拿了四个苏的小费,笑得见牙不见眼。 自家夫人还在面不改色喝只放了半块糖的黑咖啡,葛朗台家的仆从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边心里骂这个小子太会惹人馋眼,更加对他是夫人情人的猜想深信不疑。 睡得好,吃得饱,年轻人一路充满活力,看到花田就撒欢跑,和花农搭讪聊天,每次都说要摘最好看的薰衣草和最大花盘的向日葵给“欧也妮”。 虽然早就被情报贩子提醒过人前会表现得很亲密,葛朗台夫人还是被他的演技吓了一跳。 当晚,三个人坐在帐篷里,拿侬在一边给他们烙饼时,小班纳特先生不无忧虑问:“您应该不会喜欢上我吧?” 这话过分直白,连见过大风大浪的葛朗台夫人都被噎住了。 搞了半天不但她在提防他别有用心,对方也怕自己对他下手。 听多了城里的流言蜚语,葛朗台夫人非常清楚,单看年纪,在加上他明面上天真模样,在别人眼里,说不定自己才是辣手摧花的那一个。 “你放心。” 葛朗台夫人按了按额头,难得失了镇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早就决定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上帝。那种恶心人的感情经历过一次就够了。我现在守着这些钱,一切都很好。” 克莉丝简直想把这句录下来,放在私奔前夜的莉迪亚床头,循环播放个三天三夜。 确定不会发生那种狗血展开后,克莉丝就放松下来,这些天相处,她也感觉到了葛朗台夫人其实是个善良坚韧的女性,这时候看,发现渣男对她的影响也没那么大,所以忍不住好奇问:“您当初为什么会爱上那样的男人?” 能问出这种问题,看来这个孩子的感情经历倒是和表演出来的一样单纯。 葛朗台夫人忍不住笑了,用柔和沉静的语气说:“当时我那位堂弟家里突逢巨变,我又从没见过漂亮落魄的青年。会爱上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漂亮就算了,落魄也算加分点? 克莉丝眨眼:“我太不明白。” “女人一旦怜惜或者好奇一个男人,那么离爱上他就不远了。” 说完这句,葛朗台夫人又忍不住感慨道:“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被父亲管束着,连多放一点牛油都要苦苦请求,为了堂弟却可以拿出自己的钱布置一切,担心他过得有一点不好。” “所以你这样高调的方法很不错。如果我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也会是这样对待情人的。” 克莉丝这下明白葛朗台夫人那些生活习惯是哪里来的了。 小时候物质需求被压抑太过的人,长大拥有经济自主权后,如果不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一般会走两种极端。 一种就是在曾经缺失的方面疯狂弥补自己,难以理智消费。比如有的人从小就被迫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在长大后就会根本控制不住买上一整个衣柜。 葛朗台夫人属于另一种。将这种习惯沿袭下去,并且近乎强迫让自己去遵守那些根本不合理的消费观念,实际上她并没有金钱观念。 其实,花钱雇人做事,就是拿钱买时间,将钱投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那就是拿钱买幸福。 收了这笔巨款,克莉丝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顺便给客户上一课。 ——有钱是真的可以很快乐。 葛朗台夫人回到索漠城的那一天,整个城都轰动了。 法国大革|命时,老贵族被断头台剁得差不多了,尤其索漠这种巴黎来客都会引起一阵关注的蔽塞中部城市,比城里姑娘还俊秀好看外国小绅士相当稀罕。 葛朗台家的仆从也都说了,年轻的情人虽然是个英国人,却非常有手段,一开始看夫人对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皱眉,就转而买一些精巧的小玩意讨好欧也妮葛朗台。 捏得惟妙惟肖的小泥人,草编的昆虫,涂鸦潦草的故事书,都能让葛朗台夫人爱不释手很久。 有一天,年轻人突然问起葛朗台夫人做慈善和公益的事情。在当地这些本是富人的职责,他却说,既然夫人这样做了,就有理由去看看自己的无形之举帮助了多少人,这就是上帝赋予她的幸福感。 于是当天,他们结伴去了一趟完全由葛朗台夫人投资建起的教会小学。 之后的日子,葛朗台夫人爱上了这样的活动,由年轻人帮助伪装,陪着去自己修缮和帮助的地方,亲眼见过那些摆脱了生活困境的人,突然拥有自己从未有过的满足。 那些被父亲死守,而给自己带来不幸的金钱,其实恰恰是一些人最需要的东西。 似乎是被“爱情”滋润过,葛朗台夫人眼见着满面春风,面庞更加温婉动人了。 有时候见到出来玩的小绅士,也有爱俏的风流妇人向他做媚眼,他却只做不知回以微笑,又捧着给葛朗台夫人买的小玩意乐颠颠跑回去。 不少妇人依旧刻薄这位和丈夫分居的“小姐”,现在她有了情人,就更值得这些同性大说特说一番了,语气里却满是酸溜溜的,实在没有说服力。 男人们就更有话说了,大家都在打赌,时髦的年轻人什么时候厌倦这里无趣的生活,或者哪天成功将葛朗台夫人的钱骗个精光。 第一批葡萄成熟的时候,特·法劳丰侯爵一家终于坐不住了,亲自上门拜访葛朗台夫人。 特·法劳丰已经年近五十,和大眼睛的少年坐在一起,对比实在有点惨烈。 侯爵的姐姐看年轻人穿着讲究精致的绸衫,连胸针表链和袖扣都闪闪发光,在一边心痛不已,好像这笔钱是自己家花的一样,还是将他叫到身边,面上慈爱问他有没有葡萄可以吃,好将年轻人支走。 对于侯爵的搭讪,葛朗台夫人从头到尾都透着漫不经心,只是温柔微笑看着小绅士跑到一边的葡萄架下,招呼拿侬替他递一把剪刀。 特·法劳丰侯爵咬咬牙,提声道:“您走前,我向您提出的求……” “克里斯,快过来。” 葛朗台夫人突然招呼,从口袋里拿出了绣花手帕。 被叫到的人眼前一亮,热烈叫着“欧也妮”,音色清亮,像是一只打着转等待夸奖的小动物,轻快跑到她面前,乖巧垂头,任由她帮忙擦掉额头的灰尘,才把手上的葡萄递给她。 饱满圆润的葡萄像是紫红宝石,衬得那双手白玉一样修长美好。 葛朗台夫人接过了,等年轻人又回到葡萄架下,这才一副爱慕深重的模样抱歉说:“您看,我的情人还像是一个孩子那样纯净呢,我实在不忍心让他遭到这样的打击,所以短期内都不会考虑结婚了……您还能活到六十岁我们再谈这个问题吧?” 半个月后,葛朗台全府在众目睽睽下送小绅士出城。 索漠无往不利的这段时间,克莉丝在老狐狸那里遭到打击的信心又被完全修复了,这时候兴致满满,决定给委托人再加送一场戏,攥着葛朗台夫人的手,湿漉漉看着她。 “欧也妮,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你不要和别人结婚好不好,等我大学毕业就来找你。” 满街女人咬牙艳羡,又忍不住因为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按着胸口,发出爱怜的叹息。 葛朗台夫人无奈笑了笑,突然踮起脚,隔着额发轻吻克莉丝的额头。 趁着情报贩子呆住的时候,女人在她耳畔含笑低声道:“这是对朋友的祝福。至于委托的钱款,我已经让拿侬今早放在你的贴身口袋里了。” 坐在葛朗台家的马车上,直到看不到索漠城时,克莉丝才将手伸进怀里。 里面有一封信,只有两张薄纸。 给我最亲爱的小“先生”: 看到这里,你不必担心受怕,你的伪装十分完美,即使同在屋檐下生活这么久,我也没有发现任何疏漏。 只是这个女人被苦难磋磨过,打碎了,才拥有敏锐直觉和细心观察。 男人是很难真正领会尊重女性的,他们天生优渥,所以很难自降身份去体察女性在经历什么。而你感情经历纯粹,并没有这样了解女性的机会。 直到索漠,我突然意识到,你对待我,并不是绅士,而是同性才会有的怜悯温柔。 这样的态度,以后你可以放心继续下去,因为有过情人的天真少年,对待女性多情愁善一些,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父亲让我安分做一个守财奴,死后向他交账,母亲告诉我,只有上天后,我们才能得到幸福。 长久一个人呆着,我也常常想,或许女人本就比男人活得更难一些。我堂弟就算破产了,他还能去海外继续奔走前程,只要眼看未来,那么人还有希望;我就算富有,却只能在静止无望的生活里等他,眼睁睁看着他发财走运,忘恩负义,而如果没有那些钱,我更加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你向我展示了能慢慢将这些裂痕补全的方法。 葛朗台家的人吝啬,欧也妮葛朗台却知道,获得帮助,应该回以相应的感谢。 这是你应得的。 至于我的情人名头,你也尽可以使用,如果能帮你在这条注定孤独的路上走得更顺利一些,那么我就相信,上天造出女人,并不是单单要让她们来受苦的。 克莉丝从信里抽出另一张纸。 是法兰西银行一百万法郎的支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U|ysse 按照现在的汇率, 一百万法郎接近四万英镑, 再加上杜朗那里换到一千五百的金埃居, 还没算那个“威尔莫勋爵”能卖的价。 单这次法国之旅, 克莉丝已经赚翻了。 可惜她开心不起来。 从索漠到马赛的路上, 前半段克莉丝还在为信的内容感动(销毁前她已经背下来了), 等逐渐接近马赛城,虽然坚信葛朗台夫人绝不会将发现说出去,但是被老狐狸识破的心理阴影又爬上来了。 这段时间下来,克莉丝也差不多想通了, 并不是说将其他人当做傻子,只是自己两世积累,伪装几乎成了她的本能,能轻松瞒住99%已经非常成功。像是那位老绅士那样的人到底是极少数,而葛朗台夫人能猜到自己最大的秘密,则全凭那份长久寡居生活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 但是一来法国就接连遇到这样的人,发生这两次掉马事件,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克莉丝现在开始庆幸自己马上就要去意大利了。 抵达马赛城时,给欧也妮的回信刚好写完,内容很寻常, 只是感谢了她在这次旅途对自己的照顾, 最后添了句“刚刚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思念你了”,托付车夫帮忙带回去。 信上还特意喷了香水, 车夫刚接过就一脸意会, 好好放在了车上, 表示一定会亲自转交给夫人。 旅行总是兴致勃勃出去,归途筋疲力竭,加上一路车马颠簸,克莉丝没有四处乱转,叫了街车直奔市长府。 看出她很累,市长夫人很体贴没有多问她这次旅行怎么样,反而叫女仆拿来了饼干和白葡萄酒,让她先垫一些再去休息。 即使这样克莉丝也还是坚持让水房送了一小盆热水,随意擦过,才倒头睡了。 因为自己把行李都随身带着,房间也就可以随便收拾,床铺似乎刚刚晒过,非常蓬松好闻,克莉丝一觉睡得特别香,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脑子还不太清醒的人溜下床,顶着乱翘的短发,被要着火的嗓子催促着去外间找点喝的。 推开卧室门,看到坐在桌边看书的逃犯,手里还攥着门把,克莉丝缓缓瞪圆了眼睛。 ——这人怎么还没走?! 男仆还是头一次看到保守英国人穿着睡袍的样子,也愣了一下。 有一阵不见,少年变化不大,连盛夏中部的阳光也没把他晒出小麦色,倒是头发变长了一些,过了颊畔,个子看上去又高了一点,因为穿着胸口堆叠花哨装饰的宽松绸衣,整个人像是穿着繁复洛可可服装的贵公子。 看清自己后,本来还睡眼惺忪的人瞬间清醒,很快就臭着脸甩上了门。 这种莫名其妙的少爷脾气也不是头一次领会了,爱德蒙并没在意,想到年轻人醒后都会口渴,还是出门替他找柠檬水。 既然不打算走,他为什么特意提出要留在马赛? 一边愤愤绑束胸,克莉丝忍不住开始腹诽:逃犯难道被牢狱生活磨平,现在波旁王朝又稳如泰山,所以放弃奋斗,就安心在自己身边当一辈子男仆了? 找了一件比较简单的衣服套上了,克莉丝才出门,非常顺手接过递来的杯子。 柠檬水很清爽,饮尽时淡黄色柠檬片滑下来,她仰头将那片柠檬叼了,咬一口,因为酸味刺激皱起脸,整个人就清醒过来。 爱德蒙自然将漱盂伸过来,让克莉丝把柠檬片吐掉,另一只手的热毛巾已经递了过去。 几个月的主仆相处里,两个人这样做过无数次,配合起来很默契,连眼神交流都不用。 这一套做完,克莉丝终于心平气和了不少。 年轻人直接往桌上一坐,让双腿悬着,恰好能够俯视坐在椅子上的年长者。 似乎因为夜深了,男仆没有绑发带,深色的及肩长发微鬈披散着,原本坚毅的面部轮廓被暖色光映得柔和,抬眼看她,面带疑惑。 克莉丝这会冷静下来想了想,现在手里钱多了,先前的计划就可以从清单上删掉了,自己完全可以直接雇一整艘船在地中海跑。 权衡一番后,为了一个政|治犯也不值当冒太多风险,她放弃了本来想要摊牌的打算,转而说:“明天收拾一下,和其他人道别吧。后天我们出发,坐车去戛纳,在那里搭船到里窝那。” 爱德蒙吃惊说:“不去热那亚了?” 因为原本计划停在热那亚,他本来打算一路陪少爷去罗马,再想办法转到里窝那,结果现在直接去里窝那…… 宝藏就埋在基督山岛,而里窝那到基督山岛实在太近了。 克莉丝点头:“市长夫人告诉我,我这次出国的看护人已经先一步到了罗马。所以会有船在里窝那专门接我,我们只停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 这个年代交流都靠写信,电话电报还没发明,而因为消息滞后导致计划突变也很正常。 爱德蒙被看护人这个词敲醒了。 年轻人社会经验不足,所以会轻信自己,招揽了一个逃犯。 他身后的看护人却一定会查自己的底线。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能再用这种平静的生活消磨时间和意志了。 等到了里窝那,他必须离开。 小班纳特先生的人缘实在很好,临别那天,市长府所有人都很不舍,有的女仆还在后头偷偷抹眼泪,一路出去,被教了打牌新玩法的宪兵也向她脱帽道别。 市长正好有了难得的休假,打算夫妻俩带着外甥沿着海岸散心,大家结伴出行,正好用马车将她送到了戛纳的码头。 和市长还有市长夫人又一次郑重道别后,克莉丝看向了威廉。 绿眼睛发明家问她会在意大利呆多久。 克莉丝说:“大概到明年四月吧。我想好好感受一下罗马狂欢节,不过我更想回家过十八岁生日,之后就继续上学。” 威廉腼腆笑了:“那正好,到时候我们伦敦见。” 克莉丝惊喜问:“你决定回国了?” 威廉点头,说曾经鼓励他参加考试的教授最近继承了一笔巨额遗产,如今终于可以潜心做研究,正计划出资建一间实验室,突然想到威廉,所以来信邀请他回去完成学业,顺便做他的助手。 克莉丝自然恭喜他,又跑到一边向登记员借了纸条和笔,把自己在罗马的地址和浪博恩都写了下来。 “也能给我一份吗?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有个女声在一边微笑说。 居然是那天杜朗派去请她跳舞的姑娘。 克莉丝心里惊叹这个人表现得这么戏剧,办事还是这么稳妥,把自己的计划变动重新也写了一份,递给红裙子的女孩子。 女孩子收好了纸条,笑眯眯说:“现在任务结束了。” 接着猝不及防踮脚给了克莉丝一个贴面礼道别。 回去把纸条递给威廉时,发明家突然涨红脸,向她指着颊边示意。 克莉丝抬手一摸,指腹一片红色,像是少女羞红的面颊,顿时僵了身子。 市长拍了拍她的肩,大声笑着调侃道:“你这种漂亮小伙要小心啦,法国姑娘还浪漫得比较含蓄,只是玫瑰,意大利的姑娘就是热情的烈火,不小心被缠住可就回不了家了。” 这次连市长夫人也掩面笑起来。 好吧,看来因为她这次和葛朗台夫人回去,很多笑话已经解禁,可以随便开了。 汽船只是暂时停靠戛纳,很快出发的汽笛声响起,又一一拥抱后,克莉丝带着唐泰斯登船,直到市长一行人成了天际的小点,两个人才拿着船票找房间。 因为行程赶,临时加塞了他们两个人,能够有票已经不错,克莉丝看了上面写的“中等舱”,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没想到中等舱的连号是要在同一个房间。 这艘汽船本来就是客船,和克莉丝来时坐的那种完全没有可比性,房间挨着房间,隔音很一般,走在过道里还能听到屋里传来的聊天声。 中等舱布局看上去有些像是高铁卧铺,拉开门后只有两张悬吊着的床,一扇小小的舷窗透出几丝光。 克莉丝扒乱了头发,长叹一声:“只能将就几天了。” 爱德蒙住过地牢,对任何住宿环境都能飞快适应,已经塞了行李,转头问:“您睡上铺?” 克莉丝点头。 连稻草堆都能安眠的人把下铺垫褥都抽放在上铺,用手压了下,还是有点硬,开始发愁大少爷今晚能不能睡着。 洁癖又保守的少爷当天果断放弃了公共浴室,更不想不洗澡就换睡衣躺在脏兮兮的床上,只松了领巾,盖上外套就睡了。 夜里,地板上传来了沉沉的响声。 爱德蒙在听到声响瞬间就警惕睁开了眼睛,凭着夜视能力看清了地面的人形后,顿时掩面笑出来。 两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小床的人裹着被子站起身,表情不善一脚踹过去。 少爷力气不大,松松软软踢过来,很快又闷声闷气说:“你上去睡。” 一番折腾后,第二天早上,小班纳特先生果然一脸睡眠不足,沉着脸坐在餐厅里看报。 爱德蒙只好跑了一趟甲板,聊着航海话题,轻松和船上的大副搞好了关系。 不过很可惜,上等舱确实没有空房了。 得知这个消息,少爷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不过很快又怏了。 无非是想要花钱换房间,不过好在还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该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露财。 也没想到客船会是这样的环境,爱德蒙只好一直陪着克莉丝,在里窝那上到特意来接她的帆船。 马上,这艘船就要去罗马了。 晨光熹微,远远没到年轻人起床的时候,船上已经开始折腾着起航了,爱德蒙头一次违反约定,走进了克莉丝的卧间。 显然那位看护人非常富有,新船的环境好了很多,年轻人睡得很香,短发散乱着,凌乱掩了面颊,睡姿也很孩子气,一只手压在枕头下,呼吸非常均匀。 男仆只站在一边凝目看了少爷半刻,在床头柜放了一杯柠檬水和一张纸币。 他走得无声无息,在下船的瞬间,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借着微光,她一眼看清了杯子下那张纸币的面额。 ——数目还算大,完全足够将他没有履行的雇佣期部分抵还。 将枕头下的匕首重新推刀入鞘,克莉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唐泰斯下船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毕竟他的行李很少。 市长府带出来的男仆衣服以后再也用不上,所以放在了船上,穿的还是流落荒岛时的那套衣服,现在已经被他缝补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 剩下属于他自己的,就只有洁癖的年轻人绝不会要回去的斗篷,和小班纳特先生挑了半天才送他的发带。 爱德蒙唐泰斯站在瞭望塔的阴翳里,一直看着那片洁白的帆开远,就像是那天第一次见面的逆演。 向着他的小朋友道别。 他从地狱里爬出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在他怀疑世界后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他的患难之交。 他年轻善良的鲁滨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rendez-vous|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逃犯会在里窝那下船, 不过对于他的离开, 克莉丝并不意外。 就是有些不习惯。 好像是用惯了的手杖突然找不到了一样。 于是,在克莉丝又一次下意识往身后看时, 罗切斯特夫人关心道:“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克莉丝摇头。 罗切斯特先忍不住笑起来:“难道是在想那位夫人?” 克莉丝瞬间对市长先生在男女关系上的八卦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虽然和欧也妮达成了共识, 要亲口承认和一位女性的情人关系还是莫名有些别扭, 克莉丝只好含糊点头,被当做害羞调侃了一阵。 最后,趁着女士们去收拾房子,只剩他们两个人时,罗切斯特还是以年长男性的身份委婉提醒道:“这位中部首富我也有所耳闻,得知你去她家做客,我便查探了一下。她与丈夫婚后就分居, 现在又守了寡倒还算好。” “你如果和其他夫人接触,就要谨慎小心了,我见过有人染了病,难免被奚落, 只好去美洲养好了才回国。” 接着, 罗切斯特又一脸严肃塞给了她一本小册子。 收到信说儿子在法国有了一个情人,班纳特先生眼睛差点脱框。 来不及深想“臭小子”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面对罗切斯特好心提出“以防万一,还是先进行正确的引导教育”, 在信里问他作为父亲的意思, 班纳特先生连忙发了快信回复, 说儿子自小腼腆害羞, 直接讲怕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不过作为学生照本宣科的能力还是有的,给他塞本靠谱的书就行了。 于是克莉丝成功看到了十九世纪的教育手册。 还是法语版。 上辈子受过正规的启蒙教育,更别提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无数开往养殖场的车,克莉丝比她爸想象中要坦率多了,接过后翻了两页,发现车门焊得根本不死,除了讲解这个时代避|孕套类别有点用,其余部分还没自己了解的科学,就随手放进了手提箱里。 “等回房间后我会看的。” 这句算是配合班纳特先生说的腼腆害羞。 于是罗切斯特放心下来,让她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按社交流程,最近他们夫妻要先应邀去见朋友,之后几天才会办回请宴会,到时候就能顺便介绍当地的年轻人和她结伴一起游玩了。 第二天,送罗切斯特夫妇出门后,克莉丝坐在会客厅里看书。 当情报贩子前热衷打扮玩乐,后来就忙着生存了,克莉丝大部分文学知识都是这辈子才积累的,毕竟这个时代的消遣方式也非常有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走进来,向她通报说有客人来访。 克莉丝吃惊抬头:“找我的?” “是,那位绅士说要见‘班纳特先生’。” 她低忖一阵,觉得这屋里这么多仆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点头:“请他进来。” 克莉丝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罗马认识什么人,一瞬间怀疑过是不是逃犯先生,但是男仆直接说绅士,应该不是法国人。 下一秒,看清走进来的那顶白色短式假发后,她差点整个蹦到沙发坐垫上。 是那天在造船厂看破她的老绅士,连身后跟的随从都没换。 居然被找上门来了!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 克莉丝顿时觉得头皮发紧,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跳窗,面上故作镇定起身相请。 没有带那天那根剑杖,随从也没配枪,很好,至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列佛游记》?不错的选择。” 蓝色的眼睛落在她放在小桌上的书,对方先一步开口,语气轻松如同寒暄,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 随从退下时,因为那身军|旅气质,居然成功将仆从也带下去了。 这下会客厅里只剩两个人了。 克莉丝没搭话,警惕回视打量。 “啊,这样好像不太公平,”老狐狸并没有落座,负手在屋里环视一圈,才微笑说,“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可以直接叫我费尔德,效忠英王陛下,目前任职国务大臣。” 他刚说完,又瞥了一眼克莉丝,“看来你认识我,那事情就好办多啦。” 克莉丝听说过这个人,因为在上议院非常活跃,所以曾经无数次在报纸上看过这个名字。 当过大使,做过总督,是世袭了好几代的侯爵,在国王那里也有话语权。 现实点说,是她的身份怎么都够不到的层次。 现在大家摊开身份打明牌,也就都有顾忌了,对方这种老派贵族,真想玩手段,捏死她也很容易,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跑过来。 克莉丝冷静下来道:“您来找我,是为了希腊的事?” “你说那艘船?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帮忙跑了一趟,这件事现在也轮不上我管了。” 他说着,完全没有做客的模样,从一边的架子上拿出了一副象棋向她示意。 “会下吗?” 最后两个人还是相对坐下了,费尔德很绅士伸手示意年轻人执白先走。 开局中规中矩,很快白方出击。 “既然不是让我对军|火守口如瓶,看来是特意来找我的。”克莉丝肯定说,“能查到我的名字,肯定要在固定的地方收发信件,今天距离那天晚上不到两个月,所以您早就知道我会来罗马了。” “不错。” 黑棋走得很沉稳。 “我们那天似乎没有聊到这方面的消息。” “是你的口音暴露了。” 推白车的动作一顿,“当地人都认为我说得很标准。” “那些普罗旺斯人却不会深挖语言学。你的法语词汇和意大利词发音水平不一致,我察觉到,你当时正在学意大利语。因为你头一次到国外,待得还不久,可能没发现,普罗旺斯人说话时,他们的意大利词汇不会有这么重的罗马土语味道。” 费尔德慢条斯理继续道:“恰好我从对话里发现,你和我年轻时候很像,很多事情喜欢计划好,预先准备起来。” 克莉丝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细节暴露了自己。 为了下半年的旅行,自己的确是提前跟着市长府的罗马花匠学意大利语,因为本来就会一点,所以都是靠聊天来快速学习的。 说到底,她输在实际积累方面了,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对方活那么久,倒也情有可原。 一面自我开解着鼓劲,黑棋却在这个时候发动了攻势。 “所以,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弟子。” 白皇后被不小心碰倒了,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直球,克莉丝有些吃惊。 “只是因为我和您年轻时候很像?” 费尔德露出非常官方的笑容,没有回答,似乎只想听她的答案。 棋局在继续,两个人却陷入了沉默里。 目前主动权都在对方手上,克莉丝也捉不透对方到底查到什么地步了,现在是她想知道一切,这个沉默根本不会延续太久。只是一连几次都被同一个人打击,她实在不想首先低头,所以较着劲继续推棋。 “居然在这个时候王车易位?”费尔德惊讶咦了一声。 等到对方下完这一手,克莉丝才开口:“很感谢您的赏识,不过我不能同意。” 能成为国务大臣的弟子,听上去很诱人,但是以对方的观察力水平,自己最大的秘密迟早会被发现。 欧也妮本性善良,而且她自己就是女人,明白这种遭遇是什么感觉,所以能体谅自己的隐瞒。 但是侯爵不同,他从出生就在既得利益阶层,对底层看法都要尚且存疑,克莉丝根本不可能去赌一个男权社会的男性怎么看待女性,如果发现自己女扮男装后恼羞成怒,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无意政界。” “噢,那么你给自己定立了什么计划?” “我目前正在游学旅行,也只打算做一个大学生。” “很好。”大臣说,“那么我问你,你既然是大学生,出国目的也是游学,可是在马赛时并未去大学交流,好,我可以默认你是一个长于自学的孩子,那么你有何语言之外的长进?” “……” “你住在市长家,是否知晓借机了解当地市政情况,便民措施?你留在马赛这样的港口商贸城市,又是否留意过当地贸易方式?” 克莉丝硬着头皮说:“我对政商都不感兴趣,自然不必去了解这些——” “那么学术呢?”费尔德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很温和。 对方早就彻底看穿了她,也打定主意要深究到底,这时候辩驳根本是自取其辱,克莉丝索性闭了嘴。 “所以你才去做牵线搭桥的同伙,躲在灰色的后头游走?” “如果你这次出国也只是为了挣一笔快钱,展示一些小聪明,你倒不如继续在家里坐着。” 这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下棋。 心已经乱,手中的棋就全部溃败了。 克莉丝起了一身冷汗,惊疑不定看向国务大臣。 老先生看着她,双目如电,面色很冷。 “你的确隐藏得好。我敢断言,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发现你才是伦敦城里风传的那个情报商人,你也一直都呆在干岸上用线操纵着那几个人,自己干干净净,就连灰色都沾不上。” “可是灰色就是灰色,洗不白,也永远被动。白色对黑色或许还会忌惮,灰色却只是钻空子、投机取巧,一旦被白色注意到,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等到那些路被全部堵死,你投注的所有精力都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浪费。” “个人在一纸条约面前有多脆弱,不必我提醒你吧。” “你或许要说,这个时代有无数人这样做,甚至做着更过分的事情。” “可是你甘心和那群投机者呆在一个世界里,永远抱着侥幸心理,战战兢兢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关注,遇到就是灾难,不发生就是一辈子的担惊受怕?” 国务大臣做惯了演说,也常在议会与人辩论,他说话时伦敦腔很重,每一个词都清晰有力,即便相对坐着,也像是站在高台上俯视年轻人一样。 克莉丝已经呆住了。 当初会选择做情报贩子,完全是因为她已经走投无路了,这辈子开局不利,被女扮男装这个悬在头上的隐患束缚了思路,所以才选择了重操旧业。 她本来就是因为不愿意再遮遮掩掩过活,所以才离开了浪博恩,这时候经老先生点醒,才发现到头来,其实都是在做一样的事情。 自己大概真的是个疯子吧。 揣着这样的秘密,不仅不隐藏,这时候有人把引向更大舞台的台阶递过来,她也想要走上去。 费尔德发现,年轻人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已经挺直了身子,恭谨道:“您想教会我什么?” “你之前的打算是什么?” 他把话题抛了回去。 克莉丝垂目思索半刻,“家里的人都能幸福,挣尽量多的钱,然后到其他国家去看看。” “你这些都只是计划,根本不算目标,更加没有梦想。”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梦了。” 克莉丝平静说。 不管是家道中落,还是女扮男装,这个世界两世都没有给她当孩子的机会。 费尔德顿时失笑:“年纪轻轻,说话却暮气沉沉。我来替你指两条十分适合你的路?” 说完后,他将棋盘上黑白两个“王”棋放在她面前,棋子和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到年轻人明亮的眼睛,费尔德忍不住微笑起来:“你拥有足够的谨慎和好奇心,这很好,在与人交涉和收集信息方面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只是一直走野路子,有些偏离航线了。” “因此,我不想看你将时间和天赋耗费在那些小打小闹上。” “我们远离欧洲大陆,在一座岛上,这或许也给了我们天然的保护屏障,同样也塑造了大部分人保守冷静的性,所以英国常常忽视外交的重要性,你们在学校里也不会教授这些。我常常觉得身边无人可用,因为那些年轻人不仅没有天赋,还极度无知,说起外交也都态度鄙夷。而我在国会上也时常觉得孤立无援,如果有一个得力助手,就会好很多。” “这是第一条路。会艰苦一些,不过我会将你带在身边,替你引见上流社会的人物,将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你。” “第二条,”他又缓缓推出了黑棋,“虽然如今没有战事,不过暗处还有很多需要提防的事情,如果能够掌握先机,预先获取信息,那么我们就能在外交会议和很多事情上掌握主动权。所以我一直想建立一个机构,暗中收集情报,这是你最擅长的,所以如果你选择这条路,做我的直接下线,等到学成后就接手整个组织,未来前途也将不可限量。” 国务大臣的这两条路,出发点都是一致的。 克莉丝这下明白,为什么那天在造船厂,自己会被轻松放走了。 只是因为他们是一国的。 “你可以慢慢想,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 克莉丝摇头,认真道:“不必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可以做出选择。” “我选第一条路。” 年轻人已经把白色的棋子攥在了手里,双目烨烨。 “这一明一暗,对我来说差别不大,但是对您却意义非凡。因为您还没查出我最大的秘密,觉得我不敢选第一条罢了。” “现在我可以回答您最在意的地方,我隐藏的事情于英国无害,只是我出身的一点小毛病,未来我也可以自己一力承担,告诉您反而会牵连您,所以还请谅解。” 国务大臣看向她,突然笑了:“你这么直接挑明,公平起见,我也只好坦率一点了。” “不错,你如果选择第二条路,要将这么隐秘的机构交到你手里,我就算有惜才心,也一定要将你的一切查清楚。相反,我从来不会将那些手段用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你我都是绅士,既然你有这个胆量,我就敢信你。今晚你就可以收拾行李了,明天我会来见你的看护人,告知他你要跟着我修行的事情。” 克莉丝忍不住问:“我们去哪?” “佛罗伦萨。以后记得叫我老师。” 不愧是他看中的孩子,反应极快改了口。 老绅士心满意足点头:“那么临别前,我要教给你第一个知识了。” “不管你想隐瞒的是什么,只要有一天你掌握了话语权,即使你指着太阳说那是月亮,也会有人说你是在作诗。” 半年后 二月,狂欢节将至,罗马的道路变得拥挤起来,好像全欧洲的游客都在往这边扎堆。 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作为意大利数一数二的大银行,自然挤满了办理业务的人,柜员和出纳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整个大厅喧闹非常。 穿着白袍的黑奴恭恭敬敬站在最大的贵宾室门口,行长看到他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哑仆看了他一眼,替他敲了敲门。 门口的铃被拉响了,是可以进去的信号。 行长刚走进昏暗的屋内,身后掩上的橡木门板就将楼下的喧闹声隔离了。 深红色的锦缎窗帘掩了大部分的光,屋内非常昏暗,连没有点亮的琉璃灯都失去了华彩,有人坐在更深处的阴翳里,隐隐绰绰透出身形轮廓。 弗伦奇行长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新上司——这家银行的真正所有者说不定是在哪个古堡里沉睡了几百年的亲王,所以才拥有惊人的财富和苍白的肤色。 踩在没过脚踝的波斯地毯上,弗伦奇行长擦了一把汗,“萨科纳先生。” 名叫萨科纳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道:“开始吧。” 弗伦奇细致汇报这半年里银行的情况,说的过程里对面的人都纹丝不动,让人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弗伦奇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掉以轻心,面前的人就像能驱使黑夜一样,但凡他有一点走神,对方都能飞快察觉,而且用刻薄的话精准指出他所有的疏漏。 安安分分说完后,弗伦奇又壮着胆子看向才第三次见面的上司,“听说您刚从法国回来,所以我安排了一桌……”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却腾地站了起来。 弗伦奇吓了一跳。 男人没有管他,站在黑暗里微微偏了头,像是在努力辨听什么,走到门口,缓缓拉开了门。 光照进来,没能穿透那件金绣线的黑色长袍,却照亮了萨科纳的脸。 眼部没有任何年岁的纹路,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岁,却蓄了很深的胡须,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因为那身阿拉伯人的打扮,倒也不算特别突兀。 现在弗伦奇又觉得他是从东方来的财主了。 他所站在的地方恰好和萨科纳在同一条线上,刚好能顺着这个视角清晰见到对方在看什么。 这时候,隔壁贵宾室的门开了。 弗伦奇心里大叫不好,因为太过紧张,忘了叫那些职员把这一层的房间都留空了。 下一秒,就像是把春天和日光都放出来一样,走出来了一个丰神俊秀的青年。 他正同来送自己的经理气定神闲寒暄,单手插袋,随意站在那里,看上去倒像是油画里摆好了姿势一样,身后的窗是画框,勾勒描摹了金边,身形修长单薄,穿着佛罗伦萨特色的衣服,因为年轻穿什么都好看,这种鲜艳的颜色也被他穿得很优雅又富有生气。 “班尼特先生!” 一边有少女用不标准的英语叫了一声。 青年回过头,因为视角原因,朝着行长的方向侧出了一部分希腊式的精致俊俏面庞,面颊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发梢被烫过,打着卷,显得很清澈天真,即便没有弯眼,面上也带着笑意与情思。 少女已经热烈赢了上去,就像鲜花遇到了春风,结果很快,又有好几声“班纳特”响起,这片清风就被一片花丛包围,簇拥着离开了。 弗伦奇在罗马呆久了,不是没看到过好看的公子哥,但是这位实在气质卓绝,说是在宫廷里浸染出来的也不为过,所以一时看晃了神,反应过来时,银行所有者正冷冷看着他。 他连忙告罪,又小心问:“您刚才说什么?” “将这个人办的业务记录找给我看。” 弗伦奇连忙敲响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年轻人只是来取钱的,不过因为拿的支票数额太大,才被迎上了贵宾室。 “是法兰西银行的支票。” 这种银行,应该不可能有问题吧? 弗伦奇心里泛着嘀咕。 “签字人是谁?”萨科纳语气平淡问。 “是葛朗台夫人,信誉绝对没问题。”唯恐阿拉伯人不知道,他又补充说,“前一阵报纸上公开了,因为去年十一月又发了一笔大财,现在全法国女人里最富有的那一位。” 萨科纳过了一阵才点头。 “下次如果这位班纳特先生再来,给他开无限贷款特权。” 弗伦奇大吃一惊,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提醒:“这个,没有理由的话,会影响银行信誉的啊。” 银行实际拥有者高深莫测看了他一眼。 “你刚刚说有一桌什么?” 弗伦奇大喜过望,连忙说:“我订了最好酒店——” 结果不等他说完,顶头老板又一次打断了他。 “找个职员追上班纳特先生,请他去那里和我吃饭,我自己来说理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rendez-vous| 看老板如此重视那位班纳特先生, 弗伦奇哪敢真随便找个职员去,倒退着向萨科纳告辞, 刚刚下了楼, 按住帽子拔腿就往外跑。 门卫本来看一阵风冲出来, 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抢钱了要跑, 正要上前阻拦, 看清是来时总会一脸闲散悠哉向他们打招呼自家行长, 纷纷瞪大眼睛呆立原地。 旅游旺季的罗马街头人来人往, 不过被一群漂亮姑娘环绕着的俊俏小伙还是非常好找的。 反正被男人愤恨瞪视, 女人频频回头的目光中心就是了。 弗伦奇好不容易追上去, 又废了好大劲才扒拉开花丛,头一次对意大利女人的战斗力有了切身体会,一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女士们纷纷面色不善盯着他,好像在年轻人面前浪费时间、大声喘气都是过错。 “请问找我有事吗?” 青年微笑道,耐心等着他回答的时候, 面上也如春风一样和煦。 本来看那副打扮,又是众星捧月的模样,他还担心会遭到冷遇,弗伦奇这下心里松了一口气,向他递名片,“我是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行长。” 班纳特接过了, 面露好奇:“是刚刚的支票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弗伦奇连忙道, “我想请您赏脸一道用餐。” 附近的人太多, 他自然不能把老板说出来。 半年前, 因为资金周转不利,加上经纪人与公证人接连破产,积攒了几代信誉的家族银行眼见着就要砸在自己手里,萨科纳先生就像是上帝的使者一样出现了,用一堆古罗马金币轻松挽救了他的荣誉。 阿拉伯人只管股利,除非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很少插手银行事务,自己在明面上还能做银行的所有者,比起破产自杀,实在已经好了太多。 弗伦奇虽然对他又敬又畏,却发自内心感激他。 想起刚刚看到的业务记录,他又补充道:“您是我行的潜在海外客户,惯例来说,我们是会尽一尽地主之谊的,那位经理业务还不熟练,为了表达歉意,请让我亲自来招待您。” 弗伦奇说完,在心里给那位经理把年终奖调高了不少。 班纳特笑意变深了,看上去没有起疑,点了点头:“请允许我先回去换一套衣服再赴约。” 任务完成十分顺利,弗伦奇将时间和地址告诉他后,又连忙跑回去汇报情况。 “阿里,去套车。” 萨科纳先生吩咐哑仆道,站起身,整了整长袍,向他伸出手,“菜单有吗?” 于是弗伦奇又跑了一趟办公室。 马车向餐厅前行的路上,行长还在用手帕擦汗,一面看着老板拿贮水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坐到顶楼的包间里,弗伦奇头一次见到了光下的老板。 非常传统的阿拉伯人打扮,头巾和大胡子挡住了大半的面部,只露出一双抑郁却明亮的眼睛,不过这是因为弗伦奇好奇他的容貌太久。 换做其他人,看到萨科纳先生后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惊叹于他过于华丽的衣装,接着就是腰带上挂着的那把镶了夺目宝石的弯|刀,而不会在那张一团模糊的脸上停留。 就像是从《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财主。 在他打量时,萨科纳先生把菜单递了过来,弗伦奇一看,忍不住说:“先生,很多食材是这家店没有的啊。” 老板直接扔给他一袋子金埃居。 “让他们在全城找。” 行长顿时苦了脸,怀疑自己这次狂欢节能成为全罗马第一速跑健将,还是认命离开了房间。 等他安排好时,恰好看到换过一身十分得体衣服的班纳特上楼,走进那间包厢。 弗伦奇加快了脚步,门口还有年轻人留下的淡淡意大利佛手柑味道,屋里的人无需他介绍,已经先一步对话起来。 “看来您也是弗伦奇行长要宴请的海外潜在客户了。”年轻人语气友善搭讪,“请问怎么称呼?” “我喜爱周游旅行,其他人都叫我水手辛巴德。” 老板的声音很温和,音色也和他之前听到的很不一样。 班纳特并不认为被冒犯了,反而轻笑起来,“好巧,其实我也是个乘船远游的人,那么请您叫我奥德修斯吧。” 两个人愉快交换了假名。 一个是《一千零一夜》的财主,一个是希腊史诗《奥德赛》主人公,还都是航海历险家,在意大利餐馆顺利会师了。 弗伦奇行长只好装作保护客户隐私,配合这两个人演出伪装,坐在他们中间,用假名称呼介绍一番,好好一场饭局搞得像线下接头交易。 开胃菜两个人都没动,只有行长独自在年轻人鼓励的目光下动叉子。 “辛巴德先生,您想必去过很多地方啦,这些国家,您最喜欢哪里?” “我近年一直在地中海游览,各国都有各国的美处,真要选出一个,我认为还是法国最美。” 年轻的奥德修斯唱歌一样道:“我也喜欢法国,虽然我并没去过她的首都,不过因为有我喜欢的人在那里,所以她就显得尤其可爱了。” 行长正埋头苦吃,突然感觉自己被右手边的老板动作极其隐秘地踹了一脚。 他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在电光火石间意会过来,抬头好奇道: “我记得,您的支票户头就是葛朗台夫人吧,我能冒昧问一下,您与她是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最挂念的情人。” 年轻人语气像是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一样。 居然是“最”,所以还不止一个吗! 对方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没想到男女交往经验这么丰富。 老板显然和他一样吃惊,幸好阿拉伯人不穿皮靴而是拖鞋,弗伦奇行长才没被踩着叫出声来。 他咬牙咧着嘴道:“既然你们关系如此亲密,莫非她也在意大利?不知道能否代为引见一下。相信我,像是葛朗台夫人这样的大客户,整个罗马只有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有底气接待。” 青年奥德修斯看着行长,了然的微笑稍纵即逝,眨了眨眼,随即叹气,“欧也妮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我写信让她来找我玩,但是她手里的慈善工作太多了,走不开。” 老板在这个时候吃完了一片番茄,漫不经心开口:“弗伦奇,你在法国应该也有相熟的银行家吧?” 弗伦奇:这话我没法接啊,不是您亲口说未来只会在维也纳和伦敦拓展业务吗! 好在这时候上了头盘,这顿饭算是正式开始,恰好打断了这个话题。 席间,就着即将到的狂欢节为话题,三个人一面用着餐,随意聊起来。 辛巴德自己只吃了一点煎小牛肉薄片,就像是完全饱了。 将近十八岁,正是变化最快、长身体的年纪,青年奥德修斯吃得很多,而且什么菜都要试试,客气询问过后,把属于水手辛巴德那份没碰过的菜品也尝了两口。 因此,这顿饭看上去像是特意为年轻人准备的一样。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 在老板的凝视下,弗伦奇的叉子擦过了明显是年轻人最喜欢的那一道菜,僵硬叉起了一片装饰,塞进口里。 客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所以即使被看着吃东西也非常坦然。 披萨做法是最正宗的意式,烤得喷香,手工饼皮擀得很薄,铺满了龙虾肉松露和异国水果,厚厚的奶酪芝士,即使是这种有拉丝的主菜,因为面容和仪态,小班纳特先生吃相也实在赏心悦目,像是因为过去被家里苛待过,吃起美食,幸福感像是溢出来一样。 阿拉伯人支头看着,微笑时也抿了嘴唇,笑意却控制不住从那双眼睛里流露,接着示意黑奴给自己也分了一小块。 阿里吃惊看了主人一眼,很快躬身照办了。 最后上冰淇淋和甜品的间隙,换辛巴德打开话题:“您看上去家境优渥,刚刚听上去又深受女性青睐,人生想必十分圆满,再无所求啦?” 奥德修斯笑了:“连奥林匹斯山上的主人都会有烦恼,我怎么可能活得比神还圆满呢。” 辛巴德看上去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停在年轻人的脸上,“那么,您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奥德修斯怔了下,笑容收敛起来,手中动作停下,看着眼前精美的菜肴思索了一会,长而卷翘的眼睫完全掩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很快,他又笑起来:“您这个问题的确问住我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不过都是很琐碎的事情,真要冷静想起来,我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这个回答等于没说,出乎意料的圆滑。 杯盘将尽时,奥德修斯拿出怀表看了看,起身向两个人告辞。 “我不得不先离开了,晚上还有击剑课,吃太多,我的老师会生气的。” 另外两个人起身相送,老板神情自然落后行长半步。 年轻的奥德修斯在走前还不忘向弗伦奇行长真诚道:“非常感谢您的招待,这大概是我最近吃得最丰盛的一顿啦。” 行长当即谦虚表示,他能喜欢就最好不过了。 “也向您道别,辛巴德先生。” “认识您很高兴。奥德修斯。” 等出了包厢,阿拉伯故事和希腊史诗就被初春微凉的风彻底吹散了。 克莉丝刚上车,就在一边的箱子里翻找起来,发现一包早上买的点心,还不忘顺手塞了一块进嘴里。 这半年在佛罗伦萨,费尔德侯爵对她的教育强度非常大。 每天睁开眼就要学一堆东西,国务大臣面上看着和蔼,平时对自己也慈眉善目,照顾有加,但是一旦转入教学时,瞬间化身斯巴达教导主任。 上舞蹈课和击剑课算是体能耗费,用脑过度才是最大的能量消耗。 虽然拼命摄入营养,脸还是消瘦了下去,至少过去的婴儿肥全退了。 克莉丝自己忙得仿佛高考生,连特意照镜子检视的机会都没有,还是老狐狸某天在饭桌上打量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看来以后扮不了天真少年啦。我当初见到你,就想让你改改这个毛病,单纯就意味着好欺负,别人确实对你掉以轻心了,但是也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两天刚回罗马,他老人家忙着拜访“朋友”,克莉丝才得了空和那些女仆们到处转转。 咽下点心,她在盖上的箱子面上推开了地图。 一开始行长找上来时,克莉丝还以为是来借着自己和葛朗台夫人攀关系的。 不过星期五先生又一次因为饭量暴露了。 当然,他敢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还是有原因的。 在荒岛时,毕竟是自己分享了食物,可以解释为他为人正直,不便多吃。后来去了市长府,他们也从来都没有同桌吃过饭。 克莉丝很有自信,换个人来,绝不会像自己那么快猜到。 因为养过里芬,她最开始才能这么快联想到他是逃犯,加上鹰是不会说话的,她亲自带大它,所以能清楚分辨出什么样子是饭量到此为止。 有了这个线头,就像在荒岛上一样,她再次识破了他。 因为国务大臣的教育,整个地中海的宫廷礼仪,克莉丝都了若指掌,那位“水手辛巴德”的男仆,根本就是从突尼斯皇宫里出来的。 突尼斯是阿拉伯国家,正好和他那个打扮切合了,而且突尼斯就在西西里岛附近,首都与意大利刚好隔海相望,马赛、罗马和突尼斯三个城市连接在一起,克莉丝大概计算了海里和路途时间。 这个行程很紧,就算事情不多,半年时间,逃犯肯定也只跑了这三个地方。 难道政|治犯的根据地在意大利? 克莉丝拧眉,考虑到背后政|治活动的可能,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和老师说一下。 在窗幔后目送着年轻人踏进华美的四驾马车,爱德蒙才侧头问弗伦奇:“这个家徽是哪一家的?” 弗伦奇想了半天,他作为银行家,罗马所有贵族都打过交道,却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一幅,只好摇头。 他忍不住感慨道:“班纳特大概是化名,说不定是哪国的王子呢。” “看他穿着佛罗伦萨当地的衣服,应该是刚到罗马,以这副气派和风度,他一定会成社交界明星的。” “您一眼就洞察到这一点,所以先和他攀上交情,打探他想要什么。” “马上狂欢节了,他刚来,已经有过今天这顿饭,等社交场合再遇到,您就可以直接邀请他结伴出游,到时候他的喜好就能揣摩清楚了。” “以他的身份和葛朗台夫人的关系,我们就能顺利和法国的各大商行接触到。您请这顿饭,实在是无比英明的决定。” 说完后,弗伦奇忍不住期待看向阿拉伯人,寄希望于老板能回应自己聪明的揣摩上意和体察入微。 果然,老板又在用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他。 “被你说中了。” 弗伦奇禁不住将腰板挺得更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rendez-vous| 唐泰斯这半年非常忙。 在里窝那下船后, 剩下来的钱正好足够他买一条小船,循着记忆里神甫的指引,爱德蒙找到了基督山上的宝藏。 阿里巴巴发现四十大盗洞窟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光三磅重的纯金条就有一千块, 古罗马金币少说也有五万个金埃居, 换算成他最熟悉的货币约合四百万法郎,每一个钻石和红宝石都被工匠精心雕刻抛光过, 像是在糖果店里陈列的货品一样随便堆积成小山,被触碰时滑下几只,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谨慎的逃犯选了几颗最小的钻石带走, 又将洞口还原, 才趁夜驾着小船离开, 为了掩饰,他选择了黑|市交易,退让几乎一半的利, 成功换了两万法郎。 这让唐泰斯对那些宝石的价值也有了大概估算。 现在,他的财富能抵得上十个葛朗台夫人了。 因为数额庞大,在一瞬间,金钱对唐泰斯来说就只是一个数字了。 用金币挽救并收购即将破产的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后, 爱德蒙买了一艘全新游艇, 载着放在秘密打造暗柜里的珠宝,前往突尼斯。 有了《一千零一夜》营造的印象, 对欧洲人来说, 阿拉伯人拥有怎样的财富都不奇怪。 那些宝石在洞中沉睡了太多年, 直接在意大利用恐怕会遭来祸患, 所以他需要去一趟最近的阿拉伯国家亲自观察一遍,让伪装变得更真实。 每一天都在忙着盘算下一步,接着有条不紊执行计划,教会阿里驾船后,爱德蒙又获得了航行途中的休停时间,干脆拿出神甫曾经教过他的著作,从头看起。 之后,他又回到法国,找到当年旁听了密谋的卡德鲁斯,用一颗宝石诈出了所有真相。 还得知了仇人们的现况。 爱德蒙已经决意用上天施与自己的性命和财富,先报答恩人,再经过慎重的计划后,在巴黎了结所有仇人,最后去东方终此一生。 于是他顺势留在马赛,用各种方法暗中向莫雷尔先生报恩。 莫雷尔公司新一季的订单如雪片一般纷拥而至,马克米西利安在学校顺风顺水,朱丽小姐拥有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只有看到恩人由衷愉快,并且为了琐碎的小事而幸福时,爱德蒙才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爱德蒙的母亲走得很早,现在生父和再造之父都已经死去,连未婚妻也嫁给了仇人,过去的十八年全数化为泡影,所有回忆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只有十年牢狱生活历历在目,夜深人静之时就无时无刻不被翻搅出来,被酝酿成了刻骨的仇恨。 每到这时候,他就像再次被拖回了暗无天日的地底,又或者跌入了一片看不到头的海湾,只要有一隙的光透进来,随便一根稻草落下,即使徒劳无功,都要拼命抓住。 从地狱爬出来以后,一直支撑他走到基督山岛的,是和神甫“找到宝藏”的约定。 而帮助了逃犯并一次次将他从痛苦里拉出来的,是小班纳特先生。 现在,上帝把年轻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半年不见,他的变化很大,但是看上去依旧充满了愉快和热忱。 少爷是英国乡绅的独子,虽然不受父亲关爱,却从小就没有短过钱财,现在又有一位深爱他的富庶情人,加上生得好看,这些日子与女人相处似乎也变得游刃有余…… 在数额庞大的金钱面前,似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无往不利,面对一个根本不缺钱的人,爱德蒙还是头一次束手无策。 弗伦奇行长的话提醒了爱德蒙。 邀请少爷一起共度狂欢节,迟早能发现对方最想要的东西。 是他回报他的小朋友的时候了。 早餐时,克莉丝终于在桌边看到了两天没见的老师。 国务大臣心情很好,不等她问好,先笑眯眯招呼道:“塞西尔。” 中间名一般是自己起,克莉丝有些上辈子的情结,既然和古代收关门弟子差不多,那么由老师起字也很理所当然,所以提出请他帮忙。 不过克莉丝没想到他老人家对她的期望这么大。 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也有个塞西尔,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国务大臣,唯一秘书,首席顾问,有经天纬地大才的那种。 克莉丝这种性听着都觉得压力颇大,费尔德侯爵却好像很满意自己翻了半天书柜的成果,干脆就这么称呼她,半年下来,她居然逐渐习惯了。 “老师。” “有你家里的信。” 费尔德说着,一边的男仆用盛信托盘把信件呈到克莉丝面前。 看到寄信人是玛丽,克莉丝愣了一下,心说伊丽莎白之前信里一点风声都没透露,怎么突然换了玛丽,她不会突然闪婚了吧? 要是真如此,那达西先生这进度简直和坐过山车一样,开头慢得要死,下落却猝不及防。 急于搞清楚情况,克莉丝当即就要拆信。 然后就被费尔德眼疾手快用开信刀的刀柄打了一下手背。 年轻人啊了一声。 老绅士的蓝眼睛不赞成看着她:“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克莉丝自知理亏,低头说:“不论遇到什么都要镇定从容,保持仪态,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仓促慌乱,因为分心而失礼。” “不错。虽说在乎家族是一种美德,只是你这样表现,就会暴露你在意的东西,日后成为敌人攻讦你的把柄。在家人或者我这里可以放松,但是既然走了这条路,在人前一定要时时克己。” 克莉丝认真应了。 国务大臣这才放缓了神色。 “这些天我忙着会面,没有考校你的功课,你不要认为我不关心你。我十分信任你的自觉性,管家也会准时向我汇报。说你每天都有准时去上击剑课,书房里呆的时间也足够。” 用过英式早餐(克莉丝觉得自己能瘦下来,和老师十分爱国也有关系),两个人转到书房,开始每天的早课。 “我听说你昨天去了银行?” “是。我计划替葛朗台夫人买一些意大利公债。” 费尔德知道克莉丝在法国有个富有的情人,这位夫人热衷公益慈善,在教会和上流社会的风评都很好,每次寄来的信封很文雅,连香粉都没有。 有这种夫人引导,他也就放心不管她的男女交往问题。 弟子的女人缘,在佛罗伦萨时,费尔德已经很直观体会过了,他可不认为他这把年纪还能吸引香车天天“不经意”经过家门口,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堆来请求避雨的小姐。 可能是前面有五个姐姐,还被法国情人琢磨了一番,年轻人对女人总是体贴温柔,充满耐心。 老绅士对这点想得很开,既然有张好看的脸蛋,不论是竞选还是社交时都会成为一种优势,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利有弊,招蜂引蝶一点也是难免的。 而且年轻人很有分寸,只是绅士照顾,从不调情暧昧,就算有大胆一些的小姐热烈追求,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总是能让对方很快放弃,之后还能保持友好的关系。 检查了克莉丝的英文和法文的书法后,费尔德又让她做了一段朗诵,纠正了一些重音和发音问题。 弟子的嗓音很好听,似乎还会一些声乐,某天调侃他像是没有经历过变声期,后来就有意把音色放低了一点,依旧悦耳,也很符合现在的形象。 费尔德猜,这小子的说不定是班纳特从佃户家抱来充当继承人的儿子,不过自己也不是囿于阶级观念的人,连他都没查出来,看来浪博恩的老主人非常谨慎,所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年轻人大概心里暂时过不了身份这道坎,表现出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平等思想,加上这张脸,以后可以往平易近人温文儒雅的路子栽培。 有天赋,谦虚进取……性子非常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英国大臣心里满意极了,面上仍然一本正经,语气也很平静:“今晚和我一起去布拉恰诺公爵府,记得换上我送你的那套衣服。” 克莉丝点头,因为考核通关偷偷松了一口气,才回到房间拆信。 玛丽写信比伊丽莎白啰嗦一些,用词也比较高级生僻,偶尔蹦出几句拉丁文,看起来有些费神。 不过最近老师有意给她看了几封比较久远、不涉及秘密的公文。比起来,这就不算什么了。 让克莉丝松了一口气的是,达西先生的过山车还在艰难的攀爬阶段。 伊丽莎白是去宾利家陪伴简了。 接着,三姐在信里一本正经祝贺她,说她马上就要当舅舅了。 克莉丝的目光停了停,由衷高兴了一阵,才继续往下看。 以玛丽的性,克莉丝本来没指望她会写什么八卦,结果很快她就被下一张信纸的内容呛住了。 莉迪亚又一次在十里八乡扬名了,这次不是私奔,但是震撼多了。 和那天舞会巷子里她有意伪造的不同,这次是真的有一帮强盗流窜到了哈福德郡。 克莉丝看到这里吓了一跳。 莉迪亚这个小傻子不会是和强盗干上了,这才扬名的吧。 玛丽前面压根没铺垫,这件事也像是突然想起才写的,她也只好乱猜,但是出名的又是莉迪亚,克莉丝心里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玛丽果然写道:‘莉迪亚刚好就在附近带里芬玩。’ 克莉丝有些不敢相信。 那天晚上是因为那些人喝醉了,莉迪亚又恰好攻其不备,再怎么身强体壮,五姐都是个女孩子。 繁衍和打猎,自然界分配的原始任务不同,女性和男性在体上天生就有差距。 她急忙往下看。 接下来的展开就相当魔幻了。 五姐刚被包围,镇上那帮男孩子就从一边窜出来,反过来包围了那几个强盗。 这时候浪博恩的大家才知道,因为每天出去遛鹰这种拉风的活动,莉迪亚成功收获了一堆小弟。 意外的是,这些小弟大部分都是莉迪亚曾经的追求者,后来因为她私奔退败了,现在一口一个大姐头叫得无比顺口。 因为里芬只让莉迪亚接近,所以那些男孩子都趴在一边看,见到老大被包围,都跳了出来,这群人像是从天而降,而且还有好几个青年带着猎|枪,强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很快就投降了。 能让这群男孩子这么服气她,大家不免都好奇向自家孩子打听,结果得知最开始是有青年非要莉迪亚让他们看看里芬,发生争执了,莉迪亚一拉袖子就踹翻了挑事者。 这件事算是彻底把莉迪亚的“战斗力”给暴露了。 班纳特太太直接哭嚷着:“这下她是再也嫁不出去了。”说完就晕了,嗅盐都熏不醒的那种。 班纳特先生对于她正面对上强盗这件事一阵后怕,也难得发了火,把莉迪亚关了禁闭,表示自己哪天一定是因为双胞胎惊吓而死的。 克莉丝:“……”关她什么事! 收起信,克莉丝一阵哭笑不得。 本来她还想着,五姐如果收了心,她又被妈妈影响得那么执着想嫁人,以后自己还是有办法替她运作一下的。 现在看,多平静的小村庄都能让她玩得鸡飞狗跳,还是别嫁出去祸害人了,另外再做打算吧。 写完了回信,大概介绍了下自己的近况,克莉丝才继续当天的功课。 等到快要入夜时,管事按照她的习惯送来了水,克莉丝自行收拾换衣,才让女仆替她收拾头发。 布拉恰诺公爵府非常华丽气派,他自身就足够煊赫,夫人又是某个罗马老派世族的最后一支继承人,这天宴会来的人非常多。 所以,一开始看到一个阿拉伯人站在花园的大树下时,公爵府的男仆并没有在意,见他在那里站久了,出于培训出来的素质,还是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不必了,我只是在聆听风送来的讯息。” 阿拉伯人说,或许是在微笑吧,他的脸被胡子遮了打扮,花园里的装饰灯笼光又很暗,仆从完全看不清。 可是附近不仅没有景色,就连前厅的音乐声都没有。 仆从疑心这是混进来的小偷,找到管事汇报了一下。 管事听他描述那副非常特殊的装扮就了然道:“那个东方怪人,不用管他,他是来和公爵谈生意的,希望替他引见红衣主教。这个人计划将基督山岛买下来,作为爵衔的采地。” 果然是个怪人,基督山岛不过是个荒无人烟的岩石岛,作为封地拿出去也不好听啊。 仆从嘀咕了一句,任由阿拉伯人继续站在那,用他过人的听力来辨听露台上“风送来的讯息”。 “他其实是一个英国人,也并不是什么王子,他甚至没有爵位,只是乡绅的孩子。” 女仆的声音很轻。 那位夫人就比她激动多了:“啊呀,难怪这个孩子这么绅士体贴。你还打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女仆继续道;“他是那位英国国务大臣带来的,似乎是他的弟子,我听到他叫那位老先生‘老师’。” 难怪学会那种方式圆滑回答他的问题了,居然是拜了国务大臣为老师。 夫人欢喜道:“所以,未来还能在罗马的社交圈见到他啦?” 女仆接着道:“他在佛罗伦萨呆了半年,所以我又向佛罗伦萨公爵夫人的女仆问了一下。” “他已经有情人了,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位葛朗台夫人。” “那他有没有中意的哪位小姐?一定会有不少小姐仰慕他的吧,他全都回绝啦?”贵妇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似乎在葛朗台夫人之前,他曾经迷恋一位女士,那个女士却弃他而去了,班纳特先生失落的时候,是葛朗台夫人抚慰了他的心。” “这件事传开后,那些小姐也就不爱他了,因为怜惜他,更不想让他为了给告白者体面,把自己的伤心事情翻出来再说一遍。” 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会舍得看这样的美少年伤心?” “那位女仆也曾经替自家小姐问过,她说,青年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问下去了,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 “班纳特先生和那位女士经历过很多,他甚至愿意把自己不多的积蓄也拿出一部分给她,可是那位女士离开时,连钱都全数还给他了。可怜的年轻人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所以用自己仅有的东西都无法挽回情人,他至今还忘不了她呐。” 夫人低低噢了一声:“狠心的女人!” 爱德蒙:……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rendez-vous| 距离上次在荒岛已经快要一年了,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有极大长进。 然而小班纳特先生也被老狐狸教得更加穷极无聊、丧心病狂了。 任何谎言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真假掺半也只能增加识破的难度。 说真话才是最高境界。 这是到佛罗伦萨后,费尔德侯爵给克莉丝上的第一节课。 他全盘复原了造船厂那晚的对话,逐个拆穿克莉丝“半夜吵架离家出走的船主儿子”身份中的所以漏洞。 “说话的时候采用一定的技巧, 只将真实的部分有选择地说出来。最好还要回忆当时的情境,那么表情自动的反应一定会让人信服,而你没有说的部分,对手就会自己往预期的方向去联想。” “这样,即使有暴露的一天, 对手也会归咎于是自己想多了。” 所以,为了不欺骗女孩子的感情, 克莉丝把男仆不告而别的恶劣行径摘选成了一个感人肺腑的无知少年被抛弃经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她是开旅馆的?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少爷痛心疾首的表情非常真实。 于是, 在师徒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 克莉丝的这门课程顺利出师了。 “狠心的女人”突然就明白了“真相”。 少爷从红灯区回来后那么消沉,果然是被女人抛弃了,伤心之下才和葛朗台夫人远走的。 那种女人连钱都不要就离开,可能是看出善良真诚的年轻人真的爱上了她,实在不忍心去骗他的钱, 因此不告而别, 却不知道这样对一个傲气的英国绅士来说是最大的打击。 远处露台上的对话很快又变了话题。 本来就是因为不小心听到年轻人名字才停下的, 爱德蒙失去兴趣, 正好远远看到公爵府管家的身影,知道是来找自己的,迈着阿拉伯财主特有的步履迎过去。 “萨科纳先生是吗?公爵请您去书房见他。” 爱德蒙点头示意管家引路。 布拉恰诺公爵果然在书房里,小心翼翼隔着手套捏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钻石,看到他们进来,将金链眼镜摘下来,面露亲切的微笑,非常客气请阿拉伯人落座。 “或许您不知道这块钻石背后的文化价值。我敢肯定,这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工匠切割打磨出来的,只有那个时候会用这种手法,”布拉恰诺公爵又飞快瞥了一眼绒盒里婴儿拳头那么大的钻石,“您确定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赠予我吗?” 阿拉伯人非常随意摆手,咧嘴笑起来:“您已经说了,这是罗马教皇工匠所造,送给意大利人,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公爵禁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示意管家给他们上咖啡,阿拉伯人却表示给他一杯清水就好。 “我听说,您是想买下一座小岛。” 布拉恰诺公爵将卖爵位这件事说得很委婉。 “没错,您瞧,我是个旅行家,到哪里都想留下一些纪念品,而我实在太喜欢意大利了,如果能买下一块土地,‘就再好不过了’。” 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喜爱,阿拉伯人甚至冒出了一句托斯卡纳方言。 “基督山岛只是一座岩礁,上面什么都没有。”公爵热心道,“您既然喜欢托斯卡纳地区,我知道它的首府佛罗伦萨附近有块很好的采地。” 听到佛罗伦萨后,阿拉伯人感兴趣问了几句,最后还是摇头谢绝了。 “我只想买一个纪念品,而您却要向我推荐一份产业。可惜我并不缺钱,也没有时间去经营这些。” 说到后半句时,阿拉伯人非常诚恳,接着又担忧道,“啊,难道您是因为这座岛的名字,所以不愿意卖给我这个异教徒吗?” 布拉恰诺公爵失笑摇头:“您不必担心,只是我过去是个银行家,非常在意交易的公平,您这笔买卖做得可太亏啦,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请务必告诉我。” “一笔钱只要花得足够开心,那么它就是值得的。” 目的达到,阿拉伯人看上去也很愉快。 “不过,我也的确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布拉恰诺公爵好奇起来:“以您的财富,现在已经可以轻松敲开红衣主教的门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吗?” “我想要您替我引见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今天恰好就在贵府宴会上。” “这没问题,我敢说,今晚全罗马的贵族都在这里了,只要您告知我这个人尊姓大名,我们可以现在就去见他。” “班纳特先生。” 公爵面露疑惑,管家俯身在他耳边低声提点了两句,他才恍然,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费尔德带来的那位小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是希腊神话里的美男子,是春季植物之神,回忆起年轻人站在花树下的样子,爱德蒙一瞬间竟然觉得十分贴切。 “引见倒很容易,他的老师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不过老费尔德将这孩子宝贝得紧,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爱德蒙语气平静道:“我刚来意大利时人生地不熟,不巧遇上一些事情,弗伦奇行长帮助了我,所以我一直想要还这个人情。我最近听说,他想要借班纳特先生的关系认识葛朗台夫人。” 布拉恰诺公爵放心下来,起身请客人先出去。 快到门廊时,比乌木还要黑的哑仆从暗处走了出来,黑夜对黑人是天然的隐形,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简直就像幽灵一样,把公爵吓了一跳。 “您不必害怕,这是我的仆人阿里。”客人说。 阿里飞快打了几个的手势,廊下明亮的灯映照下,阿拉伯人的眼瞳却变得幽深起来。 ——“我不小心听到一群罗马公子哥计划,他们要对班纳特少爷不利。” 爱德蒙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 刚走进巨大的宴会厅,他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年轻人。 似乎是有了年长的男性教育引导,小班纳特先生的着装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爱德蒙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穿黑色的外套,看上去沉稳许多,因为身姿瘦削、仪态不凡,即便是一身乌黑也被他立得光明灼目,时下是冬末春初,衣料是稍厚的呢绒,像是随时欢迎一位俏丽少女扑上去感受温暖。 他正和全场最漂亮的姑娘说话,骨瓷一样的手用标准的手势端着晶莹好看的杯子,有灯光美酒映照,垂目噙笑,稍长的额发被固定好了,露出额头,接着是眉骨鼻梁,侧望去是绘画大师连笔勾勒出意态潇洒的线条,这才谨慎添上精致的五官,被烫得稍卷的发尾延出无尽意味。 看来阿多尼斯今晚抢了不少风头,引了凡俗嫉妒。 一边的布拉恰诺公爵已经大笑着迎了上去,向他的老朋友打招呼:“难怪你要把弟子藏在佛罗伦萨这么久,不然我家那位小姐一定不会安分等着出嫁了。” 名叫费尔德的老绅士用不列颠人特有的冷峻态度打招呼,眼里却满是笑意:“罗马太热闹,不适合教学。” 他们闲谈时,班纳特已经走到了他的老师身侧。 公爵正要顺带将阿拉伯人也引见给两个英国人时,阿多尼斯先轻笑起来。 “又见面了,辛巴德先生。” 爱德蒙也禁不住笑了,“现在我知道您的名字了,班纳特先生。公平起见,您还是叫我萨科纳吧。” 这个名字很常见,他也是被叫习惯了,所以买了一本同名不同姓的马耳他护照。 班纳特少爷果然没有多想,只是点头:“萨科纳先生。” 公爵这时候很自然引出话题,帮忙将费尔德引开去看他收藏的烟斗,下一刻,爱德蒙察觉到英国国务大臣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年轻人一直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现在终于有了关心他的老师,就像神甫当初对自己一样。 爱德蒙顿感欣慰。 “想不到还能再见面。” 克莉丝面色如常说着,自然从一边的侍者盘子里拿下一杯酒递给他,“怎么没有见到您的黑奴?” “因为住处突然冒出的虫蛇鼠蚁,我吩咐他去做一些清扫工作了。” “我看您和公爵关系不错,晚餐的时候好像也没见到您?” “我恰好有些事情耽误了,所以现在才到。” “啊,那太可惜了,今晚的煎小牛肉很不错,我注意到您那天也只吃了一点这道菜。” “我的胃因为一些缘故受到了损伤,所以饭量一直很小。倒是您,我注意到您那天并没有吃饱。” “这就是名贵餐馆的坏处啦,他们摆盘很好看,味道也很好,就是做得太精致,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您呢,那天您愿意将自己的那份分享给我。之后我也去过一次,结果他们已经换菜单了,不然我会很遗憾的。” 爱德蒙忍不住微笑起来,“看来弗伦奇确实费了很大功夫。” 听他提到行长,克莉丝想起了这两个人非常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故意说:“我觉得我是沾了您的光,所以菜式才会那么丰富。” 被试探的人没有起疑,或者说,他完全将这次对话当做了拉近关系,方便后续报恩计划的机会,“那么他现在肯定改观了,因为您看上去比我更像个美食家。” 英国人笑了:“也许吧。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宴会,只有宴会我才有机会吃到各种不一样的东西。” 之后,两个人又随便聊了点旅行的话题,一个忙着猜政|治犯在这几个国家有什么动作,一个忙着想年轻人到底是喜欢哪个国家的菜式。 最后是国务大臣打断了这段跨频道交流。 “塞西尔。” 费尔德侯爵在不远处冲这边招手,身边站着一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男士,明显是要将弟子介绍给他。 克莉丝向他点头道别:“老师在叫我了,那么我先告辞啦。” “萨科纳先生。”这句话她咬的很重,不过面前的人却没有反应。 ……原来箱子上[C.Bennet]的那个C是Cecil。 爱德蒙回过神,连忙又道:“先生!” 英国人“嗯?”了一声,疑惑回头看他。 “明天,您有空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被邀请的人脑子里一瞬间涌上了老师家里的各种谜之肉派,接着又想起了那天在餐馆根本就是由眼前人安排的那桌子菜。 克莉丝眨了眨眼,抿住嘴角点头。 她是去试探敌情的!绝对不是想吃大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rendez-vous| 剩下的时间, 爱德蒙唐泰斯走到了宴会厅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水晶吊灯的附近恰好装饰了一片印度纱,将他笼在了阴翳里。 他静静坐着,始终握着香槟酒,却没有抿过一口, 只是远远看着将这杯酒递给他的那个人。 小班纳特先生不卑不亢站在他导师的身侧,面带微笑,作为一个谦逊优秀的后辈被介绍给戴着金色或白色假发的贵族们。 年轻人一直对气味很敏感,讨厌刺鼻的味道, 不仅嫌弃鱼腥味,当初给自己剃须也屏了呼吸,这时候面对那些扑了香粉的假发,居然还能面色如常寒暄。 看来他的老师将他教得很好, 连那些少爷脾气都磨去了不少。 这时候,黑奴又悄无声息潜了进来,走到主人身边, 因为男人晦暗的目光停住了本来的动作。 某位侯爵带来的四五岁女儿黏上了漂亮的青年, 揪着那件黑色外套下摆不撒手,在一群人善意的哄笑下, 青年牵着小女孩走到一边坐下, 趁着在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暗处,偷偷换了一大口气, 才招呼侍从送来了果汁。 “怎么样?” 男人这才侧头问哑仆, 连微笑时嘴唇也是紧闭的。 阿里冲他做手势, ‘已经处理完了。’ “做得不错。”威严的主人难得夸赞道,阿里因为激动而恭敬福了身。 公爵府的宴会直到后半夜才散场。 爱德蒙不经意扫到了一个眼熟的家徽,想起是那天聚餐后“奥德修斯”上的车,便停在附近的廊下站住了。 这个距离,既方便等自己的车过来,恰好也能隐蔽听到车里的对话。 “……很遗憾,我先前替你相中的舞蹈老师临时有事,已经不在罗马了。” 英国大臣的声音响起来,比起在人前温和慈爱很多,“这可能会给你一段空闲时间,正好要狂欢节了,你可以好好放松一阵。我自己虽然常看斯多葛派学说,却不主张放弃享乐,娱乐可以适当放松,让你在之后的学习里更加投入专注。” “不过我要警告你,塞西尔,不要把狂欢节化妆游|行时认识的女人带回来过夜,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们一起打包扔到大街上。” “老师!” 年轻人的声音很崩溃。 “我倒不是说你是个浪|荡子。”做老师的宽慰道,“只是你太不擅长拒绝女人了,这方面不要学那些法国人。” 法国人听着,摇头无声笑了一阵。 “今晚的宴会其实是对这半年的一次总结考试,从头到尾我都在观察你,以免你紧张,我并没有告诉你。不过我得说,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甚至很欣慰能在你身上看到光明的前途。” “这样一来,你算是彻底进入上流社交圈啦,而我,不谦虚的说,在国际上还有一些薄名,所以等你再回到伦敦,一定会受到多方关注,收到无数的聚会邀请函。” “而这就是第二场考验了。因为我在维也纳还有一些事务,不会那么快回国,至少在你开学前,你将不得不运用我教给你的处事道理,自己面对一些东西。” “我的朋友和敌人可不少,有人会暗中关照你,有人会来试探你,这些需要你自己甄别。” “当然,我得先澄清一点,即使我们是师生关系,我有义务一手布置你的课程,却没有权利安排你的婚事,我还不至于要靠用家族里的女孩和你联姻来稳固自己地位,绑定利益。不过你下决定前,得让我见一见那个英国姑娘。” 克莉丝心说那您可能是没机会看到了。 这时候,马车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费尔德侯爵打开车窗,让男仆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很快就带回来了消息,上来就报了一串姓氏。 “他们的马车轮子被卸了,现在天黑了也找不到,所以走不了了,公爵正安排他们留宿。” 一个姓氏后头可能有好几个人,但是联合到一起,费尔德很快就和几个人对了上号。 这种连敌意都掩饰不了的公子哥,就算是盘算什么也是小打小闹,他本来打算留给爱徒解闷。 国务大臣看向克莉丝,见弟子也一脸惊讶,知道不是她做的,便调侃道:“看来是哪位暗中钦慕你的小姐或者夫人帮忙解决了。” 对方还什么都没有做,这种出气方式,不伤大雅,又能起警告作用。不过是很常见的小手段。 克莉丝却莫名想起了逃犯先生的那句“清扫工作”。 外头的声响渐渐歇了,前面几位公爵已经离开,马车缓缓驶动起来,克莉丝下意识推开了自己这边的车帘。 阿拉伯人独自站在一边廊檐下,似乎在看着远方,面目在夜色里一团模糊。 弗伦奇行长正在认真考虑开一个餐馆。 短短半天内,他已经把全罗马的各领域的厨子都找过一遍了。 所以老板为什么不和班纳特少爷约一个比较宽裕的时间呢!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打开法国市场吗! 弗伦奇没好意思说出来,看着戴了风帽在菜单上勾勾画画的阿拉伯人,憋了半刻,还是开口:“我出生银行世家,实在不擅长这些事情,您可能更需要一位管家。” “很感谢你的提醒,但是我太挑剔了,要找到一个称心的管家可不简单。” “至于现在……”萨科纳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说,“能清楚猜透我想法的人可只有你啊。” 虽然萨科纳先生的信任很让人高兴,弗伦奇行长还是忍不住对一直以来的自我认知产生怀疑。 毕竟自己差点把家族银行搞倒闭了。 想到自己最近跑的里程,更是在半天跑完了全罗马的高级餐馆,深感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同时,行长也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银行世家,而没有成为体育家或者传信员。 不过老板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又将新的菜单顺手递了过来。 “我的意大利语一般,你帮我检查一下语法和错词。” 很好,比起头一次招待班纳特少爷,这次连蜡烛的材质都添上了限定前缀,食材范围从意大利拓宽到了整个地中海,每一道都可以拿到任何子爵宴会上作为当日特色招待贵客。 弗伦奇倒吸一口气,“恐怕您现在不仅需要一位管家,还需要一个能一天跑遍全世界的赫尔墨斯。只有一天,这么多食材,根本不可能搞到。” 萨科纳站起身,健步往外走,语气很平淡:“而我恰好热衷不可能的事,弗伦奇。很高兴你能这么评价。” 跟上去前,弗伦奇下意识看向另一位在场的哑仆,惊叹道:“精心布置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结交葛朗台夫人,拓宽法国业务。没想到萨科纳先生对我们银行这么上心,您果然也是因为他这样的人魅力感染,才尽心尽力跟着他的吧。” 因救命之恩而忠诚的阿里面无表情看了一会行长,没理会他,径直跟上了主人。 弗伦奇没指望对方会回答,再说他也不懂黑奴的比划,跟着迈步到了自家后院。 那里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筐,异国水果、带着露水的鲜花、蛋类、乳制品、野味、海鲜……一只比羊腿还要大的龙虾正从盛满水的木桶里颤颤探出爪子,充满活力试图越狱。 银行家的家里从没这么像菜市场,弗伦奇在里面甚至看到了好几个里窝那著名的船运公司标记。 里窝那是个港口城市,同样是意大利里窝那省的首府,离罗马并不是很远。那里集中了整个地中海的货商,他们从自己的国家和属下殖民地带来东西,只要足够有钱,甚至能买到地球另一面的东西。 所以是车马不停从里窝那运来的。 弗伦奇这下是真的怀疑阿拉伯人就是从《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了。 因为一直只见到老板身边跟着的黑奴,虽然料想这样的富翁身边不可能没有其他手下,他还是头一次直观感受到他做事的高效和令行禁止。 行长目不暇接时,他请来的那些厨师正毕恭毕敬听着阿拉伯人指点,这个每顿都吃得不多的人这时候像是一流的美食家,意外对年轻的班纳特先生喜好非常熟悉。 行长一边听,一边回忆当天班纳特先生碰过的菜,惊叹老板细致的观察,年轻人的确是比较偏好调味品重一些的菜肴,无论什么口味他都喜欢。 突然,他就像是那天被老板在桌子下踹了一脚一样,电光火石间一个激灵。 那些厨师已经指使着男仆们将自己擅长方面菜肴所需的食材搬开忙碌去了,重新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弗伦奇壮着胆子凑上前,试探道: “莫非,您的目标并不是葛朗台夫人,而是那位班纳特先生?” 爱德蒙愣了一下,脚下不停,也没看行长,只是沉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昨晚之后,班纳特少爷的名字已经在整个罗马的社交界闻名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抢先请他做座上宾。而您实在太有远见了,抢先在宴会上预约了今晚!” “在这样全城瞩目的当口,大家就都知道了,您与他的关系非常好。” 弗伦奇越想越有可能,越说越激动,“今晚气氛正好的时候,您顺势提出邀约,用更有吸引力的美食将他明晚也空出来,这样就不会有没眼色的人和您抢着与班纳特先生共度狂欢节的机会了。” 爱德蒙猛地停住了脚步,缓缓看向弗伦奇。 行长又一次见到了老板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 “我就知道,弗伦奇,你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行长挺直了胸膛,大受鼓励,决定再给老板一个展现他英明神武的机会:“所以,您要在哪招待班纳特先生呢?您现在还没有府邸,在意大利也只有那座荒礁岛屿吧。” “……” 这个他还真没考虑。 但是头一次邀请(上次名义上是行长),以礼节来说,没有租赁地方让客人来的道理。 对于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爱德蒙脑中空白了一会,才道: “这个我自然有主意。” …… 克莉丝临出门前,费尔德侯爵将头从公文里抬起来,漫不经心道: “去和那个阿拉伯人吃饭?” 从管事手里接过手杖,克莉丝笑起来,“您应该看出来他不是阿拉伯人了吧?” “这个人其实是我的一位熟识,只是热衷伪装,这次是特意来找我的。您不必担心。” 克莉丝最终还是没把对方是个政|治犯的事情说出来。 递给爱德蒙那杯酒的时候,克莉丝本意是要试探他,看他会不会喝,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他已经主动就把胃的事情说出来了。 今天一早,星期五就安排他的黑奴将请柬送到了国务大臣府上,克莉丝接过时,有意向黑奴道了句谢。 显然,那几个纨绔也是他帮她收拾的。 虽然永远绷着一根神经,小心翼翼行走,基本的善意,克莉丝还是能分辨的。 至于他找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今晚就能知道了。 “只要对象不是议会里的那些家伙,我并不干涉你的交友。” 费尔德提醒道:“不过,我感觉,这个人似乎是被世界加诸过许多迫害,受过很深刻的苦。他身上有种非常不安定的矛盾气息。” 这种矛盾,我偶尔甚至在你身上也能看到,只是你似乎已经与过去和解了,而这个人却还在和当下做着缠斗。 国务大臣想了想,将这句还是吞下了。 不是昨晚那种正式的宴会,弟子又穿回了原本习惯的蓝色,再加上他那张脸,看上去的确花枝招展,是随时会被膀大腰圆的女土匪绑走的那种。 费尔德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操心的老父亲:“总之,你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过夜,最近罗马游客多,强盗又活跃起来了。” 年轻人失笑,“老师,您像是在嘱咐一个小姑娘。” 现在还是二月,天黑得很早,黑奴已经亲自驾车到了府前接她。 不必放下踏脚,克莉丝拄着手杖,轻快跳上了车。 车最后停在了特韦雷河边。 没看到逃犯,克莉丝好奇道:“阿里,你的主人呢?” 黑奴比划了几下,并不是未来的哑语,克莉丝没看懂,对方试图冲她露出笑容安抚,昏暗里一片悬空白牙,莫名有趣,倒也歪打正着。 克莉丝没有在岸边站很久。 很快,一艘精致漂亮的游艇顺流而下,船上堆满了芬芳的鲜花,船内被蜡烛照得通明,被河水倒映着,像是笼了轻纱,泛着柔和的光。 克莉丝:“……”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rendez-vous| 游艇虽然大, 却不呆板笨拙, 船身稍狭,弧度纤巧,首尾有精美的雕饰,里面透出稳定柔和的光, 比水里的月亮还要好看。 以克莉丝的谈话习惯,这一般会成为她夸赞私人游艇主人品味的开场白。 然而点缀了娇艳的鲜花后,这个画面就变得诡异起来。如果这时候再走出几个衣装暴露、蒙着面纱的异国女郎,克莉丝都不会吃惊了。 她对晚餐的理解和“浪漫”的法国人是不是不一样。有第一次就请客在船上的吗。 英国人站在岸上, 难得呆了半刻。 克莉丝:“……” 或许这就是法国人吧。 身边,阿里已经抽出了绳索,打了绳结,轻巧抛出去, 一下就套住了舢板上固定帆索的铁桩,像是收拢风筝一样轻松将船拉向了岸边。 他放下了用来登船的船板,躬身请克莉丝进去。 “请上船吧, 先生。”船里传来阿拉伯人惯用的音色。 克莉丝顿了顿, 将手杖提起,抬步上去, 她向舱门走去时, 阿里也跟着上了船,拿出一只长杆, 向着岸边一撑, 支帆的船便顺流逆风, 缓缓漂游起来。 舱外堆放的花很多,夜里也看不清种类,但是花的香味却很清淡飘渺,加上船行起来,春夜河面的微风拂面,非常宜人。 不必哑仆动手,克莉丝亲自上前抬了门帘,然后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舱内很温暖,像是白昼一般明亮,天然蜂蜡做的蜡烛静静燃烧着,都固定在青瓷的小缸里,用来隔离、防止引火的水里泡着意大利佛手柑,不仅没有烟气,还非常好闻。 土耳其地毯正中有一座大桌案,上铺着赭红色的织锦,餐具已经摆放好了,银制的刀叉,白瓷餐盘,被水晶烛台上的光源映照得闪闪发光。 克莉丝并没有看这些,甚至根本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讶,就直直看着招待她的主人。 男人就站在桌案后,还是一件裁剪合身的黑色长袍,和那天餐馆的样式不太一样,少了金线和俗气艳色的腰带,全身唯一的颜色点缀是颈后依稀透出一点边沿的熟悉发带。 没有戴风帽,没有沾大胡子,乌黑的长发被束好,毫无保留露出了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庞。 半年不见,对方面目变化不大,整体气质却比过去更压抑沉凝了。 克莉丝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 就像她去索漠时,以为逃犯会趁机离开,结果他没走,结果后来她认定他死心时,他又不告而别了。 这个理想主义者果然不能用基本逻辑来判断,永远都能超出她的意料。 对象显然将她的错愕当做了久别重逢和意料之外的吃惊,一本正经说:“又见面了,先生。” 克莉丝回过神。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种场景,面前还站着一个以为不用再见、极度无礼的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场梦呢。” 她讥诮说:“不过我从不做梦,所以我能分清什么是现实。” 马赛时也是这样,年轻人很少直接发火,反而会用一些不列颠人才懂的幽默挖苦嘲讽。 在拜会新邻居都有规矩流程的阶级环境长大,自己单方面结束雇佣关系离开,少爷没有直接扭头就走已经很好了。 听到熟悉的语气,爱德蒙抿了笑意,宽纵跟着换回了英语:“会突然离开,是因为我急着去继承一笔遗产。” 欧洲人并不重视所谓的“香火”,对有没有孩子,大部分人其实都很无所谓,但是他们却很看重遗产继承。以免现有的财富和地位传到后代导致姓氏的阶级降低,他们极少分割祖产,庄园土地和爵位都会由长子继承,其他孩子一般只能拿到一些钱,如果是受疼爱的幼子,父母最多在生前替他规划一个体面的职业。 这个年代,突然有远房叔叔死了,他又没有孩子,某个人作为最近亲属,因此继承这笔天降横财,一夜暴富,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 近到克莉丝认识的罗切斯特夫人,远到现在名声正盛的拜伦勋爵,都曾是遗产获益者。 “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坐下来,听我解释一下。” 他们只有短暂的主仆关系,对方并没有义务把什么都告诉自己,已经足够诚恳。这样的态度,联系到前面他暗中做的事情,现在又直接挑明身份,克莉丝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了。 至于解释,反正就和当初海上初遇,大家互相编身份一样,就算他说得毫无破绽,她也并不在乎。 克莉丝面无表情坐下,阿里便上了开胃菜,又将已经醒好的酒替他们倒了。 爱德蒙:“半年前您还不常喝酒,不清楚您喜好什么,所以我擅自选了樱桃酒。” 克莉丝点头,先抿了一口。 这算是和解的开始,爱德蒙莫名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 不过对方正好在自己当初入狱时的年纪,对他来说,的确还是个孩子。 “您已经知道了我的胃口极小,今天主要是招待您的,所以请将我的话当做消遣和故事听听吧。” 年轻人听到这里,半点不和他客气,直接卷起一片沾了橙汁的玫瑰色生火腿。 “您去索漠时,我在马赛遇到了过去认识的人,从他那里我得知,我非常尊敬的一位长辈在意大利故去,出于对我的关爱之情,他无私地给我留下了一笔庞大的财富。” 那双眼睛亮了。 爱德蒙很自然把这碟开胃菜推得近了一些,“于是我决定到意大利就与您辞行,又因为顾忌到自己的身份,不愿面对您的看护人,所以在里窝那提前离开了。” 这时候,船缓缓停下了。 克莉丝抬头,注意到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他稳稳端着前菜。 她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是让阿里把我带到河的上流,又控制了船的速度,算好时间按照上菜顺序在岸边做好了送过来?” 倒算是名副其实的“流水席”。 不愧是法国人啊,构思还挺精巧的。 “没错。”爱德蒙说。 年轻人的确很聪明,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像是终于发现了今晚更值得期待的东西,一时激动,也不用敬语了,又回到了原先的称呼。 而且刚出炉的干酪舒芙蕾很快就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发现自己想了很久的离开理由根本派不上用场,甚至还比不上一点前菜起的作用,虽然少爷对自己的态度成功完全回转了,爱德蒙心情却很复杂。 刚夸青年跟着老师长进了,现在一看,依旧没有半点戒心,和当初在马赛时一样。 让人忧心又欣慰。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打扰年轻人享用美食,席间一下就安静下来。 这半年,为了达到一些目的,他请过不少人吃东西,都比不上这次报恩这么花功夫,而不论是突尼斯王还是红衣主教,席间都会因为珍馐面露惊叹、不住称奇。 他的小朋友从头到尾却很自然,除了刚刚因为见面和上菜方式兴奋了一下,见到来自地球另一面的生物和反季节的蔬果就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但是那种吃到喜欢东西的幸福感又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甚至非常赏心悦目。 上到主菜时,爱德蒙已经完全饱了,因为看着对方,比往常吃得多了一些。 克莉丝任由对方打量,一边想着这个人什么时候能酝酿好开场白,顺便计算了一下刚刚海鲜烩饭里放的东西。 为了教她国际贸易相关的知识,费尔德侯爵曾经领她去过一次里窝那。在那里,克莉丝和好几个船运公司打过交道。 差不多两勺子能把男仆当初的佣金给吃光。 人有钱了的确不一样,克莉丝心里啧了一声,不过理想主义者傻白甜既然盘算着报恩…… 那天被他问到“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的回答听来敷衍,其实是大实话。 这辈子前面十六年,克莉丝忙着为女扮男装的身份积攒实力,现在也只是在沿着老师划定的路走,因为这是最适合她的。 至少表面看上去,她出身好,不缺钱花,受人喜欢,回国就是大好前程。 所以克莉丝很好奇,这个人能想出什么法子。 男仆没让克莉丝等很久。 上到芥末蛋黄酱羔羊肉时,爱德蒙突然说:“我要先向您道歉。昨晚在公爵府,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感情传闻。” “请问是我们在马赛时,那条街遇到的人吗,我正好认识一位先生对那一片很熟。可能有些冒昧。但是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找到一些线索。” “咳——咳咳!” 青年突然拿了餐巾抵住嘴,闷声咳嗽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攥住杯身,仰头灌了。 好不容易用樱桃酒把呛的芥末味冲下去,不知道是酒还是辣的,又或者提到了念念不忘的人,班纳特少爷涨红了脸,耳边都飞了霞色,好一会才缓过神,抬了头,瞪圆的眼睛里还带着因为辣出来的泪花,吃惊看他。 “不用了。” 因为咳嗽过,年轻人嗓音有些哑。 找什么找,都不存在的人……哦,可能那个灵感原型里面有你。 克莉丝面无表情想。 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干脆道:“所以,您那天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原来是为了报恩吗,那大可不必,我们之间并没有救命之恩。当时如果没有您驾船,我也会死在那。” 就像是把那次暴风雨说成游戏一样,班纳特少爷提起这种事都很轻拿轻放。 怎么会不必呢。 那种情况还会将船向自己驶过来,选择信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好人的自己,在荒岛上毫不犹豫将食物分享,之后还给他假身份,收留了一无所有的他,提供了足够体面的工作,间接帮助他到了意大利…… 逐一细数后,所有关于感激的暖意都涌上来,冲击着他的心。 爱德蒙以为自己会出声反驳,却莫名沉默起来。 这时候,从船外传来了一阵飘渺的歌声。 克莉丝以为他和当初南希一样想通了,彻底放下心来,另起话题问:“我们已经到歌剧院附近了?” 爱德蒙比她听得清楚得多,点头:“看来又在演《唐克雷蒂》。” 弗伦奇行长家就在附近,他已经听了好几夜了,这种时候,牢狱赋予的过人听力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因为这个“又”,克莉丝笑了。 这部歌剧是作曲家罗西尼根据伏尔泰同名悲剧改编的,年前圣诞节推出后就在意大利掀起了一阵狂潮。 和现代一部电视剧突然火了,那么会在任何电视台和网站看到,身边的人都在谈论一样一样,这部剧克莉丝在佛罗伦萨就不可避免看了三场,昨晚宴会还有一堆人提出愿意分享包厢让她再听第四次。 克莉丝感慨道:“我已经猜到会有不少人狂欢节扮成里面的人物了。” “您这次狂欢节有什么计划吗?” 年长者顺势问,这句话语气十分漫不经心。 “有好几位贵族邀请我去他们家的窗口,我还没想好去哪一个。” 说到这里时,年轻人若有所思抚着杯沿。 表情一瞬间像极了昨天和那群铺了香粉假发们聊天的样子。 年长者想着,却全然不知,自己这时候也与先前忐忑在船上等待班纳特少爷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他变成了一个优秀沉着的猎手。 爱德蒙唐泰斯从卡德鲁斯那里得知,当年陷害他的人不仅并没有因为作恶遭到报应,反而一一飞黄腾达,他们发了大财,拥有家庭,地位擢升。 那三个人为了自己所流的血举杯相庆时,他的父亲正在绝望和饥饿里慢慢死去。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别人给的痛苦,就以同样的方式返还,这样才能被称作复仇。 这是班纳特少爷无意中说的,却正好击中他所想。 既然上帝让他从坟墓和地狱里爬出来,他就要好好利用这个权利,绝不能超出程度,反而堕落成为那三个人一样的作恶者,更不能轻轻放下,浪费神甫给予自己的一切。 他已经决意复仇,必须将自己的心摘下来,像是最精密的机器去进行长年累月的计算经营。 如果不将恩情回报,只要心里还挂怀着面前的人,他就永远无法将生命置之度外。 宴尽时,船恰好停在了离国务大臣住处最近的岸边,爱德蒙亲自将她送到了舢板上。 主人抱歉道:“因为我太冒失邀请,所以我不得已在船上仓促招待您。明天您有空吗,请务必让我再请您一顿赔罪。” 这居然还只是仓促的一顿饭,那明天一定更好吃了。 青年犹豫了一会,才说:“我已经与圣埃蒂安纳总督约好了。” 男人表情自然道:“那太巧了,不如我们明天在总督那里见面,他在罗马的住宅是在高碌街吧?” “您与总督也有约吗?”克莉丝好奇问。 这个人是继承了哪个王室的国库吧,昨天是公爵,现在又是总督。 “我买了一块采地,恰好是他领下的,所以由他替我转手‘伯爵’的爵衔,而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领那个无关紧要,却能让我出行变得更轻松的东西。” “啊,恭喜您,我能知道是托斯卡纳的哪里吗?” “您是外国人,可能没听说过,叫基督山岛。” 所以面前的人要从“直布罗陀海盗”直接晋升成“基督山伯爵”了。 年轻人却笑了:“我恰好知道这座岛,本来还计划去一趟呢,没想到这么巧。” “我能知道您为什么会相中这个岛吗?” “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在里窝那见面,所以打算趁机出海旅行一下。我看了看地图,因为这座岛的名字才产生了好奇。” “没想到您是这么虔诚的教徒。” 班纳特少爷没接茬,已经下到岸上的人也就不再说话,自然向她递出了掌心。 以为他是顺手扶自己下船,加上夜深了也确实看不清,克莉丝把手伸了过去。 下一秒,有一片温热隔着手套贴上了手背。 原来这就是法国人吗! 欧也妮当初也是,道别时一言不合就亲她的额头。 国务大臣的弟子忍不住纠正道:“在英国,我们一般只亲国王的手。” 男人笑起来:“我的家乡,我们会亲吻主人的手。” “既然我们先前约定了一年,您现在又原谅了我,那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您的星期五。” “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热那亚?” 克莉丝一愣。 爱德蒙继续道:“虽然您说不必在意,只是既然您当初收留了我,也请给我机会,让您做岛上的第一个客人。” 没等克莉丝回话,变窄的河道对岸突然响起了噗通落水的声响,接着就传来了女性呼救的声音。 这一下来得太诡异,攥住手杖,克莉丝的背后已经绷紧了。 爱德蒙却不为所动,只是冲着哑仆做了个手势,仍在黑暗里静静仰头看着她,似乎还在执着等她的答案。 阿里得到命令,跳到船上,伸出长杆,像是捉鱼一样把农家少女提到了船上。 少女趴在一边呛了一会水,哑着嗓子道谢,撑着身子起来,突然吹了三声口哨。 不出两个人意料,下一秒,他们附近被数不清的火把点亮了。 光下,雪亮的马|刀泛着冷光。 克莉丝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应该听老师的话,晚上不要出门的。” 爱德蒙笑出来,声音却很冷:“我想,您是被我牵连了。” 他看了看船上,只有班纳特少爷,阿里,还有那个来试探他们人手有多少的“少女”。 足够年轻人应付了。 “阿里,带他先走。”他沉声吩咐。 克莉丝没反应过来时,忠诚的仆人已经用长杆推了岸边。 未来的基督山伯爵负手,独自站在岸上,身影越来越远,和昨晚廊下远眺着的阿拉伯人重叠了。 这次,有了强盗包围着的火光映照,克莉丝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始终看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rendez-vous| 阿里心中认定他的主人和神一样无所不能, 即便身陷匪窝也能全身而退, 所以毫不犹豫遵从了命令, 带上他重视的年轻人先走。 本来看班纳特少爷年轻气盛, 或许会认为这样的举动不够义气, 所以多少有些麻烦,不料他已经很镇定跑进了船里,将所有灯火都熄灭了。 因为纤巧的造型,小艇在这时候变成了一尾灵活的游鱼, 拉满风帆,阿里手中将舵轻轻一偏,避开了从岸边要搭来的梯子和抛过来的火把。 不知道岸上说了什么,强盗们带上唯一留下的人妥协离开了, 那片火光在河里变化成了一条发光的长蛇,距他们越来越远。 又穿过几条岔开的河道,四下里一时间只有河水被游艇划破的声音, 克莉丝远远看到半空一片黑色的庞然大物, 猜出那是一座很深的拱桥,便让阿里将船开到桥洞下停住, 收了洁白的帆, 彻底掩蔽在了黑暗里。 这时候,云遮蔽了月亮, 河道一下变得更加黢黑起来。 没过多久, 头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河水里倒映出一大片火光, 桥上的人用罗马土语呼喝了一番,但是多是当地黑|话,克莉丝没听懂。 阿里已经制住了被他救上来的人,农家少女似乎很害怕黑人,瑟缩在一边,没有吭声。 等中间又跑过了好几趟人,克莉丝辨听他们跑动的方向,才低低说:“走吧,继续往下游开。” 阿里去扯帆掌舵时,克莉丝拿出火绒盒,擦亮一盏提灯,拎好了,俯视给强盗们报数的少女。 “你叫什么?” 河面有淡淡的雾气,漂浮的花香,这时候朦胧的光一映,青年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少女似乎看呆了,一会才红着脸说:“我叫贝波。” 她似乎想凑近看看,下一刻,面前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出鞘声,英国人手杖中的细长剑刺过来,精准划破了那条农家布裙。 长裙下,是一条别着枪的长裤。 看着这位伪装还不够成熟的变装后辈,克莉丝平静道:“要不要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剑杖快一些?” 扮作少女的是一个不过十三岁的男孩,看上去入伙不太久,枪还拿得不够稳,很快就全都招了。 “最近道上都在传,罗马来了一个阿拉伯财主,不仅挥霍无度,身边还只跟了一个黑奴,所以我们早就盯上这个肥羊了。” “我们买通了一个厨师,打听到你们最后下船的地点,于是先埋伏在那里,我负责确定他今天到底宴请了多少人。” 克莉丝:“……” 她原来那么能吃吗。 “你们的头儿叫什么?” “路易吉·万帕。” “所以你们会把,”说到这里克莉丝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萨科纳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曾经的逃犯,未来的伯爵,干脆道,“我的朋友带去哪?” “圣塞巴斯蒂安陵墓。” 爱德蒙唐泰斯静静走在强盗队伍的中间。 男人面上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不少,黑色长袍收束得身形颀长劲健,即便是暖色的火光也无法消融他冷色的皮肤,加上用发带收束了微鬈的乌黑长发,贵气不凡,即便被包围也从容不迫,显示出一种远远超出其他人的优越。 这在他们的头领身上也没见过。 因此,在对方愠怒说“放我的客人离开,我和你们走”后,他们下意识遵从了,之后,即使这个人步履像是在散步一样,强盗们也莫名保持默契没有出声催促,仿佛农夫见到大人物出巡,甚至恭恭敬敬请这位富豪上了马车。 离开河岸,马车穿过一片荒野,驶上亚壁古道,没过多久,圣塞巴斯蒂安陵墓缓缓出现在眼前。 圣塞巴斯蒂安是古罗马禁卫军队长,因为基督教徒的身份,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迫害而死。 不过画家和世人似乎更热衷那些带有感情色彩的传说。他们都说,高卢国王爱上了这位俊美年轻的近卫队长,愿意用半壁江山讨他喜欢,美男子却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宁死不肯违背教义、屈从国王,最后被乱箭射死。 法利亚神甫内心广博,什么事物都能以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讲到这一段时,他并没有刻意回避,从宗教和艺术两个方面讲述给唐泰斯听。 爱德蒙被引着走进陵墓,地下通道的两边都点着火把,每隔百步就有驻岗的哨兵,墓室内很昏暗,他却能清晰看清他们手里的老式马|枪。 或许是有意带着他左弯右绕,像是在迷宫里穿行很久后,爱德蒙终于到了安置祭台的主室。 看清上首坐着的人时,爱德蒙脸上滑过了一道了然的微笑。 “头,我们把人带来了。” 强盗头子缓缓睁开眼,借着壁龛上安置的灯,看清了不远处的男人。 “我记得我让你们抓的是阿拉伯人。” “这就是那个阿拉伯人,我们亲自看着他上了船,下来时胡子已经剃掉了。” 头领正要说话,绑票却已经自动走了过来,面不改色在三十多支突然对准自己的枪|口下坐到了他对面。 强盗头子抬手,那些枪才放下了。 “您让我吃惊,先生。” “您的记忆力也让我吃惊,万帕。” 被他精准点出名字,路易吉万帕怔了下,“我们曾经见过?” “半年前,我向您问过路,您正和未婚妻在一起,临别还送了我一把亲自打磨的匕首呢。” 万帕当然不会忘记,就是在给这个人指路的那一天,他杀死了匪首库库默托,接替他的位置,从一个放羊人变成了强盗头子。 万帕眼里还是冷的,嘴角却已经笑起来,“原来是您,辛巴德先生。” 爱德蒙自然不认为这点小交情能拉拢面前的人,神色如常道:“再次见面,两个人都有了地位的提升,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哦?难道您又到哪里发了一笔大财?” “一旦一个人有了足够多的钱,当然就会想购置一份土地了。” 万帕先笑起来:“您不必用这种借口说自己的钱已经花光了。虽然很想放您走,只是我手下有那么多兄弟要生活下去,他们第一个不会同意的。” “不过既然我们有过那样的交情,我可以担保,我只要钱,不要命,赎金一定不多,您这样的大富翁,能拿出那么多钱去吃晚餐,肯定是付得起的。” 爱德蒙摇头:“我不会给钱。相反,我想和您谈一笔买卖。” 他刚说完,强盗们都是一阵哄笑,在墓室内回响起来,像是鬼嚎狼叫一般。 万帕的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您请说。” 音量不高,成功让其他人住了嘴。 “我买了一块采地。” “看来以后您就是贵族了,贵族可不会和强盗做买卖。” 爱德蒙耐心继续道:“我买的是基督山岛。” “那些总督主教认为这是一座荒礁,除了名字不值一提,我选择它时,他们都认为我是个怪人,做了赔本买卖。不过我相信,您能看到其中的地理价值吧?” 基督山岛很小,就在科西嘉和厄尔巴岛之间,只要从里窝那这个港口城市出去的船,都能远远见到这座岛。 万帕交叠了手,将身子压低,示意他继续说。 “您应该不想只局限于库库默托的那点基业,一旦日后势力大到被那几位总督注意到,您或许会需要一个中转站或者避难所。” 万帕拧眉思索半刻,突然说:“您刚到罗马我的手下就注意到了,我没记错,您是从法国过来的吧?您在那或许听说过,近来我这个行当名声最响的,是马赛的杜朗,他可没有什么庇护者。” 已经开始讨价还价了。 这半年里,爱德蒙和无数人打过这样的交道,谈判对他来说就像在调拨一张精准的天平,随时可以轻松放上任何砝码。 “那您知道,他背后可能有一位资助人吗。您自己都还用着旧马|枪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可以让那些海盗吃亏了。” 万帕这下终于忍不住了:“那位资助者就是您?” 爱德蒙摇头:“只是为了打听一些消息,所以经人介绍见过他身边的人,而我恰好对枪|械有一些研究。” 万帕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看来我要头一次做赔本生意了。” “现在,我即便不感兴趣,也绝不想做您的仇人。” “这笔买卖我暂且记下了,让我亲自送您离开这里吧,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会让手下联系您的。如果今天的谈话能成为日后的救命良药,您将得到我的忠诚。” 因为路上耗费的时间,从圣塞巴斯蒂安陵墓出来时,天际已经开始泛白了。 这时候附近没有了手下,万帕很坦率大方向他赔罪:“我很高兴,如果没有这桩事,咱们不会见面,不过还是很抱歉打搅了您和情|妇泛舟的雅兴。” 爱德蒙用郑重的口吻道:“那是我的朋友。” 意大利人回忆起手下描述的细节,心说用来追剧院的首席女演员都不一定这么花功夫,又想着阿拉伯人的待客风俗可能不太一样,也没有在意这种小细节,顺势纠正,继续道:“我吩咐他们送您回去。” 这个夜晚就这样有惊无险、轻松过去了。 回去的马车正好经过特韦雷河在亚壁古道的支流。 爱德蒙突然叫了停。 他走下车,迎着初升的日光看向那艘陪伴了自己大半年的游艇。 见到自己时,阿多尼斯俊秀的面庞浮现了一丝惊喜,一边的黑奴也拼命向他挥手。 爱德蒙心下一片温暖,走近后,才听到克莉丝说: “你来得正好,这艘船快要沉了。” 爱德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rendez-vous| 热那亚最优秀的造船行家出手, 在地中海各种狂风巨浪里跑了半年, 没想到能在特韦雷河的支流小河道里出问题。 爱德蒙呆了一会, 才冲克莉丝用宽慰的口吻道:“半年没检修过, 早该出问题了, 您别担心,我来看看。” 前法老号大副轻巧撑了边沿跳上船,没有半点架子卷了袖子,露出线条好看的遒劲臂膀, 一面下舢板,等哑仆走到身边,才扭头低声训道:“船都要沉了,你冲我挥什么手。” 阿里眨了眨眼, 默默跑到一边拿手压水泵。 主仆二人忙着补船,克莉丝顺便送名叫贝波的男孩下去。 男孩没想到被这么轻松放过了,本来还因为剑杖那一记有点畏缩, 这时候白天再看, 对方意外的和善可亲,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流浪时, 因为比较瘦弱, 总是受其他大孩子欺负,迫不得已下他选择跟着头领, 万帕老大没有嫌弃他没有力气, 不能干活。只是说,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所以他常常扮成女孩子帮忙望风查探。 年纪还小,唯一受到承认就是老大夸自己好看,于是十二岁的男孩看着面前的青年,认真说:“您穿上裙子一定比我更好看。” 然后就被出来倒水的哑仆狠狠瞪了一眼。 贝波一缩脖子,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克莉丝失笑,摆了摆手示意男孩赶紧走,“本来打算拿你换人谈判,不过既然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来他和你们的头领谈好了,你也走吧,那边的马车正好可以带你回去。” 目送贝波上了马车,克莉丝也跟着下了舢板想要帮忙,不过被哑仆一脸后怕安置在一边干站着,甚至还塞了一篮草莓给她。 简直就是幼儿园老师对待捣乱熊孩子。 克莉丝硬着头皮解释:“让阿里把那个男孩子关起来的时候,我接手了一会,然后就撞上修到一半的桥墩上了。” 这也算是别样的天赋。 爱德蒙手上的动作又一次顿住,考虑到唯一朋友的面子问题,绷住唇线,没有笑出来。 好在河道给少爷的发挥空间有限,漏洞不大,很快就补上了,他的老伙计至少能坚持续航到回热那亚检修。 看来还是要在意大利找一个固定住处。 未来的基督山伯爵开始认真考虑在自己的岛上修个别墅或者城堡。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阿里开始将舢板上那些怏掉的花往河水里扫。 河水很清澈,至少比泰晤士河好多了,缤纷柔软的花瓣纷纷跌进去,欢快打着转漂远,像是飞机掠过天际一样,在水面逶迤出一条好看的尾迹。 两个人回到船舱里,爱德蒙当着克莉丝的面开始改扮。 男人正值壮年,不过一夜之间下颚就笼上了淡淡的颜色,为了让粘剂更牢固一些,他不得不拿了剃刀刮掉胡茬,才重新粘上一片胡子。 班纳特先生是个保守英伦绅士,因为时时刻刻记着克莉丝是一个女孩子,对她在女扮男装的硬性指标上指导其实比较有限,即使她问一些关于胡子的话题,他也讲得很吞吐含蓄。 原来胡子会长得这么快。 整个过程里,年轻人就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很惊奇。 爱德蒙被看着倒没有不自在,突然想起了刚才男孩说克莉丝“穿上裙子一定很好看”,又觉得好笑。 上次在荒岛时也是,跃跃欲试给自己刮胡子。 以他的耳力,自然能听出来,对方有意压沉了声音。 年轻人似乎很在意自己没有男子气概。 他在这个年纪也会开始关注自己的发育情况,而且男孩子之间难免也会嘲笑比较没有男人味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年长者凝目凑近,打量起对方精巧的下颚来。 在他的船上呆了一晚后,年轻人身上浸满了淡淡的佛手柑和橙花的味道,不仅没有胡茬,这时候被光映着还有绒样的一层,目光下移,因为绉缎领巾掩着,看不到喉结。 因为这番打量,变装者疑惑回视,倒没在意他突然靠近,和同学一起打网球后也常常击掌或者勾肩搭背。 当了快十八年男性,克莉丝的性别界限变得很模糊,有时候见到穿了可爱裙子的女孩子时才会惊觉自己其实也是个姑娘。 “您不必担心。” 爱德蒙看着克莉丝,放轻嗓音宽解道,“我去过很多地方,有人天生就胡须稀疏一些,这样反而省了很多麻烦。” 稀疏和没有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克莉丝并没有被安慰到,不过有老师的那番话,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开始捡草莓吃。 真是个孩子,一点吃的就能哄好。 爱德蒙一边想着,出于当男仆那段时间的习惯给她递餐巾。南美水果的颜色比火光下的红宝石还亮,果汁丰沛,浸染得指缝都是淡粉色。 船最后停在了昨晚他们分别的地方。 怕法国人又来一次吻手礼,不太习惯这种礼仪的英国人不等船靠岸停好,就先一步跳了下去,接着仰头道:“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可以搭出租马车走。您被强盗勒索一笔,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像是有过无数次关照受到惊吓女士的经验,这番话说得非常顺口。 这恐怕是半年里主人笑得最多的一夜了。 阿里已经见怪不怪走开,收拾风帆。 爱德蒙提醒道:“您忘了,下午在圣埃蒂安纳总督住处,我们还有约会呢。” 克莉丝:“……那一会见。” 即便在其他国家的首都,国务大臣还保留着完全的英国庄园时刻表。又洗漱换过衣服,刚好到早饭时间。 克莉丝先一步问安:“老师。” 费尔德从报纸后抬起眼睛,“我听巴特先生说,你今天早上才回来。” 巴特先生就是那天在造船厂,跟在费尔德侯爵身后的随从,是个陆军军|官,可能是被安排到费尔德这里增履历的,家世不错,心眼非常实在。 就像现在,费尔德说完后,巴特站在一边不自在冲她点了点头,像是他做了告密者一样。 克莉丝耸肩:“被您说中了,我昨晚真遇上了罗马强盗。” 关于预言强盗方面,他老人家可以考虑和罗切斯特先生交流一下。 费尔德闻言,放下报纸,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克莉丝,看上去连根头发都没掉,又放下心来。 不论看多少次,巴特都无法理解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 老绅士似乎毫不惊讶弟子能跑出来,连基本的关心都没说,小先生也很自然坐下了,两个人开始用早餐,餐后喝着茶讨论报纸上的新闻。 年轻人今天也有邀约,所以过了一会就又出门了。 巴特忍不住说:“班纳特先生昨天可是遇见了强盗,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班纳特少爷还不到十八岁,就算再聪明,遇到这种事,基本的关心也是要有的吧。 费尔德戴上眼镜,开始看公文,听到这里头也不抬,讥诮说:“难道我要去担心罗马的强盗遭遇了什么吗。” 巴特:“……” 圣埃蒂安纳总督管理的是托斯卡纳地区,基督山岛和佛罗伦萨都在他辖下。 克莉丝在佛罗伦萨时就非常受总督一家照顾,这次他们来罗马过狂欢节,克莉丝理应去拜访一下。 他们家在罗马门房并不熟悉她,克莉丝等了一会通报,似乎男主人正在忙,女主人在小会客厅接待了她。 看来“基督山伯爵”已经到了。 接过红茶时,克莉丝分神想。 总督夫人是个好客又爱说笑的意大利女人,非常喜欢这位斯文的小绅士,每次见面都会调侃说女儿天天嚷着要嫁给他。 ……虽然总督的女儿还是个小孩子。 小客厅的门打开时,总督夫人正在打趣。 “莉莎只有五岁,你也才十七岁啊,十二年,差别又不大。等到三十多正是生活压力大的时候,娶一个懂事可爱的小妻子刚好能调剂活泼一下。” 莉莎听到这里,放下橘子汁,表情认真软声说:“塞西利奥,我会对你很好的。” 小姑娘听到老师叫过一次塞西尔之后,就给她起了这个意大利昵称。 克莉丝上辈子在语言方面就很早熟,大人讲的话她都能听得懂,但是他们总拿孩子话哄她,认为小孩子可以敷衍。所以,她很反感对小孩子随意许诺,甚至会用对待一个独立人的态度去和小姑娘讲道理。 玩笑归玩笑,她并不想顺势说“那你快点长大,长大我就可以娶你”这种场面话。 总督和他的客人进来,算是替她解了围。 克莉丝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看向门口的两个人,大家各自点头致礼。 画面突然变得像是公爵府那次了,所以没有等总督介绍,这次换爱德蒙先开口,话里带着笑意。 “又见面了,班纳特先生。” “萨科纳先生,”克莉丝扬眉,“还是说,应该叫您伯爵了?”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绑架,原本的分别一直被延迟到了白天,少了睡眠时间阻碍,两个人都觉得很奇妙,就像是约定好了暂时分开行动,又在人前隐秘假装重新会面。 总督恍然:“两位原来认识吗。那太好啦,伯爵,您不介意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结伴出去看看吧?更多事务我们可以在路上用托斯卡纳话聊。” 刚刚的交流里,爱德蒙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是个生性随意爱自由的人,而且非常爱自己的家庭,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并不意外,也刚好顺遂了他的打算。 爱德蒙点头:“非常乐意。我也刚来意大利,还没逛逛罗马呢。” 除了一应仆从外,他们分成了三排,莉莎年纪小,看到什么都很新奇,只有小班纳特先生能跟上她,总督夫人则带着她的贴身陪佣紧随其后照应,总督和伯爵落在最后谈正事。 总督得意发现,果然热闹的环境会使谈判变得简单许多,身边这位伯爵不住分神往前看罗马街市,态度比在大会客室里松缓多了。 狂欢节将至,游客一多,市集的摊贩也多了不少。有机灵的货商直接从里窝那拖了一车美洲珍奇,引了不少人围观。 这个年代去美洲淘金闯荡的人很多,新大陆往往意味着新物种和无数的资源,对很多欧洲人来说,美洲和东方都充满了奇幻色彩。 和威廉认识后,为了避免夜里到处乱逛遇到老狐狸,克莉丝实在无聊,干脆拉这个社恐和她去市长的包厢看戏。 任何年代的通俗作品都有一定套路。克莉丝看多了不同的剧,发现法国编剧一旦圆不上剧情了,就会拉一个在美洲暴富发财的叔叔突然冒出来,帮主角的忙,给主角还债,并带领他走上人生巅峰,有的还帮忙找老婆,反正就是想方设法要对主角好。 没头没尾想着,克莉丝的目光停在了一只正梳毛的鹦鹉身上。 收到玛丽那封信后,克莉丝就知道,家里是肯定不会让莉迪亚再养鹰了,而且自己回去后也打算带着里芬一起去伦敦。 鹦鹉就不错,颜色鲜艳讨女孩子喜欢,杀伤力没鹰那么大,家里也不会反对。 克莉丝正打算问问货商这只鹦鹉会不会说话,那只笼子就被一只眼熟的手提起,塞进了她怀里,留下她和鹦鹉大眼瞪小眼。 阿拉伯人出手就是十个金埃居,连价也不问,直接递过去,别说是鹦鹉了,货商激动之下恨不得把整辆车都塞给他。 在欧也妮那里,克莉丝也算是白吃白喝,但是每次支钱,拿侬还是会精确到生丁(1法郎=100生丁)给她,似乎也没拿她当外人,毫不客气转过身就开始记账。 克莉丝在索漠呆了大半个月,已经习惯了千万富翁的精打细算。 比起来,眼前的这位败家得令人发指。 这是拿去送给五姐的,没有礼物让别人付钱的道理,这笔钱她肯定得想法还给对方。 帮自己当家用十个金埃居买一只鹦鹉,克莉丝这样的享乐主义都觉得肉痛。 爱德蒙失望发现,拿到想要的东西后,班纳特少爷并没有开心,反而变消沉了,没等他开口询问,突然有个人拨开人群,气喘吁吁跑到了他们身边。 克莉丝惊讶道:“巴特先生?” 巴特从没这么庆幸这位少爷非常显眼好找,居然沿路靠着外套颜色就问出来了,缓了口气,先向总督问好,说是有费尔德侯爵的委托。 总督也认识这位近侍,点了点头:“以我和他的交情,您请直接说吧。” “侯爵临时有事,要先行离开罗马,班纳特先生下个月回英国,不会和我们一起走,可能要在您府上借住一段时间。” 他刚说完,莉莎先欢呼了一声。 总督忍不住笑了:“没问题。” 巴特这才看向克莉丝:“班纳特少爷,因为维也纳那边的紧急事务,侯爵必须提前出发了,府里有不少秘密公文,所以马上就要把住处完全移交给我们在这边的大使馆,您现在恐怕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克莉丝点头,“我先道个别,你把车带过来。” 一根筋的军官听到这句,抱歉说:“因为太着急了,我是跑着出来的。” 克莉丝:“……所以你是从老师家跑到了总督府,又从那里一路打听过来的吗。那还真是辛苦了。” 巴特居然还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我送你回去。”爱德蒙果断说。 克莉丝想说她可以走出去搭公共马车,结果那个机灵过头的美洲货商已经果断跳了车,把鞭子往爱德蒙手里一递,很快又拿到了一袋子钱,非常殷勤帮忙把后面的货厢也卸了。 “上来吧。” 一身阿拉伯打扮的人坐在驾车位上,像是个真正的伯爵一样得意扬扬道。 一条街的人注目下,年轻的英国人抱着鹦鹉笼坐在了他身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出于被教导成了条件反射的绅士修养,下意识向总督一家抱歉道别。 莉莎摇头:“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出来玩!” 总督夫人微笑说:“我们先回去叫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总督背着手感慨:“东方人,行事风果然和一千零一夜里一样。” 克莉丝:“……”不好意思,我们东方人根本不这样! “坐稳。”伯爵说。 下一秒,马车已经在正中的大道上飞驰起来。 克莉丝的行李比来时多了一个箱子,基本上都是欧也妮在索漠给她置办的衣服和首饰,因为当初和堂弟曾经也传过一点风声,为了增加真实度,女富豪索性将她往那个路子上打扮。 那位堂弟是个地道的巴黎公子哥,蕾丝缎带,表链胸针,打扮的风非常骚包。出了索漠后,她一般都只敢选单品装饰一下,还得是宴会这种场合。 克莉丝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手|枪,束胸和特殊棉料被好好锁在了牛皮箱隐秘的夹层里。 收拾手提箱时,她又看到了被自己随手塞进去的书。 那本罗切斯特给她的两|性教育手册。 毕竟要接手的是英国使馆,就单扔一本书在这,似乎有点挑战那群保守绅士的神经。 克莉丝想了想,还是放回手提箱,咔哒合上了。 等她下楼时,负责驾车的人已经变成了阿里,黑奴非常自然在一群英国人的惊奇围观下抽旱烟,看到她过来,就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了两只中号牛皮箱。 在国外看到同胞,就算是再怎么生性冷淡,大家也能友好寒暄起来,克莉丝和使馆官员们聊了一会,成功收获了好几位学长。 “要是遇到辩论社招人,直接报我的名字,你已经在我这里满分通过了。”其中一位先生笑眯眯道。 克莉丝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这才让阿里驾车。 刚走了一会,看到行驶的方向不对,根本不是往总督家去的,克莉丝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 阿里空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恭敬的姿势。 克莉丝依旧没懂,试探说:“我们去伯爵那?” 萨科纳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她给他挑的,所以她并没用这个称呼。 阿里开心点头。 无篷双座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座旅馆前,又一次除掉了伪装的伯爵正站在一边的檐下阴翳里。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 克莉丝换回英语,冷淡说:“我就要回英国了,所以还没这么想家。” 这家旅馆居然叫伦敦旅馆。 男人低笑起来。 “如果刚刚买东西时,我自作主张让您觉得不适了,那么请接受我的道歉,并用一顿饭向您赔罪。不过容我辩解一下,这里是我给自己找的住所。我也已经告知过总督府了,等吃完饭后,我会将您送回他们家的。” 克莉丝古怪道:“我以为,您这样的富豪应该住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呢。” 伯爵点头,爽快承认道:“今天前的确如此,但是我原本的住处已经被拖到热那亚的船厂去检修了。” 罪魁祸首:“……” 以前当男仆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说话也能这么刻薄,果然是发横财后翅膀硬了吗。 对少爷的脾气很熟悉,爱德蒙见好就收,侧身请人上去和自己一起吃饭。 昨天的宴席很仓促,今天的肯定更好吃。 再说,都准备好了,按照对方的性和胃口,自己不上去肯定会扔掉的,多浪费美食! 克莉丝站在楼梯口,没有坚持很久,最后还是默默跟上了。 他们上楼时,旅馆老板看到了克莉丝,当即表示,按照伯爵的高标准,他们还只折腾出了一个卧间。 爱德蒙摇头,“他不住这里。” 接着吩咐阿里:“把少爷的行李放在我的房间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最后,他们去了早就被布置好的会客厅。 未来有完整的冷链物流,所以才能轻松在一张桌子上吃到跨越大洲和季节的菜式。 在这个时代,单凭财力,能花心思做到这一点,对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我昨天注意到,您好像比较喜欢吃米饭?做这些,东方人才是行家,不过我在罗马只找到了一位日本师傅。” 克莉丝看着满桌的瓷盘,还有盘子里各式各样的精美寿司和地中海风生鱼片,彻底折服了。 席间很安静,昨天的晚宴还是信誓旦旦要看男仆到底打了什么主意,现在克莉丝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自己仿佛被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吃播,土豪老板给她砸了游艇,就是为了看她吃东西,吃的还都是金箔水晶汤。 克莉丝现在庆幸自己在意大利呆不了多久了,再吃下去,别说恩情还完,她怀疑自己能把浪博恩都赔上。 前情报贩子从没这么真情实感过:“您真的不必报恩了,这两顿饭已经足够了。” “您知道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吧。” 伯爵满不在乎反问,“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所以我想为您花钱。” 克莉丝:“……” 之前要帮她找老婆,千方百计给她好吃的,现在还说要给她花钱。 这是哪里来的美洲叔叔! 她正要说话,一边的卧间又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爱德蒙沉了眼,正要起身,阿里头上沾着几根彩色的羽毛走了进来。 哑仆向他做手势:‘是鹦鹉从笼子里跑出来,不过我已经抓住而且收拾过了。’ 虽然捉鹦鹉的过程里,因为鹦鹉躲避扑腾,不仅弄开了少爷的手提箱,还把主人的书桌也弄乱了。不过不识字的阿里还是凭借对颜色优秀的记忆力将一切书本完全复原好了。 阿里办事向来靠谱,爱德蒙没有多说,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离开。 宴尽时已经入夜了。 回去的时候,阿里另外套了伯爵的马车送她回去。 爱德蒙依旧站在原先等她的檐下,准备等马车走远了再上去。 结果马车停在了街角。 似乎是和阿里说了什么,年轻人跳下了车,可能因为刚吃过东西,没有跑,慢慢踏着星光走了过来。 “我刚想起来,昨天我还没有回答您。” 克莉丝已经确定,这个人是不达到报恩目的不罢休了。 既然这样,不如就配合他,尽快将这件事情结束。 “我恰好会在下个月去里窝那。” 杜朗要来意大利,所以他们约了时间在里窝那见面。 “既然您坚持那一年的口头契约……” “那么做个约定吧,就在我们在马赛遇到的那天,基督山岛见。” 爱德蒙怔了怔,自黑暗里看向月光下的年轻人。 “好。基督山岛见。” 他认真道。 到总督府时,男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帮她拿了行李,躬身请她跟着去客房。 “塞西利奥!” 刚踏上二楼,莉莎就小跑过来,非常小主人做派要接过她手里的手提箱,一边热心说罗马这座宅子的布局。 护照已经全部出手,手提箱里面只有一些她自己的文件,像是笔记本一样轻,克莉丝也就随她了。 这时候,男仆拎着的鸟笼跟上来了,小姑娘又被漂亮的鹦鹉吸引了注意力,刚回过头,脚下一绊,被克莉丝眼疾手快拎了领子。 克莉丝无奈道:“还是让我来拿吧。” 才五岁的孩子,并不觉得楼梯上滑倒有什么危险,反而因为很刺激,抱着她的袖子笑起来。 她接过手提箱时,可能因为刚刚磕碰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又跌了出来。 发现掉出来的是一本书,克莉丝表情一变,趁着还没有毒害到未成年小朋友,飞快抢在落地前捉到了手里。 看清封面上的那行字后,她倒吸了一口气,直接在一边的台阶上翻找起手提箱来。 莉莎好奇看她,眨巴眼睛:“有什么不见了吗?” 克莉丝:“……没什么。”也就是一本科普手册不见而已。 问题是,虽然封面颜色很像,她手里这本不是罗切斯特给的那本教育手册。 所以为什么她的箱子里会有一本法文版鲁滨逊漂流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rendez-vous| 小孩子对情绪感知很敏锐, 发现克莉丝不太对劲, 莉莎非常小大人拧眉, 担忧说:“塞西利奥,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这会负责照顾她的女仆也过来了,莉莎摆手让克莉丝不要送, 结果走到一半又跑回来, 亮着眼睛抬头看她。 她会意蹲身, 小姑娘便凑到耳边,悄声说:“我偷偷在你房间的抽屉里放了一罐糖。” “谢谢, 我很喜欢。” 克莉丝亲昵揉了揉她金色的脑袋。 莉莎鼓起脸笑了:“我说过啦,我会对你很好的。” 到客房后,克莉丝果然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小罐子牛奶糖, 看底部标签,是佛罗伦萨时小姑娘最喜欢的那家糖果店。 将客房的门关好,拉了厚重的窗帘,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灯,又捡了一颗牛奶糖含在嘴里,克莉丝才戴了手套开始检查行李。 她习惯轻装简行, 除了不能扔的, 换一个地方就从头用钱去购置,总共也就两个牛皮箱和一个手提箱, 全部摊放在桌面上。 因为这番动静, 金刚鹦鹉在一边的笼子里歪头看她。 联系起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 阿里顶着好几片羽毛出来过,克莉丝又凑近看了看,笼子门被新编的草结绑着了,也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克莉丝借着箱子皮面的反光打量了一会撞痕,手提箱肯定是被打开了,不然不会平白无故换了一本书,除此之外倒是什么都没少。 欧也妮给的箱子里都是衣服首饰和一些杂物,谨慎起见,克莉丝还是好好翻检了一遍,好在没多出什么东西,“美洲叔叔”还没丧心病狂到直接给她塞支票。 真正的秘密都在印了她名字的中号箱子里了。 箱子上沿有两个铁制搭扣,其中一片的铁片微妙内扣起来,边沿被磨得很锋利,平时并不会碰到,但是如果要开箱的人不知道她刻意的设置,一般都会被划一下指腹,留下血迹或者勾下手套的纤维。 去马赛遇到强盗时,是她主动“配合”打开被搜查的,所以这里一直很干净,现在也没有添上任何新的痕迹。 因为是自己的箱子,克莉丝开过无数遍,怎样避开这个角度已经是下意识动作了,即使这样,她打开时还是很小心缓慢。 角度一点点拉大,大概露出箱子内胆,刚好能看到静静躺在箱内布套里的钱夹时,开箱的手稳稳停住了。 克莉丝俯身,借着光下凝目看了一会,终于找到箱子深处因为开箱绷紧的那根细丝线。 虽然不会缝补,但是去年在浪博恩过冬时,经常被两位在壁炉边缝花了眼的长姐要求帮忙穿针引线,布置这点小机关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确定这个线并不是被重新接上的后,她才抬手,基本没费力气,这根发丝一样的线就绷断了,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落在箱子的内胆布面上,像是用久了以后的痕迹,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这样一来,就能确定这个箱子没有被打开过了。 掀开其中一面的内胆,就是隐秘极薄的夹层,用钥匙才能打开。 把昨天在房间里半干的束胸拿出来放在壁炉边晾好,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所以是阿里抓鹦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把箱子里的书和伯爵的书混到一起,因为封面太像所以放反了。 确定了这个猜测,克莉丝心情轻松了不少,临睡前甚至捧起这本法语版的《鲁滨逊漂流记》看了起来。 结果她发现,这两本书封面相似不是没有道理,换走的那本估计是罗切斯特让仆从在法国书摊上淘的,和这本恐怕是出自同一个书局,印刷质量很差,对于她这种看过原版书,从小把法语当第一外语学的人来说,翻译的水平也一般。 不知道星期五先生为什么会把这本带在身边。 至于那本落到基督山伯爵手里的指导手册,克莉丝更加没有在意。 一把年纪的大男人了,看到这种连姿势都分步教的启蒙读物,估计只会觉得幼稚好笑,然后帮她扔了。 “……” 一把年纪(还只拉过小手)的大男人正僵硬瞪着手里的书。 因为临别时年轻人提到一年之约,想起他在荒岛上说自己是星期五,他突发奇想打算重温一下这本被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鲁宾逊漂流记》,借此回忆小时候父亲慈爱的语调。 结果频道猝不及防从睡前故事变成了床上事故。 猛的合上书册,按了一会眉心后,他伸手用力拉铃。 似乎是感应到了铃声里的怒气,没一会,哑仆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进来。 穿着睡袍,披散了头发的主人严厉瞪着他,拿着一本书问:“这是哪来的,我记得我说过,我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吧。” 阿里的表情迷惑盯着看上去根本没什么问题的封面,刚想摇头,突然看到了窗台上的鹦鹉羽毛,一下反应过来,连忙用夸张的手势模拟出大声回答: ‘是少爷的!’ 脸上空白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差别的封面,爱德蒙一下就明白过来。 虽然亲自陪着小班纳特先生去过特殊场所,但是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而且有冲击性意识到这个问题。 早上还煞有介事以过来人身份安慰年轻人不要在意没有男子气概,晚上年长者就被对方丰富的经验彻底打败了。 爱德蒙莫名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是老来子,母亲走得早,父亲很温柔慈爱,是个爱种花养动物的小老头,曾经养过三只兔子。 他偶尔也会帮着照料,其中最白最小的一只垂耳兔常被另外两只大兔子欺负,所以他最宠爱它,垂耳兔也很聪明,认识而且亲近自己,每次听到他的脚步声都会凑过来,短小雪白的前爪扒拉着他的腿,仰头,亮着眼睛,耸鼻子讨好要好吃的。 后来他选择了做水手,跟着法老号头一次出海,一走就是几个月,回家后见过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到阳台去看垂耳兔。 年轻的爱德蒙唐泰斯站在门口,看着一大窝小兔子惊呆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又买了这么多兔子。” 他的垂耳兔受欺负了怎么办。 父亲抽着他从马耳他带回来的卷烟,在一边说:“都是你偏爱那只搞出来的崽子,你不知道吗,兔子最能生了。” 说完后,像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垂耳兔扒拉开他的两个大老婆和小崽子们,又凑过来,依赖蹭他的腿,晃着两只长耳朵,还像是以前不经事一样讨好他要吃的。 阿里注意到,伯爵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 良久后,他转过头,冷静道:“阿里,我之前说过,等我了结巴黎的事情后,你就去英国服侍少爷的吧。” 从来只听从主人的安排,阿里茫然点头。 “你擅长带孩子吗。” 阿里:??? 第二天一早,将晾干的束胸又塞回暗,克莉丝才开门下楼,正偷偷庆幸着不用吃茄汁豆和烤肠时,她的老师就像千里之外有感应一样,将信恰好送到了她面前。 国务大臣走得的确很急,连信都是在路上写的,厚厚一封,总算赶在汽船出发前将事情交代好了,才托付可信的人把信亲自送到她手里。 回到房间后,克莉丝数了数,费尔德写了有足足二十四张纸。虽然有十八张是书单,其中不少厚部头,足够她看到他们在英国再见的时候了。 克莉丝看着密密麻麻写满了的十八张功课,头顶一沉,瞬间感觉到了他老人家沉甸甸的关爱之情。 之后的日子里,击剑课她还是会上,直到击剑课老师非常无奈反过来向她请假,克莉丝才哭笑不得表示自己马上要离开意大利了,结了课程。 这下有全天的时间陪玩,莉莎拉着她一连看了三天的杂技表演。 狂欢节倒数几天,街上的节庆味道越来越浓,各国游客也越来越多,莉莎虽然才五岁,却很机灵,一旦克莉丝被热情的女性围住了,还会配合哭嚷着帮忙脱困,所以去哪都可以玩得很尽兴。 似乎那天说的约定很有作用,之后,克莉丝都没再见过执意要报恩的人。 再次遇到基督山伯爵,是在狂欢节前一天,她正带着莉莎逛糖果店。 大航海时代后,蔗糖和茶叶是最走俏的黄金商品。因为收获了大量热带殖民地,欧洲人终于有了大片的甘蔗种植园,尤其是掌握了西印度群岛的英国,克莉丝了解到的是,光伦敦都有七百多家糖果制造商。这时候巧克力还只是一种液体饮料,糖算是唯一的甜味剂,几乎所有人都爱吃糖。 克莉丝对这年头的牙粉并不信任,所以不常吃,只是在门口看着莉莎挑,恰好看到从裁衣店出来的伯爵,两个人相互致礼后,就站在一边寒暄。 “您是在准备狂欢节的衣服吗。”克莉丝说。 伯爵点头,顺势道:“这次狂欢节,您有什么计划吗,不如——” “塞西利奥!” 莉莎小跑过来,拉住她的袖子道,克莉丝下意识蹲身,正要开口问她什么事,然后被塞了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 他失笑道:“我的朋友,看来您已经与这位小姐有约了?” “很抱歉,我的朋友。以防您介意,所以告诉您一个秘密。这次狂欢节的邀约,我谁都没答应。” 年轻人说,话里都带着水果糖酸甜的味道。 听到这里,小姑娘得意仰着脸冲伯爵笑了笑。 爱德蒙:“……” 所以说,年轻人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不够男子气概,即使有同性这样说也肯定是他们在嫉妒。 上到三十几的法国女富豪,下到五岁意大利总督小姐,回英国还有权势不一般的老师照应,几乎是可以轻易看到的子孙满堂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rendez-vous| 狂欢节邀约不成功, 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在意。 这次能在意大利和小班纳特先生碰上,虽然在他的计划之外, 细想来, 却像是上帝为他安排好了一样。 爱德蒙本就准备购置一本英国护照,这个身份必须能在仇敌中最老奸巨猾的那位面前过明路,就像他让“萨科纳”这个马耳他人在突尼斯学得一身阿拉伯人习气一样,他会在伦敦雕刻给“基督山伯爵”一个毫无破绽的敌人。 这是他为复仇所做的准备工作一环,当然也可以顺势成为报恩的一步。 反正已经有了基督山岛的约定, 加上那天听到马车里师生之间的对话后, 爱德蒙对如何向班纳特少爷报恩又有了新的计划。 ——“我的朋友和敌人可不少,有人会暗中关照你, 有人会来试探你,这些需要你自己甄别。” 年轻人或许生来就注定是个大起大落、留名史书的人,运气好时可以被女富豪和国务大臣眷顾,爱情前程双丰收, 倒霉起来又总是接连遭遇强盗恶棍和坏女人, 就连和自己吃饭也被牵连着差点去了强盗窝。 只是他天真纯善,似乎从来不会怀疑别人,连救命恩情都可以一带而过,一顿饭就能轻松骗走, 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爱德蒙已经决意, 亲自奔赴英国, 暗中替他扫平一切阻碍。 这次考验结束后, 年轻人的老师自然会更加器重照拂他, 而自己在英国布置的一切也可以留给他的小朋友所用。 到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割舍一切,去做一个上帝指派、铁石心肠的裁决者,让那些无恶不作却被法律道德放过的卑吝小人一一接受天主的判决。 包下一整层的贵客回到伦敦旅馆时,老板本想迎上前,只是被伯爵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睛随意一扫,顿时背后一凉,如同他当年在野外遇到狼时一样,几乎出于生物本能慑服着立在了原地。 他开了这么多年旅馆,因为往来过客,自然阅人无数,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复杂的人。 行止像是暴发户一样挥金如土,谈吐却又像是落魄贵族一样讲究倨傲,就连这时候,整个人也轻松融和了温和与讥讽这样完全矛盾的两种气质。 最顶级的戏剧演员或许能表现这副神情,不过必须预设出立场,使他同时扮出杀死仇敌的戾气,营救友人的希冀。 不过很快,连柔软也消失殆尽了,接到了一封来自巴黎的信后,伯爵沉着脸走进了他完全改建过的房间。 ——“唐拉尔在墨西哥的先遣队发现了一座矿藏,借此封得了男爵的位置,资产还未评估,获知后将继续向您来信。” 爱德蒙唐泰斯当年入狱,是由唐拉尔一手策划,并写下了栽赃陷害的告密信。 而投递这封信的,是娶了他未婚妻的弗尔南。 到这一步,年轻的唐泰斯或许还只是在提审时遇到一些挫折,有莫雷尔先生替他奔走,说不定就能洗清罪名。 可是这封信却牵扯到了检察官维尔福的父亲,维尔福唯恐被牵连,影响仕途,没有走任何司法流程,便将他直接送进了暗无天日的伊夫堡。 凶手唐拉尔,从犯弗尔南,掘墓人维尔福。 是这三个人一步步将他从眼见的光明路途推进了万丈深渊,而他受尽了一切苦楚,失去了神甫,才从这个坟墓里爬出来。 现在,凶手又一次交到了好运。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善恶报应吗。 紧跟其后的忠心黑奴向门缝里担忧望去。 伯爵陷在猩红柔软的沙发里,死死攥着来信,却如同攫住了自己的脖颈,整个浸没在阴翳里,面容如同大理石雕成,苍白而冷硬。 “……” 狂欢节当日,在预先订好的窗口,弗伦奇看到了依旧是一身阿拉伯人打扮的老板。 “您不参加这次狂欢节了吗。”行长惊奇说,甚至忘了先前准备的开场白。 伯爵只是简单道:“不必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望远镜,向对面的窗口望去。 弗伦奇认为他是胸有成竹,恍然大悟:“不错,我听说您和班纳特少爷已经是朋友了。” 于是他这才好好祝贺了老板新获得的爵位,接着道:“您既然已经先行接手了法国事务,并为了这件事这么努力,我不敢冒功,更不愿意落后。” “您先前说,要将业务拓展到伦敦和维也纳,所以我一直在用关系打听,最近我了解到,伦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银行恰好需要一笔注资,您觉得?” 听到伦敦时,老板有了反应,终于把注意力移回了他们所在的窗口,用一种难以洞悉的目光看向弗伦奇。 “我可以信任你去做这件事。你知道我的要求吧?” 弗伦奇点头,恭恭敬敬道:“我明白,您只要完全控股。我会尽力在最小成本……” “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行长。” 伯爵冷淡说,“我只要结果就行了,至于花多少钱,我并不在乎。不过,你既然许诺了——” “我一定会办到。”弗伦奇连忙说。 他知道这位先生有多在意一个人是否能信守承诺。 弗伦奇不敢多呆,赶紧将其他话说完,从老板所在的窗口退了出去,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老板似乎在瞬间又变回了班纳特少爷出现前的样子,知道不应该腹诽自己尊敬的恩人,行长却禁不住想起了去看马戏团表演,他曾经无意在后台看到的景象。 被关在狭小铁笼里躁动不安的狮子,因为血腥而嗤声游走,露出尖利的牙,一旦被放出就会择人而噬。 下楼时,弗伦奇忍不住拿出为了今天狂欢节备好的单筒望远镜朝对面窗口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和几顶白色假发相谈甚欢的小班纳特先生。 难怪老板这么生气,看来班纳特少爷选择了其他人,也就是说法国的事务进展其实并不顺利,自己还上赶着分享自己在伦敦已经十拿九稳的买卖,不就是找骂吗。 心里一边叫苦不迭,弗伦奇很快惊奇发现,班纳特少爷并没有在那个窗口呆很久,一会又换到了另一个窗口拜访。 这位不列颠人并没有他的同胞那样的冷峻态度,反而面带笑意,斯文儒雅,只要敲响包厢和窗口,不论对方先前是什么态度,最后一定会得到友善的礼遇。 对年轻人来说,似乎获得人的好感,就像天生可爱的孩童轻声索要糖果一样简单。 不过他很快就要受到挫折了。 弗伦奇想着,看他脚步轻快走上来,非常自然和自己打招呼。 因为先前那顿饭,他对这位俊秀亲切的小绅士也颇有好感,所以关切问:“您是要去见基督山伯爵吗?” “是的。” “伯爵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啊,谢谢您的提醒。”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点头向行长告辞,在担忧的目光里毫不畏惧敲响了伯爵所在窗口的门,像是上门索要债务的债主一样有底气。 伯爵见到克莉丝后,面色稍缓,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接着就嘲弄道:“您看上去事务颇为繁忙。” 她故作惊讶说:“您是认为我欺骗了您吗?” “我的确拒绝了所有邀请,是因为我和老师布置的功课有一个约会,我必须一一拜会那些人。” 费尔德侯爵离开得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辞,而她刚好被作为弟子引入社交界了,完全可以在名义上代表他。 于是,老师在信里给她留了份大作业: 替他在这次狂欢节里向那些熟识打招呼,告知他的仓促离开,要使歉意足够,重点却必须带回她自己身上,借机介绍自己。 对于克莉丝来说,这算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现在她已经把功课圆满完成了。 这番近乎解释的话说出来后,伯爵面色却并没有好转,他不仅没有被宽慰到,反而变得更加郁结而焦虑了。 克莉丝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已经在他的窗口探头看起来,用轻快的语气说:“您这个窗口应该是这条街最好的位置了,我能留在这吗。” 爱德蒙面无表情伸手,向她示意原本就是给年轻人准备的圈椅,上面垫满了柔软的垫子。 看来这份莫名其妙的怒气不是冲着她来的。 甚至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用来证实她的猜测。毕竟人在被感情控制的时候,是没有心神伪装的。 ——这个人似乎是被世界加诸过许多迫害,受过很深刻的苦。 老师是这么说的。 克莉丝往椅子里一倒,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好,顺手塞了一只湃在水晶器皿里的草莓,开始酝酿怎么开场比较好。 结果不等她说话,一直在凝视她的伯爵已经先一步开口:“连节日都不忘布置功课,看来您的老师对您期望很高,也很严苛了。” 因为他这句话,克莉丝又想起了那十八张书单,一阵头痛,“是啊,我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呢。” “您是绅士唯一的儿子,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的。” “您或许不知道,老师给我列了个书单,里面光法律相关就有七张纸。” 其中当然包括让她不得不女扮男装的土地法,眼见着要再次和这位老朋友打招呼,克莉丝的心情并不愉快。 她当然不会天真以为自己好好研究一番,未来说不定能改变限定继承,这样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也就没有危险了。 这个问题连国王陛下他老人家都没法解决。 英国土地法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土地法。不列颠人在这方面较真而且死心眼,加上历史遗留问题,接近一千年前的厚部头依旧具有法律效益,一个旧规则就如同一件大披风,上面打补丁一样层层叠叠赘套着新规则,牵一发动全身的那种。 再加上一千年前皇权和教权交叉,土地情况错综复杂,光类别就分成王室直属领地,分封领地,教区土地。 让这件事变得更麻烦的是,掌握这些大区的人有权利向下分封给自己的骑士,骑士拿到手还能分给自己的杂役,每块地都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权利和义务,鬼知道一千年下来这些地被转手或者重新分割合并成了什么样子。 层次多,内容杂,在律师里面做土地产权这一行的,比其他方向秃得快多了。 伯爵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最近也正在学习各国的法律。” 确切来说,是刑法。 爱德蒙继续道:“如果您回到英国后,觉得烦闷或者有进展时,可以写信——” 他的话被外面突然潮水一样涌起的呼喊打断了。 他们所在广场的行刑开始了。 在公众面前将死刑犯处刑是罗马大节开始前的传统,似乎是要用这样的仪式警告恶徒,震慑居心不良的人。 至于围观者到底是出于何种用意和心理,那就很难分清而且难以归类统计了。 克莉丝抬眼瞥了一下楼下广场中央的断头台,闸刀在光下闪闪发亮,到处都挤满了观众,然后又兴致缺缺缩回了椅子里。 她不喜欢也不打算看,和死的人是不是罪大恶极无关,单纯厌恶血腥场面而已。 伯爵已经站直了身子,单手扶了窗台,自上而下俯视着广场中央。 似乎是爵位相关的事务已经办好,他正在有意慢慢改变自己在意大利的形象,做出逐渐被当地同化的模样来,上次在糖果店门口,他已经脱去了阿拉伯风帽,这次再见,他又换了更小一些的假髭须。 所以克莉丝可以很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这让她又一次想到了里芬,因为一开始饭量太小,吃的东西都必须让男仆处理过,克莉丝再亲自喂它。 它看男仆杀与自己不同种生物时,就是这种好奇又事不关己的旁观模样。 根本无需辨听的流程后,喧闹声戛然而止,刀刃破开骨肉的声音趁机在其中突兀响起。 人群终于被同类的死亡所震撼,发出了瞬间的屏气。 伯爵从头至尾无动于衷,只在断头台闸刀下落的一瞬间,露出了一种安详而忧郁的神态,像是在做临终圣事的神职人员,目送一位向自己祷告过的临终者死去。 等到一切散去,爱德蒙回过身,猛地对上她的打量,一怔:“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一个和过去的自己非常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复仇的人。 克莉丝若有所思说:“您不害怕吗?” “在突尼斯时,我见过更残酷的刑罚场面,您知道,阿拉伯人有无数种手段对待他们的奴隶。”他自然道。 “看来我和您相反,因为不小心看过一次,所以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您既然已经看过,现在还有兴趣,这么说,您是喜欢这样的场面啦?” “您虽然没看,刚刚也听到修士宣读罪状了吧。这个人罪大恶极,看到他自食恶果,我当然会感到愉快。” “那我呢?”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年轻人的表情却很执着,就像是那天问“那你呢。我该相信你吗?”一样。 果然,爱德蒙很快又听到了对方的补充。 “如果在那里的人是我,您会是什么感觉?” 他怔了会,才说:“您是个好人,不会有这一天的。” 说完后,这番话他自己也不信。 十八岁的爱德蒙唐泰斯是好人,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连法庭都没见过,就被判了终身监|禁。 “不论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乐,您应该是愉快而热忱的。作为朋友来说,我是衷心这样想的。” 小班纳特先生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远处有教堂的钟声响起,化妆游|行已经开始了,楼下一片欢声笑语。 因为戏剧爆红,楼下果然有不少扮成《唐克雷蒂》里面角色的,戏迷们互相认亲,结伴走到一起,开始合唱里面那首经典咏叹调《我的心儿在狂跳》。 下一秒,年轻人已经忍俊不禁笑起来,仿佛刚刚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笑,“您原来要将这么艰难又沉重的使命赋予给我吗?” “我说过的吧,连奥林匹斯的神都会有无数烦恼。不过这份情谊我心领了。” 说这句话时,年轻人站起身,将衣服整理熨帖了,发顶刚好只过爱德蒙的下颚。不过作为一个南部人来说,这个身高也足够,尤其少爷体态偏瘦,再高就不够匀称了。 爱德蒙下意识道:“您要下楼了?” 将吃完草莓的水晶器皿放回原处,青年点头,抬眼看他,露出很深的微笑,“审判和刑罚已经结束,我当然要开始享受狂欢节了。” “不过您看上去还很忙,所以我就不邀请您了。” “下个月的基督山岛见。我的朋友。” 克莉丝真诚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rendez-vous| 等到年轻人的脚步在消失在楼梯间, 伯爵似有所觉往楼下看去。 狂欢节化妆游|行已经开始有一会了,所有人都像是自地里钻出来的, 从四面八方往主干道上涌。或乘马车,或者结伴, 化妆成各种各样,放眼望去, 整条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礼服和彩色纸片, 让人眼花缭乱。 下一刻,班纳特少爷稳步从他所在的建筑里走出来,进屋时那套得体的装束外已经围上了一件红色斗篷,看上去从容不迫, 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一边的彩色面粉球砸中了。 一群姑娘在车上欢笑着冲他打招呼。 伯爵的角度只能看到年轻人柔软的发顶, 对方点了点头,说不定还在微笑,果然,受此鼓励, 附近的女士们都开始冲他扔花球,甚至有马夫替自家主人大声邀请他上车。 年轻人一下就被围堵了, 像是被环伺的羊羔一样。 在这种时候还讲那套绅士做派, 英国人当然会吃亏,无法脱身。 年长者禁不住露出了自昨天起的第一个微笑, 又想到这份愉快是因为朋友的窘态而起, 实在不太应该, 还是决定给年轻人救救场。 他转身, 从一边的换衣间里拎出一篮筐本来就是为这个人准备的漂亮碎纸片,索性整栋楼的窗口都被他租下了,随手推开那群人头顶的房间,看准机会,兜头往外一倒。 这在狂欢节这样的情景下一点都不过分,反而在炒热气氛。 不等楼下那些人的仰头和欢呼,他已经整个隐进了窗帷里,看着年轻人趁着骚动在纷纷扬扬的彩色里溜远,跑到摊贩那里买了一顶笑脸面具戴好,又扣上兜帽,像是一只兔子一样灵巧蹿进人群,彻底融入这条街道的奇装异服里了。 节日的人群异常喧闹而兴奋,克莉丝费劲在里面穿行,斗篷快被面粉糊满,才折身上了这条街地势最高的一点。 那个窗口笔直站着面上涂了油彩,扮成小丑的人。 克莉丝走过去,伸手:“既然是我的成绩单,我应该能看看吧,巴特先生?” 国务大臣的近侍瞪大了眼睛。 ——以你隐藏的本事,迟早会被那小子发现的,倒不如就跟在他后头装作是侍从。 年轻正直的军|官虽然脑回路直了些,却有一些做军|人的骄傲,毕竟当初里尼战役和法军作战时,他可是在战地成功潜伏了很久,心里对老绅士这番话很不服气。 “您是怎么知道的?”巴特下意识问,很快就抬手捂了脸。 这句话快成他和这对师徒的常用台词了。 笑脸面具后的人说话也满是笑意:“您选定这个地方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战略制高点,适合当狙击点,所以更好观察我?” “您太‘正直’了,实在不适合伪装,会化妆成小丑的人可不会站军姿。” 巴特这下彻底服了,从怀里取出牛皮本,拿出老先生预先准备的台词。 ——怎么,不服气?那你大可以试试。不过我还是很在意弟子怎么看我的,如果你被发现了,就这么和他说: “侯爵说,并不是不放心您,而是让我好好记录,等回国后,他就能有理有据夸奖您了。” 看来老师是有意安排了巴特先生来记录,帮助复盘刚刚自己的表现,正好能找一些可以改正的地方。 克莉丝点了点头,这才翻开笔记。 巴特似乎是写惯了作战笔记,记录很简略却足够详细,每一页对应一个人,所以她看得很慢。 看到最后一页时,国务大臣的弟子顿了顿,用修剪得很圆润的指甲压了纸的内部,然后利索撕了下来了,连半点痕迹也没留。 巴特问:“您这是?” “这不是功课部分,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而已。”克莉丝淡淡解释,将写着“基督山伯爵”的那一页折好,塞进了外套内的口袋里。 巴特也不在意,最后一个记下来完全是责任使然,这时候听克莉丝说了,直来直去的军官也意识到不妥,甚至出声向她道歉。 对方漫不经心摆手,“没什么。那么,还有其他事吗?” 巴特被提醒了,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件。 “这是您家里的信,他们寄到了原地址,今天早上使馆的人找到了我,让我转交给您。” “还有这个,是侯爵为您安排回去的船票,刚好有几位外交官要回国,您和他们一起走,侯爵也放心一些。” 克莉丝好奇问:“你呢,老师应该快到维也纳了吧,你现在再过去?” 巴特连忙道:“我负责护送您去码头登船,等您到英国了再去与侯爵会和。” 想到面前是个快十八岁的小伙子,被长辈这样一路都安排好,说不定会觉得被轻视了能力,他又画蛇添足道:“您这次在罗马遇上强盗,侯爵面上不说,还是很关心您的。” 下一秒,巴特反而被眼前的人怜悯看了一眼。 护送就护送吧,还非要在意大利等她到英国,所以他老人家觉得这次维也纳的事情比较麻烦,把军官带在身边更容易暴露,干脆把皮球踢给自己了。 克莉丝:“……” 快醒醒,比起操心我被过度“关心”,你自己才是被嫌弃的那一个啊。 告别了巴特,穿过两条街,恰好看到总督家的马车,克莉丝才摘了面具。 “塞西利奥!” 莉莎穿着蓬软的洛可可风小裙子,一眼就发现了她,扑到马车边沿叫了一声,又被总督一把拎了回去。 看到她完全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斗篷,总督夫人拿羽毛扇子掩了嘴:“正好我们要回去了,你是继续玩,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克莉丝也不客气,拉住总督贴身男仆伸过来的手,轻巧上了车。 “这么早就回去了?” 她好奇问,脱了手套,顺手帮小姑娘摘掉一片卷发间的彩纸。 总督微笑说:“我们得回去换一套装扮,去梵蒂冈。” 原来是得到了教皇的接见,克莉丝自然向他们道贺。 回到总督家自己的房间,克莉丝先看了船票。 不太巧,时间刚好就是她和伯爵约定的那一天,好在登船地点就在里窝那,里窝那到基督山岛很近,顺势碰面道个别的时间还是有的。 然后她又开始拆家里的信,刚打开,信里掉出一个非常眼熟的小纸条。 边沿被蜡封好了,署名是四姐凯瑟琳。 这个画面实在眼熟得过分,瞪着眼睛,克莉丝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些兽皮的处理手法太糟糕了,我的客人不喜欢难闻的味道。” “不,不要骨瓷。日本陶瓷也不行。” “山洞里的光线已经足够暗了,这点蜡烛还不够。” “那就用波西米亚玻璃代替。” “夜里出海比较麻烦,所以客人可能会留宿,就在我的卧室旁边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铺满地毯。天花板和墙壁也是,把我房间那匹蓝色开司米拿出来。” “这个季节没有?除了船商市集和走|私贩子,您还可以想办法去那些贵族家里买,他们家里都有暖室花房,这还需要我来教您吗,贝尔图乔‘先生’。” 说到最后,话里满是讥讽意味。 伯爵那天说自己很挑剔果然没错啊,贝尔图乔,你辛苦了。 弗伦奇行长站在基督山岛上,面前时不时有蹦跳的羚羊经过,穿过靛蓝色的海面,望着天际尽头变成一条线的里窝那,内心一阵感激,甚至想落泪。 自己终于可以告别跑腿这个职务了。 “弗伦奇。” 伯爵突然向他示意。 行长连忙从怀里拿出一摞四方票,递给欠身擦汗的贝尔图乔。 ……哦,虽然伯爵终于有了管家,他还得继续当账房。 弗伦奇又看向里窝那的方向,开始考虑把马上要读完大学的儿子叫回来继承银行。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当银行家吧。 吩咐完一切,伯爵接过阿里手里的褐色披风,踏进了来时的一艘小帆船里。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让阿里送你们回去。” 两个人都欠身应了。 帆绳在他手里就像是拉了缰绳一样,伯爵独自驾着小船离开,向着里窝那的方向驶去。 快到岸边时,伯爵带上了一顶软帽,恰好能将他的长发都拢进去。 爱德蒙唐泰斯是一名水手,在憎恶海盗的环境里长大,同样也厌弃那些根本不光明磊落的走|私贩子。 伯爵却和他们有了交情,拥有基督山这样天然的地理位置,很快就熟练掌握了沿岸那些秘密暗号和黑话。 接头的地方是一间酒吧,走进去时,他顺手掀起了斗篷一角,刚好掩住了大半的面颊,找了个半明半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黑啤酒,却并不喝,只是盯着雪白的泡沫消失殆尽。 港口酒吧本就鱼龙混杂,他这样的打扮并不突兀。 至少他等的人比他夸张多了。 爱德蒙看着带了狂欢节面具大喇喇在对面坐下的人,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这个人还带了发套。 确定暗号后,对方满不在乎把一本护照推了过来。 ——威尔莫勋爵。 爱德蒙倒没想到还是一个有爵位的身份。 似乎是他一直没说话,对面的人先开口了,漫不经心,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这笔买卖能不能成功。 “放心吧,是真货,到手后我还废了大功夫查了下,所以这货搁了半年才出手,不然还轮不到你呢。” “本人早就换了新的身份名字,在美洲淘金死了,在英国也无亲无故,看你开的价,肯定还得起这名字后头的钱,你甚至还能去英国过把当勋爵的瘾。” “至于来路,绝对没问题,杜朗知道吧,我老大,他手里出来的货。” 来人拍了拍胸口,说得信誓旦旦,意大利语里有很重的马赛味。 爱德蒙倒没怀疑过他说的话,会亲自到这里,很多东西他都已经查证清楚了。 他也不废话,很干脆把早就准备好的钱夹推了过去。 似乎干这一行的,都能靠手轻松感应出地中海流通所有货币的纹路,面具接过去后也不看,只伸手清点。 他接连数了两遍,对这个大大咧咧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寻常,数完后,他吓了一跳。 这还是面具自进来后第一次有这么大反应,有一缕红色头发从面具后滑了出来。 “先生,您给多了。” 面具站起来,沉声说,将钱夹推回去,“这是我们商定的两倍,您这样做,我只会觉得里面有什么蹊跷,反而做不成买卖的。” 爱德蒙冷静道:“其中一半当然是买这封护照,另一半是为了向您买一个消息。” 面具没动,试探问:“什么消息。” “您刚刚说,您的上头是杜朗?” “不错。” “我听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马赛的红|灯区,既然这样,他当然会有无数消息,毕竟嫖|客是很没有戒心的。” “那看来您是要查一个人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马赛市长家住进了一位客人。” 听到这里,像是终于被说动了,面具又腾地坐了下来。 他交叠双手,语气带着调侃:“我知道了,你是说那个英国人?他确实常常来,这年头这种傻子可不多了,谁都能轻松记住他,我只是帮他带路,就拿了不少小费和好处呢。” ——居然打听到他头上来了? “看来我们说的是一个人了。” ——傻子?那是善良。 两个人心里同时冷笑起来。 “所以,您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班纳特先生在那条街每晚都和同一个姑娘在一起。” 杜朗:“……” 哦,不好意思,我就是每晚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rendez-vous| 杜朗这个人, 看着吊儿郎当,其实非常靠谱。 但是他很戏精。 表面意义上和实际意义上都是。 小时候就能演戏骗嫖|客赚钱, 再用这点小钱去钱滚钱,挣到的第一笔钱拿去买了戏票。 杜朗早就不干投机商这行, 这次亲自跑来接头完全是心血来潮,结果现在有人打听自己哥们的情报, 还问到他头上来了, 简直是喜剧主角的剧本。 杜朗瞬间来了劲,开始故作贪财,继续套话。 很快,马赛第一人了解到, 眼前这人是发了一笔横财, 对方这次买护照就是为了去英国。 有钱人想去英国这种第一强国,就和法国外省人想去巴黎一样理所当然。 恰巧,男人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班纳特少爷,因为无意中听到班纳特在马赛有一段忘不了的感情经历, 所以想用这个方法讨好他,借他和国务大臣的关系跻身上流社会。 兄弟最近在意大利社交界混得风生水起, 杜朗是知道的。 现在听这“感情故事”的风, 也完全是当初扮小可怜的班纳特能编出的瞎话。 杜朗不是什么刻板的人,虽说不打算卖好兄弟的消息, 这笔钱倒能顺便帮这小子争取一下。 当初班纳特的房间是他安排的, 现在地位不一样了, 他懒得挪窝, 索性把那间俱乐部买了下来,任面前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到真相。 至于什么感情经历,根本就是两个老爷们天天跑港口查案,还遇上了军|火船,差点把小命搭上。 于是,他毫无顾忌将那个压根不存在“姑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吹当然得有个方向。 杜朗虽然因为憎恶出身,从小就下定决心,绝不当拉皮条的,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染大,多少有些眼色:一个男人在哪个女人身上多停一会,杜朗就差不多知道这个人具体喜欢什么类型。 班纳特来店里,每次都不怎么看那些漂亮艳丽型的,喜欢的类型那就太好猜了。 那小子扮单纯很有一手,所以这个女人得比他年纪大。 “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接近三十岁吧。半大的小伙子,都喜欢年长的女性。” 既然没风尘气,必须得…… “肤白貌美,乌黑长发,气质忧郁。” 最后还能“钱都不要就离开”,加上班纳特心机这么深沉,那这女人肯定是个虽然饱经苦难,心底依旧善良。 “我听说和她同屋的女人说,她是觉得‘傻子’是真的爱上了自己,这种小伙,有大好前程,她已经跌到泥里,配不上他,所以狠心离开了。” 当然,英国绅士嘛,爱面子,不会直白说好美色,就喜欢那种虚头巴脑的“气质”,能让他爱得“至今忘不掉”,那就得言谈高贵。 “那个女人是流落到我们那条街的。不过看说话和那种讲究的样子,应该是法国大革|命里逃出来的落魄贵族后人,留下的也肯定不是真名,你估计查不到了。” 杜朗在那条街见惯了痴男怨女故事,又是剧院常年票友,再加上和克莉丝打了那么多天交道,知道“好兄弟”的伪装和本性,编起来居然头头是道,生动曲折。 他说完连自己都沾沾自喜起来,觉得这要是写成剧本,拿到巴黎剧院能骗不少大小姐的眼泪。 一个没想到世界上会有人这么戏精,一个没想到有人对自己哥们这么执着,两个人互相欺骗非常成功。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 这位描述听上去有点熟悉,不过他记忆一直不错,可能是那天去的时候,自己无意见到了吧。 到这一步,虽然线索全断,好歹也是了结了一桩悬案,他还是将钱夹留下了。 克莉丝数清多少钱后也吓了一跳。 “那张护照居然卖了二十张四方票?”一张四方票是一千法郎。 英镑购买力特别强,所以拿到手看数额非常小,好像自从出国以来,她手头的钱涨得实在有点快。 ——想多了,有一半是完全是你自己挣的。 杜朗没正行翘着凳子,考虑了一下,出于职业素质,还是没把这种小事说出来,反正只要那个男人用了这个身份,在班纳特面前瞬间就会露馅。 他转而问:“你以后还会出国吗?” 克莉丝想了想,认真道:“近两年应该不会了,具体要看我的老师怎么安排。” 单看他老人家这段时间的安排,以后说不定会铺路让自己来意大利驻外。 杜朗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这种地主家的少爷,就算是缺钱也就是临时玩一阵捞一笔,遇到贵人提拔,随时可以洗手上岸。” 克莉丝完全没应这一茬,“总之,有事随时给纳什写信,他会转交给我。” 杜朗腾地站了起来,凳子一下倒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声响。 “怎么,和小混混扯上关系,以后会影响您的仕途了?” 克莉丝眨眼,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下一秒,对方已经一拳头砸了过来。 因为这段时间的击剑课,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避开了。 上辈子还没家道中落,她最嚣张的时候,身边倒是一群说着“不打女人”的,就算在女校也没人惹她。这辈子虽然不是没干过仗,比起和哈洛德那次,杜朗根本是莫名其妙发难,克莉丝也火了,冷笑一声,利索解了袖扣,捋起袖子。 “……” “你他妈怎么照脸打!” 杜朗放了啤酒杯,忿忿不平,说着因为脸部被痛殴长长嘶了一声。 克莉丝看着自己面前的啤酒泡沫消散,慢条斯理说:“我本来以为,你有魄力把桑切斯那些地盘吃下,应该是个头脑派。” 他又跳起来:“我要不是头脑派,能被你按着打?” 克莉丝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这红毛猴子要是战斗力能和哈洛德那个猩猩一样,也不会去当投机商,而是给人做打手小弟了。 她虽然常常锻炼,但是力气实在不大,好在全凭这半年的击剑课练出来的敏捷流,所以从头到尾都没被碰到。 克莉丝有时候也怀疑,当初班纳特太太揣着她和莉迪亚,说不定是在梦里分配了初始技能点,把属于两个人的力量都加给金刚五姐了。 “说吧,你在气什么。” 杜朗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我们明面上没有往来,以后遇到事还能互相拉一把。” 行吧,现在从红毛猴子进化回人类了。 “你只说要我有事找你,结果我问过几次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照应的,你被万帕那个意大利佬差点绑架的事你却不说,你以为做兄弟的会觉得感动?少开玩笑了。” “卖护照,你按照正常提成给我,我因为你的消息走到这一步,你也从来没指望过要谋什么好处。” “一次两次还能说你这个人无欲无求,但是人只要在这个世上,就不可能没有麻烦。结果我发现,你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件事都不是去要找别人,如果不得已借助了这个人做什么,你就要赶紧给点好处,把这点交情给撇清了结。” 克莉丝愣了下。 “说白了,你不愿意欠任何人人情,不愿意和其他人牵扯太多干系。” 这时候,投机商的敏锐就表露出来了。 克莉丝扪心自问,自从上辈子为了复仇的算计后,她确实会不自觉把人际关系的来往分得很清楚。因为知道没有人是可以永远依靠的,也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如果亏欠了别人什么,她会非常没有安全感,就好像将把柄落在了那个人手上一样。 这样想,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逃犯先生才这么执着要向她报恩。 克莉丝将最后一点啤酒喝完,站起了身。 杜朗难以置信瞪她:“我发自肺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点表示的吗。” “要表示?” 克莉丝扬眉说完,一巴掌糊到他后脑勺。 “给我以后少看点戏。” 到了约定会面那一天,爱德蒙唐泰斯起得很早。 天还未全亮,他一脚走出基督山岛的洞窟,看向天空,面色也跟着慢慢沉了下来。 就像是一年前的今天,他们初次见面一样,暴风雨要来了。 似乎是因为那天他所展示的船技,班纳特少爷对大海的危险并没有意识,当初离开荒岛时,对方也是跃跃欲试说自己觉得这一切很刺激。 凭借水手的直觉判断,这场暴雨的规模或许没有那天那么大,但是这种时候出海绝对是件冒险的事。 现在他希望年轻人能爽约了。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怀表上的分针还有一时,爱德蒙又一次走了出去,望向里窝那的方向。 两点时,海面还是一片波涛汹涌,没有任何船只,天空准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天际也是一片阴沉。 爱德蒙站在原地,哑仆自然是默不作声,只能跑进去举了一把伞,又给他披上斗篷。 半个小时后,爱德蒙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远远却看到了一片烟气。 是一艘大汽船。 这种天气还不算特别恶劣,汽船当然有底气出港,不过小班纳特先生肯定不在上面。 汽船是铁铸的,吃水极深,基督山岛本来就是一大块突出海面的岩礁,附近的环境极其复杂,只有小舟才能靠近,而且还必须熟悉下面的暗礁分布,这也是海盗和走|私贩子会选择这里做中转站的原因。 结果,汽船就向着基督山岛的方向过来了,很快又不敢再靠近,只是慢慢放下了一艘救生艇。 爱德蒙已经僵在了原地。 救生艇在前进,他却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这段距离突然变得很远,但是有波浪送行又非常快。 他的客人就这样披着斗篷,踏上了他的岛屿,因为不能撑伞,头发已经被打湿了,顺服贴着面颊,好在面色还不是很苍白。 爱德蒙接过阿里递来的伞,走上前,伸手就要将这个毫无危险意识的人拉回去,却被闪开了。 “很抱歉,我不能在您这里做客啦,老师恰好给我买了今天的船票,而且家里有些事情,我也没办法换其他船走。所以,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爱德蒙说:“既然情况特殊,您可以不用过来。” 克莉丝却笑了,打趣道,“要我做一个向您一样不告而别的人,这样就扯平了吗?” “很危险。”他短促说。 她叹气,“确实很危险,那两位水手先生收了我整整五十镑才愿意送我过来呢。” 爱德蒙只是沉着脸看她。 “你不是说了吗,向上帝撒谎,才注定会命丧大海,而我来这里,是为了不违背和你的约定,”克莉丝洒脱笑了,“既然有上帝保佑,我又怎么会沉船呢。” 爱德蒙突然笑了。 自认识以来,克莉丝从没听他这样笑过,过去的笑音是低声而醇厚,这次却悲壮而嘶哑,像是因为无数次的喊叫而损伤了声带,所以情绪激动时,会发出如同金属磨砺的难听嘶声。 只有在地狱里煎熬过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用一种讥讽而安详的目光看她,笑容却忧郁又温和。 “我从没想过,会从您这里再一次得到我以为再也得不到的礼物。宽恕我的失态吧,我已经尝过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克莉丝定定看他,突然说:“那么,您还得接下我的另一个礼物。” 他一怔。 克莉丝说:“恰好到今天是一年,您已经履行了这个誓言,不必再做星期五了。” “而我猜,您或许是向谁做出了许诺,一定要向我报恩。” “既然受益人是我,那么请让我来裁定一切吧,您已经用珍贵的友情做出了回报。现在,我要用它把您从这笔交易里赎买回来,交还给您自己。让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海面上的天气变化极快,她说这段话的这时候,天边竟然放晴了,光投射到还在滴水的发梢。 “今天起,您自由了。” 爱德蒙垂目看着克莉丝。 那是阿里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目光仿佛能看透眼前人的灵魂最深处的角落,满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动容的柔和。 那么专注,情不自禁。 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爱德蒙低声道:“所以,塞西尔——” “塞西尔只是我的中间名而已。” 克莉丝脱下手套,大大方方向他伸出手,“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爱德蒙错愕看她。 Christian. Chris. 难怪年轻人想要来这里看看。 他突然笑起来,并没有回握,而是虚攥了指尖,颔首亲吻她的手背。 “那么,您成功了。” “您将我放在上帝那里的一半,赎买了回来。” “剩下的那部分,我会自己去拿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étoi|es 麦里屯是哈福德郡的一个镇, 镇上只有一家书店。 因为新进了一批货, 克拉克老板忙了一上午,快到下午三点才吃上饭。 虽然暗中是个情报点, 不过书店的基本工作也还是要做的。 他端下炖得熟烂的土豆牛肉, 坐在放满了高高书堆的结账台后, 细细滤了锅里的浮沫, 拿出面包刀叉,非常有仪式感围上餐巾, 倒了一杯白兰地。 挂在门口的铃铛一响,有客人进来了。 书店老板头也不抬,含糊说:“随便看。” 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渐渐靠近, 把他面前的书搬开了一部分,来人自上而下看了看他。 “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们, 你们都在吃东西?” 克拉克抬头, 看清面前的人后呆了一会,费劲咽了一下, 结结巴巴说:“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在一片杂乱中找了个地方随意放了牛皮箱,面带微笑。 “刚到哈福德郡。还没回家, 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开不开心?” 克拉克:“……”开心不起来。 “不用把菜放回去了, 我说几件事就走。可能要十月才回伦敦, 所以你先替我转告纳什。”青年道。 克拉克摘了餐巾, 利索拿出随身带着的手记。 “首先,计划有变,现在开始慢慢收线,这一年不在,我估计也被人吃了不少份额了,可以顺势收点手。” 克拉克面露惊讶,还是依言记下了。 “鸽房你继续管着,工资照发,找些不要紧的小事随便传着,先稳住底下的人。” “优先级比较高的名单上那些断不掉,可以继续保持,未来说不定有机会正面接触。” “还有,帮我找一下这些书。” 修长白皙的手将一张纸推过来,因为骨节明晰,轮廓看上去利落有力,才没有过于秀气。 克拉克认出是这位大少爷的笔迹,不过明显是誊抄的,很多是他过去不喜欢看的书,大部分精准到了出版书局和版次。 “什么时候能找齐?” 克拉克苦恼皱了眉:“有点难。有的公版比较多还好,我记得有好几个只出了这一版,说不定已经绝版了。” “不过正好我跑一趟伦敦,帮你找找。” 对方简单点头,又重新戴了雪白熨帖的手套,才掏出钱夹,指尖被包拢描摹,非常轻松拿出好几张钱给他。 克拉克吓了一跳:“你到底是去国外游学还是去淘金了。” 结果青年只是笑了笑,戴上帽子,提了牛皮箱,无声告辞。 似乎少了过去记忆里伪装的纯真,反而更加看不透这位少爷了。 书店老板想了一阵,觉得这应该是件好事,耸了耸肩,继续吃饭。 书店的访客走到街上,往出镇的方向走,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克里斯?” 这声里带着不敢确定的试探意味。 克莉丝缓缓转身,眨眼,惊喜看向班纳特家的两位小姐。 “玛丽,吉蒂。” 凯瑟琳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心说:“我还以为认错啦,你看上去变了好多。” 玛丽也在一边点头,“你长高了。” 因为行李已经在今早被送到家了,对她回来,她们并没有特别吃惊。 离开一年,克莉丝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现在连两位姐姐都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好像即使到了镇上,认识的人也只是远远打量自己,没有上来打招呼。 克莉丝微笑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凯瑟琳说:“我们去姨妈家里,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玛丽拿抱在怀里的书轻敲她的头,“克里斯坐了这么久的车,让他先回家休息。” 三姐比自己离开时沉稳多了,看来伊丽莎白不在这段时间,是她在管内务。 不过差点忘了,自己有个律师外公。 克莉丝干脆点头,“没什么,刚好我有事要找姨父,和你们一起去吧。” 菲利普斯姨妈和班纳特太太不愧是两姐妹,性子相近,有时候虽然碎嘴好事,不过面对很久没见、变化很大的外甥,她还是表现出了十万分的热情和八卦。 克莉丝连着塞了两只甜甜圈,才终于被放到了书房见姨父。 菲利普斯姨父以前是克莉丝外公的书记员,后来娶了老板的二小姐,加德纳舅舅又无心接受父业,一心去伦敦打拼,于是他就成了岳父的接班人。 他比班纳特先生年纪还要小一些,不过嗜酒如命,已经中年发福,涨了啤酒肚,看上去肥头大耳。 克莉丝亲眼见过班纳特太太对菲利普斯姨妈吹嘘大女婿,完全可以想象当年跨阶级婚姻里她是怎么对妹妹炫耀的。 娶东家的小姐已经要伏低做小,还有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连襟,老婆的姐姐不火上浇油已经万幸,这位姨父在家里绝对是食物链底层,时时被嫌弃。 好歹是长辈,而且是来借东西的,克莉丝对他很客气,结果对方似乎大受感动,当场找出了钥匙,将加德纳外公的那些压箱底绝版书都给她翻出来了。 她无缘一见的这位外公自己就是律师,遗嘱写得相当漂亮规范,死后财产分割也特别明确,这些专业书理所当然留给了干这行的二女婿。 不过单看落的灰,这些书估计姨父自己都没看过。 拿帕子掩了鼻子,克莉丝循着记忆翻检,居然真让她找到了好几本书单上对应的。 小镇上的案子千篇一律,根本用不上这些,在她提出借回去后,菲利普斯姨父很爽快摆手送给她了,还让自己的书记员帮忙送到浪博恩。 “你是个绅士,怎么能亲自干这种事情呢。”他拿出长辈的架子说。 有了这些书,至少近期功课可以接上了,克莉丝心情很好,没拆穿他向父亲炫耀的小心思。 看到弟弟要离开,玛丽和凯瑟琳也没多呆,起身告辞。 姨妈相送时还不忘神秘兮兮打听:“尼日斐那位贵客最近还去你们家吗?” 凯瑟琳表情不太好看。 玛丽面无表情说:“没有。” “你们两个孩子,一个无趣,一个胆子小,真是没意思,我开始想莉迪亚了,你们的爸爸应该没把她送去修道院吧?”姨妈在她们身后道。 回去的路上,克莉丝自然问起这件事:“尼日斐的贵客是谁,和丽萃有关吗?” 玛丽一下明白过来,瞪了一眼凯瑟琳。 “你怎么又私底下写小纸条了。” 凯瑟琳被她看得一缩脖子,紧张道:“因为那位夫人天天来问,我也想丽萃了啊。” 这画面仿佛班干部在课后质问小报告。 克莉丝看了一会,失笑解围:“还是说说怎么回事吧。” 没有父亲,小弟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自小所受教育让她们对克莉丝很信任,很快就七嘴八舌诉苦起来。 “你在信里应该也知道了,简他们回哈福德郡住的那段时间,达西先生也带着妹妹来乡下散心,租下了尼日斐。”玛丽叹了一口气,“不过下雪前他们又回德比郡了,不过租期还长着,尼日斐就一直空在那里了。” 克莉丝好奇问:“那现在尼日斐住的是谁。” 凯瑟琳说:“是达西先生的姨母,德·包尔夫人。上个月她突然驾着车来我们家里,坐了好一会,像是生闷气呢,我们请她一起喝茶,也被拒绝了,她才问我们丽萃是不是在家。” “后来她就去尼日斐住了下来,每天都要来家里坐一会。这位夫人确定丽萃没回来,就什么都不说,只是瞪着我们,到晚餐前就走,哪有做客不留人吃晚饭的道理呀,现在大家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呢。” 反正他们家早就是十里八村的风云家庭、瓜农大户了,克莉丝无所谓道:“我听姨妈刚刚的意思,她最近又不来了?” 玛丽撇嘴:“只是来得没那么勤了,爸爸说,既然她这么失礼,大家干脆都找理由呆在外面,到了也只有管家招待她,她才知趣一些。” “莉迪亚呢?” “她去舅舅家了。” 舅舅家快成班纳特小姐的活动基地了,简失恋了去那,二姐散心去那,现在莉迪亚犯事,还是去那。 不过这个时代给未婚小姐的活动范围也只有这么大。 克莉丝又问:“丽萃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要陪着简,还要分神看着妈妈,简又爱操心,所以我没告诉她们这件事,”玛丽说,“不过她上次来信说,简现在好多了,所以我猜应该就是这个月了。” 麦里屯到浪博恩不过一英里,说起话来时间过得很快,克莉丝将行李都放好,又换了套比较舒服的衣服,先去了趟书房,她爸果然不在,只有男管家在一边擦书柜。 “您要找先生吗,他去庄子上了。” 回来的旅途大部分时候都是坐船,汽船已经是很舒适的海上交通方式了,这次比先前罗切斯特先生安排的那艘又更好一些,克莉丝没觉得特别累,但是怕休息会睡着,索性拿了手杖又出了趟门。 附近都是自家佃户,地主肯定是认识的,克莉丝问了几句,中间不免被惊叹了一番变化很大,沿着他们的指引找到了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还是那副老派保守的绅士打扮,正拿着一本书,站在田垄上给一堆佃户讲怎么掘土排水,带了眼镜,有模有样,仿佛那些新闻里科普农民增产创收科学播种的村支书。 克莉丝本来还以为班纳特先生往外面跑是因为那位德包尔夫人,现在一看,压根是他自己在书房外头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爸从庄周变成陶渊明了! 自己当初建议他老人家购置农机可没想过这一天。 克莉丝哭笑不得叫了一声:“爸爸。” 班纳特先生闻言抬头,也跟着愣了一会。 离开时,“儿子”还是一副清秀少年模样,现在褪去了所有稚气,已经是一个潇洒俊美的青年了。 及颊短发梳得很整齐,面庞温雅,似乎常含笑意,这时候向他打招呼,眉眼只是简单弯起,却态浓意远,亦庄亦谐。站姿毫无矫作意味,就这样气度不凡,在田埂上像是一副永远看不完的名画。 将书递给贴身男仆,做父亲的向一边走去,小女儿已经会意跟上了。 旷野里,只有两个拿着手杖的人走着,连打扮到步履都如同复刻。 “舍得回来了?” 他瞥过去,身边的人步履全然是男性的模样,因为男女的体型差别,这样走是很别扭的,她却把步子迈得很从容。 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的书房里,还没有他手杖高的小丫头,不吭声,不喊累,沉着眼一步步跟在他身后走,每一个细节都要学到。 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了。 似乎是知道这次出去闹得阵仗很大,她很没吭声,只是讨好笑了笑,露出难得的孩子气。 “打算什么时候去上学。” 小女儿很吃惊:“您不问我吗?” 班纳特先生抬眼,“你这么有主意,连情人都找好了,还需要我的意见吗。” 她下意识抬手,不好意思摸了下挺翘的鼻子。 非常男性化的反应。 不需要胡子,不需要喉结,她已经可以让所有人都相信她不是女性了。 “看来我不需要再担心你的小麻烦了。刚刚我都差点晃神看错呢。” 班纳特先生诙谐说。 这是克莉丝小时候,他教给她用来在公共场合指代女扮男装的暗号。 如果遇到问题,她随时可以用这个向他求救。 克莉丝表情古怪:“您是说,您已经将我当成儿子了?” “当然不是。” 班纳特先生想也不想道:“我不认为你是男孩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女儿。” “谁说女孩子就必须听话懂事呢。你这种不停给人‘惊喜’的孩子,如果这个小麻烦可以宣扬出去,我一定要拿你做例证,推翻这句话。” 克莉丝失笑。 安慰她还要顺便戏谑算账一下。 又安静走了一阵后,两个人停在了一颗大树下。 “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克莉丝,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克莉丝一怔。 几乎大半辈子都呆在浪博恩的绅士看向她,目光却似乎要穿透时间的雾霭,“我一直都认为,我比国王还要幸福,因为我生在这个时代最好的阶层。” “国王每天要烦闷首相和议会,也可能像是法国的大革|命一样,在一夜之间被摘走项上人头;劳作者朝不保夕,圈地时一念之间就流离失所;中产阶级为了维持一点体面生活而疲惫奔波。” “一个乡绅,不必像是底层人一样耕作劳累、被人支配,也不必和那些有爵位的人一样,追逐虚名野心,每天在权利里互相倾轧,因为攻讦而气急攻心。” “在社会上足够体面,可以细心体会生活中的所有乐趣和甜美,发现人类和自然最真实细致的一面,缓慢自在度过一生。” 班纳特先生道:“这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看透的,所以我以为,虽然对你不公平,这样的生活也能让你满足了。”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我和您恰好相反。” “光是不事劳作却能安乐生活就使我很不安了,如果日复一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面对一群只有家长里短的人,眼前只有这一点田地,所有乐事只有那些琐碎和流言,平时还能充作消遣,如果长久在这样停滞不前的地方待下去,我会窒息的。” 班纳特先生听完后,长叹了一声,也沉默下来。 两个人并肩站着,太阳渐渐下落,群鸟归巢,旷野里暮色四合。 “你还没见过莉迪亚吧。” 班纳特先生突兀说。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问,克莉丝还是点头:“我不知道她在伦敦,所以没在舅舅那里落脚。” 班纳特先生这才毫无掩饰盯着自己倾注了最多心血和关心的孩子。 现在,任是谁来说,都不会觉得她和莉迪亚是双胞胎。 其他人不明白,班纳特先生却太清楚,她们小时候究竟有多像,很多时候连妻子自己也分不清,甚至会随便抱出其中一个给自己看。 得知真相后,他看着两个孩子,陷入了痛苦艰难的抉择。 很快,他发现,躺在一样的摇篮里,只要有一点照应不上,莉迪亚就会烦躁,大声哭闹,克莉丝却永远都是安静忍耐的那一个。 这一年里,莉迪亚也长开了,她体态与克莉丝完全相反,非常像当年的妻子,是个长相不逊于简的姑娘。 眼前的人却比当年的加德纳小姐还好看,尤其气质出众。 莉迪亚就仿佛是一个参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为了女扮男装,这个孩子到底付出了多少。 她本来会是班纳特家最漂亮的女儿,却硬生生凭借自己,用数十年的生活习惯磨了骨,拉了形,忍性遮掩,在一片结冰的湖面上行走。 每一天他都在煎熬,是他选择了克莉丝,强行把这种命运加到了这个孩子头上。 班纳特先生很明白,就算是从头教起的其他孩子,也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安静忍耐的克莉丝而已。 无关性别,她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一切。 而所有努力,也不是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遮掩的。 “我明白了。我的孩子。”班纳特先生说。 他慈爱而鼓励看着她。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走多远也没关系。” “你只要记住,不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你都是有退路的,是可以回到浪博恩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étoi|es 这一番话后, 向来讲究的小“绅士”抬手, 胡乱用手套背擦了一把。 “您是在内疚吗?”她闷声说。 班纳特先生惊讶回视。 克莉丝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 认真道:“如果一开始是您做出选择, 那么现在这一步, 是我自己选择的, 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班纳特先生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自己也面对着一段失败的婚姻,可是你连机会也没有, 一切的可能都被剥夺了。” “我不在乎,因为我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孩子话。”班纳特先生训道,“你太小瞧一段感情的重要性了。” 克莉丝摇头,坚定说:“感情的重要性, 难道不是针对女性来说的吗。” “我那位体贴的情人,即使她是法国数一数二富有的女人, 其他人眼里, 她有失败的婚姻,所以她整个人就是失败的了。我们一起出游起居, 被议论更多的也是她。” “被负心的常常是女人, 因为她们除了爱情,就没有别的路子了, 而爱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调味品而已,因为这个世界太丰富了。” “我能学习知识, 外出游学。在一段人际交往里, 我能感觉到我是被独立作为一个人看待的, 不必遭遇那些名为照顾的轻视,被说‘我不打女人’‘女人胡搅蛮缠,讲不通道理,让着她们就是了’。有人污蔑我,我可以拔剑决斗维护尊严,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无需把一切寄托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身上。” “十八岁,在俗世眼里,作为男性我还年轻,即使四十岁,我也会被认为是稳妥可靠,而不是年老色衰。我还要上学,毕业后我可以选择无数的道路,我可以献身事业,博取名声,宫廷教会,市集工厂,这个世界对我是敞开的。” “我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我能做到,我并不怕辛苦。” “比起被堵死所有门路做女孩子,您替我选择的这条路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在去伦敦时,我就已经做好一切打算了,就算无声无息死了也没关系。” “我在出身上已经是个谎言,也注定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那么不如将错就错,撕开这条缝隙,拼出一条路,至少在人前堂堂正正活着。” 天色已经很昏暗了。 面前的人将瘦削单薄的身子挺得很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更明亮了。 像是满月时还固执发光的星星。 班纳特先生看了她很久,露出由衷骄傲的微笑,最后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轻轻说: “回家吧。” 父女俩往回走的路上,班纳特先生正经不过一会,很快旧态复萌,不免又拿些英式幽默打趣起克莉丝来,说她这番话确实慷慨激昂,却过于斩钉截铁,日后保不准有哪一条要反悔。 不等克莉丝反过来拿话回击,他又突然惊觉:“不对,你说你的情人,你们共同起居……她知道了?!” 克莉丝便把索漠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 班纳特先生听后面露惊讶,还是点了点头,“有一位这样年长善良的女性,能替你分担一下秘密,对你的确有好处。” 这份工作本来是妻子的,不过她实在靠不住,也在这份责任里缺席了。 父亲对这个关系表现出了出乎她意料的积极态度,克莉丝想了想,觉得不如趁机把事情捅完算了。 班纳特先生并不知道她向国务大臣拜师的事情。当初老师来拜访后,罗切斯特又特意把她找到书房,问了下她的情况和意愿。 克莉丝说完,不免又请求罗切斯特先生先不要给家里写信,她打算回英国再说。 这件事如果排除女扮男装这个因素,实在是件大好事,罗切斯特先生没多想,认为她是要亲自说这个惊喜,也就同意了。 其实是她怕她爸杀到意大利。 本来过来找父亲,就是准备和他好好解释一下,这次游学自己到底折腾了些什么,结果他老人家一番煽情,还这么信任她,克莉丝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仿佛教导主任保守爸出于慈父心肠,破天荒允许她去染个浅棕色,结果她当着他的面摘帽子,表示自己早就顶了一头彩虹回家。 克莉丝越想越心虚,吞吞吐吐说:“还有个事得提醒您一下,对您来说可能有点刺激。” “还有?!” 班纳特先生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惊吓。 “我这次出去遇到了一位老绅士,他很赏识我,在意大利时提出要收我做弟子。我也很崇拜他的才学,所以同意了。” “……” 班纳特先生表情空白了一会,才说:“所以你才出了一趟国,世界上就多了两个人知道你的‘小麻烦’?” 克莉丝连忙解释:“这个没有,老师他不仅没有发现,好像还误会了,我猜他认为我是您抱回来的或者是私生子了。” 半年了都没发现,看来情况还没那么糟糕。 既然是绅士,还能让这么傲气的小女儿服气,那对方也有一定资本。 算了,刚刚放话要支持克莉丝,这时候自然不能掉链子。 班纳特先生表情复杂松了一口气,才问:“你老师是谁,等他回国后,我找个机会去拜会一下。” 克莉丝说了老师的封地,又补充道:“就是费尔德侯爵。” “费尔德……是我知道的那个费尔德吗。” 班纳特先生机械重复道。 “对,报纸上的那个。” 班纳特先生瞪向她。 克莉丝硬着头皮继续说:“而且您不必出门了。” “老师说,回国后就会来拜访您。” 班纳特先生缓缓抄起手杖。 “你给我过来。” 克莉丝见机不对,撒腿就跑。 庄园里的仆役还是按照她的习惯送热水,不论是击剑还是网球都没人陪练,克莉丝决定把放了半年的跑步捡回来。 她起得很早,现在四月,天已经比之前亮得早了,杂役正在忙碌,半路遇到管家,克莉丝便问他鹰现在被养在哪里。 “莉迪亚小姐事情之后,先生安排人搭了一间鹰房,因为怕他逃了或者出去吃鸡,位置就在马舍附近,夜里也有马夫看着,不过您放心,我另请了猎户帮忙喂的。” 克莉丝颔首,绕到厨房让采购帮忙剃了生牛肉,才往马棚走。 她往棚里顺便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只纯白色的小马驹。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问站在一边的马夫,非常自然伸出手,马驹湿漉漉看了她一会,好奇凑过来,温顺拱了拱她的手心。 马夫说:“每年庄子上的马都会拉出去配种,前年老爷没收钱,只要他们留那年最好的一匹。现在年纪大一些,就送过来了。” 喂点草料,克莉丝看着牙算了年纪,上鞍时间好像刚好到自己生日附近。 看来是给她准备的。 她已经有里芬,有没有猎犬就无所谓了。 这样看,狩猎季的硬件装备已经彻底齐全,班纳特先生是宁可坐在小溪边钓一天鱼,也不愿意在马背颠一刻钟的人,说不定以后浪博恩的打猎活动就都扔给她了。 又摸了两把手感奇好的小马,克莉丝往鹰房走。 因为不知道里芬还记不记得自己,克莉丝打开门,没着急进去,停在门口往里看。 “咕咕咕!” 里芬叫着,兴奋扑扇翅膀,爪下的秋千晃个不停。 克莉丝头一次知道鹰还能这么叫,眨了眨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捡回来的是一只走地鸡。 不过还认识她,非常令人欣慰。 投喂了牛肉,带上护手,克莉丝吹了声口哨,然后被扑了个踉跄,另一只手扶了一把。 “你是不是有点超重了。” 里芬歪头眨眼。 游隼的眼睛很锐利,只要被看着,就有种被专注盯着的感觉。 本来看它和莉迪亚相处还勉强算正常,后来又被引着见了那么多人,克莉丝以为它应该慢慢习惯和人相处了。 结果会长成这样,看来猎户也只是远远喂它,从来没能把它带出去。 里芬和其他鹰很不一样。 因为鹰是视觉动物,正常来说,为了不让猎鹰分散注意力,到了野外都是要戴遮住眼睛的鹰帽,等到鹰捕捉猎物时才摘掉,而且捉到时,为了防止偷吃,还要趁机把猎物换成其他肉。 里芬却不需要这些,似乎是还没睁眼就被人类抚养的原因,只要克莉丝出现,它就还是和刚睁开眼睛时一样,始终看着她,不会错过她的每一个指令。 不过听说莉迪亚放鹰把佃户家的母鸡吓到了,好几天没下蛋,她还是带着它去了林地附近放风。 盘算着一人一鹰的运动量都足够了,克莉丝才招呼它跟自己回去。 家里少了话最多的几位,桌上只有四个人,这顿早餐吃得非常安静。 终于换回本国语言,轻松看完当天的报纸,克莉丝跑回自己的书房,决定今天开始学习,把狂欢节开始就放下的功课捡起来。 照着英文和法文的字帖临了几遍,等注意力稍微集中一些后,她才摊开了加德纳外公留下的《国会法》。 结果看了两页就开始头昏脑涨。 之前在佛罗伦萨时,她已经习惯了一边看一边把问题记在笔记本上,等第二天早课时候再问老师,后来发现,这个方法很方便整理对自己来说的重点,干脆延续了下来。 但是这时候再侧头看手边的稿纸,才两页,她连问题都写了三张纸了。 上辈子复仇时,相关方面的事情她都交给律师了,在意大利时也没被教过相关课程,这还是头一次接触法律,即使有前人画的重点和批注,看起来也很困难。 克莉丝只好拉铃,让女仆替她沏了一壶茶,捧着茶杯打量那三张纸,一杯喝完,勉强冷静了不少,深吸一口气。 把《国会法》放回了书柜。 告辞。 房门被突然敲响,想不到这时候谁会来找自己,玛丽还是摘了眼镜去开门。 “克里斯?” 小弟头发看上去有些乱,非常认真问:“我记得你这里有昆体良的《雄辩术原理》?” 玛丽点头,在一边翻了一会,才从书堆最下面找了出来。 “你不是更喜欢看小说吗,”她忍不住问,“还是说大学要用?” 和过去的自己不同,小弟从来都是把看书当消遣和学习工具的。 克莉丝点头接过,注意到她在看的小说,忍不住笑了:“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和我反过来了?” 想到自己以前天天捧着厚部头,瞎搬硬套卖弄的黑历史,玛丽脸上一红。 因为没有被喜欢过,青春期难免有些自卑,所以另辟蹊径走才女路线,结果发现被男人追求也就是那么回事,所以她很容易就走出来了。 克莉丝回忆了下在佛罗伦萨时二姐的信,好像是说了玛丽被镇上一个青年追求过,不过那个人空浮无脑,玛丽勉强保持客气拒绝了。 她若有所思说:“其实你得承认,虽然神交很浅,他们也不认识你,柏拉图和康德还是让你对一个人的学识深浅有了基本概念的。” 玛丽没好气瞪她:“你说话越来越像爸爸了。” 克莉丝连连向她告罪。 玛丽没绷多久,还是笑了。 “你有空去吉蒂那里看看吧,她的老师似乎找你有事,不过她没好意思和你说。” 克莉丝点头,拿了书向她告辞,向以前罗切斯特夫人教她们的“教室”走,房门没关,偶尔有声音传出来,似乎是正在上课。 克莉丝屈指敲了敲门板。 有位把花白头发梳得很整齐的女士探出头,看到她后眼前一亮。 “是小班纳特先生吧。请进来。” 克莉丝与她见礼,被客气请着落座。 “听说您找我有事?”她好奇道。 “正好我要教吉蒂画肖像画,昨天无意间在窗子里看到您,突然有了灵感,所以想请您帮忙。” 凯瑟琳看了看小弟拿着的书,低声说:“可是克里斯有功课吧。” 绘画老师温和道:“您只需要每天来这里坐两个小时就好了,做什么都请随意。” 克莉丝很感兴趣。 毕竟现在还没有照相技术,唯一能拿来挂的就是肖像画了。 马上要十八岁了,她也想留下一点什么纪念一下。 如果只是换一个地方看书,不看那些法律,克莉丝自认为不会被打扰。 于是她欣然点头同意了。 之后的日子就回归了规律的生活,早起跑步放鹰,用过早饭就去画室坐着。 玛丽的这本《雄辩术原理》是译本,在克拉克搞到原版前,克莉丝没打算细看,加上内容是她感兴趣的方向,所以投入进去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师生两个说话本就轻声慢语,她坐在那里看书,主要由老师画,时不时和四姐解说几句,大家互不干扰。 在浪博恩的时候,时间总是会流逝得很慢。 克莉丝不得不承认,在城市和社交界混迹过后,还是在乡村比较能沉得下心,非常适合学习。 因为也没什么别的可干的。 那天听两个姐姐说了达西先生的姨妈后,克莉丝心里记着了,可惜那位德包尔夫人却一直没有来过。 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书店老板从伦敦回来了。 克莉丝事先和凯瑟琳说了一声今天不去画室,吃过早饭就让家里的马车送去了麦里屯,打算把书拉回来。 十八张书单,大部分都是历史和法律,这种公版书还比较好找,而且部头特别厚,克莉丝光看着就怀疑自己两年内说不定都看不完。 男仆上上下下搬书时,有人忍不住凑过来凑热闹,“果然是大学生,克拉克,开张后头一次做这么大生意吧。” 这店都是大少爷的,完全自购自销,算什么大生意。 克拉克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搭理这个好事者,恭恭敬敬递出自己又重新誊抄的名单:“还有这些,就真的找不到了。” 那天忙着吃饭没注意看,后来去了伦敦他才留意书单内容,看完后忍不住怀疑老板到底想干什么。 买历史书还可以认为他大学选了历史方向,一个绅士读那么多法律做什么。 至于这些绝版书,就更加让人云里雾里了。 克莉丝看到那四张纸,吃惊说:“还有这么多?” 克拉克说:“绝版了,估计现在都关在那些庄园的藏书阁里落灰呢,我看给您写这个单子的人挺门清的,不如您去他家借借?” 克莉丝叹气:“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因为东西多,克莉丝干脆叫马车开进去,到大门口再卸货。 结果围场里已经停了一辆陌生的四轮马车。 示意男仆把东西送到自己的书房里,克莉丝往会客厅的方向走。 凯瑟琳正站在门外,一脸焦急绕着圈子,看到她过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克——” 克莉丝竖指抵唇,示意凯瑟琳噤声。 会客厅里果然在说话,居然是伊丽莎白的声音。 看来二姐刚回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所以,这些话,您应该去和您的姨侄达西先生说,而不是来向我质问。我们非亲非故,我也没有义务回答您这些无礼的质问。” 伊丽莎白的语气很平静。 “我说话不许别人插嘴!” 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了她,满是怒气嚷道。 “班纳特小姐,你不要妄想将自己撇干净,我外甥如果头脑清醒,就绝不会向你这样出身卑贱的女人看一眼。” 德包尔夫人冷笑道:“分明是你这次去照顾姐姐,趁着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与他勾搭来往,骗得他失了理智,忘记母姓和祖荫,所以和你闹出那样的传言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伊丽莎白话里带着笑意,声音却很冷:“夫人,您刚刚说过,不许打断您说的话。” “好啊,那你直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和他订婚了!” 伊丽莎白顿了顿,才道: “不错。” “我答应了达西先生的第二次求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étoi|es “好个第二次, 傲慢无礼的丫头, 你是存心胡说来气我的吗!” 德包尔夫人气急败坏说:“你原来不仅起劲编造,痴心妄想要传扬开了, 再逼迫他坐实婚约, 还这样异想天开作践他!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达西那样骄傲的人, 怎么可能被你拒绝一次后,又再向你求婚?” “我说的都是事实。”伊丽莎白冷冷道, “第一次拒绝他,是因为我与他接触甚少,每次又凑巧不欢而散,所以与您抱着一样的偏见。不过, 您既然是看着他长大的,原来也不知道, 他其实真诚高尚, 虽然少言寡语,却性情柔顺吗?” “反倒是您刚才一直在胡说。您说他已经与您的女儿有了婚约, 如果您对这个契约这么自信笃定, 您就不会这么慌张守在尼日斐,等着第一时间来逼问我了。” “而我在姐姐家的这段时间里, 达西先生的妹妹,他的表弟, 都没有提起过有这一桩婚事, 如果说他们联合为他掩饰。作为他最好的朋友, 我的姐夫,宾利见过我们散过无数次步,他也没有提醒过我这有什么不妥。” 因为访客怒气冲冲而没有合拢的门缝里,德包尔夫人涨红了脸。 “因为那是我和他母亲商议的,我们是最好的姐妹,达西还在摇篮里,我们就约好了,与其他婚约不一样。” 伊丽莎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强词夺理,不禁鄙夷道,“夫人,您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应该明白,什么都需要契书或者证物的吧。再说了,十七世纪时,法律就废除包办婚姻了。” 德包尔夫人再无话辩驳,直接怒骂起来:“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这么伶牙俐齿,与我这个长辈犟嘴违逆,是当真要巴住他不放了?你如果真想攀这个高枝,就不要对我这么放肆,我是他最近的亲戚,如果我不允许,你就休想嫁给他!” 克莉丝眨了眨眼,倾身,用手掩了四姐耳朵,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凯瑟琳瞪大眼睛,吃惊低声说:“这样没问题吗。” 克莉丝替她把鬓发别好,微笑鼓励道:“去吧,有什么我担着。” 屋里的德包尔夫人还在大声说话,语气满是义愤填膺。 “你不过有几分姿色,除此之外一无是处。一则,你门户低微,二来,你母亲那边尽是不上台面的亲戚,不仅如此,对这就是第三条了,你还有一个失了体面不能嫁人、甚至没送去修道院的妹妹。” “如果你嫁给他,他自然要将你引给他的亲友,到时候,你的出身会叫他蒙羞,抬不起头,引得所有人都嘲笑他!你但凡对他有一点情谊,就不会让他娶你,使他抬不起头,玷污他的门楣和祖荫!” 伊丽莎白不卑不亢坚定道:“正是因为我在乎他,所以我绝不会离开他。” “连您也认为他傲慢,当然是因为达西先生自己行的正、坐得直,从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更不用花言巧语修饰自己。如果他生活里只有您所谓的门楣和体面,我反要第二次拒绝他了。” “我倒觉得,他能两次都选择我,是因为他已经权衡过了,如果我们在一起能使他得到幸福,远远超出那些他本就不在乎的事情,我就敢回应他的感情,和他一起去面对这些。” 克莉丝禁不住微笑起来。 这画面实在像那些“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的儿子”的电视剧剧情。 作为一个十九世纪女性,比那些哭哭啼啼说着为他好、钱和人都不要,最后兜兜转转依旧和男主在一起的现代女主角还要强多了。 二姐在主见上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确定伊丽莎白的想法后,克莉丝抬手推开了门,把德包尔夫人暴怒的话都堵了回去。 屋里两个人“谈”得太投入,这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不免都愣住了。 “家里居然有客人吗?”克莉丝看向伊丽莎白,故作惊讶说,“我看停在‘自家大门口’的马车,还以为是哪个佃户从地里挖到送过来的,这么‘老土’的款式,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大英博物馆里。” 这句话直接刺了对方失礼又古板,伊丽莎白忍不住笑起来。 德包尔夫人皱了眉,冷冰冰说:“班纳特小姐,想必这就是你那位弟弟了?” 克莉丝微笑道:“您好。我二姐不懂待客之道,竟然没有招待您。啊,差点忘了,您在我家已经喝了一个多月的咖啡茶水,应该已经喝厌了。” 克莉丝没回来前,家里三个人,凯瑟琳是个小怂包,玛丽和班纳特先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顾忌了面子,统一把德包尔夫人当空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直接把她失礼的地方一一拉出来,挨个嘲讽了个遍。 伊丽莎白别过身,试图忍住不要笑出来。 德包尔夫人气得哆嗦,起身就要走。 克莉丝将手背到身后,轻轻巧巧带上门,扬眉道:“您别急着‘告辞’嘛,您刚刚的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实在大感赞同,所以忍不住进来和您聊聊。” 德包尔夫人脚步一滞,狐疑看她:“你赞同我?” 克莉丝点头:“不错,我也不认同这门婚事。” “因为在我看来,您的外甥配不上我姐姐。” 这话简直不知所谓,德包尔夫人直接惊呆了。 “首先,如您所说,达西先生是一个有着极高门楣的绅士。” 现在的绅士还不是未来的用来泛指男人的词汇,而是特定的称谓。绝不是有地产就能被称为绅士了,更重要的是践行“绅士风度”,在地方更应该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充作表率。 就像班纳特先生这样的宅男,偶尔也不得不出去处理一些地方事务,小到佃户之间的纠纷,大到下议院的选举和理事会的开会,除此之外,给教会出资,救济当地贫苦,以身名维护地方安定…… 一位绅士,除了享受租金,对自己的名下的土地和居民也是有义务和责任的。 “我恰巧为了姐姐的事,特意查过威克姆这个小人,因此了解到他和达西先生之间的不和。那么我想知道,当初彭伯里的牧师空缺出来,他并没有遵循遗嘱向教会引荐威克姆,显然是早就看穿他的本质了。达西先生在德比郡有这样的名声,手里也掌握了威克姆的所有赌债。那他为什么没有揭露他?” “所以您说的第三点根本不足为道,因为如果威克姆在德比郡就已经身败名裂,我那个‘失了体面不能嫁人、甚至没送去修道院’的姐姐,还真不一定能遇到他。” “至于第一条门户差别,您和达西夫人的确是贵族家的女儿,不也是嫁给了地主吗。他是绅士,她是绅士的女儿,我真没看出什么差别来。” 德包尔夫人嫁得远,她所在的罗新斯比浪博恩还要更南面,对威克姆,她只知道他是姐夫管家的儿子,刚刚一时也找不出话辩驳,这时候终于说到她擅长的部分了,连忙打断道:“你可真是无知!同是绅士,差别也大了去了!” “你们家多大,彭伯里多大?出了哈福德郡,还有谁知道你们班纳特家?达西一族在整个北方都赫赫有名的!” 克莉丝轻蔑笑了:“您这话说的。马赛曲幸好没唱到伦敦去,不然我和您,还不知道是谁能站在这呢。谁又能世世代代就守着一份田产呢。” 法国大革|命发生时,人民满怀怒气唱着马赛曲,攻占了巴士底狱,连贵族和国王路易十六都送上了断头台,掀翻了王朝统治。 消息传出,整个欧洲上流阶层人人自危,就怕底层民众跟着觉醒,这把火烧到自己的国家。 这件事连从来只听八卦的班纳特太太都知道,克莉丝要去法国游学时,她竟然以为上个世纪的大革|命还未结束,甚至为此闹了一阵。 果然,听她提到马赛曲,德包尔夫人的脸色瞬间变白了。 她瞪大眼睛:“你,你一个绅士的儿子,竟然说这种话!” 克莉丝满不在乎伸出手,伸出第三只指头,“您说的第二条,亲戚方面,大家都半斤八两,因为您今天让我见识到了,达西先生的亲戚虽然有些地位,却不怎么体统。” “您提出的这三点倒是提醒了我。” “现在,我也有理由认为,是达西先生借着我姐姐照顾大姐时,情难自禁也跟了过去,在朋友家向我姐姐孔雀开屏、奉迎献媚、讨好卖乖。” 这句话太有画面感,联想起达西一本正经的样子,伊丽莎白在一边脱力捂住了脸,闷声笑起来。 德包尔夫人这下不仅睁大了眼睛,连嘴都张大了,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拿这种词来描述一个男人,只能颤着手指克莉丝。 克莉丝毫不在乎那只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冷笑凑上前,看着她咄咄道:“夫人,您自己还是个女人呢,却用一切可以用来贬损女性的词来攻讦另一个女人。怎么,您能说我姐姐蓄意‘勾搭’,‘不知廉耻’,我不能说您的外甥毫不自持,情不自禁?” 在佛罗伦萨时,国务大臣每天都会指导她学习演说,这番话下来,她连气也不喘,每个词都非常清晰,发音也干净利落,更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这时俯视起来,气势更盛,直接让德包尔夫人丧失了思考。 克莉丝偏了偏头,似乎听见了什么,笑意变深,火上浇油道:“不管好自家姨侄,倒先辱骂起一个年轻姑娘来了,您这嫉妒的嘴脸着实难看。” 德包尔夫人一下恼羞成怒,猛的抬了手,结果下一秒,门又被撞开了。 是和伊丽莎白一起去照顾了简的班纳特太太。 看清屋里的情况,她高声尖叫起来,一边往这边跑。 常年和说话弱声弱气的女儿待在一起,加上自己性强势,所以仆从也都轻声低语,头一次遭遇这种女高音洗礼,德包尔夫人抬起的那只手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班纳特太太先是给了许久没见的克莉丝一个拥抱和贴面吻,很快又拉住了伊丽莎白,迭声说:“丽萃!我的心肝宝贝!我听吉蒂说,你和达西先生订婚了?回来的路上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呢!老天爷啊!他一年少说也有一万镑吧!你这下可是真的大富大贵啦!” “我的脑子里再没别的念头了,你们两个姐姐出嫁,就只剩玛丽和吉蒂了,到时候还有一群小家伙叫我外婆,他们以后都是会是继承人、小绅士!我今天去照顾简,明天去德比郡照顾你,回来以后,别人问我时,我得多得意啊!我现在就激动得要发狂了!” 德包尔夫人听到这番话,如同自己盯了多年的大白菜,一朝成熟在即被别人家摘了,更别说对方明晃晃把她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还正大光明在得意。 心里仿佛在滴血,她正要发火,一边的青年又‘好心’介绍道:“妈妈,这是德包尔夫人,达西先生的姨妈,她特意来看丽萃呢,等了你们好多天啦。您是女主人,怎么也要尽地主之谊吧。” 德包尔夫人还没回过神,手突然被拉住,那个高分贝女声在眼前炸开了。 “天呐!您真是太客气了!您这样高贵的女人,竟然为外甥亲自跑这一趟!您果然是来和我商量婚礼事宜的吧!您不必担心,我已经操办过一次婚事了,就是我的大女儿!他们现在可太幸福啦!您请放心,达西先生以后就是我最爱的女婿了!快请和我上楼,夫人,您怎么对我翻白眼呐,夫人,您怎么了,希尔——希尔!快,拿我的嗅盐来!!!” 德包尔夫人气势汹汹杀进了浪博恩,最后横着被抬了出去,送回了尼日斐,班纳特太太难得如此关心一位年长的女人,也跟着上了马车,说是要好好照看一下未来的亲戚。 会客厅仿佛核|武|器投放现场,浩浩荡荡的声势过后,一下只剩姐弟两个,又恢复了死寂。 作为六姐妹里最不得妈妈喜欢的那一个,伊丽莎白在刚刚短暂的一分钟内经历了狂风骤雨般的母爱攻击,好半天回不过来神,这会说话,整个人现在都还有点懵。 “我以为妈妈不喜欢达西先生呢,回来的路上都不敢告诉她。” 她发呆这会,克莉丝已经亲自沏了茶润嗓子,这才说:“她确实不喜欢达西先生,但是她喜欢‘有钱’的达西先生做她的女婿。” 伊丽莎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缓了缓:“是你让吉蒂去叫妈妈的?” “是啊。”克莉丝头也不抬,翻开刚从书店运回来的原版《雄辩术原理》。 伊丽莎白能听出刚刚那些话都是六妹为了维护自己,这时候看她闷闷不乐,感动之余还是不免好奇:“莫非你也不喜欢达西先生?你对威克姆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说他头一次示好帮忙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担心你对他有一些意见。” 克莉丝哼了一声:“他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啊。” 伊丽莎白失笑,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关于为什么不揭穿威克姆的事情,我得向你解释一下。我爱你胜过爱他,所以我更不想你对他抱有误解。”伊丽莎白选择着措辞,“威克姆在德比郡时……骗过一个女孩子。” 克莉丝这才抬头,叹道:“这个我知道,他是顾忌他的妹妹。我都有数,不过是笃定那个婆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拿来诈她的。” 莉迪亚私奔时,克莉丝就查到了达西小姐险被威克姆诱骗私奔这件事,但是关于一个姑娘的名誉,她不仅装作不知道,还把那些蛛丝马迹都给扫干净了。 所以当初南希拿到那笔钱的时候,克莉丝觉得也算是达西给的劳务费了,还不还无所谓。 直到二姐说漏嘴去过彭伯里达西的庄园,她才隐隐猜到,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关系或许不像面上大家说的“因为拒绝跳舞互相成了仇”那么简单。 虽然不知道伊丽莎白的心思,防范未然,为免二姐在未来的交情里落下风,克莉丝趁着商定宾利婚礼的时候,就将那笔钱退给了达西。 未免以后这两个人因为这种隐秘不清不楚,互相猜测,克莉丝还是告诉了伊丽莎白,嘱咐道:“这件事我当做不知道,你最好也装做没有和我提起过。” 伊丽莎白听完后,惊奇看着克莉丝,因为这一年里她变化太大,看上去更成熟一些了,这时候倒是像是“哥哥”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打趣道:“难怪在简那里遇到我后,达西先生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在不在,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那样紧张呢。你这么厉害,能叫他这样怕你,看来以后我不必担心被欺负了?” 克莉丝撇嘴:“除了你和莉迪亚那件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牵扯,他能怕我什么,还不是因为喜欢你。怕我阻挠会让你不开心。” 伊丽莎白刚刚还能豪情万丈在德包尔夫人面前宣告“回应他的感情”“要和他一起面对”,这时候听克莉丝这句话后,一下又涨红了脸,露出一些小女儿情态来。 所以这位二姐夫也板上钉钉了。 到底是最喜欢的姐姐,而且因为知道自己秘密的关系,克莉丝潜意识里很依赖伊丽莎白。 想到这里,心里就非常低落和不舍。 伊丽莎白会心一笑,抱住了她。 “我也很舍不得你,所以婚礼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彭伯里?” “你可以一直待到十月开学,而且,那里有一间很大的书房,学习就不会落下啦。” 刚下马车,达西一眼就看到了驿站门口的神甫。 对方穿着一件宽大的法衣,提着牛皮行李箱,大大的中世纪学者头巾下是一头梳得很整齐的银发,花白的鬓角和胡子显得他的脸很圆,肤色在这样的须发下也是很正常的欧洲人肤色,似乎在祷告又或者放空,周身是圣职人员特有的肃穆和温和。 “布沙尼神甫。” 对方回过神,向他伸出手,“是达西先生吧?” 神甫的英语还不错,虽然带着一些意大利味。 达西摘下手套与他握手,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忍不住惊讶抬眼。 对方微笑道:“对我来说,伦敦太冷了。” 达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请对方上马车。 这时候,他的贴身男仆匆匆忙忙跑过来,急声道:“先生,德包尔夫人在家里等您!” 听到这位姨母的消息,达西也是一阵头痛,所以没有在意男仆的失礼,沉声问:“她从罗新斯来的?” 男仆擦着汗说:“我也是才知道,她从上个月就在尼日斐等着了,但是不许在那里的任何人转告她的消息。” 他顿了顿,虽然在宾利那里已经知道了主人和伊丽莎白小姐的事情,但是还没去浪博恩见班纳特先生过明路,所以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便道: “这次好像正好撞上小班纳特先生了。” 眼见着漫漫追妻路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结果碰上这两位神仙打架,现在回去要应付姨母,以小舅子的脾气,之后在浪博恩也肯定要找他算账。 听到这两位居然碰到了一起,达西的头更痛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向马车里说:“恕我失礼了,神甫,回去后我恐怕要先招待一位长辈。” 神甫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因为伦敦日常的阴天显得面目模糊,好长时间没有声响。 过了一会,他才温和道: “请您不要在意。相反,我很乐意在附近的房间等您,最好喝点英国的红茶,好好休息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étoi|es 到了在伦敦的房子, 达西也没有与布沙尼神甫多客套。直接请他和自己的贴身男仆一道走, 交由这里的管家安置他。 布沙尼是神职人员,管家对他很客气, 在客人提出为了方便等待达西先生, 随便找个房间让他坐一会就好后, 非常热心选了小会客厅隔壁的房间, 并亲自替神甫沏茶。 虽然不在彭伯里主宅,管家仍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 以自家主人的财富,即使是在伦敦的房子也都选用了最好的材料,会客厅的隔音效果非常优秀,这也是他放心把人安排在这里的原因。 管家沏茶时, 神甫好奇问:“达西先生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管家失笑:“等您与达西先生相熟后就好了,我们比较循序渐进一些。虽然并不像国外传的那样, ‘英国人各个都骄矜冷漠’, 但是人和人之间关系到了什么程度,我们才会用不同的礼仪对待他。” “会这样担心, 您是头一次来英国吧?” 神甫不着痕迹避开管家的手接了茶杯, 低叹道:“是啊,我有一位小朋友, 他就是英国人,不过他是个很热心可爱的小家伙。所以与达西先生打交道后有些不适应。” 对方头发花白, 说起“小朋友”倒也完全没有什么违和感。管家没多想, 只道: “达西先生最好的朋友恰好也很热心可爱, 我有幸接待过一次他,那是我见过最风趣活泼的先生啦。” “噢?” 神甫将注意力从红茶里移开,似乎很感兴趣,“我能知道他姓什么吗,或许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呢。” “宾利先生。他是个北方人,现在已经结婚了,不瞒您说,他和我们主人马上就要做亲戚啦。” “啊,那就不是了,果然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您说后,我不免有些好奇了。” 听出后半句完全是礼貌客套,管家便顺势道:“这没问题,您是梵蒂冈来的人,先生说不定会顺势邀请您参加婚礼呢,到时候会有机会认识他的。” 面前的人只是高深莫测看着管家,好一会没答话,突然惊醒一般抱歉说:“可能是晕船,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管家点头,贴心带上门,让他一个人坐着。 布沙尼神甫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明明空旷寂静的房间,他却很凝神在听着什么。 另一面,达西换过衣服,这才匆匆往姨母所在的会客厅过去。 在楼上收拾自己时,达西早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姨母的大发雷霆和指责怒骂,心中还提醒自己,不论等会她用怎样的话激烈抹黑伊丽莎白,他都要坚定反驳,不能动气。 不料推开门后,竟然只看到满脸倦容的德包尔夫人,从来都梳到脑后、整齐找不出一丝杂发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刚看到他就拿出手帕嚎啕抹泪。 她老人家精明强势一辈子,不仅她家庄园的人听到她的声响噤若寒蝉,自己妈妈生前都拿妹妹没办法,还是头一次看到姨母这副模样,任是达西这样沉稳持重的人也呆了半刻。 这模样不像是在浪博恩针锋相对,倒更像是刚从魔窟逃出来。 达西掩门走近,吃惊道:“您这是怎么了?” 见到从来都视作女婿的外甥后,德包尔夫人终于忍不住诉起苦来。 自从那天在浪博恩吃了败仗,德包尔夫人就缩在了尼日斐,发誓不在出门,决定修养好了就来伦敦找达西算账。 她却不知道,先前租尼日斐庄园的就是班纳特家大女婿,班纳特太太这样的人早已经把这栋大宅摸得清清楚楚,宅内所有侍从也都认识她。 在班纳特太太的宣扬下,大家都知道了这位自称达西姨母的“不速之客”原来是班纳特家未来的亲家,心里感慨了一番班纳特家虽然常闹笑话,可耐不住人家就是会攀亲事,很轻松就放了行。 自此,班纳特太太几乎每天都要上门“拜访”,难掩激动用大嗓门和德包尔夫人讨论婚礼细节。 德包尔夫人过去接触的都是贵妇,讲究的是笑不露齿,有时候还要拿扇语交流,第一次遭遇“乡野村妇”的洗脑冲击,连东西也来不及收拾逃一般来了伦敦,一路上耳边还在炸响,搅得她神情恍惚,彻夜难眠。 达西是亲自体会过班纳特太太威力的,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面对前感情阻碍,未来丈母娘,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勉强又不太熟练安慰了姨母几句。 他不免发自内心叹息道:“您去浪博恩做什么呢。” 德包尔夫人这会倾诉完了,擦了泪,终于打起精神,冷笑。 “你父母离开这么多年了,我是你最近的长辈,不能亲自替你去看看你在和一些什么人来往?” 达西道:“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即便是父母在,他们也替我做不了主,何况他们向来宠爱我,反而只会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德包尔夫人见他竟然将话说得这么直截,终于明白那个妮子的话不假,脸沉了下来。 现在确定他们的确已经订了婚,德包尔夫人心里更认定了,狐媚女人总是用些大胆的言语和放浪行径勾人,自己女儿和外甥一样闷,又太老实胆小,这才输了。 因此,德包尔夫人留了个心眼,不仅有意不提那些“不知廉耻”的宣言,以免帮忙传了话,甚至连伊丽莎白这个名字也不说,最好不要又引燃了外甥这么多年才来的一次感情,干脆着重说起克莉丝的嚣张无礼,乖张谬妄来。 德包尔夫人将青年嘲讽自己的话都添油加醋转述了一遍,外强调了他说“马赛曲”的部分,口头上苦口婆心道: “达西,你说,这样的小子要是进了社交界,不知要在聚会和沙龙里说出多少没体统的话,你如果不与他们撇清关系,日后不就是堕了自己的名声吗。” 提法国大革|命其实说不上有多出,毕竟已经是上个世纪末的事了,加上英国在欧洲大陆之外,可能也就年纪比较大的人会感同身受一些,克里斯班纳特也不过是挑明说出来了而已,拿到饭桌上也不过笑谈,只有姨母这样的人才会被唬住。 这个尺度把握得极好,听刚刚那些话,甚至有几分辩论家的影子。 达西:“……” 小舅子这一年游学后,好像更难对付了。 德包尔夫人继续说:“总之,这样不体面的人家,你如果还记得自己对彭伯里的责任,就千万不要和他们来往。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从此不再踏进哈福德郡一步。” 达西板着脸,冷静道:“姨母,您这番话,如果果真出自一番慈爱长辈之心,我或许会听听。可是您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别的目的,那么恕我当做没有听见。” “我主意已定,不论谁都动摇不了我的心,所以也请您不要继续说下去,至少维护一下各自的体面,日后继续做亲戚吧。” 这番话算是挑明了,他知道德包尔夫人的意思,也打定主意绝不会娶伊丽莎白之外的女人。 德包尔夫人腾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看他,最后意外没有暴起,只是冷笑了一声。 “好,你大可以试试,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经过三个礼拜的考验了。” 三个礼拜,恰好是结婚通告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如果男女双方的家长或是保护人站出来反对,那这段婚姻就直接作废。 达西面色一变。 “您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你既然将话说得这么死,粉碎我二十年的期望和计划,我把事情做绝又怎么了?” 这本来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打算和美梦,德包尔夫人却说得义正言辞,显然两边都踢到铁板,再加上这些日子的不如意,反而逼得她这样刚烈的性子不管不顾要鱼死网破了。 达西知道,这时候如果退缩反而更得了姨母的意,将来只会使她变本加厉胁迫自己,所以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任由她趾高气昂离开了。 他在屋里思索了很长时间,又匆匆起草了一封给费茨威廉舅父的信,怎么看都不甚满意,干脆揉了扔进纸篓,这时想到自己还有一位客人等了很久,只好又打起精神去见意大利人,与他随便寒暄起来。 “……我得知您正跟着红衣主教修习?” “是,我过去是法利亚神甫的学生。他曾在斯帕达伯爵身边侍应,某一天突然说要出发远行,临走前写信将我托付给了罗斯皮里西奥主教。” 达西这时头昏脑涨,这句话里冒出的意大利名字又实在太多,并没细听,只是对其中唯一熟悉的名字条件反射道:“我记得斯帕达家没有后人了。” 布沙尼神甫却没回话,静静看着他,“先生,您有心事。” 达西连连道歉,只说是家事困扰,本以为对方会顺势告辞,不料神甫关切道:“有什么我可能帮助您的吗?” “我是一个教士,常常听人告解,保守秘密,所以您大可以相信我,如果随口说一下能让您好过一些,那么不妨向我倾诉。” 对方气质肃穆庄重,也的确是教会介绍、来路明确的神甫,再加上事关伊丽莎白,实在使他难以静下心来,达西鬼使神差点了点头,隐去了伊丽莎白的名字,只说是心上人,将这件事含糊说了一番。 布沙尼神甫思索片刻,突然道:“您爱慕的小姐应该已经成年了?” 伊丽莎白今年二十三岁,正是简当初出嫁的年纪。 达西点头。 神甫道:“那您有没有考虑过特许结婚证?” 达西一怔,像是被指出了视野的死角,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一片雪亮,心中豁然开朗。 特许结婚证是由大主教颁发,完全可以绕过那三个礼拜的通告期,直接成婚,是最高等级的结婚形式,虽然获取途径麻烦了一些,但是以他的本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起和姨母针锋相对,让伊丽莎白在婚礼上受委屈好多了,拿出来也足够有诚意。 这下事情有了极大转机,连达西也难得喜形于色,向神甫不住道谢。 神甫用轻松的语气道:“恰好我也有一些事务要去见见主教,我们可以结伴同去。如果能帮上忙,也算是回报对贵府未来日子的打扰了。” 达西虽然在教会中有些势力,只是与主教面对时,彼此足够尊敬,却难得投心相谈,本来打定主意花一笔大价钱买个舒心,想不到眼前这位神甫主动提出帮他说几句,同是神职人员,那么事情的成功率就大大提升了。 达西动容道:“您帮了这样的大忙,请务必参加我的婚礼,见证我的幸福。” 似乎得偿所愿,神甫看上去更高兴了。 不愧是罗马来的教士,实在品行高尚,慈悲心肠。 达西心中感慨,防不胜防听到布沙尼神甫道:“那就让我先祝贺您和宾利小姐吧。” “等,等等。” 达西僵硬回视:“您听谁说,我是要和宾利小姐……” 光是提到这个可能,他的语气里就带上了窒息感。 布沙尼以为他是在惊讶,温和道:“请见谅,我从您的管家那里得知,您就要和好朋友宾利先生做亲戚了。” 达西连忙解释:“我们的确是要做亲戚了,不过是做连襟,因为已经他娶了班纳特家的大小姐,而我爱慕的那位姑娘是班纳特家的二小姐。” 这下换神甫僵住了。 这位可怜老实的教士似乎是为自己说错了话难过呢,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个老女人描述的话里,能那么孩子气又毫无顾忌把“马赛曲”给捅出来,也只有他熟悉的那个人会这么做。 可是他分明说,自己是家中的独子。 不过布沙尼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用意大利语低喃了一句话。 “看来是堂亲了。” ——虽然是在自己的计划之外得到年轻人的消息,至少可以趁机在婚礼上再远远看一眼。 达西没听清神甫那句话,而且他受的是传统绅士教育,外语只学法语和拉丁语,对意大利语并不熟悉,以为对方是在诵经,所以并没在意。 ——虽然今天经历了一番波折,至少结果是好的,他能娶到伊丽莎白了! 两个人由衷高兴,非常客气握了手。 或许是喝了英国红茶,这次,布沙尼神甫的手一点都不冰了。 已经是五月末了,这月中间下了快一个多星期的雨,即使雨停了,乡下也全是泥泞的路,寸步难行,所以大家都被阻拦在了家里。 这对克莉丝算是一件好事,有了下雨这个天然白噪音当伴奏,还可以正大光明继续那些功课,而不用被突然多起来的舞会邀约打扰。 把《法律:从入门到入土》“暂且”搁置后,她把剩下的书挨个分了三个等级,重新编纂目录:第一级,喜欢而且有一定基础的,第二级,喜欢又感兴趣的,最后就是需要费一些功夫的。 从最简单的部分入手后,克莉丝的学习进度变得非常快,有时候晚上躺着了也会开始背笔记,等信心差不多积攒回来后,她才决定换个第二级的试试。 最后她选定了占比最重的历史。 历史系列的书单涉及虽然广,不过可以有针对性的看。在佛罗伦萨时,费尔德侯爵就和她说,关于欧洲史,最好着重了解最近三百年以内,因为这之前的中世纪太过原始无知,可信度实在不高,加上编纂史书的人带着很重的愚昧思想,随便看看就好。 雨停的那一天,克莉丝的肖像画正好画完,虽然只是负责画了其中一部分,凯瑟琳还是比她的老师还要激动,确定小弟很满意后,又招呼了全家都来看。 班纳特太太只觉得在上面至少看到了七八个自己过去的影子,非常高兴张罗着要请人框裱起来,挂在家里的大客厅里,供来往宾客都看看,最后被克莉丝哭笑不得拦住了。 第二天,似乎路面状况终于变好,驿车也开始通行了,克莉丝一口气收到了一大摞的信件。 从佛罗伦萨出发时,克莉丝就猜到自己在罗马不会待上很久,所以写了大概归期和浪博恩的地址寄往法国,没想到还是提前回来了,所以这时才收到欧也妮的信。 稳妥起见,欧也妮也会有意在信里写一些比较亲密的句子打掩护。不过她性子娴静,只谈了一场根本没有来往和热恋期的恋爱,真让她写什么情话倒是在为难她。 好在法语有些词汇的确很肉麻,光亲爱的就可以换无数种花样说,即使欧也妮口吻像大姐姐,也歪打正着能看出点姐弟恋的意思。 信上依旧只告知了她的近况,虽然平淡,好在她现在慢慢做慈善,所以看得出来很高兴,又关心了一番克莉丝在罗马的社交生活,最后提前祝她生日快乐。 信里还附上了一张支票,好在面额不大,却很有心:前面几个数字刚好是她的生日日期。似乎已经很熟悉她的性,女富豪还有意提了一嘴,说这是出自克莉丝替她买意大利公债的利润,让她不要有压力,尽管拿去用。 克莉丝:“……” 有钱人表达感情的方法真是简单粗暴。 又翻找了一遍后,克莉丝看到了舅舅的来信,说是临时有事,无法按约定送莉迪亚回来,问她有没有空去伦敦接一下五姐回家。 明天班纳特先生去开会,班纳特太太要带着所有孩子去舞会,马车当然是给她们用。 舞会对克莉丝来说并不是休息的时候,几乎已经成了习惯,人一多起来,她就会忍不住要分析情况,收集情报,现在还要时刻记着老师教给她的一些注意事项。 不赶路的话,往返两天,可以在舅舅那住一夜,正好兜兜风,放松一下最近被功课填满的大脑。 克莉丝正愁没法推掉第二天麦里屯的舞会,而且也的确很久没见莉迪亚了,所以直接拉铃,叫男仆给她预约一辆明天去伦敦的出租马车,在晚饭时提了一嘴自己要去接人,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 出哈福德郡的时候,克莉丝看到了往浪博恩方向骑马而过的达西。 ……居然还带着一个神甫。 连神甫都带好了,不会是想就地结婚吧。 达西和伊丽莎白认识了两年,想必他也不会高效率到在两天内结婚,日头正高,车窗玻璃擦得很亮,反着光,既然他们也没看到她,克莉丝没有让车夫停车。 达西带着布沙尼神甫到访浪博恩时,遗憾从管家那里得知,非常不巧,主人一家子都不在,太太小姐可能要跳到晚上才会散,不过班纳特先生开完会就回来。 只有班纳特先生一个人在家,达西看来,这实在是提出他和伊丽莎白婚事的最好机会了。 于是两个人便被引到了会客厅喝茶,等班纳特先生回来后,达西向这一阵奔波早已相熟的布沙尼神甫点头致歉,跟着男仆走进了未来岳父书房。 见一口外国腔英语的神甫好奇四下打量,有个年长的女人很热心提出,愿意引他参观英式庄园。 布沙尼神甫热切表示,未来自己将要去另一座英式庄园住一段时间,为了尽快适应生活,请她向自己好好介绍一下。 这位老妇人名叫希尔,是这座浪博恩庄园的女管家。 “我在外看时,觉得这房子很大,进来后却觉得布局紧凑了一些,当然,看上去也很温馨。”布沙尼客气道。 希尔笑了:“那是因为我们家里主人本来就多,再加上每一位都要配备女仆和男仆,虽然厨师和杂役不都住在这里,但是也有轮值,所以才挤了一些。” 从饭厅出来后,他们又去了小会客厅。 布沙尼神甫看到了一架钢琴,情不自禁笑了,又道:“您的主人们看来都多才多艺了。” 希尔点头:“是啊,我们二小姐和三小姐最爱弹钢琴了。” 布沙尼是位很和蔼慈善的教士,对方说什么,他目光里都透着鼓励,甚至十分捧场跟着议论几句,引得这位对主家有着深厚情谊的女管家继续说出更多的话来。 似乎是听到夸奖自家小主人,希尔腰板挺得更直了,忍不住道:“我们家几位小姐都多才多艺呐,您随我来。” 她将神甫引上了楼,来到画室前,一面不住夸奖前面已经提到的三位小姐,一面推了门,“至于我们家的四小姐,她很擅长画画。” 门缓缓打开,光倾泻下来,看清正中摆放还未装裱的画时,神甫像是吓了一跳,更像是撞见了巨大的隐秘一般,几乎是下意识就倒退了一步,却目不转睛、专注盯着画架上那副肖像画。 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定住的月桂树,试图抗拒阿波罗的光,却怎么都移不开眼。 “神甫先生?” 女管家疑惑道。 神甫如同被打了一鞭子,一个激灵回过神,用一种真诚的语气道:“我看到的一瞬间,还以为那位先生就在这里呢。” 希尔笑起来:“我不敢冒功,这可不是我们四小姐画的,是她的老师。不过,这画上的人,您难道不觉得他特别俊美好看吗?” ‘……是的。’ “您说什么?” 布沙尼神甫抱歉笑了笑,从法语换回英语:“非常好看。” 希尔道:“现在我要告诉您啦,这就是我们家小少爷。” 神甫吃惊说:“不是堂亲吗。” 女管家虽然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还是摇头,“当然不是,这就是我们先生唯一的儿子,克里斯少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étoi|es 临出发前, 爱德蒙唐泰斯对自己说: “我要去英国, 把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得毫无漏洞。” 当过一个英国人接近半年的贴身男仆,对小少爷的方方面面都了若指掌, 他也同样能感觉到, 年轻人的脾性并不那么英国, 不太适合去模仿。 所以, 就像当初在突尼斯学着做一个阿拉伯人一样。要学习怎么伪装成一个英国人,并且将所有细节都尽善尽美, 爱德蒙需要一个由头,最好能够在英国的庄园里生活,并近距离观察一段时间。 于是他化妆成了布沙尼神甫。 这个身份曾替“基督山伯爵”介绍了一位管家,也在红衣主教那里挂了名, 一举一动都是学自他的恩师,而人们也很少对一个神甫设防, 非常适合在英国行走。 他甚至特意选了一位颇有盛名的北方绅士, 最好是能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其他勋爵。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他将拿着由“在美洲发财后, 突然想回到祖国并进入上流社会的威尔莫勋爵”亲笔签字的委托书,让英国主教帮忙补做一份出生和受洗证书, 接着在德比郡的彭伯里停留学习几个月。 或许是英国绅士阶层圈子太小了,竟然能让他在达西先生这里听到班纳特少爷的消息。 想到正好快要到年轻人的生日, 他谢绝了达西让仆从送他先回彭伯里的建议, 并适当对英国的婚礼产生了极大兴趣。 就像他会忍不住了解另一位恩人莫雷尔一家的近况, 从中小心翼翼剥离出善有善报的喜悦,和知足安乐带来的幸福,再放进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里,获得片刻的温暖。 这时候,爱德蒙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一具丧失姓名、独自行走的骸骨。 所以,他忍不住想要见见他的小朋友。 现在他如愿“见”到了,虽然还伴随着一个惊吓。 听到他的话,女管家忍不住笑了:“吓到您了?只有五个小姐,她们都是哈福德郡有名的美人呐。虽然他们都说我们三小姐生得太寻常,不过我觉得,要是将她拉到别人家去,肯定是也最漂亮的。” “光是这幅画就很容易想象了。”爱德蒙艰难道,“想来,他的兄弟们也都是很好看的人啦?” 希尔因为这句话又惊叹打量了一番画,才说:“倒没有兄弟,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就是小少爷了,他是浪博恩唯一的继承人。” 现在回想,当初在岛上,对方说的是“家中唯一的儿子”。 或许是自己当初理解偏了。 这时候,有女仆循着开的门进来,看到希尔后长长松了一口气,附耳低低说了几句话。 希尔向眼前的神甫抱歉表示,临时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爱德蒙自然让她不必在意,同时提出还想在画室看看其他作品。 画室里突然又安静下来。 这下,他终于能够拿出全部心神看这幅肖像画了。 虽然心中时时想起班纳特少爷,不过多是念他过去恩情,年长者却极少去描摹年轻人的模样,刚才乍然推门后,毫无准备见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后退躲避,心慌意乱,仿佛是自己有什么亏欠于这个人一样。 爱德蒙一时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珍惜时间凝视眼前的画。 这幅画显然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完成的,连碎花的纱帘都一模一样,浪博恩的小少爷就坐在窗前,身后是他未来的领地,满是绿意,与小主人一般生机盎然。 或许是家中使人放松,肖像画的主角难得没有穿外套,只是一件简单白色垂皱丝质衬衣,将人包裹得修长光明、轻松写意,又像是为了不让画面过于素净,打了赭红色复古式领巾,袖扣也是金镶红宝石的。 似乎连作画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所以直接让年轻人垂目,使精致描画出的眼睫也来帮忙遮掩,手中虚实握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在专注看还是睡着了。 虽然常忍不住用欣赏的目光去看年轻人,心里也觉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时真看到了这个人做主角的画,爱德蒙却又突然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近。 原先一墙之隔住着时也没有这样的感受。 他自入狱后就无事可做,只能翻检回忆或者祈祷怒骂,直到在神甫的教导下学会了思考,爱德蒙开始学着将自己拎出来,放在黑暗里细细审视、清算。 因为对方而起的退缩,他猜不出为什么,但是自己心里涌起的亲近感,爱德蒙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来自从那天基督山岛赴约后,年轻人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恩人那么简单了。 第一个向他伸手,每一次颓丧时都会恰好出现,将他从各种意义上的暴风雨里解救出来,告诉他“我将您从恩情里赎买回来,交还给您自己。今天起,您就自由了”。 在他对世界无数次失望后,唯一抚平他所有心绪的存在。 是他从地狱爬出来后遇见的第一束光。 想明白自己已经将对方看做一生的挚友,爱德蒙便心安理得继续细致打量,并不是出自名家的画一时被他看出了无数被法利亚神甫提及的笔法。 而从画室出来的路上,一样的路也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致,连原本紧凑的布局都变得精巧可爱起来。 走廊可能是跌跌撞撞学步、又无数次走过的地方,门框上暗暗的刻痕说不定就是它继承人的生长轨迹。 经过一间紧闭了房门的房间时,爱德蒙突然听到了茶杯被摔碎的声响。 因为听力过人,这一声对他来说非常刺耳。 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声惊诧道:“您在说什么?!” 达西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似乎是在重复刚才的话:“班纳特先生,请您将伊丽莎白小姐嫁给我。” 爱德蒙一怔,意识到这就是年轻人的父亲。 对方与他在马赛时的猜想一样,语气很严肃,说话时甚至带着一些恼怒,“达西先生,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您是来消遣我的吗?” 这时候,远远看到有男仆上楼来了,爱德蒙也不便再站在外面听,折身往另一边的楼梯走。 男仆听到拉铃,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又重新退了出去,经过这一打断,屋内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班纳特先生很头痛。 本来还在觉得,有一个克莉丝锻炼后,他已经可以对所有惊吓适应良好了,结果连伊丽莎白也搞这一出。 这两个人之前不是因为一次邀舞结了仇,似乎还非常不对付,结果今天突然提出要结婚,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不愧是他最疼爱的两个孩子,都热衷给他平静的生活添点“波折”。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是五个女儿里最得我宠爱的,对她我总要谨慎一些。最近她看上去总是犹豫着要和我说什么,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件事。父女之间关系再好,女儿大后也就有不便说的话了,既然是由您先提出的,那么请您好好解释一下。” 达西只能硬着头皮剖白,说到当初疑虑是因为班纳特太太和两个小女儿时,他已经做好了对方会发火的准备了,不料班纳特先生却非常平静说了句:“这么看,您比我当年理智多了。” 这使得达西大受鼓励,便有条不紊说了下去,说到最后,他又想到,分明同时认识班纳特家的两位小姐,宾利受了自己阻碍和拆散,结果马上就要抱孩子了,头一年里自己根本无人阻拦,现在却还在忙着求婚。 虽说自己已经向宾利坦白道歉,对方也因为婚事顺遂而大方原谅了他,如今自己这样,只能说上天是公平的,一时间十分懊恼,难得将情绪表露在脸上。 这使得班纳特先生大为惊奇,态度松动不少,倒也歪打正着。 达西终于说完在宾利家两个人重逢的事,班纳特先生便道:“你这样坦率,又向我请求,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意的道理。” 连称呼都已经换了,达西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听得未来岳父道:“不过,还请你明天再来一趟吧,今天丽萃不在,我的小儿子也要明天才从伦敦回来。” 老绅士又习惯性开玩笑说:“儿子大了,现在我走出去,偶尔也会被叫老班纳特先生啦,你要是再迟来两年,我就要问他的意见了。” 达西:“……” 未来岳父连讲笑话都能说出哥特小说的恐怖效果。 爱德蒙第二天就见到了班纳特太太。 大嗓门的太太看到达西来访便连忙迎上来,轻松挤开了一边的爱德蒙,她虽然因为达西面上严肃有些收敛,还是连声恭维,溢美之词不住往外冒。 爱德蒙顺势站到暗处,拧了眉,发现对方实在是过于浅薄,几乎一眼便能看透底细。 伊丽莎白在一边看到了母亲失礼的动作,急忙起身为另一位客人解围,客气请那位年迈的“神甫”坐下,与他攀谈起来。 中间,伊丽莎白被父亲叫去了书房,得知昨天达西就来过,甚至已经提出了婚事,一下就红了脸。 二女儿这副模样太难得了,班纳特先生便明白了伊丽莎白的意思,笑着恭喜她,不免也拿她之前评论达西的偏见开开玩笑,这才起身和她一起去会客厅。 见到班纳特先生进来,大家也都明白了是什么事,纷纷亲切恭喜这对未婚夫妻,屋内一时又变得意外融洽起来。 似乎要将这份喜悦再添上一层,大家都听到了莉迪亚中气十足的声音,嚷着“克里斯,你给我站住”。 下一刻,克莉丝已经笑着轻快迈着腿走了进来,看到屋内所有人都站着,笑容因为惊讶停了停,扬眉说: “迎接我回来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莉迪亚终于紧跟在她身后追了上来,也不看清楚屋内情况,不知道有客人,先伸手啪地打上克莉丝的手臂。 一年不见,莉迪亚的身材比过去更丰腴了,她本来力气就大,又生性好动,这一记虽然是玩闹居多,收敛了力道,也还是让克莉丝忍不住嘶了一声,干脆夸张嚷起来:“你的手劲真的很重。” 莉迪亚哼道:“那是因为你的嘴巴太坏了。” 这下除了简,一家人又聚齐了,几个姐姐都欢喜迎了上去,七嘴八舌说起来。 班纳特先生和班纳特太太却没动,两口子表现了难得的默契,还都是冲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去的。 班纳特先生直说了要支持克莉丝,结果后来她跟着坦白了一堆事情使他不免气恼了一阵。这次气却没有生太久,对小女儿会被国务大臣看中收为弟子,班纳特先生心中实在五味杂陈,不过忧心和自豪居多。 在他还不支持的前提下,她都能自作主张,自己要是这时候露了底,有一点支持的意思,克莉丝只怕更是成了没笼头的马。 更重要的是,要叫她知道,不论她捅出什么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会替她兜着。相反,遇着事情,只是因为怕家人生气就瞒着,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于是,班纳特先生打定主意将这个僵持延得长一些,叫她长长记性。 班纳特太太的原因就很简单了,先前养鹰的事情她就与莉迪亚在家中打擂台,后来遇上流窜的强盗,莉迪亚名声一扬,她才意识到小女儿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最大心愿就是将女儿都嫁出去,本来还在忧心玛丽,没想到是最寄予期望的莉迪亚掉了链子,班纳特太太又气又恼,宣布她再也不是自己最爱的女儿后,干脆就不再理会莉迪亚,要逼得她先低头才行。 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角落里,布沙尼神甫几乎是下意识向前跨了几步,很快又控制了步子,站在原地看这幅团圆的模样。 这几个姐姐对他倒很好,看来这也是年轻人不自觉对女人这么体贴的原因。 接着他就看到了把刚回家孩子当做空气的班纳特太太。 爱德蒙很快就想到送克里斯出发去索漠时,年轻人对葛朗台夫人那副依恋的模样。 这样无状的母亲,想必时时不能照顾到他,好像突然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克里斯会那么喜欢年长的女性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沉着脸的班纳特先生。 爱德蒙突然想起小莫雷尔先生说的那句话了,当时班纳特少爷还很赞成。 ——“这是我父亲的事业,我爱他,但是我更想走自己喜欢的路。” ——“很巧,我也是这样。” 有这样严苛的父亲,前面是五个姐姐,后面就到他为止了。看来,克里斯完全是作为一个继承家业的工具而出生的。 性子柔软,显然是因为强势的父亲造成的。爱德蒙自己有一位过于温和的父亲,所以对此很有体会。 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他才不顾一切跑出国的吧。 那天年轻人在基督山岛告辞也说,是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才回到了自己并不想继承的庄园里。 即使这样,克里斯还是那么热忱可爱,有些少爷脾气,却非常纯善。 克莉丝和几个姐姐简单说了下舅舅家的情况,这才转向会客厅里的两位客人。 她首先走到达西面前,一面掏出钱夹,在里面翻检着,闷声闷气说:“说吧,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伊丽莎白?” 达西:“……” 达西看着克莉丝呆了好一会,作为一个年入过万的顶级富豪圈一员,从来都是自己给别人开支票,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站在克莉丝身后的伊丽莎白却先噗嗤笑出来,“达西先生,你的表情太有趣了。” 达西茫然站在原地,在未来妻妹们的善意哄笑里,伸手接过了恶龙小舅子递来的纸条。 “我在路上碰到了你的男仆,我看他那么高兴,所以忍不住问了一下,最后打算亲自把这个交给你。” 年轻人语气活泼道。 达西看向手里,才发现是那张特许结婚证,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克莉丝向他伸手。 “恭喜啦,姐夫。” 达西惊喜笑着与她回握。 特许结婚证是所有婚书里最高等级,拿出去最有面子的那种,班纳特家的小姐们都凑上来,似乎也要沾沾喜气或者开个眼,班纳特太太这下也忘了莉迪亚这回事了,跟着惊呼感叹,一下就把达西湮没了。 克莉丝又转向陌生的那位客人,以为他是达西请来主持婚礼的,所以没有多打量,只是脱帽致礼,“您好。” 神甫目光炯炯看着她,良久后才道:“您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étoi|es 班纳特太太虽然脑子不太灵光, 但是在男女婚嫁上, 却有着谁都没有的敏锐直觉。 她想到丽萃(她现在是她最爱的女儿了)一从书房出来,达西先生便没有将目光二女儿身上移开过, 就连这时候回答玛丽的问题, 也要时不时看一眼伊丽莎白。 这对未婚夫妻得偿所愿, 现在正是好好巩固升华感情的好时机, 如果让他们单独交流一番,势必会使这桩婚事更牢靠许多。 想到这里, 班纳特太太便大声嚷道:“达西先生,你一定还没有去看看奥克姆山吧。丽萃,那里你最熟悉了,不如陪他去看看?那段路很长, 而且风景宜人,回来后正好可以吃晚饭。” 这的确正中两个人的下怀, 达西当然不在意这并不正式的邀请, 彬彬有礼表示自己和神甫都会留下来做客。 班纳特太太这才意识到,达西似乎还带来了一位神甫, 当然不想叫这个人跟去搅局, 瞥到一边正礼貌性和神甫打招呼的小儿子,眼前一亮, “克里斯,我看你最近为了那些书, 顶着大雨都要去教堂问问题, 这里就有一位现成的神甫呀。神甫先生, 您这样善良助人的教士,应该不介意帮帮他吧?” 她这句话毫不掩饰目的,连基本的客气和敷衍都没有,好在神甫心怀宽广,不仅不介意,还非常热心点了点头。 克莉丝在外面跑了两天,实在形象不佳,只好请他在这里等等自己,迈步上楼,吩咐女仆拿了伊丽莎白的阳伞送下去,自己回到房间里找了套轻便一些的衣服换好。 会客厅里竟然只有布沙尼神甫一个人。 克莉丝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桌面的茶壶替双方斟茶,抱歉问:“为什么您会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请不必在意。”神甫用一种令人惊叹的轻柔和煦目光看着她,微笑道:“是我拜托另外两位小姐先离开的,毕竟考虑到我们要解决一些问题,我想,您应该需要更安静的环境。” 真不愧是神职人员。 克莉丝感慨想,因为对方那身打扮和年纪带来的庄重肃穆感,也就不方便抖机灵或者轻巧待过,干脆大方为母亲先前的失礼向他郑重道歉。 结果对方看她的目光好像更小心翼翼了? 克莉丝不太确定,毕竟教士的那顶帽子有些阻碍视线,在对方问自己需要什么帮助后,认真谢绝了。 还只是第一次见面,没有让人教自己功课的道理,克莉丝摆出招待客人的态度,找话题和他聊起来,结果聊到一半,她意外发现对方相当博学,尤其对化学颇有研究。 克莉丝这次游学的运气很好。罗切斯特夫妇阅读量很广,两口子经常互相打趣抛梗玩;马赛市长则因为职务关系,阅历很广,言谈风趣;后来遇到国务大臣,更像是发现了一座宝库,不论她问什么,对方都能迅速给出反馈,大家频道一致,用冷幽默互嘲打机锋也不用怕对方听不懂、闹出误会。 在没有社交软件和搜索引擎的十九世纪,这样有趣的人简直就像手机一样,克莉丝能和他们面对面聊上一天。 回到浪博恩的这一个月,如果不是有功课和德包尔夫人,她肯定会更加无聊。 到晚饭的时候,达西和伊丽莎白准时回来了,两个人面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进会客厅的时候,他们发现,另外两个被班纳特太太“强行”绑到一块的人竟然还在说话。 伊丽莎白探出手背试了一下茶壶的温度,果然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显然是连拉铃都无暇,有些惊讶看向布沙尼神甫。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能有人和“小弟”聊这么久的。 达西对这个画面却十分乐见其成。 虽说有乔治安娜在,达西直觉别想有什么绝对的二人世界,但是有人能在彭伯里分散一下小舅子的注意力,前景又一下变得美妙起来。 刚刚散步时,他已经得知了未婚妻对小舅子的邀请。 伊丽莎白是舍不得弟弟,达西也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 两年前威克姆诱骗莉迪亚私奔,达西回到伦敦后才又重新回忆推演了一番,每联系其中一步的谋划就忍不住惊叹这个人不简单。后来更是发现,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着手调查,又太了解威克姆,再加上和那位检察官是世交,恐怕连自己都无法看清全局。 甚至到现在,达西都没想明白,克里斯班纳特早就离开了伦敦,后面还遇到自己横插一杠,打乱他的计划,竟然还能远程控制局面,甚至将那笔钱退给了自己。 因此,他对小舅子的能力十分信任。 达西直觉,有他在的话,自己甚至可以放心把伊丽莎白直接介绍给亲友。 为了招待二女婿,班纳特太太使出了浑身解数,誓要拿出一个主妇应该有的安排能力,当天晚餐非常丰盛。 布沙尼神甫有素食习惯,所以不与他们一起吃。 简出嫁后,大家的座次就又重新变了,克莉丝的位置还是在桌尾,不过这次她坐在了班纳特先生的左手边,达西对面。 因为自己昨天已经和达西聊过了,知道这是“小儿子”和达西好好谈谈的机会,班纳特先生有意没有开口说话。 在一次帮忙递菜时,克莉丝顺势开口向达西说:“我昨天去伦敦接莉迪亚,晚上实在太无聊啦,就顺便去了趟歌剧院听戏,没想到恰好是个童话故事。” 达西努力回忆了一番报纸上的剧目表:“《灰姑娘》歌剧?” 克莉丝笑了,“对,蓝本是夏尔·佩罗版的。” 达西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失笑摇头:“看来你非常爱看戏了,还很喜欢热闹。” “对。我最爱两种故事,一个是报仇雪恨、因果报应,还有就是内在相配,却身份差异悬殊的爱情故事。” 达西提醒道:“对方是王子,但灰姑娘也是贵族的女儿。” 克莉丝:“可是戏剧散场的时候,观众席还是有人喝倒彩,说灰姑娘攀了高枝,如果不是神仙教母帮她,或者说她是主角,不然根本嫁不了王子。奇怪的是,里面不少观众是女人,我细细去看,这些女士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这样一看,,什么阶级利益,什么地位差异,不过是她们用来释放嫉妒的借口。” 伊丽莎白一下就想到了那位气急败坏的“姨母”。 达西认真回答:“我们可以不去看她们。因为不论如何,故事里的人不会被影响,我也相信,结局也永远都是幸福快乐的。” 克莉丝弯了眼,“达西先生,你是个不在乎其他人眼光的人。我却正好相反,我爱热闹,尤其喜欢看围观者咬牙切齿,她们越恼恨,我就越高兴。” “神王宙斯还与人类结亲呢,神话里那么多半神,毫不妨碍他们做英雄。用林奈先生的命名法,说到底都不过是两只‘灵长类’而已。” 达西诧异看向克莉丝,想了想又道:“不错,故事停在那里了,人却不是静止的,是会成长的。我相信,只要一个人的灵魂和才智高出其他人许多,那么这些身外的一点差别就根本不值一提。” 伊丽莎白悄悄笑了。 “布沙尼神甫”回到饭厅时,女士们刚好从里面出来,男士们还留在原位聊天,男仆们正在收拾碗盘残羹,一面替他们倒酒。 看到克莉丝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碟被收走,爱德蒙的脚步停了停,顺势在她身边的座位坐下了。 克莉丝向他举杯,歪头问:“您喝酒吗?” 爱德蒙摇头。 她非常自然侧身招呼男仆给神甫一杯柠檬水,一面继续说:“我和达西先生都不抽烟,大家是绅士,不如按照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吧。” 体谅到克莉丝的鼻子,班纳特先生最后还是放下了雪茄剪,只是拿在手里,偶尔闻一闻,又觉得这是一种让步,还是努力板着脸,故意道:“你还没从我这里继承半个子,算什么绅士?” 伊丽莎白还没走远,明白这父女俩又在闹这种无趣的别扭,从门外探进头,无奈道:“爸爸,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在达西先生面前收敛一点。” ——原来这样继承家业的威胁已经是常态了吗。 爱德蒙很吃惊。 这个家到底对克里斯做了些什么! 贝尔图乔已经在英国呆了很多天,也遵循主人“基督山伯爵”的来信,从法国来英国最近的港口往伦敦铺设私人驿站。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管家还是忠诚遵循了他的指使。 因为资金足够,效率很快,贝尔图乔很快又闲了下来,却一直没有得到新的指示。 几天后他才得到了新的消息,这次甚至是在伦敦办理事务的弗伦奇行长亲自递来的。 两个人一致认定这件事一定无比重要,如临大敌,所以凑到一块,屏气凝神拆开了信,抱着十万分的严肃看向短暂的一行。 意大利账房和法国管家同时愣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étoi|es 当初和简订婚后, 宾利每天一早就会来访, 比上班打卡还勤, 走时也一脸依依不舍, 恨不能直接住在浪博恩。有时候大家还没折腾下楼, 他已经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坐在了会客厅里。 克莉丝回想起婚礼签字, 达西有意把名字和伊丽莎白凑到一块,觉得这位先生虽然面上一本正经, 其实非常少男心思, 说白了就是闷骚, 估计比宾利先生好不到哪去, 所以起了个大早。 果然在她打领巾时, 男管家在外间敲门,说达西先生已经带着布沙尼神甫来了。 神甫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被热恋中的男人大清早拖着来她家报到,真是辛苦了啊。 克莉丝漫不经心想着,动作一停,又对着穿衣镜凑近了,抬手在颊边比了下。 发梢已经到脖子中段了。 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 虽然没有脱发,但是她的头发最近好像长得有点快。 之前在意大利时有女仆帮忙卷发,这个长度倒还好,不过在英国乡下, 就不适合这么做了。 开理发店是需要办理特许证件的, 麦里屯没有, 得去附近的另一个镇上剪,所以附近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在家随便剪了。 过去克莉丝也是这样,在伦敦时去理发店,在浪博恩都是伊丽莎白帮忙。 但是她有位在形象方面特别挑剔的老师。 “一个人的衣着打扮是第一张名片,也是出入宴会的通行证。不同的领域和职业,对着装的要求也不同,就像动物用皮毛把自己隐藏在周围环境一样,人类只靠着装,也能伪装出不同的阶层来。” 克莉丝第一次遇见莉莎,就是因为菲尔德侯爵给她布置了功课,他先独自拿着邀请函进总督府,而她必须单靠得体的打扮混入宴会,然后找到他。 她倒是成功混进去了,不过可能用力过猛,被小姑娘注意到,直接扑过来要和她跳舞,于是那次考核只拿了及。 除此之外,他老人家可是每天都会亲自护理假发,说晚安都会向她强调年轻一定要爱护头发,不要图方便就带着卷发纸睡觉,一字一句痛心疾首,满是不列颠大龄男子的血与泪。 虽然克莉丝并不觉得那些书单是在爱护她的头发。 拿了手杖,克莉丝才下楼。 达西和伊丽莎白已经散步去了,上了年纪的神甫没有坐在会客厅里,站在门廊下安静等她。 看了看对方花白的头发,克莉丝莫名想把手杖借给他,还是绷住了,只是出声问安。 “早上好,神甫先生。” 爱德蒙看着年轻人走近,任由对方微微抬眼,听到对方兴致勃勃说:“我们昨天聊到哪了?” 在马赛和罗马时,他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海盗”出身,没有和少爷聊过很深的话题,装作只能看懂英语,就连替年轻人放报纸,也都有意让对方告诉自己,说是用首字母来区分那些法语报纸。 这次再遇,对方的学识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惊喜。也难怪能在酒馆说出那番“复仇”的本质了。 法利亚神甫教给他的知识很多,所以很长时间里,都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灌输,那几年,他就像是拼命吸收水分的海绵一样。 地道的出口因为监狱修缮被彻底封死时,那时候的爱德蒙自然死心了,觉得如果一辈子被关在牢狱里也没关系,能够在监狱里认识法利亚神甫这样的老师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他已经和入狱后只会祷告诅咒的人完全不一样了,知识使他焕然一新,之后的日子,他可以和神甫交流,让已经根植在灵魂里的智慧继续发芽生长,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些故事里的哲学家。 老师年事已高,他也不再害怕十几年后独自在牢狱里度过,他可以慢慢使用数理科学带来的思维习惯,将所有知识分门别类,归纳总结,只要有这些事情使他全神贯注就行。 只是法利亚神甫却没有给他“十几年”,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家族遗传病而死去了。 逃出来后,爱德蒙一点点得知当年真相和仇人境况,未来的希冀被破碎,复仇的火光却越烧越盛。 怀抱着这样强烈的仇恨,所有知识都变成了武|装自己的利剑,只待时机成熟,直直刺进那三个人的软肋。 直到昨天和班纳特少爷聊过,他才又回忆起来当初和老师交流的乐趣。 这时候,利剑又变成了柔软的丝绸,将他们包裹起来,隔绝了世界,只有眼前的人因为长谈阔论而烨烨发光。 “早上好,克里斯。” 他含笑说,“我们谈到了私人藏书室和国家图书馆。” 因为突然变化的称呼,年轻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不过很快又弯了眼,“我想起来了。” 爱德蒙跟着克里斯往前走,发现对方步履比过去慢多了,突然反应过来。 看来是被当做需要照顾的老先生看待了。 做男仆时,他都落后对方一步,后来成了伯爵,两个人也都是面对面在说话。 这还是头一次并肩一起走路。 爱德蒙对少爷那段“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一直记忆颇深,忍不住问:“如果有一座包含了所有知识的图书馆,却要用自由去换,你会选择哪一个?” “自由。” 克莉丝想也不想说。 爱德蒙对这个选择毫不意外。 这样看,如果有一天班纳特少爷再次为了自由离开浪博恩,他完全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发出邀请,回报年轻人当初的收留。 “那如果被关在里面了呢。” 克莉丝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吧。乐观一点想,既然什么知识都有,可以认为消遣也不少,所以比起被关在空荡荡的房间好多了。” 包含了所有知识的图书馆,其实也约等于一台只能上网不能聊天的电脑了。 人类无聊起来是能玩几个小时扫雷和纸牌的。 克莉丝继续道:“一个房间能束缚一个人的身体,却不能锁住他的思想。” 她说完后,爱德蒙有一会没说话,直到要走出围场了才说:“那我就放心了。” 克莉丝疑惑看他。 “我因为一些事务要在彭伯里打扰一段时间,所以昨晚我提出,希望达西先生让我为他做点什么,于是他拜托我帮你解决一些功课上的问题。” “听说彭伯里庄园风景很美,我在想,要让你和我关在藏书室里学习,是不是太为难了一些。” 听说他也会去彭伯里,班纳特少爷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因为这份期待,年长者毫不自知用溢满笑意的目光回视,神情专注,以至于从来都很坦荡的年轻人也不自在垂了眼,转而看向前路。 ……这目光也太灼热了点。 对方年事已高,克莉丝没困扰很久,突然恍然大悟。 不会是和国务大臣一样,发现了她是一个可造之材,所以惜才之心大起,要教给她许多知识吧。 这时候,有邮车缓缓停在了门口,因为她的信件来往频繁,邮差已经与克莉丝很相熟,在车上脱帽向她致礼。 “日安,小班纳特先生。” “有我的信?” “是呀,还有两封跨国信件呢。” 克莉丝接过,看了下寄信人,一封是老师从维也纳寄来的,另一封看印戳应该是意大利的来信,没有署名。 她没有着急看,只是收好了,引了在一边不着痕迹观察她反应的布沙尼神甫往田垄那边走。 克莉丝对此并不在意,当初在造船厂时,费尔德侯爵打量要明显多了,看来这些年纪大还有不少学问的老先生都挺傲气的,教授课业搞得像是赛马前相马一样,就想挑个资质高的押注。 走在乡间小道上,看着已经和一年前大不相同的浪博恩,克莉丝心中感慨不已。 回来那天和班纳特先生散步时,她就隐隐觉得浪博恩看上去有些不对劲,第二天找了个高处俯瞰一番,才发现她爸好像是把浪博恩治理过一番了。 之后一个月里,她每天早上放过鹰后都会往田庄上走,和那些佃户们聊聊天,结合对班纳特先生的了解,大概也拼凑出了他老人家这一年是怎么从宅男转职成种田技术宅的。 一年前,听过克莉丝的建议后,班纳特先生对农机有了一些兴趣,不过和增产创收没什么特别大联系,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图方便。 虽然已经把很多小事情交给了管家,即使这样,每到农忙时,还是会有佃户为了借马的事闹到他的跟前来,“他们家竟然还没用完,眼见着就要下雨/误时了”是每年都会上演一次的戏剧节目,主演大家轮流当。 每到这时候,班纳特先生就很烦闷,觉得自己像是保育院分餐的保姆,一帮大老爷们为了排队先喝一口粥吵得不可开交,偏偏这的确关于他们的生计和能不能按时交租,所以班纳特先生还不能不管。 马就那么几匹,也不能劈开分给大家用,克莉丝提出革新农具,给班纳特先生提了醒。 说到底就是现有的那套农具效率太低下了,木犁破土效果差,牛和马拉起来也累。 想到有办法彻底根绝那些糟心年度大戏,班纳特先生这样的拖延症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恰好大女婿就是北方人,又只是个新兴地主,和一些工厂主还保持着联系。他一连去了好几封信,大概了解过现下的农机技术水平和价后,因为生性谨慎保守,只托付妻弟加德纳先生帮忙采购了几架可替换配件的标准化铁犁,外加一台马拉自动播种机。 这还只是班纳特先生入坑的开始。 等到秋种时,班纳特先生就尝到了甜头,这年佃户之间不仅没有扯皮,浪博恩还是整个郡头一批折腾完的,附近的庄园还灰头土脸在地里折腾,他们家的佃户们已经卷了草烟坐在田垄里休息闲扯。 闲暇很宝贵,假期很甜美,看着别人忙活自己偷闲,那就是美上加美。 郡里别的绅士也忙得要死要活,没空找班纳特先生社交,他直接空出了一大段的时间,天天跑去垂钓看书,半路遇到自家佃户都会被好一番感谢,这对一个老派绅士来说实在是非常大的赞誉,即使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性子,一时间也觉得成就感爆棚。 于是班纳特先生难得翻出田庄的契子,找到上面附注的平面图,琢磨着等到收成的那一天怎么更省事一些。 这次去接莉迪亚时,克莉丝又了解到,加德纳舅舅再次收到了她爸的信,信里,班纳特先生托付他介绍几个靠谱省心的建筑队,后面又加注说还要找人掘土挖河道。 加德纳先生一脸困惑和惊愕向她打听,“你爸爸究竟想做什么,在浪博恩修一个城堡吗。” 克莉丝艰难说:“这恐怕是我引起的。” 当初只是想增加点收入而已,她提建议的时候,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就像玩摄影的人,最开始其实并没想到自己未来会买一堆镜头一样,班纳特先生一开始也的确只是买了铁犁试水,结果省心种了田,就想着省心收成,于是又增购了脱粒机和扬谷机,这些机器完全可以借用水力带动,所以在原本旧磨坊的基础上又重新改建…… 现在她爸好像把目光投向了运河上。 班纳特先生在这个大坑里越陷越深,乐而忘返,甚至有向基建狂魔发展的趋势。 到这一步,克莉丝只能感慨,懒果然是推动技术进步的最大生产力。 爱德蒙和班纳特少爷在他未来的土地上走着,沿路遇到了佃户,他们都会热情同他打招呼,他也完全没有架子同他们寒暄,和每个人都能准确说出他们家里值得关心的事情,虽然非常琐碎,他却能有条不紊记下来。 看来年轻人对这片土地还是有非常深厚感情的。 爱德蒙心下感慨。 有了达西的“帮忙提议”,克莉丝也就不再和对方客气,这一会散步就忍不住问了几个中世纪的历史问题,大部分恰好就是法利亚神甫曾经教过他的。 爱德蒙本来就擅长模仿,说时连老师的神态语气也完全复原,加上这副神甫的打扮和有意变过的声线,歪打正着把这个身份给坐实了。 说到后面,爱德蒙又结合了自己整理过的想法分享给克莉丝,因为最初神甫教给他的是数学,所以他的思考是完全理式的,一切知识系统的出发点都是数字和逻辑,即使那段迷雾一样盘综复杂的历史,由他讲来也比划重点还清晰。 一开始爱德蒙并无卖弄意思,完全是发自一番真心要为小朋友解决问题,但是被那样带着欣喜和钦佩的目光看久后,他却莫名想到了那位英国国务大臣。 能被这样看着,不论是什么样的老师都会忍不住倾囊相授吧。 爱德蒙心下感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老绅士会狠下心让爱徒独自面对伦敦的一切。 英国庄园的早餐时间很迟,克莉丝拿出怀表算了算,觉得可以往回走了,不过布沙尼神甫说有事要去麦里屯办,所以两个人在林地别过。 早餐时,克莉丝得知了二姐的婚期。 和宾利还有简刚好相反,达西早早就接过了偌大家业,伊丽莎白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他们不过出去散了两次步,就把婚礼上的一切都敲定了。 有了特许结婚证,有忌讳的五月也已经过去,他们决定在六月中旬就结婚,达西的亲友不多,妹妹和表弟都在伦敦,来浪博恩很方便,所以直接在附近教堂举行婚礼,以达西的能力来筹备的话,这个时间并不算赶。 克莉丝也觉得这个地点选得很好,有了那番折腾后的心理阴影,德包尔夫人是肯定不愿意再踏上哈福德郡一步了,能省去不少的事情。 之后,达西也正式向克莉丝提出了邀请。 婚礼后,他们会去伦敦呆一段时间,正好借社交季将伊丽莎白介绍一番,把已婚男性的标签贴牢,等到七月再一起回彭伯里。 克莉丝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哈洛德了,这位同窗好兄弟每到社交季就要到处寻觅爱情,能碰面的可能性很大,很干脆同意了和他们一起去伦敦。 下午回到书房继续学习,克莉丝才得了空拆开那两封信。 因为好奇,她先打开的是没有署名的那一封。 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先生。 很抱歉我没有在信封署名,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的来信,而他过去唯一的名字也是您赠与的。 您乘汽船离开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 关于吻手礼,请您原谅我那天的失态。 如果您有回到意大利的那一天,希望我们还能再见,让我向您亲口道歉。 四月,于基督山岛。 克莉丝看着这封信,沉默了一会,才接着拆了老师的那封。 国务大臣在国外还坚持吃英国菜,连写信的式也完全是英式的,他有一手很漂亮的英文书法,排版清晰,看起来非常舒服。 X月X日,维也纳 塞西尔: 我估算着,收到信时,你可能到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希望你没有因为过于贪慕家庭温暖而放下功课。我对你很有信心,却对你的五个姐姐不太了解,而你太不擅长拒绝女性了。 最近我收到了总督和布拉恰诺公爵的来信,他们都提到了你,并大加赞赏,说你不仅有几分我的影子,比我年轻时还要谦逊多了,这使我非常高兴。尤其巴特先生最近也对我说了你在狂欢节时的表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猜到,我已经在计划让你未来再去意大利驻外任职的事了。 我不是什么慈爱的老师,相反,我非常刁钻,赏罚分明,现在我将再次给你画出一条捷径,不过你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它。 十月时,你将返校上学,而我自信,佛罗伦萨的半年将会使你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变得相当无聊。不过我很支持你去那里结识一些有趣优秀的团体,你自己就已经暮气沉沉,非常适合去看看真正的大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完全有能力帮你免除那些部分的课程,只参加考试修满学分,你只需要学习你应该学的课程。 青春是宝贵的,我绝不会让你闲着,一份非常有益的实习能让你受益匪浅。 不过就像我在前面说的那样,这是一条捷径,你得靠本事拿到它,不然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去调和课业和实习,分|身乏力了。 至于考核标准,我先前写下的书单,一个月时间,以你的学习能力和习惯,我猜已经看了不少了,所以,我要给你出题了,希望你在回信时能写好。 我只有一个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étoi|es 甚至来不及看费尔德侯爵那一大长串的签名, 克莉丝瞪着问题良久, 僵硬抬头, 看向书架。 十四张纸的考试大纲, 内容堆起来比人还高, 结果最后就考这么一个宽泛问题, 还刚好就挑中了她只看过两页的书。 难怪在佛罗伦萨时,他老人家有意绕过了法律部分没教,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偏偏还算准了她会头一个选这本, 以她对法律的了解程度, 看两页就会放弃。 就像面对试卷, 最痛苦的不是到考不会的, 而是这道题自己分明做过,偏偏还不记得答案了。 克莉丝瞬间面如死灰。 老师何止是刁钻,简直是魔鬼。 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老人家实在太了解自己。因为这个捷径正好就是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的,而且比起自己想办法运作,费尔德侯爵随便帮她提一句有用多了,还名正言顺, 不会出差池。 克莉丝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这次没有通过考验,那份实习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到时候都课业和实习落到头上,剑桥伦敦两边跑, 她就可以开始提前挑假发了。 撑桌起身, 走到书架前,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本虽然彼此很眼熟,大家却一点都不熟的《国会法》。 她决定先勉强过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有畏难情绪,至少把整本书的大概结构摸清楚,看到不会的就跳过。 三分钟后她跳完了全本。 克莉丝抹了把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写不出论文,还会写出一篇比原书还厚的十万个为什么交给她的老师。 当晚用过餐,大家都回到会客厅后,克莉丝难得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说话,跑到一边弹钢琴。 玛丽把书往后翻一页,长长叹了口气,“又来了。” 达西好奇道:“怎么了?” 吉蒂担心看了一眼,压低声说:“克里斯只有需要发泄心情的时候才会一声不吭主动去弹琴。” 莉迪亚不懂这些,很干脆问:“这次的曲子叫什么。” “贝多芬的《悲怆》,第三乐章。”伊丽莎白顿了顿,看到五妹还是一脸茫然,继续解释,“贝多芬亲自命名,就是表达对现状的愤慨,反抗残酷命运的意思。” 莉迪亚:“……” 你们文化人表达感情就是不一样。 克莉丝第二天起得很早,随便去厨房塞了点面包和牛奶,告知管家今天不吃早餐,抱上那本《国会法》就出了门。 虽然完全不抱希望,她还是决定跑一趟麦里屯,也没去姨妈家,直接去了街上外公原先的律师事务所。 得知她要问自己法律方面的知识,菲利普斯姨父自信心爆棚,非常“热心”点了头,甚至还找来好几个书记员,要让他们也跟着学学,结果接过夹满了纸片的书就傻了眼。 “我们在小镇上也用不上这个法,我还不知道你外公有这一本。你看这个有什么用?” 克莉丝随口解释:“这是我的功课,所以想了解一下。” 菲利普斯姨父忍不住笑了,“你不会是想参选吧,大学生。” 如果是以前,克莉丝还会与他客套几句,不过现在实在没空,所以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她刚一走,菲利普斯先生就与身份书记员戏谑起来:“年轻真好啊,还能做梦的年纪,才上个大学就异想天开起来了。” 书记员连连点头,奉承道:“我们郡选区的人这么多年没变动过了,这位少爷就是进宫觐见,拿了爵位,也别想从那几个完全联手的老狐狸手里抢半边椅子,不必他们说话,他就得被他爸爸拎着上门赔罪。” 克莉丝在门外遇到了一位先生。 看到她从办公室出来,对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接着又打量了一番,试探说:“您是小班纳特先生吧?” 克莉丝疑惑点头,“您好?” 他微笑解释:“抱歉,因为您和您的外公有一点像,又与菲利普斯先生认识,所以才做出这个猜测,是我冒昧了。” “这么说,您在这里干过很久啦?” “啊,请不必这么称呼我,叫我戈尔登就行了。我以前在老加德纳先生手下学习,现在只是帮忙管理一些卷宗。” 确定他在外公手下干过,克莉丝眼前一亮,提出想要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戈尔登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领她去了档案间,那里光线不太好,因为存放的案件卷宗有一些淡淡的潮气和霉味,堆积的灰尘也很多。 克莉丝拿出手帕掩了鼻子,这才闷闷打了个喷嚏,另一只手把《国会法》递了过去。 “我看这上面划的线和批注,外公当年应该是看过这本书的。” 戈尔登请她在那张小桌子后坐下,又开了窗子通气,只瞥了一眼书的封面就面露恍然:“我还记得,这是为了一个案子买回来的。是先生搬来麦里屯之前的最后一桩案子,记录应该还在,您等等,我去给您找。” 他翻找时,克莉丝不小心瞥到了一边还没归档的文件,或许本来就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案子,书记员写得很敷衍,克莉丝连字都没看懂。 戈尔登对每一宗案子存放都很有数,没多久就在一个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了,联想起刚才青年的喷嚏,又很细心在一边拍掉了灰尘才拿过来,放在克莉丝面前。 和新文件的凌乱不同,这个卷宗写得很详细规整,不过她翻了一会,失望发现这只是一桩普通民事案件,因为委托人是一位议员,她外公性子谨慎,为了避免疏漏,这才特意买了这本法案研究了一遍。 想要以此为论点写一篇文章的想法还是泡汤了。 注意到记录的姓氏就是“戈尔登”,克莉丝又有了新的念头。 她从头几页的纸条上挑出里面几个问题,和国会法无关,是因为她自己完全没入门才产生的疑惑,或许是沾了外公的光,对方都耐心解释了,而且说得很深入浅出,克莉丝本来就不笨,只是一直没摸着门槛,所以一下就懂了。 戈尔登说完后,克莉丝才拿出这封老卷宗的细节问,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克莉丝很自然起身告辞,语气随意问:“你有名片吗?” 戈尔登惊讶看她,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手写卡片递过去。 青年站在门口接过,另一只手里还抱着那本书,从容自信说:“你不应该缩在这样狭小的地方。” “你和我的姨父是同期的书记员吧,只是因为受到我外公的赏识,就认命被他派来做这种无趣又细碎的管理员工作,那才是亏待了他对你的培植。” “我正好缺一个律师。如果你相信我的姓氏,那么工作之余,请把自己当初做学徒时的劲头捡起来,开始复习版权法,七月结束前我会给你来信的。” 完全不用对方现在做回答,克莉丝自然走出房子,抬头看了下牌子。 ——菲利普斯和加德纳律师事务所。 “克里斯。” 有人在身边温声道。 克莉丝转身看清来人,已经下意识笑起来:“神甫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 两个人自然并了肩,继续往前走。 “是的。你呢,我注意到你从律所里出来,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克莉丝轻轻摆头,“有一些法学的问题来问一下,不过没什么进展。现在我得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了。” “您要不要和我一起?毕竟回去也只能去浪博恩吧,我担心妈妈会为了达西先生把您又塞给爸爸,这样您恐怕得跟他再游览一遍我家的田庄了。” 爱德蒙只听着,没有理会街边不住看向身侧的女性目光,更没有看说话的青年阿多尼斯,抿了下要翘起的嘴角。 “很乐意。” 克莉丝接下来决定去的是卢卡斯家。 班纳特先生是个怕麻烦的,每年投票都很随意跟风,和选区的议员没有任何往来,所以她也不能贸然去拜访。 卢卡斯府和浪博恩很近,再加上两家太太有一样的八卦爱好,走动很勤,两家人关系还不错,卢卡斯爵士过去在麦里屯做生意,后来又凭本事做了市长,进宫见过上一任国王,接受了授衔,虽然没有地产,好在有爵士的爵位。 现在做生意还是会遭上流社会鄙视,卢卡斯爵士很在意自己的出身,所以变得尤其热情周到,得知克莉丝是要问国会相关的事情,便毫无保留把所知的一切都说了起来。 托他介绍,克莉丝总算知道了他们镇代表议员的家里多么气派。 依旧算不上什么有效进展。 知道留下来就是无止境关于达西先生的问题,克莉丝还是婉言谢绝了卢卡斯太太的热情挽留,走了没几步,卢卡斯家的大女儿夏绿蒂跟了上来。 “克里斯,丽萃在家吗?” 夏绿蒂今年二十九岁,是个聪敏通透的姑娘,和伊丽莎白关系非常要好,可惜镇上大部分男士很肤浅,没有耐心去接触她的内在美。 卢卡斯家比班纳特家要讲究“体统”一些,因为她一直没有出嫁,家里的妹妹都不能涉足社交界,卢卡斯家停了生意,又没有地租,生活并不宽裕,连弟弟们也唯恐她未来要靠自己养,在家里地位尴尬,所以常常跑来班纳特家找伊丽莎白解闷。 克莉丝也因此与她很相熟,有意和布沙尼神甫玩笑道:“达西先生的档期空出来了,看来您今天下午不用面对我啦。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姐姐的挚友,卢卡斯小姐。” 神甫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向夏绿蒂点了点头。 夏绿蒂连忙说:“叫我夏绿蒂小姐就行了。”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她决定彻底放弃嫁人,甚至有可能去修道院,克莉丝忍不住惊讶看她。 夏绿蒂表情自然看着前路,“玛利亚也二十三岁了,应该进入社交界啦。” 克莉丝抿了嘴:“那你呢?” 这下轮到夏绿蒂吃惊回视,一阵后,突然噗嗤笑起来,“我好像不小心拿到了关于你的第一手消息。” 克莉丝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拐回自己头上了。 “你还不知道吧,”夏绿蒂调侃说,“你这次回来,有好多家太太都盯上你,要你做女婿呢。” “不过你一次舞会都没去,叫她们挺失望的,有几位就编了些话,说你不过念书游学,就学了些傲慢,结果还没继续说什么,她们自己的女儿就替你辩驳了,说在镇上的书店遇到你,你会替她们顺手撑门或者帮忙拿高架上的东西。” 克莉丝哭笑不得:“这只是基本礼仪,遇到怀里抱满了东西或者个子矮一点的人,即便是男士我也会这样做的。” 夏绿蒂摇头,先接着说:“那些太太没话说,就说你说不定是在法国被年长的女人教引过了,才学了些讨好女人的本事。那些小姑娘当场又反驳,说你只是太绅士了,她们还能分清什么是别有所图。刚刚你是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所以我突然觉得,那些太太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惊讶夏绿蒂的敏锐,克莉丝还是很干脆点头承认了。 在意大利时已经直白回答过好多次,现在克莉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了。 夏绿蒂却很认真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克莉丝领了她的好意,还是解释,她的情人太有名气,没法掩饰,一旦自己进了社交界,迟早会传出来。 夏绿蒂叹气:“国内乡下还是保守一些,看来那些姑娘们要失望了。” 他们说话这一会已经回到了浪博恩。伊丽莎白看到好朋友愿意过来,并没有因为她要结婚而有隔阂,大为感动,两个人挽着手去花园里说悄悄话了。 克莉丝得到戈尔登解释了一些基础知识,决定上楼继续和《国会法》抗争一番。 于是当天下午,爱德蒙不得不在班纳特家的会客厅里面对达西。 两个落单的人非常默契各忙各的,一个写信,一个看书。 爱德蒙近来一直在忙着私人驿站和收购银行的事情,除此之外便被乍然重逢塞满了,这时候才得了空,给在意大利认识也颇擅化学的神甫写信。 当晚因为要商量婚礼细节,未来的达西夫妇还有班纳特夫妇聚在了书房里,会客厅里只有班纳特家的四姐弟和布沙尼神甫。 女孩子们凑在一块聊天,克莉丝插不进去,索性在一边给欧也妮写回信,布沙尼神甫就坐在她身边,将书伸到她面前的灯下,整个人却坐在阴翳里,安静看一本她特意给他找的意大利文书。 明天就是莉迪亚和克莉丝的生日,话题在莉迪亚身上打转一阵后,三姐妹不免谈到了小弟的头上。 一边神甫已经默不作声停止了翻页。 克莉丝一直埋头写信,一开始还只随便听听,后来见她们突然好奇自己会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头上,终于忍不住了。 “我到明天也才十八岁,你们真的希望我这么快找个管家婆,然后拿捏了你们的针线零用钱,让她和妈妈天天在家里为了家事闹得不安宁吗?” 结果大家都不管她的抗议,还在各自发挥想象。 现在克莉丝希望伊丽莎白能在这了,至少她知道真相,说不定还能帮着自己转移一下话题。 玛丽说:“克里斯的妻子必须很聪明。不然光是因为听不懂他那些七弯八绕的话闹脾气,以后家里就不太平了。最好还能和他多聊聊天,他最讨厌无趣的人了。” 莉迪亚不服气,“我觉得妈妈和爸爸还挺好的。” 玛丽听到这里笑了笑,没吭声。 莉迪亚最讨厌三姐这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只白了她一眼,干脆扭头,很直接冲着克莉丝说:“你的妻子得很温柔才行。” “你从来不发火,以后如果被老婆欺负了,也只会一个人跑去角落里弹钢琴生闷气。” 玛丽有意说:“这样看,还应该多才多艺了,至少能听懂他弹的是‘悲怆’还是‘生气’,不会让他憋死。” 没想到一个从中二期毕业,一个勉强从金刚进化成了智人,这两个人依旧不对盘。 三姐一句话轻松损两个,克莉丝无辜中弹,还没回嘴,莉迪亚这个小傻子已经自顾自往坑里跳,“那倒没关系,反正我以后嫁不出去了,等他结婚去了修道院,也能偶尔出来看他,我威胁几句,他的妻子就不敢欺负他了。” 克莉丝:“……等等,为什么你们都默认我是被欺负的那个。” 玛丽怔了下,看着莉迪亚忍不住笑起来,推了眼镜,“那真巧,男人都太没脑子了,我也不想嫁人。我们说不定还能勉强凑在一个房间里。” 莉迪亚哼了一声:“我可不想老了还天天见着你。” 幸好班纳特太太不在这,不然看到剩下三个女儿有两个闹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恐怕要提前爆发了。 接连被无视,克莉丝终于忍不住看向应该对此深有同感的小透明四姐。 结果凯瑟琳居然在那里连连点头,还添了把柴:“我觉得那位妻子最好有一些家底,不然以后克里斯会很辛苦的。” 克莉丝只好站起身,抱臂俯视她们,“死心吧,照你们这个标准找的姑娘,肯定也瞧不上我。” 她这样有五个姐姐的独子,放在上辈子的婚恋市场掂量,就算大富大贵也得往下找。发到论坛大家都会劝赶紧跑的类型,能轻松收获一堆“重男轻女”和“嫁过去就有六个婆婆”点评。 更别说班纳特太太是个连做女婿的都要掂量一下的丈母娘,选她做婆婆,那绝对是地狱级别模式。 克莉丝不打算骗婚,更不想让人家姑娘跳火坑。 结果身边的布沙尼神甫突然道:“不要这么说。” 克莉丝:“……” 怎么连您老人家也来凑热闹啊! 这一会,在书房里谈正事的四个人也出来了,看到她站着都是一愣。 得知他们在说什么,还有那些条件后(克莉丝没敢提玛丽和莉迪亚都不想结婚的事情),除了达西对这种游戏兴致缺缺,另外三个“知情人”居然都来了劲。 班纳特太太以前只想过嫁女儿,虽然已经彻底把克莉丝当儿子,潜意识隐隐还有些逃避这个现实,所以从没想过自己说不定未来会有儿媳,这下比谁都激动起来。 “克里斯的夫人,那就是浪博恩未来的主母啦,我在舞会上听其他太太说,克里斯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要成大人物呢。那对她来说得是多大的体面和荣耀,所以她必须能管教下人,统筹宴会,还可以替他和同僚的妻子走走关系,最好出身名门,有岳家提拔……” 班纳特先生看妻子越说越离谱,这里毕竟还有一个半的外人,打断她道:“我的好太太,你这样说的话,我觉得克里斯可以娶一个公主啦,再没有比国王陛下更大的岳家了。” 班纳特太太被他这话一提醒,更加来了精神,跑到楼上去要希尔替她翻报纸,非要算出现在王室有哪些适龄的公主来。 班纳特太太一走,伊丽莎白居然也含笑看了克莉丝一眼,面上一本正经道:“我倒是觉得,玛丽和妈妈她们说的这些都不重要,容貌反而应该是第一位,为了让我的‘弟妹’不会吃你那些追求者的醋,也能让那些女士们尽快死心。” 连自己一开始寄予厚望的伊丽莎白也这样,克莉丝忍不住头疼起来,扭头求助:“爸爸?” 班纳特先生看她对这种笑话都神经紧绷,责任心过重的模样,心下还是忍不住一痛,知道她道德感强,他很了解她,这时候细声安慰反倒没用,而且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只好板着脸训道:“你难道不能放松一下神经?什么事情都想那么长远做什么。” 结果他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谁瞪了一眼。 班纳特先生没多想,又跟着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不赞成你找一个太没脑子的,我一生里的乐趣只需要你妈妈提供就行了。” 克莉丝听懂了父亲的提醒,意识到是自己过于紧张,这里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也不会说出去,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心里松了口气后,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些做家人的都发表意见啦,我自己不说一下好像不太合群。” 她这话一说,意外有了主角评选最后获胜者的意思,于是大家都好奇起来,一致热切看向她,黑暗里的注视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étoi|es 自从去伦敦上学, 克莉丝已经有些年没和莉迪亚一起过生日了。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双胞胎听上去很有趣, 自己当双生子之一的体会就不一样了, 从出生前就共享一个“卧室”, 出生后被穿上一样的衣服, 在各大聚会上被惊叹一番然后拉着比较, 日常被迫表演猜猜这是谁的游戏,生日也免不了收到一模一样的礼物。 这时候, 克莉丝就很庆幸自己在表面上和莉迪亚不是一个性别。 八岁前她还会羡慕莉迪亚收到裙子, 现在她已经可以由衷高兴收下几位姐姐亲手做的领巾了。 比起来, 她更讨厌和任何人一样。 “因为你太骄傲了。” 伊丽莎白把礼物递给她, 一边毫不留情评价, “你喜欢与众不同,而且有些瞧不起无趣又不独立的人。大家只说你脾气好,是因为你看上去太乖了。” “那下次遇到这样的人,我会试试不掩饰,毫不留情对待他的。” 克莉丝随口说,当着她的面拆开,看到静静躺着的一对蓝宝石镂空银链袖扣, 挑眉看向二姐。 伊丽莎白微微红了脸,轻拍了一下她:“反,反正过两天就一家人,现在就别分那么清了。” 克莉丝故作无辜嚷起来:“我还什么都还没说呢!” 伊丽莎白不搭理她, 瞥见女仆走下楼续茶, 才示意克莉丝把下层打开。 是她要的科多佩斯。 克莉丝摸了摸下巴, 回忆一番后,认真说:“看这成品,我觉得图纸给的数据可能小了一点。” 伊丽莎白连忙说:“我不改了,束胸还能装是改良束腰呢,这个天天得躲着人缝。等等,你怎么知道——” 和伊丽莎白相反,克莉丝半点不脸红,一本正经说:“我见过啊。那算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也够了。” 伊丽莎白深知继续聊下去尴尬的是自己,所以没有深究她在男校是单人宿舍,也从来不去公共浴场,怎么可能见过。到底还没结婚,脸皮薄,还是放过了彼此,转而道:“其实那天你拿出特许结婚证,连我也有点吃惊,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松口。” 克莉丝一愣。 伊丽莎白解释:“我太了解你了。那天在花园说漏嘴,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彭伯里的花园很美,肯定不是随口一说。后来简结婚前夜,你故意抢在达西先生前面坐在我身边,我就知道你肯定看出来了,好像还不太赞成他和我在一起。” 克莉丝难过摆手,“快别说了,你这么懂我,还聪明体贴,我更舍不得你啦。为什么就便宜达西先生了呢。”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克莉丝想了想,才说:“因为他的确很喜欢你。” “他的品性的确是闪光之处。不过还不够。” “不同类型的恋人之间,相处方式当然会不一样。这是我从简他们和你们这里发现的。你们相互开玩笑,聊起来会旁若无人,你愿意在他姨母面前说出那些话,他也愿意为你做一些他原本不会做的事情。” “在我眼里,他的非凡之处是因为你。那些爱慕你的表现才使他动人。如果不是你,他和那些爱情故事里霸道富有好看的男主角毫无区别。” 伊丽莎白笑了,“照你的话说,相貌与财富都不应该是打动人的东西了?” 克莉丝毫不犹豫说:“我要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灵魂。” 伊丽莎白听到“他”后忍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本来看六妹能一脸平常说出那番话,又有了一位愿意帮忙保守秘密的情人,还以为她已经不会喜欢男性了。 她这才感慨:“别人都觉得是我高攀了好亲事,连爸爸也担心我以后会很辛苦,就只有你拿这种话哄我。” “你怎么都比德包尔夫人强吧?她这样的人都能在社交圈混,你只要下点功夫,很快也能适应。” 克莉丝满不在乎继续说:“至于所谓的夫人外交,你也别有压力。”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吧。我还小的时候,难得一次出门,附近所有的人对我都很敬重。” “我才五岁,当然看不出来什么学识和礼仪,绅士风度,嗯,也就长得可爱一点吧。这也不会是他们对我尊敬的原因,而是因为我是爸爸唯一的儿子。” “只要你是达西夫人,不喜欢你的人怎么都能挑出刺,而比达西地位低的人,不论你怎么做,她们都能夸出花来。你甚至不需要去甄别,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达西先生自己都懒得给其他人太多眼神,他的层次在那里,完全不用你去讨好别人,又和爸爸一样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乡绅,根本不需要你帮他什么。你只要做一个好妻子好嫂子,处理好和女管家的关系,打理内务就够了。” 反正二姐已经做出选择了,克莉丝把话说得很直接。这个时代,嫁人后,妻子就是附属品,所有财产都归丈夫,能做的地方很有限。 要真是那种大权在握、长袖善舞型的,达西还不喜欢呢。 伊丽莎白离开后,剩下来的几个姐姐也过来了,玛丽送了一把很精巧的钢质书签,边沿虽然很钝,却还可以用来裁小纸条,吉蒂送的是一条连着自己中间名也一起绣上的手帕。 莉迪亚就简单多了,连包装也欠奉,直接递给她一张沾了墨水的纸条。 克莉丝一脸茫然:“这是什么。” 莉迪亚撇嘴:“你看了那么多小说,不知道黑券吗。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吧,你以后遇到麻烦了,就把这个送到我那里,我会帮你教训那个人的。” 黑券就是海盗的最后通牒,可以理解成自己把这个发给谁,那不管逃到哪,这个人都会被莉迪亚弄死的意思。 克莉丝失笑看了一会,跑到卧室里,把那只鹦鹉拎了出来,递给莉迪亚。 “那太巧了,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鲜花配美人,金刚鹦鹉送金刚。克莉丝自认为这个礼物送得相当贴切。 莉迪亚果然很喜欢,打量了好大一会,才抬头问:“它有名字吗?” 克莉丝想起自己硬塞给伯爵的钱,好好感受了一番心梗的感觉,才认真道:“你可以叫它十金币,回来的路上我就这么喊的。” 事实证明,人是经不住念叨的。 看到她下了楼,班纳特先生长松了一口气,“你会法语,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克莉丝茫然点头。 管家引她去了小会客厅,克莉丝终于安排好了法国人,因为对方三句不离让自己留下来,交流非常困难,她又费了番功夫,才知道这是和她坦诚相见(单方面),共度生死过的好友基督山伯爵送的生日礼物。 在意大利就三天两头约饭,现在自己都回英国了,还不忘给自己塞个法国厨子。 “……难道我看起来很能吃吗。” 恰好迎面遇上玛丽,克莉丝忍不住问。 玛丽抱着书,面无表情看她,“你才发现?” 克莉丝:“还真是吗!” “你这么大一点的男孩子,想法太好猜了,”玛丽瞥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又受不了别人说你瘦小,所以好像和谁较劲一样塞吃的,后来开始跑步,吃得就更多了。” 克莉丝松了一口气。 还好,听上去完全是自己为了伪装才表现出来的特点。 “偏偏你还很挑剔,”三姐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当初去伦敦上学,我还以为是因为终于受不了家里做的饭了呢。” 克莉丝只好投降。 班纳特太太把设定菜单看做自己作为浪博恩主母的战场,在这方面非常执着坚定,克莉丝也别想动摇她,自己做饭更是想都不要想,她妈会叫嚣着脆弱的神经直到她放弃这个计划。 这也是克莉丝虽然动了心思,却没有真的带厨子回来的原因,因为太明目张胆挑战她的内务权威了。 但是被人送的就不一样了,至少她妈妈一听送“礼物”的人是一个伯爵,觉得大有面子,非常自然就接受了。 这样一想,对方其实也间接替她解决了麻烦。 克莉丝决定还是想办法给他写一封回信。 因为克莉丝的性,加上莉迪亚的风头还没完全过去,这次生日并不热闹,却非常温馨,连达西也没有来,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傍晚大家还收到了宾利和简的快信。 可能是因为怀着孕的缘故,大姐非常感性写了前半截,就再也写不下去了,连信纸都皱巴巴的,后面全都是大姐夫代笔。 宾利先生还是那个性,思路很跳跃,想到哪写到哪,克莉丝甚至可以通过他的文字听到他的声音。在最末,他非常真诚邀请达西和伊丽莎白经过时去他们家留宿几天,不仅弥补简不能看到最爱妹妹结婚的遗憾,最好能让他好好笑话一番他的好朋友,才愿意和他做连襟。 伊丽莎白念完就笑了,扭头对克莉丝说:“我还没和简说你会和我一起回彭伯里,看来我能带上一个惊喜了。” 班纳特先生突然说:“其实我这里也有一个惊喜。” “明天我们家或许会来一位先生,丽萃,你可要好好招待他,因为他要来参加你的婚礼。虽然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班纳特太太听说是一位先生,便连忙打听对方的年纪,是不是单身。 班纳特先生又故意吊了一阵所有人的胃口后,才心满意足把一封信往身边供女儿们传阅。 克莉丝拿到手后,先因为那番咬文嚼字和乱堆的拉丁文辣了一会眼睛。 国务大臣对她的书法和文体要求非常严,这封信在她眼里,可以理解为古代文学专业的学生看到了部分胡乱堆砌辞藻、毫无逻辑的古风歌词。 这位柯林斯先生写了一大串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要参加伊丽莎白的婚礼,顺便化解他父亲和班纳特先生的仇恨。 既然都有仇了,为什么还会跑来参加伊丽莎白的婚礼? 克莉丝盯着这封突然又冒昧的来信,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边,班纳特先生开始向不识字的妻子解释,这位柯林斯先生是他的表侄,因为自己和姐夫关系非常不好,早在姐姐出嫁后就和他们一家断了联系。 不等班纳特先生继续说信的内容,班纳特太太竟然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谁,先嚷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如果不是我的宝贝克里斯,他就是你的继承人,迟早有一天会把我们一家都赶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étoi|es 在法国的时候, 从基督山·逃犯·贴身男仆·伯爵那里,克莉丝被科普了科多佩斯。 男士用来装第三条腿, 她可以拿来伪造一个假吊。 小时候的家庭教师是她撺掇吉蒂要求来的,因为当时的班纳特先生不会同意给她请男性老师。克莉丝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了出国的计划,所以表面上蹭四姐的课, 其实主要是她在学习法语, 不过在当年还是简爱的|家庭教师指导下,克莉丝的素描水平也还不错。 这次回来后,她回忆了一下市集仔细观察过的科多佩斯, 画了图纸,让伊丽莎白帮忙缝。 伊丽莎白到底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 虽然这玩意比束胸的技术含量低多了,只能背着其他人偷偷缝, 时间有限, 这次克莉丝生日只赶出了两条。 因为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克莉丝危机感顿生,十八岁的第一天就给自己装备上了, 发现怎么看都别扭,又只好跑到书房去求助。 班纳特先生一脸惊吓瞪着克莉丝那一包, 因为达西先生而换的新杯子再次壮烈牺牲, 表情比当初被妻子告知她其实是个女孩子还精彩。 克莉丝很理解父亲的反应,毕竟小儿子在几个月大变成小女儿, 小女儿在十八岁又猝不及防变成扶她, 同一个孩子在性别的中介线左右横跳, 换她她也疯。 对于克莉丝一本正经的科学求知,保守老绅士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别别扭扭含糊说了几句,估计男孩子来了也听不懂,克莉丝还是联系起自己知道的常识才恍然大悟。 在公学她一般只和哈洛德他们那群高年级的学生一起玩。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话题不免会谈到一些发育期困扰,聊起天时也百无禁忌,他们自认为比她年长,不会问一个小屁孩相关的事情,克莉丝在一边听,隐隐绰绰也被科普了一些知识。 至少不会认为男生在走路时把丁丁盘在腰上。 她依稀记起十男九左,所以又跑到书房的套间里,掏出科多佩斯塞进了左裤筒里绑好。 这下不管看起来还是走起路都正常多了。 班纳特先生还是一脸惊魂未定,不过还能拉铃叫男仆给他重新上了一杯茶,喝过后至少恢复了正常思考,竟然还发出了和伊丽莎白一样的疑问。 ……因为她只见过某个在荒岛上遛鸟的罗马塑像。 考虑到这又会让她爸陷入自责,解释起来也非常麻烦,克莉丝表情自然说:“丽萃还没结婚,我也是查资料后瞎猜的。” 克莉丝当天上午没有进书房看那本(虽然都快背下来了,但对她来说还是无字天书)的《国会法》,而是在会客厅里翻来覆去研究柯林斯表哥的那封来信。 威廉柯林斯也是一位教士,和“布沙尼神甫”的教派不同,职业是教会工作,却可以娶妻生子,与正常人无异,这个位置收入足够生活,重要的是非常体面,当年达西的父亲没看透威克姆本质,在遗嘱里给寄予厚望的教子指定的就是这一项职务。 当地地主的势力大一些都可以提拔教士,达西知道威克姆品行,也和他用钱了结了,选了另一个适合的人担任。 这就是一位绅士应该负的社会责任。 克莉丝看了那封信的邮戳和地址,觉得莫名眼熟,回忆起来德包尔夫人曾在泰晤士报上登过一则招聘启事,立即就把这两个人联系上了。 看来教士的位置是德包尔夫人给的,偏偏还这么巧,这个人就是他们家的表亲。 克莉丝冷笑把信揉了。 科多佩斯对丧心病狂、穷极无聊的阴谋家只能起一点安慰作用,再加上最近忙着和《国会法》抗争,克莉丝内心很狂躁。 只能说柯林斯先生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当天下午,这位倒霉蛋终于在刚成年恶龙的期待下来到了浪博恩。 柯林斯先生不过二十七岁,光是打招呼就满是老古板才有的酸腐气息,尤其咬文嚼字,班纳特先生很快就在这位头一次见面的外甥身上找到不少乐趣。 “当初你父亲可是叫着再见面就要向我提出决斗呢,原来这样的隔阂也是能修好的吗?” 柯林斯垂手说:“我原先也一直认为,若贸然与您家做出这种来往,实在对先人不敬,叫家严死不瞑目。只是两年前,我蒙受我的恩主擢升,做了当地的教士,有幸得以恭侍在她身边,浸染在圣音之间。这次听闻齿序第二的表妹要成婚,我就打定主意,要宽恕为怀,亲自上门,化解过去的一切。” 语气很谦卑,态度极其自负。 班纳特先生笑了笑,只用了句似是而非的感慨做结束语:“这么说来,你作为教士,可真是以身作则啦。” 接着,不等柯林斯说话,班纳特先生已经开始向他介绍家中成员。 柯林斯被班纳特先生方才那句话哄得很开心,便将每一位表妹都要夸到,说她们不愧和传闻里一样好看。 班纳特太太非常爱听这样的话,很捧场跟着搭茬说镇上多少人喜欢自家女儿,伊丽莎白一众姐妹也就只好尴尬陪着继续站在门口。 等班纳特先生介绍到站在最后却最高挑的青年时,对方非常随意点了点头。 “你好。” 这下大家终于可以转移到会客厅里去了,班纳特先生在前面继续和柯林斯聊,克莉丝在后头和伊丽莎白说悄悄话。 “今天怎么了?”伊丽莎白低笑问。 “我们不是刚说过‘无趣又没有独立人’吗,这个人实在太生动了,所以我忍不住要实践一下我昨天的提议:下次遇到这样的人,我会试试不掩饰自己,毫不留情对待他的。” 伊丽莎白的婚事不能出任何差池,最好尽快戳破德包尔夫人的阴谋。 克莉丝没有等很久。 加德纳舅舅帮忙找的施工队到了,柯林斯这样的欢乐源泉当然比不上基建,班纳特先生直接把接待“贵客”的任务交给了唯一的儿子。 今天达西去伦敦接妹妹了,爱德蒙得了机会,在尼日斐用了一个上午处理事务。 这段时间的布置和周转下,他的私人驿站已经完全铺好,以后从伦敦到欧洲大陆的信件和通行将会非常方便,至少在英国布置“威尔莫勋爵”的这段时间,他可以继续调查法国的仇敌,遥控意大利的产业。 爱德蒙也有意连通了哈福德郡,以后如果给浪博恩写信,都会从他自己的线路走,比大部分邮寄方式都要快捷安全,以后如果有差池,也不会牵连到克里斯。 疲惫按了眉心,将所有文件收回那本特别制作的圣经里,他才从封面的夹层里拿出一封信。 本该在今早寄向远在天边的信,回到了它近在眼前的收信人手里。 爱德蒙静静看了一会信封,才拿了拆信刀小心裁开,连火漆也好好保存了。 班纳特少爷用的火漆印被特殊设计过,是私人印章,铜版印刷体的C.C.Bennet被缠枝花纹包围,排布得很精致清晰。信纸上是他很熟悉的笔迹,非常简单的意大利体,边沿被写得微圆。 六月,哈福德郡,浪博恩 敬爱的基督山伯爵阁下: 因为这是写给您的第一封信,所以我选择这样称呼您。 我收到您的生日礼物了,特此写信感谢。 此外,关于您来信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会擅自打听我的地址,突兀给我写信,我并不惊讶,因为这的确是一位不告而别的人能做出来的。 所以请您将原计划内打算继续花在我身上的钱,给您自己找一个书信礼仪老师,既然已经是一位伯爵了,日后您会用上的。 克里斯班纳特 P.S.:您似乎很热衷在分别的时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后以失礼赔罪为借口,向我继续邀约。我已经看穿您了。 P.P.S:现附上新地址[——],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会在哪里。作为朋友,我可以无偿替您验收一下那位书信老师的教学成果。 “……” 爱德蒙沉默坐在书桌后。 或许是他太了解这个写信人了,第一遍看时,这封信还只有声音,第二次看,就好像对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用他最熟悉的语气和神态说话。 不仅没有因为那封信责怪他,反而主动提出了愿意和自己通信。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了解对方的一切,名字,过去,地址,现在甚至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入侵了年轻人的生活。 而克里斯对自己的过去毫不知情,不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连现在还愿意毫无保留相信自己。 爱德蒙刚才还在因为仇人再次得益而挣扎恼恨,现在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用“布沙尼神甫”和年轻人聊天时,即使面对面,话题多么有趣,他也只是觉得高兴。 看完这封完全是写给“基督山伯爵”的信后,年长者却涌上一阵冲动,已经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走出了房间。 他想见克里斯班纳特。 现在。 浪博恩上下都知道,布沙尼神甫和小少爷会讨论一些问题,所以管家对他的独自拜访并不惊讶,只是提醒道:“我们家有位表亲过来了,正在和少爷说话呢,您可能要等一会。” 爱德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管家进去了一会,出来时转述说,少爷请他直接到他们在的房间等一会,他马上就结束了。 为什么招待客人要用“结束”?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爱德蒙归咎于管家随口一说,跟着走进去,还没看清屋内的环境,就听到刚刚还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说: “从我们聊天开始到现在,你所有的话,真是漏洞百出。” “一开始你告诉我的教区就和信封的地址对不上。我提出这个问题,你才解释你是在你的朋友家写的。那就奇怪了,你在信里为了炫耀你受到器重,明明写了你是请假来的,说:虽然会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教堂’几天,但你的恩主并不会说你什么。” 年轻人轻蔑笑了,坐在窗下的沙发里,被下午的光映着,表情对爱德蒙来说有些陌生。 注意到他过来,班纳特少爷又对坐在对面的人继续道:“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姐姐婚事的,你说是听到了教会传言她拿了特许结婚证。这位布沙尼神甫却可以作证,达西先生是亲自跑了圣堂,这才在最近拿到的。” “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来往,特许结婚证虽然麻烦,却并不是稀罕事,其他人既然不知道你与我们家的关系,怎么会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你?再加上,以你编出来的教区位置,要从肯特郡传到你耳朵里,少说也要两个月。” 克莉丝说话时,柯林斯先生已经开始不住擦汗,终于明白了德包尔夫人为什么要他提防小表弟,也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下一秒,对方就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将双臂架到桌上,轻而易举捉住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柯林斯表哥,你是一个教士,你实话告诉我,你来浪博恩究竟想做什么。” 进屋时还口若悬河的人,这时候只剩支吾了。 在他快要绝望时,对面的人却突然退一步道:“好,那我再问你,既然你说是来化解过去一切的,那么你计划做点什么?” 柯林斯结结巴巴道:“这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我需要与你父亲商量一下。” 克莉丝听到这里,毫不犹豫给班纳特先生扣了一口锅,“你可以和我说说看,我们先讨论一下,毕竟我爸爸的脾气比我更不好。” 柯林斯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有法子,为你们家避免一桩祸事。” 克莉丝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忍不住笑了,“避免被德包尔夫人记恨?” 柯林斯听她一下点出恩主的名字,差点从沙发里蹦出来。因为他这下表露出来的惊慌得太明显,就连他自己都反应过来被试探了,知道计划失败,传出去反在德包尔夫人那讨不到好,开始选择沉默以对。 “所以,她派你过来,是想再试探一下,最好是拿上辈子的事情绑架一下我的姐姐?” 克莉丝面无表情继续说:“至于你呢,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讨好恩主,最好能顺便解决了我,毕竟我们家是限定继承权,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浪博恩了。” 柯林斯只是个爱说奉承话的男人,无非就是讨好贵人钻营前程,压根没有这种害命的胆子。 他听她说到这里头皮发麻,一瞬间又觉得像是被狼冷冷盯上了,起了一身冷汗,腾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绝没有这个念头,只是德包尔夫人同我说,既然舅父是一位绅士,那么与旧怨和解传出去必然会很体面——” “所以,她觉得,我爸爸会为了谋取一些名声,来换我姐姐的幸福。”克莉丝冷淡说。 看来德包尔夫人并没有见过班纳特先生,不知道他最怕这些麻烦事。 到这一步,就什么都清楚了,她以为背后有一场巨大的阴谋,毕竟这个表哥刚好是个教士,来得还这么蹊跷,又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理由拆穿她身份的人,连队友都是有一些宿怨的德包尔夫人。 结果搞了半天,就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对方连谎都不会撒,基本的逻辑也都圆不过来。 克莉丝突然很怀念能勉强和自己打个平手的贴身男仆。毕竟当初如果没有里芬,其实他们还能继续互相欺骗很久。 她看着这位表哥,心情复杂,忍不住说:“那你也太没有脑子了。你都在教会干几年了,难道分不清德包尔夫人和达西先生哪个更有教会势力吗。就算你真的成功阻碍他的婚事,德包尔夫人得偿所愿后不一定想起你,他反而能惦记你很久。” 柯林斯听到这里一个激灵。 克莉丝却整个人都兴致缺缺,也懒得管他因为自己这句话想了些什么,起身就往外走。 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师的作业一直没有进展,她有些心浮气躁,本来还满怀期待拿这件事分散一下注意力,最后却像欺负幼儿园孩子,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爱德蒙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自从那天班纳特少爷收到信后,看上去就一直都不太对劲,爱德蒙起初猜测是因为自己的信,今天看了回信,才终于确定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爱德蒙以为会和家庭有关,毕竟年轻人有那样的父母,而且刚才他和那位表哥的那番话一听,虽然几个姐姐都很疼爱他,同样也都是他需要背负的责任,明明是最小的,在这个家里却孤独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 再加上被父亲用继承家业威胁了这么多年,所以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连见到表哥的第一反应也是对方是来谋害自己的。 发现克莉丝注意到并看向自己后,他选择着措辞,才说:“你最近在烦心什么事情吗。” 因为这番从法利亚神甫那里学来的语气,还有真切的关心,克莉丝虽然不太抱希望,还是将老师的命题说了。 爱德蒙听完后沉默了一会,随即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个孩子,会为了功课的事情烦恼。 他与法利亚神甫打了这么多交道,很清楚他们这些博学的老先生爱卖关子绕着法子问。 再加上旁观者清,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多的利益诱惑来干扰思维,他很快就明白了国务大臣的意思。 爱德蒙微笑看她:“克里斯,很巧,这问题我能帮你。” 克莉丝吃惊回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étoi|es “布沙尼神甫”这个人头一次出现在世界上, 是为了从当年的阴谋旁听者卡德鲁斯那得悉真相,爱德蒙拿出了一颗钻石套取, 之后便一直呆在马赛,暗中向莫雷尔一家报恩。 莫雷尔这样具有知足安乐高贵品的家庭为数不多,他见得更多的是为了一个金币就可以出卖亲友的人, 只要他愿意拿出更多的钱, 甚至可以诱使一个人做出超出人性底线的事情。 朱丽莫雷尔的婚礼后,“布沙尼神甫”收到了法院的传召。 在监狱里,爱德蒙见到了现在的管家贝尔图乔, 这才知道,卡德鲁斯与其妻子在转卖钻石时, 财迷心窍杀死了珠宝商,卡德鲁斯逃走了, 躲在那里的贝尔图乔却被认定为唯一嫌疑人。 出于某些目的, 爱德蒙替这个人做出证词使他免于死刑,从突尼斯回来后,又铺设关系, 用了一些隐秘的手段使卡德鲁斯伏案,将这个人释放出来, 才写了介绍信, 让贝尔图乔做了“基督山伯爵”的管家。 现在的爱德蒙已经与水手唐泰斯完全不同了。 入狱前,他和父亲虽然过得拮据, 却很幸福, 对什么都不会加以怀疑。 拿到宝藏后, 富可敌国的财富向他展示了过去他看不到的黑暗另一面,揭露了无数因为贪婪暴露出来的丑恶人性,他开始学着在灰色的世界里游走,做一个耐心的狩猎者。 爱德蒙对怎样从任何人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心应手。 除了克里斯班纳特。 他的小朋友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讨好,却最使他束手无策的人。 一顿好吃的饭,一次功课被解决,都能让年轻人露出笑容,清新如晨,生机烂漫。 克莉丝本来还在迷雾里打转,这时候被爱德蒙一下点醒,加上这些日子的积累,找准方向后,轻松一眼就看到了终点线。 兴高采烈之下,她毫无所觉直直回应过于专注的目光,由衷笑着感谢他。 两个人的心思千差万别,所以对视时完全没有觉得什么,反倒是也不放心跟出来的伊丽莎白看到,莫名像是撞破了一场隐秘的合谋,下意识心里一跳。 布沙尼神甫的年纪实在太大,伊丽莎白也没往其他的方面想,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埋了心思又折回门廊下,决定等达西从伦敦回来后,好好向他打听一下这个意大利人的来路。 克莉丝满脑子都是自己不用秃头的未来,也没有和神甫多客套,真诚致歉告辞后就兴冲冲跑回了自己的书房,头一次这么积极翻开《国会法》。 现在再回想老师的问题,虽然空泛,但是也很宽松。 他既然没教自己法律,就算再相信自己的自学能力,也不可能让她这个门外汉去写法律论文辣他自己的眼睛,更别提还是国务大臣自己最了解的国会相关。 所以这本书,不能当法学书看,要当国会史看。 如果直接找相关的书籍了解,一来因为作者的立场问题,内容可能偏颇,而且为了出版,也不会涉及太过隐秘的东西。 《国会法》就不一样了,这是正经撰写出来,有法律效力,大部分条例的出现都有它的源头和意义,如果靠自己分析追根溯源的话,总能捋出一条线索和其中的主线趋势。 因为过于在意法律这个短板,克莉丝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想,甚至开始硬着头皮背,也不能说没有用,因为现在不管是谁开个头来点关键词,她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来后半截了。 她有预感,就连这一步也是国务大臣算到了的。 自己当初既然选择了白色的棋子,日后自然要进议会,所以不论书单里其他书对她多有吸引力,只要一看到这个名字,她怎么都会翻一眼,但是他故意没有教她法律,所以料定她不会看下去。 等算到她回来快一个月了,费尔德侯爵才在信里提出考验,这个议题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前面还晃那么大一只胡萝卜利诱她吸引眼球,那么以她的脾气一定会死磕,以她的记忆力,等反应过来,这么一大本估计也都快背完了。 最开始在船厂就被轻松打击自信,这次也被轻松捉住弱点遛了一圈,在老狐狸手里栽了两个大坑后,克莉丝盯着书的封面,深刻反省了一番。 最后觉得不能怪自己。 老师天天念叨她像年轻的他,所以他对怎么对付自己根本就是得心应手。 没想到他对年轻的“自己”都能下这种狠手。 不愧是政|治家,心真黑。 有了方向后,克莉丝这次翻《国会法》快多了,等到晚饭时间,她终于列出了议题的大纲。 算了算到维也纳的距离,她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写完全稿。 克莉丝决定也当一把黑心的政治家弟子,写个二十几张纸,发国际快信,选填邮费到付。 因为事情得到巨大进展,精神亢奋得有些睡不着,克莉丝索性花了大半夜翻出那一摞英国史书,把所有关于光荣革|命的部分又重新看了一遍,第二天脚步虚浮走到餐厅,喝了一杯咖啡才活过来。 “克里斯表弟。”有人讪笑在一边说。 克莉丝惊讶睁眼,这才发现柯林斯先生也在饭厅里。 似乎因为她没有反应,柯林斯大受鼓舞,喋喋不休说了一大番话。 这个人居然不仅没走,还态度大变,昨天她的嫌弃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竟然都能上赶着和自己说一堆奉承的话。 今天耐心回笼,克莉丝又找回了以前的模式,配合着轻巧聊了几句后,吃惊发现,这个人居然把她昨天说的嘲讽当真了。 现在他眼里,达西先生成了一根金大腿,显然他认为,自己和未来的达西夫人有表亲关系,是条更好攀的路子,还不如就真的如信里说的一样,就留下来参加婚礼。 克莉丝很“担忧”道:“你这样是没法完成任务的呀,到时候回到教区,德包尔夫人会怪罪你的吧。” “我已经想明白了,连德包尔夫人这样尊贵的人都无法做到拆散这对天作之合,那么我做不到,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位表哥的心理素质可真好,说白了就是脸皮厚,为了钻营谋利,投机取巧,连自尊和脸面都不要了。 克莉丝心里感慨了一番,柯林斯表哥还在继续说:“当然了,我自然也不会遗忘他们对我的栽培,我会努力促进这对姨侄的和解。改善家庭之间的关系,使得家家户户敦睦交好,也是身为教士的责任。” “改善家庭之间的关系”本来是德包尔夫人派他来这里恶心他们家的借口,现在还到她自己的头上,还是她亲自挑选的猪队友主动反水,光是这个画面就让人觉得很有趣。 克莉丝想到这里心情大好,勉强原谅了对方说话激动时喷溅唾沫,趁着这位表哥跑到饭厅门口迎接并夸赞伊丽莎白,非常顺手把自己常用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达西先生从伦敦回来了,安置好舟车劳顿的妹妹后就来了浪波恩。 柯林斯毫不犹豫抓住了这次机会,还没经人介绍就凑上前一番纠缠,发现提到德包尔夫人反使面前“大富大贵,权利无边”的人皱眉,便又连忙自我介绍说是伊丽莎白的表哥,达西这才勉强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 达西没想到,解救他的竟然是班纳特太太。 虽说柯林斯先生也是个未婚男士,工作还算体面,那些奉承话也很讨人喜欢,但是班纳特太太目前最疼爱“二女婿”,看伊丽莎白都挤到一边“强作欢笑”,又见一边板着脸看书、也最让自己头疼的三女儿,灵机一动嚷道: “玛丽,你愿不愿意带柯林斯先生去走走?” 这意图太明显,主意也很糟糕,却让柯林斯眼前一亮。 还有什么关系会比做连襟更紧密呢。 想到这里,连这位最不起眼的姑娘带着的眼镜都变得可爱了。 他连忙起身,客客气气邀请玛丽表妹带自己去附近看一看,没想到小表弟也跟着站了起来,笑容满面说吃撑了要跟着去逛逛,已经先一步绅士伸臂,由三姐挎了手腕往外走。 柯林斯急忙跟上,中间差点被跟着达西先生一起来的神甫绊倒。 头发花白的神甫轻松扶住了他,语气平静道:“请注意脚下。” 班纳特先生又跑去田庄看工程了,班纳特太太眼里的男客人仅限于能娶妻的适龄男性,莉迪亚更加没这个耐心,最后负责招待布沙尼神甫的重担落在了凯瑟琳身上。 克莉丝这位四姐存在感非常薄弱,和陌生人说话会细声细气,让爱德蒙想起了曾经在伦敦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达西小姐。 到今天为止,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姐没有见过,他已经和这四位姐姐都打过交道了。 和年轻人的二姐聊天是在来浪博恩的第二天,当时克里斯还没回来,所以爱德蒙有意想要打探一下他的消息,不过未来的达西夫人在言谈里非常敏锐,他一会就收敛了全部心思,转而将话题全部往达西先生身上带。 在门廊等克里斯下楼时,爱德蒙也曾和要出去借书的三姐短暂交流了一会,这位小姐性子比较闷,也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因为他主动开口问问题,她才简单答几句。 至于克里斯的五姐……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双胞胎,爱德蒙和克里斯聊天时,她曾经飞快跑过来,趴到年轻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做弟弟的无奈宽纵笑了笑,只好拜托他等一会自己,又嘱咐双胞胎姐姐在这里好好呆着别乱跑。 五小姐性子倒是活泼,而且会主动发问,虽然问题都很匪夷所思。他还没问什么,对方先打听了一通小弟和自己天天凑在一起是在干什么,得知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聊天后,就大呼无趣,非常直白当着上了年纪的神甫说他会将她的弟弟带得更加老气横秋。 年长者想到这里,心里一梗。 凯瑟琳因为这时的沉默有些不安,实在不知道该和一位神甫聊什么,想到他和小弟关系好,就只好硬着头皮从克里斯聊起,结果这个话题意外获得了成功,甚至引得对方坐直了,用非常感兴趣的语气询问,因此颇受鼓动。 作为一个在夹缝里求生存的老四,家里从来只有弟弟最记得她,连过去的莉迪亚也只把自己当跟屁虫,凯瑟琳对小弟的感情非常深,再加上莉迪亚私奔的事,他也轻松解决了,因此非常依赖他,心中认定克莉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étoi|es 克莉丝小时候很擅长装乖。 因为根本记不清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而且多说多错,为了不被发现异样,索性往安静懂事的路子上发展。 女扮男装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班纳特先生担心她年纪小说漏嘴, 所以连其他姐姐也很少让她见。 和她相反, 莉迪亚在摇篮里就精力过剩, 甚至比克莉丝还要先学会走路, 很快就成了家中一霸。 因为自己由那位接产的老妇人带着, 班纳特先生也忙着给妻子的神操作收拾烂摊子,拿出全部心神来考虑怎么把一个女孩子养成继承人, 这位双胞胎姐姐也就顺势让班纳特太太亲自照顾。 在班纳特太太那里,似乎只要哭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莉迪亚逐渐变得娇惯跋扈起来, 她倒是能记得妈妈叮嘱“有弟弟我们才能在家里安心住下去”, 所以从来不欺负克莉丝, 简和丽萃又都是大孩子,和她们只差两三岁的三姐和四姐就倒了霉。 有句话叫“七岁八岁讨狗嫌”,莉迪亚最熊的这一年,玛丽终于受不了,带着凯瑟琳敲开了书房的门,惊讶看了一会猫在角落里看书的弟弟, 两个小姑娘才在班纳特先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 历数妈妈的偏心和五妹的欺负。 来的路上, 两个人都没抱太大希望, 只是莉迪亚年纪大了,越来越讨厌,偏偏她比她们都要壮,连打架都不是对手,两个人凑到一块聊起这个话题,一时情绪上头,所以才豁出去了,这会说完,又担心父亲根本不会管这种琐碎小事。 出乎意料的是,班纳特先生很重视这件事,耐心听完了她们抽噎着说的话,直接拉铃,让管家找来班纳特太太,认真和她讨论了一番,并坚持让莉迪亚和两个姐姐道歉。 到这一步似乎是达成了和解,克莉丝却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上辈子在女校见惯了明里暗里各种小团体行为,所以一眼就看出,班纳特先生这种班主任一样拿到台面上来的处理方法,根本就治标不治本,果然没多久,莉迪亚很快又故态复萌。 克莉丝决定观望一阵,看看两个处境相同却性各异的姐姐这下打算怎么办。 玛丽是主动拉着吉蒂去告状的,反应过来告状无用,似乎也有了一些倔脾气,知道自己反应越大反而助长对方气焰,开始把莉迪亚当空气,抢什么东西都由她去,等莉迪亚都觉得没趣了,又板着脸自己拿回来。 这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很多被欺负的对象里,类似四姐这样性的人比较多,她们一般会屈服于那些坏女孩,做了小跟班,或者就忍气吞声,默默受着。 凯瑟琳却做了一个出乎克莉丝意料的选择。 克莉丝很快发现,只要和莉迪亚出现在同一个房间,她就会凑过来和自己说话。 四姐可能是属草食系的,虽然攻击力一般还胆子小,趋利避害的本能倒是非常强。 克莉丝也不介意被拿来狐假虎威,正好她缺个借口请家庭教师,可以和四姐互利互惠。 班纳特家对女儿是引导式放养,说好听点叫素质教育,自己想学什么随便提,家里还是请得起个把老师的,但是纯靠自觉性,想玩也没人拦着。 克莉丝这个假女儿就不行了,她表面上是男孩,可以出去上学,就算身体再不好,也没有请女性家庭教师的道理。而在当时的班纳特先生眼里,克莉丝只是内向听话,这个年纪男孩和女孩的性别差别也不大,对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足够的认知,当然不会放心她和其他人近距离接触。 这也是她出走伦敦上学时,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克莉丝引导凯瑟琳请家庭教师,后来又粘着四姐跟着去教室,凯瑟琳自己没有察觉,当年的简爱却很轻松就发现了她蹭课的小心思,联系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主动替克莉丝开小灶,教她法语,还鼓励她再长大一些了就去其他地方上课。 克莉丝那时候已经认识到了女性的局限性,因此有了更长远的计划,为了试探父亲的态度,终于出手给五姐挖了个坑,让她吃了一点小教训,莉迪亚也因此有所收敛。 虽说在她离开的四年里,五姐又变本加厉,最后捅出了和人私奔的篓子。 这段往事被毫不知情的凯瑟琳无限美化记忆后,当然就变了个剧本: 弟弟作为唯一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缩在爸爸的书房里,就连她们做亲姐姐的也见得很少,直到她和三姐闯进去,看到甚至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莉迪亚高的小家伙,她才头一次想起来原来家里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可怜的小弟。 之后她为了避免被五妹纠缠,三姐也不带她玩,所以干脆去找弟弟,才七岁的克里斯会软声叫吉蒂,还一脸担心帮她出主意,说如果有一位稳妥的年长女性带着自己,莉迪亚就没有机会欺负她了。 可能是头一次有玩伴,小家伙非常舍不得她,还会跟着来听课,因为家庭教师的引导,也变得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终于在十二岁时借助舅舅出走去上学。 爱德蒙听完,沉默了很久。 前面的一些童年趣事还只能让他觉得新奇,再加上是听年轻人的姐姐说出来的,就像被翻开了一本风可爱的儿童画册,将他认识的人又向着过去延伸出了无数个更小只的影子。 到这里,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只说班纳特四小姐不必被他拖在这里,找了很妥帖的理由离开座位,独自往班纳特家的花园漫无目的走。 因为听到刚刚一直聊到的名字,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所以克里斯才这么快承认你。” 这句话既笑且嗔,热恋中的二小姐说起话来更加明悦动听。 做未婚夫的那位带了笑意控诉起来:“克里斯拿出那张特许结婚证时,我就猜到了,你会是一个坏心眼的夫人,因为你最爱看我的窘态。刚才在饭厅里也只顾着看我笑,而不来帮忙解围。” 聊到那位柯林斯教士后,克里斯的二姐顺势将话题移到了“布沙尼神甫”的头上。 达西先生对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毫不设防,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因为神甫帮助了他们,所以原原本本说了,还不忘夸赞了一番神甫的高尚品。 听力太过敏锐,实在是种让人分不清好坏的能力。 这个话题被成功带过后,爱德蒙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听恋人间的私密对话实在叫人不自在,正要转身离开,却又一次听达西说起了未来小舅子。 “我昨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却成了我的一桩心事。知道你最重视克里斯,所以我不免要来探探你的意思。” 伊丽莎白认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达西委婉道:“你邀请他去彭伯里,我到目前来说也一万个赞同。不过昨天接到乔治安娜时,我突然想起来,他们原来同岁。” 因为威克姆事件,他俩对克莉丝的认知比较深入,都不自觉将她当成一个稳妥的成年人看待,而达西小姐虽然比伊丽莎白还高,在年龄差大的长兄面前总是有些羞怯唯诺,给人感觉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伊丽莎白经他提醒,也瞬间呆住了,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到时候在彭伯里……” 说到后面,连声音也跟着低到消失了。 刚好十八岁的少年少女,都才貌超绝,因为兄姐的婚事而认识,还要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庄园里打几个月的交道,拿出去绝对是一本清新田园风纯情恋爱小说。 问题是克莉丝不是男孩子啊。 伊丽莎白比家中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克莉丝看上去谦和友善,其实精神世界严封紧闭,很难有人在她的允许外多窥探一点,看着温温柔柔,其实最执拗坚决,一旦下定了决心谁都改变不了。 这次游学回来,因为伊丽莎白问到她的那位情人,六妹非常慎重告诉自己:“我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除非有人能让她抛开那些责任和警惕,克莉丝说不会结婚,那么就已经做好一辈子都独自一个人的决定了。 伊丽莎白既不想让乔治安娜这样的好姑娘再次受到伤害,更不愿意克莉丝为了这种可能而内疚负罪。 达西本来还有些紧张,凭着对伊丽莎白的了解,一眼看出她和自己一样的意思,似乎还要更反对一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因为当年威克姆诱骗未遂,达西有意关照妹妹的心情,让她延迟一年才踏入社交界。 长兄如父的人昨天一夜没睡,最近本来就因为妹妹说不定会被某个傻小子拐走危机感顿生,突然想到亲妹和妻弟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几个月,满脑子都是小舅子变成妹夫的惊悚画面。 克里斯班纳特长得太过风流俊美,气度和谈吐优雅从容,对女性极度耐心温柔,正是妹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 ……这小子甚至还有一匹小白马! 达西直觉把他带去伦敦,肯定要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他层次在那里,倒也依稀听到一些传闻,说是上头有位阁下注意到了小舅子,联想到克里斯的手腕城府,日后绝不是妹妹这样性子的姑娘能追赶得上的。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立场不同,都站在各自的弟弟妹妹角度,难免会生出摩擦来,未来的达西夫妇不约而同没有猜测对方的理由,确定大家想法相同,非常默契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 “我比乔治安娜大十二岁,很多事情我已经不便和她说,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两个人达成一致,时刻关注彼此弟妹的情况,很快又说说笑笑走远了。 从头到尾都只听到了对话,没能看见这对未婚夫妻表情的爱德蒙这才缓步往回走。 达西夫妇这是打算介绍撮合达西小姐和小班纳特先生,还约定好了过一段时间后,让克里斯的二姐再去问一下达西小姐的意思吗。 平心而论,达西小姐还算漂亮,仪态端庄文雅,和克里斯站在一块,画面也一定赏心悦目,气质相合。尤其他们都是哥哥姐姐最疼爱的孩子,亲上加亲,年轻人向往温暖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和亲缘想来也对他大有裨益。 再想想那天晚上他们谈论起克里斯未来的妻子标准。达西先生自己就曾经骄傲说过,他的妹妹多才多艺,正好也和他一样爱弹钢琴,她还会画画,说不定就会欣赏美好面容,要帮克里斯画很多画像。 关于性,达西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在神甫面前都很谦和,爱德蒙也全凭自己出狱后的阅人经验,一眼看出这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嫁妆丰厚,家世很好,也完全符合他四姐和妈妈的标准。 至于克里斯那天的要求,都是一些内在因素,只能靠他自己去判断观察。 只是达西小姐的个子有点高,克里斯虽然还是比她高一点,但是他喜欢跳舞,这样的身高差并不能尽兴。 而且达西小姐被保护得太好,克里斯有一个那样难缠狠心的老师,还要关心一大家子,未来还要继承家业,或许更需要一个能够反过来照顾他的人。 这时候,原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达西小姐又被爱德蒙回想起了不少细节,他一一比对,越看越觉得,这位小姐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但是……达西小姐不适合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étoi|es 另一面,有克莉丝捣乱, 当天柯林斯并没有和玛丽说上什么话。 克莉丝倒没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 一个背着自己搞出事情的威克姆都解决了, 她压根没把眼皮底下的柯林斯当盘菜, 除了烦人一点, 他的杀伤力并不大。 回来后,班纳特太太就把克莉丝拉到一个房间里,“低声”问她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去。 克莉丝满不在乎反问:“我还想知道您打什么主意呢。” 班纳特太太没想到“小儿子”这么直白问自己, 难得哽住了,随后才诉苦一样和克莉丝说起玛丽先前拒绝的那位男士来。 玛丽平日比较沉默少言,不过说起话就长篇大论, 但是却都是引经据典一些书里看来的东西, 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连伊丽莎白也不知道那个男士的情况,克莉丝一个“男孩子”也不好上赶着问。 班纳特太太和八卦太太团保持着良好关系,几家夫人连猜带拼,终于把这件事的始末搞了个大概, 结果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单方面追求事件, 之所以让班纳特太太反应这么大,显然她认为玛丽嫁出去的可能性非常低,有这一个就谢天谢地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拒绝, 你猜她说什么, 她居然说那个人没有脑子, 连歌德和康什么(是康德, 妈妈)也分不清。”班纳特太太说着回忆起来, 又气得不行,“天呐,我头一次听说找丈夫要问问题的。你现在如果拦着我,就等着以后养着她吧。” 克莉丝无奈说:“您的大女婿年金过千,二女婿年金过万,难道还想找个年金十万的三女婿?” 这个年代的英镑非常值钱,一磅可以直接等比七克黄金,除非把计量单位从英镑换个国家,年金能有十万英镑的,恐怕十个指头就能数完,十万英镑造个城堡都绰绰有余了。 班纳特太太细想了一下,“如果真有,好像也不是不行。” 克莉丝:“……”一个敢说,一个还真敢想。 幸好她面上不是六女儿,不然得涨价到一个亿。 克莉丝拿出老本行,让班纳特太太回忆起来柯林斯表哥可以随时除掉自己,把她们都给赶出去,终于成功把柯林斯先生钉死在了敌人的定位上。 最近忙着赶老师布置的论文,克莉丝也不能时时都像今天这样帮忙,现在只要让她妈不搞出什么事情,她相信玛丽那边肯定就没问题。 等到晚餐后,达西替妹妹邀请伊丽莎白明天去尼日斐做客,大家就提前散了。 克莉丝回到书房点了灯,正准备继续研究一会布莱克斯通的《英国法释义》,门突然被敲响了。 居然是玛丽。 天色已晚,姐弟俩干脆对坐了开着门聊天。 没等让人上茶,玛丽上来就郑重向克莉丝道歉。 克莉丝吓了一跳,惊讶说:“你突然怎么了。” 玛丽比伊丽莎白心气要高,如果姐妹间吵架,错误也在自己,她就会将事情翻页不谈,只是别别扭扭主动和对方示好,又说几句话,大家也都理解她,知道这样就是玛丽式的低头认错。 克莉丝还是头一次遇到玛丽这么直白把事情拿出来说。 玛丽推了下还没摘的眼睛,冷静道:“你就受着吧,除了莉迪亚,我都找过了。” “多亏柯林斯表哥,让我知道了以前的自己有多烦人。” 以前没有追求者时,玛丽另辟蹊径打造才女人设,看了一堆厚部头,遇到什么都要表达一番“高明”见解,反倒把自己搞得酸腐无趣。 克莉丝离家的时候玛丽刚十五岁,还没进社交圈,简在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这些还是后来她在舅舅家遇到伊丽莎白时知道的。 克莉丝无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因为这种人搞得自己不愉快呢。” 玛丽笑了笑,没解释,反问她:“我发现你好像不喜欢他。” 克莉丝耸肩,“我的确不喜欢这种人。毫不自知,还有意生搬硬套显摆,对奉承的话沾沾自喜,只要谁对他有利就做那个人的应声虫,没有半点独立的人。” “之前的我也是这样的,难道你也很讨厌我吗?”玛丽忍不住问。 克莉丝认真看她:“你们不一样。” “你做出那个选择时,出发点是不是觉得这样或许会讨男孩子喜欢?” 玛丽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克莉丝笑了,“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类离不开社交,大家都想要讨人喜欢。只是女士更注意这方面,因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要求一个女孩子的。要会持家,要多才多艺,要生得好看,那些给女孩子开设的学校,也都是在向着这个方向,就像是塑造一个漂亮的花瓶一样往外培训一个姑娘。” 就像现代都有女孩子会在网络上问,“男生喜欢女孩子短发吗”“女孩子打游戏会不会不讨人喜欢”,似乎做一件事情,衡量的标准不是自己开不开心,而是异性喜不喜欢。 “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不仅妈妈会想方设法将你塞出去,十里八乡的碎嘴也要逼迫你去在意。在我看来,你只是因为不甘心,所以做出了一点反抗。” “但是柯林斯先生会有这种困扰吗?他有体面的身份,稳定的收入,我们听说的一辈子不结婚的男性也太多了,其他人根本不会因为他‘嫁’不出去,就认为他有什么问题。他做出的一切,完全是顺遂污流,是他自己的选择。” “莉迪亚和妈妈都没能让你妥协,在我眼里,你是一个还知道抗争、还会挣扎、有心气的人。就算这个家里没有我,柯林斯表哥会继承浪博恩,他也配不上你。” 克莉丝笃定说。 一直藏在满不在乎背后的“在意”被发现,还被珍惜看待了,玛丽用力吞咽了涌上来的涩意,哽咽着笑起来:“你说我心气高,你自己不也骄傲得不行。” 平静了心情,玛丽又轻声提醒:“你最近看的那些书,我大概猜了个模糊的方向。我虽然不了解,但也能想象,那个世界,像他这种溜须拍马,钻空子走捷径的人太多,也只会更严重,就算你不喜欢,以后也要小心隐藏。” 其实是因为和伊丽莎白的一个玩笑,所以自己这次才表现得比较明显而已。克莉丝没多解释,还是点了点头。 “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太骄傲的人了。虽然我努力不去看,却从来不会让自己理解这样的人。” 克莉丝讥诮说,“适当话术有益,但是什么都不做,光想着钻空子走捷径,说白了不过是贪婪便捷的上升途径罢了,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做,所以自己也要去做。就和看到所有人都去抢翻倒的货车,自己也用这种借口跟着去拿面包一样。” 玛丽叹气:“不拿其实并不会饿死,但是却比身边的人少拿了好处,甚至可能因为有人默许这种扰乱秩序的竞争,被夺走本来会发到自己手里的面包。” 克莉丝轻蔑低笑一声,一词一顿说:“所以我不做等着被发面包的人。” 玛丽惊愕看向小弟。 面前的人坐在沙发里,姿态轻松写意,双眼却坚毅认真。 “我会走得更远,让这样的人拍马也追不上的。” 她突然也跟着笑了,“我相信你。” 之后的日子,整个浪博恩又变得无比热闹。 伊丽莎白的婚期将近,班纳特太太就忙了起来,也没空阻挠柯林斯“谋害小儿子”的计划了,柯林斯表哥得了机会就要向玛丽大献殷勤,偏偏他从不把话说死,两个人只好成天打躲避战,凯瑟琳开始画浪博恩的花园,莉迪亚每天都要教鹦鹉说话。 班纳特先生的动静最大,因为去年总年租比往年多了两百镑,今年也和附近几个庄园签了租约,正好施工队就位,正式开始掘土引流,设坝填坑,每天往农庄跑得不亦乐乎。 虽说是“小”兴土木,但是在南方乡村还是起了不小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造碉|堡,纷纷跑来打听吃瓜。 克莉丝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起草国会论文的初稿,反正迟早会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只是根据大纲搭了个大概框架,细分了几个论点,看后期还需要搜集哪些资料和数据。 写完后,她又扫了一遍,觉得不太满意,想到这十里八村的教育程度,决定找布沙尼神甫帮忙看看。 六月的太阳已经算热,她没有走路,把已经上鞍的小马从棚里牵了出来。 她本来就是女孩子,身量非常轻,所以小家伙带着她能跑不少路。 克莉丝相当满意班纳特先生的这份生日礼物,决定还是主动把最近互怼的频道给掰回来,所以顺便让厨房装了一大罐冰镇柠檬水,跑了趟农庄,给她爸送去了。 附近看热闹的佃户倒是很捧场,施工队忙得热火朝天,也都羡慕这大太阳下的一口冰水,七嘴八舌由衷夸了一番克莉丝,班纳特先生听着,刚要面露笑意,好歹还是在人前绷住了,问她牵马是要去哪。 “尼日斐,找神甫问下功课上的事情。”克莉丝随口说,轻轻拍了记偷吃路边小花的白马,因为动作太轻,它以为是在玩游戏,又凑过来讨好拱她。 这到底是只马还是狗。 克莉丝哭笑不得,和班纳特先生又寒暄了几句,才戴上帽子,翻身上马。 尼日斐的门房对班纳特一家简直熟悉到不行,甚至不打算给克莉丝通报,直接示意她进去。克莉丝只好牵着马找这里的管事,最后终于在宅子前看到了达西的贴身男仆。 这段日子彼此已经很相熟,男仆向主人未来的小舅子微笑点头,看出青年很宝贝那匹马驹,也没有伸手,只是将克莉丝往马棚方向引。 他们绕到宅子后,正好遇上了在花园阴凉处剪花的达西小姐。 头一次见面,男仆不免为她们互相介绍了一番。 北方小姐和南方少爷的身量相差不大,只是礼貌性面对面就能轻易对视,怕生的小姐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瞬间垂下了头,提裙行礼。 年轻人一只手还牵着白马,另一只手脱帽行礼,露出垂顺的过颊短发和一路过来被热得微红的面颊。 “欢迎。”乔治安娜低声说。 因为在威克姆身上栽过跟头,她看到漂亮的男性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克莉丝还没说话,身边的小马已经凑上前,一口就卷掉了达西小姐手里那把精心选好的雏菊。 画面一瞬间变得有点尴尬。 克莉丝无奈扶了额,拿鞭子的握把敲马驹的身子,低训道:“在家刚喂你吃的,出来就给我丢人。” 小马湿漉漉疑惑看她,抖了抖耳朵。 克莉丝转身正准备道歉,乔治安娜已经噗嗤笑出来,“没什么,我觉得它很可爱。” 达西小姐给人感觉莫名像四姐,克莉丝两辈子都对这种连受委屈都是闷着的女孩子最没法子,而且总觉得她有点怕自己,这会看她没生气长松一口气,顺势问她要不要摸摸它。 之后乔治安娜对克莉丝的态度就自然多了,两个人又绕着马驹聊了几句就道了别。 继续往马棚方向走时,感觉有不止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克莉丝下意识抬头,一眼就瞄到了扶着阳台铁质栏杆深深凝视自己的达西。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克莉丝一下就意会到了二姐夫的意思,对此压力颇大,努力回忆了一遍,觉得达西小姐看自己的眼神非常正常。 她在佛罗伦萨半年,关于怎么让女孩子把自己当“男闺蜜”已经得心应手,很清楚有这个开端,以后绝不会往其他方向歪,何况还有伊丽莎白会帮忙,所以理直气壮回瞪了一眼明显是脑补过度的妹控。 达西缓缓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你小子把我妹,居然还敢瞪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étoi|es 安置好了马,克莉丝又由男仆引着往屋内走, 布沙尼神甫已经负手站在楼梯口了。 猜到刚才窗后的人就是他, 克莉丝故作惊讶, “您要出去吗?” 神甫简单冲她点头, 侧身示意她和自己走, 见她跟着了,才拾级而上,语气平淡道:“我恰好看到你来了。” 克莉丝这一路顶着太阳过来, 她穿得一直比较严实,这会进了屋里才终于觉得有点闷,也没多想, 跟着神甫走, 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他所在的客房里。 反正也只是问他功课,确实不必去会客厅。 这里倒是很阴凉,克莉丝屈指悄悄把领巾拉松了一点,忍不住说:“您的房间这么昏暗, 对眼睛不好。” 爱德蒙将圣经和文件放回抽屉, 替她空出桌面,平静道:“我并没有阅读,只是这种环境有益于我的思考。” 他这么说, 还是走过去扯开了窗帘, 缎质窗帘厚重垂坠, 可以很好阻隔光热还有风, 轻易吹不动, 只有被甩开才会拂动。 这时候门恰好被敲响了,有男仆用托盘端进来一壶清水和一份奶油冰淇淋。 克莉丝毫不客气在另一把椅子坐下了,接过冰淇淋,开心道谢:“您真是太贴心了。” 他只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达西小姐安排的。” 刚刚被他吩咐去准备一切的男仆正准备出门,听到这里回目吃惊看了神甫一眼。 之前还和善给自己塞小费,这会怎么又说是主家小姐的安排了。 想不到意大利人这么谦虚。 也对,现在达西小姐来了,达西肯定会把管内务的权限放给妹妹,让她实习一下。 克莉丝没好意思夸一个未婚姑娘,所以只是含糊点头,把写好的初稿推过去,“您现在似乎有空,能帮忙看看这份草稿,给我一点意见吗?” 爱德蒙接过,带上特制的平光眼镜,很快就因为漂亮清爽的排版眼前一亮。说是草稿,很多空出的部分也都精细用炭条描出来了边框,什么地方填图表,什么地方放项目,字体大小粗细也都很清晰分明。 他沉下心看完,盯着比给他写信沉稳多的笔迹,由衷夸道:“我觉得非常好。” “现在不是鼓励我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还有什么问题,但是一直看不出来漏洞,所以只好请您帮忙。” 似乎是也凑过来看了,声音几乎是在他面前响起,带着凉丝丝的砂质甜意。 叼着勺子,看到反应巨大、快要弹起来的神甫,克莉丝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就算关系好,对方也是一个神职人员,自己确实太随意了点,从原本坐着的桌子跳下来,回到凳子,道歉过正襟危坐说:“拜托您了。” 布沙尼神甫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完后才继续替她看稿件。 一份瓷碗的冰淇淋见底,克莉丝觉得没那么燥热了,对方在帮自己忙,似乎又不太好走神,就只好盯着书桌后的人研究。 那副眼镜很大,看弧度像是老花镜,连着眼睛和颧骨也都遮住了,加上那顶中世纪风的学者头巾,整张脸唯一能看的就是鼻子和下颚。 没等她继续看,因为不懂英国律法,意大利神甫出声问了几个名词问题,他的逻辑很严密,竟然真的帮她找到了不少疏漏的方面,克莉丝直接拿了神甫的贮水笔在初稿的后面记好了。 解决了问题,两个人又转而聊起其他话题来,神甫今天谈兴似乎很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克莉丝解决了问题,也有心情奉陪,结果直接留到了晚饭的时候,达西小姐派人来请她去饭厅吃饭。 克莉丝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 “……和您聊得太高兴,我忘记达西先生了。” 六月天黑得很迟,淡淡的暮色里,替她开门的神甫扯了嘴角,语气有些古怪道:“不知道你先前和他有约,是我的问题,不如我现在下去替你和他解释?” 二姐夫现在肯定是把她当头号需要警惕的妹夫候选人了,自己上赶着找他,他说不定真觉得自己迫不及待呢。 克莉丝没在意,摇头说:“还是算了,问题不在这里。” 当晚尼日斐饭桌的气氛很诡异。 伊丽莎白今天去卢卡斯家找夏绿蒂了,神甫不和他们一起吃饭,面对两个达西,克莉丝客场作战,一面被头一次做主招待客人的达西小姐忐忑关心问口味怎么样,一面被十几年来当爹又当哥的达西先生死亡凝视。 克莉丝压根不怕他,只是点头,毫不犹豫夸了句:“我很喜欢。” 乔治安娜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达西的表情告诉妹妹和小舅子,他这会关心得自乱阵脚,再次想歪了。 乔治安娜很聪明,尤其了解在威克姆之后对自己更小心翼翼的兄长,忍不住无奈提醒道:“哥哥。” 达西:“……” 现在就开始护着这个小子了吗! 克莉丝觉得达西先生的神经被她二姐反复锤炼过,应该还是挺经得起挑战的,所以也故意叫了一声:“brother——” 达西拿餐巾掩了嘴,猛的咳嗽起来。 “——in-law。”她这才慢悠悠接了下去。 特许结婚证已经签过字,法律意义上其实他们早就是亲戚了,只是还没办婚礼,克莉丝现在这样称呼虽然太正式,却完全没问题。 她这样大大方方调侃,乔治安娜也完全没脸红,达西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见到了“白马,花园,青年,少女”后有点联想过度。 经小舅子替自己演习了一遍“有男性叫自己哥哥”的血压飙升后,达西坐在上首,盯着身侧两个同时冲他笑起来的小鬼,深深怀疑自己年纪已经大了。 想想也没什么毛病,因为马上他就要当uncle Darcy了。 果然都是宾利的错! 用过晚餐,趁着月色正好,克莉丝谢绝了留宿,决定牵了马慢慢走回去。 没想到布沙尼神甫在马棚里等着她,轻松一手抵着正试图吃他袍子的小白马。 “我有些事要去附近的镇上办,正好和你顺一段路。” 克莉丝惊讶说:“这个时候去好像不太安全,要不要我送您?” 爱德蒙说:“我已经订了那里的一间客店房间,明天下午再回来。” 克莉丝也就不再坚持。 夏夜的风吹着很凉爽,两个人在蓝绒布一样的夜空下并肩往前走,马驹毛色纯净,尾巴被打理得很漂亮柔顺,如水月光映着像是独角兽一样,克莉丝刚想向身边的人炫耀两句,结果唯美不过两秒,它又撒欢往前头跑,画面瞬间就变得像是在遛狗。 克莉丝被拉了一个踉跄,好歹扯住了,叫了声:“安斯!” 小马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在并不宽的乡间小路上回身,一下就挡住了他们,还兀自讨好拱克莉丝的手套。 爱德蒙终于忍不住挽了唇线,从年轻人手里拿过缰绳,在他手里,马驹一下变得消停起来。 “安斯,是来自凯尔特神话吗?”他问。 “是啊。” “它确实很漂亮。” “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句话很得意。 “看起来,是您收到的礼物里最喜欢的那一份了?” 反正神甫不是送礼物的人之一,克莉丝很痛快承认了,开心说:“他从几年前就在准备了。您不要看最近他这样,其实我们是在闹着玩。” 结果神甫又沉默了下来,许久后才感慨:“那太好了。” 尼日斐到浪博恩不过三英里,他们说话时,远远见到了浪博恩的围场。 “就在这里道别吧,到麦里屯也只有一里路了。” 神甫温和道。 克莉丝接过缰绳,抬眼看他,突然问:“您今天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布沙尼神甫似乎愣了下,在朦胧的月色里表情很模糊。 这时候,大宅那边传来叫“克里斯”的声音。 被叫到的人回身,凭着裙子颜色猜到是二姐提着一盏风灯正在往这边过来,怕新娘在这个关头被夜风吹得头痛,克莉丝连忙向眼前的人道别。 克莉丝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冲爱德蒙认真道。 “您帮了我这么多,所以如果在异国他乡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告诉我。” “不论如何,您看上去已经没问题了,那我就放心了。” ——“不论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乐,您应该是愉快而热忱的。” 和他在狂欢节说的话很相似。 至少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爱德蒙背着光垂目看向他的小朋友,郑重点头告辞,走了一段路,最后站在围场边的阴翳里,朝着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看去。 那匹月光下莹莹发光的白马和摇曳的风灯会和了,开始往屋里走,楼上饭厅的窗子被推开了,班纳特一家其余的人都探出头。 班纳特先生叼着烟斗,凭靠着窗框朝下含笑说着什么,班纳特家的女士们都笑起来,年轻人用崩溃的语气大叫了声“爸爸”。 将暖意和笑语抛在身后,爱德蒙看着因为明月变得稀疏的星星辨认方向,独自走上小径。 克莉丝最后打算以《国会法》的几个重要条例为主线,再找相关资料做作证,围绕着这个提纲写,至少不会偏题。有了布沙尼神甫帮忙补充,昨天饭后也顺便让达西帮忙看了一眼,现在终于进行到了着手搜集相关资料数据的阶段。 电灯都没有的时代,当然没有互联网,大部分都靠自己记忆,所以有时候能准确引经据典,知道一个资料应该在什么书上找也是种本事。 国务大臣就是这样一个行走的搜索引擎。克莉丝在佛罗伦萨时,随便说一个问题,他能看着报说出十本书让她自己去翻。 现在全靠自己了,克莉丝头一天进行得很辛苦,伊丽莎白婚礼前一天醒来时,盯着天花板,突然想到相关资料都有点陈旧隐秘,一拍脑子,腾地跳起来,又翻出那些没找到的书清单。果然大部分都能七弯八拐和国会扯上关系。 这些资料她都只能到彭伯里找。 ……好像是笃定自己会去,而且还在用这种方法逼着自己去北方。 瞪着纸条,克莉丝深切怀疑老师在找自己背景的时候,就发现了威克姆那件事,然后顺着这条线发现了达西先生。 就像他了解她一样,她几乎也能猜到,老师肯定觉得达西帮莉迪亚这种“活雷锋”行为很古怪,一定会查下去,而他在罗马等她的时候,达西也差不多租下了尼日斐花园。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达西这个亲戚了吗! 克莉丝开始头皮发麻,换了衣服就小跑到书房,推开了地图,绕着彭伯里附近开始搜寻。 果然,费尔德侯爵的封地到德比郡只有二十几英里,骑马过去估计两个小时都不用,想要给她发请柬相当简单。 老狐狸,在这里等着她呢! 克莉丝没忍住爆了句粗。 国务大臣当然还在维也纳,克莉丝却很清楚记得,某天早上她好奇问老师出国办公为什么没有带家眷,他放下了报纸,一本正经说妻子舍不得离开自家庄园,他也很敬重她。 克莉丝不免对能和老狐狸生活这么多年的师母产生了好奇。 费尔德侯爵冲她露出富有深意的微笑:“我在信里提过你,她也说很期待能亲自看到你。” 想到可能要一个人面对费尔德侯爵的整个家族,克莉丝一瞬间跨越时间和当时的自己产生了灵魂共鸣,大脑震颤。 达西办的是很传统的婚礼,在他们教区的教堂宣誓之后,他们就会乘车离开哈福德郡去伦敦。 很好,反正明天就是婚礼了,自己今天甚至可以放个假,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去北方查资料,然后面见师母了。 把克莉丝从这个消息里拉出来的是一个更让人震撼的消息。 “什么?!” 克莉丝睁圆眼睛,看着一脸喜气洋洋的柯林斯先生,“你说你们要结婚了?” 柯林斯还记得表弟对自己的“提点”,因此对这位班纳特还能好声好气说话:“是的,表弟,夏绿蒂就是你的未来表嫂了。虽然我遭到了令姐玛丽小姐的无情拒绝,不过显然,我与达西先生还是有缘分的,我们的妻子可是最好的朋友。” 这番话本该叫人难堪,夏绿蒂却像没听见一样面带微笑,侧头同柯林斯低声说了几句话,引得他向她恭敬福了福身,很快就离开了。 夏绿蒂示意克莉丝和自己到一边坐下说话。 “我猜到了丽萃不能理解,不过我以为你会比较能看清现实,为什么你也这么吃惊?” 夏绿蒂轻笑问。 克莉丝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忍不住说:“是不是太快了,我都不知道你们见过面。” 夏绿蒂平静说:“我帮玛丽解了好几次围,所以他就记住我了。这个婚事定得的确仓促,不过我也快三十岁啦,修道院那边已经等不得了。” 虽然玛丽和莉迪亚都常常拿修道院开玩笑,克莉丝却从没想过让她们去那。 克莉丝做老本行时,在伦敦曾经办过相关的案子,比她们几个小姑娘都清楚,去修道院无异于提前进了坟墓,不论多鲜活的女孩子在那里都会被贫苦的生活压抑得死气沉沉,就算是贵族家的姑娘也是如此,尤其夏绿蒂的弟弟明显都不想、也没有能力管她,在那里的日子只会更难。 一开始她也想过暗中周济夏绿蒂所在的修道院。 现在,排除一切感情因素,从最实际来看,嫁人对夏绿蒂来说的确是条退路,至少比修道院好多了。再看她这次能轻松哄到柯林斯,尤其有伊丽莎白的关系在,夏绿蒂这样通透的姑娘能把柯林斯完全捏在手心里操纵。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才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夏绿蒂看向她,诚挚说:“克里斯,你帮不了所有人,也没办法永远帮助一个人。” “不过,既然我的弟弟都只顾着松一口气,那么请你为我祝福就吧。这次机会我抓住了,未来的生活我也会自己争取的。” 她又叹了一口气:“当然,你能帮我劝劝丽萃就更好了,我不想在她婚礼前搞得她不开心。” 克莉丝闷声说:“虽然我还没看到她,但是她肯定是为你觉得不值,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你也不要为这件事情不愉快。我会劝她的。” 夏绿蒂轻轻笑出来,“你这个孩子……以后会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幸福呢?” 知道夏绿蒂主意已定,克莉丝也不想让她多想,只说既然是未来表嫂,那么有事可以随时给他们家写信。 等夏绿蒂离开后,克莉丝才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里。 同是三十岁,现在也都要结婚了,因为性别和资产,达西和夏绿蒂却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一个可以和自己喜欢的漂亮有趣女孩子在一起,而且是充满期待走进这段婚姻。 一个匆匆忙忙,被年龄和生活逼迫着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爱,连自己也瞧不起的人。 克莉丝坐在花架下,因为第一次直面这种妥协,还是非常熟悉的女性,脑子里从没这么清醒。 她是家里所有女孩子的保证,有她在,浪博恩还属于班纳特家,她也能护着五个姐姐,不用像是今天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向生活低头,而是从容过上她们应该有的生活。 等她们都幸福以后,自己似乎就完成作为一个继承人的责任了。 至于她自己…… 一旦变回女孩子,即使不被绞刑,她也会被彻底锁死在一个处处受限的身份里。十几年如一日走到这一步,她做出的所有努力,欧也妮和老师的帮助,还有未来可见的一切成果,都会因此化成泡影。 只要想到这样自己无法掌控的未来,她就已经要窒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étoi|es 这双手很冷, 让捧着的面颊一个激灵, 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避开,连忙偏了头, 抬起袖子狼狈又胡乱擦了几把, 年轻的皮肤柔嫩白皙,因为这个动作, 连眼尾都被擦出一抹胭色。 “您都听到了?” 年轻人瓮声说。 他点头, 放轻声说:“我说过今天下午会回来, 所以直接来见你了。在一边不小心听到了全部,很抱歉。” 被看到这副模样的人抿了嘴,“请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会毫不犹豫向其他人提出帮助, 为了这种事情真心实意难过,被发现后却会难为情。 爱德蒙不仅没有动, 还忍不住笑了。 因为这个轻笑, 班纳特少爷瞪着泛红的眼眶吃惊恼怒看他, 纤长卷翘的睫毛变得濡湿沉重, 吸气抽了抽鼻子, 连稍长过颊边的头发也晃了晃。 像是他最宠爱的那只垂耳兔。爱德蒙非常不合时宜想着。 他顺手揉了那头短发, 用神甫惯常的温和语气劝哄道:“还是进去吧, 呆在这里,看到的人会更多。” 一下被戳中最在意的地方,克莉丝腾地站起来, 自己拿手帕随便抹了泪, 想到眼睛肯定是红的, 一路都缩在后背意外宽阔的教士身后,不愿意探头。 经过水房时,注意到小炉上正好有一壶热水,爱德蒙直接拉住克莉丝的手臂走进去,捡了一只瓷碗烫过,才又兑了一碗温水,拿自己的手帕浸过,拧好递给她。 克莉丝闷声不吭擦了脸,总算清醒了一些,才惊讶发现手里是一条真丝手帕。 被热水浸过,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面前的神甫一眼看出她所想,“你留下吧。” 大不了之后再赔他一条,克莉丝点头,拧干了他的手帕,用自己的帕子包好,塞回口袋里。 今天天气很好,很多仆从都出去晒太阳,窗外遥遥有人声传来,这个房间反倒显得更安静了,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一个低头想事情,一个看着另一个人,又似乎心不在焉,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爱德蒙才开口:“已经看不出来了。” 克莉丝陡然惊醒道谢,面色如常起身走向会客厅。 拉开门前,克莉丝垂了眼,向爱德蒙低声道:“您是位教士,是我忠实的朋友,我很感激您没有多问,也知道您现在还不放心我,所以决计不会离开我一步。” 被点出心思,他僵硬点了点头。 “我信任您,”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坚定道,“只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还是希望您能在这里等我。” 可是他在这里照样能听得很清楚。 爱德蒙正要说去其他地方等她,克莉丝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 伊丽莎白果然坐在沙发上,表情不太好,明显心情糟糕,凯瑟琳在安慰她,玛丽也静静坐在一边。 挺好,人都齐了,不必一一去找了。 莉迪亚站着,叉腰气呼呼说:“玛丽好不容易拒绝了他,结果你最好的朋友又帮他贴上来是什么意思?” 克莉丝顿时哭笑不得,“你才是最没资说这句话的吧。” 这位小姐可是差点让达西和威克姆做了连襟,这比柯林斯和夏绿蒂在一起后的关系要近多了。 莉迪亚瞪大眼睛,谴责道:“我可是在帮你抱不平!她要是做了我们表嫂,我们和卢卡斯家的关系又那么近,那柯林斯这个恶人就能时时来浪博恩找你了!” 克莉丝这才知道她说的不是达西,是自己。 看来班纳特太太最近太忙,所以把盯着柯林斯,以免他谋夺家产的“重任”交给了莉迪亚。 经莉迪亚这一打岔,大家都看过来了,凯瑟琳露出得救的模样,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克莉丝毫不犹豫坐下了,侧头看向伊丽莎白,心平气和说:“我刚刚见过夏绿蒂了。”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她先想到的是让我劝劝你。” 伊丽莎白看上去更难过了。 克莉丝一本正经说:“所以我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既然为了世俗向婚姻低头,自贬身份,就不应该还惦念高尚的友情。人已经有了思想,更不该屈服去做一个只知道繁衍生息的动物。” 门外的人忍不住笑了笑。 伊丽莎白错愕看她,“我以为你会体谅夏绿蒂的。” 克莉丝回视:“不嫁给这个人,她会饿死吗?只是过得比现在苦一些而已,反正在修道院时,你尽可以随时去看她,把你的幸福也分享一些给她。” 因为她这番话,伊丽莎白红了脸,“我没想那么远,你明知我只是为她不值……或许还有一些失望。” 说完后,伊丽莎白沉默思索一会,面露愧色,定了定神,“我明白了,我会找机会和她谈谈的。”她又接着调侃了一句,“顺便为你‘骂’她的那句话道歉。” 新娘子恢复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刚要散开,就听到“小弟”跟着说了一句:“我当然没有骂她,不过这是因为那个人是别人家的姑娘。” “如果做出这种选择的是你们,我会说得更难听的。” 这下不仅伊丽莎白,另外三位未婚姑娘都吃惊看着克莉丝了。 莉迪亚最沉不住气,“这个人怎么回事,对自己的亲姐姐比外人还要更严苛一些。” 凯瑟琳连忙拉住她,玛丽只瞥了一眼,又看向克莉丝,认真问:“你是说,我们和别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区别吗?” 克莉丝说:“我们家比上不足,比下却非常有余,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想,女人要一个人生活有多困难。” “你们在法律上有保护人,现在是爸爸,就算不出嫁,未来也有我,所以你们至少有人可以代为撑着门面。爸爸和我怎么都是绅士阶级的,任何人想要对你们如何,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克莉丝还特意画了个重点:“如果不能理解,想象一下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宅子里,身边都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的人就行了。” 玛丽白着脸没吭声,凯瑟琳瑟缩了下。 “现在我来替你们清点一下你们的底气。爷爷要求爸爸定的婚前协议,属于妈妈和你们的部分有五千镑,妈妈以后由我来赡养,所以她从外公那里继承的四千镑遗产,我也可以做主全部分给你们。” “再加上爸爸为你们攒的钱,这些我也并不需要。你们每个人至少有三千镑的嫁妆。” 凯瑟琳忍不住皱眉,难得强硬说:“克里斯,我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莉迪亚撇嘴:“反正我以后要去……” 克莉丝打断她,“今天丽萃也在这里,所以我今天可以直白说,你们大可以一辈子住在浪博恩,谁也别想去修道院,我不会同意的。那种地方太压抑了,根本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当然,你们想要来一次一定会回来的旅程,我也不会拦着。” 玛丽皱眉,“你得知道,留着我们,你以后会很难找到妻子的。” 克莉丝满不在乎笑了,“现在只说你们的问题。” “好在简和丽萃都会很幸福,今天夏绿蒂这件事实在刺激到我了,我做不到看着你们也落到这样的地步,恰好我到今年也终于积攒了一些底气,可以对你们三个做出承诺。” “所以我要向你们交底。你们要出嫁,有我和前面两位连襟,还有拿得出手的嫁妆,所以大可以挺直腰板;就算你们不嫁人,你们这些小姑娘吃得实在不多,我也有本事养你们。” “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妈妈的逼迫,你们就要自己扛了。” “现在知道你们和其他女孩子的区别了吗。” 就像现代女性,会有压力,但是也不是无路可走,至少还有可以努力的地方。如果单纯逃避生活和流言而匆忙结婚,那么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了。 “你们不想应承这样的挑战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享受了这份特殊,还做出一样的妥协,我就会毫不留情了。” 玛丽冷静道:“我没什么问题,你知道我的性,这正合我意。” 莉迪亚耸肩:“我更无所谓了,反正名声毁了,嫁不出去,你愿意留我就最好了。” 凯瑟琳低声说:“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夏绿蒂嫁给柯林斯先生就是妥协了?” 莉迪亚居然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看夏绿蒂和丽萃的表情,她根本不像要结婚的人。她自己心里不喜欢,还不是妥协吗。” 克莉丝笑了笑,冲凯瑟琳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有的人做不到连着几顿吃自己讨厌的菜式,却可以十年如一日和一个心里厌恶的人过日子。说到底,人如果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是欺骗自己。” “如果没有生存问题,一个人连生活都欺骗,那就已经放弃自己了。” 凯瑟琳认真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克莉丝点头,语气轻松:“那就没问题了。只要有我在,你们大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活自己。看一生的书,画一生的画,就这样闲逛也没关系。” “你们是活生生的人,截止时间应该是寿命的终点,不需要像花期,没有凋零色衰的时候。” 她刚说完,就已经被扑成了一团。 感性哭着的是凯瑟琳,勾住她头发的是玛丽的眼镜,力气最大的是莉迪亚。 克莉丝还没回过神,只看到伊丽莎白温柔笑着,伸臂将她们也一团抱住了。 爱德蒙遵守约定站在原地。 屋内的人还在说话,因为做男仆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会下意识搜寻小班纳特先生的所有句子。 “……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想,女人要一个人生活有多困难。” 听克莉丝说到这里时,爱德蒙已经呆在了门外。 ——“果然都说,你们水手是最天真的,相信世上还有忠贞等待和约定誓言。唐泰斯失踪了十年,别说是未婚妻了,只要去找市长签了死亡证明,连老婆都可以改嫁。” ——“要是你遭到什么不幸,亲爱的爱德蒙,要是你真的遭到不幸,我就爬到海角的岩石上去,从那儿跳下去,永远葬身海底。” 挖地道的唐泰斯常常想起梅塞苔丝这句话,所以成日担心,并由衷祈祷,希望未婚妻不要自寻短见,等到他们再见的那一天。 直到得知她已经和自己的仇人弗尔南结婚,还是在他们原本约定的教堂后,这句话就变得像是一句玩笑了。 不管是在监狱里,还是得知真相后,他都没想过让她履行誓言,或者用死去证明什么。 ……他,或者说,过去的爱德蒙唐泰斯只是有一些失望。 对那三个陷害自己的人,爱德蒙可以毫无保留的恨,细数鲜血淋漓的伤口,阴鸷盘算该如何向他们复仇。 爱德蒙知道,自己的复仇一定会波及她,但是他始终不敢去想该怎么对待梅塞苔丝,或者说,他几乎避免去想到她。 梅塞苔丝和弗尔南结了婚,因为丈夫不择手段的钻营,过上了优裕的贵妇生活,孩子现在也已经十岁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圆脸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忧虑而畏惧看着他。 年轻人鼓起勇气说:梅塞苔丝父母已经死去了,留给她的遗产只有加泰罗尼亚村的小破屋和渔网,她无法打鱼,所以全靠村子里的人救济过活。弗尔南是她的保护人,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自己音信全无,要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去谋生呢,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受过教育的渔家女罢了。 十年的牢狱生活不仅磨砺了爱德蒙的外表,连性也完全变了。 爱德蒙几乎是漠然审视着那副纯真幸福的面庞,在心里冷冷问:所以你要原谅她了? ——我从没恨过她。 年轻的水手只是冲他笑了笑,这次没有哀鸣,而是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不见。 水手唐泰斯已经死在伊夫堡,渔家女梅塞苔丝也变成了莫尔塞夫夫人。 大家都没有错,但是也永远回不去了。 每次计划复仇被刻意避开,其实都在被再次强调的部分,因为这个彻底直视,他几乎心头一松。 这时候,门被缓缓推开,青年就像是带着春天和日光走出来了,从发型到衣料都稍显凌乱狼狈,却已经恢复了那副轻松愉快的模样。 就像是那天在银行的重逢一样。 对方这次却没有被簇拥着走远,而是回过身,看到了他,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让您久等了。” 克莉丝心情很好,想到让年迈的神甫在这里等这么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道:“不如接下来,您来挑去哪,我陪您去。” 爱德蒙摇头,“还是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他在麦里屯花了十几个小时,刚把意大利的事务处理完,原本就只想和面前的人呆在一起,获得片刻的安静和放松。 她原计划是收拾行李。 克莉丝想了想,其实自己昨晚已经把秘密的部分都打包藏好了,带神甫去房间也没什么。 于是爱德蒙得以参观了浪博恩继承人的房间。 他曾经被女管家带着看过客房,据说几位小姐的房间局也是这样的,她们自然也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班纳特少爷的房间就要大多了,看得出来书房也属于这个局,不过拆掉了里面连通卧室外间的门,改通向走廊,变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 之后,他们又转到起居室的部分,内部的布置很简单清新,装饰不多,连墙纸都是淡蓝色的,外间最大的陈设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桌和沙发。 反正东西都锁箱子里了,神甫也不会乱翻,自己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克莉丝很放心让他随便看,打开一个箱子,跑到隔壁开始搬书。 爱德蒙果然很守礼,只是看那些装饰画,看完后又开始研究起居室的分布,有一个独立浴间,非常符合少爷洁癖的性子,衣帽间也相当大,拂开外间飘动轻纱还有一个小巧可爱的阳台。 果然是他想差了。 这番布置,可以说年轻人在父亲那里相当受宠爱,再加上刚才会客厅里那番谈话,似乎也不是完全受姐姐们照顾,可能因为有了情人引导,有些反过来照顾姐姐们的意思了。 爱德蒙本来还有些意外,但是听过他在花园和卢卡斯小姐那番话,也就不在意。 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心对身边的人伸出援手,看来也只有在充满感情的家庭才能养出来。 他一边分神想着,下意识往还没去过的房间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étoi|es 之前出国都只带了两个箱子, 这次就是去彭伯里, 克莉丝要带的东西就更少了。 说是在书房搬书,拢共也就三本,已经做了不少标记的《国会法》,和目前用来和情报点联络的《列佛游记》和《第十二夜》。 和老师聊过后,她开始有意识减少和走|私方面的接触,只是在伦敦的布置至今也有六年了,克莉丝有上辈子积攒的经验,除了初期适应时代带来的便利和困难, 连之后走弯路的时间都省了,因此摊子已经铺得很大。 说解散就解散,那恐怕要闹出不小动静,反而引人注意。 把书放好, 又跑到衣帽间拿了几件深色夏装,克莉丝最后检查了一遍,才去找她的客人。 “原来您在这里。” 布沙尼神甫看着钢琴出神, 似乎正在想事情,因为她的突然出声抬头, 目光有些闪避。 “怎么了?”克莉丝好奇问。 爱德蒙如实说:“我又得向你道歉了,因为我似乎不小心发现了你房间的秘密。走到这里时,我突然察觉到脚下的声音有点不对。” 克莉丝笑了,“这算什么秘密。” 她蹲身, 掀了那块暗板, 露出下行的台阶, 解释道:“我不太喜欢其他人进我的卧室,平时这间房到起居室的门是锁着的,所以钢琴调律师都是从这里上来调试维修。” 女管家带他参观时,爱德蒙对这座庄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立体图,这会心里回忆推算了一下楼梯通向哪,突然明白了这个暗门的用意。 显然浪博恩历代的继承人都是住在这里,新嫁娘可以从这个地方下去,开始一天的事务,而不会打扰到丈夫的休息。 在姐姐们那里解决了心事后,年轻人似乎心情很好,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房间,便主动问他要不要听曲子。 爱德蒙点不出歌名,只好请她随心弹弹。 克莉丝弹琴时,爱德蒙并没有在长长的琴凳另一端坐下,而是站在一边,看那些比琴键还要莹然好看的手指起伏跳跃。 或许是因为私下弹琴,班纳特少爷不炫技,也不追求什么名家名曲标榜表现自己,纯粹找喜欢的曲子弹,就像姐姐们说的一样,能宣泄心情就最好。 因此弹的都是旋律轻快的调子,这会思维活跃起来,中间会顺势过渡变调,歌剧的高|潮部分,民谣,也有爱德蒙在一些宴会上听过的舞曲的部分,什么歌都能被串在一起。 今天之前,爱德蒙只听对方弹过一次《马赛曲》,还是在酒馆那架破旧的琴上,也就是在那一天,对方说出了那番话。 ——会选择复仇这条路的人,往往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了,根本不会有耐心去等待这种不知在何时的惩罚,当然会不择手段,向另一个世界寻求力量。 爱德蒙陡然意识到,班纳特少爷其实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因为心细,本性善良,还保持着孩子一样的好奇心,所以能体会到刚才在会客厅和姐姐们说的,那些任由他是男性听了也会震撼的话。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对方会被女富豪和国务大臣眷顾。 也是他忍不住靠近,一直因为自己的私心被不断入侵对方生活的原因。 爱德蒙能感觉到,这段时间下来,由熟悉的人介绍认识,这个年纪配合法利亚神甫的气质,再加上他们在许多话题上都相当合拍,年轻人已经彻底接纳了“布沙尼神甫”。 比起来,来历不明、连名字都是假的且不通文墨的男仆,虽然能时时见面,却永远都只能落后半步,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现在他们能够每天对话聊天,遇到功课问题时,年轻人最先想到的也是自己。 爱德蒙很珍惜目前的状态,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要将这个身份藏好。 好在班纳特少爷性子再平易近人,说到底还是一个不列颠人,似乎不喜欢过分亲密的肢体动作,聊到激动时,也只是互相帮着倒茶,彼此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直到刚才在花园…… 爱德蒙愣怔看向手心。 琴声停下了,克莉丝看着他,一下误解了他的动作,出于礼貌问:“您要来试试吗?” 爱德蒙只说:“我不会弹。” 如果在这里的是达西小姐,说不定还能陪着来一段四手联弹。 换成总是说要嫁给他才五岁的总督小小姐,也可以在他弹琴的时候跳一个稚嫩却哄他开心的舞。 至于那位中部寡居的女富豪,在他们共同起居的时候,想必也会时时要求体贴的情人给自己伴奏,为他唱一支动听的法语爱情歌曲。 克莉丝想了想,可能自己太随心,让意大利神甫这种惯常听赞美诗的人觉得无聊了,开始回忆自己会弹什么意大利曲子。 好像她就只会那首光在佛罗伦萨就听了四场,狂欢节还有人各种唱,于是成功在她这里洗脑的爆红曲《我的心儿在狂跳》。 克莉丝决定还是回报一下她的朋友。 爱德蒙:“……” 曾在歌剧院附近住,由于听力过好,于是被迫听了不下五十场,现在听到这首《我的心儿在狂跳》,他的心脏就会骤停。 偏偏“布沙尼神甫”那段时间应该在西西里岛,不可能听过这首歌。 这下无暇细想自己刚才那些的念头,他只能硬着头皮听完,又适当表现出了好奇。 克莉丝对他竟然没有听过这支曲子觉得很吃惊,没来得及和他吐槽这首歌有多受人喜欢,以至于她那段时间连洗澡都会下意识哼几句,就听到神甫问:“你原来去过意大利吗?” 克莉丝点头,“要是您当时在罗马,我们说不定还能遇到呢。” 爱德蒙又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当然只会出现在社交舞会上,我是出家的教士,不跳舞,所以不会见面的。不过我因为教廷关系,的确认识不少罗马贵族,我们或许会由他们介绍认识。” 克莉丝不免开始回忆几位关系还不错的先生,一一提过,布沙尼神甫只表示的确认识,不过都不太熟,还没到会介绍朋友的关系。 她说了一连串,想到逃犯先生受爵衔时,神甫还在西西里岛,肯定更不认识了,所以始终没提到基督山伯爵。 再说多就不免刻意了,爱德蒙遗憾放弃试探,顺势邀请道:“下次你去意大利,请第一时间写信给我。我之前提到的那些绝版书都放在罗马的房子里,只要我在罗马,你可以随时来看。” 那些书说不定都是世上独一份了。 克莉丝眼前一亮,机会难得,怕这位爱周游旅行的神甫一言不合又跑去更远的地方,连忙道:“这两年内,我一定会再去罗马的。” 国务大臣会让她去那积攒履历这种事情就不必说了。 她非常顺口道:“我在罗马结识了一个朋友,本来答应了去他的采地做客,结果因为行程原因失约了,所以只要有机会出国,我一定会去意大利。” 爱德蒙忍不住笑了。 接着,他就听得面前的人说:“到时候,我还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爱德蒙:“……” 伊丽莎白婚礼当天,夏绿蒂还是来了,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了会话,出来后眼眶都是红的,让班纳特太太又大惊小怪了好一会,总算用了法子赶在婚礼前恢复过来了。 大姐的婚礼很温馨,那么二姐的婚礼就是庄重了。 伊丽莎白这样爱笑活泼的姑娘,穿上婚纱站在教堂里,也肃穆了表情,眼神坚定,认真虔诚聆听誓词。 反倒是达西这样平日一丝不苟的人,看上去比她还紧张。 等到互相戴过戒指,两个人才相视笑了。 这时候,众目睽睽下,达西的随侍男仆走过来,捧着一本书,向他们示意。 伊丽莎白虽然惊讶,这会又掩不住性子,打趣起来,“不是说要办最传统的婚礼吗,为什么还要签字?” 达西有些局促说:“这是我给宾利写信借来的。” 伊丽莎白这才发现,眼前是简婚礼时的见证签字书,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签名,随即就见到了达西用姓氏勾住她名字的那一笔。 这个发现克莉丝并没有告诉伊丽莎白,她还是头一次见,所以一下就红了脸。 达西伸手,将两个人相扣的手按在彼此的名字上。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最爱的那双眼睛。 “以前,有个绅士,他自私傲慢,谁都瞧不上眼,就连对喜欢的人也要挑剔一番,求婚时也态度轻慢贬损对方的家庭,像是施恩一样。” “还有个刚愎偏见的姑娘,她从不因为外在优势而讨好献媚,只直面一个人的品性和态度,所以毫不留情点破一切,冒冒失失冲进了他的心里。” “我今天会这样在你面前剖白,放下过去的自命不凡,是因为我爱的是你。也只有你才能塑造出这样的我来。否则,我与其他绅士毫无区别。” “这一年里,看到每一场婚礼时,我想到的都是你,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终身不娶也好,达西夫人只会叫伊丽莎白。” “我不仅要你的名字后面跟着我的姓氏,还要让我们的名字堂堂正正并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 他的姑娘已经勇敢上前,泣不成声拥住了他。 直到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新人们才亲密挽着手走出教堂,在抛洒的鲜花里踏上了马车。 克莉丝乘的车在后面跟上,所以她没急着走,只是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平复二姐出嫁的情绪。 发现乔治安娜在身边坐下,克莉丝才半真半假感慨了一句:“达西先生真是不同凡响。平时还看不出来,这种时候说起情话简直像个诗人。” 乔治安娜一脸赞同用力点头:“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嫂子和他开玩笑一样。” 克莉丝调侃:“这么快就改口了?” 乔治安娜认真说:“雷诺太太交代了,我以后就全看嫂子了,所以我得对她态度好一点。其实来哈福德郡之前,我还挺担心的。” 雷诺太太是彭伯里的女管家。 克莉丝没想到这实在孩子把这种话都说给嫂子“娘家人”听,哭笑不得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她因为要用新身份见你,也忐忑了好久。” 乔治安娜吃惊睁大眼睛:“嫂子敢和哥哥打趣,原来也会害怕吗。” 克莉丝点头,“所以你可以放心。而且她亲口告诉我,她很喜欢你。” 乔治安娜弯起眼睛:“我也很喜欢嫂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达西的男仆走了过来,简单道:“车已经过来了。” 她们连忙起身,跟着他走出教堂,结果不小心被外头不知情的人也撒了满头的花瓣。 行李早就在婚礼前放在车上了,他们直接走向车厢,布沙尼神甫坐在背光的暗处,看到正要躬身钻进来那头沾满花瓣的短发,刚抬起手要帮忙拉一把,突然听到了身边窗户剧烈的笃笃声。 爱德蒙下意识侧头,和一只停在车窗外雕饰上的威风凛凛大鸟面面相觑。 他在突尼斯呆了快半年,阿拉伯人擅长并爱好训鹰,因此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只游隼。 克莉丝惊讶叫了一声:“里芬?” 她算到这次去彭伯里说不定要打猎,加上之前才出国一年就让只和自己外出的鹰胖了那么多,实在不敢放它一个鸟留在浪博恩,所以还是找人编了个框,把它带上了。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她趴到窗边问。 因为乔治安娜看上去有些害怕,所以克莉丝没有打开车窗。 结果从来都只看着自己的游隼没有给反应,还是直勾勾盯着布沙尼神甫,又用喙狠狠啄了一下车窗。 爱德蒙看向克莉丝:“这是你的猎鹰?” 之前那只鹦鹉不会变成这家伙的口粮了吧。 克莉丝点头。 因为他的动作,里芬跟着扭头,看清克莉丝,又低低叫了一声,这次倒是不撞车窗了,改用爪子挠玻璃,声音听着分外瘆人。 克莉丝忍无可忍从另一边的车门跳了出去,因为没戴护具,所以也不敢吹口哨下指令,跑到箱子里翻出备用的鹰帽,趁着它不注意给戴上,这下看不到神甫,才终于消停了。 再次回到车厢,乔治安娜说:“原来这只鹰叫里芬。” 克莉丝:“你见过它?” 乔治安娜笑了:“我之前来尼日斐,远远看莉迪亚小姐放过一次鹰。她很勇敢。” 克莉丝:“……” 过誉了,她只是脑子里缺一根叫“害怕”的神经而已。 达西小姐很显然误解了她的这个停顿,又连忙说:“我觉得你也很厉害。”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我突然发现,你的确很喜欢动物,之前是因为安斯(啊,就是我那匹小白马,),现在又是里芬。所以你都不怕我了。” 被点破自己一直的想法,乔治安娜因为愧疚红了脸。 克莉丝安慰笑了笑,把话题揭过不提,转而说起里芬来,刚刚还被提醒过的姑娘再次被转移了注意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étoi|es 已经是六月末, 天气比较热,克莉丝穿得最严实, 加上马车一路晃荡,一会就被午后的暖意熏得睡意上涌,眼皮不住打架。 和她对坐的乔治安娜很贴心不再打扰,转向坐在克莉丝身边的布沙尼神甫, 他们还不太熟,好在对方是教士,看上去似乎慈蔼可亲,所以乔治安娜还能鼓起勇气和他说几句话。 神甫也主动问了好几个关于她平时喜好的问题,乔治安娜如实说喜欢弹钢琴,偶尔画画, 结果对方顿了一会,又将话题转向了彭伯里。 聊到自己长大的地方, 乔治安娜就有话说了, 她本来说话就很轻, 神甫也有意压低了声音, 反而哄得一边的人昏昏欲睡了。 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是一辆封闭式的双排对坐四轮马车, 克莉丝和神甫绅士坐了倒位,把适合看沿途风景、不容易晕车的正向留给了达西小姐。 斜射入的日光将车厢割据成两片, 恰好将并排坐着的两个人分隔开了。 坐在阴翳里的人似有所觉侧头。 刚开始与睡梦之神短暂会面的人穿了细白布的衬衣,短式外套, 垂顺的短发和领巾都软绵绵歪着, 将象牙色的面庞半遮半掩, 呼吸均匀起伏,因为那些碎发,在南部午后的光下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神甫突然噤声,乔治安娜觉得奇怪,还没开口,坐下马车可能压到了石子,车子整个一颤,连忙捉住了一边的扶手。 对面的脑袋也在厢壁上磕碰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小班纳特先生低低嗷了一声,在座位上抱头缩身。 这个画面过分可爱,乔治安娜想笑,出于一直以来的淑女教育还是憋住了。 对面的神甫倒是比她要沉稳不少,整个人凑近了,停在分界线,依稀能看见黑色的眼瞳,语气担忧道:“没事吧?” 克莉丝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还埋着头,空出没有捂着脑袋的那只手胡乱摆了摆,示意自己问题不大,接着试探摸了一阵,好在没有撞出包,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问达西小姐有没有喝的。 乔治安娜在马车里找出放酒柜的地方,另外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看向了一瓶清水,那只手却毫不犹豫拿起了白葡萄酒。 看出热心肠的小姐拿的是酒柜里最贵的那一瓶,克莉丝也没挑,接过给自己倒了一杯,果然烧嗓子,瞬间提神醒脑。 到达西在伦敦的住处已经是晚上,明天还要去加德纳舅舅家,所以大家晚餐后就散了。 第二天,因为明面上达西和加德纳家没有正式往来,按照礼仪,需要由克莉丝和达西先去拜访,所以两位女士和神甫都留在家里。 既然到了伦敦,爱德蒙顺势去了趟理查德布朗特银行,竟然恰好在大厅里遇到了弗伦奇行长。 弗伦奇已经把意大利的银行交给了儿子,最近正好退休,想到伯爵对英国、或者说某个英国人的重视程度,索性亲自来伦敦进行收购任务。 来英国后,他虽然已经见过了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但是只知道他是来为老板铺设私人驿站,认为基督山伯爵是为了方便日后远程了解伦敦的情况,再加上没有见到阿里,所以认定他还在意大利。 爱德蒙也无意用这个身份与他见面,装作是来办理业务,借由意大利语成功和意大利行长搭上了话。 他的恩师法利亚神甫是红衣主教斯帕达伯爵的秘书,后来更是替主人照管操持所有财产,金融经济非常有一手,他知道得到宝藏后,最重要的是如果将这笔富可敌国的巨款再生出源源不断的财富来,所以把这些也都毫无保留教给了爱德蒙。 爱德蒙不必直接问,只说是了解业务,只言片语就明白了弗伦奇现下的进度和情况。 他又用不经意的语气道:“这么说,我在这边上了贵宾名单,回到意大利,也能在您的银行享受特别待遇了?” 弗伦奇理所当然点头,很快联想到了那位有无限贷款权的班纳特少爷,招呼一边的经理接待神甫,急忙上楼了。 爱德蒙用神甫的户头取了五十镑,又在市区转了一会,本来想去天恩寺街,只是实在难编出理由,还是作罢,提前回去了。 他的房间被恰好安排在年轻人和达西小姐之间,爱德蒙本来准备打开那本特制圣经,继续处理事务,突然依稀听到了克里斯的二姐和达西小姐在聊天。 ——“我比乔治安娜大十二岁,很多事情我已经不便和她说,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想到可能要谈论年轻人的终身大事,爱德蒙深吸一口气,还是走到了窗边。 达西夫人果然在旁敲侧击达西小姐对自己弟弟的初步印象。 达西小姐是个老实孩子,没有领会到暗示,想到毕竟是嫂子的弟弟,所以很耿直而且真诚把班纳特少爷夸了一通。 伊丽莎白一时情急,干脆把克莉丝告诉自己“在法国与一个姑娘坠入爱河,至今没能走出来”的那个万能模板拿出来说了一通,委婉提醒小姑子,还狠心黑了一把六妹,说她被姐姐们宠着,所以分不清和女孩子相处的界限。 乔治安娜这下明白过来了,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撒娇,“你们怎么想到一块去啦。” 想到哥哥那边是班纳特少爷打趣揭过的,嫂子这面,她自己不免也要帮点忙,所以善良的姑娘细声细气解释小班纳特先生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因为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自己甚至会不自觉把他当女孩子看。 说出真心话后,乔治安娜才意识到说一位绅士像女孩子似乎不太妥当,小心抬眼,发现嫂子只是含笑鼓励看着她。 因此,乔治安娜又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今年进了社交界,嫂子会为我介绍很多绅士。其实,其实我比较喜欢像哥哥这样稳重不爱笑的男孩子,那个人最好不要长得太英俊……我现在看到好看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伊丽莎白已经心疼抱住了她。 “不用害怕。如果你遇到不喜欢的人,也要这样直接告诉我。以后,我和你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乔治安娜出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父亲虽然慈爱,但也代替不了女性,曾经最信任依赖的扬太太却为了自己的财产帮助威克姆诱骗她,兄长对她好,却不善流露情绪。 伊丽莎白平易近人,性子活泼,恰好能在年龄差有些大的兄妹之间缓和,乔治安娜在彭伯里时就很期待嫂子嫁过来后疼爱自己,这时候被拥着,只觉得得偿所愿,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 等克莉丝和达西从天恩寺街回来,就见姑嫂两个亲亲密密凑在一起做针线活,达西对这一幕非常高兴,当天晚餐难得喝了一些酒,因此真情外露,转到会客厅便凑到伊丽莎白身边,低声请她给自己弹曲子。 克莉丝实在无意做电灯泡,所以早早撤退了,顺便把还想往伊丽莎白身边凑的乔治安娜也拎了出去。 她们在走廊遇到了布沙尼神甫。 神甫对克莉丝微笑点头,又轻声向达西小姐问安。 ……为什么觉得自己出了趟门的功夫,达西小姐就成功刷满了另外两个人的好感? 乔治安娜似乎也很吃惊,还是提裙回礼,远远见到自己的随侍太太,又向他们告辞。 这下走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夏天黑得晚,还有夕照,铺满了地毯的长廊里一片橙红色。 “我刚从门房回来,看这些请柬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带过来了。”爱德蒙说。 克莉丝道谢接过,毫不在意当着他的面打开了。 看来二姐夫虽然不爱在社交界露面,关注他的人还是不少的,至少这几个在俱乐部认识的公子哥都知道自己是他的小舅子了,现在来拉拉关系。 她又往下翻了一张,随即低低咦了一声。 爱德蒙:“怎么了?” 克莉丝努力回忆了一番,“德文郡公爵……这么高的爵位,我如果认识不可能没印象,不过这个字迹有点眼熟。” 她很快又在那封请柬里找到了一张便条。才知道是威廉代为写的。 克莉丝终于想起来,自己去意大利前,发明家似乎是说了,当初鼓励他考牛津的教授继承了一笔巨额遗产,出资建了一个实验室,所以邀请他回英国当助手,顺便完成学业。 就是没想到这位教授的来头这么大。 爱德蒙也下意识看过去,竟然先她一步看出来了。 这很显然是马赛时那位市长外甥的笔迹,当初两个年轻人扎堆一起搞小发明,爱德蒙就跟在一边侍应,偶尔帮忙归拢稿件,所以很轻松记下了。 会把少爷的事情这么放在心上,看来当初他这个贴身男仆做得相当称职。 爱德蒙很快又僵住了。 当初做男仆的时候,他一心想着查明真相,或许因为是见到的第一个人,又感受到了那番善意,所以潜意识里对少爷不免有一些依赖。但是当时也是只到这一步为止了。 后来在意大利,他们才成了朋友。那时候,伯爵早就忘了那个绿眼睛发明家。 水手唐泰斯所在的法老号是莫雷尔公司的老船,建立初期就在了,莫雷尔先生自己也很爱儿子,体谅老唐泰斯的慈父心肠,答应了要照顾唐泰斯,所以将他安排在了那艘船上。 莫雷尔先生是个很念旧而且有着高尚情操的船主,从不拖欠工资,除非原则问题,轻易不开除船员,等老水手退休离开,也会体谅他们的家庭,优先考虑他们的儿子。 因此作为空降兵的唐泰斯恰好在一个中间的年龄层,和其他人的年龄差距有点大,老水手照顾他,年轻的水手崇拜他。 也因此,爱德蒙一直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以至于他入狱后,也只有莫雷尔先生在为他奔走。 克里斯班纳特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头一次遭遇“友情”,还发现唯一的朋友其实不止自己一个朋友,年长者非常措手不及。 来不及细想,窗外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克里斯!” 爱德蒙惊讶看到面前的人一脸头痛揉了把头发。 克莉丝走到一边,抬了窗子,借着夕阳,果然看到了围墙外站在敞篷马车里的哈洛德。 上次见面还是在她出国前,中将之子的变化不大,不过穿得没有过去那么花花公子气了。 “你认识?”身边的人沉声问。 克莉丝点头,“在公学念书时的好朋友。我以为他在剑桥上学呢,所以回国后一直没抽出时间和他见面,没想到今天找上门来了。” 这位兄弟一直不耐烦写信,以前给女演员写情书还让她帮忙誊抄,所以即使在国外,他们也一直没有通信联络。 克莉丝有时候也觉得和男性朋友相处很奇妙,他们大部分时候联合在一起,都是为了去干什么事情,有点类似现代男孩子扎堆就去网吧五连坐一样。大家偶尔做点恶作剧,在俱乐部里面拼酒吹牛,或者组队和伊顿的人打比赛。 非要往生物学上扯,那大概是远古时期男性一般都会结伴出去打猎遗留下来的习惯。 总而言之,大家表面上似乎不亲近,很少像闺蜜之间喝茶逛街沟通感情,但是遇事又会凑到一块,保持默契随叫随到。 现在六月末,正忙着论文和考试的时候,以他爸当初能在校长室揍儿子的性,要是哈洛德敢不在学校,肯定不是这副模样,很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正大光明没去上学。 克莉丝想到这里,将窗子开大了,在布沙尼神甫吃惊的目光里从窗子翻了出去。 她冲着他笑了笑,“如果有谁问起我,您就说我去埃弗雷特中将府上做客了。” 这里也只是二楼,年轻人非常轻巧顺着一边的凸出的廊柱滑下去,连动作都如同历史重演,轻巧爬上了墙头。 一时间,这个画面和在马赛市长府他见过无数次的场景重叠起来,只是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爱德蒙还呆立在原地,再看夕照映衬下,年轻人显得更加单薄的剪影和纤细流畅的腰线,似乎自己轻松便能在墙下环腰接住。 他这时情绪纷繁,心绪过于复杂,根本无从分辨,连这个念头也不过一瞬间,却已经下意识倒退一步,露出当初见到肖像画惊惧来。 墙边,金发青年大声笑着招呼车夫将车子挪近,方便这位朋友自上跳进敞篷马车里,不等对方坐稳,马车就驶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étoi|es 在公学时,提起克里斯班纳特, 只要和他接触过的人, 都会觉得这个人好相处, 似乎人际关系网也非常广,但是直白问起他的好朋友有哪些, 这些人又只会说出一个名字。 哈洛德·埃弗雷特。 连教员都觉得很惊奇, 班纳特看起来斯斯文文, 竟然会和哈洛德那帮捣蛋小团体混在一起。 他们都是校内风云人物。一个能学,最得老师喜欢,一个会玩, 最让学生服气。因为一次闹到校长室的互殴事件,全校都以为这两位以后就是仇敌了,没想到他们反而成了哥们。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班纳特会是被排斥的那一个,很快人们又发现,那群人里,其实他们俩才是最铁的,剩下的都只能说是小跟班。 哈洛德是家里的小儿子, 前头还有三个哥哥, 虽然有个说一不二的爸,但是他妈把幺子当宝贝疙瘩, 中将能把手下训得狗血淋头,拿只会插花缝线的贵族老婆却没办法, 所以他被宠得很熊, 去了学校更是有一帮跟班, 因此非常臭屁自恋。 克莉丝刚坐下,他就凑过来,一脸促狭说:“我就说你小子是个假正经!刚刚我爸那帮人聚餐,说起你了,我才知道你居然有了一个情人,我哪里坐得住,所以要来确定一下。” 好友会知道她在二姐夫这里,看来是说到了这门婚事,又因为她和哈洛德关系不错,所以聊起她了,就是想不到一帮大老爷们这么八卦。 克莉丝爽快点头承认了,不免好奇起来,“他们怎么说的。” 哈洛德撇嘴道:“还能说什么,我爸都笑话我,说我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结果成天只会和演员厮混,还比不上你这种闷声不响的小年轻。” 说到这里,他一脸不忿,“我觉得我生错国家了,妈妈要是放我去游学,我也能有好多艳遇和情人。” 克莉丝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比的。” “总之,从今天起你就别想推掉我们那些局了。”哈洛德得意道,“我早就想带你见见世面了。在那帮老古板面前我可憋死了,还不能拿出来说。” 克莉丝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一个微沉的声音带着隐怒道:“你可以说给我听听。” 哈洛德僵硬了身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克莉丝下意识转身,就见敞篷马车后排座位的可收雨棚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严肃冷峻的脸孔来。 这下连前面的车夫都跟着缩了脖子。 克莉丝在底下踹了哈洛德一脚,他才哭丧着脸给他们互相介绍。 “我哥,最大的那个埃弗雷特。这是我哥们,克里斯班纳特。” 克莉丝终于想起来,自己出国前,哈洛德来浪博恩投奔自己,好像就是因为大哥从印度回国了。 面前的人确实被晒得肤色稍沉,连发色也比哈洛德深很多,如果不是五官立体,乍看很像亚洲人,光看表情就能感觉到不是很好相处,难怪让连中将面前都能嬉皮笑脸的好友怕成这样。 中将的继承人面无表情看向她,缓缓点头,出乎意料伸出了手,“你好。” 克莉丝只好也脱了手套回握,感觉到了很明显长期持枪留下的茧。 “你好,埃弗雷特先生。” “欧文。”男人简短补充了哈洛德没介绍到的部分,“我们家的埃弗雷特先生太多了。”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 有了这位大哥坐镇,克莉丝没能去特殊俱乐部“开眼界”,反而因为要扣押哈洛德回家,被顺路请去他们家做客。 下了马车,欧文在前面走,克莉丝很自然问:“你就是因为你大哥才没去学校?” 哈洛德想不到她这时候还敢说话,一脸惊恐看她,见兄长甚至没有回头,这才点头,压低声苦着脸说:“他回来一年多了,想要的职位还没安排出来,目前在我们学校任教。” 看来这一年里,哈洛德是被他大哥按着头学习,成天盯梢。 好兄弟就是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两肋插刀,遇到烦恼则再补两刀,克莉丝免不了冲他幸灾乐祸了一阵,心里却为这个总是大大咧咧的兄弟松了口气。 时下很少因为多子女平均分割遗产,埃弗雷特中将家虽说只有儿子,但是其他孩子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去,欧文作为老大,是理所当然的唯一继承人,反倒是后面几个弟弟只能拿到一笔钱。 所以哈洛德想要继续过现在的生活,就得想办法拼出路,要么借由家庭关系找到一个富有的老婆,或者搞个体面稳定的职业。 先是去印度打拼,回来后也没闲着,看来哈洛德这位大哥是个相当负责上进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让几个弟弟过得太差。 他们在后头说话时,欧文只当没听见,将他们引到了饭厅。 女客们早就去会客厅了,男士们还在吞云吐雾聊天,看房间里的浓度已经有一会了,克莉丝进去后废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没呛出来。 克莉丝上学时来做过几次客,中将对她印象也很深,这会看到她就招呼他们都坐下,又问她抽不抽烟。 克莉丝只说:“给我一杯酒就好。” 中将的朋友也大多是些红制服老战友,体型保持得不错,精神头也很好,虽然因为战功或多或少都授了勋,也属于贵族阶层了,不过还是行伍气比较浓,聊起天很有趣,也什么都敢说,克莉丝光喝一杯酒的功夫就获知了不少消息。 在这些前辈们面前晃过算是打了招呼,欧文才领了两个小年轻离开。 打着朋友的名义出去浪的计划失败,哈洛德只好在兄长的凝视下硬着头皮写论文。 他对克莉丝的本事虽然没有直观概念,但是也非常清楚好友的城府很深,今天这两位碰上了,说不准能看到大哥吃亏,所以手里根本乱画一通,其实是在分神听他们聊天。 “我已经在下学期的学生名单里看过你的名字了。” 将糖罐推给因为咖啡苦了脸的年轻人,欧文平静说。 因为威克姆的事情在浪博恩度过了半年,后来又出国整整一年,克莉丝其实已经休学两年,正好她当初跳了两级,所以这个年纪入学正好,在意大利时她就写了信,表示今年十月份时自己就会去学校报到。 看来学校效率很高,刚到学期末,连名单都排出来了。 “请问你是教——” “希腊史。” 克莉丝两年前的意向就是主攻历史学,而且她一直喜欢看神话故事,当初会选这个课倒不奇怪。 这个任职很符合对方目前的打算,清闲而且薪酬算高,因为是讲历史,对希腊语要求也不高。 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克莉丝忍不住调侃:“这么看来,我还是得叫你埃弗雷特先生,教授。” 欧文轻轻笑了,“课程外你可以不用这么称呼我。” 没能看到预想中期待的画面,老古板大哥甚至还笑了,哈洛德在一边瞪大眼睛,怪声怪气说:“克里斯,你干脆来做这个小儿子好了,反正我爸妈都喜欢你,现在连我大哥都对你态度这么好。” 克莉丝扭头,“我没空,毕竟你都那么好心建议了,我的五个姐姐现在才出嫁了两个,我要时时小心她们。” ——克里斯,我没记错,你有五个姐姐吧。一定要小心,女人一旦自以为陷入爱情,什么都做得出来。 哈洛德:“……”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朋友明明没这么记仇的! 所以根本就是宝贝那几个姐姐,连说都不能说那种。 哈洛德瞬间对那位达西先生肃然起敬。 敢当这小子姐夫的人都是勇士。 似乎也看出弟弟没心思写下去了,欧文干脆放两个人去一边聊天打室内高尔夫。等到中将那边散场,克莉丝顺势提出告辞。 伦敦的街边有煤气灯,而且这个时候街上还算热闹,她非常自然谢绝了主人家用马车送的提议,干脆慢慢往回走,途径以前就常去的咖啡馆,还绕进去买了喜欢的甜品。 她想了想,还是给布沙尼神甫也带了一份。 等马车消失在街角,爱德蒙才回过神,开始收捡散落了一地的信件。 似乎是为了配合这个身份的年龄,他的动作很慢,又像是在一点点俯拾自己的思绪。 爱德蒙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让寄给“基督山伯爵”的文件转递给阿里,由忠实的仆人将这些文件更换了信封和邮戳。这样一来,“布沙尼神甫”可以正大光明接收一些“讨论学术”的信件,绝不会有人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这次陪达西先生跑这一趟,除了与未来的房东搞好关系,也是想到在班纳特少爷一定会出席堂姐的婚礼,所以可以远远见上一面。 因此,他以为只需要到时候出席婚礼就好,所以大部分并不重要的文件都还是会寄来伦敦,其他必须亲自过目的部分则寄到麦里屯。 堆积起来的这些文件用事实证明,这次会面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爱德蒙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回房间,看着那摞书信,陷在黑暗里,再次陷入了沉思,如同终于从一场美梦里醒过来的人,细数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一开始以为远远见一面就会满足了,结果就像是面对莫雷尔家一样,爱德蒙控制不住想要探听好友的近况,哪怕只听到名字也好,却猝不及防从女管家那里得知,他一直以为的堂亲,其实就是克莉丝的家。 到这一步,距离陡然拉近,一切便变得不一样了。 从对方踏进屋子里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看过克莉丝和其他人说话,爱德蒙也想要让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落到自己身上,有了和过去从未有过的深入而愉快的谈话后,他更加想要被崇拜而信任看着,至少在学识上被这个连自己报恩时都没向他要求过什么的人依赖。 这在莫雷尔家从未有过,马赛时,他尚可以一直潜在暗处精心布置一切,可是毫无防备走进了一座处处都是班纳特少爷长大气息的宅子里,爱德蒙便如同落入了一个离奇的漩涡,知道挣扎无用,所以越陷越深。 这时候,他才陡然惊醒,如果发现自己隐藏身份的接近,对这个毫无保留分享善意的年轻人有多不公平,到时候自己将会面对的,就是失望和愤怒了,甚至连基督山伯爵拥有的部分他都会失去。 想到要失去这个人后,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像是所有血液都冲到心脏里,来抵御这突然的锐痛。 一直以来,爱德蒙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记挂克莉丝,只认为是在报仇之外向年轻人寻求慰藉。 一开始惦念着要回报恩情,后来又头一次被认定是朋友,克里斯班纳特对他来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了。 马赛和罗马时,他只是喜欢看着这个充满生气、善良美好的年轻人,甚至放纵自己去看,想要从少爷身上找到一些过去的水手唐泰斯的影子,也为了告诉自己,并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会遭遇自己的不幸,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也像这个孩子一样,还是幸福赤诚的。 那时候,他的灵魂已经是一潭死水,偶尔因为仇恨带来的痛苦,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而这时候,只有看到年轻人,他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刚才翻墙而出的那一幕重演,再加上可能失去这个人,让爱德蒙陡然意识到,他的心情早就变了,自从基督山岛的会面后,他已经不能从和克莉丝的相处里找到任何的抚慰了。 恰好相反,接近对方会让他心生一种与仇恨截然不同、却一样强烈的痛苦,像是自卑,像是惆怅,更多是焦虑不安。 这个独一无二的人,将他的一半灵魂用他已经不敢妄想的真情赎买出来,交还给他,这一半意识在黑暗里岑寂了太久,因为得到了自由,就开始不由自主去追逐这束光。 夜行动物被光笼罩后,虽然温暖,却因为在黑暗里呆久了,所以被刺得双眼都难受,甚至畏缩起来。 爱德蒙努力去辨识这个痛苦的源头,却根本找不出答案。 十年牢狱生活,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偏执的人。 出狱前的世界过于纯粹,出狱后,因为眼见仇人不仅没有遭到报应,还越过越好,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因果善恶。 他的复仇是因为满腔恨意而起,只是过去从未做过恶,一个善良的人再愤怒,却连惩凶除恶都要说服自己,让一次复仇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爱德蒙想到了上帝。就连宝藏都被埋藏在基督山岛,那么他便是上帝从坟墓里掘出来惩恶的使者。 ——[因为是上帝把我从一无所有提升到了现在这样的地位。] ——[成为天主的一个使者。交易做成了,我可能将失去我的灵魂,但没关系,即便重做这场交易,我还是作此选择。] 他成为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教义里禁止的事情,爱德蒙唐泰斯就绝不会去想,他眼中的朋友与自己同性,所以他的所有猜测里,唯独没有那个真正的答案。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爱德蒙始终没有头绪,心烦意乱下,便捡起了那些文件来看。 就连这时候,他都下意识拿起了和克里斯班纳特相关的那封信。 这是他来英国时临时起意让人帮忙查探的,因为已经遇到了年轻人,所以爱德蒙一直没有看,也几乎要忘了。 几乎是漫不经心打开信,看清内容,爱德蒙却如遭雷击,整个僵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étoi|es 回到二姐夫家, 与门房随意谈过几句后, 克莉丝仰头看了一下窗子。 好姑娘乔治安娜已经睡着了, 神甫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 但是窗帘却没拉上。 克莉丝在自己客房的门口站了一会,还是不放心敲响了布沙尼神甫的房门。 “您已经休息了吗?”她低声问。 没有回应,屋内半点动静也没有。 想到对方年事已高, 担心出了什么意外,她顾不上礼仪,推门而入。 屋内过于昏暗,克莉丝花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借着走廊的火光走到一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火柴盒,正要擦亮屋内的灯, 却被突然伸出的手捉住了。 这只手过于冰凉,就像是被渥浸了一块雪里,克莉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对方却先她一步缩回了手。 “别开灯。” 神甫沉声说。 克莉丝终于依稀看清了神甫的轮廓, 对方难得没带那顶头巾, 只有花白的头发在昏暗里闪着光, 面色却比月光还清冷。 她将纸袋放在几案上,静静走到一边, 关上了门。 这下克莉丝什么都看不到了, 反而是重生于地狱里的人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吃惊看着对方将自己也跟着关在了漆黑里。 沉入昏暗里的阿多尼斯小心摸索着,实在找不到沙发,干脆小心在床的边沿坐下了。 “我记得您说,黑暗有益于您的思考。看来我打扰了您的冥想?不好意思。” 年轻人轻声说,语气却一点也不抱歉。显然是看出了朋友的不对劲,所以有意轻松氛围。 “请让我一个人呆着。” 年长者艰涩道。 因为这句话,声音清越动听的那个人突然轻笑起来,即使能看清一切,黑暗还是将听觉无限放大,距离无限拉近,让听到的人不自觉屏了气。 “我拒绝。那天我也说了同样的话,您可没有这样做。机会难得,请让我也以此‘回报’您。” 克莉丝语气轻快说。 爱德蒙静静凝视她,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么,我的朋友,请随便说说你自己吧。至少将我从挣扎里解救出来。” 这时候,两个人的形势和在荒岛时完全颠倒了过来。 一个有意试探,一个毫无防备。 认为这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正好随便起个话头,克莉丝无所谓说:“我的家您已经见过了?我在那座宅子里一直待到十二岁。” “后来我就外出上学了,提前两年毕业,出国游学,在意大利时呆了半年,主要停在佛罗伦萨,之后又去罗马度过了狂欢节。” “回国后没多久就遇到了您。接下来可能去上学参选吧。和无数绅士的继承人一样生活经历。” 这番话全都是真的,也还是熟悉的风,和荒岛上一样。 短短几年内在狱中艰苦的环境下,学会法利亚神甫的全部学识,爱德蒙唐泰斯的才智和记忆都相当不错。 面前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因为是出狱后难得的美好回忆,所以一直珍藏心底,时时拿出来细数。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每次都这么精准让他想偏,很显然,早在遇到那位老谋深算的国务大臣前,克里斯班纳特就已经是一个颇善话术和伪装的人了,可能也就是因此得到了恩师的赏识。 抓住海关办事员这一个线头,将感情隔离开,用理智剥析,爱德蒙很轻松就得到了答案。 现在想,哪怕是正式职员,那些护照也太多了。 当初因为刚刚出狱,大部分社会经验都还停留在十年前,他做水手时虽然常常与海关打交道,但了解并不深,尤其对方是外国人,出身也比他十几岁时高出不少。 农民会误以为皇帝用金锄头,爱德蒙理所当然相信了,一个才十六岁的乡绅儿子,也是能被塞进部门历练的。 就像克莉丝会发自内心感慨,如果没有里芬,荒岛上他们还会互相试探很久一样。爱德蒙也忍不住由衷惊叹,对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来英国,同样不会算到自己将获得一笔宝藏。 毫不犹豫用了海关办事员的身份解释那些护照,恐怕那时候,年轻人就已经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在他的逃犯身份上深挖。 面前的人与自己势均力敌。 这时候,之前所有对这个人的爱怜和关心,连着他想要护着这个人的想法,似乎就都变成了笑话。 连眼前的最后一扇门都被合上,爱德蒙以为自己会很失望或者愤怒。 结果他也的确很心酸而且恼恨。 却都是冲着自己去的。 即使这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在为眼前的人开解:面对一个赤|裸长须的逃犯,才十六岁的孩子,聪明做出了最正确的隐瞒,而且不论如何,那些帮助和善意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一边,坐在床沿的人还在轻声说一些旅途里有趣的事情,虽然看不到自己,却还是认真睁着眼。 “克里斯。” 他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叫着这个名字,截断了她的话,模仿着记忆里法利亚神甫的声调,“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那么您早点休息。” 年轻的绅士被骗过,只是笑了笑,起身告辞。 “对了。” 年轻人在光影交接的地方回身,走廊的煤气灯将那双黑色的眼瞳映照,如同日光下打磨过的黑曜石,提醒道:“我给您带了一份点心,就放在桌子上了。” “那么,晚安。” “晚安。” 克莉丝的离开似乎把他烦恼的那一部分也带走了,自觉想通了一切,爱德蒙面上镇定,点了灯,将剩余的文件都沉下心看完了。 目光最后停在了矮几上的那份甜点。 他还是打开了纸袋,依言吃下了。 甜食的确会让人心情好起来,而且,这种清淡的甜度,果然是克里斯班纳特会喜欢的口味。 想到这个名字,他陡然惊醒,原本甜蜜的味道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爱德蒙坐在灯光下,却像是回到了在突尼斯曾经踏足的撒哈拉沙漠,被照得无所遁形。 所以,即使看清了真相,他也没办法不去想那个人。 克莉丝第二天起得很早,没有和三位达西一起吃早餐,随便在路边的咖啡馆解决了,叫了辆车,报出了昨天威廉留下的地址。 新一任的德文郡公爵在伦敦的住处很大,不过显然许久没被打理过了,大门掩蔽,杂草丛生,也没有半点人气,乍看上去就是哥特小说或者鬼怪传说的经典片场。 克莉丝上前敲了门,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干瘦的老头,警觉看了她一眼,见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封请柬,对方只瞥了一眼,很快就放她进去了。 ……看来是只有自己这一个客人了。 克莉丝跟着看门人往前走,连屋里也没有仆从,四下里寂静无声,长长走廊上的猩红地毯像是没有尽头,夹道的金框油画间也是紧闭的大门,给人感觉像是走进了恶魔城,下一秒就有管风琴声会响起一样。 走道尽头的房间里,克莉丝总算看到了绿眼睛发明家。 半年不见,威廉比在市长家更加不修边幅了,不过面上看上去比过去快活了不少,见面就兴高采烈说:“克里斯!我,我找到,合适的了!” 嗯,说话也有些磕巴。 克莉丝扬眉,惊奇说:“你有多久没说话了?” 蓬乱的头发一耷拉。 她忍不住笑起来,“不是说有新发现吗,带我去看看。” 威廉这位“老板”果然阔气,他的房间比马赛时还要大多了,设备也都升级到了克莉丝看不懂的类型,不过整体也更乱。 克莉丝听说有的人就是喜欢将东西乱摊着,如果有人来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自己反而更加找不到,而且听说不少天才都是从凌乱里获取灵感的,所以对这种画面适应非常良好。 前两天刚被来这里看自己的父亲责骂过,看好朋友这样,威廉兴致更高了。 提到自己擅长的部分,发明家说起话流畅了很多,带着她在如同战场的房间往书架方向移动,一边说这半年里自行车的新进展。 “以你这个进度,看来可以让我找的那位律师来伦敦了。”克莉丝欣慰说。 威廉瞪大绿眼睛,很无辜很天真问:“找律师做什么?” 克莉丝:“……你不想申请专利吗。” “噢,噢。”威廉不好意思把头发揉得更乱了,“我没想到,克里斯你居然都请好律师啦,想得真周到。” 克莉丝无奈叹气:“你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因为献身科学,已经到了看破名利的地步了。” 发明家开始很认真和她辩解这其实是一种偏见。 得知这里只有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一个仆人,克莉丝决定还是不要留下来吃晚饭了,和威廉聊到四点就起身告辞,出于礼貌,又提出和这里的主人打个招呼再走。 威廉很爽快同意了,引着她上楼,停在了主卧外。 大宅的主卧是双扇木门,也是紧紧密闭着,门边还有一方桌案,上面放着一大摞白纸和笔墨。 威廉在一边唰唰写了两行字,轻轻敲门,熟门熟路把纸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屋内连脚步声都没有,过了一会,缓缓推出一张纸来。 威廉开心说:“克里斯,公爵向你问好。” 克莉丝:“……” 现在她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关系这么好了! 眼尖看到门内又推出了一张纸,威廉捡起来,这次,克莉丝凑了过去。 ——我记得你的朋友也在剑桥?问他要不要参加开学后的数学名誉实验。 数学名誉实验*由剑桥大学举办,有点类似于建模竞赛。 克莉丝对要交给老师的论文很有信心,这时候看到这个,想到自己结业考试名次最高的是代数,不免起了兴趣,亲自写了纸条又塞进去。 这次推出来的是一张报名表。 最后克莉丝还是没能看到这位神秘的德文郡公爵。 威廉将她一直送到大门口,克莉丝本要问他有没有参加,突然记起市长夫人说威廉考上了牛津大学,不免好奇问:“我记得公爵也是剑桥大学毕业的,当初既然是他鼓励你考试,你为什么还是去了牛津?” 威廉下意识抖了一下:“因为我爸爸就在剑桥任教。” “他教什么?” “英国史。” 到底是伦敦太小了,还是自己最近和未来的教授太有缘。 克莉丝也沉默了一会:“那还真巧。我马上就是你爸的学生了。” 发明家拍了拍她的肩膀,哭丧着脸说:“克里斯,你在学校可千万不要说认识我,我担心你被我连累挂科。” 克莉丝:“……” 父子关系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回到达西家,克莉丝正好赶上吃晚饭。 二姐夫家里现在也就三口人,他年收入还高,所以生活水平相当不错,至少克莉丝最近来伦敦后吃饭还挺积极的。 餐桌上,达西宣布了一个消息,说是彭伯里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伦敦的社交季今年要搁浅了,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中间也只在宾利家停一天。 他还特意轻声问了乔治安娜的意见,和他们一起会彭伯里,或者留在伦敦,让她的另一位保护人费茨威廉上校来这边照应她。 乔治安娜对社交季没兴趣,对嫂子却很不舍,毫不犹豫选了和他们一起走。 达西想了想,妹妹在身边也的确放心一些,所以同意了。 等两位女士下桌离开饭厅后,克莉丝才拧眉问:“暴|动已经蔓延到德比郡了吗?” 达西没想到她居然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吃了一惊,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位是个完全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一下又定了心思。 这时候,布沙尼神甫在自己房间用过餐,遵照习惯来到了饭厅。 神甫是外国人,还是神职人员,问题当然没有小舅子说得那么严重,所以达西也没有避讳,直接道:“只是几个选区在较劲,我刚刚收到信,附近的镇上多了不少流窜的人员,所以我必须回去坐镇。” 克莉丝点头。 达西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克莉丝平静道:“我昨天去了趟埃弗雷特中将家,他们聊天时我听到了一点,知道最近西南部在调兵,加上最近一些小报纸上的改|革呼声也比较高。” 浪博恩这种小村庄虽然适合埋头学习,消息还是闭塞了一些,今天是到伦敦的第二天,克莉丝这才知道,最近议会改|革正闹得沸沸扬扬。 老狐狸肯定早就探听到风声了。 从那封信开始,她几乎就是被吊着耍,克莉丝很快就接受了目前阶段,自己暂时翻不出他老人家五指山的现实。 她又想了想,觉得到了德比郡,师母就肯定会联系自己,到时候也瞒不住了,回彭伯里后达西肯定会很忙,以免到时候让画面更混乱,现在可以向二姐夫交个底。 于是她接着道:“而且我因为老师布置的功课,最近一直在研究《国会法》,最近脑子里的大事就这一件,所以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达西听到《国会法》就觉得不妙,还是硬着头皮问:“你的老师是?” 回忆起上一次郑重告知,结果给她爸来了个防不胜防,克莉丝这次选了聊村口王师傅的语气,非常轻松说:“费尔德侯爵,我记得他家离你家不远。” 达西还是受到了惊吓,表情非常精彩,甚至让他自己都非常庆幸老婆不在身边,良久后才说:“是离我家不远……但是离我就很远了。” 作为一个只想守着祖产过日子的乡绅,虽然手下的农选民很多,但是他也都遵循父亲在时的交际关系跟着投票,达西一直觉得政|界离自己相当遥远。 小舅子一句话陡然把这座家门口每天都能看,但是从来不会爬的大山搬进庭院里来,达西有点接受不能,想了想决定喝一杯酒冷静一下。 克莉丝耸肩,又侧身看向外国神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étoi|es 第二天一早, 克莉丝一行便出发往北走。 达西和伊丽莎白当然还是同坐一辆车。新婚的小夫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其他人既不想打扰他们,更不愿意为难自己上去被闪瞎眼。 因为浪博恩到伦敦的距离很近, 所以随侍照顾乔治安娜的管家太太就留在伦敦等她, 这次再出发去彭伯里,克莉丝所在马车里坐满了四个人。 这位管家太太是当年威克姆同谋扬太太的继任者, 由达西亲自挑选,面上慈眉善目,也很呵护乔治安娜, 却对男性非常警惕。 出家的教士一把年纪了, 很让人放心, 所以她上来便坐在了克莉丝身边,又请小姐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好彻底将两个未婚小年轻隔离开。 于是布沙尼神甫便坐在了克莉丝的对面,没有说话, 也不看她。 毫不知情被摘了马甲的克莉丝一路都忙着构思论文,趁着马车在最近的驿站换马时, 又离开座位, 骑上了小白马。 从伦敦出发,往彭伯里去, 正好途径大姐夫家,这段路程虽然远, 但是二姐夫出得起钱走这个时代按里收费的高速公路, 中间省了不少时间, 所以他们可以在宾利家多停留一天。 克莉丝也有一年多没见简了,因此远远看到熟悉的路标,扬声说了一句自己先过去,夹了马身,便先一步到了庄园。 门房看守其实见过克莉丝,不过她外出一年多,变化太大,没有认出来,看打扮是位绅士,听是夫人家的姓氏,还是进去通报了。 宾利很快就迎了出来,看到克莉丝由衷感慨了一番,一边说简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一面开始张望达西他们到了没有。 克莉丝也打量了一番大姐夫,发现他的脸比一年前要圆了一些,显然小日子过得相当幸福,恐怕简补充营养,连他也跟着变胖了,又联想到达西因为特许结婚证奔波,量裁婚服时才发现自己瘦了,忍不住笑出来。 时隔几个月,两位好朋友再次重逢,果然很快发现了彼此的不同。 宾利还是那副轻松愉快的语气,一面调侃:“达西,你不会因为能娶到伊丽莎白,所以每天都激动得睡不着了吧。” 达西瞪向兄弟兼连襟。 没心没肺向自己秀了一年幸福,现在还要在心上狠狠捅一刀,偏偏这个人还不是故意的。 ……谁让他当初刚愎自用拆散了他和简呢,忍着吧。 爱德蒙看向这位大姐夫。 这个无比熟悉语气和表情,显然就是刚到马赛时,班纳特少爷面对外人扮天真模样的原型。 ……谁让他当初满脑子都只想着在恩人身上找另一个自己呢,傻了吧。 宾利对这两道目光毫不自知,非常热情引着两位各怀心事的男士进屋,让小舅子和二妹跟着跟着庄园的管家太太上楼见妻子。 七月已经有些热,好在今天有点微风,简带着帽子坐在窗边缝小衣服,她看到克莉丝后很惊喜,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们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了,大家一起坐下时还嗔怪着说自己没那么娇弱。 伊丽莎白问大姐身体近况时,克莉丝就在一边打量,见大姐被呵护照顾得很好,精神不错,面上没有疲惫和忧色,尤其她本来就生得温柔动人,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期待新生命的年轻母亲,这才放下心来。 简注意到她的目光,又轻轻柔柔问她这次游学怎么样,聊了一会天开始犯困,伊丽莎白交代了一番女仆照顾她去休息,便和克莉丝轻轻带上了房间。 下楼时,伊丽莎白意外问起克莉丝神甫怎么了。 克莉丝也察觉到,从到伦敦的那天晚上起,神甫就相当不对劲。 她并没想到自己头上,毕竟自己和哈洛德出门时神甫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克莉丝困惑说,“可能是为了经书或者哲学的问题吧。” 伊丽莎白认真说:“神甫是出家的教士,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清净和思考,等到了彭伯里,你还是少打扰他为好。” 克莉丝唔了一声,“那我今晚再去问问,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招待不周,就由他自己去想通好了。” 晚餐后,克莉丝又打着问中世纪史的由头又去找了这位朋友,他也一如既往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在之后的聊天里,她有意观察了一番,确定了这个人是在和他自己较劲,也就放下心来。 对方比她多活不少年头,真能困扰成这样,应该也不是她能解决的。 于是,克莉丝还是如常和她的朋友聊天,可是即使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爱德蒙都能联想到许多遗忘的细节,还有被自己扭曲的误解来。 ——“老师布置的作业虽然很难,但是也是挑战啊。” 所以会放他一个人面对伦敦,不是因为狠心,而是相信他的本事。 因为“爱德蒙唐泰斯”这个身份已经被确定死亡,他自出狱后,就一直在努力编织身份,尤其因为在地中海的一年灰色生活,所以知道一本无主的真护照,只会在黑|市上流通。 班纳特少爷随随便便就拎着一箱满法国跑,眼都不眨就送了自己一本。 见过达西对他平等而处,甚至看做可以商量事情的对象,现在再联想国务大臣对他的重视后,爱德蒙对年轻人的能力有了直观认识。 爱德蒙不免又想起了自己最偏爱的那只垂耳兔。 父亲养的三只兔子里,它最小只,像是一团雪球,连苜蓿草都抢不过两只大兔子,每次都会被挤开,即使这样也只是缩在一边闷声不吭,等心情好了又晃着耳朵往高处的花丛里扑。 爱德蒙每天都会帮忙摘草投喂,看得次数多了,于是心底最疼爱它,每天都要陪它玩,直到它熟悉了自己的脚步声,听到就会跑过来,用细软的前肢扒拉阳台的门。 这时候,十二岁的爱德蒙就会轻轻将门打开一道缝隙,让它钻出来,任由那只兔子粘着自己亲近撒娇,偷偷先喂饱它,还要挑最柔嫩的部分给它吃。 即使后来跟着跑船,爱德蒙偶尔也会想起小家伙,担心父亲接手后,它会不会还是抢不到吃的,然后又饿着肚子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 直到几个月后返航马赛,他迫不及待回家,看到了垂耳兔的那窝兔子兔孙们,就连两只总是欺负它的大兔子都变成了垂耳兔的小媳妇。 “都是你最偏爱那只搞出来的崽子。” 回忆里,父亲叼着烟,一脸感慨继续说,“你别看它小,聪明着呢,我不管它,它就蹦到花丛里,也不碰面上的,所以偷偷把根茎都快吃光了我才发现。” 所以,他以为是扑到花丛里玩,其实是偷偷去加餐了。 同样,他以为的天真纯善的小少爷……其实自己是在关心一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他控制不住挂念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 想明白这点,送克莉丝离开自己的房间后,爱德蒙便决定冷下心,从这一刻起,绝对不去看或者想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情。 他却忘了,越是刻意回避,其实就是在刻意提起。 爱德蒙坐在书桌后,打定主意办理事务清空一下大脑。 英国的事务他看也不看就放到了一遍。 爱德蒙又拿起了法国的文件,宁可用仇恨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也好,结果只是看到梅塞苔丝,他就想到了年轻人和姐姐们说的那番话,看到唐拉尔开了家银行,他便想起了那天在弗伦奇银行的再次邂逅,线人提起马赛莫雷尔家的现状,更是捅了回忆的马蜂窝,连在马赛朝夕相处一点一滴全部嗡嗡在脑边绕。 爱德蒙猛地合上了,开始办意大利的事项分神。 很快他发现,这同样是个错误的选择,他的爵衔是基督山,只要和这个身份相关的事务,轻松便能看到字体各异手写的“Monte-Cristo”,他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就越不自觉去看,很快连那些法文字符都变成了Chris。 Le Comte de Monte-Cristo. 基督山伯爵。 Le Comte de Chris. 克莉丝的伯爵。 “克里斯,为什么他要叫克里斯。” 爱德蒙忍不住低声说,一面批复要求这群字迹潦草的手下以后注意一点,很快又因为行船时积攒的文学素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贮水笔在桌面上拉了一条长长的墨迹。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叫做罗密欧呢。 虔诚的信徒几乎本能绕过了突然冒出的答案,即使这时候也潜意识不想牵连到搅乱他所有心神的人,反而忿忿不平迁怒起另一个无辜的英国人来。 《罗密欧与朱丽叶》,既然是意大利故事,莎士比亚为什么会写出这种台词? 在遇到法利亚神甫前,牢狱生活是没有尽头的昏暗,没有被知识塑造的爱德蒙成日只能祈祷和诅咒,他因无边的黑暗而执拗偏激。近来一直在思维里绕圈子,发现连自己都变得陌生起来,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实在让他慌乱又恼怒。 爱德蒙对自己动了气。 既然保持清醒就会想起,好,他就做一个放弃思考的人。 爱德蒙反锁了门,冷笑走向浴间,中间不免又回忆起了某位洁癖的小朋友,将自己整个浸入冷水中清醒了一番。 很好,在水里他还想到了他们的初遇。 记忆力和听力都太好的人终于躺下,曾经睡在床橱里只有一墙之隔的清浅呼吸声又冒了出来。 直到落地钟滴答声掩住了回忆,他才终于从这番较劲里解脱出来,陷入了梦境。 这次,爱德蒙的梦里没有牢狱和黑暗,而是被父亲栽满鲜花的阳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étoi|es 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 男人在黑暗里坐起身, 用宽大的袍子掩了劲健的身形,苍白英俊的面庞粘上灰白的鬓角和胡子,发套和帽子遮盖了鬈曲乌黑的长发。 改扮回“布沙尼神甫”的人再也睡不着了,推开窗子,风向他送来了夏夜难得的凉爽。 像是刚刚入狱, 经历过挣扎抗争后,他完全陷入了无力的茫然里。 这时候,走廊传来了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他腾地站起来,稳步走到门口辨听。 看来这座庄园的继承人迫不及待要见见自己的亲人了。 年轻人的两位姐夫是很好的朋友, 下午在会客厅时, 沉稳的达西先生还不忘问宾利先生, 有没有请医生和接产妇住在这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放心。 这时候出去也是无用, 反而会添乱分散人手。 虽然还没见过浪博恩已经出嫁的大小姐,但是从来时的迫不及待看,年轻人非常在乎这位大姐。 自知抗争无效的人就这样站着, 任由被压抑过的情绪倾泻而出, 放任自己担心这时候一定很忧心忡忡的朋友。 他垂首抵门, 在心里描摹那个人可能的表现, 或许沉稳安慰二姐, 或许安静捏着手坐在门外, 因为大姐的声响而时不时抬起头。 想着就几乎忘了时间。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像是从天际传来, 爱德蒙才惊醒过来, 收整一番,前去向男主人道贺。 男士们被请进去的时候,房间内已经被经验丰富的医生要求清理消毒过了。 克莉丝先在女仆的陪伴下关心了一番简,简虽然面色苍白,还是温柔笑着轻轻搡她去外间和外甥打招呼。 她这才凑到伊丽莎白身边看小家伙。 伊丽莎白已经从接产妇人学过了怎么抱孩子,克莉丝比她高,所以她只是微微侧了身,很认真介绍:“这是克里斯舅舅。” 达西在一边微笑看她。 宾利看小舅子一脸惊奇的样子,语气愉快提议:“克里斯,要不要抱抱他?” 克莉丝正要拒绝,伊丽莎白已经开始教她怎么接手了。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说不上漂亮,因为过于紧张、手臂僵硬所以感觉不到重量,看上去又小又软,克莉丝只觉得自己捧着的是一团布,外甥似乎会随时从哪个没包好的缝隙里溜出来。 在场都是看过她沉稳那一面的,难得见她小心翼翼、似乎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因为夜已经很深,大家没有打扰很久,互相道晚安散了。 爱德蒙注意到,年轻人没有回到姐姐特意为他留的房间,而是去了楼下。 他在楼道站了一会,等到了提着酒瓶上来的克莉丝,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克莉丝问:“您不去休息吗?” 爱德蒙自然道:“年纪大后,对睡眠的需求就变得很少了。” 不必看就能感觉到对方的愉快心情,所以年轻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就轻快出声邀请道:“今天天气不错,一定很适合观星,您要和我一起去楼上看看吗?”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这座宅子的正中的阁楼。 阁楼的窗子很大,似乎庄园主人也很喜欢来此,打扫得很干净,不仅没有堆放杂物,还设置了两张安乐椅。 今晚的月亮亮度正好,能照亮阁楼,也不会过分争辉,掩蔽星星。夜已深,没有电灯的年代,身处乡村庄园,只有虫鸣微风,繁星璀璨。 克莉丝没有分神给不饮酒的神甫,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樱桃酒轻哼着歌自斟自饮,过了一会才扭头。 “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她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两侧。 “没有。” 神甫连忙否认,诡异顿了顿,才轻声说:“你似乎很高兴。” 克莉丝笑了:“当然。我做舅舅了嘛。” 从被班纳特太太选定的那一刻起,克莉丝就天真幻想着未来将这份祖产扔给随便哪个外甥,自己尽完责任就可以逃离这种遮遮掩掩的生活,找个地方恢复女装。 虽然后来,班纳特家给了她上辈子没有的温情,让她有了惦念,再加上十二岁时去了伦敦,意识到女性身份的局限性,自己就死了这个心。不过习惯性盼这个孩子盼了整整十二年,一朝如愿,克莉丝还是免不了松了一口气。 两位姐姐的婚姻都很幸福,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孩子。 这样一来,如果哪天自己遭到意外,浪博恩也会被交到对它有感情的人手里。 不过即使有这些预备方案。对自己终点的规划,克莉丝却从来没变过。 正好她是最小的孩子,等到姐姐们全部过上幸福生活,拥有自己的家庭,给爸爸妈妈养老送终,她实现人生价值,这辈子没算白来过,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当班纳特家再也没有她可以牵挂的人时,克莉丝自然身无所寄,无处可归,到时候,她可以一路向着东方周游旅行。 就像这个英国和她上辈子浅显所知的部分有非常大的差别一样,这里的故土,也不是她熟知的地方,而是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王朝,欣欣向荣,国富民强。 她不会踏上那片土地,因为那不是她想去的地方。相反,只要死在去东方的船上,她就永远在回家的路上了。 克莉丝自认为这个想法还挺浪漫的。 说完那句话后,年轻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只是盯着手里的樱桃酒,面上还噙着浅浅的笑意。 爱德蒙却突然想起了她在花架下哭的模样。 茫然睁着眼睛,对自己落泪毫不自知,像是走失在人群里无措的孩子,即使这样也坐得挺直,瘦削的肩膀绷着。 心一下缩紧了。 他头一次不想探寻什么,反而找回了先前的相处模式,拉着她开始聊起星相来。 爱德蒙做水手出海时,就要靠着星星辨明方向,那时候他还以为动的是太阳,后来从神甫那里学过了天文,知道了地球自转公转等一系列知识后,整个宇宙就向他敞开了。 他讲得深入浅出,克莉丝也听得很有兴致。 为了隐藏身份,她要时时保持理智和清醒,自己已经不抽烟了,出于基本的社交考虑,还是需要喝点酒,所以刻意锻炼过酒量,连伏特加也不在话下,这点樱桃酒完全不会让她喝醉。 但是黑暗和酒精,实在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欲|望,尤其是在因为心情高兴和信任的人面前,多高明的政|客也会心防松懈。 至少克莉丝就鬼使神差涌上了一股倾诉欲,或者说,话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想到哪说到哪。 “……那么,您知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其实都是来自不同时间的吗?因为光需要一段时间传递过来,被我们接收到时,或许相邻的两颗星,一个已经死去了,另一个还在壮年。只是因为我们恰好坐在这里,所以巧合让这两颗星星在眼前同时出现了。” 十八世纪时一位英国天文学家已经发现了光行差,克莉丝说起这个理论来也完全不奇怪。 爱德蒙专注看她,“不必说星星,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能够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然后相遇,就已经是最精密的概率学,也计算不出来的巧合了。” 克莉丝将新的一杯一饮而尽,撇嘴:“接不上话了就这样拐偏话题,您真狡猾。我们聊天文,您说概率,还扯上人际了。那我也要换个学说。” “就像我和您在浪博恩认识,表面上,我们是达西介绍的。说不定,我和您其实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这两颗星星一样,只是有一个无形中的人恰好坐在那里,无意看到了我们在一起呢。” 爱德蒙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要开始和我聊哲学了吗?” 克莉丝不管他,自顾自往下说:“这又让我想到,有个东方人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所以很难说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说不定是一只蝴蝶梦到自己成了人,又突然惊醒了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不仅要应付性别问题,她还要面对穿越后遗症,努力将两辈子的记忆习惯整合,有时候,克莉丝也会忍不住想,说不定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前世死去后的一场梦。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静静看她再次陷入那种寂寥的氛围里,有意用调侃的语气说:“其实我刚才梦到了你。” 克莉丝惊讶睁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神甫,连敬称也忘了,好奇问:“你梦到我在做什么?” “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兔子。” 因为这个回答,克莉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片阒静里,笑音动听,近在咫尺,像是垂耳兔的爪子轻轻柔柔扒拉着他的耳际。 即使在喝酒,年轻人也很机敏,所以就算因为这句话笑得捂了肚子,还是精准找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刚才您是在看,我脑袋上会不会长出兔子耳朵来?” 爱德蒙被点破所想,却并不慌乱,面上平静说:“以你刚才的理论,说不定你的确是只兔子,只是梦到自己变成了人。” 看年长的神甫一本正经说着兔子,克莉丝又想笑,发现被他又拐偏了话题,这次还是拿自己的话噎人,也并不生气,只是抗议说:“为什么是兔子?我觉得我还没那么傻乎乎的。” 她突然看着他笑了,月色下,因为掺了狡黠,双目明烁如星。 “其实我很敏锐的。比如那天您虽然伪装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发现了,您并不喜欢那首歌,听到甚至会很难受。” 年轻人不怀好意清了清嗓子,突然低声唱起来,嗓音里还带着樱桃酒的味道。 ——我的心儿在狂跳。 这首已经听过无数遍,被这个人唱了,就不一样。 漫天星星,也只有这双眼睛是独一无二的。 即使发现真相,知道了年轻人的真面目,他也还是移不开眼,就像出海时会下意识搜寻北极星一样。 只是,他的朋友也离他更远了。 就像星辰,可望而不可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étoi|es 因为这个迫不及待蹦出来的小家伙, 大家在宾利家又多停留了一天,才启程继续前往彭伯里。 大姐夫脑回路很直, 所以临别前克莉丝很大方向他打听了宾利小姐。 “她在伦敦和姐姐一起度过社交季,可能要到狩猎期才回来吧。” 看来这位小姐算是彻底放下达西,去寻找更广阔的森林了。 克莉丝莫名欣慰起来。 进了德比郡, 沿途的驿站都认识达西家的车,他们的速度就更快了。 管家雷诺太太早就在门房候着, 她是亲眼看着两位小主人长大的,这几个月里达西为了特许结婚证奔走, 她也感受到了男主人的重视, 这会又看乔治安娜小姐也粘着嫂子,因此对年轻爱说笑的夫人十分敬重喜欢,向克莉丝也表示了热情的欢迎。 “两年前您和您的舅舅来这里旅行,我就对您记忆很深,不过当初真没想到会有这一番缘分。”雷诺太太认真感慨道。 女管家自然不知道主人曾在这座宅子里进行了第一次求婚。 达西和伊丽莎白因为这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相视一笑。 到达彭伯里后, 有了那座巨大的藏书室可以查阅, 克莉丝的论文正式提上了日程, 因为彭伯里的美景,每天的晨跑活动也变成了散步游览。 达西家的大宅被修筑在山坡上, 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即使在七月也气候宜人, 走进恢弘宽敞的房子, 内部的陈设也都风雅别致, 每一扇窗户都像是一面画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二姐夫的土地,花园林地,山谷溪流,每一个角度都有看不完的景致。 当初是为了维护姐姐所以和德包尔夫人互怼,克莉丝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那句“同是绅士,差别大了去了”其实很真实。 达西先生不愧是女婿中的香饽饽,土豪中的战斗机。 这个年代开窗户也是要收税的,比起它的前身壁炉税,税务官绕着房子转一圈就能计数,所以有了这个听上去很荒诞的税收。它的计费方式则有点像交电费,按照窗户数量排列阶梯收费,超过一个数量,每一扇窗户的基本费就要翻个番。 克莉丝在伦敦贫民区就见过不少租客,为了省钱所以干脆用砖头把窗户都给填上了,这样就能少一项开支。彭伯里窗子多,某种程度也算是低调炫富。 对新住处的新鲜劲过去后,除了时不时从达西那里了解一下议会改|革的动态,克莉丝彻底投入到了论文中。 克莉丝没有着急下笔。 联想到国务大臣从意大利时就开始布置的这个大坑,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前情报商人坐在房间里,将所有书都从桌面清空,铺开一张纸,写着只有自己懂的符号,脑内开始推算老师会这么布置的原因。 首先,在意大利时,费尔德侯爵已经知道的情报有哪些? 1.自己会在十月前往剑桥上学,而当初她本来只打算休学一年,在浪博恩说服班纳特先生,没想到后来会出国游学,所以课程已经选好了。 ——所以,“帮忙免除自己部分功课,只考试不出勤就能拿到学分”成了诱饵,误导她和《国会法》死磕。 2.达西在威克姆事件里“无私”伸出援手,并已经在宾利家和伊丽莎白重逢,老师虽然不了解伊丽莎白的性子,也猜中了自己家一定会有这门亲事。 ——于是,书单上有了那些自己只能在私人藏书室找到的绝版书。 结合这两点,很显然,老师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完全背下国会法,再顺势跟着出嫁的二姐来北方。 联系在中将家听说的调兵镇|压暴|动,还有小报上突然多起来的关于议会改|革文章,德比郡突然多出的闲散自由民,接着连达西都赶回彭伯里坐镇。 克莉丝腾地起身,将画出的思维导图在壁炉里引燃了,火光明暗间,面色凝重起来。 北方的工业较南方发达,暴利之下涌现出了大批的商人和工厂主。也因此,相比平静保守的南方,北方要重利也激进不少。 克莉丝最近满脑子议会相关,脑内下意识就反馈了信息:早在上个世纪,下议院就已经有了几十位商人出身的议员。他们首先通过各行各业获取了大量财富,又以这些财富购置了地产,也做上了地主绅士。 克莉丝的大姐夫宾利先生就是这样,通过父辈在北方积攒的财富,购置地产,娶了南方绅士的女儿,做到了彻底的阶级跃升。 既然成为了地主,就有了资本参与竞选,而其中一部分人就因此进入了下议院。 掌握话语权后的人,当然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 随着殖民扩张和资本发展,许多城镇工业化发展,也有了更多的人力需求,圈地后失去土地的人们开始前往北方谋求生存,因此,北方的人口比南部要稠密得多。 不同选区的议员席位是不一样的,人口迁移了,而选区分布还停留在南方比较繁华的年代,甚至出现了一个选区被海水淹了大半,只有三十个居民,却有两个席位的极端情况。 这样的前提下,要求改|革的呼声自然越来越高。 看来北方有事情要发生了,国务大臣早就嗅到了这一发展,说不定还笃定这次改|革一定会成功,所以精心布置了一切。 他就像是在放风筝,发现恰好有一阵风将起,要趁着这个势头,牵着线,将自己送上去。 联系到这个可能,克莉丝呆住了。 所以……他老人家根本没打算给她什么大学缓冲时间。所谓的“有益的实习”,其实就已经要把自己往那条路上引了。 克莉丝陡然想起老师信上那句话来。 ——“青春是宝贵的,我绝不会让你闲着。” 克莉丝:“……” 是绝不会让我的脑细胞和头发闲着吧! 虽然猜到了真正意图,但是老狐狸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一句,论文还是要写的。 思路和议题还是给神甫看的那一版,按道理来说,现下本来应该做数据收集整理工作,虽然不费神,但是也最枯燥也繁杂。尤其算着社交季结束的时间,到时候师母估计就要传召自己了,克莉丝的压力变大了不少。 不管是哪个时代,截止时间都是督促人发奋的原始动力。 于是继佛罗伦萨的半年高三生活后,克莉丝又直接跳到了本科毕业论文筹备阶段。 上辈子“英年早逝”“中道崩殂”,某种程度上来说她非常惜命,从随身带枪,枕头下放匕首也可见一斑。 所以克莉丝不熬夜,但是只是相对现代生活而言,在这个只有蜡烛煤气灯的时代依旧算晚睡了,每天早上也起得特别早。 雷诺太太就忧心忡忡对女主人说,看到小班纳特先生挂着一脑袋小纸条,脚步虚浮摸进水房给自己沏咖啡。 第二天餐桌上,克莉丝惨遭三个达西会审,体会了一番威廉这种科学狂人可能已经习以为常的痛心疾首目光。 克莉丝从来不和关心作对,她把自己每天的日程计划摆明了,也说了一番这篇论文的重要性和截止时间最后总算获得了亲姐的拍板同意,表示在生活方面全力支持她,克莉丝必须尽快将论文写完。 作为退让代价,等到九月狩猎季,就要好好休闲,不能再进藏书室。 因为“这种事情去问夫人。”“我听嫂子的。”二连支持,短短一个多月下来,伊丽莎白已经成为了彭伯里食物链的顶层,她发了话,克莉丝总算是能心无旁骛忙自己的事了。 庄园早餐时间都比较晚,于是克莉丝过上了每天四顿的生活。 除了用早餐前的散步维持运动量,其余时候她都泡在了在藏书室里,伊丽莎白闲暇时会亲自给她送水果,两个人在藏书室的大桌案边聊会天,算是督促她休息一会。 可能是那天晚上哪个哲学话题让布沙尼神甫想通了,自从看过星星后,他似乎又恢复正常。到彭伯里后他也忙了起来,再加上他是素食者,从不与他们一起吃饭,连达西也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位房客,还问了几句。 克莉丝在一边听到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即使这么忙了,和神甫倒是每天都会见面。 对方的生活和她一样规律,成日早出晚归,出门刚好能碰到她下楼喝咖啡,晚上回来也会在藏书室门口遇到要回房的自己。 两个人像是发展出了默契,每天互道早安和晚安,匆匆交流一番又道别,开始或者结束一天。 写到“关于《国会法》议题终稿之打死不改再算错数据我就写遗书”版那天,终于誊抄完稿,克莉丝坐在藏书室里,没有欢呼,而是长松一口气,伸直手臂直挺挺在桌子上脱力趴下了,已经头发被压得翘起,扎进领巾,挠得脖颈酥酥痒痒的。 克莉丝心中默默流泪。 太好了,她的头发还浓密如初。 八月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大功告成实在让人心神放松,把论文装好后,她看着那本来自加德纳外公的《国会法》,发现因为夹满纸条已经可以当枕头了,决定打一会盹。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有过类似体验的人一定深有感触,如果午休一不小心睡过头,还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茫然里还会涌上一阵孤独无依的寂寥感。 小憩醒来的人却并没有体会到,相反,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神甫先生……您在这里多久了?” 年轻人睁大还有些惺忪眼睛,因为刚睡醒,颊边微红,还有头发留下的浅浅印痕。 年长者闻言,合上手里从打开就没翻页过的书,温和道:“没有坐太久,再过一会就要降温了,所以我正准备叫醒你。” 神甫的目光清澈专注,背着光,在暮色中沉静看着她。 被这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克莉丝下意识垂了眼,一下看到了他手里的书。 ——《用几何学方法作论证的伦理学》 她好奇问:“您最近在看斯宾诺莎吗。” “只是在回顾。我的老师是一位非常博学的神甫,我远远不及他,他对很多书都倒背如流,这是其中一本,刚刚在书架上看到了,忍不住拿下来看看。”爱德蒙怀念道。 神甫这个年纪,他的老师肯定已经不在了。 克莉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您的老师一定也很温柔慈蔼吧。” 温暖干燥的风轻轻送进来,揉了她柔软垂顺的头发。 爱德蒙才发现,一个多月里,年轻人因为太忙,都没有去剪头发,头发已经从原本的过颊变得快要及肩了。 注意到他在打量头发,克莉丝捏起一缕,也吓了一跳,“看来明天得找人帮我剪一下了。” 莹白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秀发,色彩对比下鲜明夺目,不自觉让人将注意力移到面颊,太阳透过薄纱窗帘映出朦胧的光,使五官轮廓都变得柔和,加上这个不长不短的发型,精致面庞有种介乎性别之间惊心动魄的美。 爱德蒙突然说:“不如我现在帮你剪吧。” 克莉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用轻快的语气委婉拒绝道:“在家时,一直都是丽萃帮我剪头发,如果出嫁后突然就不找她了,她会生气的。” 剪头发得解掉领巾,虽然喉结有无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她这么多年戴领巾遮掩习惯了,在陌生的环境里让脖颈裸露会让她很不自在,二姐知道真相,克莉丝在她那里会放心一些,所以还是打算找她帮忙。 听到是二姐帮忙,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像是一个守财奴,不小心从珠宝匣窥见一丝惊艳,于是赶紧合上,只想珍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见到。 论文忙完,这次会面里,克莉丝终于得空问爱德蒙最近在忙什么。 “我最近在拜会化学公会结交的英国笔友,”顺便学习怎样毫无破绽伪装成一个英国人。 克莉丝笑了,“我也觉得最近您的英语变得地道了不少。” 对方似乎很放心她的功课进度,不再像在浪博恩时每天见面都会问需不需要帮忙,这会也不说论文写得怎么样了,而是聊起了彭伯里的风景,问她更喜欢这里什么样的景致。 后来不免就聊起建筑来。 “城堡,庄园,或许你喜欢帝政风英式建筑?”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 做梦谁都会,就像被问“中了一个亿想做什么”,认为这种问题不过玩笑,克莉丝理所当然回答了城堡。 庄园她住惯了,至于帝政风房子,等到伦敦事务变多,她自己也肯定会买一栋,以后姐姐们在伦敦落脚也不用一直麻烦舅舅家了。 听到回答与自己的计划相合,爱德蒙忍不住笑起来。 克莉丝看了一眼天色,又好奇道:“您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爱德蒙突然收敛了笑意,眼底笼上了忧郁的影子。 “我是来道别的。克里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étoi|es “您要回意大利了?” 克莉丝吃惊看过去, 以至于直直对上了神甫的眼睛。 “是的。在英国的事务已经办完,我必须回去了。” 爱德蒙拿过一张干净的稿纸, 握住她亲手削的羽毛笔,写下了一个地址,推递过去,“欢迎你随时来信,我虽然喜欢外出游览, 但是留在这里的仆从会知道我的行踪, 可以随时帮忙把信转交给我。” 克莉丝接过,是用意大利语写的, 字迹锋利遒劲。 ——罗马,斯帕达亲王府 克莉丝好奇道:“原来您是这个府上的神甫吗, 这个姓氏听上去很耳熟, 可惜我在罗马时没有荣幸见这位亲王。” 爱德蒙解释:“斯帕达一族已经没有后人了,我的老师当年侍应的就是最后一位斯帕达亲王,他是亲王最信赖的秘书。” “斯帕达亲王虽然身份尊崇,却穷困潦倒,只有这座祖上传下来的府邸和卷帙浩繁的书房, 所以临终前, 亲王将这一切遗赠给了他,现在, 这些又成为了我的财富。” 法利亚神甫就是在书房里发现了基督山岛宝藏的线索。 经过周转努力后, 爱德蒙想办法以“布沙尼神甫”的身份名正言顺获得了这座府邸, 定时在此请人为法利亚神甫和斯帕达亲王做弥撒。 克莉丝点头, 捏着地址认真而郑重说:“我会给您写信的,也请您一路保重。” 没有网络和飞机的时代,人与人的距离变得很远,她已经习惯了分离,不过还是头一次有年纪这么大的朋友,所以克莉丝尤其珍惜和这位博学老先生的相处时间。 因为眼前人话里不自觉带出的失落,爱德蒙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离开马赛时,自己趁着少爷沉睡时不告而别,在基督山岛,他又因为赴约和那番话心潮翻涌、无暇他顾,他的小朋友则为吻手礼的冒犯而涨红脸,气恼登船离开。 先前两次都没有好好道别,这次他总算听到了这个人的不舍。 “谢谢你,克里斯,你是我这次出行最宝贵的收获。” 刚走到书房门口,伊丽莎白就听到了这句话,就像是那天见到他们在树下对视,心里突然惊跳了一下。 这句话的语气如同情难自禁,因为过于丰沛的感情使得声调微微颤动,连声线都变得年轻了不少。 已经习惯与男性打交道的六妹对此似乎毫无察觉,反而低声回应:“认识您我也很高兴。” 伊丽莎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了门,毫不掩饰打量着神甫,很自然用惊奇的口气说:“很抱歉,我无意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神甫先生,您要离开了吗?” 布沙尼神甫站直身,对她非常客气而正式道别,并表示自己现在就要出发了。 男主人办事在外,庄园的女主人自然要将他送到门口,三个人一起往外走时,伊丽莎白注意到,年长的神甫即使在和自己说话,也不时情不自禁要看一眼克莉丝,似乎因为临别在即,几近到了无意掩饰的地步。 伊丽莎白心中咯噔一声,几近严厉去看这位出家教士,对方却真诚温和回视,目光意外眼熟,可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神甫和六妹握手道别。 达西和附近的庄园主开了一下午会,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一脸意外被男仆带去了饭厅,桌上是喜欢的菜,还有娇妻在侧,光是被温柔看着,他都能干吃一片面包。 有媳妇真好!自己当年如果不犹豫,哪里还有宾利炫耀的份! 费茨威廉·达西今天也在扎自己两年前的小人。 伊丽莎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刀叉停下了,关心问:“是不是有点凉了?” 达西摇头,为了安她的心,还夸了一句: “很香。” 伊丽莎白失笑掩嘴,“你拿这个讨好我没用,反正不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说到讨好,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合掌惊道:“我说为什么那么熟悉!” 达西:“什么?” “你们的眼神一模一样!”伊丽莎白越想越后怕,“幸好神甫已经离开了,我还在想,他到底是脸皮太厚,还是毫不自知,这么说自己都没意识到了——” “等,等等。” 信息量有点大,达西连忙伸手握住安抚她,“我不太明白,神甫走了?什么眼神?” “神甫刚刚晚餐前告辞离开了,”伊丽莎白先回答了头一个问题,“我正好比较有空,所以去藏书室亲自叫克里斯,正好撞上他们道别。” 果然只有小舅子才能让夫人变成这副要原地打转的鸡妈妈样子。 达西语气禁不住有些酸,“然后你发现了什么?” 伊丽莎白看出他在想什么,无奈觑了他一眼,又继续解释道:“布沙尼神甫看我的眼神,和你当初看舅舅和舅妈一样。” 怎么又扯上加德纳夫妇了。 达西困惑回视,“我看舅舅什么眼神?” 伊丽莎白无奈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头一次拒绝了你的求婚,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后来你对舅舅他们就非常客气,似乎要博得他们肯定,好用这种态度讨好取悦我。” 连自己的感情路都绕了个大弯子的英伦直男更茫然了:“这和神甫看你有什么关系。” 伊丽莎白涨红了脸,又走到附近探头看了半天,确定仆从为了给他们两个人空间都不在,才咬牙低声委婉说:“柏拉图!” “你不会忘了,那位布沙尼神甫是个罗马人吧?” 这个结论实在太惊悚,连达西都禁不住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说不可能,联想起小舅子那副随着年纪增长更加精致秀美的希腊美男子脸,又想到神甫其实十分爱好并潜心研究哲学,也噎住了。 达西是个钢铁直男,但是对这方面并非不知情。 不仅伦敦街头有不少男|妓,公学时也有这种风气,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关在寄宿学校里,时下的教育里也都会学希腊语,总会有那么一些偏好不同的。 英国法律对此严令禁止,发现就会判处绞刑,不过大家都不拿到明面上,而且这种案子很难拿到切实证据,毕竟证人站出来也等于自曝寻死。因此上流社会对这一切心照不宣,如果有人试图以此为把柄攻讦仇敌,也都会被反过来控告侵犯名誉,还不如提出决斗来得实在。 即使这样,想到他们是因为自己介绍才认识的,达西也还是起了一身冷汗。 伊丽莎白到底敏锐心细,明白那个眼神后,很快就猜出实情,所以反过来安慰道:“你想多了,我觉得连神甫自己都没发现,幸好他已经走了。” 达西一脸后怕点头。 知道克莉丝是女孩子,而且六妹向来很有数,伊丽莎白得到了结论就很快放下了。 达西却对这件事上了心。 刚担心完妹妹被吸引,又被告知客人的迷恋,小舅子从恶龙瞬间升级成了人间行走杀器,还是男女老少通杀的那种。 布沙尼神甫那边根本不能放松警惕。 达西自己深有体会,通信比见面更可怕,恋爱初期,他和伊丽莎白一说话,她偏见就加深,后来他写了一封发自肺腑的长信,她才对他改观。 于是克莉丝第二天一早被二姐夫告知,既然论文完成了,就不要拿笔了,藏书室钥匙他也会收好,让她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想去哪玩都行,还非常土豪作风给她赞助了足够跑去世界另一头的旅费。 克莉丝把钱推回去,狐疑看他:“你今天不用去开会吗?” 就像浪博恩有很多的佃户一样。彭伯里并不只包括他们所在的大宅,还有不少的农庄和村庄,他们都要向二姐夫缴纳地租。 达西光年租就有一万英镑,地产面积可见一斑,所以在德比郡很有话语权。 这次德比郡突然冒出了不少人,四处流窜,考虑到其中的安全隐患,达西又是彭伯里的唯一决策人,必须出席议事,他们也是就为了这件事才从伦敦赶回来。 “当然要去。” 达西顺势解释:“目前只是猜测和选举有关,还没弄清楚是哪个的协会找来的。” 和现代比较闻名的美国总统大选不同,英国选举是选议员。 说浅显粗暴一些,美国有点像是公司推出偶像参加选秀,票数支持率高的那个就是总统了。 而英国是男子团体比拼大乱斗,谁家出线的成员比较多,就是团体获胜,然后国王任命那个男团组建内阁,队长则C位出道,担任首相。 克莉丝虽然拜师了费尔德侯爵这个老前辈,现在连练习生都算不上。 克莉丝想了想,“既然这样,你带上我出门。”,她又补充,“我就不跟着你去闻烟味了,我自己在附近的镇上转转。” 让小舅子出门目的达到,达西也很放心她的本事,所以之后每天出门都会捎上克莉丝。 达西每天要见的人都不同,克莉丝一般到了庄园附近的小镇就让马车放下她,和他约定好地方和时间,就像过去的习惯一样收集情报,等快入夜再和他碰头,一起回彭伯里。 到八月下旬,克莉丝已经快要把德比郡的小镇都转完时,她邂逅了一位意料外的朋友。 “克里斯少爷!” 马路对面传来的声音很清脆,因为惊喜,甚至叫出了过去的称呼。 漂亮的姑娘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带了软帽,长发编成了辫子,干练挽在脑后。 等一辆马车飞驰过去,克莉丝才稳步走过去,也面露惊喜:“南希。” 两年前鼓起勇气去麦里屯向自己道别,表示要去北方闯荡的姑娘完全不顾路人的眼光,一脸开心凑得很近。 “你长高了好多。”南希仰面抬手,认真比道。 克莉丝笑起来:“你怎么会在米尔顿?” 南希像是以前在伦敦时一样顺手挽了她的手臂,“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找个地方聊。你现在应该有空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语气得意起来,“我请你去喝酒。” 南希带克莉丝去了一间酒馆,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有不少人都认识她,还客客气气和她打招呼,看到身边跟着一个俊秀好看的青年,又用一些很粗的话调侃,被南希毫不留情怼回去了。 伦敦街头巷尾都混迹过,这个姑娘非常了解怎样在一个环境里划出自己的地盘,在其中游刃有余生活。 她们最后坐在了一个安静适合谈话的角落里,克莉丝浅啜了一口啤酒,才说:“我还以为你会去更北面呢。” 南希摘下帽子,挽了袖子,非常豪迈喝了一大口,忍不住感慨:“你还是老样子,大夏天也要穿这么多,难怪这么白了。” 她很清楚这位少爷不会应声,所以自然接口继续解释:“一开始我的确去了更北面,不过那边很多地方都不愿意收留我,我受了好大的打击。” “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老板,她,没错,我的老板是一位很富有的太太。她和我聊过以后,很认真说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当然是成功啦,因为我识字又机灵,还能说几句好听的话,现在做她商业代理人,偶尔替她在外跑动。” 南希在遇到她前就是个非常得力的助手。 当初相遇时,克莉丝从她的匪首情人手里带走她,但也只是救了性命,后来要将她和那些人彻底分割,的确废了一番功夫。 南希的“老师”是个老奸巨猾的犹太人,自然舍不得这颗摇钱树,以为自己是南希的新相好,所以还想拉她入伙,克莉丝干脆将计就计,用了些计策,联合一位有同样目的的老绅士,把他们都给送进了牢狱。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因为老板是女性,少了很多麻烦,而且做的事情也正大光明,我喜欢北方这种实事求是。所以除了有活计的时候忙碌一些,生活就是我想象中的平静模样。” “你呢?我看到你在看布告板,你的表情我太熟悉啦,是又在查探什么吗?” 克莉丝如实说,“我在查议会改|革的事。” 南希撇嘴,忿忿道:“看来你们男人都喜欢政治,最近报纸上说要改|革,所以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因为闹得阵仗很大,似乎不太安全,所以玛丽特(也就是我的老板,桑顿夫人)都不让我去曼彻斯特办事了。” “不过我也知道,已经有军|方的人出来,送了好几个人去荡秋千。” “荡秋千”就是绞刑,算是比较浅显形象的黑|话,南希说起来非常顺口,像是说“去吃饭”一样简单。 克莉丝无奈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没工厂敢要你了。你这些语癖不改,恐怕都以为你是逃犯呢,敢用你,这位桑顿夫人也的确是位勇敢的女士了。” 她想了想,又认真道:“南希,我想请你帮个忙。” 南希点头。 “你既然已经在米尔顿呆了这么久,我想让你代为引见一下这里的工会。” “那你就找对人啦,”南希轻快说,“工会会长恰好是我老板的好朋友,我们也很相熟,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克莉丝由衷笑了:“太好了。” 南希看着她,目光敏捷锐利,笑容却很温柔:“克里斯,你和以前在伦敦时不一样了。” 克莉丝眨眼:“哪不一样?” “你不那么害怕被善意对待了。” 南希说。 她从出生起就和那群匪徒强盗混迹在一起,虽然一直梦想着脱离他们,却从没想过离开后要做什么,被面前的人拯救后,陡然失去了目标,干脆就留下来,做了他情报事务的助手。 几年下来,南希如同报恩一样尽忠职守,也慢慢了解这个看上去斯文温顺的年轻人。 永远都保持着警惕心,似乎谁都不能让这个人放松下来,比起得到,更习惯给予。 在伦敦的事务里,她掌握了不少秘密,尤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不仅是纳什让她死心,自己当初也没想到少爷会那么爽快放她离开。 来到北方后,她慢慢想明白了,克里斯少爷其实早就控制分配好了她和纳什的活计,所以自己掌握的那点秘密根本算不上什么。 更有可能,克里斯根本就不想要自己的回报。 “我和纳什都常常说,我们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的恩情,这是发自肺腑的话。可是每次提起,你就会回避这个话题,似乎也从来不奢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克莉丝怔了怔,无奈说:“你们都给我卖命做那种灰色的事情,难道还不算回报?” “你是在照顾我们。”南希摇头,又低低叹了一气:“就像刚才你说要我帮忙,如果你真的要让我卖命,那么就不必说‘请’,只要你提,我就一定会去做的。” “卖命是我那位‘老师’那样彻底利用。谁会让要报恩的人得到职务,按照比市价还高的佣金,还教他们更多的知识呢?” “克里斯。我是在伦敦的阴沟里长大的,我以为只有那里是我的归处,反正我没有地方去,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来,孤独地走,就连心也烂掉了,只好随便让一个人填上那个说不定一辈子都会空着的心口。” “所以我欺骗自己,说自己爱着比尔,离不开他。是你告诉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一个人一辈子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的,谁都不会被永远依靠,也不应该指望其他人来负责。” “我靠着这句话挺了过来,也靠这句话,发现了你善良孤单的心。” “我觉得,你心里对所有人抱的期待都很低,就好像经历过彻底的失望,所以不再相信有人会发自心底对你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étoi|es 南希控制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后, 面前的人突然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即使坐在破旧小酒馆的角落里,黑发黑眼的青年也光彩夺目,这时候静下来, 定了动作,像是自己和桑顿夫妇在博物馆油画里见过的希腊美男子。 班纳特少爷在上学时, 和麦里屯联系的事务都是南希负责, 她也遇见过好几次从教堂礼拜回去的班纳特一家。 根本不必打听询问, 南希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五位姐姐不愧全郡闻名,走在一起说笑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尤其美得风各异,自有特色,并不使人感到浓艳厌倦, 反而像是可以细细品味的群像画。 那时她心里不免细细比较, 平心而论,单论面容,最好看的是大小姐和自家少爷。 这两个人都看上去眉眼温柔, 只是大小姐更加温婉动人,少爷因为身形和气质, 好看得更有侵略性,所以一旦注意到,就挪不开眼。 即使是在伦敦看惯了, 偶尔不经意瞥见, 南希还是会控制不住在心底惊叹一声。尤其两年不见, 那点微圆的稚气全部褪去,似乎不再假扮天真少年,衣服颜色也比过去沉稳低调,沉淀出一位成年绅士的贵气从容。 可是即使这时候,面前的人也会下意识垂首敛目,眼睫那么卷翘纤长,像是厚重的帘幕,掩住了所有让人可以窥探的情绪,一如那个筑满高墙的内心世界,只有低垂的眉宇微露清愁,嘴角却轻轻翘起。 南希心中敬重克莉丝,见她这样,便不再继续追问,站起来:“对了,还说要带你去见希金斯呢,现在他应该下工了,我们可以直接去工厂里见他。” “希金斯,是你说的工会会长?” 南希点头:“他以前就组织过罢工,对什么活动都很积极,应该了解你想要知道的那个改|革。” 她们出门时,发现酒馆外已经围了不少人,都仰头看着一个方向,画面莫名有些滑稽。 克莉丝也加入其中,抬眼,看到了停栖在酒馆悬挂标牌木杆上的里芬。 和她对视时,里芬扑扇着翅膀,清啸了一声,引得附近一阵惊叹。 克莉丝心里很欣慰。 总算还记得自己是只游隼,没有在外头咕咕咕。 彭伯里的地盘很大,尤其有山谷树丛,克莉丝试着带它出去观察了一天,发现它从来不往有人烟的地方去,也就趁这个机会让它自由行动,好好感受一番广阔天空。 知道情况有多特殊,克莉丝没有想过要将里芬放生。 胃口太小,捕猎意识不强,很少暴露动物性,尤其自己带着莉迪亚回到浪博恩的那个冬天,因为不让别人近身,是她亲手将它带大,因此很放心开了笼门。 结果里芬反而是不放心的那个,飞出去一会就要来敲藏书室的窗子,确定她没有离开。 最近克莉丝跟着达西四处走,里芬或许是把这当成了一个游戏,像是捉迷藏一样,会飞得很高,盘旋一阵,然后找到她。 换了个口哨吹法,克莉丝示意它跟上。 等人们反应过来这只鹰其实是在等人后,它的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一间纺织厂的办公室里,克莉丝见到了希金斯先生,得知她是南希的好朋友,也保持友好和她打招呼。 克莉丝自有一番识人本事,看出他果断直脾气,干脆也开门见山说想要和他聊聊议会改|革的问题。 想到南面被抓去绞刑的闹事者,希金斯警惕道:“你是记者?” 克莉丝摇头:“只是一个大学生,未来的议员。” 希金斯看向明显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这么有信心?” 这年代虽然不便捷,却也很安全,电话都没有,窃听器和摄像头当然影子都看不到,克莉丝也就毫不犹豫说了一些自己比较激进的观点。 “……这次议|会改革虽然会僵持一段时间,但是一定会成功。” 听到她交底,希金斯也很爽快,直接向她描述起现下工人和普通人家对这件事的态度来。 他用词虽然粗野,说话却非常有条理,看待问题很理智,而且他似乎在工会中很有声望信誉,不少人都愿意和他交流这个问题,所以知道得很全面。 至少填补了她对工人阶级态度的空白。 这一阵克莉丝根本没跑村庄,只需要从达西那里了解问题就行。 因为税收和土地都被捏在地主手里,佃户要仰仗他们过活,所以农民的选票完全被绅士和贵族操控调布,这些农选民在南方数量居多。 班纳特先生和达西是比较保守传统的绅士,对所在选区谁当议员都很无所谓。 她爸倒很实际,每次只去理事会出个席,对所有佃户完全放生,让|派自己各凭本事拉拢,这样佃户自己能拿好处,也谁都不得罪,达西则是按照父亲留下的人际关系来往,让手下的佃户跟着自己投。 相比起来,城镇人口只要年收入超过十镑就拥有投票权,他们自己工作,这家工厂干不下去也可以换地方做活,选票完全自由,所以北方工业城市更有参与政|治活动的热情。 两个人聊着,就听到一边的南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希金斯好笑道:“你最近不是正好因为这件事放假吗,怎么还会犯困?” “因为我听不懂什么改|革,选票,议席。而且也和我没关系,我是女人,没有选举权。”南希撑头说。 克莉丝轻笑一声,“我有法子让你知道。”在两个人好奇的目光里,她抬手拿出钱夹,翻出了两个硬币和十张纸钞,推到南希眼前。 “现在选一个硬币和三张纸币出来。” 南希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挑了里面比较新的钱。 克莉丝说:“刚刚你就进行了投票选举,选出来的这四位,就是议员了。” 南希打起精神,笑起来,“如果我说选谁就选谁,那还挺有意思的。” 克莉丝接着把口袋里的硬币全都翻出来,放在了桌上,又将纸钞拿得只剩一张在桌上。 南希已经摩拳擦掌:“这次还是四个议员吧,怎么选举?” “就像选区席位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变动了一样,还是挑一个硬币和三张纸钞。” 南希:“可是,桌上只有一张纸币了,怎么找三个出来,而且这么多里面,就挑一个硬币?” 克莉丝一本正经从口袋里拿出南希的钱袋。 南希瞪大眼睛,“你什么——是刚刚我打哈欠的时候摸到的?” “这顺手牵羊的本事可是你手把手教我的。”克莉丝耸肩,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纸币,继续道,“所以,其他钱包里的纸币,就动了心思,想要跑到我这里被你选中了。” 南希:“这不公平。” “没错,看上去很不公平,于是硬币们提出了抗议,要求‘把那四个机会分给我们’。这就是议会改|革了。” 南希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一下明白过来:“所以硬币是那些北方工厂主,纸币是南方地主贵族?” 虽然有细节问题,但是大概理解正确了,克莉丝点头。 南希颇受鼓励,继续说:“如果改|革成功,就会有更多银行家工厂主进入议会,那么就是北方获得了胜利。而就像纸钞的面值更大,贵族更有权利,他们宁可把这个地方的机会卖给其他贵族,也不会允许下面的人抢夺。” 希金斯惊奇说:“你居然一下就发现最大的矛盾和问题了。” “我早就说过了,南希很敏锐的。”有个女声在一边带着笑音道。 南希笑了:“玛丽特,你怎么来了?” 桑顿夫人轻声说:“我也办完事务了,知道你在希金斯这,顺便邀请你们一起去家里吃晚餐。约翰从伦敦带回来了一些美洲的东西。” 南希开始替他们介绍,“克里斯,这位是桑顿夫人,我现在的老板。” “克里斯班纳特先生,我的朋友。” 克莉丝正要致礼,面前的年轻夫人已经微笑伸出了手,大方道:“我常常听南希提起你。” 克莉丝微笑回握。 一番寒暄后,桑顿夫人冲着克莉丝满意点头,非常顺势提出,既然是南希的朋友,不如一起去他们家做客,只是今晚宴会有不少人,让她不要介意。 想到等威廉的发明专利完成,未来还要投产,克莉丝也有意结交几位工厂主,看出她是真诚邀请,似乎还不小心误解了自己和南希的关系,所以哭笑不得应了。 “用过晚餐天色就太晚了吧。” 达西担忧拧眉。 克莉丝无所谓道:“我可以在客店过一晚,明天早上搭驿车回去。” 考虑到伊丽莎白对小舅子的紧张程度,达西本来还想劝一下,看清她身后,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最后还是同意了。 克莉丝回头看,发现南希正好就站在路灯下等自己,一下明白过来。 ……好像自己在花花公子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样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去桑顿家的路上,克莉丝忍不住说。 南希噗嗤笑了,云淡风轻道:“你知道我的过去吧,反正已经委身过那种人渣强盗,嫁不出去也不想再嫁人啦。而且,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 “我已经这样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名誉不名誉的,真要解释,那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说:“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可以打着这个名头,别人顾忌我,至少比你孤身一人在外要好。” 南希笑着拒绝了,“这两年我一个人,不还是好好的吗。” “就不要让你的那位法国夫人伤心啦。我呢,也领会你的好意,我们得撇清,但是既然我们还来往,就会有捕风捉影,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被影响,也对我有益。” 她自己决定了,克莉丝也不强求,只是表情古怪问:“你怎么也知道了?” “你面上不是说是派我来北方办事嘛,所以我和纳什他们还保持着通信。是他告诉我的。” 克莉丝开始头疼,怀疑因为慢慢收手,这帮搞惯情报收集的手下变得太闲,所以开始八卦自己了。 既然照发工资,还是得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做。 当天的晚餐很丰盛,克莉丝也因此认识了桑顿先生和他们的两个孩子,这位先生虽然待客周到,却没有给客人分多少神,得知克莉丝有谈业务的意向,便把妻子给推了出来。 看来是桑顿夫人掌家了。 之后的聊天里,克莉丝也发现,桑顿夫人相当有主见,在家里说一不二,席间还拿丈夫的头一次求婚打趣。 ……这相处模式有点眼熟。 去客店的路上,克莉丝从南希那里了解到,桑顿夫人原姓黑尔,是南方人,继承一大笔遗产后在米尔顿定居,丈夫是之前就在此认识的一位工厂主,两个人感情很深,不仅是夫妻,还是合伙人,同心戮力将事业经营得很大,在北方相当有名。 南希感慨:“按法律来说,只要结婚了,女人所有钱款和未来收入就都归属丈夫啦,但是他们却不一样,当时引起了好大的轰动呢。因为婚前桑顿先生主动请了律师做财产公证,这个决定连他的妈妈也非常支持。” “现在股份都在玛丽特手里,丈夫反而为她工作,那些绅士都说桑顿先生傻,不过我觉得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克莉丝突然觉得二姐夫其实可以和这位桑顿先生交流一下。 有了这些关系走动,克莉丝又往米尔顿跑了一阵深入调查。 九月,达西一脸郑重递给了她一封看上去就很厚重的请柬。 终于来了。 请柬是手写的,字迹很娟秀,还有绸缎蕾丝装点,喷了淡淡的香水,式也相当郑重。 克莉丝颤着手看完,在“静候光临”那停了停,有种得到太后传召的危机感。 能和费尔德侯爵这种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过日子,老师说起来表情还很爱怜敬重,师母说不定就是那种家世高、内务一把好手、还能夫人外交的贤内助。 光是能和老师有共同语言就很吓人了! 克莉丝向因为狩猎季终于闲下来的达西借了马车,一个人坐上了前往狐狸洞的地狱列车。 单从费尔德侯爵出国都要吃英式餐点就能猜到,他的住宅也是相当传统的英式庄园。 今天天气很好,克莉丝被请到了花园坐着,管家表示夫人喜欢在这里吃下午茶,她正在换衣服,马上就过来。 可能老师在信里说了自己的喜好,克莉丝看着摆设在小架子上的点心,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师母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或者说相当有好感。 “怎么,以为我会是一个老太太?” 不等她问候,已经非常热情给了贴面礼,正拉着她手的美貌贵妇微笑说,因为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 被一下戳破心思,克莉丝只好微笑说:“您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了。” 侯爵夫人由衷笑了,“这孩子,嘴甜又漂亮,刚刚坐在这里,我还以为看到了一个姑娘呢。” 克莉丝:“……” 刚见面两句话就连续“真相”,她有点拿不准这位夫人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只好坐下,装作乖巧应声回答问题。 克莉丝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除非侯爵夫人是个比老师隐藏更深的伪装大师,她根本就是天真烂漫的直觉系,想到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必试探,一眼望到底。 克莉丝不太尊师重道猜想,国务大臣是在官场上废了太多神,所以找了个天然系的老婆。 这位师母亲切问候了一番自己在德比郡的生活,了解关心了她家里的情况,还说改天一定要让伊丽莎白来做客,克莉丝被一连串问题问得头皮发麻,唯恐下一句是给她介绍哪家小姐认识,结果侯爵夫人画风一转,开始卖起队友来。 “我前几天接到他的信,说你这时候肯定写完了他布置的作业,正好轮到狩猎季,让我见到你以后,一定要摆出架子问一番,不要让你太容易过关就懈怠了功课。” “我才不听他的。年轻人就该好好享受青春,多和几个姑娘跳几场舞,至于什么演讲,就和那些与我抢夺他的政务一样,太无趣啦。” 克莉丝惊声说:“演讲?!” “可怜的孩子,脸都吓白了。”侯爵夫人掩嘴笑起来,“平时没少被那个老家伙骗得团团转吧?” 克莉丝:“……”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老师和师母感情这么好了,至少这两个人都知道怎么精准说出最扎心的句子。 老师会在信里把这些透露给师母,肯定是拿她当任务发布人,支使自己来给留在国内的夫人消遣时间,克莉丝只好咽了狗粮,替他老人家哄媳妇开心,然后才得到了国务大臣的下一步计划。 费尔德侯爵在伦敦给她安排了一次演讲,计划让她以此“出道”。 至于具体地点和时间,侯爵夫人自然都不知道。 除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吓,克莉丝与她相处还算愉快,没有“纤细的神经”,更不拿扇子,爱说笑能玩梗。 侯爵夫人是个胃口不错的人,至少她和克莉丝一起吃完了整整两套点心。 她不免为了情人的事情好奇一番,得知欧也妮的性子后,又道,“可惜她是一位法国人,菲利不赞同你娶她。” 克莉丝也没办法娶欧也妮。 自己放不下浪博恩,欧也妮同样离不开父亲交给她的事业,所以虽然欧也妮知道她的女性身份,她们也没有假结婚搭伙过日子的可能。 克莉丝没想到费尔德侯爵居然已经想到这个地步了,忍不住问:“因为我和欧也妮通信时,他的表情都很自然,我以为老师只是把欧也妮当引导者和普通的情人呢。” “他当然没有这么迂腐,年龄不是问题啊,我就比你老师小十二岁,你比她也只是小了十几岁吧?” “不论是年龄还是阶层,差距大了,才有趣呢。人和人之间因为经历差距碰撞思想,发现更不一样的世界,不是很新奇有趣的体验吗。” 侯爵夫人说起这句话,就像一个刚陷入爱情的小姑娘一样。 克莉丝看着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后面的谈话里,得知欧也妮一个人支撑事务,没法来英国做客,侯爵夫人多愁善感遗憾了一阵,又说这位夫人很坚强,但是也需要关心,交代克莉丝多给她写信,如果未来有了中意的女孩,一定要亲自去法国和这位夫人好好解释。 克莉丝失笑,还是认真应承了。 这会管家走了过来,低声说有客人来访。 侯爵夫人面露不悦,直白说:“没看到我在招待菲利的学生吗,今天他就是最尊贵的小客人。” 管家有些为难,“您昨天亲自说过,因为这位先生救了您,如果他来访,就一定要让他进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étoi|es 等候通报时, 爱德蒙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清啸。 他循着声音抬头, 就见一只非常眼熟的游隼降落下来,在庄园高高屋脊上的装饰铁栅上, 如同在马车那一次一样, 锐利俯瞰着自己。 爱德蒙心里涌上一个不太好的猜测,问一边的门房:“我刚回国, 还不知道侯爵任职……” 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门房对此很是自豪,所以直接说了。 “我们大人是外交大臣。” 四大国务大臣分别为首相、财政、内政和外交。联想到克里斯是在国外拜师, 里芬也在这, 很显然那位正在拜访的学生就是他的小朋友。 虽然是意料外的见面,爱德蒙还能冷静下来。 救侯爵夫人是个意外,而且是自己新招募的手下做的, 他来这里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通过这条线成功进宫觐见, 将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得更真实。 这时候突然离开反而会引人怀疑。 克里斯暂时想不到自己会来英国,而先前“布沙尼神甫”日夜相伴畅聊, 对方也没有发现,而且现在自己知道他其实颇有城府,提高警惕, 只是短暂见一面问题不算大。 再加上, 分别时还很好, 这一个多月里, 年轻人却没有发出一封给布沙尼神甫的信件, 他不免有些担心。 克里斯的能力连国务大臣也放心,可是即使他其实并不需要自己,他还是想要—— “勋爵?” 管家试探问道。 威尔莫将目光从远处移回来,得知自己得到了邀请,冷淡点头,在管家的致意下跟上了。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侯爵家的花园里对视了。 年轻人的头发已经被姐姐剪短到耳下,可以看到一部分没有被领巾包围的脖颈,面容让花丛也失色,似乎漫不经心打量他,手里端着茶托和一只纯白瓷杯,姿态轻松写意,毫无矫作。 似乎因为见的是师母,班纳特少爷今天的打扮很传统,绸制内衫外套浅棕色夫拉克,正式又不过于老气,也没有穿偏好的长裤,而是宽松的五分短套裤,露出的小腿被雪白丝袜包裹着,像是鹿的前肢一样纤巧幼弱。 好在他现在知道,这副无害外表下是一颗怎样敏锐的心。 在侯爵夫人介绍时,他们一致伸出手,都没有脱手套。 三个人坐下后,侯爵夫人只是客气了几句,突然含笑看了一眼年轻人,起身说自己被晒得晕了头,可能要告辞片刻,轻声委托丈夫的学生好好招待客人。 勋爵很绅士体谅了上流社会女士的脆弱。 侯爵夫人被女仆搀扶着离开了,刚刚走进大宅,贴身适应的女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您看起来很喜欢班纳特少爷,但是他今天也还只是客人,把勋爵交给他是不是不太妥当?” “克里斯和菲利年轻的时候确实很像,”侯爵夫人摇头感慨了一句,又笑起来,“我虽然不懂,但是我会看。他们只要露出那副模样,根本又是想要盘算着什么啦。” “我可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师母,所以我得把这个机会给他。” 克莉丝领会到了这番“好意”,心里失笑,还是起了话头,开始“招待”这位高价买了她造出来的身份,又跑到自己跟前的倒霉蛋冤大头。 聊天里,爱德蒙将被自己又重新调查补缺过的身份资料说了出来。 克莉丝一一对应,发现这个背景比自己出手时还完善,对杜朗的心细惊叹了一番,又觉得能卖出比预期还翻了倍的价,眼前的人其实也不算亏了。 “威尔莫勋爵”跟着跑船,还在美洲闯荡,这身份下的人却是个土生土长的不列颠人,穿着一件蓝色上衣,金黄色的头发掩了眉骨,因为表情冷峻,肤色偏冷,还留了稀疏鬓角和髭须,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脸型稍长,不过胜在鼻子生得好看,整体看上去也很和谐,意外的英俊。 前情报商人两辈子都很有职业道德,更多是为了稳妥行事不被灭口,所以委托之外绝不会刻意去窥探泄露什么。 只是这个人撞到自己眼前,实在太巧了一些,所以她不免好奇了一点,并没花过多心思。 另一位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因为过去在马赛两个人都是用英语交流,连嗓音语气还咬字习惯也有意变了。 克莉丝没有认出他。 只是动物就完全在人类的预测之外了。 看到只有两个人在花园,游隼从屋顶低掠过来,落在了一边的花架篱笆上,还是直直勾勾盯着爱德蒙。 他心里警惕,下意识放下了茶杯。 对这位光买护照就给了自己两万法郎的大客户,克莉丝还是有好感的,无奈低声叫道:“里芬。” 游隼意外通人性,或者说很了解主人,不满扑腾了一下翅膀,冲克莉丝低低咕了一声。 爱德蒙:“……” 这到底是鹰还是鸡,居然会咕咕叫。 想到那只像狗一样的小白马,他忍不住抿了嘴,压住要翘起的趋势。 游隼就在这时候再次腾空而起,在草场上空盘旋了一阵,很快就飞远了。 这里离彭伯里不愿,今天坐马车知道了路线,之后就可以自己骑马常常过来了,察觉到这位新客人是有事登门,克莉丝没在侯爵府上多呆,和师母约定了明天再来见她,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前,她冲威尔莫勋爵微笑道:“希望有机会能在伦敦和您再见。” 爱德蒙保持着“威尔莫勋爵”的冷漠态度点头,目送着那个瘦削的影子登上马车。 “克里斯已经走远了,您就别恋恋不舍看着啦。” 勋爵被这句打趣惊得差点跳起,勉力保持冷静,发现侯爵夫人这句话完全是英式调侃,随口一说,才放下心来。 “很抱歉,先生。我的丈夫是位声名在外的绅士,对于您的男仆伸出的援手,本该由他亲自向您表达感激,只是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些事务,所以只能由我向您道谢了。” “您愿意来府上,将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谈,我也非常高兴,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回报您的吗。” 面前是克里斯班纳特的师母,爱德蒙不自觉沉下心,恭谨道:“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为了自己索要什么好处。” 爱德蒙本打算搭上这条线,借此觐见英国国王,现在得知克莉丝会常常来此,继续这个计划,不可避免会连这个身份也和她加深牵扯,只好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意识到,一旦与他唯一的朋友接触,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受控制,倒不如在根源上不要与这个人见面。 至少他能收到两人份珍贵的书信,在英国的这大半年,伦敦他也已经布置周全,未来可以随时掌握消息。 既然没办法不去关注,那也只好放任自由的那一半灵魂去追随这个人,感受一点来自人间的温度。 但是在复仇上,他必须果决一点。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爱德蒙已经开口,请侯爵夫人允许管家带那位救了她的男仆过来,只道:“我想请您帮助这位恰好也帮助过您的人。” 侯爵夫人又向英国男仆点头致谢,对方连忙躬身相请。 因为丈夫身份特殊,侯爵夫人对如何应付讨好接近已经说得上熟稔。 当天的情况,管家已经查清了,的确是个意外,并不是有意设计接近自己的,这时候看这个表现,似乎也不是要谋取金钱利益了。 她感兴趣道:“我虽然擅长猜谜,却不擅长这种对话,我的丈夫已经足够我应付一辈子啦。所以还是请您直说吧。” 爱德蒙:“这位先生名叫弗雷德里克·黑尔。” 显然没想到雇主会将自己的真实名字说出来,也猜不出其中目的,黑尔先生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逃跑,却接收到了威尔莫勋爵带了警告的一瞥,出于这段时间的敬畏,没有动弹。 “如果您派人去查,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通缉名单上,因为救了您的人恰好是一名逃犯。” 侯爵夫人并没有像那些贵妇一样惊叫出声,或者叫嚷着要嗅盐,反而笑起来,“您敢大胆说到我的面前,看来这位先生有冤屈啦?” 在突尼斯的半年,爱德蒙强迫自己去看那些阿拉伯人对待奴隶血腥残酷的画面,借此训练自己能对任何场景都习以为常,甚至露出微笑。 说起“逃犯”和“冤屈”,他已经可以保持面无表情,“倒也说不上什么冤屈,因为他曾经在海军服役,和整艘船的水手一起‘兵变’,流放了他们的船长。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只是那位船长专横残暴,将水手当做畜生一样支使的事情,您最好听一下。”说到这里时,曾经差点成为船长的人才露出轻蔑鄙夷的笑容,示意黑尔先生亲自解释。 本想隐藏身份来英国,借机看一眼妹妹如今生活得怎么样,黑尔先生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雇主那里暴露的,过于震惊下,这时候也只好如实把至今都无法忘记的那一天说了,这件事情在心里藏了太久,以至于在侯爵夫人温和带着鼓励的目光下,他说得都有些哽咽了。 提出这个事情,不仅是因为临时改变了主意,爱德蒙也有意在测试自己。 同样当过水手,被国家抛弃,隐藏姓名过活,他以为自己听到这番真相会很感同身受。 结果没有。 连侯爵夫人都面露恻隐,自己从头到尾像是一个旁观者,漠视一切,似乎眼前的是一头被大象踩死的蚂蚁,无法让他对同类产生半点怜悯同情心。 爱德蒙扪心自问,牢狱生活后,他确实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可是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成功变得和命运一样冷酷无情时,只要假设到站在这里的是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他又一次无法冷静下来了。 从师母那里确定了下一步的计划,知道至少在那个功课方面,老师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克莉丝去附近的镇上将论文寄往了维也纳。 也没遵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选邮费到付。 这个方法只能拿来坑她爸,换做老狐狸肯定不会认账,也不至于拒收打回来,因为到时候倒霉的还是那位近侍军官,老好人巴特先生帮忙掏钱。 克莉丝啧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政治家那么黑心。 在德比郡,达西的马车就是个活招牌,尤其克莉丝长相太有辨识度,驿点的人也都认识她,直接提出有好几封她的信到了。 克莉丝道谢接过了。 刚刚和师母提到欧也妮,所以回到彭伯里后,她先拆了来自法国的那一封。 「欧也妮·葛朗台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我亲爱的小先生,我要很高兴告诉你,今年日晒不错,整个中部的葡萄大丰收,就连当年你为了好玩种下的那株葡萄也长势喜人,我想,它明年就可以开始结果了。 虽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到时候酿出来的那瓶葡萄酒,我会给你寄过来。毕竟当初你亲口劝我,自己种下的东西,收获起来才更甜美。 因此,我一直是这样看待慈善的,只是因为在业内名声渐起,所以常有一些使我困扰的事情…… ……被这番言论绑束起来,实在叫我进退两难。 我虽然已经掌管了事务很多年,可是我从不在乎那些钱物,反而是在意的这番事业,叫我心里从没有那么难受过,所以拿侬劝我来向你倾诉一番。 又及,你上次来信时说,认识了一位意大利的神甫,我又想起你在罗马时,也与一位基督山伯爵交往甚密。你是我最亲爱的人,只要与你相关,我就会抱着好感,所以我突然觉得这个国家也可爱起来,因此,我的国外财务代理来问我时,我便没有听你劝说撤回那些投资。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劝我了,它们又大大赚了一笔,使我更烦恼了。 下次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八月,索漠」 克莉丝看完,哭笑不得开始写回信,正蘸墨水时,达西走了进来。 看到她在伏案书写,达西警惕起来,语气却很无奈:“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怎么又开始碰笔了?” 克莉丝没在意,“写回信是不可避免的,基本社交嘛。” 达西走到一边坐下,开始看书,一面用余光注意小舅子,发现他写时噙着笑,又问:“你在给你的情人写信?” 二姐夫今天怎么这么八卦? 克莉丝这下觉得不对劲了,表情古怪看他:“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我和南希……就是那天在米尔顿的姑娘,确实只是朋友。” 得知是那位法国情人不是意大利神甫,达西长长松了一口气,倒也误打误撞让克莉丝以为他在操心自己在乱来。 写完回信收好,克莉丝又拆开了下一封伦敦的来信。 居然是杜朗从马赛寄过来的。 虽然是朋友,但是彼此一黑一白,不该有明面牵扯,所以他们通信都是由纳什代为转交。不过这位兄弟自从自己回国后就再也没来过信件。 这次来信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克莉丝沉了脸,打开匆匆扫了一眼,大概有数,准备先想办法,等晚上回房间再写回信。 不过这小子为什么会和万帕干上。 克莉丝对路易吉万帕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在罗马时,基督山伯爵就被这位强盗头子给盯上了,她当时刚好被邀请吃“流水席”。 以伯爵的性子,应该是自己花钱摆平的。 和基督山有宿怨,现在又和杜朗有新仇,克莉丝毫不犹豫计划给朋友支些招,远程协助一下。 ——“希望您能给予一些援助。路易吉·万帕” 爱德蒙将纸燃了,看着桌上的发套和假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封求助倒是提醒了他一些问题。 当初在马赛扮男仆时,他帮助莫雷尔家,搜集证据暗中送给议员,扳倒了桑切兹。那个叫杜朗的地头,就是趁着桑切兹倒台起来的,算是马赛的新势力,爱德蒙为了保险起见,在马赛时会选择和他打交道。 “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也是他从杜朗那里买来的。 知道克里斯班纳特不简单这个前提,再加上在马赛他们基本上没有分开过,他对这个人投注了过分的关注,很多事情都历历在目,可以轻易翻阅。 爱德蒙很快就得到了结果。 桑切兹说军|火消息是由一个英国人调查的,还怀疑到了少爷身上,当时他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即使不是克里斯,那也一定和他有关,不然他不会每天往接近港口的红|灯区跑。 他每晚都去那条街,带自己去的俱乐部还恰好就是杜朗未来的总部。 杜朗的标志是一头红发。 当初他抓到的“小偷”,和在酒馆时的接头的人,恰好都是红发。 所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étoi|es 爱德蒙如今大部分的势力和布置都在意大利。 水手唐泰斯短暂的十八年都在忙着生活, 对政|治并不关心, 后来他会入狱,其实也与国内时势脱不开关系。因此, 爱德蒙对法国毫无留恋, 若非复仇所限和莫雷尔一家,他甚至不想再踏上那片土地。 作为罗马强盗里势头最盛, 也毫无根基的人,路易吉万帕是个非常合适的盟友,年纪轻, 过去只是个牧羊人, 所以尚且才疏学浅,但是很有天赋,假以时日会成为他复仇计划的一个强大助力。 万帕都会向自己这个只是抛过橄榄枝的人求援, 另一面肯定也会找上他聪明的朋友,代为出谋划策。 肯定不能让万帕被年轻人玩死了。 爱德蒙想了想, 觉得自己也不能做太多,给一些经济援助足够了, 毕竟对盟友来说,这其实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让这位先生快点成长起来。 开过支票后, 他又打开了弗伦奇那边发来的文件。 交代完毕一大串的数据后, 这位前行长热烈恭喜他, 最近的投资大赚一笔, 为了铺设私人驿站买的地产也都增了值, 这半年下来,资产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意大利首富拿了铅笔,找到一张干净的纸面,飞速将自己的土地资金和产业列出来,又熟门熟路开始估算年轻人那位法国情人大致财产。 资产的确提升了。 但是大家都在提升,所以现在他的财富只能抵得上七个葛朗台夫人。 刚得到宝藏时,爱德蒙自然要算一算自己的底气,当时报纸恰好刊登了这位因为公债投资,翻身成为法国最富有女人的身家,那时候还是十倍。 数学非常不错的人现在的计量单位已经不是货币,所以根本没去想这里面增长数字的差异,反而一本正经批复: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将事务处理完后,门被轻轻敲响了。 爱德蒙重新将发套和假下巴戴好,因为没有化妆,又将桌面的灯盖上了灯罩,屋内便一下昏暗了不少,这才说:“进来。” 黑尔先生走进来便深深鞠了一躬,“勋爵……” “你不必向我道谢。” 金发英国人冷淡说,“毕竟侯爵夫人是你自己救的。在英国这段日子,你办事也说得上是尽心尽力。” “不过明天起你不用来了。” 听到这句话,黑尔先生面露惊慌,连原先想问为什么雇主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只是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威尔莫勋爵道:“你已经与你的妹妹见过面,现在侯爵夫人也替你抹去了通缉名字,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黑尔先生当年能参与“兵|变”,即使现在也是一个容易情绪上头的人,他几乎激动得要哭出来,哽咽道:“请您千万不要推辞,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不论如何,至少让我和妹妹向您表示感激,招待您一次。” 因为这句话,面前气势冷厉的英国人怔了一会。 良久后,他才沉声说:“我会去做客的,只是晚餐就不必了。” 黑尔又向他感激鞠了一躬,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几天后,威尔莫勋爵乘坐马车到达了米尔顿。 黑尔这些年流亡在外,父母也早已故去,遗产都留给了妹妹,在英国当然没有住处,所以由他已经出嫁的妹妹桑顿夫人发出了邀请。 桑顿夫人早就听哥哥说,他这位雇主是个旅行家,更是一掷千金的富豪,恐怕很难置办出让他合意的一桌,对他拒绝留下来用晚餐,反而长长松了一口气。想到兄长上次回国还是偷偷见母亲最后一面,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留在自己身边,心中感激,所以很早就带着一家在门口恭候这位恩人。 威尔莫勋爵与她过去谈业务见过的那些贵族区别不大,态度倨傲冷淡,戴着圆筒帽和雪白的手套,拿了一只漆黑色的手杖,看到他们只是点头,没有伸手。 两个小孩子对从未谋面的舅舅都很感兴趣,黑尔先生也童心未泯,尤其妹妹比他更稳妥,所以带着孩子们去一边玩了。 会客厅内,上了茶,还有许多精致的英式点心,老仆人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她从黑尔家就跟着桑顿夫人,对黑尔先生能回来由衷感到高兴,因此做得尽心尽力,早起便开始亲自热炉子。 替这位勋爵倒茶时,老仆人欣慰发现,他虽然高大,看上去像北方人,似乎对这些南方点心很感兴趣。 感激的话说得太多就不美,听威尔莫勋爵好奇问起街上为什么突然多起了兵士,桑顿夫人便自然谈起因为支持议会改|革的法案被再次批驳,现在北方涌现了更多的集会,不少人纷纷前往伦敦提交请愿书,因此各地都开始调集了军士。 桑顿夫人说:“所以我们才这么仓促邀请您,再过两天,我们也要去伦敦了。” 勋爵问:“您认为这里会有危险?” 这次开口的是桑顿先生,“在好几年前,这里爆发过一次罢工。我恰好就是工厂主,为了维持生产,从爱尔兰调来了人手,反而引起了那些工人的不满,因此请求了当地军|队的帮助。” 这对夫妻似乎同时想起了什么,飞快对视了一眼。 “这些年没有战事,兵团的变动不大,不过有些宿怨还在,我担心,一个小摩擦就会引燃米尔顿。” 勋爵语气平淡道:“不论如何,个人都敌不过国家和时势。” 桑顿夫人笑了:“您的想法和我认识的另一位绅士完全相反。” “玛丽特。”桑顿先生低声说。 桑顿夫人却没被这副模样骗到,如果真如外表这样冷漠无礼,就不会帮助哥哥,还愿意屈尊来此了。 好在勋爵也不是爱追究的人,知道这番好意提醒,便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也很快就要出发去伦敦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有客人。” 有个女声惊讶道。 因为哥哥的事情太难解释,所以桑顿夫人没有和南希说,看到她进来,出于礼节还是向他们介绍了一下。 南希解释说:“我只是过来送个文件,就不打扰你待客了。克里斯还在外面等我。” 桑顿夫人笑着寒暄道:“班纳特先生快开学了吧,临走前来见你?” 有外人在这里,南希也不好多解释,只是含糊点头,道:“他有些事要办,所以在米尔顿呆几天。” 她说完,楼下传来了一声音调很奇异、像是某种暗号的口哨。 “我得走了。”南希说着,莫名像是被谁盯上了,有些不自在,将软帽往下压了一些。 她刚走出去,威尔莫勋爵突然道:“你们刚刚是在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下一秒,像是为了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威尔莫勋爵站了起来,半边身子十分自然掩在窗帘后,透过明净的窗子往外看。 桑顿夫人惊讶说:“您原来认识他吗。” 桑顿家就建在纺织工厂边,是一座外看灰暗、内部布置却很温馨的小楼,会客厅恰好在二楼的窗边,从这个地方刚好能俯瞰外部。 今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已经九月下旬,年轻人穿着一件颜色很低调的外套,在一众穿梭搬运货物的工人中间依旧很显眼,像是撑着手杖一样拿了一把雨伞,这个大小撑开似乎只能让两个人紧紧靠着,站姿很轻松写意,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观察往来的人。 刚刚离开的姑娘就在这时候从这栋楼里匆匆走了出去,非常顺手挽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年长者注意到,年轻人微微红了脸。 这副样子是马赛和罗马那些姑娘们最想见到的,因为他面上温和从容,所以都想逗他破功。 事实证明,女性确实很擅长发现美,克里斯班纳特害羞起来非常赏心悦目,却很令人不快。 至少开始觉得他们总是会不经意重逢的愉快都消散了。 “只见过一面。” 勋爵看了一会才确定说,语气很镇定,话里却像是掺着冰。 在那个过于敏锐的人察觉前,他已经坐回了原位,很自然与桑顿夫妇打听起“并不相熟”的小绅士来。 在坐地钟响起时,威尔莫勋爵起身告辞。 “我恐怕得先离开了。” 英国人面无表情说,态度与来时一样,所以并不引人注意。 克莉丝突然背后一凉,下意识拢了下外套,加快脚步,跟着南希走进了那间礼堂。 屋内成排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很浑浊,到处都是交谈的嗡嗡声,她们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了。 远远有工厂放工的铃声响起,没过多久,又鱼贯涌进了一大堆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见没有座位,也都很自然站着。 南希低声和她说:“反正一会也要站着的。” 克莉丝点头,瞥见希金斯进来,向他打手势。 论文已经寄出去了,下个月就要去剑桥上学,克莉丝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费尔德侯爵给她安排的演讲“出道”上。 还不清楚老师安排的时间,具体伦敦哪也不知道,至少她已经掌握了命题,估计依旧和议会有关,说不定就是这次改|革。 因此,她拜托了希金斯。 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法案被再次批驳,最近工人阶层反而爆发了更大的热情,加大了集会频率。克莉丝干脆在南希住处附近的客店租了一个房间,留在米尔顿一段时间,跟着希金斯赶场旁观,学习演讲。 工会会长显然在当地很有声望,一路过来都有人和他碰拳打招呼,走到她们身边,还有人给他挤出了一个位置,看到他和克莉丝这个陌生的面孔说话,原本不住回头的人也就放松下来。 “你坐在这里,今天不演讲吗?”克莉丝好奇问。 希金斯笑了,“这里可不像是学校,要排队按秩序。我们都是一群粗人,没那么多讲究,谁都可以上去说两句。而且,如果一个人本事到家,坐在下面质疑起来,也可以比台上的人更像是主导一切的那个。” 克莉丝好奇问:“你就这样做过?” “我当然没有这种本事啦。只是我远远见过一次,有个议员在公园演说到一半,结果有位老绅士在下面质问他,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正中前言所有漏洞,让那个议员连话都说不出来,被下面的人哄下去了。” 看到大学生面露紧张,终于像个年轻人,希金斯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都是和语言打交道,过去在公学也领读过课文,但是克莉丝从没在超过百人面前说过话。 尤其过去做情报工作让她习惯谨言慎行,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那么多人记住,说不定成了把柄,她心里就非常没有安全感。 老师果然了解她,也非常擅长将她从舒适区踢出去,简称赶鸭子上架。 到这一步,克莉丝也不打算回头或者多想,所以沉下心去听那些人说话,如果意见有趣,她会细听内容,其他时候,她就不动声色观察附近的人对台上哪些话会有怎样的反应。 希金斯最后还是被请上了台,似乎也有意向克莉丝演示一番,他说得很有技巧,感觉得到他并没有刻意学过什么,而是在无数次活动里积攒的经验。 克莉丝在遇到老师以前也是走野路子的,对这种方式适应非常快,等集会结束,又问了他不少问题,听得一边的南希也跟着连连点头。 等克莉丝问完,话题转回闲聊,希金斯就调侃南希:“你一直在一边点头,难不成以后也要竞选议员?” 南希不服气道:“那天你们不还说我挺敏锐的吗,如果女人也能参政,我说不定真去试试了呢。” 克莉丝笃定说:“会有那天的。” 因为她这句话,南希的语气反而没那么确定了,“你这么说,我突然又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南希撇嘴:“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出生就在社会上混,而且跟着玛丽特那么久,当然知道,一个女人要是爬得高了,那就什么猜测都来了。” “反正不论怎么样,女人就不应该凭本事得来手里的一切,而是用什么手段,或者靠着男人才到那一步的。我可以无所谓那些对我名誉的猜测,但是如果轻飘飘的就把我的努力揭过,归咎于那些东西……我心胸才没那么宽阔呢,真要去参政,我得气死啦。” 克莉丝听着,沉默下来。 即使是在现代,她用女性的身份去做这一切,恐怕也会有人肆意揣测或者污蔑她和老师的关系,很难有人认为老师是赏识她的才华。 希金斯注意到气氛不对,便道:“别想啦,现在我们这群底层工人都还在争取投票权呢,还是排着队,慢慢来吧。” 克莉丝笑了:“是啊,慢慢来吧。” 既然侯爵夫人这条路子断了,爱德蒙决定动身去伦敦。 他和小班纳特先生的缘分实在太深,尤其“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根本就是年轻人卖出来的,再在德比郡待下去,实在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爱德蒙已经反应过来,那天下午在酒馆,杜朗在他面前其实胡扯了一通“黑发气质忧郁的女人”,敢那么笃定说出来,看来根本就是他们俩去办什么事务了。 影帝却没想到,自己当时的打探对象是个戏精,反而认定了杜朗和克莉丝关系这么好,恐怕连绕弯子的方法都一样,他说得那么言之凿凿,那就得有一个具体存在的意象可以供他描述。 除了国籍不太对,那位南希小姐倒是很相符。 那天听到米尔顿或许会有发生动|乱的可能,而年轻人会在这里呆几天,爱德蒙虽然担心了一阵,很快就放过了自己。 有本事搞到那么多护照,有个身居高位的国务大臣老师,法国首富的情人,还有个两年就强势发展,让巴黎都注意到的朋友……更别说有熟悉本地的助手小姐在身边陪着。 那个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 前雇主现恩人要离开,黑尔先生当然要亲自相送,一直到了镇外,见威尔莫勋爵似乎心事重重,猜测他在伦敦有更多事务,正要道别,突然见道路的尽头扬起了大片的烟尘。 是一群骑着马的红制服。 黑尔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面色一变,想到妹妹一家已经离开,又放心下来,没注意到勋爵也跟着凝重起来的表情,请求他能不能带上自己一起去伦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étoi|es 自从有了年轻的夫人从中调和, 彭伯里的早餐时间变得轻松愉快了许多。 乔治安娜正和嫂子聊着最近流行的花边, 就见男仆走到哥哥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过去她没有这种胆子,现在已经可以好奇出声问:“是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达西点头,简单说:“本来就打算告诉你们的。” “米尔顿发生了群众暴|乱,恐怕整个德比郡的群众都会被带动响应,外面可能会有点不太安全,你们最近不要出门, 想要买什么都和雷诺太太说。” “米尔顿?糟了!克里斯还在那里。” 伊丽莎白惊道。 克莉丝原计划本来是准备去天恩寺街舅舅家待一段时间,正好和几个还没开学的朋友小聚一下, 但是临出发前, 她又说有事要去米尔顿办, 还把行李也都带走了, 表示到时候直接从那里坐车去学校。 想到这里, 伊丽莎白坐不住了。 达西连忙拉住她的手, 安慰道:“你别担心。” “我昨天已经收到他的消息了,他交代我今天安抚住你, 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发生,怕你多想睡不着,所以没有告诉你。” 伊丽莎白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次暴|动了?” 达西点头, 感慨道:“以前我只知道那位国务大臣高瞻远瞩, 因为传闻他年轻的时候, 只是早餐时随口问了一句面包价,就察觉到了经济上的政|策变动。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被传成了这种神乎其神的样子。” “现在我知道,克里斯为什么会被他看重了。” 伊丽莎白一时心情复杂,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从没这么直观感受到,到这一步,六妹终于将妈妈的自作主张带来的隐患充分利用,还转变成为优势,彻底改写了爸爸代为规划的命运。 因为女扮男装,克莉丝生性谨慎,已经能够预先知晓,那么就会有所准备。 伊丽莎白相信她的能力。 发现妻子比想象中更快冷静下来,达西不免惊叹了一阵这对姐弟的默契。 管家在这时候带了报纸和信件进来,用托盘盛好了,又道:“还有一封班纳特少爷的信,看来是不知道他的新地址,所以寄到彭伯里来了。” 看到意大利的邮戳,达西心里咯噔一下,一边伊丽莎白已经拿过去了。 “是谁寄的?”他问。 伊丽莎白念道:“基督山伯爵……” 听到不是布沙尼神甫,达西松了一口气。 伊丽莎白又道:“有点耳熟,好像是克里斯在罗马认识的朋友,今年他生日的那天,还给我们家送了一个法国厨子。” 一边乔治安娜忍不住笑了,“这个人真有意思,我头一次听说生日送厨师的。” “是啊,”伊丽莎白把信放回托盘,嘱咐管家将这封信寄到伦敦舅舅家,让他们代为转交,也笑道,“我问他,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克里斯说是美食家,所以他们每次在一起都是在吃饭。” 达西却笑不出来。 从意大利到英国虽然不算远,但是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可以想象, 意大利人偏偏还找了个法国厨子。而且还正好挑中小舅子十八岁生日送。 在英国十六岁就可以结婚没错,但是法国可是十八岁。 ——这些危险的罗马人! 金色假发的英国人现下已经改扮回了“危险的罗马人”。 考虑到“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和年轻人并不相熟,又太容易被拆穿,如果扮作陌生人的样子,即使找到了,这样动|乱复杂的环境,以他的警惕程度,到时候可能不会愿意和自己走,爱德蒙还是选择了“布沙尼神甫”。 而且,神甫的长袍适合他藏一些防身的东西。 爱德蒙有一个狩猎者应有的谨慎隐忍,和做水手时就准备好物资才出航的习惯。 最近才开始训练射击,虽然以前就会一点,也从神甫那里掌握了一些技巧,但是准度还不够,保险起见,爱德蒙并没有带枪,而是一把锋利得能削断枪管的短匕|首。 他还穿上了一件柔软贴身的钢丝背心,老式火|枪的子|弹根本无法击穿。 有了巨额财富的人就像是兽群里最引人注意的肥羊,在阿拉伯无数次有惊无险的死里逃生后,爱德蒙已经积攒了无数的对敌经验,习得了丰富的斗技巧,再加上年轻时体力劳动积攒的体魄,即使入狱也没断过很久的锻炼。 正值壮年的男人,体力充足,力气也大,如果环境有利,潜藏得好,他可以分秒间取下五个训练过军士的性命。 因此,爱德蒙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制住了一个红制服军|官,盘问到了他们的任务,还有城内的情况,才毫不犹豫敲晕了这个人。 等他进到米尔顿后,天空已经看不见里芬的踪影了。 街上一片混乱,窗户里探出无数的头,道中是驰骋着马的骑兵,沿街纷涌抗议的工人们或畏惧避退,或激愤叫嚷,好在彼此都很克制,没有发生任何摩擦。 爱德蒙已经知道,军|队来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伦敦那边得到了密报,所以轻松就控制住了局面。 因为决定要离开,以免和克里斯扯上更多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多查探那位女助手,这时候要找人,根本就是在暴风雨里大海捞针。 在一个城市停留,却突逢意外,克里斯班纳特会怎么做? 爱德蒙不禁想。 他身边有那位熟悉这里的女助手,所以在这座城市一定会很快找到一处安置点,那里最好很安全,可以防卫,也很方便观察情况。 爱德蒙想到了桑顿家,他们在工厂的旁边,房子足够高,院子外还有一扇铸铁大门,正好桑顿一家已经去了伦敦,而那位女助手和他们家关系密切。 那天他做客看见这位朋友等助手下楼时,似乎就是在观察着什么。 爱德蒙这才意识到,连桑顿先生都察觉到不对带着一家离开,年轻人这么谨慎,还是来了这座城镇,不但不会让他自己有面对意外的可能,反而会早有准备。 ……即使这样,他还是想亲眼见到那个人。 这时候,反而是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比较有利,因此他找到一个地方脱去了神甫的长袍,还是老人的装扮。 爱德蒙只能从小巷穿行,往桑顿家的方向过去,很快他发现,那里就是大片的工厂,因此越是那个方向,人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他也没办法悄无声息解决,只能绕路甩掉。 终于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年轻人和好几个人并排坐在没有防护的高墙上,年纪最小,在北方人中也矮一些的,所以沉静抱臂坐在最旁边,穿着不太合身的工人衣服,带了和女助手那顶很相似的软帽,连白净的脸颊上都抹了自然的灰尘,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更加黑亮。 他们中,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正在大声讲话,内容无非是鼓励的话:提案虽然失败了,但是下议院已经通过了法案,是上议院投票驳回了,大家应该有信心,这次也要拿出决心来,引得下方人群里“aye”的赞同像是海浪一样传递开。 正中间的人说完后,又道:“到你了,希金斯。” 名叫希金斯的人恰好坐在克里斯班纳特身边,似乎很有声望,还没开口就赢得了一片掌声。 这个人倒是一下就说中了其中的重点,告诫所有人应该保持冷静,维持秩序,如果发生冲突,导致人丧命,反而会让集会功亏一篑。 他正说的时候,人群外围突然有个人大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军|队已经到了,不然我们也可以像是布里斯托尔的人一样,直接占领城市,那就更有话语权了,而不是现在畏畏缩缩的。” 这句话很快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对啊,这次军|队来得也太快了!”“我听说是有人告密。”“什么人。”…… “把那个人揪出来。”“控制这座城市。”“把主动权抢回来!” 人群里的喊话声慢慢变得统一起来。 有人藏在这些人里刻意引导言论。 爱德蒙拧眉,想到多出来的人很容易被牵连认为是告密者,担忧看了一眼克莉丝,手腕突然反攥住一只手,几乎下意识要将对自己出手的人撂翻,很快理智回笼,还是控制住了。 高个子的工人没能捉住他,只好大声道:“这个老头就是告密者!他一路鬼鬼祟祟进镇,我跟着他过来的!我根本没见过他!” 前一秒还在担心克莉丝会被陷害,没想到这口黑锅落到了自己头上,任是爱德蒙也怔在了原地。 爱德蒙刚躲开那只手,很快又被一个鹰钩鼻的男人死死扯住了衣服,他尖声嚷起来:“我抓住他了!” 很快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面孔。 失去了最好的逃脱机会,反抗会露出护甲,反而坐实误会,现在任是他也没有办法了。 不论多么厉害的人,只要陷入一个失序的群体,就像是狮子进了角马群,一着不慎会把命都丢掉。 附近很快叫嚣起来,本就被刚刚的煽|动挑起愤怒丧失理智的人都开始往这边涌,那些咆哮声让听力过于敏锐的人一阵眩晕。 下一刻,像是从天际传来了一声枪|响。 一个瘦削的影子峭拔站立在围墙上,将伸直向天的手臂收回,接着轻巧跳了下来。 还在刺痛的耳中,在当贴身男仆时就会自觉去捕捉的脚步声响起,将那些还在脑内回响的刺耳声音都一一摘去,爱德蒙不自觉屏气,只全神贯注去倾听像是踏在他的心上的足音。 所到之处,人们纷纷窸窣着避退,如同摩西分海让出一条直接通向他的路。 嘈杂带来的影响终于消失,他的朋友像是拨开纱幔一样穿过人群,信步走到他面前。 秀美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握着那只非常小巧的手|枪,用枪|口死死抵住鹰钩鼻的下巴,非常用力,将那个人的脖子都怼得颤抖着笔直。 “松手。” 克莉丝咬着牙寒声道。 鹰钩鼻涨红了被迫仰着的脸,哆嗦一阵,还是松开了攥着的衣服。 只有三个人的真空圈里,爱德蒙得到了自由,这时候才与那双阗黑幽邃的眼睛对视了。 这一刻就像是当初在船上的初见,一瞬间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打量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就静静移开了,又颇有深意环视了一圈,让本来要离开的人定住,连细碎的交谈也消失。 四下里变得死一样的寂静。 “现在。” 在爱德蒙的注视下,克莉丝说。 她说话时,嘴角讥讽翘起,音量不高,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甚至完全是当地口音。 “还有哪个想违反秩序,可以站出来。反正有人煽动挑事,迟早也会出人命,我不介意送你们一起上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étoi|es 克莉丝直白挑明了他们中有故意混进来煽动的人, 又因为她那把还没收起的枪, 连空气也安静了一秒。 一边,鹰钩鼻用力吞咽了一下,和远处的人对视了一眼,才鼓起勇气说:“所以,你和这个人是一伙的?” 克莉丝笑了。 坐在围墙中间的那位,也就是这次集会的总领工会会长突然屈指,长长吹了声口哨。 所有人身后传来了铸铁大门缓缓合上的声音, 工人们都是一愣,还是依照约定齐刷刷伸出了手, 做出了非常统一的手势, 将那些趁机混入、却被传递了假消息的人彻底暴露出来, 很快就被身边的人制住了。 连同鹰钩鼻在内。 克莉丝这才慢悠悠将原话返还, “所以, 你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对方只是狠狠瞪她。 总会长站在墙上, 笑着又点出了几个名字,连着他们也被抓住后, 冷笑说:“那些贵族议员给了你们多少钱?” 这一局瓮中捉鳖,除了布沙尼神甫的出现完全在意料外,一切都在克莉丝和这些工会会长们的计划中。 至于怎么排查出探子, 隔离出来,再用假情报传递, 那就更是她的老本行, 当初要是选了老师的那颗黑色棋子, 说不定顶头指派他们的人也已经在克莉丝的眼皮子底下了。 这里是工厂区,最不缺的就是绳子,原本计划失败就已经让人很窝火,群情激奋下,告密人和煽动者们很快就被绑住了。 因为那一声枪响,又过了一会,很快有不少红制服骑马循声查探过来,好不容易敲开铸铁大门,看到一众被五花大绑的人也吓了一跳。 总会长走出来,表示自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趟,将事情说清楚。 他在整个郡都颇有名声,从底层一步步打拼成了工厂主,如今也置办了一片土地,也算是一位绅士,兵士们都认识他,所以对他很客气。 克莉丝这些日子跟在希金斯旁边,这几个大工会的会长打了不少交道,他们这时候都过来打招呼道别,还夸了一番年纪轻轻,做事却很稳妥,似乎觉得神甫会突然出现,也是她安排好的诱饵。 原本说不定都快到意大利的人,突然出现在米尔顿,连克莉丝自己都是懵的。 她只好寒暄着含混过去了。 因为兵士的到来,领头也离开,在场的工人们开始陆续散去了,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无措。 “他们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就像我们这些布置了这个局抓出那些人,换到整个郡来看,连我们也只是棋子而已。说到底,不管是议会改|革,还是那些暴|动,还是上头那些人在博弈。” 希金斯也走过来,低声感慨。 爱德蒙如今身份不比以往,他的财富使他足够脱离很多社会规则,这种话不能使他动容分毫,反而让他回忆起就是这样被王朝复辟悄无声息碾末的水手唐泰斯。 克莉丝却摇头,“在哪都是这样的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过我相信,庞大如同大象,也会被雪崩压垮的,只要雪花足够多就行了。” 希金斯笑了:“我们想要控制城市,结果失败了,你还这么乐观?” 克莉丝看向希金斯,也跟着笑了:“希金斯先生,你果然还是比较适合继续做一位代工人争取权益的会长。” “为什么?” “你太理想化了,所以看得到不公平的地方,看不到利益。”克莉丝解释,“为什么总会长会这么爽快把这件事一力扛下来?因为这能让他获得声望和好处,今天他站出来,那些看到的人一旦获得投票权,都愿意给他投票。” 年轻人到这时候还不忘说那种英式冷幽默:“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在下议院和他辩论啦。” “某些贵族议员收买了你们的人,得知计划出卖给军|方,还指使这些流窜分子煽动,意在挑拨抗议者和军|队发生冲突,最好流点血,让他们可以正大光明说‘这帮人还是野蛮人,不配获得选举权’。 “可是现在你们抓住了这些把柄,那帮流窜人员能被一点钱收买,骨头应该也没那么硬,落到红制服手里,肯定会交代出这番计划,这样一来,直接连那些红制服也会和你们站在一个战线上。 “连《晨报》都刊登了议会改|革被上议院否决的事,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群愤。你在北方,或许不知道,伦敦每天都有人去向国王陛下提交法|案,没有能力的就去贵族住宅区扔石头砸窗户,连我的朋友家里也遭了秧,他爸爸可是投了赞同票的。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只要将这件事拿到报纸上,定然又会掀起一番风雨。” 克莉丝笃定道。 “现在,我们已经赢了。” 爱德蒙在一边听着,静静看她。 虽然已经猜到对方不简单,可是亲自听见带来的震撼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已经轻易听出,面前的人连嗓音都是变过而且压沉了的,可能通过锻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发音方式,说起来很轻松,依旧轻悦动听。 更别说这副自信耀眼、从容自若的模样。 只要说话的时候,他就是移不开眼。 希金斯惊奇看她,半刻后笑了:“小子,你会是下一个小皮特的。” 小皮特就是前任国王的首相,为了区分他的父亲老威廉·皮特,大家都叫小威廉皮特,出生政治世家,二十四岁就当上了英国首相,见证过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带来风波,执政二十年屹立不倒。 话题就这样猝不及防变了,克莉丝顿时哭笑不得:“我没这个本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们的路线完全不同,小皮特非常擅长财政,这位牛人上台几年,完全靠调控运作,就能把美国独立战争留下财政赤字的洞补上,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天赋满级还努力型选手。 克莉丝猜,老师还是会如同当初见面时说的,让她往外交的方向走。 被赏识的天才路线不太适合她,她心里想的还是稳扎稳打,出道然后慢慢从小公务员往上爬,至于去不去唐宁街,就随缘好了。 ……虽然她觉得以老师的搞事能力,应该不会让自己的政|治生活这么平静如养老。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费尔德侯爵,不免又让人想到那个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出道演讲”,克莉丝忍不住低低叹了一气。 听过她的分析,希金斯也已经离开了,她再抬眼,才发现布沙尼神甫竟然还在看她。 克莉丝几乎下意识回问:“您在看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你这样。” 爱德蒙认真道。 语气和目光里是自己都没发现的衷情与动容。 没有穿那件黑漆漆的神甫袍子,再加上这个眼神,对方一瞬间变得很熟悉,克莉丝愣了下,莫名觉得手背发烫起来。 她又问:“您不是说要回意大利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有些意料外的事情发生,我又受到了新的邀请,所以在这里耽搁了。正好准备出发去伦敦,得知米尔顿发生了一些事。”他飞快道,“恰好……” “看到了里芬。” 爱德蒙低声说,“我很担心你。” 克莉丝由衷笑了,认真道:“谢谢您。” “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再以身试险了,毕竟您的年纪已经大了。” 爱德蒙:“……” 进到纺织厂内,南希连忙迎过来,忿忿道:“突然听到你的枪|声,吓死我了,偏偏你还不许我出去。” 听她提到枪,克莉丝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脑热上头做了什么,到一边捡了块织失败的碎布一脸嫌弃擦枪口,才无奈说:“外面那么乱,你去做什么。” 知道这位大少爷的洁癖又犯了,南希翻了个白眼,跑到一边麻利打了一盆热水,恰好这里是纺织厂,找到一块白布实在太容易了。 爱德蒙跟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些都是他在马赛时做惯了的,现在看着有人做好,说不定还在自己之前就细心照顾着班纳特少爷,心情一下变得很复杂,所以站在原处没有出声。 克莉丝顺手接过,浸水拧好,开始擦脸上的灰迹,没一会就黑了一盆水,白皙的面颊也被擦得有些发红。 她埋头洗脸时,南希就叉着腰在一边哼道:“反正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让人插手,在伦敦的时候,我只是顺手帮你擦一下头发,你就大惊小怪。” 因为她那时候没戴领巾。 克莉丝不服气,顺口回说:“都多久以前的事情啦,我早就不这样了,后来我有了贴身男仆,他就给我擦头发。” 爱德蒙心里惊跳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指隙有柔软好闻的湿发溜过。 没能听到他们继续谈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因为女助手已经发现了自己。 “克里斯,这位老先生是?” 反正和这两个人关系都不错,克莉丝去一边倒水,随意介绍道:“我的朋友,布沙尼神甫。神甫先生,这是南希。” 爱德蒙向南希点头。 南希也友好笑了笑,又扭头跃跃欲试问:“现在街上还乱着吧,看来今天不能出去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我有玛丽特家的钥匙。” 克莉丝脸色一变,正要拒绝,眼前的姑娘已经开心跑了出去。 她瞬间面如死灰。 爱德蒙看她,心情又好起来,饶有兴致问:“南希小姐做的东西不好吃?” 工装的裤子非常宽松,克莉丝用一种非常男性化的姿势敞开腿坐在在一个工位上,随意翘了凳子,皱起脸,露出他在马赛时非常熟悉的孩子气来,“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吃过,劝我千万别碰。” 爱德蒙现在庆幸没有用“威尔莫勋爵”的身份了,至少他可以放纵自己去看着眼前的人微笑。 纳什说的时候表情很惨痛,这位过去的赌棍连济贫院的白垩粉木渣面包都吃过,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克莉丝直觉自己还是不要尝试的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一个激灵站起来,邀请道:“还是出去找家店吃吧。您呢?可以吃普通的蔬菜沙拉吗。” “南希小姐回来看到你不在没问题吗?” 克莉丝摆手,“她已经习惯我莫名其妙消失了。” 这时候从被黑暗料理统治的恐惧里挣脱,克莉丝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逗了,南希连帽子也拿走,看来是有什么事借故离开了。 他们正要出门时,纺织厂高高敞着的窗子里传来了一阵翅膀的拍打声。 克莉丝高兴叫了一声:“里芬!” 游隼探头进来,向下看,露出机警的双眼,瞥见一边白头发的神甫,动作变得激烈起来,总算挣扎着进来了,在空旷的纺织厂房盘旋了一圈,停在一架机器的铁制横梁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或者说,直勾勾盯着爱德蒙。 阿拉伯人都爱训鹰,爱德蒙在突尼斯见过不少,还是头一次遇到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的鹰,心底有种什么要不好的直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étoi|es 克莉丝走到一边, 捡了刚被自己洗过正晾干的半干棉布,抛给爱德蒙。 脑内一片空白的人下意识接过, 这方帕子已经放了一会, 不那么热了, 却还是让他因为惊悸而冰凉的手感觉到了温差, 一下烫回过神。 另一位伪装行家淡淡道:“只要一个不完整,改扮就全是违和错乱了, 你还是擦了吧。” 在马赛时,他是男仆, 所以少爷用“你”, 后来去了罗马,他们成了朋友,称呼也完全平等起来,到了浪博恩, 他扮作一个老人,他的朋友便用“您”来称呼。 很显然, 这几个身份结合重组后,那些好感并不会积聚起来, 相反, 在克里斯班纳特眼里, 他变回了最开始那个需要提防的逃犯。 爱德蒙将假胡子非常随手撕掉, 不顾粘胶会扯痛皮肤, 又从口袋中拿出特制的药水, 倾倒在那条刚刚在年轻人面上游移过的帕子上, 将那些描画的防水痕迹都抹去,才轻轻吐出用来在视觉上增宽下颚、改变脸型的两只小巧软木。 现在,那张英俊瘦削的脸再无掩饰,甚至因为下颚微微泛红,又像是在荒岛时刚刚剃去胡子的模样。 爱德蒙很清楚,以他朋友谨慎多疑的性子,这时候只会把一切都往最坏处去想,而他越是气恼的时候,反而更加不动声色。 自己只能保持沉默,等对方平复心情后先开口。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克莉丝抱臂扬眉,有意换成了法语道,“星期五,萨科纳,都是我给你的,基督山伯爵只是你的爵衔,现在连布沙尼神甫也是假的。” 不等爱德蒙回答,克莉丝又说:“你看,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至于我,你应该知道不少了?毕竟我可是亲口向你述说了一遍生平,你也亲自看过我的家了。” 想到这个人可能试探过她的家人,她忍不住冷笑道:“我在意大利放你自由,就是让你来自由窥探我的吗?” “那不是我的本意。” 听她提到最在意的那次赴约,爱德蒙连忙说道,不再伪装苍老的低沉声线因为恳切而有些嘶哑。 克莉丝走近一步,抬目看他,平静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爱德蒙道:“不管是在马赛,罗马,还是来英国,一开始遇到你都只是巧合……” 正在气头的英国人却没有那么多耐心,笑了,打断他,“我记得你说过,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会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然后相遇,是最精密的概率都难以计算的吧。这么看来,能有三次巧合,我们之间可以说是概率学难题了?” 不论是“亲口述说生平”的安慰,还是看着星星讨论“巧合”,都是爱德蒙记忆里的珍藏,现在却统统被另一位主角拿出来,作为谈话间的尖刺来攻击自己。 面色不由变得更苍白了,他急切道:“你听我解释,我绝没有坏心,请你相信我。” 两个本来还沉浸在各自情绪风暴里的人都是一愣。 ——“我会补船,暴风雨就要来了,继续在这里我们都会被淹死的。我绝没有坏心,请你相信我。” 他们却不像刚刚相遇时那样对彼此一无所知了。 克莉丝最先从回忆里醒过来,“那恰好和你相反,我根本不在乎一个人想法和动机的好坏,或者这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去。我只需要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行了。” “在马赛,是我驾船到了那片海域,而暴风雨是不可预估的。的确可以说是巧合。 “罗马我们又‘巧合’遇到了,不过你已经拥有了最大的那间银行,我们迟早也会碰上,也可以算作巧合吧。那时候你找上我,似乎是要回报我在马赛做的一切。你的确是花了很多心思要对我好,想方设法想要给我女人、美食还有金钱。到这一步,一切都能说通。 “可是自从到英国以后,你的一切行为就变得很奇怪了。” 克莉丝回忆起刚才自己和希金斯聊天时,对方看上去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自己在马赛有意误导他了。 “不论你来英国是为了做什么,如果你出现在我面前是出自恩情或者友情,那么你大可以像是在罗马时一样。而不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实面目,都可以向我坦白身份,反正傻乎乎的班纳特不会多问你,不那么傻的那个为了继续扮下去,也会装作不知的。” 这番话说完,克莉丝的思绪终于清晰不少,突然惊觉这两年里,他们之间互相试探、互相隐瞒、互相帮忙,根本计较不清谁对谁错,就像是纠缠成一团的乱麻,完全无法用以往的经验分析。心慌意乱之下,干脆先发制人,说着又前进了两步,紧紧盯着爱德蒙的眼睛,不让他有任何闪躲。 “可是你没有,你故意隐藏了身份,刻意接近我,你自己躲得好好的,看我毫无防备,再一次向你交出好感。” “难道你是要以此报复我在马赛做的一切?这就与你说的‘没有恶意’矛盾了。你这些日子来,你的确没有对我算计什么,可是有什么原因会让你连好意也要遮遮掩掩呢。 “我实在不明白,不如你自己来解释一下?” 爱德蒙本有大堆的话要解释、满腔的真情想倾诉,却被这句问住,从没有这么茫然,似乎回答会让他亏欠这个人,以至于难以言说,又像是有什么在泛滥成灾,无处倾泻。 他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低低只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本以为会和他有一番激烈的对峙,克莉丝笃定爱德蒙不会将复仇说出来,所以毫无顾忌抢占先机,什么对自己有利就捡出来说,没想到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战自败的对手。 克莉丝突然后悔因为看着别扭让眼前的人卸去伪装了。 他本来就有一张苍白忧郁的面容,这时候却犯了错一样垂目看着她,反而他看上去才是受到了伤害的那个人。 她怒气更盛,又朝前迈了一步,看着他讥诮笑了,“你根本不必道歉。” “最开始,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开船,你恰好需要一艘船,后来,你需要我给你身份逃避追捕,我需要一个能控制的男仆替我工作,占住这个位置。 “你在隐藏身份接近我,我也一直都别有目的,你做伯爵的时候,我贪图口腹之欲,你假扮成神甫,我恰好想在乡村里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何况还能从你那里获得指导。 “从头到尾,我们也是只各取所需。”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然说出这种话? 爱德蒙惊愕看向克莉丝。 就像是为了先一步保护隔离,不被怒火和失望灼烧,于是三言两语带过所有的信任和善行,完全把一段关系里美好的部分都摈弃,无情到对她自己也能毫不留情贬低剖析一番。 即使她确确实实帮助了他,救赎了他执意报恩的那一半。 即使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也的确因为相处而轻松愉快。 即使他已经—— 爱德蒙没有想下去,反而因为察觉到要彻底失去这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开口,一边不自觉用逻辑推算,找出了刚才她话里的漏洞来,“我不觉得是各取所需。” “你如果确实另有目的,就不会只举出这些可笑的理由了。以你的道德观念,完全可以不用管一个逃犯;你想吃那些东西也并不是没有那些钱;你如果有疑问,随时可以联系在国内的其他教员,甚至想找一个人说话,只要你写信邀请,你的好朋友也一定愿意来做客。” “在法国时,我们都在欺瞒对方,只不过你是那个胜利者,所以我并不在乎。” “再见面之后,我也只是想对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永远都愉快而热忱。你没有权利用那些话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终于将想要解释的话说出口,见她瞪大眼睛,爱德蒙心里有了底气去反问自己。 为什么这次,他不像在罗马时一样坦白身份了? “和一开始报恩不同,你给了我珍贵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为了见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高兴。” “我不想告知你身份,因为我喜欢神甫这个身份和你交流相处的模式,后来知道了你的另一面,我更加担心,坦白会让你像现在一样生气防备我。” “你算得这么清楚,只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就像你逃避我在罗马时的报恩一样。因为你已经猜到了我刚才说的话,却不相信我是想对你好。” 类似这种话,杜朗说过,南希说过。 面对他们,克莉丝都能自然带过,但是这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说出来后,她就有些控制不住,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不自觉变回了她最熟悉的语言:“你知道什么?” “欺骗已经是我的本性了。”她用刻薄的语气嘲弄道,“你以为,看过我的另一面,又用了不同的身份和我接触,你就很了解我了吗?” “我救过很多人,所以我并不觉得我需要接受每一份恩情,你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连哭泣也无声,生气都只是弹琴发泄,似乎从出生就开始学着去压抑克制。 爱德蒙还是头一次看到克莉丝情绪这么激动。 所有一切温雅从容都在面前悉数剥落,眼尾因为激动染了薄胭色,眼底点燃了怒意,灼目,烨烨。 爱德蒙并不觉得自己被这些话冒犯了,相反,他惊愕发现,自己连面对这副模样,也心生喜爱。 克莉丝挑衅看他,“说到底,是你自己在这份交情里寄放了过多的期待和感情。” 说到这句时,克莉丝发现面前的人身子晃了晃,苍白的脸色红起来更加明显,反倒像是她先诘问了这个可怜人,而不是他先冒昧揣度她的想法。 克莉丝怒火中烧里说了这一番话,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脑子,这在这辈子已经少见,这时候看到自己认为特殊的人这副作态,一把攥住爱德蒙的手,咄咄道: “如果你确实为这件事着恼不满,不如堂堂正正向我提出决斗。” 因为那句“过多的期待和感情”,爱德蒙彻底呆住了,近乎着魔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从每一个他见过那副肖像画后,才开始忍不住在心里描摹珍爱过的部分停留。 这时被捉住,他才回过神,也发现了争执间他们靠得有多近,连呼吸都在交错,似乎一低头就能堵住这个人还在说着要和他决斗的话,顿时如同触电一样甩开了她的手。 似乎只要碰到她,所有血液都自四肢百骸涌了出来,冲击着他的心,才能让耳际全是心脏的怦然作响。 爱德蒙倒退数步才停下来,错愕看着克莉丝,目光惊疑不定在年轻人的身上震颤,在对上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后,下一秒又被真相的尖刃刺穿了心脏,原本涨红的脸再次褪去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他从没这么仓惶,看向她,像是看见了天国的审判,答案在耳际回响,如同听到了恶魔的号角,而自己被双方宣判了无尽的囚禁,发配到了没有出路的遗失之地。 无需决斗了。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一败涂地。 他无可救药爱上了克里斯班纳特。 《 没有小剧场,今天不多说,我去评论区蹲大家了,走前给伯爵点播一首出柜曲《Le bien qui fait mal》。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étoi|es 找到答案的瞬间, 多日困惑积聚在心底的情绪得到了解脱,爱德蒙不自觉兴奋起来,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强烈的存活着,连被面前人解救的那一半灵魂也在欢愉,很快又如同潘多拉看见了敞开的魔盒, 终于意识到刚才他究竟想了什么。 他已经呆住了, 身下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底洞, 自己在不断下坠, 又要将他重新打回无边的黑暗中去。 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伊卡洛斯,徒劳用蜡制的羽毛翅膀飞向太阳,刚只触摸到自己炽烈的心意,豁然开朗、甜蜜不过一瞬, 感情的蜂蜡就被理智融化, 使得他从半空坠落,连与对方回忆编成的羽毛也在散落, 纷纷扰扰在眼前散落。 克莉丝也被爱德蒙的反应吓到了, 定在原地睁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决斗”躲得那么远, 还惊惧慌张看着自己,露出那种痛楚复杂的表情。 她怀疑自己甚至听到他轻轻叫了一声, 只是她刚才冲动入脑, 彻底蒙蔽了所有感官, 因为这个突然打断, 过激的情感褪去, 理智开始谴责起她的不克制,对自己的懊恼占据了上风。 纺织厂房一下又陷入了死寂。 罪魁祸首在一边停止了梳毛,伸头无辜看了看他们。 这次还是克莉丝先回过神,有些局促低低道了一句歉,别扭补充道:“这不代表我原谅了你的冒犯。” 说起冒犯,她又忍不住问:“现在你看到我了。这么说,你本来也要离开了?” 克莉丝虽然生气,还能分清刚才争执里他坦白了些什么,反正那句“我只是不放心你”肯定是真的,于是语气又不争气变缓和了。 ——您似乎很热衷在分别的时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后以失礼赔罪为借口,向我继续邀约。 想到她在信里的话,爱德蒙又想要微笑,结果被自己的表现吓到,露出难得的窘态。 不自知时,他尚且可以放纵自己,在察觉心意后,他反而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爱德蒙用尽心气让自己不去细想深究,看着克莉丝,一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想靠近还是避退,索性就站在原地,苦笑了一声,才低声道:“是的。” “只要看到你没事,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这次,他没有说目的地。 克莉丝莫名松了一口气,有意放松气氛,“至少,我以后只需要付一份邮费了。” 两个人保持了默契,不再去碰那一团混乱的关系线,似乎扯动只会让他们缠得更紧,终于给彼此留出了喘息空间。 克莉丝和爱德蒙在工厂区的出口道别。 仿佛一对久别重逢,又匆匆分开的朋友。 可是才刚刚分别,他已经开始思念他的“朋友”了。 爱德蒙坐在前往伦敦的马车里,闭上了在黑暗中也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却还是将面庞埋进掌心里,像是以此来支撑脑袋里翻涌的思绪重量。 很快,为了自己从感情里拯救出来,爱德蒙几乎下意识逃避着,就像那天转而处理事务分神一样,开始盘算起最能让他理智的复仇。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再孤僻古怪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应该有认识他的人。 爱德蒙不想授人以柄,所以他制造出几个身份,就是为了能够在维尔福面前,坐实“基督山伯爵”真实存在,而不被他怀疑到水手唐泰斯头上。 维尔福是他的三位仇人里,城府最深,也最难办的那个人。 身为波旁王朝的检察官,维尔福的父亲却是拿破仑的旧臣,爱德蒙的案子恰好落在了他的手里,这个案子又非常巧合与他父亲扯上了关系。 为了不被波及,影响政途,维尔福道貌岸然欺骗了一无所知的唐泰斯,烧掉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把所有罪状都栽赃在他头上,将他送进伊夫堡。 自从爱德蒙入狱,至今已经快十二年了,即使朝代更迭,年近四十的维尔福也屹立不倒,从没栽过跟头,在法国的宫廷得宠,司法界和政界都有着极高的名声。 一旦他抵达巴黎开始复仇,维尔福有所察觉后,一定会查探他的身份。 维尔福老谋深算,在政坛浸淫至今,铁石心肠,盘查基督山伯爵时,一定会查到班纳特少爷。 好在他们在罗马也只是短暂来往了不到一个月。 至于布沙尼神甫,他们的接触也都是在达西的眼皮子底下,年轻人的二姐夫似乎是为了保护妹妹,对仆从的口风管得极严。尤其英国远离欧洲大陆,维尔福查探艰难,能查到布沙尼神甫和克里斯班纳特认识,可能他的复仇已经完成了。 又一次想到克莉丝,爱德蒙陡然惊醒。 爱德蒙已经猜到,她即使去念了大学,也一定会时时去伦敦,他们再碰上的机会极大。 英国作为第一强国,在整个欧洲的地位超群,他复仇计划里的很多事务都需要在这里完成,布置远远没结束,他还不能离开,现在没有暴露在他的朋友面前的,也只剩“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了。 即使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他还是不能告诉她,甚至因为伦敦人多眼杂,他还要远远躲开这个人。 哪怕有一点可能,哪怕知道朋友没那么简单,爱德蒙也不想冒一点风险,让她也被牵连进复仇的泥淖里。 这个发现使得爱德蒙更痛苦了,以至于他怀疑这一切都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和考验。 之后的日子里,摄政街搬入了一位新住客。 爱德蒙被日月分割成了两个人。 外出时是为了事务奔走的冷面勋爵,晚归后就是一位来去自由、却将心拘役的囚徒。 因为复仇变得更加虔诚的信徒每晚都不点灯,这样似乎又回到了牢狱里,提醒他去铭记仇恨。 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背负着极高的道德感,用灵魂与上帝签下契约,决意舍弃一切踏上复仇的不归之路,要将那些逃离上天和法律惩戒的人也一起拖回地狱去,却在半路被爱神从背后轻敲了肩膀,趁着他回头时,为他加冕。 上帝将他解救出来,他却背弃了教义。 他的朋友用真诚的善意对待他,他却可鄙地爱上了这个人。 这象征着爱情的香桃木冠冕将爱德蒙压得喘不过气,意识到这份心意永远也得不到回应,更加不能宣之于口,他只能在早起和临睡前跪在床上,用低沉深情的话语忏悔祈祷,好让自己将这份禁忌的感情忘掉。 不要去想这个人。 不论是舞会上被葡萄酒晕染的唇色,还是从浴间出来潮湿服帖的头发,甚至是基督山岛他触碰过光洁温软的手背,都不要想。 不要去想每一次对视。 于是他将克莉丝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回忆了一番,或者弯眼轻笑,崇拜信赖,或者红着眼眶,泪盈于睫。 在幻想着去品尝那些泪水前,终于,爱德蒙跪坐着垂下头,绝望发现,连告解无济于事。 恰好相反,因为自己每日的祷告,让他找到了理由,更加心安理得去思念那个人。 爱德蒙知道,自己完了。 ——我会下地狱的。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从那里离开过。 临出发去剑桥前,克莉丝还是去了一趟彭伯里。 伊丽莎白只看她一眼就放下了针线,交代乔治安娜来树荫下看书,拢好披肩站起身,走向拎着手杖,却依旧好像不知道往哪放手的六妹。 两个人并肩沿着一条小溪安静散步,已经是十月,澄澈的水流中有色彩缤纷的秋叶漂过。 克莉丝突然说:“我只是不喜欢麻烦别人,因为我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啊。这种想法谁都会有吧。” 伊丽莎白没回答,只是鼓励看她。 克莉丝继续道:“我见过不少把什么都当做理所当然的人,满口‘这件事很简单,不如你帮我做了’,不管别人的感受来麻烦身边的人。 “我讨厌这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做这种人。我也不喜欢亏欠人情,因为这样别人再来找我,我就没办法拒绝了,那会让我很被动。 “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指望谁,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就是这样想的。” 小姑娘说到后面声音变闷了,甚至有点赌气的意味,好像是在说给谁听一样。 伊丽莎白敏锐察觉到了,即使不想探听,但是问题的症结就在这上头,所以抬臂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问道:“有谁责怪你啦?” 克莉丝莫名觉得鼻子一酸,掩饰一样仰头,看了看不知道又飞去哪了的里芬,说:“我才不会因为一个人提出这种事情就反思我自己,只是有好几个朋友都这么说了。” 伊丽莎白笑了,没有拆穿她,只是想了想,才说:“这样吧。最近说这句话的那个人是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我来帮你分析看看,是不是他在胡说。” 想到二姐的喜恶都很直接,而且特别向着自己,是个好机会让二姐把神甫拉黑,以免他再接近自己的家人,克莉丝直接挑明了是布沙尼神甫,把基督山伯爵和议会工人这些不能说的部分略去,着力说这个人不仅跟着自己,还恶劣揣度她的性。 ……明明也知道六妹的本事,连她这个做姐姐的都相信克莉丝的能力,这个人却还是要亲眼确定一番,才能放心离开。 这不就和当初莉迪亚私奔的消息传开时,宾利一定要到浪博恩亲自看看简,因为想要保护她,并安自己的心。 想到当初自己还把宾利的这番心思解释给克莉丝听了,伊丽莎白心下惊跳,忍不住庆幸,六妹没有任何感情经验,也从来不会在这方面举一反三。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达西夫人总算与丈夫战线统一,将意大利人彻底放进了拒绝往来和警惕名单里。 伊丽莎白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莉丝身上。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简,这时候会温柔耐心鼓励她,表示这正好说明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人;玛丽则会拿出无数典籍里的例子来表示赞同,认为这个想法很正常;凯瑟琳可能会安慰克莉丝,说不定还要自己先掉眼泪;莉迪亚就会满不在乎表示她想太多了,根本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但是克莉丝面前,是家里最敏锐有主意,能够从语言里看透本质,而且直言不讳的伊丽莎白。 她认真道:“你说的很对,但是比起你说的那种人,其实你也只是走了另一个极端而已。” 克莉丝不服气,伊丽莎白已经抬手示意,接着说了下去,“那种麻烦其他人还不懂感恩的人,当然不值得我们去效仿。” “你说你不喜欢别人麻烦你,可是我们呢?我不知道你怎么和朋友相处。但是很多时候,家里的事情你都会默默扛下来了,你也从来没有说被我们麻烦了。” 克莉丝说:“因为你们不是‘别人’啊。” “没错,”伊丽莎白说,“朋友和亲人都是不一样的。那么,既然你不怕被我们麻烦,那你为什么不愿意麻烦,或者说也多依靠一下我们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说话非常谨慎,什么都考虑得很周全,也非常擅长揣度其他人的想法,就是因为你常常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考虑,这或许是个善良的习惯。” “可是……” 伊丽莎白担忧看她,“克莉丝蒂娜,你这样会很累的。” 莉迪亚私奔后,六妹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生气失望的人,甚至还默默把这件事处理了,从头到尾甚至没有期许过感谢,只是很实事求是要将这件事解决。 就像是经历过什么,所以对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 所以她好像对谁的期待都很低,也根本不期望任何人帮忙,别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在意,付出什么也从来不指望有人感恩。 克莉丝说不出话了。 伊丽莎白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她,像是在看一个努力学习走路却跌倒了的孩子。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发现,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你今天想到来找我,我并不觉得你‘麻烦’,相反,我很开心,因为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心事,我收到了这份信任,所以也会用信任回报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会先想到你。”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就是有来有往才能建立起来啊。等你发现我们之间完全计较不清的时候,我们就不仅是血缘赋予的姐妹,在精神上也是很亲密的人了。” 坐在去学校的驿车上,克莉丝还有些失神。 南希也说,她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克莉丝垂了眼。 ——向司法诉诸无门,被亲人落井下石,被友邻拒之门外……会选择复仇这条路的人,往往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了,根本不会有耐心去等待这种不知在何时的惩罚,当然会不择手段,向另一个世界寻求力量。 “您经历过那些吗?” 当时,星期五是这样问她的,小心翼翼,带着期待。 ……因为那就是她。 开学总是忙碌的,克莉丝很快就没心思再去想这些了,直到她终于闲下来,才终于收到加德纳舅舅转寄来的信件。 现在知道寄信人就在英国,还就在自己身边,再看这个盖了罗马,彭伯里还有伦敦邮戳的信,又因为时间过了这么久,克莉丝也没气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她倒要看看,这个人在暴露身份前,和自己隔着一堵墙一本正经写了些什么。 火漆似乎是基督山伯爵的爵位纹章图案,因为几经转寄的波折,已经磨损得看不出来原先具体什么模样了,克莉丝坐在宿舍里,拿拆信刀开,展开了写着意大利文的信。 ———————————— 基督山伯爵致班纳特少爷: 我已经开始学习书信礼仪,您的建议对使我受益匪浅,尤其您再次友善原谅了我,并慷慨提出愿意与我通信——实话说,您“委婉”的表达方式让我开始怀念在马赛的时光了。 我承认那些拙劣的把戏,却无法答应您不会再犯。 因为面对您,我的行为就变得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连我自己也非常困惑,为此我想了很久,最后结论是,或许是因为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感情,所以还不太擅长应付。 没错,在您出现之前,我是没有朋友的。 您或许会问,什么样的人会没有朋友呢。 我年轻的少爷,我的出身比您低微太多,所以您或许不知道,一个租着顶楼的人,有比自己大四十多岁的老父亲,那么他的生活里,除了出海,就只有照顾陪伴他了。 我太知道被欺骗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向您承诺,并向上帝发誓,这封信里所有话都是肺腑之言。 我的书信老师说,按照礼仪,除了回复上一封信的内容,还应该礼貌给出新的话题,不让朋友无话可写。 可是我觉得,您的生活实在比我精彩更多,似乎不需要我给您提供话题。 您是个善谈的人,我猜想您和您的情人写信,假使那位夫人给您寄一片玫瑰花瓣,您也能写出长诗回应她,您在伦敦,想必也如罗马一样,有无数仰慕您的姑娘,您的同窗好友,说不定会用敞篷的马车(克莉丝挑眉)载着您去各种新奇有趣的地方游览。 您还很年轻,世界里满是愉快,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未来也充满希望,所以请多分享一些生活给我,我将甘之如饴。 至于我这样突然暴富的人,生活里也就只有那些金币了,我姑且试试写给您看。 您所认识的我没有去过英国(克莉丝:“哼,文字游戏。”),但是因为那里造就出了您,那么我就会对这个我过去抱着偏见的国度产生出新生的好感。 希望您知道,我做什么都很认真专注。所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étoi|es 克莉丝沉下心看完后,又换回了过去查探的思路, 把这封“都是肺腑之言”的信分析了一遍。 他们在伦敦没有呆多久, 很快就去了彭伯里, 既然提到了“敞篷马车”, 看来这封信是那天哈洛德到二姐夫家找她之后写的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神甫非常不对劲。 看来是那天晚上,他察觉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一时接受不了, 甚至为此消沉自扰。 克莉丝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她很清楚,想要分辨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只需要对比这个人前后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就行了。这方面, 柯林斯表哥就是个最大的反面教材。 在荒岛时, 她已经明白,逃犯先生非常擅长自圆其说。针对他,最好是找情绪失控时的无心之言。 他心防最弱的两次,一次是狂欢节那天, 一次就是他的身份暴露。 克莉丝开始对比他用不同身份面对自己时说的话 ——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能够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 然后相遇, 就已经是最精密的概率学, 也计算不出来的巧合了。 “不管是在马赛, 罗马, 还是来英国, 一开始遇到你都只是巧合……” ——不论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乐,您应该是愉快而热忱的。作为朋友来说,我是衷心这样想的。 “再见面之后,我也只是想对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你没有权利用那些话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和一开始报恩不同,你给了我珍贵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为了见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高兴。” “只要看到你没事,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在雇佣期内,我只是您最忠实的星期五。 “谢谢你,克里斯,你是我这次出行最宝贵的收获。” 克莉丝失措发现,她不仅没有发现漏洞,反而因为佐证了爱德蒙的真心话,突然就再也无法用理性的思维去思考了。 即使知道了真相,写出了这样语气古怪的信来嘲讽她“生活丰富”,他还是在那天晚上和她去了阁楼,想方设法带偏话题哄她高兴,得知她在米尔顿后,又毫不犹豫去了工厂区,要亲眼见自己一面。 在意大利时,因为察觉到他们或许相似的过去,她以为,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不愿意亏欠任何人,因此执着要向她报恩。 所以克莉丝不管风雨阻拦也要遵守承诺赴约,用友情替换了这份恩情,将他解救出来,好让他心无旁骛去复仇。 这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他和她完全不同。 “这个人罪大恶极,看到他自食恶果,我当然会感到愉快。”“您是个好人,不会有这一天的。” 因为遭遇了不幸,所以更加憎恶恶行、珍惜善意,执着善恶报应,变得爱憎分明。 从没有对回报有任何期待的人,陡然发现自己收到了一片真挚剔透的真情,得到了一个人专注唯一的在乎。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有些茫然,继而烦躁,还是果断拿了笔,就着这封酸溜溜的信,也回了一封言辞嘲讽的回信。 全然不知这已经在对着爱德蒙有恃无恐,克莉丝写得很愉快,放下了笔,就像把这口郁气也放下了,又拿起下一封伦敦情报点转寄的信。 依旧是杜朗的来信。 这几个月里,他和万帕明里暗里交手了好几次,对手比克莉丝想象中支撑得要久多了。 看来万帕背后也有一个支持者了。 克莉丝觉得是时候给红毛证明一下自己还是会求人的,于是表面一本正经向这位马赛大佬写了一通分析,推算了一下他收到信时万帕可能的动作,远程指导了一番。又让他帮忙打听了很多事情,在其中似乎不经意提了一句。 ——顺便帮我弄一份近年伊夫堡的死亡名单和监狱档案。 寄出《国会法》论文后,克莉丝虽然颇有信心,费尔德侯爵迟迟没有给她回信,还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阵。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通过了,虽然是从学校那里知道的。 她只是在课程还没开始前忙碌了一阵,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除了历史方向和政治哲学,其他课程都不用再去了,只要等到学期最后参加考试,拿到应有的学分就行。 克莉丝把自己的课表重新排了一遍,发现这样一来,自己每周有五天不用上课。 看来可以把在伦敦买套房子提上日程了。 克莉丝出国前其实已经有本事置办一套房产,不过那时候还没成年,手续会比较麻烦,而且得周转一下资金。 现在手头宽裕多了,她也有底气可以在全城随便挑,毕竟可能要折腾装修得完全符合她的需要,一旦决定好,自己未来好几年都不会挪窝,克莉丝还是打算花一番功夫好好看看。 目前也不清楚老师口中的“实习”到底会在哪,位置还不好选。 所以,真要决定,也得等到明年社交季,到时候还能把姐姐们也接来,不用再打扰舅舅一家。 因为惦记着老师安排的那次“演讲”,克莉丝打算参加学校里的辩论社,应变能力和口才她都有,不过还是要先试试在很多人面前说话。 当初在意大利,费尔德侯爵临时有要事离开,他们的住处有不少机密文件,所以被移交给了英国使馆,那时候她就认识了一帮使馆官员,连回国也是和几位外交官一起结伴乘坐汽船。 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得知她回国后就会入学,就有人表示让她“去辩论社,报我的名字”。 克莉丝趁机去探了探风,结果还没说什么,刚只听到她的名字,成员们不约而同一脸恍然大悟,表示都得到过某位前辈的关照,说出前辈名字还都不一样。 还没回过神,克莉丝就已经坐到了他们的内部会议里。 社长在上头激动说了一番话,总结道:“这么多人推荐班纳特,我们今年肯定能赢牛津大学了!” 克莉丝:“……” 在公学的时候就和伊顿打球类比赛,现在大学又要和牛津掐。 不过她很快就领会到了,和一帮嘴皮子利索的人往来有多开心。 虽然聚会的时候,人多时也会很乱糟糟,但是随便聊起什么话题,很快就能因为观点分出正反方,对双方的人员也并不限制,观点特殊的话,一个人“舌战群儒”都时有发生。 大家条理都很清晰,能回杠能接梗,理性讨论,上头了也会有人用冷幽默或者嘲讽提醒,有时候还会出现半路被说服,于是“叛变”到对方的情况。 因为观点和攻势,一队里会很自然在交流里产生一个主要人员,队里其他人会默契找佐证代为论证,有时候一应一合,为了壮大声势还会大声起哄,搞得和捧哏逗哏一样。 克莉丝怀疑自己加入的是相声社。 校园生活很丰富,也算是遵守了老师在信里说“结识优秀有趣团体,看看真正的大学生应该什么样子,不要总是暮气沉沉。” 抵达剑桥后,克莉丝和哈洛德会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这小子不论在哪里都是社交中心,已经在这个学校呆了两年,理所当然认识不少人,介绍克莉丝后,大家约着打打网球和高尔夫,和这些大三生交流后,她很快就知道了几个老师的情况。 克莉丝目前所有课程的老师,挂科率最高的就是希腊史和英国史。 非常巧了,都是“熟人”。 因为教希腊史是亲生的大哥,哈洛德最有发言权,他含泪说,从来都是最轻松的一门,经他哥这个较真的老古板接手后,就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至于英国史的教授,也就是能让威廉听到自己的姓都害怕的布雷先生。在场所有修了这一门课程的学长们都表示,布雷从来不笑,对谁都很冷淡严肃,教课也一板一眼。 “而且一旦被他注意到,不论是因为太优秀还是太差劲,那就约等于上了挂科名单,前者是因为他会更加严厉要求你,后者是因为你根本达不到他的标准。” 克莉丝一开始没把这些劝告放在心上,毕竟她已经有一个面慈心黑把她耍得团团转的老师了。 一周后,她找到机会,请了哈洛德和威廉去伦敦喝酒,顺便为这两位互相介绍了一下,果然,虽然性各异,作为同时被教师家属统治过的倒霉蛋,两个人很快就狗熊惜狗熊起来。 “我觉得你哥也不是很古板啊。”克莉丝放下酒杯,毕竟那天只有和哈洛德一个人控诉,还是决定说句公道话,“他就问了我几个问题,直接把我以后的作业都免了。” 哈洛德瞪大眼睛,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也教我一下。” “因为我厉害。” 克莉丝忍不住有些得意。 费尔德侯爵的书单上就有原版史书,她的希腊语还不错,因此希腊史对她的难度不算大,那时候为了不碰《国会史》,她是按照难易度去看的,所以在浪博恩已经预先学过。 何况有“布沙尼神甫”详细讲解划重点。 “我纠正了他讲课的错误,课程结束后他就留我问了几个问题,大概是发现我其实已经不用学了吧,就在作业论文上让步了。” 哈洛德啧了一声:“反正你就是受老师欢迎的那种人。” 克莉丝撇嘴,“那你就说错了。” 她又问威廉:“你确定你没有和布雷教授说,我们是朋友?” 威廉听到父亲的名字还是忍不住一哆嗦,喝了一口啤酒压惊,才点头,“我绝对没有说,你上次去找我,我们就吵过一次了……到现在我们都没见面。” 克莉丝摸着杯沿,疑惑道:“那就奇怪了,我上他的第一节课,他点到我的名字很明显停了一会,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后来他果然找我回答了好几次问题。” 哈洛德和威廉都倒吸了一口气。 哈洛德拍了拍她的肩,一脸沉重道:“那你完了,第一节课就被他注意到,可以写上校史了。” 他这么郑重的表现,克莉丝终于有了一点危机意识。 她迟疑问:“有这么严重?” 事实证明,相当严重。 克里斯班纳特这个名字短短一个月就成功闻名全校。 这位一年生引起了连校长都冷脸的布雷注意,每节课都会变成一对一课堂,为英国史所有“难友”吸引了所有炮火,将他们解救于水火之中。 这下变成三个倒霉蛋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受害者们凑在一块研究了许久,在威廉已经被哈洛德问得对父亲的名字免疫后,克莉丝才知道了自己被“重点关照”原因。 虽然也不是他们研究出来的。 克莉丝盯着眼前的报纸,抬头看了看还是板着脸的布雷教授,又看向铅字印刷的大标题和署名。 就《国会法》浅论国会发展与变革 ——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费尔德侯爵把她的论文公开投递给大报纸了! 发表了,位置还挺显眼,说不定全校,不对全伦敦都能看到了! 克莉丝瞪着这篇小文章头皮发麻,发自心底感激他老人家还记得给自己的标题改了个“浅论”。 虽然这个改动更像在明晃晃嘲讽“你小子胆子真小,写来写去也就在浅层分析”。 克莉丝的确没胆子在这个关头写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估计这也是他会把这个投递给报刊的原因。 她顾不上面前布雷教授的凝视,拿起来细细研究了一番,这和自己交给他的有什么不同。 克莉丝寄了那么厚一摞,报纸当然不可能全刊。 因为她向来思虑周全,内容其实写得很详细,追溯的历史也很长,费尔德侯爵只摘选了对这次议会改|革相关且有益的部分,并且修缮了一些语序。 看得出来,他好好看过了。 克莉丝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 “看来这的确是你写的。”布雷教授肯定道,“他们拿不定主意,恰好我在这个领域还有些名气,所以找到我审核。我看到的时候也很吃惊,因为你这篇文章说是谈论历史,倒更像数据分析,不过我还是建议他们刊登。” 克莉丝吃惊回视,忍不住说:“所以您是因为这个文章才注意到我,还那么严关照我的吗。” 布雷教授愣了下,虽然知道过往所有学生对自己的看法,还是头一次有人直白说出来了。 他很快又恢复过来,冷声说:“班纳特,你一定没有仔细看过授课老师的名字吧。” 克莉丝眨眼,开始连名带姓回忆起来,觉得教授的名字确实有点熟悉,好像在彭伯里查资料的时候就见过。 “想起来了?” 布雷教授竟然笑了,虽然笑得很嘲讽,换威廉在这能吓哭的那种。 克莉丝艰难说:“我错了。” 她引用了这位教授自己书里的论点,而且是找到了拿来辩驳反证,还大摇大摆跑到人家面前上课,甚至表现得压根不认识。 都不用算和威廉的关系,已经把人得罪彻底了。 克莉丝干笑一声,试探问:“可是您还是同意过稿了。” 布雷教授点头,一本正经道:“那是我好多年前写的书了,现在想,也的确有些问题,不过你说的还不全对……” 他的话,克莉丝认真听完了。 她突然觉得,这位先生和威廉虽说关系不睦,说到底还是一对父子。 虽然热衷的领域不同,但是一旦对上他们所热爱的东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认真严谨而且狂热。 这让她多少找到了一点和教授相处的窍门,之后反而开始主动在课堂上问他问题,反而把她的一些观点又周全了不少。 对于自己的文章,克莉丝一开始并没有抱很大的期待。 议会改|革的话题很热,上流热议,平民也参与其中,连不识字的人都能说上好几句。 也因此,几乎所有报纸都会发布讨论这件事的文章,新颖的观点层出不穷,自己这篇连大报纸的编辑都不看好,怀疑文章的性质,自己也的确保守,只是数据分析,并没有足够抓到人们眼球的东西。 结果似乎因为她的画风在一群急吼吼表达态度的人里外别致,竟然意外获得了不小的反响。 连在乡下的达西和班纳特先生都寄信来问,报纸上的班纳特是不是她。 这把燃起的火之下,伦敦城里突然又流出了好几份全稿。 克莉丝交给老师的论文可以说是一份整理好的资料,是当前全国范围内数据收集最详细齐全的,里面还有不少市面上都没有的例证,而且图表画得简洁明了,画出来给那些工人也能解释清楚。 前情报贩子约等于当了一次搜索引擎,帮忙从浩瀚书海里把所有重点都给画出来了。 这大大减少了工作量,因此传出后,她的文章不免被大量支持派拿去引述论证,而其他人看班纳特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太多,都对这个“资料大全”产生了兴趣,这下一来,不论是想要写文章,还是了解这件事的人,都开始疯狂传抄刊印。 克里斯蒂安班纳特这个名字,被不同的油墨和笔迹书写,在伦敦城到处都是,并向着北方那些最支持的重镇传开。 已经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紧跟热点上这样的报刊,看其中的工作量也不是一夕一朝能完成,背后肯定有早就预测到这一天的高人指点。 能知道的人很快就明白了,开始各打算盘,没办法知道的人更加好奇,多方打听这个几乎没听说过的名字,反而爆出了写出这篇文章的人是还只有十八岁的小绅士。 还有什么比年少成名更有话题度的呢。 这下一来,虽然人还没进入伦敦社交界,克里斯班纳特已经彻底出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étoi|es “恭喜你,班纳特。” 克莉丝临出门前, 正在翻讲义的希腊史教授突然抬头道。 因为那篇国会法论文, 最近实在被打探客套太多次, 克莉丝已经习惯了“是我”“多谢”“告辞”三连,这次直接跳到第二阶段,给她省了不少解释, 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停下脚步, 向一起走的同学点头道别, 折回来, “谢谢, 埃弗雷特先生。” 欧文顿了顿没多说, 把放在一边的《希腊波斯战争史》递给她,“上次聊天说到的版本, 刚好我有位战友家里有。” 克莉丝有些意外, 再次道谢接过, 干脆等他收拾好东西一起出去, 两个人聊起课程上的问题, 离开乔治亚风的建筑,穿过草坪时, 欧文向她打听起了哈洛德。 这位好兄弟最近确实有些鬼鬼祟祟,克莉丝直觉又和女人有关,打算之后再和他谈谈, 所以替哈洛德打掩护说:“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块。” 对方看上去信了, 点了点头, 又问:“快要圣诞了,你会在伦敦过吗?” “或许吧。” 克莉丝已经收到了师母的信,信里邀请她在伦敦一起过圣诞,察觉到这是一个信号,所以她对外都没有把话说死,也不接受任何邀约。 “我希望你可以常常来找哈洛德,”做兄长的毫不留情说,“他所有朋友里,也只有你靠谱一些。其余都是些纵情声色、低级趣味的跟班,在一起也都是喧闹捣乱。” 克莉丝正要解释那些人其实也没那么糟,只是闹腾了一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讶道:“班纳特先生。” “弗伦奇先生?” 克莉丝也吃惊看向前行长,观察了一番这位一直都不太擅长掩饰的老实人,发现那副意外不是作假,显然只是来这里游览,所以他们恰巧遇上了。 不必等弗伦奇开口,克莉丝先出言邀请,“好久不见,上次在罗马有您尽地主之谊,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不如让我带您逛一下吧?” 弗伦奇自然欣喜点头,道:“我雇了一艘小船,之后您要回去,我也能载您一程。” 远处剑河岸边果然停着一艘小船,她向身边的教授告辞,等欧文点头致礼,便抱着书同弗伦奇走了过去。 船夫在一边撑船,两个人默契换用意大利语交流起来。 并不知道顶头老板就在英国,甚至和面前的人在一个屋檐下呆了一阵,弗伦奇有意为他美言几句:“我来英国前曾经遇到过伯爵,他很记挂您,还说在伦敦如果遇到您,托我向您问好。” “看来现在我得托您代为向他问好了。” 克莉丝故作担忧说:“我们这半年里一直有通信,可是他最近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我的信了,我连续两封都石沉大海啦。” 以老板对英国事务的重视程度,其中应该不会出疏漏,弗伦奇不由惊讶问:“您确定地址没有写错吗?” 克莉丝查过爱德蒙留下的地址,那里明面上就属于“基督山伯爵”,眼前这位行长又是他的手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如实报出了地址。 弗伦奇时不时也要把消息传回老板手里,所以知道私人驿站的事,很明白一封信在英意之间,就是往返也只需要半个月的功夫,而且老板近期都有正常批复文件,如果看到了班纳特少爷的信,不可能不回。 可能自己所发的文件重要级比较高,而信件被那些不懂事的仆役发去基督山岛了,弗伦奇只好宽慰年轻人道:“您也知道,伯爵热爱旅行,可能又开始了一次长途跋涉,所以没收到您的信件。” 确定伯爵和行长之间还保持着联系,所以那个人也一定收到了信,只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回,大学生面上的笑意变深了。 她看向远处,似乎在思索,一边随口向行长介绍沿岸的建筑,食指轻扣着船舷,远远见到叹息桥时,才问:“您什么时候回罗马?” 都已经开始在伦敦附近游览,看来这位先生已经把出差事务办完了。 弗伦奇果然说:“圣诞节前我就要离开了。” 克莉丝道:“能麻烦您留下客店的地址吗,我明天再来拜访您,等我回去写一封信,我想拜托您亲手交给伯爵。” 弗伦奇爽快应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老板在哪,不过他可以交给管家贝尔图乔。 几天后,贝尔图乔拿到手里,看着班纳特这个名字,终于回忆起了为了这位“贵客”布置基督山岛,接连跑了十几趟里窝那的恐惧来,深知其中重要性,想法子把信交给了阿里。 阿里虽然只听得懂阿拉伯语,也不识字,但是班纳特这个词他还是认识的,干脆趁夜亲自跑了一趟威尔莫勋爵的府邸,披着斗篷敲响了后门。 这封信就这样靠着可靠的人手传递,连一个邮戳也没盖,直接递送到了爱德蒙的手里。 收到信的人坐在书桌后,看着那封信,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没有拆封、却被摩挲过无数次的两封信来。 他挫败撑住头,又闷闷低笑着叹了一声,只有经历和感情都复杂到一定程度,才能发出这种愁苦而甜蜜的叹息。 无可奈何,如同望见宿命。 爱德蒙再也抑制不住,对他自己低语起来,“我本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被不幸摧毁破碎了,结果这些天的感情,不,忏悔冲击下来,我才知道——” 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心还没有彻底被苦难摘下,原来他还可以感受爱情和信仰的双重折磨,原来命运还能对他施与更残酷的迫害。 如果复仇尚且是条可以计划,而且看得到结局的路,那么爱情则将他投入了无垠的沙漠,不知去向,又迫于干渴,即使是甜蜜的毒|药也只能仰头饮尽。 可是这份毒|药不像那些爱德蒙在现实里酌量饮用的毒|药,不仅不会增强他的抗药性,反而让这份情毒在心里扎根更深。 所有祷词都是他早逝的母亲教给他的,他却拿它们去思念他最亲爱的朋友,越是念及,倒是将所有过往都描摹了一番,反而使得爱意更浓烈炽热,烧得爱人在他心中也更加耀眼,照得他更加无所遁形。 不仅违背了教义,忏悔也都因为他的走神半途而废,爱德蒙为此负疚,不敢再在心底念及上帝。 因而,不知不觉里,爱德蒙唐泰斯更少去想自己崇敬的存在,反而念起了他的“新神”来。 像是对着猎人枪|口好奇打着转的小狐狸,无辜的年轻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在向他的觊觎者来信,他却不敢看。 自从发现感情后,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想到克里斯,再打开一封带着对方口吻和笔迹的信件,几乎可以预见会在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暴。 只是,用了这种方法递到他手里,这第三封信就是最后的晚钟,做过贴身男仆的人很明白,再逃避下去,他就要永远失去对方了。 爱德蒙终究抵御不住这样的可能,按照收信顺序一一打开了信,似乎火漆被刚刚被印章烫过,带着还未完全凝固的烫手,以至于他的手在碰到后就颤抖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看信时,他并没有想很多,反而像是被抚慰了一样,两个月里越灼越烈的心慢慢变得温顺起来。 第一封信明显是对方气恼炸毛时写下的,言辞非常嘲讽,看来是他们在米尔顿分手后才收到他的信,已经知道一切真相,再看到他在信里的那些话,自然就都成了拿来攻击的把柄。 算着时间,年轻人又发出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并没有比上一封态度温和多少,反而更义愤填膺,拐着弯讥讽说他虚伪。 他这才打开了第三封信,却停在了开头。 前两封信以英国人的少爷脾气总结起来也很简单,“这么大言不惭,你想死吗”,“居然不回信?你要死了”。 到了第三封,开场白直接是:“伯爵,我在国内认识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后介绍你们认识的,他是个神职人员,年纪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怀疑他年事已高,或许已经受到感召,去侍应上帝了。” ——你死了。 出狱后就自尊心极强的爱德蒙却不觉得气恼,反而不自觉微笑起来,仿佛看着因为被抢走了蒲公英所以气恼晃着耳朵、拿毛茸茸的脑袋撞自己的垂耳兔。 看到后面,他又沉默下来。 爱德蒙收好三封信,试图沉心让自己去写回信,他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随心去写,等到写完回看,刚刚被克莉丝的来信平复的心情又惊跳起来。 因为回信中泄露出的太多蛛丝马迹,唯恐引来教义和律法都将这种感情视为禁忌的英国人憎恶,他将这封信往一边点燃的蜡烛上伸去。 结果刚只碰到火舌,爱德蒙连忙收回,看着被燎出来的缺口,像是也被啃噬残缺的心一样,最后只得将这封信连同心情收叠好,放进那本从不离身的特制圣经里。 空气中还弥漫着烧过纸张的味道,爱德蒙走到窗边,发现天竟然已经亮了。 燃烧把信上的心思也都挥发满屋,不愿再沾染到更多的思绪,他改扮好,走出了所在的联排别墅。 为了制作一份药剂,他已经很久没出门,这个时间的摄政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爱德蒙站在路边,才觉得回到了人间。 至少繁碌会让他忘记一切,不会想起—— “您想要克里斯班纳特吗?” 有个童声清脆说。 一下被点破了心思,金发的勋爵几乎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报童被吓到了,只能安慰自己对方是个看着就贵气不凡的绅士,众目睽睽下不会不顾体面,带着哭腔小声重复说:“您想要一份克里斯班纳特的论述全稿吗,我这里有手抄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绅士清了清嗓子,才说:“可以让我先看看吗?” 隔着手套接过,看着稿件,古怪的绅士面露恍然,已经不自觉笑了,充满无限温情,似乎看的不是数据,而是一篇动人的诗篇。 习惯察言观色的报童感觉大有希望,便说:“现在好多地方都卖断货啦,我这里也是最后一本了。” 对方没有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给他。 报童看着手里的英镑,瞪大了眼睛,小心说:“先生,您给错了,不用这么多钱。” “这很值得这个价,”绅士道,“你就收下吧。” 男孩捧着硬币喜出望外,想到什么,又从背着的布包里翻出一张报纸来。 “既然您喜欢这位先生的文章,这是初次刊登的那一部分,也请收下吧。” 绅士看清报纸上的日期,终于理清了那位老师的意图,心下惊叹时,又带着鼓励的语气问:“关于这位先生,你还知道什么吗?” 男孩笑了,“看来您是刚刚到伦敦啦,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多多少,如果您想知道,随便找个咖啡馆坐坐,听他们聊天,就能知道了。” 报童没有骗他。 不仅是咖啡馆,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那个名字。 爱德蒙刚来伦敦时,也感受过这件事情的受关注程度,每天都有好几千人结伴去向英王请|愿,民主热情空前高涨,沿路甚至有不少政治联|盟宣传,是全城上下的最热话题。 而现在,只要讨论这件事的人,都不免要提起克里斯。 “这部分的数据,班纳特的全稿里面写得清清楚楚,连百分比都给你算好了,你不信去找找。” “不是说班纳特只是一个乡绅的儿子吗,他那些数据就一定没问题了?” “你知道什么,他们都说了,这小子背后肯定有个大的|派支持着,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搞到这么多资料,说不定只是署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好引起注意,趁着大家都讨论他,以后再把所属政|公开出来。” ——那是克里斯凭一人之力做到的。 爱德蒙很想说,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为他们揣度克莉丝、轻松带过所有努力而不忿后,他心里又忍不住由衷高兴自豪起来。 他很清楚,即使有那位老师指点,但是每一个环节,只要有一点疏忽或者不尽力,就一定没办法走到这一步。 在浪博恩时,年轻人为这件事奔走忧心,向自己求助,去了彭伯里,每天都忙碌得能和晚归的他照面,连头发也没有时间剪。 爱德蒙是亲眼看着这份论文一步步诞生的。 光看着手里的那本全稿,他就能回忆起每一个相处的细节,他就能说出年轻人为此做了些什么。 即使全世界都能看到,但是这些文字背后的回忆,只有他们俩知道。 他们两个人。 光是这些词语就已经让他想要微笑起来。 爱德蒙正想向那两个人打探一些消息,已经有人用力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在一众侍应生的怒视里,他扬声道:“班纳特终于要露面了,这次集会的演讲,我看到他的名字了!” 爱德蒙下意识跟着都往外走的人站起,并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去见那个人,却在拥挤的小巷里几乎是被裹挟着涌向了广场。 即使人潮涌动,他还是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搭建的台边看到了克莉丝。 还能站在那里不受打扰,显然,即使知道克里斯班纳特只有十八岁,很多人也无法将那篇严谨的文章和漂亮得像是来看热闹的青年扯上关系。 年轻人正和围着开司米披巾的侯爵夫人说话,穿了看上去就很温暖的浅灰色厚绒夫拉克,因为本就身形瘦削,不显得臃肿,反而身姿挺拔,款式很简单沉稳,发尾和每次出席舞会时一样烫卷了,并不过于正式。 台上正在演说的是一位激进派鼓动家,他说得很投入,因为要让后面的人也听清,所以扯着嗓子,脸也涨红了,将全场炒得极热,下方几乎是山崩海啸一样的应和声。 希望下一位不是克里斯,以年轻人的性,这种演说风或许会引起反效果,因为情绪调动起来了,开场很难将那些对前一场讨论的声音压下来。 爱德蒙不免担忧起来。 很快,他又看到了那位女助手,她小心捧着什么,好不容易挤过了人群,一下撞进了年轻人的怀里,被扶住接过了。 是一杯冰。 现在是十二月。 爱德蒙看着台上嘶吼,口中不时还会冒出白汽的鼓动家,明白过来。 克莉丝打开怀表,算了算时间,拈起几只冰块,嚼碎了,才又拿出一块稍小的,含在了嘴里。 等集会主持说过她的名字,克莉丝已经在一片掌声里走上了木头搭建的高台上,四下里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能沉下心将一大堆数据细致周全整理,大费周章引经据典论证,大学生班纳特说不定是个戴着厚眼镜腼腆的书呆子,即使不这么想,也都只认为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来听的理由也各异:有的人认为她只会引述整理,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来看笑话,有的人单纯好奇写出那篇文章的人,最好听出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当然也有她那篇文章的簇拥,相信她有真才实学。 总之,都是冲着文章来的。 却没想到撰稿人是这么容色出众气质超绝的青年。 不必开口,她已经成功镇场了。 一片阒静里,只有自己突然变大的心跳声,克莉丝望着下方一片陌生攒动、却都盯着她的面孔,深吸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说: “下午好,我是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这个年代没有话筒扬声器,所以必须靠特殊的发声方式,这在为了学习伪声时,她已经和那位歌剧演员学过了。 声音不大,听着悦耳舒适,即使是空旷的地方,只要四下里安静,就会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每一个词都清晰有力,顿挫有声。 克莉丝选了一个精悍风趣的开场,拿出这次改|革里广为熟知的事件调侃,因为极端产生的喜剧效果,在一片轰开的笑声里把自己的主题和意见说清楚了。 “当前境况,还有不少人像那位工人一样,连大家在争取什么都不知道,这恰恰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也是发表文章和组织集会的目的所在。” 感觉到整个广场都不再像先前那位鼓动家在时的浮躁激进,气氛变得轻松温和,甚至开始反过来适应她的节奏,克莉丝非常直接转入了正题。 爱德蒙立在人群中,灼灼看着,心中知道,他的朋友已经成功了一半。 克莉丝提前写过讲稿,跟着下方的氛围随性发挥也很多,主要大纲却没变,她既然已经支持改|革,就照顾不了大部分贵族的想法,而且他们对这件事,政|治博弈多过态度,索性就不管他们。 绅士阶层,她在二姐夫跑理事会那段时间,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资料,工厂主这些中产阶级的态度,她也从桑顿夫妇和工会那些会长们那里调研过了。 至于参与的平民们,他们更多是为了民主,想要争取投票权,自己的立场已经先天站在了这一面,只要不说偏题就足够。 所有在德比郡听过的观点,都被克莉丝提炼好,细细铺陈开,熨到了所有人的心里。 为了照顾听众,修辞学相当不错的人没有用长句,不干巴巴讲数据,告诉自己下面的人都是莉迪亚,假装是给金刚科普,用那些非常生动接地气的比喻,在间歇的笑声里直白举例。 “……眼前这场矛盾,表面看上去我们只能等待结果,实际上,不论先前那些集|会和抗议的结果如何,我们都将声音发出去了。” 很快就赢得了民众们一片潮水一样传开的“aye”。 举办这次集会的联盟主席与费尔德侯爵相熟,原本因为这番演说太轻松,似乎不正式而皱眉,很快发现,排除这些自降身份迁就的地方,好友弟子的论述部分倒也可圈可点。 用词很精准,条理也清晰,提出观点时,很多人本来还在思索,接着一举例子,刚才听到的那些意会却无法描述的部分都变清晰起来。 “我们已经置身其中,并在这场斗争里团结起来,积聚着等待更多的朋友,让反对者躲在他们的窗子后,将一件已经被否决的法案重新起草,当然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很快,在又一次克莉丝已经自然提前停下,紧跟着响起的那片“aye”中,也跟着传出了几声“hear”。 hear是议员附和的惯用词,显然听得太投入,连口头常用的都说出来了。 演说的年轻人忍不住微笑起来,偏出赏心悦目的侧脸,向着那个方向打趣说:“议员先生,您这时候出声是想借机向大家拉票吗。” 她看出这位议员并不古板,所以敢抛梗,这位先生果然很配合向身边挥手招呼。 在场大部分人支持议会改|革,就是为了争取选举投票权,虽然还没成功,这种玩笑和假设却让人不免快意起来,引了又一片笑声和鼓掌。 “到现在,形势逐渐明朗,每一个人都至关重要。随时有一片加入我们的雪花,就可以引起一场雪崩……” 结束语后,在雷鸣一样的掌声和口哨欢呼里,年轻人将手按住肩膀,微微躬了身。 漂亮的绸缎领巾微动,这时收敛了锐气,被那些激动嚷着的“班纳特”包围,面庞依旧安详静谧,整个人却自信动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Episto|a 您说您只有我一个朋友, 实在使我受宠若惊, 不谦虚地说, 我这个人社交颇广, 您既然“不太擅长应付”(引号部分被故意写成斜体, 下文相同)友谊,或许未来我可以给您一些好友交往上的建议。 又及, 您可以考虑把那位书信礼仪老师辞掉了。 因为我发现您前后两封信差别很大, 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所写,这中间不过几个月,您真是进步神速, 就好像是在“英式庄园”或者“哪座教堂”里修习过一样,这么看来,您完全能够自学成才啦。 我同样没想到,您这样经历丰富、“性多变”的旅行家, 竟然会对一个普通大学生的生活感兴趣。 恕我直言,您这样富有, 以至于可以随心所欲“满世界到处跑”,去“仔细观察”当地人的生活和风俗,反而值得大书特书,我却只是一个学生, 每天除了学习,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 至于您为了佐证我“善谈”, 所以拿了我的社会关系举例。 先不提伦敦和罗马的风气并不相同, 我很好奇, 莫非在您眼里,我其实是一个热衷风月的荒唐浪子? 对我娴静优雅的情人,我确实有说不完的话,毕竟您是亲眼见证了我们相识经过的,而我与友人来往,您应该也曾见过一次。 这样看来,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来往,您对我相当了解,所以可以在信里好好细数一番了。 这样“亲密无间”的友情对我来说很新奇。 如果您愿意不辞辛苦来英国旅行,请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的家人都对那位法国厨师赞不绝口,早就想“亲眼”见见您了,我还可以向您介绍我养的鹰,我听说阿拉伯贵族都会养鹰,您在阿拉伯呆了那么久,和里芬一定会“相处愉快”。 最后,请让我用我们最热衷的谈论天气向您道别: “罗马八月”的天气一定非常宜人了?如果除了钱再找不到其他话题,您可以聊聊这个。 祝您健康吧。 克里斯班纳特 —————克莉丝的第二封信——————— 十一月,伦敦 基督山伯爵先生: 两个“半月”过去了,被你寄予厚望的私人驿站并没有给我任何消息。 我有理由确信,你选择了一项不太靠谱的投资项目,他们失误将那封信交给了一个冷漠无礼的人。以至于他拿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来信后,不仅不会拒收或是回一封便签,反而心安理得看完了,更不愿做出任何表示。 我现在怀疑这封信是否也能到你眼前,所以我打算随便写写,如果能给那个“热衷窥探隐私”的人看就最好了。 要是这次收信人是你,也大可以把这封抱怨发泄给当做看不见而扔掉,(大写字母)千万不要(大写字母)把下面的话当回事。 ——那么,这位我不知道姓名的先生,您对之前我的信是何看法呢? 显而易见,在我那封信之前,我可怜的朋友用动人的话和真挚的行动,向我许诺了友情,因此我才写了那封信。 您使这封信石沉大海,我一开始自然为此疑惑,觉得临别时还好好的,我自己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让人生气心冷的事情,为什么我的朋友会失去联系。 当然,我这位朋友也不是没有做出过突然消失的事情。所以我很快疑心起来,世界上或许就是有这样反复无常的虚伪狂徒——他可以在一个英国人面前用欧洲人那种夸张过火的语言欺骗,扭过头后就像是一个最铁石心肠的人去忙自己的事情。 您看,这就是您这种极度无礼的行为带来的影响。我已经料到,这些话非但不能引起您的不安,也不能叫您产生一点对承诺的敬畏。 不知道我的这番表现是否可以很好娱乐到您? 再见。 克里斯班纳特 —————由弗伦奇转交的第三封信——————— 伯爵: 我在国内认识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后介绍你们认识的,他是个神职人员,年纪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怀疑他年事已高,或许已经受到感召,去侍应上帝了。 出于某种目的,我不免要对你心平气和一点,因为理智已经使我推算出,神甫可能遭遇了什么。 布沙尼神甫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近乎偏执坚守着誓言,既然许下承诺,除非发生了让他连上帝都无暇去想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违约。 你在意大利这么久,或许能帮我找到他? 冒昧用这种方式把信递交到你的手里,你知道我谨慎的性子,以免过程出现意外,我把它写得只有你我能看懂。 我也相信你能明白。 C.B. ——————没有寄出至今随身携带的信—————— 克里斯: 我明白了。 我很好。 至少比想象中好很多。 我以为拆开信会使我更加愁闷难受,结果前面两封信实在过分(涂掉)可爱(涂掉)有趣,而看完第三封信后,我终于积攒起勇气给你写回信了。 过去你让我雇佣一位书信礼仪老师,这次又在气头上说让我解雇他。 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先生,现在的我一定会照办,因为你说出的话,写下的字,都能轻而易举摆布我的念头。 (涂掉)不如说,你已经掌控了我。(涂掉) 自从那天争执后,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说过的话,想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我本来不打算将实情说出来的,因为你一无所知,对你我都是非常有益处的,可是你太聪明敏锐,再加上我一直爱重你的好奇心,如果我敷衍过去,必然不能使你满意。 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虽然是痛苦的,但是眼前的漆黑也只是和夜幕一样飘渺,可是认识你以后,我只有过短暂的心境安宁,现在又被无情打回了黑暗,那些痛苦也变成了更加诡谲莫测、不能确定的深海。 而你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知自己对我有怎样的影响,反而懵懂问起我缘由来了。 在我们争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与你愉快相处,以对待恩人的敬意看你;即使争吵后,我也可以将自己关在黑暗里,(涂掉)在恰当的地方细细体会对你的感情,(涂掉)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可是你写出了第三封信,说希望我能明白……我实在太明白,以至于那些被煎熬着无处倾泻的念头都向着你而来了。 我现在非常庆幸我们是在通信,而你不在我面前,所以我不会(补充)用语言(补充)伤害你。 你明明比我年轻,却总是退让的那一个,那样宽容对待我,不告而别也是,随意打探也是,这次依旧是你先低头。 到头来,你的这番大度于我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我在痛苦挣扎里陷得更深。 我随心写到这,并不是倒打一耙,迁怒你的美好。 我是无名之人,孑然一身,身份低微,拥有不能告人的过去,背负既定的宿命,连终结墓地都已经被选好,不过一具灵魂残缺的行走残骸,注定一世都要在冥府度日。 你被我虚假的我欺骗,误以为在与一个人交往,所以施与恩德友谊,我非但不感激,(涂掉)却用罪恶的念头在心里侮辱触犯你,(涂掉)因此自惭形秽。 这就是我迟迟不回信的原因。 我确实是被上帝抛弃了,因为我先背弃了他。 (涂掉)我投向了你。(涂掉) 你的, E(后面署名被烧去) ——————演讲后由阿里趁夜转交的信—————— C: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同样,我既不愿接受先前两封信的指责,也不配得到第三封的信任。 我最近正忙于一场心灵的困境,以至于我尚可以麻木处理事务,却无法给我最重视的朋友回信。 现在我找到了答案,所以,我终于可以拿出全部心思给你回信了。 你不必担心布沙尼神甫,我打听到,他正因为信仰的原因,所以踏上了一次真正的旅程,去聆听圣言,找寻自我。或许你看到这封信时,他已经乘船离开了。 自从那天争执后,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说过的话,所以我想,我还欠你一句解释。 为什么在罗马时,我还能做到对你坦诚,基督山岛会面后,我却无法在你面前坦白身份? 因为我盼望用一个平等的关系去认识你。 在我们争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与你愉快相处,想到还有你这位朋友,就是我在世上的唯一慰藉,所以我将你看得非常重要。 你明明比我年轻,却总是退让的那一个,永远那样宽容对待我,不告而别也是,随意打探也是,这次依旧是你先低头。 你是绅士独子,家庭美满,风流俊秀,得到国务大臣的指点,深得女性的偏爱,连璀璨前程都已经被画好,正在一个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岁,注定未来将要在史书留名。 因此,你向我施与恩德和友谊,我心中感激,反而更加自惭形秽。 我也终于意识到,在八月的那封去信里,我实在表现得不像是一位合的朋友,我竟然想独占你的友情,可笑我现在才发现并反省。 你很敏锐,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我也确实是被上帝抛弃了,因为我先背弃了他,我连祷告都不再虔诚,他为了惩罚我,不愿给我解脱的权利。 现在梦醒了。 所以,我的朋友,请你替我祈祷吧,求他赐我恩典,让我有力量把那件事忘掉。 真诚祝福你得到所有的福泽。 你的, 永远的朋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abime 直到坐上侯爵家的马车, 克莉丝都还是懵的。 一开始看师母告诉她退场路线, 又郑重其事交代一定把斗篷披上,她还觉得有点夸张, 虽然这次集会的主办联盟很有声望, 毕竟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要演讲,肯定没那么容易失控。 直到演说结束, 闭目躬身,再重新站直,面对着澎湃而来的呼喊和黑压压涌动的人潮…… 克莉丝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在演讲还是开演唱会。 “看来我低估了参与集会的人对这次改|革的热情。” 终于从广场离开, 回到侯爵在伦敦的房子,拉了下皱巴巴的衣服,她深刻反省道。 侯爵的管家向她赞赏微笑, “是您说得太好了, 就好像预先好好了解过一遍,所以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我听到都很振奋,差点也被人群影响着要叫出来了。” “您还是头一次上台吧, 竟然一点都不紧张。我在下面看着都捏了一把汗。”男仆说。 克莉丝长长叹了一口气:“请给我一杯酒, 我现在开始紧张了。” 大家都笑了。 女仆凑热闹道:“我只知道, 幸好今天集会没有什么夫人小姐, 不然今年社交季,咱们府要收到好多邀请函啦。” 侯爵夫人被这句话提醒了, 侧头对她说:“我收到菲利的信, 情况变复杂了, 他可能明年才回国,暑假你有其他安排吗?” 不等克莉丝回话,她又失落感慨起来:“我不喜欢坐船,这样想,外交家的妻子实在不好当。Bunny你以后最好找一个爱出远门、热衷旅行的妻子。” 先是那天看星星时被说梦到自己变成了兔子,现在连师母都干脆直接叫她兔子。 克莉丝忍不住问:“我能知道,我到底哪里像兔子吗。” “我这么叫只是因为你的名字啊,班纳特,班妮。就像我叫菲利一样。” 侯爵夫人兴冲冲说完,又一针见血反问:“你说这句话,是谁觉得你很像吗?冒出这么可爱的想法,一定也是位可爱的小姐吧。” 再一次被师母的敏锐戳了个正着,克莉丝这次却因为这个形容绷不住想笑,抿了嘴没答话,过了一会才问:“我还没想好暑假要做什么,不过我以为老师会给我新的安排?” 师母有一说一,心思很简单,克莉丝和她相处下来,知道很多事情不如直接开口。 “不错,他给你两个建议,和我去北方旅行休假,或者去更南面,有一份能够打发时间的实习。” 克莉丝惊讶道:“所以老师改变主意了,认为我最好不要留在伦敦?” 毕竟他当初在罗马还交代自己,要在伦敦学着辨别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是他的敌人。 侯爵夫人果断开始卖队友:“菲利说你比他想象中做得好太多啦,所以目前要急流勇退,避避风头。‘反正也不是急着嫁出去的小姑娘’,还是等明年再进社交界吧。” 说到中间,她还非常传神捏着嗓子模仿了费尔德侯爵的话,引得旁边几位仆从都笑起来。 克莉丝也忍不住跟着微笑,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这次忙活了大半年的考验,收获名声算是意外之喜,表面上是在台上演讲给下面的人听,更多恐怕是给老师所在派的人投递“简历”。 毕竟今天不少人看到她上了有老师家徽的马车。 英国是多|派没错,但是英兰就那么大一个岛,每个选区的位置也只有那么多,砸起政|治资源,小门小派当然拼不过两个老派大。 国务大臣就隶属于这两|之一。 简单粗暴地说,下议院的日常就是这两大“男团”的互斗。 获胜的叫执政|,负责处理事情,可以组建内阁“出道发专辑”;另外一派被称为反对|,也不会干坐着,要盯着对手办的事“抓黑料”,让选民们“粉转黑”,就能下次竞选里获得更多支持。 这种制度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互相掣肘,为了争取选票,他们会变得像两个互相竞争的打车软件,为了争取用户拼命发折扣优惠券(约等于做出政绩)。 当然也可以做个无派人士,某些国王还挺喜欢这种臣子的,不过路子艰难得多,而且只有遇上特殊事件才会被启用,完全不用考虑。 克莉丝自然会跟着老师走。 她本来对这两派的主要理念都有赞同和不赞同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加入哪一个,对面派系他老人家的政敌反而更多,所以还没脑抽到要唱师生对台戏。 她年纪还小,按法律参选议员得二十一岁,目前的确不用急,但是加入|派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年龄限制了。 老师给的这两个选项,说白了,一个是被拎到北方去和未来的同僚上司交际“面试”,或者去南方找点实事干,再缓冲一下,充实“简历”。 想到那张至今都没看完的长长书单,她果断说:“我刚从北方回来,更南面我还没去过呢,就那个吧。” 之后的几天里,克莉丝只出了一趟门。 她这张脸的辨识度有点高,走不了几步就被人拦住了,还有人莫名其妙上来与她握手。 克莉丝这下明白为什么要急流勇退了。 这把好像玩得有点大,虽然她的文章和演说都已经很保守,但还是有立场,再在伦敦呆,说不定就被各方好意和恶意顶到风口浪尖,当急先锋或者代表人物。 她现在还是个小“练习生”,没“大公司”护着,说不定就能领会一把“今日热搜,明天炮灰”。 这份简历可能给人印象深刻过头,只是那些大佬们会怎么看她,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既然来年暑假不会呆在伦敦,圣诞节假期快结束时,克莉丝告辞了侯爵夫人,披上斗篷,顺便去她常租的情报点,见见几个手下。 半路遇到南希,想到那里都是老熟人,克莉丝把她也干脆招呼上了。 算是圆一下当初说“派她去北方”的话。 南希已经很久不接手事务,很多委托和暗语都听不懂了,索性无事,克莉丝交代事情的时候,就在一边翻找折腾着给他们泡茶。 在场的人都是脸色一变。 南希撇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放心吧,克里斯这里什么都有,我就是冲泡一下,毒不死你们。” 克莉丝任由他们说笑,翻折了一份文件,眼也不抬,“那位戈尔登律师安置在哪了?” 这位先生是她在姨父那里挖到的,他是菲利普斯姨父的同期学徒,姨父娶了东家小姐,继承老加德纳先生的律所后,就把戈尔登流放去做档案管理了。 因为专利的特殊性,她更需要一个足够可靠的律师,技术可以再进修,而且当时在档案室,克莉丝也简单“面试”过了,至少态度足够认真。 克拉克回道:“原先有个点,因为被抢了生意废弃了,还有大半年的租期,所以我让他一家住在那了。” 克莉丝点头,又交代纳什:“按照伦敦民事律师工会的平均价位给他开工资。” “大概就这些吧。接下来的一年,我可能会一直呆在南方,联系起来很方便,至于新暗号,等我离开伦敦,再让克拉克给你们。” 事情告歇,南希也把茶沏好了。 “今年最流行的伯爵茶。” 一片尴尬的沉默和注视里,南希只好说,“克里斯?我听玛丽特说过,你喜欢这个。” 克莉丝作为领头羊,义不容辞身先试毒。 “柑橘的味道有点重,”她抿了一口,捧着比手的颜色还要黯淡一些的瓷杯,一本正经评价,“反而把红茶的味道盖住了。” 南希无奈说:“你的口味真刁钻。” 有人戏谑:“所以你这手艺当不了老板娘。” 气氛又缓和起来,大家都说说笑笑拿了杯子,纷纷喝了一口。 克莉丝微笑坐在上首的沙发里,成功看到了一场壮观的喷泉表演,才走到一边把没咽下的茶吐了。 看着一个个被老板坑后呛得死去活来的人,南希瞪大眼睛。 克莉丝无奈说:“我确实挺喜欢伯爵茶的。不过你是不是理解错了,调香茶是本来就配好的茶叶……所以你碰我的香水盒子了?” 南希不好意思点头。 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她放得很随意,就是没想到南希能把这些都拿来做生化武器。 克莉丝开始庆幸她拿的是佛手柑,没碰那瓶石楠花。 纳什终于缓过神,控诉道:“说到伯爵茶,大少爷,你能不能管管你的鹰,在你面前装得和走地鸡一样乖巧,也不知道对那些鸽子有什么意见,倒是不乱吃,天天就蹲外头看,鸽房都快瘫痪了。” 克莉丝有些哭笑不得:“难怪它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原来去找你了,明天起我就不放它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会盯着鸽子……大概是因为她看到一只小鸽子太白,所以忍不住摸了一把? 刚刚那句“老板娘”的调侃让克莉丝又回忆起了这群人私下八卦自己的事,最近事务变少,他们确实有点太闲了,顺便交代:“有空留意一下威尔莫勋爵。” 这个委托纳什也跟了,忍不住惊讶问:“威尔莫勋爵,不是你买的‘皮子’吗。” 克莉丝点头:“他好像回英国了,所以只是以防万一。毕竟是我出手的,不用深查,如果做了什么大事告诉我就行了。” 离开情报点,走到一条小巷时,南希看清迎面过来的黑人,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虽然现在黑奴贩卖严重,但是多是去做苦力的,伦敦大街上不太常见到。 克莉丝惊讶道:“阿里?” 黑暗里,披着斗篷的哑仆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克莉丝沉默接过,看阿里没有离开的意思,以为是等自己的回信,便让南希擦了火。 火光下,她的表情很认真,南希只觉得又像回到了以前做助手时,于是屏息凝神,垂眼看着脚尖回避。 前任老板的阅读速度非常快,这封信却读了有一会,南希擦了第二次火绒,才收好了信。 伯爵和阿里说话都是阿拉伯语,克莉丝不会,所以用手势试着比划,示意哑仆和自己上楼,等她写完回信。 阿里却摇头。 克莉丝看完信,实在不明所以,因为对方说得含糊遮掩,只能想到或许所谓的“心灵困境”是和复仇有关,所以要去追寻什么人生真谛了。 她只好向阿里摆手道别,走了几步,阿里却还跟在后头。 克莉丝回身,心里涌上一阵不太好的预感:“你被吩咐了要跟着我?” 阿里眨眼,显然没听懂。 她说:“伯爵呢。” 阿里还是能听懂主人爵位这个词的,向她指了指码头的方向,又比划了个数字。 所以是在她演讲那天就已经离开英国了。 黑奴作为没有人权的移动财产,放在大街上又怕被人拐走卖了,没法不管,克莉丝只好把阿里给带了回去。 虽然到租的房子后她就反应过来,偏偏派和自己语言不通的人来送信,肯定也是那位主人故意的,笃定她会无可奈何收下。 之后的日子,阿里仗着人种优势昼伏夜出,成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反正只需要多管一口饭,他也有意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克莉丝想明白这是有意的安排,也就懒得管他。 半个月后,再次从阿里那里拿到盖了阿姆斯特丹邮戳的信,克莉丝终于明白了爱德蒙的意思。 ——既然私人驿站不靠谱,现在直接给你开私人频道。 一年后 “早上好,巴浦斯汀先生。” “早,”巴浦斯汀说,“还是那几样东西。” 药店老板收拾着,瞥见店外的马车和仆役,一边嘀咕起来:“仆人竟然能有侍应自己的仆人,还能去咖啡馆和那些老爷一样喝茶,”把东西打包好递过去,他忍不住感慨,“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工作和雇主,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偷拿油水。” 巴浦斯汀哂笑:“伯爵阁下很富有,不在乎这些钱,只要我能够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药店老板摇头:“就是有金山,也不是这样挥霍的呀。” “你就别操这种瞎心了。”巴浦斯汀不想和这小老头聊这种话题,打断后又说,“你也别义正严辞谴责我啦,好像您没有从里面获利一样。珍惜这最后一单生意吧。” 药店老板这才慌张起来,“伯爵阁下要离开了?” 巴浦斯汀自然不知道,只是无意听到贝尔图乔管家汇报伦敦发生了什么,而且确实是在收拾东西,自知失言,怕被细问,抢先反问: “这附近最大的酒庄在哪?” 巴浦斯汀走出药店时,那位小老头还在和一边的老婆子碎碎念:“最近全城都想讨好意大利伯爵,送什么都不得他意,这个富豪简直像是一个修士啦,美食美人都看不上,抽烟嫌弃味道大,似乎也不喝酒。嗨,这小子一定是给自己买的。我要是再年轻一些,我也要去伯爵府上做工,我听说他的仆人都会有一份积金……” ‘这老头要是见过伯爵发怒和审判的样子,说不定先吓死了。’巴浦斯汀心里促狭想,‘这份工作才不简单呢。’ 从仆人手里接过帽子带好,得意的仆从踏上了窄小的马车,把药店老板告诉他的地址重新说了一遍。 认出是意大利伯爵的随侍男仆,酒庄的人已经恭敬请他进去了。 巴浦斯汀虽然张扬,心里对底线多少有数,摆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是我自己要买来送人。” 他报了一个意大利酒名,“有吗?” “lacryma——眼泪。”酒庄负责人回忆了一番,“当然有啦,只是……” “麝香葡萄酒的话,这里还有更贵的。” 巴浦斯汀嘿笑了一声:“那位先生只喝这种。你知道的,这个名字太特殊啦,虔诚的信徒总是会偏爱它的。” 酒庄负责人赞同点头,亲自去酒窖,取了年份最好的一瓶。 巴浦斯汀小心接过,转身离开了。 等他又在城里转了一圈,采购完毕,回到雇主目前的住处,天色已经黑了。 确定身上没有在咖啡馆沾染到烟草的味道,巴浦斯汀才端起托盘,连同今天买回来的酒瓶和酒杯一起,敲响了卧间的门。 “进来。” 男人语气平淡道。 巴浦斯汀全无白日的半点不羁,近乎卑躬屈膝进门。 “伯爵阁下。” 伯爵坐在桌后,宽阔颀长的身形撑起了价值不菲的深色睡袍,披散着还有些潮湿的黑色微卷及肩长发,将唯一露出的英俊清癯面容衬得更加苍白,忧郁到近乎庄严,显得非常协调相配。 一条蓝色发带被缠在手腕上,从巴浦斯汀见到他就没更换过,即使每日都会用来束发,却没有任何损伤,或许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吧。 看多少次,巴浦斯汀都觉得雇主相当古怪,不论是像是与阳光隔绝了一个世纪的肤色,递东西时无意间碰到手的冰凉温度,还是周身那种沉寂安详的气质,都如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想到那些哥特小说,巴浦斯汀心里惊叹,或许他就是在侍候一位上世纪的亲王。 “把酒放在这里吧。” 伯爵放下羽毛笔,语气温和说。 这时候,这个人又像是有一些人气了。 在他敲门时,那些文件已经被收好,虔诚的信徒像是要做例行的晚祷一样,空出了桌子,只留一本从不离手的圣经。 巴浦斯汀恭敬放下托盘。 基督山伯爵拿起了那瓶酒,像是要确定一下向来机灵的仆从有没有疏漏,深深看着酒瓶的标签。 ——lacryma Christi 他看了或许有一分钟那么久。 连巴浦斯汀也担心自己记错了,所以在一边等着训话,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生。” 伯爵冷冷侧目。 “还有什么事吗。” 因为这个眼神,巴浦斯汀起了一身冷汗,如同在野地里打断了头狼的进食,所以要被撕碎了一样,腿软踉跄逃出了房间。 在带上房门的瞬间,他控制不住向着门缝里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abime 自从见过门缝里的一幕, 巴浦斯汀回想起来都会心中惊惧,只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秘密, 成日惴惴不安,之后的日子安分了不少。 直到被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告知让他先一步回罗马,他才真的慌了。 巴浦斯汀先前对药店老板多么信誓旦旦, 现在就多么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急切大声争辩检讨起自己来。 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安排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贝尔图乔错愕看他, 一时间没来得及制止。 “为什么这么吵。” 有人在门口道, 声音并不大,也很平静。 两位仆役在原地颤抖起来, 俱是垂头躬身, 不敢看来人的模样, 屋内瞬间变得一片死寂,仿佛那位带着死者气息的主人把这里也变成了一间陵墓。 伯爵沉了声,“贝尔图乔?” 管家便将他们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 你知道我要去伦敦了。” 威严的逼视下,巴浦斯汀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要白,哆嗦着说:“我是无意间听见——” 更多的解释被打断了, “那么, 这部分是你的问题了, 贝尔图乔。” 巴浦斯汀正想要为管家辩解, 没想到贝尔图乔已经老老实实认了下来, 只好学着他的模样认了错。 “认错是无用的。” 伯爵用一种厌倦的语气说:“我从不听姗姗来迟的认错和忏悔, 因为这些人往往只是知道后果,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或者对我的畏惧才低头。” “至于你为自己检讨的这番话,不得不说非常精彩,巴浦斯汀‘先生’。” 伯爵显然刚从他的实验室出来,穿着身极宽大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一只玻璃瓶,控制着话里的嘲弄语调,就像化学家调配试剂一般精确。 “不过我希望这种事到此为止。你的精打细算也可以看做一项特别的技能,所以我一直在等着过几天再和你谈谈这个问题,既然现在正好撞上,索性一起交代给你听吧。” 雇主早就知道他采购抽成的事了。 巴浦斯汀不敢去擦冷汗,只能站在原地听着。 “贝尔图乔跟我比较久,你可以问问他,我是否责骂打罚过仆人,或是吩咐含糊不清?” 管家大声道:“绝没有。” 伯爵满不在乎点头:“就是这样,我可以给足够多的钱和体面,同样,你们也必须对我绝对忠心。” “所有的仆人,我只给一次警告,现在,你们俩平等站在悬崖边了。” 雇主离开后,巴浦斯汀真心实意向被自己牵连的管家道歉。 贝尔图乔过了好一会才沉沉叹气:“你不该说伦敦……但是会被你听到,也确实是我的失误。” 巴浦斯汀不敢再问,却听贝尔图乔交代:“事已至此,你虽然不必回意大利了,还是收拾一下东西吧。我想,伯爵很快会带你去‘法庭’的。” “什么法庭?” 他很快就明白了。 巴浦斯汀自恃一些小聪明,全然不知道自己是雇主眼中最好控制的人物,所以才得到提拔,顶着阿里原先的事务干了一年。 在这个位置,他多少感受到,伯爵不仅财富与铁腕世间少有,还非常随心所欲。很多决策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说半夜动身,马车就必须套好出发,很多东西即使最后都没用上,为了有备无患以免他随时要求,也要时时刻刻准备好。 巴浦斯汀却没想到他会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 下首被绑着的男人痛快承认了自己的姓名,而他昨天才在咖啡馆里听说这个罪犯的恶行。 伯爵竟然在这座城市的警署之前找到了这个人,还将受害者的丈夫也都带到了。 “……因此,你趁着她热心招待你时,将有毒的草药放进锅里,直接致使她和那三个孩子身亡。” 伯爵如同审判长阐述了一番,又看向受害者的丈夫,像是奥林匹斯的神一样,居高临下道:“现在你明白事情经过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就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一开始因为被邀请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还很茫然,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带到了这里,总算知道妻子和年幼的儿女是被眼前的人害死的,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当地乡间的粗语冒了出来,更多的是无意义的愤慨叫嚷。 因为声响,罪犯从落网的麻木中挣扎出来,看清眼前的环境后,终于开始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 巴浦斯汀发现,伪装过的基督山伯爵坐在上首,表现出了这一年里自己从未见过的兴趣,似乎刚刚将两份药剂混合,期待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在一阵争吵和对峙后,农夫提出决斗,而罪犯也同意,审判者却完全没有让他们以此和解的意思。 他以一种劝诫训导的语气对农夫说:“你不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吗。” “死只能说是刑罚,并不算赎罪。你的四位亲人离去了,他却只有一条命可以相抵,即便你决斗赢过了他,他死得那么痛快,完全比不上你亲人毒发的疼痛,更加无法抹去你未来想念孩子时的精神折磨。” 农夫听到这番话,脱力在原地跪下,痛苦捂住了脸。 反而是罪犯径直站在那,毫不掩饰忌惮险恶打量着伯爵。 伯爵在这时候表现出了超凡的耐心。 农夫终于平复下来,他已经从眼前人的谈吐感受到,这个人与常人所不同的优越之处,尤其他替自己找到了凶手,于是恭敬躬身,咬牙道:“请您指点我吧,只要能让这位恶棍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不宽恕他?” “绝不原谅,老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听你说后,现在就算将这个人送上绞架,也无法使我不去痛苦……所以,即使让我下地狱也没关系。” “那么,我只有一个建议——”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说到这里,伯爵轻轻笑起来,笑容不似平时见惯了的嘲讽鄙薄,巴浦斯汀无法辨别。 紧接着,伯爵拿出了他今早刚刚见过的那瓶药剂。 “我检查过那锅残余的汤,所以选择了一样的成分,恰巧四份的毒量,你慢慢喂给他,不会让他一次就死去,而是将四份的罪孽都好好体味过,你们彻底扯平,然后他会因为犯下的罪去见上帝。” “当然,你如果觉得这不够坦荡,我也可以替你们主持决斗。选择在你。” 罪犯终于忍不住大声嚷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帮他,还插手这件事,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你吗!” “不,我们没有任何仇怨,我也是第一次见你。” 罪犯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惊疑不定道,“那你——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既不是审判长,更不是上帝!” 这番话对伯爵来说可能过于无趣,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姿态,仿佛眼前农夫的感激和罪犯的憎恶在他看来一般无二。 “现在将你交给这里的警署,亲眼见见‘审判长’也没什么不同,我们就改在牢里会面,如果这位悲痛的先生依旧做出一样的选择,你就能亲自替我向‘上帝’问好了。” “你还不明白吗,真正裁定你命运的不是我。是这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你剥夺了幸福权利的可怜人啊。” 罪犯看着走近的农夫,开始徒劳挣扎,很快被按住了,又痛哭流涕着道歉忏悔,请求他宽恕自己。 农夫冷笑说:“我曾经用猎|枪杀过一头疯牛,毫不犹豫,因为它撞死了一个孩子。你夺走了我的三个孩子,就因为你是人,我就要放过可怜你?” 伯爵终于危险笑了。 如同野兽终于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巴浦斯汀认出来,那些控制着罪犯的人也都是伯爵的随从,或者说,都和自己一样,是被警告过一次,所以对雇主死心塌地忠诚的人。 所以,这一年里,雇主每次突然外出,其实都是在做这种使人感觉胆寒的“义举”吗。 这个过程里,伯爵就在看那个罪犯的反应,观察,审视。 ——这个人只是畏惧死亡和痛苦,并不是诚心悔过。 直到罪犯因为毒|药而痉挛嘶叫时,爱德蒙才在座位上动了一下,很快又强迫自己死死看着这样的一幕。 他将要面对的三个人不知要阴险狡诈多少倍。 他们会惺惺作态,会伪装忏悔,在他们血淋淋的发家史里,哪一次不是骗过了他们侍奉的人和信赖他们的朋友? 这三个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早就把人的心扔掉,换成了蛇蝎的毒液。 要击败这些人,他不能有任何漏洞,必须舍弃一切感情,变得比命运更加冷酷无情。 交代手下将罪犯移交给早就等在家中的警长,让巴浦斯汀送农夫离开,爱德蒙踏上马车,打开妆匣和怀表。 时间正好。 前往伦敦的汽船因为天气原因“晚点”,人们无所事事呆在甲板上,直到开船的最后一秒,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幸运儿赶上了。 “勋爵。” 侍从早已经在头等舱里等着了,见到金发英国人冷淡点头,才汇报:“您将在下周进宫觐见。” 从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爱德蒙没有一天停止过对复仇的准备,即使和克莉丝的邂逅,也都是意外之喜。 他训练自己、铺陈势力,就像是出海前准备干粮和淡水,调查仇人的过去和现在,就像是查探对手的兵力。 每一步都在帮助他不断拟定修正出新的复仇方案。 原计划里,这一年他本应该继续呆在英国,不仅可以调查仇敌之一当年向英军出卖法国的事情,在这个第一强国运作铺垫更多的势力,完全将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好……他甚至找好了射击的老师。 可是还是出现了意外。 爱德蒙背弃了复仇和教义,不受控制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入狱前的水手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入狱后,他也只顾着与冷酷无情的命运和痛苦抗争,甚至在后来,将自己看做上帝的复仇使者后,他是有些自负的。 得到宝藏后,爱德蒙逐渐明白,他的富有足以让他跳出很多局限,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时,他完全有资本直取近道、任性而为、不受约束。 不必在乎任何人,那些人自然会追捧并为他找出无数的理由来,所以他可以轻视很多社会准则。 社会准则…… 妄想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阻拦他的又何止是信仰和社会准则呢。 在看到演讲台上耀眼过分的人时,爱德蒙突然想起了那个红发马赛贼首的话。 ——这种小伙子,有大好前程,她已经跌到泥里,配不上他,自然是狠心离开了。 广场听完演说,他几乎是狼狈仓促逃离,给贝尔图乔留下一封口信,随便扔了一袋钱就坐上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船。 离开这一年里,他转而历练自己,因为原先安排,在英国的计划也只能缓慢维持下去,所以他人在其他国家,“威尔莫勋爵”则继续在伦敦活动。 直到现在要觐见英王,不能再远程操控,爱德蒙才不得不踏上了这片土地。 爱德蒙从舷窗往外看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也有这么久没回国了,去和家人见面吧,塞西尔会来接我的。” 国务大臣竟然就在隔壁房间,话里的意思是,克里斯班纳特这时候就在码头。 他虽然一直在与他的“朋友”通信,信里只谈自己所在地的风景人情,对方毫不知情,以为他确实在旅行散心,所以只拿些琐事交换,他也发现,来信这一年的地址都在更南方的沿海城市和剑桥,似乎刻意回避着伦敦。 现在他知道,年轻人就像他逃不掉的宿命,也回到了伦敦。 “威尔莫勋爵”太特殊,即使上次没有被发现,他接下来的活动,也绝对会引起对方注意。 这下,即使是爱德蒙,也觉得前路微茫起来。 就像眼前这片迷雾一样。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再加上入冬后家家烧炭取暖,十二月的伦敦几乎是整个浸在雾里。 煤炭粉尘凝结出的雾才没那么浪漫,浓度高的地方甚至带点黄色。 克莉丝拿帕子掩了鼻子,站在马车边张望,终于从一群被高斯模糊的身影里认出了费尔德侯爵。 ——毕竟白色假发是真的很显眼。 “老师!” 她伸手招呼。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正好经过,听到她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克莉丝只瞥了一眼,这种能见度也看不出什么,转向疾步走过来的老师,拿过了他手里的箱子。 老绅士自然不会来什么阔别已久的拥抱,只是认真打量了一番,微笑说:“你看起来怎么没长个子?” 克莉丝:“……” 这种关怀还不如算了。 “班妮这个身高正好,南部男孩子这样才可爱啊,”侯爵夫人在马车里笑着说,“比拿破仑高就行啦。” 和老师重逢不过一分钟,克莉丝就遭遇了夫妻双重扎心,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男女混双虐徒日常。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要什么未来发生,就是现在。 老绅士上马车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这次任务圆满完成,自己至少七八年内不会出国公干了。 之后就伸臂静待着侯爵夫人欢呼扑了过来,好歹顾忌着还有弟子在一边,老夫少妻只是抱了一会,很快改为攥着妻子的手,一面微笑听她碎碎念规划未来。 后面就不免聊起了克莉丝。 话题从“你这么叫他,这小子哪里像兔子了”,一路向着“他回国后没有和别的女性来往”狂奔。 惨为两口子沟通感情时谈资的事情,克莉丝也不是没有体会过,二姐夫和二姐就很喜欢聊她,达西说漏嘴了好几次,句式一般是“你姐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姐姐告诉我”。 但是还是头一次听现场版。 克莉丝在城府老师和真相师母的面前只能安静得像个鹌鹑,看了眼到码头后就非常明智坐到车夫身边的管家,自我安慰了一番单身狗的清香,还是不要出去吸雾霾了。 等到了外交大臣在伦敦的住处,师徒俩转到书房交流。 看过她的成绩单,又随便抽查了几个书单上的问题,费尔德侯爵满意点了点头,“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自觉性,至于暑期在海关的实习,我也收到了你上司夸奖的来信。” “我只能给你指路,走到什么地步,都是靠你自己,这方面不必谦虚。不过有些话我不方便写在信里,现在终于见面,所以,我得好好夸夸你。” 他郑重道:“文章和演讲都做得非常不错。或者说,超出我的想象。” 克莉丝坐直了身子。 果然,他老人家话锋一转,“但是也暴露出了一些不小的问题。” “你演讲那天,我要求人记下了你的讲稿和互动内容,寄去维也纳,我抽空研究后发现,你太保守了。” 克莉丝忍不住说:“可是我都这么保守了,您后来还让我急流勇退……” 侯爵摇头,笑了,“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改天我再给你上这堂课。” “我发现,论文,你每一个词都要做到精准,就怕出现一点疏漏;演讲,(可能是你过去的职业影响?),你似乎担心得罪谁,很多话都说得很含蓄,每一句都有回转补充的余地,所以议员工人甚至贵族,方方面面的想法你都要不自觉照顾到。”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过于圆滑的人,很容易让人提起戒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尽善尽美的,费尽心思要讨好自己本来拉拢不到的人,反会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支持,进而丧失自尊,还不如一开始就做好自己。” “除此之外,演讲里,你极力去迁就听众的水平,这点没有错,我们要看清楚自己面向的群体,不过有点失去自我风,你和我聊天时可不是这样没有锋芒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abime 将觐见的细节交代完毕, 费尔德侯爵又说起演讲的后续来,“你选了去南方实习,而不是北方‘休假’, 我还是很欣慰的。看来你还没有因为成名得意忘形, 变得急功近利。” 克莉丝没想到他老人家那时候都还在给自己挖坑。 她按捺不住好奇问:“现在我知道了, 南方是去海关, 那我要是选择了去北方, 会面对什么?” “那几天我家有一些访客,具体有谁你不会想知道的。” 老师说着,冲她露出过分慈蔼的笑容。 克莉丝:“……” 事实证明, 人说话必须谨慎, 毕竟谁都不知道, 自己哪天随口一句话, 就被命运戏耍着一语成谶了。 克莉丝在马赛用了几次这个身份, 结果就真的做了“海关办事员”。 以前为了偷渡的逃跑预备方案做了不少准备,她这次在海关自然碰到不少“老客户”, 给老师写信夸她的上司就是其中之一,发现他们都没认出自己, 打起交道时反而预先知道对方的性, 掌握先机, 所以整体来说比较顺利。 现在再听老师的意思,克莉丝忍不住庆幸起来, 去南方后虽然事情繁琐, 好歹还是面对小鱼小虾。 这一年里, 除了学校就是在几处海关跑,工作也不难,大部分是公文写作方面,而且她一个实习生,也没人会给她太重要的活,所以还有空继续看那份书单,积累沉淀自己。 克莉丝偶尔也会跟着辩论社的人去海德公园演讲,算是“刷脸熟”,也是为了把自己从议会改|革的话题里摘出来,表达更多对其他事的观点,有益于别人将她定位成积极的演说家,而不是话题投机分子。 很快,她就庆幸起老师让她急流勇退了。 因为那天的演讲,她竟然多了一些追随者,虽然不知道哪些真情崇拜,哪些假意观察,但是每逢她上台时看上去都意外的声势浩大。 克莉丝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次演讲就忘乎所以飘飘然,但是不管是情报领域,还是社交方面,成就感其实都没有这次来得直接。 随着时间推移,看着那些支持者变少,最后逐渐是一群固定熟悉的面孔,她终于冷静了不少。 这次听老师指出问题,克莉丝也确实豁然开朗。 相比激进派和那些立场鲜明的,她没有坚定的观点,徒有口才,光只怕被人抓住把柄,说起来瞻前顾后,更像总结大会,别人在她这里听不到新的东西,当然会离开。 等她从沉思里回神,费尔德侯爵才说:“你已经可以买房子了。” 克莉丝以为是因为他回国了,可以给自己安排新的“实习”,再租房子就不方便了,于是点头。 费尔德便从抽屉拿出好几张名片推给她。 “我的律师,他这方面的人脉很广,会替你筛出几个选项,连手续也可以一应办好,你自己看过房子做决定就行了。” “虽然你在信里夸过你的马,不过我相信你舍不得让它拉车,所以你可能需要这位先生,他是我在塔特索尔拍卖行相熟的马贩。至于买哪种车,送牛奶的总会和农场主相熟的,你自己通过他去想办法吧。” “既然你不长个子了(别鼓脸,这是事实),那么可以开始裁几套礼服,这几家手工制衣店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这位,全伦敦手艺最好的刻版师父,虽然我常说一个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名片,但是我们总得给那些记忆力不太好的人机会,他们回到家才会翻口袋回忆自己见了些什么人。所以,等确定住址后,你得有一张拿得出手、个人特色的联系方式。” 听着大有帮自己配齐全套的势头,克莉丝终于明白过来,老师其实是让自己独立门户。 这和意大利时完全不同,自己住在他的府上,他作为她名义上的保护人,每次邀请函即使有提她的名字,也都是跟在老师后头,然后由他引见介绍。 自立门户的话,克莉丝会拥有自己的社交圈,可以邀请朋友来做客,别人也可以写邀请函给她,作为一个单独个体在社交界行走。 她忍不住笑了,打趣说:“有车有房,下一步您是不是要劝我找个妻子了?” 本来想借机表态自己要终身不婚,没料到费尔德侯爵很认真点头,“也可以考虑,毕竟有位女主人,招待女客会好很多。” 克莉丝被这句提醒,也忘了先前那一茬,眼前一亮:“我可以让我的姐姐来替我掌家。” 伦敦的生活足够丰富多彩,能遇到有缘人就最好,主要是能拓展社交,多认识几个好朋友。 虽然想象不到莉迪亚待客的情景,至少前面两个姐姐还是可以帮自己顶几年的。以前是因为爸爸不喜欢伦敦,舅舅家不好常去,所以大家都很少进城,其实哈福德郡到大伦敦相当近,她们要是随时厌倦了,想回去也很方便。 费尔德失笑:“这个想法也不错。” 第二天一早,克莉丝就去找了老师的律师,对方行事风很爽快,直接问了心理价位和基本要求,直接表示自己会找到认识的几位房屋公证人搜集,当晚就把一摞文件送到了她的租处。 克莉丝铺开地图,把每一个房屋的地点钉好了,扯线比划了几个地理距离,又排除了一大半出行不太方便的地方。 钱都是让纳什在管,过两天恰好下过雨,雾没那么大了,克莉丝便叫上他一块去看房子。 最后她选了摄政街的一栋联排别墅,非常果断找了公证人签契约书。 “真不挑了?” 纳什一脸肉痛看着支票上的数字,再三确认。 克莉丝选这里也是有原因的,摄政街是伦敦第一条林荫大道,接近三十米宽,走马车不会很拥堵,而且街道两边分别就是上流住宅区和商业区,去时下的几个地标性地段和公园都很方便。 如果用点法子,还能通上煤气照明,更重要的是,街道会有人时时清扫。 现代开汽车还只排放尾气,马则是随地乱拉,到了天气最热的那个月,街道窄一些味道会非常难闻。 ——这也是大部分伦敦人跑到乡下避暑的原因。 一边的公证人似乎唯恐到手的鸭子飞了,于是极力渲染起这里有多方便,尤其容易邂逅来逛对面商区的漂亮女士,看面前的年轻人打扮很简单,手里又这么多现金,认为是工厂主的儿子,还补充道:“这附近住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啊。” 差点忘了了解一下未来的邻居。 克莉丝顺势问:“你说说看?” 公证人说了这个苑的几个著名住户,又说:“您右手边这栋也是一位勋爵在住,好像姓威尔莫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纳什和克莉丝惊讶对视了一眼。 现在刚过圣诞节,等到一月中旬国会开会,房子就比较难找了,克莉丝没将这个巧合放在心上,她对这个房子多方面都很满意,而且足够大,大家出行都是坐马车,想要和邻居碰面也没那么简单。 签过书契,克莉丝正式成为了有房一族,一种一家之主的豪情油然而生。 搬家就不必着急了,社交季一般在复活节后才开始,她还有好几个月可以折腾。 就像买了鞋得再买套新衣服相配,买了新衣服就觉得自己还可以做个头发一样。有了这么大一栋房子,她就得买一堆家具,搞下内部装修,甚至还得添上很多人手。 ……至少她终于有地方安置那位朋友塞给自己,时时在她面前晃,替他彰显存在感的哑仆和厨子了。 克莉丝给家里写信分享了一番喜悦后,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开始为觐见做准备。 进宫觐见是英国进入上流社会的潜规则,所以卢卡斯爵士才将自己当年觐见前任国王的事情时时拿出来说,所以连班纳特太太都知道打听德包尔小姐有没有进宫觐见过。 因此,虽然预感到时候也只是被引见一下,其余时候在一边当花瓶,主要看老师,克莉丝还是复习了一遍国王的资料。 英文名常用的就那么多,和上辈子所在的国家会避讳恰好相反,为了表示宠爱和期许,他们反而会给孩子起和自己或者某位长辈一样的名字。 所以国王里会有一堆“某某几世”。 乔治一世是一位从德国进口的英国国王,一辈子只会说德语和法语,在他之后,非常巧连着三位国王都叫乔治,乔治二世是他儿子,三世是二世的孙子,四世又是三世的儿子。 当今国王就是乔治四世。 乔治F4有个魔咒,国王和王储一定会关系糟糕,还是能让伦敦遍地吃瓜的那种恶劣关系。要不当爸的虐待儿子,要不就是“太子”叛逆,跟老爹反着来。 乔治三世是个节俭勤政的国王,正所谓物极必反,乔治四世不但不怎么管事,任性至极,还特能败家。 克莉丝觉得,这位国王和欧也妮完全是两个极端。 明明是王储却有个苦兮兮的童年,不但老爸节俭,小时候还被保姆虐待过,连吃派都不准吃一口馅(已经够难吃了,还不让吃馅料,她光想都觉得惨无人道)。 总之就是被压抑到了极端,反而导致他现在管不住嘴,穷奢极欲,就爱美食华裳。 虽然这位群嘲国王政绩不行还能花钱,不仅是讽刺漫画家笔下的常客,因为肥胖被人各种暗讽是猪,他自己却很追求美,尤其喜欢美好的事物,讨厌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艺术审美水平很高,建筑修得美轮美奂,形成了一个流派。 到了约定日,克莉丝和侯爵夫妇一起出发,在白金汉宫的一个接见室里看到了这位胖子国王。 场合特殊,费尔德侯爵穿了礼服,挂着宝星绶带,连师母这种不喜欢受拘束的人也守礼戴了假发。 一套礼程下来,国王好歹是正经“王储—摄政王—国王”的路子培养过来的,尤其年纪也大了,再怎么荒唐,场面话还是能说,针对老师这次出国公干奔波的抚慰嘉奖被他说得很动人。 至少老狐狸非常吃这套,都有些热泪盈眶。 一番君臣慰问结束,又与侯爵夫人闲话几句,不等费尔德侯爵引见,国王已经开口: “班纳特。” 克莉丝来不及深想,连忙躬身:“陛下。”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神话故事。” 她眨眼,克制住了抬眼直视国王这种不敬的行为,又想到老师先前对自己演讲的评论,反正这个话题也牵扯不到什么,干脆坦然说了真实想法: “是的,我很喜欢神话。因为我发现,和东方的神话不同,西方神,尤其是希腊神话里的神,都很像人,他们有七情六欲,少有慈悲和神性,甚至很多时候比人的行事还要任性一些。我觉得很有意思。” 国王抚掌笑了。 “你上次的演讲要是这么有趣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abime 私人驿站是他跨境同时处理各地事务的保证,可以节省很多无意义的奔波, 总之牵一发而动全身, 重要性不言而喻。 让人把建筑修到跟前, 还在附近活动,不免会引起注意, 增大暴露的可能, 再加上这位侯爵地位不低, 不太适合和他起正面冲突。 爱德蒙思索半刻, 做出了回复。 ——找个合适的理由,抢先围着驿馆范围, 再往外买二十英里。 等他写完, 马车已经备好, 金发的勋爵拿了手杖刚踏上垫脚, 在进入一个封闭空间前,出于习惯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 看到隔壁别墅廊柱后自在抽旱烟的哑仆, 脚下差点没踩稳, 被一边的英国管家扶住了。 确定那就是阿里,爱德蒙还是定神坐进了车里, 抱着一丝希望问:“隔壁的房子又被卖出去了?” 管家知道雇主的性,所以早就趁着公证人离开时, 塞钱打探过了, 自如应答:“是, 新住客是一位姓班纳特的年轻绅士。哈福德郡人, 剑桥大学在读,是个很活跃的青年演说家。” ——他和克里斯班纳特只隔着一栋墙。 这些部分他比眼前的人还清楚得多,只是太过惊讶,爱德蒙还是听了一遍。 他保持冷静说:“我交代过,如果那对老夫妇搬走转卖,你就将这栋房子买下来的吧。” 符合“威尔莫勋爵”身份的伦敦住处,最贵的选择就是摄政街,它是当今国王做摄政王的时候修筑的林荫大道,建筑风自然也都是国王得意的杰作——联排别墅。 这种建筑群看上去整体美观、简洁大方,却不像独栋别墅那样有私密性。 所以一年前,爱德蒙特意挑了整个苑内只有两栋的这一排,计划日后将隔壁也买下打通,因为当时住着一对年迈不便行动的男爵夫妇,后来他又临时出国,便将计划搁置了。 管家无奈说:“勋爵,会被您这样的富豪看中,谁都知道这里地段好啊。外交大臣特意嘱咐了租下来的房源,我实在不敢替您去争——啊,这位外交大臣,就是班纳特的老师。” “外交大臣一开始就相中了这一间?”爱德蒙心下警惕起来。 他心中还是觉得太巧了一些,不由担忧是不是在侯爵夫人面前露面,导致漏了马脚,于是被这位对弟子一举一动都观察着的老师注意到了。 “当然不是,侯爵阁下还没回国,他的律师就在全城搜集过了,遇到条件非常好的房子就直接预约租下(空置着挣钱谁不愿意呢)。依我看,您既然想要进入上流社会,也可以与这位新邻居多走动走动,他这么受一位国务大臣的器重,日后前途一定不可小视。” 为了学生心细到这种地步,爱德蒙高兴的同时,又控制不住担忧起来。 房子尚且如此,未来要成家时,这位控制欲如此强的严师,恐怕也会从一群英国的贵族小姐里筛选一番,然后让年轻人在里面相看妻子。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马车踏上圣詹姆斯大街时,他已经冷着脸戴上了手套。 爱德蒙的引见人是克拉伦斯公爵,即威廉王子,作为国王三弟,威廉王子十三岁就参加了英国海军,之后的大半辈子漂泊在海上,言谈举止都带着很重的水手习气。 因为黑尔先生的案子,爱德蒙与他搭上了线,几次通信后,凭借威尔莫勋爵“自小跑船在外”的经历,很轻松就和这位怀念海军生活的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趁着三王子回到伦敦进行了会面交谈,得到了今天觐见的机会。 宫中侍从将他们引到一间接待室,让他们稍等。 在前往询问后,侍从折回来,请他们随自己过去。 国王站在一个巨大辉煌挂满了衣帽的房间里,正对着一排完全崭新的精美衣服,托着下颚思索,等他们进来才缓缓回身,受了他们的礼。 面对自己的弟弟和一位勋爵,国王很自在随意,抬手请他们落座。 和行伍走过的三弟完全不同,因为长期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国王很胖,坐下来后尤其明显。即使六十多了也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围了好几层领巾来挡住双下巴,好让自己的脸小一些。 爱德蒙连信仰都崩塌,更加没将一国之君放在眼里,应对态度很自然。 水手唐泰斯曾和被流放的拿破仑见过一面,还有过短暂的交流,那位曾使得整个欧洲大陆臣服的法国元帅,当时虽然意气风发,但也看得出来受过一番挫折。 而命运的转变也开始于此,这短暂的会面谈话,使他被陷害为拿破仑人入狱,出狱之后的几年里,爱德蒙为了获取一些地位和消息,又见过了无数国王皇帝。 爱德蒙逐渐领会到,曾经看上去遥不可及的帝王将相,说到底也只是人。 是人,就有弱点。 眼前的胖子国王也算是经历过不少风雨了,在他任内,英国打败了拿破仑,发展成为第一强国…… 虽然这些成就没一个是这位国王做的。 没有政治头脑的国王有一颗艺术心,喜欢画,更喜欢大兴土木搞建筑。 说到底,被称为“英兰第一绅士”的乔治四世,只是一个拥有很高艺术才华,却偏偏因为出身当了国王,对很多事情心有余力不足,没有自控能力进而自暴自弃的普通胖老头。 爱德蒙在看国王的资料时,早在那些传闻轶事里就察觉到了,国王恰好是他最容易交好的类型。 果然,在他提出自己就住在摄政街,也非常喜爱欣赏国王的建筑风,要赞助一笔巨额钱款后,国王当场就喜不自胜,说着要给他颁发好几枚勋章,被近侍好不容易才劝阻了。 自己的艺术得到赞赏,而且评论都说得非常到位精准,绝不是过去那些胡乱拍马屁的人能及,国王对金发勋爵感兴趣起来。 一番谈话后,国王更加惊奇发现,这个“海船上长大,在海外发财,四处游历做慈善,刚回国一年”的英国人,对各个时代欧洲各国的建筑风都了若指掌,而谈到那些来源时,更让他相信,这个人对文学和绘画的鉴赏也非常在行。 国王由衷道:“下周我要去温莎城堡,我的多数藏画都放在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护照可以造假或者顶替,但英国的勋章却能替他彻底把这个坐实,爱德蒙自然躬身表示很荣幸。 更多艺术的话题可以下次再聊,国王便把注意力放回了三弟身上。 他们的父亲乔治三世是个难得专一的好国王,没有情妇,和皇后有十五个孩子,因此,兄弟之间关系说不上多么好,和睦还是有的。 一番寒暄和问候过后,威廉王子看向那排衣服,问:“陛下今日要出门吗?” 国王笑了:“来得正好,你前天也见过班纳特一次。我已经筛选过一遍了,你看哪一套更适合他?” 三王子在海军这么多年,实在不理解大哥年轻时爱打扮的文艺作风,现在年纪大总算消停,没想到又热衷起看人打扮了,无奈说:“陛下不如全送了。” 国王失笑摇头,决定不和没有浪漫细胞的人说话,转向刚刚说得颇得他心的勋爵,详细描述了一番克莉丝,将这个长相相当符合他美学的年轻人吹得天花乱坠,末了才加一句:“当然,也非常有才华。我无意在海德公园见到他的演讲,之后就隐藏在人群里,场场不落。” 而且觉得神话里“任性的神明很有意思”。 任性的国王想到这里,觉得年轻人更有趣了,愉快转向陷入思索的勋爵。 “你觉得班纳特穿哪件会更好看?” “……” 克莉丝放下邀请函,瞪着眼前这套繁复花哨的男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可以放弃拼实力,直接靠脸取胜了。 这个时代的国王并不是完全是吉祥物,作为英国社会阶级鄙视链顶层,未来顶头上司,被他器重基本就是伦敦每日“头条”预定了。 当然,奔七的老人家肯定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很确定,国王是把自己当成了衣服架子,用来实现年轻时没能穿这些亲自参与设计衣服的遗憾。 克莉丝看过国王年轻(那时候还是摄政王)的画像,所有被他器重的御用画师,无一例外都是“P图高手”,摄政王不是胖吗,把场景变大,衣服变厚重,摄政王脸宽,那就画侧面,根本看不到脖子,肤色给您调得可白了,头发绝对浓密,唇红齿白,鼻子高挺。 王后也看过国王的“照骗”,结果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大呼上当。 克莉丝给欧也妮写信平复心情,才开始试衣服,她很快发现,就像小时候被苛待所以暴饮暴食一样,国王自己大半辈子没能瘦过,于是把这些衣服的腰封和袖子都设计得特别细。 仗着作为女性的骨架才刚好穿上了,她站在镜子前开始发愁。 选的这套衣服也太……小公主了点。 多层细褶,金线刺绣,蕾丝,荷叶边,宝石吊坠。 没想到国王陛下这么少女心。 克莉丝只能安慰自己,这些装饰本来就是男人发明给他们自己穿的,自己穿出去也只能说是复古,而且这几年流行化装舞会,偶尔看到街上穿什么模样的人都有,再说了,自己坐马车过去,不会被围观的。 到了一周后约定的时间,是难得的晴天,大学生心情复杂穿上了这套衣服,走下马车,仰头看恢弘的哥特风城堡,突然就什么都忘了,惊叹着倒退,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扶住失控的宽檐帽,唯恐对方被自己的高跟鞋踩到,克莉丝连忙道歉,有些艰难仰面,很快惊讶开口。 “……勋爵先生?” 假冒的勋爵只是看她,像是呆住了。 这个画面太过头了一些。 纱质堆叠的领巾,敞开的华丽披风里是紧瘦暗纹的短上衣,从领口顺着对襟刺绣了精致的花藤,十八世纪风的深色厚外套的腰被收得很细,不堪一握,下摆却裙样散开,洁白的丝袜在套裤和稍高跟的长靴之间若隐若现。 被荷叶边衬得更细长的手扶着大大的宽檐帽,露出一年以来只敢在夜深饮酒时才去想念的面庞,明亮如星的眼睛受到惊吓一样睁大,专注看着他,帽上柔软洁白的鸵鸟毛像是长长的耳朵,随着风晃了晃。 这一下羽毛如同撩到了爱德蒙心里。 连着一年的给自己的暗示全数溃不成军。 ——这个人,他根本逃不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abime 本来就是阔别一年的重逢, 更何况爱慕的人还穿着自己挑选的衣服……比自己这些天想象得还要好看。 认知里男人确实会穿繁复花边的法国人发现, 这种装扮被眼前的人穿着反而更性别模糊了, 加上颊边不自在微红, 秀美面庞显现出荡魂摄魄的好看。 还是说, 他已经到了妄想对方是女性的份上,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了? 爱德蒙一瞬间只想拔足而逃,好在理智控制住了他, 努力开始思考对策来。 所以国王也邀请了他的“朋友”,那天听起来, 年轻人非常得国王喜欢(毕竟都送衣服了), 被召见着一起看画也很正常—— 不行,那片羽毛总是晃, 太分神了。 克莉丝本来就很不自在,被这样近乎冒昧盯久了, 非但没有多想, 反而开始反思自己起来。 因为上辈子, 她心中已经对很多服装元素有了基本定位, 好在生在十九世纪英国, 伪装至今的打扮也都是相对保守的简约中性风,乍然穿回了高跟鞋大帽子,更别提还圣诞树一样挂了蕾丝蝴蝶结荷叶袖。 ……感觉像是穿回女装。 克莉丝捏了衣服下摆,嫌弃说:“看起来果然很奇怪吧。” “不, 很好看。” 爱德蒙不自觉说, 目光顺着她的动作从脸颊移开, 停在被勾勒服帖的流畅腰线,顿了顿,喉结滚动。 好在英国人戴领巾。 对,英国人,他是“威尔莫勋爵”。 勋爵用冷淡的语气彬彬有礼道:“没想到会在这见面,班纳特先生。” “您也是受邀来看画的吗?” 克莉丝眨眼:“什么看画?” 为什么要用这种打扮做出无辜茫然的模样。 爱德蒙先一步往前走,努力不去看那个晃悠悠跟上自己的柔软蓬松兔子耳——白羽毛,直视前方,简短说:“陛下邀请我来看画。” 因为着力掩饰,语气歪打正着显得非常冷淡。 克莉丝只应了一声,发现比起对方的艺术研讨,自己似乎更像是来当花瓶或者衣服架子,说出来怪没面子的,所以没有多做解释。 为了给手下找点事做,她随便交代了一下,让他们不过多查探,但是要将威尔莫勋爵的大动作都上报给自己,因此,克莉丝对这位大客户一年里在伦敦的动向很清楚。 这个人这一年都在各方钻营,努力跻身上流社会。这次受到国王邀请,看上去一点激动情绪都没有,意外的稳重。 克莉丝不由将冤大头先生高看了几分,便有意提醒道:“上次听侯爵夫人介绍,您是从美洲回来的,没想到英语这么标准,连习气也这么本土。” 结果假勋爵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目光看向她。 穿着不熟悉的衣服,克莉丝安全感少了许多,一时间难得心虚气短起来,“怎么了。” “因为这个身份是我买来的。”威尔莫说。 克莉丝没想到他会这么耿直抖给自己这个只有两面之交的人,呆了一会,正要反问试探,城堡内很快有人迎了过来,看到她后眼前一亮,一番夸奖泉涌一般冒出来,将克莉丝那点不自然也都抹掉了。 不愧是在国王身边混的,侍臣夸起人好看都很别致贴心,没有矫揉造作,非常真情实感,末了还加了一句:“陛下已经把下午茶安排好了。” ……算了,有漂亮衣服穿,有人哄着,还有好东西吃,给国王当一下模特又怎么了,其实和那些舞会社交也毫无区别嘛。 克莉丝自我心理建设了一番,想到王室点心,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帽子上的羽毛一颠一颠。 国王看到她后也非常开心,反正是在自己的城堡里,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些客套,由衷夸了几句话,虽然都是在说自己多有眼光。 “当初那个裁缝还说,我给这套衣服添加的元素太多了,会显得非常累赘,”他赞赏着重新打量了一番,自豪道,“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你。” 克莉丝脱帽向他行了一个古典的礼,无奈说:“元素的确很多,因为我在外面穿着也一点都不冷。没想到您的壁炉烧得这么旺,能允许我把这件厚外套摘下来吗。” 这套动作做得非常潇洒好看,加上这副打扮,就像是十八世纪法国宫廷行走的火|枪手。 谁能拒绝这样守礼小骑士的请求呢。 国王点头,笑着同意了。 在君主面前戴帽子很不敬,就算是国王要求自己如此打扮,国王自己也没说什么,但是一边的侍卫仆役会看到,日后不免落下把柄。所以给这位大佬看满意了,自然就要给自己铺个台阶。 心下惊叹克莉丝的守礼谨慎,知道这会使她走得更远,宫中大臣尊敬上前,引着她和自己去一边的房间替换轻便的外套。 满脸慈爱和欣赏看年轻人离开,国王见能懂自己美学的勋爵也在盯着那道背影,想到这套如此合身的衣服是他挑的,忍不住和他交流起来,惊喜发现,对方和自己观点十分一致。虽然还是语气冷淡,有板有眼,但是从头夸到尾,每一个词都能夸到精准的地方。 有这两个人,看来今年社交季自己不会无聊了。 下午茶时间,国王和勋爵又开始讨论新建筑应该修在哪,修什么风。 难怪这个假勋爵那么硬气,原来是拿了一笔巨款讨好国王。克莉丝想着,捏了一块甜饼。 别看陛下是一国之主,自从克伦威尔之后,有了国会辖制,他老人家连走上古代那种无底线征税的暴君道路的机会都没有,所以钱一直不够花。 更别提还一下砸中了国王最喜欢的建筑领域。 克莉丝对建筑没什么特别体悟,水平仅限于一眼看出这是个什么风流派,然后感慨一句哇真美/真壮观,插不上话,只能闷着头在一边吃下午茶。 然后她发现,国王长得胖是有原因的。 不是说甜点师手艺多好,而是非常舍得放糖。 克莉丝吃了一点就不敢碰,担心甜到腻了,反而茶喝得太多,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去厕所会有暴露的危险。 其实茶还是很好喝的,但是只喝又有点寡淡了。 恋恋不舍放下杯子时,她突然听到勋爵开口:“听说您对室内布置也非常有一手,我能有幸去看一看吗?” 国王听着,非常没有架子表示,不如亲自带着他去看,两个人还能继续聊,很快意识到年轻人在一边,便问:“你呢,塞西尔。” 克莉丝顿觉解脱,由衷道:“请带上我,我对城堡也很感兴趣。” 六十多岁的国王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炫耀一样带着他们去了城堡里的滑铁卢厅。 英国虽然孤岛单悬,似乎总是和欧洲其他国家玩不到一块,其实离欧洲大陆并不远,有牛人靠游就从英吉利海峡到了法国这个老邻居家。 这样的距离,当然就会产生一些摩擦。 英法两国从中世纪就为了诺曼底互掐,百年战争更加结了梁子,一个是欧洲大陆的老大,一个是航海时代撂翻西班牙开始称霸的岛国,在彼此眼中的存在感相当深,打仗的时候挠得头破血流,不打仗就隔岸直白互怼。 克莉丝还小的时候,就从报纸感受了一番。 英国报业统一嘲笑拿破仑“小个子科西嘉”,拿破仑讥讽英国“全是开店的买卖人”。更直接的例子也有,美国从英国手里独立了,法国敲锣打鼓送了一座自由女神像膈应英国,而总共七次反法同盟,次次有英国,好几次还都是主动扯大旗的。 不光上头,老百姓也日常互黑,两国的文学作品,即使和正文没关系,只要能拐弯抹角提到也要暗戳戳互怼一下。 乔治四世其实很聪明。他小时候就精通多国语言,建筑时尚鉴赏的各种艺术领域都品味极高,拉得一手好提琴,脾气也还不错,这个对王室成员不敬可以去“荡秋千”的年代,那么多报纸漫画嘲讽他,他也只下令抓过一次恶意中伤的作者和编辑,没有波及其他人。 年轻时好歹被称为“英兰第一绅士”,这位天赋特异,性普通的先生,如果不当国王,说不定是个颇有名气的艺术家。 可惜他是个政务废柴。 而相比之下,法国的拿破仑威名赫赫,十分得民心,第一次被流放后重新上岸时,沿途百姓欢迎,兵士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就回到巴黎,又当了一个月的皇帝。 分别为英法两国的大领|导,国王对拿破仑的执念自然也就很深了。 拿破仑彻底失败后,他不仅花重金买拿破仑曾经用过的指挥台作为战利品,还找画师给自己和这个台子“合影”。 包括拿破仑曾经的画师,曾经的厨师……通通找过来,给自己干活。 作为一个任性的国王,这当然还不够。于是他又特意在温莎城堡建造了一间画像厅,里面挂的都是拿破仑战争参战将领的肖像画,多少有点凌烟阁的意思,还非常有英式嘲讽意味起名叫“滑铁卢厅”,纪念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顺便把自己的画像挂在正中,YY一下自己是这次战争的总指挥,威风凛凛打败了拿破仑。 好在真·总指挥威灵顿公爵没有直面拆穿肥宅的幻想,任由国王乐呵,配合跟着画了一幅肖像。 两个英国人和一个假英国勋爵逛“滑铁卢厅”的时候,如今国籍已经变成意大利的法国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情绪稳定,心态良好。 克莉丝顺便认了一遍画像里的人,发现国王对语言学也颇有研究,法意德都能说后就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聊着滑铁卢,两个人自然而然说到了法国,不免提及了英法差异。 克莉丝和国王聊天都走风趣派,纷纷说起一些只有他们英国人能领会的拐弯抹角冷幽默,这种技能需要长年累月积攒,爱德蒙并没掌握,只能木着脸听他们愉快“地域黑”法国人,一边假装对某个桌子感兴趣。 “我就亲身体会过什么叫‘不告而别’。”克莉丝叹气说。 不告而别,French leave. 爱德蒙:……我给祖国拖后腿了还真是对不起。 国王调侃笑起来:“怎么,是哪个没眼光的法国姑娘抛弃你了?” 克莉丝想得很长远,虽然有欧也妮,但是她在法国,很多人也认定了她们只是情人关系。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足以成为借口,又有了国王这层关系,恐怕会带来一些麻烦。 在社交季前,她就得把终生不婚这个招牌亮出来了,以免浪费那些夫人们找女婿的时间和感情。 于是她把意大利那番“被一个法国女人抛弃”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甚至还有模有样添了不少细节。 “她起初接近我,是有别样的目的,我明知她是一个骗子,还是不争气原谅了她。” 到底是能体察艺术的人,国王心思纤敏,何况还是看到长得这样好看的人面露伤心,低低噢了一声,温和劝道:“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喜欢。” 克莉丝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abime 听完克莉丝更详细的描述, 爱德蒙呆了一会, 终于开始回想对“法国女人”的所有描述。 ——她是个骗子。她扮演成了无数个妃子。 ——接近三十岁吧。肤白忧郁, 黑发黑眼。 ——和那位女士经历过很多,离开时连钱都全还给他了。 因为太熟悉克莉丝,爱德蒙一下明白过来,又是荒岛上骗自己的那一套:选择部分真相说出口, 再用语言引导别人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理解。 所以, 那个“没眼光”“狠心”的“法国女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那个女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很快又变得哭笑不得,也顾不得“研究”那条长桌,直直看向那个明明比自己还要会骗人的小狐狸。 还敢跑到国王面前蹦跶,不怕披着的兔子皮掉了吗。 一边的乔治四世表情变得很精彩,他年轻时也荒唐过,尤其艺术脑,想象力十分丰富,这番浮想联翩的话后,好不容易刹住车,心中对法国女人的套路有了新的“认知”, 才艰难开口: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欢场女人太少了, 才爱得这么死心塌地。” 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免被年轻人小视, 他不免带上了一些长辈的语气, “看来今年社交季, 我得让你好好见识一番。” 克莉丝:“……” 国王这个反应和她想的不一样。 毕竟他自己和那位夫人爱得死去活来,刚刚说到被抛弃,本来还颇有同感点头抹泪来着,克莉丝也是知道他的“情史”,才敢这么说。 没想到一言不合要带她去“长见识”。 好在一边的侍从听到后,极力用“影响王室体面”劝阻下来。 虽然以国王“体面是什么能吃吗”的任性程度,他压根没放弃,反而觉得这个主意更有趣了。 跟着年轻人一起会心态年轻没错,但是都两百多斤六十好几的人了,不能成熟一点吗。 让侍从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时候又有人通报,说威灵顿元帅求见。 威灵顿公爵,出将入相第一人,拿破仑战争胜利后被多国联合封为大元帅,全国上下都尊敬的英雄,国王对他也相当敬重,恰好大家就站在元帅的画像下,国王直接让人将他引来这里。 克莉丝听老师评价过这位元帅,不过是作为人情上不变通的反面例子,而且调侃语气居多,考虑到一个城府外交家,一个战略指挥官,走得路子完全相反,她直觉不太适合作为参考。 克莉丝不免打量了一下自己,因为已经换了个轻便短披风,夸张的大帽子也早就放好了,除了里面花哨一点,至少比刚来的时候正常多了。 威灵顿元帅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轻,穿了军服,一丝不苟配了辉煌战绩带来的勋章,站着就像一把出鞘的锋刀,神情严肃认真,与亲和肥宅国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元帅曾经也有一颗文艺心,年轻喜欢拉小提琴,爱上一个姑娘,却被她的兄长以“没有出息”拒绝提亲后,放弃音乐梦想,一怒之下参军。因此,对待艺术脑国王,他的态度比其他政治家要友好尊敬多了。 威灵顿元帅身边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青年,听介绍是里德上校,是一位侯爵的儿子。 国王对里德侯爵还有印象,不免问了两句。 里德上校躬身微笑道:“父亲正在扩建他的庄园,计划改建出一个城堡来。” 要扩建庄园的里德侯爵,不就是盯上他私人驿站附近土地的那个贵族吗。 爱德蒙不免打量了一番上校,觉得伦敦实在有点小。 提到建筑,国王很感兴趣,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又语气和善与他们两边互相介绍。 她师从外交大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听到名字后,威灵顿元帅果然看了一会她,最后只冲着假勋爵点了头。 克莉丝:“……” 老师和这位大佬关系居然这么“一般”吗! 克莉丝很快又想起来,好像面前这位元帅是反对议会改|革的,那一阵不少抗议者跑到他楼下扔石头砸玻璃,他满不在乎把百叶窗换铁铸的,还得了一个“铁公爵”的绰号。 自己演讲弄出那么大阵仗,所以是新仇添旧恨了。 “班纳特先生,久仰了。” 一边的里德上校倒是冲她友好伸手,不过下一秒就道:“我有幸听过您在广场的那次演讲,非常精彩,不过您这副打扮,刚刚我差点没认出来,我还以为是宫廷小丑呢。” 宫廷小丑是英国过去的宫内职位,顾名思义,就是扮小丑说笑话,负责哄国王高兴。 近乎直白的恶意和嘲讽。 再加上,上流社会很多称呼都是从宫廷里传出去的,克莉丝还没进入社交界,一旦被挂上这个绰号,以后不论做了什么,都会和谄媚君上投机取巧扯上关系。 爱德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上前折断那只手。 如果是对着他的侮辱,他可以毫无顾忌随性而为,之后也可以轻松摆平。 但是这涉及到了克里斯…… 会给年轻人带来麻烦,不论大小,哪怕是一点可能都不行。 这一年随意操纵社会法则的“法庭”生活里,“基督山伯爵”几乎要忘记这种被动和束缚的感觉,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没有挣脱感情的枷锁,反而像是那些被饮下的酒,越酿越动情。 现在他又有了软肋。 但是那也只是对他自己而言,爱德蒙很清楚,他喜欢的人并不需要保护。 身侧的人果然轻笑了一声,随即故作惊讶道: “我记得,宫廷小丑这项制度是被护国公克伦威尔废除的,想不到您还活在几个世纪以前。这种话还是不要在陛下面前说得好。” 克伦威尔后,才出现了《权利法案》限制王权,英国因而成为了君主立宪制国家。 克莉丝这番话说得非常严重,直接把时间线拉到了光荣革命,几乎是在明指着里德上校图谋不轨,还暗讽国王。 里德上校敢对克莉丝说这番话,无非是仗着元帅在身边,但是不论国王如何不管事,他都是英国教会的最高领|导人,放在欧洲大陆,和冒犯教皇一个性质。 国王脾气再好,这种事也由不得他指摘,何况克莉丝的这番打扮是他亲自设计安排,这时经她提醒,克制住了没有发火,示意一边的侍从客气请里德上校离开。 意料外的是,威灵顿元帅居然没走,只看着因为恼怒涨红脸的上校走远,才感叹说:“这小子可不好惹,恐怕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你知道,他的‘父亲’也是一位侯爵吧。” 元帅着重说了这句话,意指同是侯爵,她只是师徒关系,而那两个人是亲父子。 克莉丝深知,里德上校那番话根本就是针对自己的,这上面退让就代表着好欺负,又受过老师点醒,明白自己没办法讨好所有人,也懒得与这位明明是引见人、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的元帅说些面子话,只说:“多谢您提醒。只是,曾有位夫人告诉我,同是绅士,差别大了去了。” 没错,就是德包尔夫人说她和达西。 “所以我想,同是侯爵,差别也大了去了。至少我如此冒犯一个绅士,我的老师绝不会护着我,反而会好好教我怎么做好‘一个人’,再将我放出来。” 元帅却笑了。 “年轻气盛。” 有了这个风波,威灵顿元帅没有多客套,直接转入正题,请国王借一步说话。 国王和元帅去谈公务,另外两位访客就被自由放生,由近侍领着,去了城堡里其他藏画房间。 侍从站在门外微笑道:“两位先生慢慢看,我在外面恭候,还有很多房间。” 大门被推开后,克莉丝也被小小震撼了一下。 国王陛下果然很风雅,他即使收藏画,也不会就像是美术馆里一样规矩排布,一个房间里摆放的数量不是特别多,一幅画挂在什么位置,都要结合着墙色和附近的家具陈设,风和色彩搭配得非常统一。 说是看画,不如说是看他的艺术风。 门被轻轻带上,屋内只剩下两个对“威尔莫勋爵”身份心知肚明的人了。 克莉丝自认为掌握着勋爵的底细,所以对他很放心,这时候得了机会,终于可以问进城堡前没能说的问题了: “为什么您会把身份的秘密告诉我?” 假勋爵愣了下,把目光从风景画移开,看过来。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没什么好藏的。”他冷淡说。 她当时只是随口说了口音问题,这都能联想到真相吗。 克莉丝的职业素养提醒她,这已经越界了,明智选择转移话题,低声聊起面前的画来。 威尔莫勋爵不愧能和国王聊得来,虽然冷言少语,但是评述的话都很到位。 这个房间里多是风景画,因为伪装所需,克莉丝对光影透视颇有研究,看得还算尽兴,不过她更偏好有故事背景或者人物情节的油画,看出国王有点分类分流派摆放的意思,便询问侍从能不能带她去那些房间。 不过见了两面,交情一般,大家没必要扎堆,克莉丝出于礼貌侧头问:“您呢?” 威尔莫勋爵垂目看她。 “都听你的。” 于是两个人还是结伴前行。 于是……他还是没办法拒绝和这个人呆在一起的机会。 因为突然涌上来的无力感,理智的那一面开始谴责爱德蒙。 ——这样感情只会影响你的复仇。 ——可是,就是这个人给了我复仇的定义,让我走上这条路的。 他心绪复杂之下,面色变得更加冷淡,试图在进那些空旷的大房间后和对方保持距离,分头去看画。 因为在温暖的室内,年轻人换了轻便的短披风和低跟小皮靴,露出了原本被长靴包裹的雪白长筒袜,在厚绒地毯上无声走着,一条坠了宝石的吊袜带随着脚步摇曳。 爱德蒙被那颗宝石折射的光晃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甚至已经不自觉记下了他的“朋友”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画,在哪些人像前做了更多停留。 大部分人物画分为宗|教题材和神话题材。 年轻人举例子时常常说神话,自然很喜欢神话题材,相反,在宗|教题材的画前很少停留。 英国的教派不同,他们不归教皇管,教会统治权是自己国王。 年轻人会在国王面前非常从容胡说八道。 那本法语“手册”,说不定就是他的法国情人赠送的,所以根本不在乎教义规定,已经被年长的女性引诱,尝过禁果了。 是不是代表……克里斯班纳特其实不是那么虔诚?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是可以得到他的? 爱德蒙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可越是惊惧于这个发现,他反而捉住了一根稻草,更加忍不住去想其中的可能。 如果克里斯班纳特不那么虔诚,还在公学过读书,或许会愿意接受他。 就像班纳特少爷自己对国王说的那番话。 他是这个人最体贴的男仆,最聪明的友人…… 或许就可以成为最亲密的恋人。 英国法律禁止,那么他可以带着克里斯去意大利,那里是他布置得最好的地方,一切势力足够无视社会规则,只要复仇结束,他们可以改换身份,永远在一起。 想到这里,已经由牢狱变得偏执极端、被一年挣扎痛苦折磨的人,心剧烈跳动起来。 滚烫。 炽热。 像是要迎向自己的光。 他迈步走过去,几乎控制不住要倾诉爱语,告诉克莉丝自己的心情。 爱德蒙在一张宗教主题的画前停下了。 “……圣塞巴斯蒂安面容俊美,体态风流,所以深得画家的宠爱,你如果看到画像主角是一位美男子,描绘着中箭殉道瞬间,那么就是他了。” 法利亚神甫慈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回忆而变得飘渺虚幻,如同布道。 “据说戴里克先愿意与他共治罗马,可是也只是传闻,这些艺术家喜欢更浪漫的故事,所以他们的描画背景都是说,一位高卢国王不可自拔爱上了他,想要以一半江山换他的爱,而圣塞巴斯蒂安宁可被乱箭射死,也不愿屈从。” 一直对艺术和文学的悲剧懵懂茫然的人,在被罗马强盗带去圣塞巴斯蒂安陵墓时还不懂,却在终于尝得无望的恋慕滋味后,因为一幅画瞬间知晓得了所有的含义。 于是爱德蒙明白了高卢国王求而不得的痛苦。 很快,他又忍不住想: 我不能理解高卢国王。 因为即使痛苦,我也不愿意看着那个人受到半点伤害。 爱德蒙不愿意让克莉丝和自己一样,割舍一切,隐姓埋名,背井离乡。 他已经是一个卑微无名的人了,不值得将这个人也拉入地狱里。 和这个国王相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abime 爱德蒙终于冷静下来, 理智在第一时间提醒他, 自己刚才有多不对劲,足够引起疑心病的注意了。 他连忙去看克莉丝。 穿着繁复花哨衣服的人早就没有看画了, 跪坐在城堡窗户边的猩红软垫上, 扶了窗框, 居高临下望着窗外的草坪。 “你在看什么?” 头顶的语气很古怪, 克莉丝没理会, 屈指抵了下颚沉思半刻, 才恍然大悟轻笑起来。 迎着威尔莫勋爵复杂的目光, 她从窗台上下来, 看向门边,确定好好掩着,压低声音道:“议会改|革终于有了转机。” 或者说, 已经成功了。 勋爵扬眉(或许, 他的额发太长了), 没有意外,只是语气平静问:“您怎么知道的?” 反正等会离开城堡, 恐怕伦敦城里消息灵通的也都知道了, 说给面前的人听也无妨, 克莉丝便解释道:“我看到几位先生也来了,光凭打扮还是能猜出大概身份的, 再加上元帅刚刚过来, 恐怕陛下要重新组阁。” 这一年里, 克莉丝远离伦敦, 却也通过纳什他们一直了解情况,更加庆幸老师让她离开了。 国会的开会时间是一月到八月,去年八月第一次投票否决改|革后,这件事才开始发酵,从八月到十二月整整四个月都在休会,只有各阶层的群众宣传讨论。 她恰好在圣诞节附近演讲,那时候正是群情情绪积攒最盛之时,所以才有那么大的阵仗。 今年一月,国会重新开启,人人都关注着这一年会不会将改|革再次提上议程,雪片一样的呼吁请|愿书被投递向下议院。 七月时,首相在会议里表示,根本没有这个计划,非常强硬说,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就坚决抵制其他人提出的举措。 这完全没有回转余地的话捅了马蜂窝,事态变得更加焦灼,之后又发生了几起让人遗憾的双方流|血事件,镇|压暴|动,还有内阁成员遭到暗杀。 现在十二月底,眼见着一月国会又要开启,这些大佬们既然已经找到不管事的国王面前,恐怕是打算采取一些举措,或许已经建过秘密委员会商讨新的法案了。 所以,前首相等于放话说了一句“有我没它”,改|革成功,他当然得辞职走人。 毕竟是自己参与的第一个政|治活动,现在眼见着成功就在眼前,克莉丝不免也兴奋起来,兴致满满把能透露的部分说完,才发现假勋爵专注看着她。 “这时候还不忘去观察这些,和您这样满脑子正事的年轻人比起来,我这样只懂艺术的人实在差远了。” 冷冰冰的勋爵难得露出了极浅的微笑,显得异常英俊。 “班纳特先生,您会有远大成就和光明未来的。” 克莉丝:“……” 话是好话,看着也挺诚恳的,就是有些怪声怪气。 之后逛城堡时,威尔莫勋爵仍旧是那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会彬彬有礼回话,相当正常,非常像二姐描述里刚到浪博恩的达西先生。 克莉丝猜测,这位假勋爵说不定出身还不错。 国王果然忙了起来,差点忘了还有两个客人,由近侍提醒了,才派人送他们出去,表示改天再召见。 到了一月,快要开学时,克莉丝从阿里那里收到了基督山伯爵的来信。 时间是半个月前,这个人在地中海转了快一年,又绕回到比利时了。 信里依旧只有游览小记和风土人情。 克莉丝开始回信,把最近遇到的趣事随便写了些,翻出印章准备烧火漆时,还是站起身,跑到书架边,把那本被阿里放错的法语版《鲁滨逊漂流记》打开,拿出这一年里伯爵写的所有信件,随便翻了翻。 果然不是错觉,信里给人感觉越来越阴郁了。 她重新坐下,瞪着最后的落款,如同在和自己的名字较劲,最后挫败揉了头发,拿起羽毛笔重新蘸墨,添了一行。 ——P.S.既然只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了,你可以考虑来伦敦游览一下。 写完信交给阿里,她从租处出发,走去驿站接合伙人。 暑假快到时,克莉丝和德文郡公爵讨论(还是用纸条)一番后,成功把威廉打包带回了哈福德郡,考虑到发明家的社恐程度,和妈妈发现适龄男青年后的疯狂,好好的科研投资只能变成暗号接头,克莉丝干脆把他塞到克拉克的书店楼上。 威廉压根不在乎生活环境,看到有那么多书还很高兴,反而是他三天两头的古怪实验把克拉克快逼疯了。 之后,克莉丝偶尔打着去借书的名义去找他看图纸讨论,然后再转手到伦敦,让桑顿夫妇帮忙介绍零件厂定制打样,造出配件,回来组装继续试验。 她在马赛时还能拿现代已知的部分给他引路,后面的问题就一窍不通了,只有给他提供钱和人脉的支持。 暑假过了一个月,克莉丝去更南方的海关出差,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戈尔登律师。 这两个人都性子温吞,尤其戈尔登律师很耐心,威廉社恐也没有德文郡公爵那么严重,很快不用塞纸条,他们已经可以正常交流了。 这次假期,威廉竟然还鼓起勇气,跟着戈尔登一起去了趟北方,解决了一些材料技术上的问题。 “克里斯。” 威廉从驿车上探出头,绿眼睛亮亮看着她,“问题已经解决啦,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看到样品了。” 克莉丝惊讶发现,发明家原先那头乱糟糟的鸟窝居然梳得相当整齐,连衣服也都穿得规规矩矩,对戈尔登带孩子的水平不由肃然起敬。 将这位生活能力为零的天才还给老板,戈尔登律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想到还有更多事务在伦敦才能解决,便向他们告辞。 威廉啊了一声,拦住律师:“公司名字还没和克里斯讨论好。” 克莉丝满不在乎说:“我只管投资,你才是顶梁柱,由你随便起吧。” 发明家在这方面意外的固执,坚持是她带着自己上了这条贼船,也必须在上头有姓名。 时下公司名流行用合伙人各自的姓名组合,X&X,鉴于威廉因为那位古板教授爹,他对自己的姓布雷基本不会考虑,克莉丝很庆幸他们公司不用叫B&B。 下一刻,威廉握拳敲掌心:“就叫W&C怎么样,威廉和克里斯!” WC也没比2B好到哪里去啊! 克莉丝:“……你还是放过我吧。” 结果最后还是叫了Bleg&Bennet。 好记,反正其中的槽点只有她能懂。 威廉这种性,让他和自己去咖啡馆吃饭约等于上刑场,克莉丝顺路叫了辆街车,回自己的租处吃饭。 反正已经有一个阿里在眼前晃,再加人也不嫌多,她这学年一周只有两天半有课,所以还是写信让那位法国厨子跟在自己旁边。 让人痛心疾首的是,法国厨师只是在浪博恩呆了一段时间后,手艺飞速下跌,还“贴心”改良适应英国口味,克莉丝索性直接让他改了流派,重新洗点,也不过于超出时代,只是贴合自己喜好描述了一些不中不西的菜式让他做。 大航海加上对美洲的殖民,很多现代常见食材如土豆番茄已经被传入英国,虽然有的还没加入菜谱,不过想买也很容易,自己拿来吃也没人会管。 想吃上一碗番茄牛腩烩饭其实非常简单。 哈洛德领会不了这种饭的灵魂,克莉丝决定换个兄弟来试试。 ……不过今天可能不行了。 “老师。” 克莉丝点头招呼,心知以他老人家的性,不会贸然来访,肯定是有事,所以也没有管冲她使眼色后就撤退的威廉。 她刚坐下,费尔德侯爵就说:“你得尽快搬到新家了。这栋房子连个门应都没有,平时都是谁替你收发信件的?” ——她平时都在学校拿信,唯一一个流动站点是阿里。 克莉丝想到这,还是不放心威廉一个人回去,走到楼梯口吹了一声口哨,见阿里从房间里出来,用简单的阿拉伯语交代了一声,让他从后面远远跟着。 她再回到餐厅时,厨师正好离开。 在老师教她“为什么会是厨子上菜,你应该多请几个男仆”的道理前,克莉丝只好请他先尝尝。 这也完全堵不住老狐狸的嘴,相反,他刚吃了一口饭,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只是内心暮气沉沉,没想到你一个牙齿整齐健康的年轻人,已经到了吃这么软烂米饭的地步了。” 英国老绅士连他们在意大利吃过的“夹生”米饭也嫌弃,面对他“除了英国的都是渣渣”的爱国心,克莉丝很果断放弃了这个话题。 她顿了顿,直奔主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费尔德侯爵擦了嘴,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陛下要重新组阁,我被任命为掌玺大臣。” 克莉丝先是一惊,接着由衷恭喜他。 掌玺大臣是个非常古老的职位,顾名思义,负责掌管枢密印章,九大国务重臣里位列第五,在掌礼大臣之上,枢密院院长之下。 简单来说,老师他升官了。 费尔德清了清嗓子,这才微微笑了,“虽然我隐隐有猜测,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定下来。” 克莉丝猜想,老师这几年都不在国内,自己演说也是支持态度,所以改|革对他影响不大。 这次重新组阁,因为决策失误,前首相那一系的肯定会跟着辞职,这就空出了不少位置。 老师资质在那,加上先前维也纳的事务圆满完成(连老狐狸都处理了那么久,比计划延迟了一年才回来,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被挑中进九大重臣并不奇怪。 更多是为了求证或者接受指导,她把这些想法简单说了。 费尔德侯爵点头:“你目前接触的层面,能猜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不过你还遗漏了一个因素。” “什么?”她好奇问。 “运气。” 克莉丝因为这个答案呆了一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就是我要来向你确定的事情,”费尔德侯爵说,“你已经见过元帅了?” 克莉丝点头,将那天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说到里德上校的嘲讽时,面前的人抬了手,示意她稍等。 费尔德低忖一会,皱眉:“我与里德侯爵没有来往,这小子心胸狭窄我倒有所耳闻,应该是冲着你来的,我看,今年社交季恐怕会继续找你麻烦。” “你向来不擅长应付鲁莽无脑的狂徒,他们的行为没有逻辑可循,往往出乎意料,所以多加小心,必要的时候可以先出手,只是不要过头,因为大的那位更难缠。” 克莉丝点头,继续往下,将威灵顿元帅的那番“提醒”也说了。 费尔德忍不住笑了:“我们虽然互相不怎么理解对方,不过他的性我还是了解的。你误会他了,他应该没想那么多,说是引见人,恐怕他自己也只是随口答应,觉得带到国王面前就完事了。” 克莉丝叹气:“我感觉到了。他还那么直接说我‘年轻气盛’呢。” “他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在笑吧。” “那就是了。” 侯爵笑了,接着向她解释:“我一开始以为,我或许会拿到纹章院长,不过陛下提出了这个更高的位置,因为维也纳一事不能详说,有少数几个人不甚赞同,元帅替我说了一句话,这才敲定下来。” 虽然老师过去也常常会直白夸她,不过后面往往都会来个神之转折,接着就是对自己的批评指正了,这次他说得有点言过其实,意外让她不太好意思。 克莉丝连忙说:“主要还是您——” “那当然。” 老狐狸毫不犹豫接道,“因为继续讨论下去,我也还是会获任。” “但是,你告诉他,同是侯爵,我会严要求教导你,而不是一味护着你,接着,你又无意间给他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这些促进了他在那时候开口。” “不要小瞧你给其他人的印象。并不是什么机会都只能靠重要稳定的关系才能获得,很多时候,当所有选项对做选择的人无关紧要时,人们都会倾向于选择让自己感觉更好的那一个。” “这就是你给我的运气了,塞西尔。” “老师——”没想到您这么认同我。 克莉丝动容道。 “所以,我还是头一次到你的住处,我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环境,直白同你说吧,这里给我的印象非常不好。” 老绅士站起身,理了理明显是师母替他打好的领巾,深吸了一口气嗅闻,才讥诮开口: “充斥着一个单身汉对生活随意敷衍的味道。” 克莉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abime 眼见老师放过嘲讽, 说不定下一秒就要催婚, 克莉丝不服气说:“这里只是租的房子,所以我没有多上心,等搬家就好了。” 费尔德侯爵面露不赞同。 “你是一个绅士,未来会成为一个外交家,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持风雅,不能找任何借口让自己将就。” “既然见过陛下, 就应该体会到, 不仅打扮, 住处也是一个人品味和生活态度的体现。” 他用往常的语调说着话, 突然若有所思看她。 “不对, 就算你没空多布置, 管家总该有的吧?” 克莉丝心里咯噔一下。 十二岁前, 一切大项都跟着家里来,因为女扮男装,除了接生她的那位老妇人,班纳特先生没有另外安排仆人, 她还小有老妇人照顾, 老妇人去世时她已经四岁, 也有能力自己做那些会暴露身份的事务了。 后来她去了伦敦上学, 这个年头能念得起伊顿哈罗的,当然也不可能没有男仆, 要是都去“陪太子念书”, 那肯定要乱套, 所以寄宿公学都不允许带仆人,这也是很多高年级学生欺负低年级学生跑腿擦鞋的原因。 克莉丝习惯了自力更生,独来独往,又加上现在还住在租处和宿舍,要在剑桥和伦敦之间两地跑,根本没有到需要管家管理的地步。 “在家都是爸爸的管家在管事,我也不可能从家里调人。等搬去摄政街后,地方也大一些了,我找到可靠的管家,可以划定区域只让可以信任的仆从进入,什么都就可以再慢慢添置起来。” 克莉丝硬着头皮解释,“而且……我以前的‘工作’还没全部甩开,不敢贸然雇人。” 老狐狸若有所思看她,“你如果选了那颗黑色棋子,我还要夸你小心谨慎,是个做情报的好料子。你已经走上了这样坦坦荡荡的路,为什么还要考虑过头、畏畏缩缩。” 克莉丝:“即使是坦坦荡荡的路,也危险丛生吧,一旦发现我过去做的事,就会成为政敌的把柄,我不想冒风险。” 费尔德侯爵看她,突然笑出声来,“我教过你的,切忌狡辩。因为狡辩是一个不断在破洞上层层叠叠打补丁的过程,随便其中哪一层被人发现不对,就会全部撕下来,让自己更狼狈。 “小子,你不只是担心被人发现灰色过去,还有你那个小秘密吧。” 克莉丝一时间手脚冰凉。 即使是她这样已经得到信任的人,他都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不对来,自己未来要打交道的那些政|客,说不定各个都是这样缜密细心。 ——所以,她是主动走进了一个最容易被发现身份的领域。 下一秒,她的头顶被轻轻拍了拍,隔着手套,发出细细的声响。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哎,每次被戳到这一点时,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一样。” ——因为一旦被发现女扮男装,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你忘记我们的绅士协定了?” “只要你有胆量,我就敢信你。只要你能瞒住所有人,那么这个秘密就是不存在的,而你的伪装就是事实。” 注意到面前的人回过神,费尔德才戏谑说:“你看着挺机灵的,现在才开始知道怕,是不是反应太迟缓了一点。” “当初在罗马,你可不是这样的。那个秘密如果这样牵绊你,让你畏手畏脚,不如你就屈服于它,回去过安安顺顺当一辈子乡绅好了。” 克莉丝终于提起劲回瞪过去:“我才不吃激将法。” “再说了,您教了我这么多,花了这些精力教导我,压根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我走。” 费尔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现在即使他对弟子心软,他那群同僚都不可能放人了。 “不过你的担忧,也确实是我见到很多小家伙有过的想法,只是他们出生于政|治世家,长大后自己就可以体会到了,所以我忘了给你上这堂入门课。” “这是老生常谈,也是那些戏剧里最喜欢渲染的刻板印象,认为宫廷朝堂,就是充满了勾心斗角,说起农村,就是如何地淳朴无邪。不过说白了,争权夺利哪里没有呢?你在乡村、在家里就没感受过吗? “看一个人,不要用他属于什么群体、地域或者阶层来区分,而是看他的才智性和善恶观念。 “穷山恶水里,没有受过太多教化的人,在表现恶意时,更加原始血腥,做出的反应使人胆寒;所有教士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法衣下只是一个血肉之躯,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是因为所受教育和生活态度,产生了标准更高一点的道德信仰;而我身边那些人里面,只能说,笑里藏刀的概率更大一些,因为学了一些奸猾的旁门左道,手段也更加层出不穷。” “大家说到底都是人类,所有感情是相通的,表现形式不一样,驱使的动力大小不同而已,在哪都是这样。” “所以,你如果为了这种事情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我反而更希望现实能像你担心得那样,那还有趣些,我也不用在上议院看到那群全靠祖荫的蠢蛋了。”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 总算把逗过头的弟子顺毛安抚好,费尔德扒拉乱了那头及颊短发,“你什么时候能换个发型?” 头发可以把注意力从脖颈移开,而且这种发型可以给她安全感,别说脖子了,连耳朵她都不想露出来。 克莉丝躲开,护住头发,下意识反驳,“您就是嫉妒我头发多。” 顶着假发的英国老绅士表情一僵,冲着门外扬声道:“巴特,把老子的手杖拿来!” “文明用词,绅士风度啊!老师!” 自立门户后的人手问题,克莉丝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 “……所以,你要请我当你的管家?” 纳什表情古怪说。 克莉丝认真道:“我记得你也一直想上岸,只是迫于我救了你,既然你说要卖命,那不如做轻松一些的活计。” 纳什想了想,其实自己以前干的事和管家也没差,还要帮这小子管钱,点头,“你不嫌我没经验就行,我没问题。” 克莉丝笑了:“那就好。你替我问问其他人,愿意继续跟着我就最好。” “过去的痕迹我会处理,环境更好,工资翻倍,不出意外的话,连原先管理关系都可以照搬,还是和熟悉的人一起工作。” 她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把劣势转换为优势,担心的变成保障。这帮人就是她已经挑选过的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论如何都在她的控制内,之后慢慢收线,直接借此机会把人撤到台上,还在自己手里干活,连原先担心放他们自由会留下隐患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年头给富人家帮佣的工作并不好找,需要经过培训就是一条门槛,但是她不需要那些教引出来过于贴心的仆从。反而是这些手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么多年也已经间接或直接由她带出来了,放在别墅绝对够用。 一下解决了两个心头大患,克莉丝心情大好。 纳什又说:“既然让我转到明面,我记得你们这些大少爷都有贴身男仆的,哪天让我们见一面吧,交接一下。” 贴身男仆,身份就和普通男仆不同,不受管家的管理,只听从效忠于主人,会服侍主人穿衣洗漱,没有花洒的年代,还要帮忙倒水洗头,大部分时间都要跟着,替主人管理箱奁财务,文书放在哪里也都必须有数。 克莉丝有女扮男装的秘密在,不可能让人近身,她的箱子和文书也全都是情报相关,更加不可能让一个人去碰,所以她虽然是一位绅士的“独子”,却从来都没有正经的贴身男仆。 ……可能星期五算半个吧。 其实一开始克莉丝只是想招募他做手下,没想到马赛市长家直接给她安排了套间住,所以只能让他在身边跟着。 当时她也笃定他因为逃犯的身份,不敢多说多问,自己怎么教他,他就会怎么做。所以他只是领着贴身男仆的佣金,却完全干的是普通男仆的活。 这倒的确是个会引人怀疑的问题。 不过这年头谁没点怪脾气呢,反正她洁癖任性在家里的仆从圈里也是有名的。 克莉丝便说:“没有,我连我爸都瞒着,怎么可能留一个人跟在身边跟着碍事。” 原来这小子疑心病到这种地步了吗。 纳什先是一惊,很快忍不住思索起来。 大少爷做什么都是看三步才走一步的,突然下这个决定,难道也有什么深意不成? 让一群情报收集惯了的人当男仆女仆。 那么这群人,会跟着他出入各种场所,小到马棚赌|桌,大到宴会厅和其他随侍碎嘴,全方位无死角获知各路消息。 不愧是老板,还没当上议员,就已经开始布置上流社会情报网了吗! 克莉丝自然不知道纳什替她规划的“前景”,交代完话,把别墅钥匙给他后就离开了房子,下了台阶,已经有一位男仆候在那里了。 “勋爵在马车上等您。”他友善说。 被老师嘲讽后,克莉丝自己也觉得租的房子住不下去了,干脆搬进摄政街,好在原先的房主留下了不少家具,她让人打扫一遍,除了出行比较麻烦(她订的车厢比较大,暂时没货),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将就住一下,至少空间大了不少,“单身汉”味道没那么浓郁了。 这番变动自然引起了国王的注意,贵人不会费神去记地址,只是从侍从那里知道她搬家了,所以一开始还没发现她和假勋爵是邻居,反而充满热情拿出了一大堆图纸,让克莉丝从里面挑选。 “买了房子当然要重新装修一下,住进去才有住新房子的感觉啊!正好我的画师们假期要结束了,你把房间装修好,穿上风配套的衣服,我让他们给你画几张肖像。” 后面才是重点吧! 克莉丝觉得国王生错了时代,去做养成游戏的策划兼主美,完全是顶尖复合人才。 不得不承认,国王的装修风都相当好看,还有不少……中国风。 克莉丝终于想起来,国王陛下似乎有个别宫,外部是印度风,内部装修却是各种东方主题完美融和,十几年前,他的喜好还久违在欧洲带起了中国风的热潮。 不管怎么样,国王介绍的工匠肯定也都是业界一流的。 克莉丝最后屈服在了这份糖衣炮|弹下。 老师参加了秘密制定改|革法案的委员会,最近忙得顾不上她,克莉丝每周课程不多(而且国王的正餐厨子手艺相当不错),就当补家装鉴赏课了。 之后的日子,她由衷体会到了国王是个多么严苛到丧心病狂的甲方,一点细微的颜色差别他都能看出来,对不同的材质也能挑剔半天。 威廉父子那里她已经感受过,这群人似乎遇到自己热爱事业就会突然性大变,所以并不意外。 其实仔细想想,她好像一直没有遇到什么让自己失控的事情。就连现在的路,也只是因为很适合而且足够有趣,还不足以让她变得不像现在的自己。 进入二月,“前首相”正式递交辞呈,重新组阁的消息公布,国王再不管事也得每天啪啪盖章,于是他也忙了起来。 对政务完全不在行的国王每天一边盖章一边溜号,出于对艺术的严谨和强迫症,担心年轻人哪里做得不对劲,突然想到那位审美与自己一致的威尔莫勋爵,一拍脑袋发现这两个人都住自己设计的街道,经过一边的侍从提醒,得知他们非常巧是邻居,干脆把克莉丝塞给了他。 今天天气不太好,克莉丝上车时,只看到威尔莫坐在车的阴翳里,看不清表情。 克莉丝突然有点心虚。 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勋爵的身份是假的,对方在这里好好住了一年,是自己后来搬进来的,对方虽然客气,但是似乎不想和她交好,甚至还有躲避的意思。 这位大客户还全然不知被她查了一年,动静也都清清楚楚,是个彻底的死宅,如非必要不会出门,结果现在只能奉旨陪她去找工匠。 两个人互相道安,克莉丝无奈补充:“希望没有打扰您的计划。” 勋爵等车开后,才看着窗外冷淡开口。 “如果不是陛下安排,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克莉丝:“……” 原来不是“似乎”,是压根就不想和她来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abime 威尔莫勋爵似乎很在乎私人空间, 车内并没有男仆侍应,这句话后,四下里一下就安静下来,只剩车前行的声响。 两个人在车厢里面面相觑。 克莉丝并不是不能忍受安静的人,却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尴尬的相对无语, 最终还是憋不住, 选了一个相对友好的开场白:“那么, 除了陛下代为设计的部分,您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勋爵这次非常倒给面子,说了一个长句。 “您还年轻, 长辈也不在身边, 或许不知道,并不是什么都需要亲力亲为的。既然您有足够的财富买下那栋房子,想必钱款也足够充裕了, 只需要交代下去,会有一群人抢着为您办好, 做好最后把关就足够了。” “所以, 我给不了你建议。” 克莉丝:“……” 根本不给接话的机会,直接把话题聊死, 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聊天。 她是想问问题吗, 明明就是为了找话题好聊下去, 这么浅显的意思, 他是傻还是装傻。 自己开了头, 克莉丝只好继续挖新话题。 “可是如果是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我还是想亲自挑选布置一下。” 最好适合她去藏一些东西,未来的日子,至少有八个月会呆在伦敦,所以看着舒服住着方便也是个必要条件。 这次勋爵给了反馈:“我能知道您的具体规划吗?” “一层保持原样吧,客厅餐厅茶室这种公共区,二层是工人房和功能区,三层客房外,我会长期留置一些房间(我的家庭成员非常多),四层全部属于我自己。” 大部分庄园有效部分可安排部分也就那三层,联排别墅因为基本上是几栋相连,做不到像庄园独栋那么宽,所以纵深一些,楼层也高一层。 相比在浪博恩,克莉丝终于有了机会独占一层,安全感爆棚。 太阳在这时候从云里钻出来,照进车里,连着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威尔莫勋爵忖道:“在您搬进来之前,我有幸拜会过那栋房子,四楼确实有间客房,不过并不太大。” 克莉丝点头:“所以我暂时还住在二楼的主卧里(您知道的,前主人的行动不太方便),我比较怕冷,打算改建好那个有壁炉的房间,再搬进去。” 因为不可能把束胸拿到外头晒,都是靠壁炉烤干,所以克莉丝没有选择在原先的客房基础上改造。 她也看过图纸,反正整个四楼都是她的,不动承重墙,封上几道门,原先客房可以改成一个大书房,有壁炉的房间整体敲掉隔断改成卧间,再向慢慢外拓展出其他部分。 ——这下是真的“一墙之隔”了。 爱德蒙心里一跳,认真考虑了一番搬家的可能,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个身份毕竟是眼前的人亲自卖出,贸然搬走后,自己要面对的就不是现在的好奇,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了。 如果让工期长一些,尽快拿到勋章,就可以在他听到更多秘密之前,再次离开英国。 只要不看到克里斯班纳特,他还可以保持理智。 克莉丝发现,原本还真诚建议自己,勋爵突然又不说话了,面色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从来在人际交往里无往不利的人突然有点挫败。 杜朗的本事,她还是明白的,假勋爵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售出这个身份的人,为什么会抱着这么大的忌惮。 偏偏先前又那么坦率告诉她,这个身份是假的。 克莉丝头一次觉得看不透一个人了。 年轻人轻笑一声,突然说:“我们房子的局或许是一样的,我能有幸参观一下吗?” 威尔莫勋爵态度冷淡回答:“只有我一个人住,也几乎不邀请人来这栋房子做客,所以我唯独将我自己所在的楼层装饰过了,恐怕不便邀请您进去参考。” “您一个人……没有亲人吗?” “是的。我孤身一人。” “也没有结婚?” 勋爵像是被冒犯了,脸上泛红:“当然没有。” “朋友呢?” “曾经有过。”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 “……那很孤单吧。” 她短促说,如同叹息,像是回忆。 “什么是孤独呢?”勋爵反问,“半夜梦魇惊醒,发现自己在船舱里,披好斗篷出去,视野里只有夜幕和海域,包括寂静都是无边的,就像全世界都睡着了,就这样漂浮在星空下,静静吹着海风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您这样的年轻人看来,这很孤独吧,我却觉得这是一种诗意。” 克莉丝被这番话带着,也像是看到了那幅画面一样,若有所思看他:“您果然是艺术家,也具备了大部分杰出艺术家的特质。” “什么特质?” “我发现,在经历痛苦后,人心反而会磨砺出纤细的触觉来,”年轻人敏锐道,“您一定也吃过很多苦,所以才会在自然里寻找慰藉。” 假勋爵露出了今天的头一个微笑,看着她:“您说得不错,所以我才会成为一个旅行家,无拘无束到处行走。我觉得哪里有趣,就在那里多停一会,感到厌倦时,我会毫无留恋离开。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英国对我有着最大的吸引力。” “比如勋章?” “我明白,我是个很矛盾的人。就像您那天发现不对,所以好意委婉提醒我,我既然对外宣称自己是美洲发了财,就不应该表现得太英国人,同样,我既然说着无拘无束,就不应该表现得满脑子功利思想,迫切想着进入上流社会。” 勋爵继续道:“我已经感觉到您那小小的好奇心转到了我的身上。班纳特先生,您不必苦心寻找话题来试探我了。” 不出他所料,年轻体面的绅士在自己的国度习惯了委婉交流,只会因为这句直白的话赧然,颊边微红闭上嘴,再也说不出更多让他继续暴露的话了。 爱德蒙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已经发现,“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太特殊,小狐狸觉得抓住了自己,反而先放松警惕,或许还掌握了这个身份这一年的动向,知道勋爵这一年都在伦敦钻营。 所以暂时还不会将假勋爵和确实在地中海活动了一年的基督山伯爵联系到一起。 这时候,马车缓缓停在了国王介绍的一位工匠住处。 下车时,局势却和上车前完全颠倒了。 克莉丝为了摆脱这种尴尬,抢先拎起手杖跳下马车,吃到败仗的感觉却怎么都萦绕着,让她更加不甘心了。 所以当天从头到尾,只有勋爵拿了图纸和工匠说话,之后的几天,他们又结伴跑了好几个地方。 毕竟有那位最大也最严苛的甲方,不能敷衍他的设计方案,有不少要当面沟通交流,颜色材质,各种工艺,年代风,克莉丝听了一会就头痛。 威尔莫勋爵依旧是能不主动开口,就尽量不和克莉丝说话,不过看到她的样子后,又自顾自将一切沟通事务揽了下来。 被她道谢时,他还态度冷漠说:“您并没有麻烦我,这是一个讨好国王的好机会,您知道的,我想尽快拿到一些勋章。” 克莉丝憋住笑,也领了他的好意,这下有了空闲,每次到新的地方,就跟着学徒参观各种工作间。 “这个部分应该是铜制,桃花心木的纹饰已经足够漂亮,不需要大片的鎏金来喧宾夺主——” 勋爵的话突然顿住了。 工匠正惊叹这个人的见解,听他突然停下,不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另一位随行的小绅士走了进来。 年轻的绅士穿着高腰的卡其色马裤,显得腿修长笔直,走动时很显眼,确实会让人不自觉分神。 看气质就是个出身优渥的贵公子,年轻人却很温文有礼,环视一圈后试探询问:“我可以坐在这张床上吗?” 这也是整个工作间唯一能坐的地方了。 工匠连忙说:“请放心坐吧,它很牢固,现在只是在做一些雕饰工作。” 黑发绅士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坐好,长松一口气,脱了外套顺手搭在床柱上,熨帖的细线竖条纹马甲显得人更清瘦了,露出两臂的白色绸衫,微黏着手臂。 年长的金发英国绅士目光上移,突然说:“您去看曲木了?” 曲木的生产过程,就是将木头软化,呈现自然流线的弯曲,这个过程里需要高压蒸汽,看来在那个工作间呆了一会,所以才会在二月里热成这样。 克莉丝点头,感叹说:“这些天逛多,想不到一张桌子的分类就这么复杂,看来我这个二月会很忙了。” 将最后一点交代完,目送工匠走出去忙活,爱德蒙才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因为所坐着的地方和蒸出的薄汗绯红太过引人遐想,很快又不自在移开了眼。 “陛下的部分可以全部交给我解决,剩下的您也可以嘱咐那些手下去做。” 克莉丝:……这个冒牌勋爵到底是多想摆脱她。 她调侃道:“您以为只有陛下一个人会监督我吗,我的老师因为我先前的租处布置很失望,新家以后要用来接待客人,这些问题也涉及到一些社交的问题,热衷这方面的人会问我在哪添置,是什么风,至少我不能一无所知。所以他肯定会来看结果。” 这确实是那位看着就一丝不苟的老师会在意的方面,还是顺手帮一把吧。 心里叹气,爱德蒙想。 克莉丝想到老师那句“单身汉的敷衍”,轻哼了一声,“他会说什么我都能猜到了。” 她学着老师的语气继续说:“既然你搬进摄政街还是这样,我就只好收回原先的话,给你找一门亲事,交由你的夫人来掌家了。” 爱德蒙僵住了。 ——他无法想象班纳特少爷和任何人走进教堂。 如果是政|治联姻,他会难受,如果是真心爱慕,他会……嫉妒。 尽力不去想那个画面的人却接着就联想到,即使自己尽心尽力陪着布置居室,说不定未来那个幸运的贵族小姐入住后,只需要说一句不喜欢,就会被温和的年轻人哄着顺水推舟抹掉一切自己费心创造的痕迹。 “您确实需要一位夫人了。” 假勋爵再次无师自通了不列颠的语调,“至少您会做一些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比如围着漂亮大方、讨人喜爱的小姐打转献媚,散发魅力。” “而不是像一个因为好奇心而幼稚失礼的探险家,在性古怪、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甚至出于您过分的善——软弱而怜悯他,并试图示好,我得告诉您,结果只会让您很失望。” 心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因为靠近更加想逃离,很快,怒火终于蔓延到了他自己的头上,过去一年里只能从信件和思念获得抚慰的人,对现在的身份开始心生妒意了。 他已经放弃妄想那个独一无二的关系,可是连属于自己的这种善意和理解,克里斯班纳特也要施与给一个假冒无礼的勋爵。 “我已经发现,您人缘实在很好,所有人都喜欢您,”爱德蒙讥诮笑了,“所以,您对谁都是这样发放廉价友谊的吧。” 原本还气氛和缓,这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嘲讽,终于成功推拒了他最在意的人。 “我明白了。” “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对您的冒犯,我很抱歉。” 年轻人看向他,没有生气,没有冷笑,只是平静说:“好在目前已经完成了一个房间的准备工作,我会亲自同陛下解释,我因为学业问题,暂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甚至彬彬有礼向他道别,“这些日子也打扰您了。” 临走时才抓了外套,指节泛白。 克莉丝没理会勋爵的车夫询问,走到大道,被路人看时才扬了长外套穿好,招呼经过的街车,直接回摄政街。 因为脑子里那些乱撞的念头,她并没发现门房看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而四下里也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克莉丝走进别墅的门厅,下意识顿了脚步,看清眼前的情形,脑内空白呆在原地。 只见纳什领着一群穿了统一制服的男仆女仆,整齐站好,冲着她齐刷刷黑压压鞠躬,异口同声叫了一声: “老大!” 克莉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abime 克莉丝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再三确定站在前排的都是熟悉面孔后, 她冷静下来, 冲他们点头, 抬手示意纳什跟上, 把手杖随便抛给一个认识的情报点管事。 克莉丝的脚步很快, 纳什勉强跟上了。 “怎么都等在门厅这?” 纳什叹气:“你也知道不是真的男仆和女仆,你没回来前太闹腾了, 我正训话呢, 只好用这种法子让他们安静下来。” 这帮人能被疑心病大少爷选中, 根本都蹦跶不出三亩地, 不出纳什意料, 现在有洗手上岸的机会, 还是足够体面的工作,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出入上流住宅区,没有一个人不乐意的。 大家是串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也不用怕互相拆穿出卖, 以前是单线联系,现在总算见面了,一群人甚至和乐融融拿了暗号开始认亲, 纳什瞬间怀疑自己以前带的是一帮低龄儿童,喊了好几声安静,才让这群终于“出水”的先生女士们冷静下来。 克莉丝只嘱咐:“称呼得改, 以前叫boss还能理解, 现在换了统一的装束这么喊, 搞得好像不但没有上岸, 反而更黑了。” 纳什憋住笑,回道:“我会交代他们跟着我叫的。” 她嗯了一声,又领着他把整栋房子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交代: “走廊的墙纸都要重新贴,样式颜色你选三个给我看,房子外部好好检修一下,三楼暂时不动,找人打扫一遍,寝具换全新的,会客厅照着陛下给的图纸改,工匠已经找过了,我在学校的时候你看着办,不清楚就留到我回来解决。” 克莉丝同他交代事情的风就是这样,纳什也习惯了,甚至因为内容比过去那些情报问题简单,都用不上手记。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问明明和邻居一起出了门,这位大少爷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克莉丝走到窗边,轻轻吐出一口气,感慨说:“人员和布置问题都解决,以后就只需要专心想法子挣钱养家了。” 这年头议员是没有工资的,因为能当的人基本上都不缺钱。 自从回国她就开始渐渐停了情报生意,资金来源只有一些稳定投资,本金还是欧也妮给的一百万法郎(约等于四万英镑),好在这次买房子也只动了她出国前积攒的部分。 以后花钱的地方会更多,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她和威廉的2B公司找准路子,尽快踏上正轨。 克莉丝不喜欢受制于人,预感未来也不会接受任何资助人的帮助。 时代和环境太特殊,放在未来,一个政客要是被爆出钱|权交易就等着收拾包袱滚蛋,但是这个黑暗的时代,穷人连投票权都没有,有点资产的农户倒是可以投票,但是选举过程也没有秘密可言,因为地主得确定你投了他要求的候选人。 所以这个年代,资助一个议员的情况也是有的。 当然,比起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撤走的资助控制,大部分先生都更想来个天降遗产继承,或者就是通过结婚改变经济状况(法律规定,女方婚后,所有财产和收入都归丈夫所有)。 ……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娶一个有钱老婆了。 纳什经她这句话提醒,连忙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克莉丝认真回视,示意他说下去。 “我今天去了趟理查德·布朗特银行办事,想到既然要转到明面,干脆用了你的名字。结果被告知,因为你在那里有无限贷款权,所以需要本人去办理事务。” 无限贷款权这个词,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克莉丝心里有了答案,无奈叹气,问他这项权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快有一年半了吧。” 果然,是“神甫”来伦敦的时候干的,看来弗伦奇行长会出现在英国,就是为了收购这家银行了。 纳什看她表情,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了调侃心情,笑说:“你不会是被哪个银行家瞧中要做女婿了吧。” 就他当初想着给自己找“白月光”的架势,要是有个女儿,说不定真会想着嫁给自己。 “……是我的一个朋友,不用管,就当没有这个权限,以后办事也换家银行吧。” 克莉丝有些哭笑不得嘱咐。 等回到房间后,她才发现,因为“走”得匆忙,自己的手套被落在工匠的工作间了。 本来因为伯爵有所好转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克莉丝用过晚餐,写了信邀请玛丽来伦敦,前面两个姐姐出嫁,她现在是正经的“班纳特小姐”了,正好度过一次社交季,还可以帮忙掌家。 封信时,纳什走进来,还怪模怪样拿了乘信托盘。 看到自己的手套放在里面,克莉丝扬眉。 “隔壁屋送来的。”新上任的管家说,“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要当邻居,才让我们查的?” “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未卜先知。” 克莉丝随口说着,示意他放下,在纳什要离开时又认真道:“以后就不用查了,因为没必要浪费时间,而且现在住的近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拿走手套后,她才注意到盘底静静躺着一片淡蓝色的卡片。 ——我很抱歉。 用左手写的。 克莉丝面无表情起身,把卡片塞进了废纸篓,走向钢琴。 ……这次是贝多芬的热情第三乐章。 节奏足够快,相当适合发泄的曲子。 不敢当面道歉的人坐在阴翳里,本来被多重的情绪折磨,听着骤然响起的琴声,却不合时宜想起年轻人姐姐们的对话来。 ——你从来不发火,如果被另一半欺负了,也只会一个跑去角落里弹钢琴生闷气。 ——这样看,那个人还得多才多艺了,至少能听懂他弹的是“悲怆”还是“生气”,不会让他憋死。 爱德蒙挫败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自由”。 他被克里斯班纳特束缚了。 因为在“夫人间”弹给自己听的那些曲子,他不由自主在维也纳呆了快半年。 神甫教会他如何欣赏艺术,不过那时是在牢狱里,而他入狱前,看过的画也仅限于教堂壁画,道边碰到画家正在描绘的半成品,会的曲子也不过是几首水手小调。 艺术和科学不同,没有非常特别的规律可循,是需要积累和体会的。 他在这一年里花了大量的金钱,去积攒这些知识,他告诉自己,那都是为了复仇做的准备。 包括他所说的“诗意”。 两次长久的分别里,他都是在地中海活动,起初,爱德蒙对年轻人只是心怀感激,所以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独自漂流在海面,披上荒岛时少爷送给他的斗篷时,看到那些星空海面,也确实是诗意的。 但是在罗马和庄园的那些相处后,这些画面已经不足以抚慰他,反而让他懂得了孤单的真谛。 再诗意,不能和克里斯班纳特一起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法在信里诉诸思念,所以爱德蒙将看到的一切都要事无巨细写下,分享给另一头。 就像他的奥德修斯在身边一样。 《一千零一夜》里,水手辛巴德因为旅行而富有,他有七次航海,也几乎一生都在海上,而《奥德赛》的奥德修斯是被迫漂流,他每一天都在努力回到自己的王国,和自己的妻子重逢。 明明是来自完全不同国度的人,辛巴德和奥德赛却在海上相遇了。 同样,他们的目的地完全不同,注定背道相驰。 垂丧脱掉发套,爱德蒙背靠着距离隔壁最近的那面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直到月光的轻纱覆上膝头,直到只有他能听到的旋律变得轻缓起来。 整个二月过去了,因为新增的一批仆从,隔壁别墅变得热闹起来,爱德蒙“彻底如愿”,再也没能见到克莉丝。 和他们恰好相反,两边的仆从们关系变得很好,爱德蒙甚至在今天的饭桌上看到了一篮新鲜带露的野果。 “伦敦市区买得到这些吗?” 他面无表情说。 男仆躬身,“隔壁的车夫送班纳特先生去学校,回来路上摘的,送了我们不少,我挑了成色好的,都在这了。” 这位从美洲回来的富翁似乎不太习惯英国食物,所以每次都吃得很少,不过为了融入环境,也坚持让厨师不用换菜式。 今天有了酸甜的野果,果然胃口好了不少。 知道年轻人又去了学校,爱德蒙原本提着的心放下,如约跟着威廉王子去了圣詹姆斯广场。 进入三月,因为重新组阁,加上复活节将至,伦敦气氛也转入了社交季前的入场活动,道路上的马车数量剧增。 圣詹姆斯街有时候也被称作俱乐部区,全伦敦的高端俱乐部都在那。 绅士俱乐部从十八世纪盛行,是那群绅士们最爱出入的场所,伦敦少说有上百家,不同俱乐部面向的阶层和行业都不同,但是内部成员都至少有一个共同点或者爱好,简而言之,就是交友打发时间的场所。 老牌俱乐部的门槛都很高,有着严的会员机制。 会员要求也五花八门,不过都和俱乐部性质相关,例如必须在东印度服役,或者擅长打惠斯托的绅士,又或者只能内部介绍的贵族才能加入的私人俱乐部。 得知他射击不错,威廉王子带爱德蒙去过一次靶场,看过后大为惊异,随即就坚持要他介绍进自己所属的射击俱乐部。 “虽然大部分都是军官,毕竟比起只在狩猎季去乡下打猎的绅士,还是我们这种经常拿枪的人要技艺高超一些。不过我们也很欢迎新鲜血液。” 进入俱乐部内部,果然坐着不少红制服,威廉王子自己也在海军服役过,所以和很多人相熟,很快他们就在正中的一间桌子坐下了。 有威廉王子的引见和保证,美洲回来的勋爵无需经过入会考验,所以大家眼里,他的水平还是个未知数。 之后的谈话里,大家发现,至少威尔莫在理论方面绝对是个中好手,对不同产地各种类型的枪都如数家珍,部件和原理尤其清楚,简直不像一个旅行家,而是一位老道的制造师。 所有人都在聊天抽烟时,门被快速推开了,他显然属于一边交流正在打牌桌子的团体,有人高声叫道:“看谁来啦,里德,已经三月了,你还没把子弹打进小埃弗雷特空空如也的脑子里?” ——没记错的话,驾着敞篷马车,让班纳特少爷翻墙的那个好朋友,就姓埃弗雷特。 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爱德蒙下意识抬眼,发现竟然是那位说“宫廷小丑”的里德上校。 里德上校走近,招呼了一杯酒,为了面子,所以也有意大声说:“他等不了多久了。” 年轻的红制服聊天声音并不低,爱德蒙很轻松就了解到,事情经过只是年轻公子哥们的意气之争,而那天克里斯班纳特不过是受了朋友的牵连。 所以,果然向什么样的人都能施与友谊吗。 择友太不谨慎了。 金发的勋爵沉了眼。 似乎全伦敦都知道“哈洛德埃弗雷特和克里斯班纳特”的关系很铁,里德上校说起了“某个毫无男子气概,只会耍耍嘴皮子,最爱投机逢迎的演说家”,一边的人都很快意会到了他在说谁。 一位军衔稍低的人知道他在宫内吃了瘪,有意讨好里德:“班纳特到时候说不定要做小埃弗雷特的陪证人,上校,你还可以顺便把子弹打到那张富丽堂皇的脸蛋上。” 里德上校被这句话哄得很高兴,更加意气风发起身,走向俱乐部特有的射击房练习。 威尔莫勋爵就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 他表情严肃向在座的先生们道:“我既然得到了公爵的引荐,当然也应该回报这份看重。既然我的理论已经得到了诸位的认可,现在可否有幸向各位展示我的枪|术?” 每逢新成员的考验,在场的人都不免要看看热闹。 以射击爱好各自结交的俱乐部,大家的标尺也都很准确,神射手注定会得到更高级会员(他们往往身份也很高)的狩猎季邀请,去过大庄园结交一番后,又何愁不会身价上涨呢。 所以看过一次,这个人以后在俱乐部里会是什么样的地位,大家也就有数了。 里德上校这边刚刚上完子弹,就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也进了射击房,看到在玻璃外一致扭头观看的人,明白是新成员的考核,耸耸肩,不仅不避退,反而有意跟着秀一把自己这一年后更精湛的技术。 金发绅士也很识趣,又或者担心被发现握姿不太正确,走到他的右手边的靶位,这样外边看得不那么清楚。 两个人各自将自备的木塞戴进耳朵里。 里德上校稳稳抬臂,沉下心,瞄准靶纸,扣动扳机。 一声隔着耳塞也能听见的枪|响后,红心正中出现了一个冒着烟的弹|孔。 仆役换靶时,射击房外,他的朋友们冲他伸出欢呼的手势。 身边的人已经上好了子|弹,里德上校有意等他先打,结果这个新成员瞄准了半天,也没有扣扳机。 不出那天在城堡观察过的人意料,上校脾气很急躁,懒得再等,再次抬臂。 这次发生了变故。 在他将要扣动扳机时,身边传来了一声枪|响,他的手不自觉一抖,子弹偏移。 脱离红心。 里德气急败坏侧头,就见远处的金发绅士一脸自然看着他自己正中的靶子,顺手将枪递给侍从装子弹,甚至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换靶。 接下来的三枪,里德上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针对了。 一旦他瞄准好,将要扣动扳机时,新成员都会先他一步开枪,这种木质耳塞无法彻底隔音,只能起到保护耳朵的作用,他怎么都会被影响,进而产生误差。 射击是一种需要自己掌握节奏、更要沉心静气的运动。 里德已经乱了,他甚至看到外面有和自己向来不和的人在大笑。 可是有意干扰自己的那个人即使跟着他自己都混乱的节奏走,右边那个没换过的那个靶子上,从头至尾也只有一个弹|孔。 里德上校骂了一声阴险小人,新成员大概因为带着耳塞完全没听到,干脆趁着他走向用来洗手的耳房时,也顾不上外面的人了,愤愤跟上,终于在门外拦住了他。 “你——”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脸,“你是那天,班纳特身边的那个——威尔莫勋爵!” 金发男人只是绕过他,挽起袖子,露出劲健有力的小臂,将手伸入早就备好的水盆里。 勋爵洗得很细心,好像全世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又像是担心有污迹不慎沾染残留,会被哪位允许吻手礼的女士嫌弃一样。 里德上校如同那天被克莉丝回讽一样涨红了脸,疾步走过去,嚷起来:“你要帮你的朋友出气,那就向我提出比试,做出这种无耻行径,算什么绅士——” “我们不是朋友。” 威尔莫像是被激怒了,突然抬头,冷冷看他。 里德上过战场,在殖民地也沾过血,却还是被这样阴鸷的眼神看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当然,这也不是比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abime “……当时两边的人太多, 大家都下不来台, 剧院经理还在一边和稀泥, 居然要那个女演员道歉,我看里德那副得意的表情, 干脆就出手了。 “一开始还只有我们两个人打,他的跟班居然抄了道具要砸我,我们这边就都冲上去,反正最大家都上了头开始乱打, 还好进戏院前都把枪卸了, 野蛮人互殴也就是抡石头肉搏, 这一仗干得太痛快, 我还以为那帮红制服有多厉害呢。可惜克里斯提前一天出发去海关了,不然也能赶上这次热闹。” 哈洛德说着, 冲克莉丝耸肩,“要是你也在场的话, 我爸这次关我禁闭的时间说不定会短一点。” 搞清楚不是什么政|治目的, 克莉丝松了一口气, 对自己受到牵连也完全不在意。 就像她之前替这位朋友向他爸解释的话一样,哈洛德结交的那帮人, 虽然张扬闹腾了点,不过都不算太坏,只是热衷吸引人群的眼球, 甚至还带点傻乎乎的骑士精神, 至少比里德那帮狐朋狗友仗着酒意欺负女演员好多了。 威廉在一边听着, 忍不住说:“我不太明白,这个争执完全可以避免,只要你们——” “友好协商,然后握手道别,回家找妈妈?” 哈洛德嗤笑,“那么第二天我们那伙人就别想再进那间剧院了,我敢肯定,他们会把这编几句特别难听的话,然后拿些便士请一帮小鬼在门口不停叫着宣传的。” 威廉回忆起在公学时遭遇的恶意绕口令,脸上有些发白,“我突然觉得能理解了。” 哈洛德笑了,从一边的篮筐里摸出三瓶酒,“为我终于解禁出门,来庆祝一下。” 威廉瞪大眼睛:“你哪来的酒。” 法律规定,在教堂礼拜结束前,商店是不允许卖酒的,刚刚上马车的时候这个人还空着手呢。 克里斯这个朋友胆子也太大了。 头一次看到“违法乱纪”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被用“天气这么好更应该晒太阳”拐出来的威廉忍不住心里画了个十字。 哈洛德把其中一小瓶扔给克莉丝,看到她不但不制止,还非常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发明家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进了一个非常无视规则的团体,不知不觉也被塞了一瓶。 “你就放心喝吧,”哈洛德说,“被发现也只是罚款,大不了你负责抢先一步告发我们,还能把罚金赚回来一半。” 还是同一条法律规定,告发者能拿到罚金的一半。 “我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的!” 像是为了表示立场,威廉喝了一大口酒。 哈洛德开始调侃老实孩子:“这才不算卑鄙,你知道克里斯以前说过什么话吗,如果我被哪天通缉了,他就帮我藏起来,等悬赏金涨到最高再把我交出去。” 威廉头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塑料友情,整个人听傻了。 克莉丝这会总算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甜品,有意解围,慢吞吞说:“原来那个麻烦是你给我惹来的。” “什么麻烦?” 她简单把那天去城堡觐见,又和里德上校互怼的话复述了一遍。 哈洛德开始还绷着脸,听到朋友反击的话后也笑了,侧头对威廉说:“现在知道你的合伙人多么狡诈难对付了吧。” 威廉只是打了个酒嗝。 “……不是吧。” 克莉丝头痛起来:“你别看我,他生活太不规律了,我们很少一起吃饭,我也不知道他不会喝酒。” 过了一会,日照变得不那么宜人了,让男仆扶了走路开始不稳的威廉,他们离开草坪,上马车回伦敦。 还好发明家即使醉了也不闹腾,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低声咕哝一堆他们听不懂的话,全是定理公式。 另外两个人盯着他研究了一会,发现问题不大,放心开始聊天。 谈到一个俱乐部今年的会费要涨,哈洛德才后知后觉说:“所以里德是被你吓到了,才没来找我麻烦的?毕竟前些日子在那碰到他时,还叫嚷着要给我发决斗书呢,结果他最近反而不去那了。” 有时候无声比有声更可怕,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敌人潜入暗处了。 克莉丝警惕起来,“是从哪天起,你就没听到他的动静了?” “这我哪记得,大概三月吧。” 他们碰面是在这之前,所以和自己无关。克莉丝想到哈洛德的直脑筋,干脆由着他去这样误解,打算回去后先去查查。 威廉现在还是住在德文郡公爵那里。 克莉丝熟门熟路敲了门,开门的人却不是府上那位唯一的仆从。 “班纳特?” 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面对英国史教授,克莉丝点头:“布雷先生。” 能把威廉送到马赛住那么久,显然这对父子关系非常僵,尤其两个人虽然表现出来的性完全不同,接触后却能感觉到父子俩是一样的倔脾气,克莉丝不好贸然插手朋友的家事,所以这位教授一直都不知道她和他儿子是朋友。 布雷教授勉强冲她回礼,看到一边明显醉醺醺的儿子,难得面露惊讶,抬头看天色,很快就板起了脸。 要是换平时,威廉估计已经腿软说话结巴了。 但是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只是甩开了搀扶自己的男仆,突然哼哼唧唧缩着身子扑进了他爸的怀里。 克莉丝欣慰发现,情况还不是那么糟,布雷教授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和自己相同发色的头顶,不自觉放软了表情。 威廉抬头,总算看清面前的人,在父亲复杂甚至可能带着期待的目光里,他缓缓张嘴。 吐了。 克莉丝:“……”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人喝醉以后最好还是将他原地放置,不要一路车马颠簸。 “我完了。我居然大白天喝醉酒,还吐了我爸一身。” 合伙人哭丧着脸说。 虽然类似的话已经是今天第十次说了。 哈洛德俯身看着橱窗,头也不抬,“这算什么,我喝醉后,还在我爸一群战友面前逼他唱歌呢,我说不唱我就跳泰晤士河,结果最后他跳了河。” 威廉闷声说:“你爸爸真好。” “别想啦,叫你来就是散心的,”克莉丝非常没有诚意安慰他,“反正你们关系本来就不好,也不会更糟糕了。” 威廉看上去更消沉了。 哈洛德把目光从一对袖扣挪开,若有所思看她:“克里斯,你好像没喝醉过。”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死心吧,你喝不过我,到时候出丑的还是你。” 克莉丝说。 哈洛德非常明白朋友这种告诫的语气,讪讪打消了念头。 说是陪威廉出来散心,鉴于他的情绪并不稳定,最后还是成了陪哈洛德逛街。 哈洛德就喜欢那些花花公子必备的亮晶晶小玩意,非常赶时髦,克莉丝那箱子定制香水也是通过他介绍的师父配出来的。 当然,免不了还要和现在已经来了伦敦的淑女邂逅。 不过在发现那些前来搭讪的熟人更多是冲着身边两位来的时候,哈洛德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你就算了,为什么这小子也比我受欢迎,现在伦敦已经不流行我这种魅力男士了吗。” 他看向还沉浸在醉后坑爹事件的发明家,忿忿不平说。 克莉丝认真打量了一会他俩,由衷劝道:“可能是你表现得太迫不及待,所以看上去根本不靠谱。” 虽然她觉得他没听进去。 “进这家看看。” 克莉丝吃惊看他:“你才多大,就要买假发了。” 哈洛德对着橱窗倒影照了照,叹气:“你这种黑头发当然没困扰了,我总觉得我的金色有点暗。” 欧洲人对发色和眼睛的审美偏好很直观,就像汉唐情节一样,他们普遍偏爱曾经强极一时国度的人种代表色,所以金发蓝眼和黑发黑眼是最受欢迎的。 克莉丝自己两世都和黑色以外的发色瞳色无缘,所以审美向上辈子倾斜比较多,更喜欢看黑发,对金发没什么执念,就连假扮也没改过发色,两片金色如果不放在一起对比,她其实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像哈洛德这种打扮,看着就是喜欢花钱的主,店员十分热情,发现他对那些都不满意后,趁机开始推荐其他产品。 时间长了无聊,克莉丝在店里转悠,突然好奇自己是金发会什么样,于是找了一顶扎发带的随便试了下。 镜子里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而且看起来很怪异。 威廉在这时候回过神:“克里斯,你好像突然变高了。” 哈洛德也看过来,因为她这副模样笑了一会,才认真说:“我就觉得是你发型的原因。” ……之前老师也说让她换发型。 她的头发足够多,短发洗起来很方便,所以还算蓬软,但是发丝偏直导致整体线条顺服,再加上骨架没法达到男性的宽度,整个人视觉效果可能比实际身高显得矮一些。 烫过发尾会好一些,整体气质看上去也会非常不同,但是经常折腾就太麻烦,而且年代原因技术有限,太频繁会损伤头发。 克莉丝摘下假发,随便梳了一下,咕哝:“但是我只能接受这个长度,不会再剪头发了。” “我倒有个办法。” 哈洛德得意笑了,从一边的试用箱子里摸出一只玻璃瓶,“我早就想把你那些头发全给往后扒拉了。” 认出那是这个年代的发蜡,克莉丝更抗拒了,倒退一步,警惕看他。 “背头会把发际线往后拽。” “谁让你做那种大背头了,而且只是把鬓发稍微定型一下,你可以试试,至少是个改变机会嘛。” 知道朋友外宝贝自己的脑袋,连耳朵到脖子都基本不见光,遮遮掩掩像个清教徒,哈洛德更加来了精神。 这小子弱势的样子可太难见了。 “来吧,克里斯,我保证只动两边的头发。” 好在很快就有人拯救了她,虽然看清跟在后头进店的那个人后,克莉丝宁可被发蜡扯头。 “班纳特,还有小埃弗雷特,原来你们认识?” 两个人明显相熟,在街对面就能看到他们在推搡玩闹,威廉王子好奇道。 店员看出来人身份,连忙退到一边,三个年轻人站成一排回礼。 “公爵阁下。” 埃弗雷特中将和这位海军服役多年的王子显然关系还不错,哈洛德熟稔笑着回答:“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在哈罗就认识啦,最铁的哥们。” 威廉王子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当年被你小子欺负,反过来把你揍了一顿的那个二年生,原来是班纳特。” 克莉丝:“……” 看来能把逼得老爸跳河的混世魔王打一顿,自己在那个圈子还小小出了一次名。 寒暄后,王子被迎出来的店长引进里间看自己定制的假发,只留下他身边一直沉默看着克莉丝的人站在原地。 这次是假冒勋爵先开口:“能请您代为介绍一下吗。” “给您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们’。哈洛德埃弗雷特,威廉布雷。” 黑发年轻人将那个词咬了重音,说完后就闭嘴了,也完全没有反过来介绍的意思,非常熟悉好友的两个青年都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纷纷只是礼节性点头。 威尔莫勋爵的目光在那只还沾着发蜡的手上停了停,才向他们一一回礼。 金发青年用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情回视,露骨打量他,看上去已经与他的朋友同仇敌忾。 “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市长外甥低声打圆场,用一种好奇疑惑的目光看了勋爵一眼,才担忧拉了身边人的袖子。 也对,能让一个礼貌友善、讨人喜欢的年轻绅士直白表露无视,谁都会认为是问题在自己身上。 而他从街角就一直在注意的人,从头至尾都抿了唇线,没有看他。 爱德蒙太清楚,克里斯班纳特面上随和,实际性子骄傲,自己说出那番话,加上完全没有诚意的道歉,也只配得到这样的回应。 这就是他……是威尔莫勋爵想要的结果。 回去的时候,两位朋友很体贴没有多问关于勋爵的事情。 见他连道歉都敷衍后,克莉丝就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种人,更加没必要为了小事搬家,所以来去自如,偶尔在院子里遇见了也只是将勋爵当做陌生人应付,反倒是先出口不逊的人每次看到她都远远避开,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法案还只拟定了草案,国王每天都得面对一群人,新组的内阁里一堆事务还要磨合,老师也已经好多天没见影子,更加没时间给她布置功课,现在社交季还没开始,刚开学学业也不重,克莉丝就闲了下来。 她干脆捡了里德上校和哈洛德的事情解闷。 既然已经转入明面,现在那帮男仆女仆自然就不能像以前那么用了。 不过线索也还是有的,三月的时候里德还会到常去的俱乐部堵哈洛德,那么就顺着俱乐部往下查。 克莉丝开始往圣詹姆斯街跑。 她对俱乐部区实在太熟了,或者说,她天生就适应这样的环境。 俱乐部又被戏称为绅士们的“第二个家”,因为在家无事可做,和妻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除非必要,这些男人不会在家,更愿意扎堆抽烟打牌甚至聊天,所以,大部分俱乐部不仅有公共休息室可供交友娱乐,也提供住宿和餐饮。 逃家上学的四年里,每逢放长假,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舅舅一家,克莉丝的白天就在这块区域活动,虽然会费高点,门槛也不同,但是有地方住,能吃饭,还能收集不少情报。 克莉丝加入的俱乐部很杂,戏剧,纸牌,网球,钓鱼(这个俱乐部的厨师是她每年续费的主要原因),也有不少私人性质的,去年她还被辩论社的前辈介绍进入了联合大学俱乐部。 连着打了三天夸锥和惠斯特,又喝了不少茶后,克莉丝敲响了一家俱乐部的门。 刚走进去,她就听到了深处传来的一声枪|响。 有侍者走过来,彬彬有礼道:“先生,这里不对外开放。” 克莉丝微笑说:“我不是想入会,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侍者能在高端场所干,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听到这番话也没有表现轻蔑,而是无奈说:“您或许不太了解吧,俱乐部是绝对保护自己会员隐私的,除非您出示相关调查证件,我们不会将内部一切消息向外传递。” 她正要解释,就听身边有人试探问:“是班纳特先生吗?” 克莉丝回身,发现说话的人有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惊讶点头:“我是班纳特,请问您是?” 穿着红制服的男人爽朗笑了,友善伸出手,“叫我费茨威廉就好,达西的表哥,乔治安娜的另一个保护人,我看过她画的你。” 克莉丝终于把这位先生和一个无缘见面的身份对上了号。 二姐夫的全名就是费茨威廉·达西,这个教名是取自出身贵族的母姓,面前这位先生是达西表舅的小儿子,自然姓费茨威廉,他和哈洛德一样是小儿子,没办法继承父亲的爵位和遗产,因为颇受宠爱,所以父亲为他在陆军捐了至少可供基本生活的职位,现在是一名上校。 不出意外,哈洛德以后也会走这样的路子。 作为一个称职的保护人,费茨威廉上校又连忙说:“那是她送给达西夫人的生日礼物,所以收在你姐姐那里。我年前去彭伯里打猎,听达西好几次提起你,实在好奇,就请她让我看了看。” “看来达西小姐画得很像啦。” 知道画像在伊丽莎白手里,克莉丝有了心情调侃,跟着他往外走,两个人找一家咖啡馆坐下了。 费茨威廉上校言谈风趣,和他聊天很愉快,得知他就是那个俱乐部的会员,克莉丝便向他打听里德上校。 费茨威廉上校沉默思索一会,才说:“这个年轻人实在眼高于顶、嚣张跋扈,我心中也对他暗暗不喜,尤其他还在俱乐部里肆无忌惮评述过你和你的朋友,现在听你所说的话,看来他还歪曲了事实。” “不过确实是某一天起,他就不再那样做了,而且一旦进到俱乐部,便十分安分收敛。” 这和她掌握的消息对上了。 克莉丝忍不住问:“所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在怕什么?” “我心知你能得达西看重,一定不是她所说的那样,且不论如何,在人前说长道短,也实在有失体面和风度,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而且这件事我不免也要和达西说一下,所以开始观察他和部内其他人来往,想要知道是谁使他收敛了。” “您认为是有人教训了他?” “不错,军中的环境,我见多了这样的神色,他只会是被更厉害的人威胁或者收拾过了。劝说训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隐忍谋算也不是这副姿态。” “……所以,您看出是谁了。” “是的,是一位新加入的成员,威尔莫勋爵。” “威尔莫勋爵?!” 费茨威廉上校:“啊,原来你们认识?那就能解释啦,我起初还以为他是出于绅士的准则,所以才制止了他呢。” ——不,我们也仅仅是认识,绝没有好到这样的地步。 那时候他们甚至已经“互不来往”了。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天看他反应,不认识哈洛德,在城堡时,他和里德上校根本没有说上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仇怨。 克莉丝沉默或者说惊愕时,费茨威廉上校已经开始说起威尔莫勋爵入会那天的表现来。 “我想,应该就是那时候,威尔莫勋爵警告了里德上校”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后,才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回去的路上,再结合这些天收集的消息,克莉丝不得不认清了事实。 威尔莫勋爵确实是帮助了她。 可既然这个人断然用那番话来嘲讽自己,为什么背地里又要做这种事。 因为实在弄不明白,她心里更烦闷了,回到摄政街后,有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试图能再碰到他,好好诘问一番这个古怪的冒牌勋爵。 克莉丝没有遇到邻居,反而碰到了来找她的管家。 “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 纳什表情很古怪,似乎气恼,又像是控制不住想笑。 克莉丝收敛心神,冷静问:“怎么了?” “今天早上,有位客户通过以前的方法联系上了我,说是要介绍一单大生意,那笔金额确实很大,所以我出于好奇(先声明一下,我真的不是想接私活),问了一下。” “没想到是有人出重金,要查我。” 克莉丝有些茫然:“查你干什么?” 纳什抹脸,换了个说法:“有人找上了一个情报头子的助手,让他帮忙查一个突然入驻摄政街的管家。恰好这俩是一个人。” 克莉丝控制不住笑了一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问,“你都来见我了,肯定查清楚是谁这么倒霉了吧?” 纳什长叹一声:“就是威尔莫勋爵。” 克莉丝:“……” 买了她卖出去的身份,跑到她面前晃悠,现在又找上纳什,让他帮忙查探他本人。 不对,他突然查她的管家做什么。 克莉丝转而问起纳什,最近他俩碰面的情况。 纳什回忆了一会,发现勋爵冷言少语,自己和他压根没说过一句话,唯一一次—— “我和门房他们打牌时,他好像很感兴趣,在一边看了一会。” “你又赌钱了?” 年轻人语气少见的严厉。 “只是放松一下,我特意说了,不玩钱,您可以向门房求证。”纳什连忙解释,连称呼都变了。 克莉丝相信他还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只是淡淡道:“看来你被他看出一点底细了,毕竟联排别墅,共用一个院子,他疑心你会是安全隐患,所以查一查,也很正常。” 纳什听到这里,背后起了一身冷汗。 又敲打了一番自己的纸牌老师,克莉丝才放他离开,临走时嘱咐了一句。 “既然送上门,这单生意就不必推了。” “我亲自来做。” 抽丝剥茧后,这个人变得更复杂难懂起来。 也更让人好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abime 爱德蒙再次被一阵喧闹吵醒了。 听力太好, 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就像“警告”里德上校时, 即使他的耳塞已经是经过特制的类型,那些枪响还是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刺痛。 不过都比不上看到克里斯班纳特, 甚至听到这个名字给心里带来的锐痛。 年轻人在伦敦已经小有名气,有不少民间簇拥的青年演说家,加上被国王数次召见,有一位重臣老师,更是接下来社交季里会被特别注意的对象。 克里斯班纳特的生活相当精彩丰富, 充满了活力生机, 每天都与不同的人来往, 结交更有趣的人,古怪的邻居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爱德蒙意料中,满脑子只有事业的人,或许会在见面后产生兴趣, 一旦终止了所有发展可能,就根本不会分出任何注意力在“威尔莫勋爵”头上。 虽然会控制不住难受, 但是这也意味着自己未来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至于得到邀请来伦敦见面的基督山伯爵…… 爱德蒙赤足踏进延伸到床边的日光里,想到别别扭扭添在最后的“P.S.”,像是连暖意也从足背笼上来了。 布沙尼神甫暴露了,威尔莫勋爵被讨厌, 都没关系。 神甫和勋爵会被伪造出来,是用以佐证基督山伯爵真实性的存在。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以后也只会是基督山伯爵。 ——是“克莉丝的伯爵” 拢了睡袍走到窗边俯瞰, 透过柔软的轻纱, 爱德蒙毫不意外看到了隔壁的管家,中年男人正招呼着人将东西往里抬。 他无意见到这位管家和门房打惠斯特,却发现这是一个出千老手。 管家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可以是一个赌棍?只要和金钱扯上关系,这样的人就极容易被收买。 爱德蒙审视时,突然敏锐捕捉到了熟悉的翅膀拍打声。 是那只让他身份暴露的游隼。 爱德蒙体温偏低,警惕性高,尤其在牢狱呆久了,无法忍受封闭的环境,所以睡前总会开一扇窗,纱帘阻拦不住,身形只有乌鸦那么大的游隼很轻松就扑腾进来,停栖在了一边的窗框上。 游隼看着他,眼膜开合,似乎不满低沉咕了一声。 爱德蒙失笑,将没有遮掩的黑发别到耳后,换回原本的声音轻唤:“里芬。” 里芬开始梳毛。 做神甫时,他听它的主人说过,游隼非常傲气,除了自己的主人谁都不搭理。 心里不免起了一点期待,他伸出手,想要摸摸那看上去油光水滑的背羽,将要碰到时,游隼却挪腾着避开,毫无留恋扑扇着飞走了。 踏上马车前,爱德蒙看到了隔壁屋前欢笑着互相追赶的女仆们。 不论多么厉害,克里斯还是太心软了。 爱德蒙今天的目的地依旧是圣詹姆斯街。 自从在枪|械俱乐部里露一手后,他结识了不少英国军官,很快就生了新的念头。 他的三位仇人之一,娶了未婚妻将举报信投递的弗尔南,曾在他入狱那年应征入伍,参加了一次英法战役。 “布沙尼神甫”从当年陷害密谋的旁观者卡德鲁斯那里得知,弗尔南在这次战役里,跟随一位里通英国的法国将军投靠了英军,出卖了拿破仑的军队。 结果拿破仑失败了,波旁王朝得以复辟,对出卖拿破仑这种事根本不会追究,反而让弗尔南得了那位将军的提拔,晋为了少尉。 心知这件事上不会有太大可以挖掘的漏洞,爱德蒙还是决定试试。 被国家动荡变数而摧毁一生后,爱德蒙对法国已经没有任何归属感,反倒是法利亚神甫教导了他知识,对他有再造之恩,以至于他心中对意大利更有感情一些。 所以他非常自然学了那天国王和克莉丝黑法国的话,轻松把话题引到了那次战役。 得到不少想要的消息,拒绝了几位红制服的晚餐邀请,爱德蒙从俱乐部里出来。 日落西沉时,生意人开始回家,而奔赴晚宴的聚会才刚刚开始,整个圣詹姆斯街非常热闹。 爱德蒙一下就注意到了街道对面。 或者说,不少人都在看连暮色都掩不住青春的一幕。 看打扮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凑在一块大声说笑,朝气蓬勃,远远望去是一片极整齐的黑色燕尾外套白背心,就像麦哲伦船队记录里的企鹅们,凑群站在岸上,等着车水马龙的间隙,好结伴摇摆挪腾着穿梭过去。 克里斯班纳特是最好看的那一只。 他的小朋友毫无意外被簇拥在正中,没有拿手杖,轻松写意弯臂抱着一摞稿纸,侧头噙笑和身边的人说话,从来乖顺垂下的颊发被固定在脑后,意气风发,风流潇洒。 这样的发型非常清爽,以至于那张秀美的面容映入眼中,连着原本只有他擦干头发时才会见到的耳朵也毫无保留露出来,耳际被夕照映出可爱的粉红。 ……最后还是听了那个“铁哥们”的馊主意吗。 认为克莉丝会像往常一样对勋爵视若无睹,爱德蒙理所当然站在檐下,看着他们过马路等待这些人走远。 结果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笑闹和道别。 “明天见。” 马蹄声,谈话声,整条街的喧闹里,熟悉的声音异常清晰。 皮靴在路面走动的声音响起,逐渐靠近。 爱德蒙屏住了呼吸,立刻拎了手杖,折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道边明净的橱窗玻璃里,他做男仆时一直追逐着的身影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直到遇见了一辆街车,他连忙拦下,心中默数过十,车转弯时,他才侧头去看。 人群里已经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了。 第二天早上,改扮过的爱德蒙在阳台上用早餐,顺便观察那个可疑的管家。 游隼拍着翅膀降落在了铁质栏杆上,直直盯着他。 爱德蒙只好将餐盘里的牛肉抛了过去,分散它的注意力。 游隼不愧是被人教大的,完全不介意,反而利落接住,伸着脖子吞下了,吃饱后就懒洋洋呆在那梳毛。 现在想,当初在彭伯里就应该和里芬搞好关系,在米尔顿说不定就不会被拆穿了神甫身份了。 “准备一些新鲜生牛肉放在我的房间里。” 临出门前,爱德蒙向男仆交代,冷面勋爵管束很严,仆人不敢多说多问,只点头应是。 一年前为了保证“威尔莫勋爵”在伦敦的活动,他曾经给过不少协会和组织赞助,现在自己就在伦敦,索性亲自跑几趟。 为了避开任何与克里斯班纳特可能有的交集,在手下提供的两个选项里,爱德蒙毫不犹豫选择了牛津大学。 一些感谢的流程和套路他已经很熟悉,所以被拜托给学生颁奖时,他毫无防备同意了。 “又见面了,勋爵。” 和同伴们逐个击掌碰拳后,又恢复了原本发型的年轻人转向他,微笑说。 所以昨天刚好遇上他们辩论社庆祝跨校比赛胜利。 众目睽睽下,避无可避,爱德蒙只好说了一些场面话,不等礼程完全结束,就借口匆匆离开了。 以防回去再遇到克莉丝,顺路去取了买来的情报,爱德蒙很晚才回到摄政街。 介绍人说是全伦敦定价最高,也最稳妥周全的情报贩子,速度果然很快,内容也相当详尽,连这个叫纳什的管家哪一年在哪里都清清楚楚。 背景出乎意料的干净,唯一不太对劲的地方是,他曾经在哈福德郡待过,但是社会关系里完全没有认识的人在那里。 这个人不会就是克里斯班纳特的手下吧。 爱德蒙心下一跳。 马赛初遇,偏执于痛苦和仇恨的逃犯因为太过迷茫,妄图在班纳特少爷身上找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并寻求善意和温暖。 罗马重逢,在恩情的驱使下,对待自己在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触摸的第一片温暖,他更加极端想要回报这个人,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注定了“善有善报”。 然后就有了基督山岛的会面…… 恩人,救赎,朋友,心上人。 全都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存在太特殊了,以至于发现“真面目”时,爱德蒙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不理智的漩涡。 终于认清自己的感情后的这一年沉淀里,他更加没机会去想这些问题了。 这时候,将自己所知全部摆出来,爱德蒙终于得以用一种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克莉丝。 因为复仇而步步为营的人,习惯将什么都计划出来,也因为谨慎所以将所有仆从都要严加管束着,因而控制欲变得很强。 可是一切都在克莉丝面前失了效。 ——哪怕是一点可能,他也不希望这个人受到任何伤害和威胁。 ——他已经是一个卑微无名的人了,不值得将这个人也拉入地狱里。 爱德蒙终于发现,这些挣扎和自责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就连假设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克里斯班纳特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人。 拥有富有情人所以并不缺钱,能力也势均力敌,反而是自己爱得不可自拔,彻底落了下风。 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不会驾船了吧,这么看,除非将这个人带到基督山岛上,一辈子都关在自己身边。 爱德蒙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你的主人连你都不会关束起来,当初会为了自由离家上学,我怎么可以用这种卑吝自私的想法来侮辱他?” 被当做告解对象的游隼咽了牛肉,见无趣的人类只顾着自言自语,迟迟等不到下一口,不耐烦扑了扑翅膀。 有了高级生牛肉做诱饵,爱德蒙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背羽。 和主人一个德行,一点吃的就能哄得近身。 将最近跑自己身边跑习惯了的里芬投喂过,爱德蒙才出了门。 今天还是去圣詹姆斯街,有一位在枪|械俱乐部认识的先生愿意将他引荐进一家高级俱乐部。 爱德蒙下了马车,走到门口,得知费茨威廉上校还没到,表示愿意等一会,结果很快就有人请他进去。 侍者将他引进了一楼的公共休息室。 这时候还很早,这间最大的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负手站着,面前是可以轻松看到整条俱乐部街街景的弓形落地凸窗,逆着光,身影熟悉。 连续三天遇到同一个人,就算前面是巧合,至少这次也是故意安排的碰面。 刚用诱饵引诱过这个人的宠物,爱德蒙很快明白过来,自己也被这个入会机会给引诱上钩。现在避无可避,他干脆走上前。 “早上好,勋爵先生。” 克莉丝回身微笑,语气轻松打着招呼,就见面前的金发绅士沉了那张英俊的脸,因为额发长过眉骨,显得非常冷峻。 “班纳特先生。” 他吞咽了一声,像是在克制什么,“您认识费茨威廉上校。” “是的,也是我拜托他帮忙把您带来的。” 克莉丝开门见山道,“我从他那里听说了您的枪术。关于里德上校的事,谢谢您。” 爱德蒙心中一惊,想到克莉丝的本事,倒也并不意外她这么快知道了,只是讥讽说:“我知道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但是请不要多想,我做这些并非为了您。只是因为单纯打靶无法展示我的技术,与他比试有助于我在俱乐部里获得地位。” “就像我今天来这里,也只是为了爬得更高。” 面前的人这次却没有因为这副模样冷脸,笑意反而变深了。 她还没说谢什么,完全可以是替哈洛德向他道谢,或者感谢他挫败了里德上校的锐气。 因为这个不打自招,克莉丝发现,由于某种现在还不清楚的原因,眼前的人和往常不太一样,非常好撬话。 于是她故意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abime “……你, 你说什么。” 金发勋爵脸色变得煞白, 呆了一会,才从恍惚和惊惧的洋流里挣扎出水, 恢复呼吸,得以开口说话,语调颤抖。 如同秋风中要被吹落的枯叶,只要轻轻的触碰就会倾泻出更多的翻涌心潮。 “承认吧。” 克莉丝挑衅一样说。 年长者不掩惊讶回视,诸多念头和猜测都克制不住冒了出来, 好在经历赋予他谨慎, 自尊心尤强, 在这桩涉及他性命的恋情上更加如此,因而没有回应,只是目光闪烁,如求证探寻, 又回归了冷静。 ——没有让他惊惧的嫌恶,更没有他妄想的心悦。 果然, 敏锐的年轻人抬眼看他,露出从容骄矜的笑,顺势不再用敬词,换了更随意的说话方式, “你不该对红制服管理的俱乐部私密性抱有幻想,我甚至知道了你们在洗手房间的对话。” “我还有一百种方法论证你的想法, 你不会想试试的。” 克莉丝欣赏了一会煞是好看的表情变幻。 一个从无感情经历、也将心与爱情彻底隔绝的人, 在翻阅这本书时就像一个只会看插画的外国人, 根本读不懂其中的情意,只觉得被戳破心思后露出的表情有趣,既然扯平了,也就不再逼迫心口不一的假勋爵,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圆场。 爱德蒙自然接过,却不喝,只静静等下文。 “找你来其实没有别的事情。” 克莉丝在柜台里翻找出自己专用的杯子,也倒了一杯,还不忘讥诮说:“既然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所以我决定回报你。你不是想要‘爬得足够高’吗,那么我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爱德蒙立刻想起他们在纺织厂中的争执,知道这是“我不喜欢欠人情”的班纳特式说法。 也好,这份“恩情”还完,班纳特少爷和威尔莫勋爵就再次两清了。 “我能知道具体是什么吗?” 他姿态谦逊问。 穿着暗红色夫拉克的人倚了窗座,用一种并不标准的姿势拿了杯子,笼着杯子上缘的五指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看街道对面那座哥特风建筑。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这条街已经是高档俱乐部区了,对面那家则是全英最老牌的四家之一,大半数的贵族在那都有会籍。” “我年纪太小,无职无爵,自然没有这个‘荣幸’了,不过他们的委员会里有位先生欠我一些人情,所以替你运作也不是没有办法。以你的‘阔绰’,加入的难度不大。” 爱德蒙是头一次听克莉丝谈论公事,这不同于对男仆的命令,与神甫的闲谈。 这种认真的模样,虽然像在米尔顿的那番自信发言,内容却是全在为他计较打算。 只想听更多这样的话,他心下激荡,还是用那种冷冰冰的语调道:“你将你的机会让给我,这不算公平的交易,而我并不想欠人情。” 俱乐部只是一个团体组织,并没有具体的管理者,所谓委员会,就是其中老资历的会员组成的委托人,有一些特权,同样也需要对会员负责。 老牌的私人俱乐部有着严的入会机制,加入者需要一个甚至更多引见人,委员会的人会投黑球或者白球决定这个人有没有入会资,黑球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会在委员会里有这种关系,爱德蒙已经猜到,这是年轻人给自己留的一条路径,只是没有爵位,而且年纪太小,所以一直搁置着。 克莉丝禁不住笑了,满不在乎说:“你也太为我着想了。不过我有了新的目标,所以不会去这家啦,你不嫌它是我不要的资就行。” 也就是说,社交季里,他们不会在俱乐部见面了。 这是值得松一口气的事情。 爱德蒙在心里提醒自己。 而且,有那家俱乐部的资,他就可以尽快离开英国,换另一个身份赴约。 连“基督山伯爵”和“威尔莫勋爵”的决斗也可以顺势解决。 绝不是想要正大光明与克里斯班纳特见面。 “最近几天你作为新成员都要来这家俱乐部,等大家熟悉你这个新成员后,我会安排你和那位先生在这间俱乐部见面,他会先考核你。毕竟你收到黑球,他也得从委员会离职,所以你要小心应付。当然,在你加入之前,我会一直在一边帮你。” 她可是一个非常合的委托人,连着这份人情外还收了那么大一笔关于纳什的“委托金”,就给他把事情办好。 克莉丝想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胸针,非常顺手替面前的人别上。 爱德蒙僵在原地,如同被美杜莎看了一眼,全身所有知觉都被调动去感知那只手隔着好几层衣料的触碰。 不解风情的人倒退几步打量,挑剔说:“和你这件外套不配,到时候你记得换一套和这个相匹配的衣服。那些人可不好打发,一旦你的爵衔不够高,就要从你的打扮挑剔你。” 克莉丝继续道:“那位先生其实并不认识我。总之,你就当做买这个身份一样,装作从我这里买到了这份信物。” 爱德蒙猜这和她卖护照的事业有关,好在威尔莫勋爵的性设定也不会多问,只是点头。 又将自己了解到的入会资告诉他,仔细描述了一些注意事项,戴上帽子,克莉丝向他告辞道别。 “我还有个约会,就先与你别过了,今晚我在这家俱乐部有牌局,希望能见到你。” “……今晚见。” 距离晚上的“约会”还有很长时间,爱德蒙便请那位引自己进来的侍者带着参观一下俱乐部。 这家俱乐部从外面看并不气派,不过里面却别有洞天,酒窖餐厅游泳池图书室一应俱全,也有给会员待客谈事用的小会客厅,穿过后部的小花园甚至能直接到达一座公园。 走到三楼时,侍者引他看了健身房,“西面就都是住间了,您如果喝多酒,或者打牌太晚,不想回去,可以提出留宿,房间每天都会有人打扫。” 想到这位勋爵的引见人,侍者又随口提了一句:“最尽头那间就是班纳特先生的房间,他的都是常留用的。” 爱德蒙问:“原来他在伦敦时常常来这里吗?” “当然,班纳特先生是好多年的老资历会员了,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那些有名气的,申请名单也排到下个月了,您能提前入会,完全是因为他。” “他并没和我说这些,没想到才二十就已经有这样的资历了。” “您不是伦敦人吧。”侍者笑了,“说句实话,俱乐部区,会留宿的基本是对婚姻完全没有念想的老绅士,那些年轻公子当然也来俱乐部打牌玩乐,不过都眠花宿柳。一个还没结婚就在俱乐部有常住间的年轻绅士,当然是因为无处可去啦。” 想到班纳特家四小姐的离家求学故事,爱德蒙明白过来。 再次谴责了自己竟然想要束缚这个人自由的念头后,他失去了继续在外面逛的心情,便先一步回到摄政街,交代男仆将“勋爵”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 最后站在镜子前,爱德蒙才惊觉,这套有多么像他的邻居今早的打扮。 迈入十九世纪之后,男装其实花样不多,尤其英式上装,无非夫拉克,夹克,背心的三件套,一旦照着颜色选,想要穿得相似根本不难。 还好为了防止被拆穿伪装,他从来不让男仆服侍穿衣。 因为换了太多套衣服甚至重新洗漱打扮后,爱德蒙才到了那间俱乐部。 克莉丝已经在打牌了,注意到他进来,用一种轻快的语气招呼: “威尔莫。” 虽然已经被提醒过会装作关系不错,爱德蒙心里还是因为这份亲密惊跳了一下。 因为室内很热,只穿了背心马甲的年轻人看过来,仰了白皙的面庞,弯起双眼,连笑容温和动人。 和前些天的视若无睹简直是两个人。 意大利首富这时候的心境,在他并不自知的时候,和某位计量单位富婆达成了一致。 ——也太会演了! 终于意识到这并不会意味着“两清”,反而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搅得更近,爱德蒙深深嫉妒起一个假身份来。 可以被自己的心上人介绍给相熟的牌友。 有机会坐在心上人身边,看着打牌,并被耳语着问意见。 在被旁人问及不想回答的问题时,身边打牌的人也会立刻发现,体贴护着,滴水不漏以雅谑圆场带过。 反观,基督山伯爵只有信件。 从基督山岛分别后,他们根本没有见面,更加不会有对外公布友情的机会。 一开始,扮作神甫的爱德蒙担心,年轻人被维尔福检察官查到,受到自己复仇的波及。 现在他已经明白,垂耳兔根本有颗狐狸心,连自己亲自到英国还砸了重金都查不出什么,维尔福根本捉不到任何小尾巴,他们交往其实不必顾忌。 ——要尽快把和“威尔莫勋爵”的决斗提上日程了。 爱德蒙甚至很快就从这份相处里找到了原型。 是班纳特家的大女婿和二女婿。 对达西先生的观察和学习派上了用场,他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相似引对方怀疑,所以很多时候都沉默应对,将那种内敛专注的目光倒学了十成十。 于是俱乐部里所有人很快相信,这两个人是相见恨晚的好友。 对于还是个小家伙就住在俱乐部里的班纳特,大家都很照顾,于是也相信冷面勋爵是个高尚体面的绅士,所以纷纷向他投出接纳的橄榄枝。 也在观战的一位爵士和他聊起旅行来。 “您去过巴黎吗?” 爱德蒙一愣,听到这个城市的名字,源自心底的抗拒和仇恨就控制不住涌了上来,下意识摇头。 他的三位仇人现在都在巴黎,所以这出复仇的戏剧舞台就在那里。 爵士好奇说:“真奇怪,那可是欧洲第一都市,您从美洲回来一年多啦,就没想过去那里?” 爱德蒙露出古怪的笑容,用英国人的讥讽语气说:“我从没去过巴黎,包括法国,我此生也只打算去一次。” 法国是他的祖国没错,他却不但没有受到保护,反而被时局杀害了。 所以,他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在巴黎。 也就是他复仇帷幕拉开的时候。 而事情了结后,他也不会再回法国这个水手唐泰斯的殒身地了。 爵士笑了,由衷说:“我很欣赏您对法国的态度,看来您骨子里的确是个英国人啦。不过我也发现,您身上确实带着美洲特有的习气。” 因为美洲这么大块的殖民地独立出去,时下的英国人对美国的偏见,或者说嘲意不比对法国低多少。 “我听说,那边有无数淘金者,还有牛仔,他们的政|府还太年轻,所以那里很多对决都很原始,于是他们大多很不遵守规则而且粗鲁。您也好像与一个社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要好好清|算一遭的。” 不错,我对那个社会毫无敬意,因为被它注意到时,它更多是为了毁灭我。 爱德蒙正要说话,突然,他的手被一片温暖柔软的细腻握住了,甚至轻轻按了按。 意识到这只手来自谁,那片温暖就变成了烙铁,灼烫得他差点自座位上跳起来。 爱德蒙下意识庆幸,自己坐得离壁炉很近,所以手的温度并不那么冷,接着,他就听见了自己心脏的狂跳声,以至于他担心这会不会被身边的人听见,再没有心思去想什么仇恨,连什么爵士也都忘了。 不过爵士这时候也正忙着替他们计算这局的点数。 牌桌不高,不过爱德蒙在无意间已经坐得离身边的人很近,所以面上他们的手臂紧紧挨在一起,谁都没有发现牌桌下也拉在一起的手。 这种隐秘如同……偷|情。 爱德蒙完全僵住了,只能下意识侧头,看克莉丝自然用另一只手托了酒杯,晕染了唇色,连姿态都颇具风采,似乎只是牌桌间隙的休息,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用力捏了几下提醒,接着就能安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看来这个“客户”还不算特别傻,克莉丝松了一口气,正好这局算完,她单手付了钱,自然撤开手,继续抓牌。 接下来的时间里,冒牌勋爵都很沉默,像是被那只手的离开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为了更快去回到自己的思绪里,对后面的话题也应付自如,再没说出更多出引人注意的话。 不过联想到“不共戴天的仇恨”,还告诉自己“想要往上爬”,又试图与身边的人划清界限…… 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克莉丝敲了敲桌子,扔出一张牌,决定还是不要管那么多。 不小心捡了个基督山伯爵也无所谓,毕竟这家伙只是经历相似,执着要报恩,一片真心待自己好,倒还有些可爱之处。现在发现威尔莫勋爵是个更像自己的硬茬子,那还完人情就可以算了。 过了一会,另一边的牌局也散了,凑过来观战,克莉丝这桌被闹得也歇了下来,一群人干脆抽烟喝酒聊天,交流投资和八卦。 说到后面不免就聊起了女人。 克莉丝还小的时候,这帮大老爷们只爱撺掇着她喝酒,偶尔说些隐晦的段子,自她游学回来再聚,见她已经成年还有了情人,就不管那么多了,甚至还开始说着要帮她介绍几位交际花。 她自知这辈子不会结婚,也不会冒险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干脆断了所有念想,从来不将人类当做可能的择偶对象,即使女扮男装到性别意识模糊,对女人依旧是看同性的眼光,看男性的出发点却已经是一个完全崭新的视角。 在公学已经领会过青春期男性的骚动,克莉丝对这种讨论也适应良好。 不过是帮助自己把男女差异看得更明显而已。 不像大部分女性会把性|事和爱情扯上关系,看得比较重要私密,甚至神圣。男性根本不避讳讨论这些,他们聊起睡过的女人,语气就像讨论刚吃过的一盘菜,还会细致互相交流其中的口感和味道。 为了女扮男装更真实,克莉丝当然不能表现出不合群,不过也不代表她会去做一个说着“女士优先”却并不知道什么叫真正尊重的绅士。 她不参与这样的对话,只在一边喝酒,牌友们干脆问起了新成员,让他分享一次最刺激的体验。 刚刚还因为一次握手经历了目前为止“最刺激”的人,因为那位对象也跟着人群看过来目光,脸非常不争气红了。 “我心中常挂念着上帝,也没有结婚。” 他委婉解释。 有位乡绅忍不住调侃起来,“难怪你和班纳特关系这么好了,都不抽烟,还都是保守派——对啊,班纳特,你不会是为了不被我们笑话,才编出一个情人来的吧。” 爱德蒙控制不住看向端了酒杯坐在他座位扶手上的人。 克莉丝先是认真道:“我那位情人是个值得敬重的女性,更是我的引导人。她年长善良,而且热衷慈善,请允许我将她放在心底的最深处,所以我不会将她拿出来分享。” 她又很快笑了,“不过,我有说过我只有一个情人吗。” 乡绅说:“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次你的经历。” 克莉丝自然接道:“因为我不太好意思,觉得是在班门弄斧,而且,你们也都没问过我啊。” 大家就都起哄让她说说。 “我最刺激的一次体验,大概就是在佛罗伦萨。” “那是一位漂亮的黑发小姐,我常常关顾她的生意,有一次晚间散步时,我买到了一束很漂亮的花,决定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她或许收到了太多珠宝,却太久没有收到花了吧?于是突然落泪情动,连一位男爵已经约定过要来找她也忘了,我以为只是得到了回馈的欢愉,直到她看到了那位男爵的马车,啊,没错,当时我们在窗帘里。” “我们只好匆忙收拾了衣服,躲进她巨大的衣帽间,听着那位男爵在屋里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黑暗里,只有我们两个,由于我那时候也只有十七岁,所以我堵住了她的嘴,开始继续被打断的欢畅。” “……我们就伴着那位男爵的发怒声黏在一起,享受只有两个人衣帽间的荡魂消魄。” “可怜的男爵毫不知情他要找的人就在我手里,他离开后过了很久,我们才从衣帽间里面出来,倒在他刚刚坐过的长沙发上,让那位失约的小姐得到了她应得的解脱。” 看上去内敛无害的年轻人说完,面对满屋子因为巨大反差而呆愣的男士,露出羞赧的微笑。 “比起大家,可能差远了,不过对目前的我来说,已经足够刺激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abime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就算没亲眼见过,还能在网上搜索猪跑步。 “男性”自尊问题上, 大家都爱吹牛, 这种酒后谈话不像单身理由, 没人会去深究,所以克莉丝编得很随意。 理论知识相当丰富的人说完后,整个公共休息室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了壁炉里噼噼啪啪的声响。 挑起这个话题的爵士最先从这巨大的反差里回神, 对几乎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小子喝酒还是我教的呢, 现在……不服老不行了。” 克莉丝眨眼。 看来, 作为穿越者, 虽然不该狂妄自大,但是也不宜过分妄自菲薄。 这个时代报业杂志之所以这么兴盛,大小组织官方民间都想方设法办报纸, 因为终于有了平台可以发表交流看法,和现代人发微博朋友圈一个道理。 克莉丝这样的社交属性生物能潜下心去看文学小说,说到底还是因为当下娱乐条件有限, 对她来说,解闷手段和上辈子天差地别。 聚会除了跳舞打牌就是弹琴唱歌,偶尔演情景短剧搞我演你猜,绅士们也只能在俱乐部消磨时间, 无聊起来会打赌屋檐下两滴水哪个先落地, 贵妇们打扮得花枝招展, 坐在敞篷马车晒新的时尚都能获得快乐。 所以克莉丝对这次和威廉的合作很有信心。 这个世界和她所知的历史不太一样, 也拿不定内燃机会什么时候造出来,乍一看,改造自行车更像一个风险投资,毕竟成本短期内降不下来得不到推广,面向的当然还是有钱有闲爱追求有趣的阶层。 可是这些人也恰好就掌握着整个欧洲的潮流,不论成本能不能收回,只要赚取眼球,那么名声就打出去了,至于下一个项目…… “你似乎还在回味。” 又恢复到杂乱交谈的环境里,威尔莫勋爵突然同她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闷。 克莉丝从思绪里醒过来,想着俱乐部确实不方便想正事,胡乱点头, 勋爵的表情更冷淡了。 这几个月断断续续的相处,克莉丝也熟悉了他古怪的性,想到这个人满口心念上帝,也就是坚持“任何婚姻关系外的性|行为都是不洁的”。 “所以,你在鄙夷我?”她很直接。 “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吃惊,我以为你是——” “克里斯蒂安(基督的追随者)?” 克莉丝满不在乎说了个冷笑话。 勋爵却对这个话题意外认真,继续刚才的话:“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绅士。” “你是在对我布道吗?”克莉丝笑了,“我以为,只要不触犯规则,不伤害任何人,一个人的选择就是自由的。” “这样会伤害爱你的……你的未来妻子。” “我不会结婚。” 她冷淡而果断说。 她另一只手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绅士含糊插嘴:“明智的选择,小班纳特,千万不要结婚。不然你就要继续以俱乐部或者书房为家了。” 克莉丝微笑偏头:“我来的路上遇到您的太太了,您现在尽快入睡,我就会装作忘了她的嘱托,让他们把您送到楼上而不是回府。” 中年绅士挪腾着胖乎乎的身子,委屈闭上眼睛和嘴。 “即使曾经被‘一位黑发法国女人’伤害过,你这样年轻的人,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必将这种话说死。” ——年轻人那次对国王说这番话时,他光顾着惊讶那个挡箭牌是自己了。 威尔莫勋爵说着,深深看她,像是一位正透过显微镜观察蝴蝶纹理的生物学家。 “然后你就可以问‘为什么你会说得这么笃定,我能知道其中的缘由吗’。”克莉丝笑了,有意模仿他那天的语气,扬眉道:“我已经感觉到你那过分的好奇心转到了我的身上,威尔莫先生,我不会给你抓住把柄机会的。” 报复心强的小家伙。 走在复仇路上的人失笑。 没想到不仅没能扯平,反而让冷面勋爵笑了,克莉丝有些不服气。 克莉丝凑到他耳边,又低又快嘲弄道: “你说时常心怀上帝,我却不信你这样的年纪从来不自渎纾解,还是说,你的确虔诚到这样的地步了,以至于我的话也让你觉得脏了耳朵?” 这时候,聊到最新歌剧的一帮先生们想要唱其中一段,于是出言邀请她为他们伴奏。 根本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克莉丝应下了,趁着起身的间隙才去看他。 勋爵不知道是被哪句戳中了,脸上气得通红。 她得意笑了,试音时甚至故意弹了一段颂歌旋律挑衅,等回到座位时,那个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在找你带来的朋友吗,他先回去了,”那位醉醺醺的绅士又开始滔滔不绝,“小班纳特,你的朋友果然只是个从在美洲长大的英国人,我好久没看到那么狼狈的退场了。” 克莉丝说:“我就先走啦,您记得回家休息。” 绅士抗拒摇头:“不回家,不回家!” 克莉丝借此机会起身告辞,从侍者手里接过外套和手杖,走出了俱乐部。 圣詹姆斯街和摄政街非常近,也就半英里路,等套车的时候都走到了,克莉丝没有那么大的仪式感,所以她是走来的。 不过道边还是停着一辆很眼熟的马车。 克莉丝走上前,单手插口袋,用手杖在车门上轻轻比划着写起来。 “我,很,抱,歉。”她一词一顿跟着自己写的字母说,“我用右手写的,诚意还足够?” 车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威尔莫只说:“这样会划伤我的车厢。” 克莉丝轻笑上了车,车夫像是被嘱咐过,在她上车后就走过来带上门,接着驾车缓慢前行起来。 漆黑的车厢内只有两个人。 威尔莫勋爵既不愿意让人跟在身边,也因为气恼而没有点灯。 “今天您越界了,而且表现得很不理智。” 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 爱德蒙错愕看向在阴翳里的年轻人。 “您上午已经听我分析过了,那是数一数二的俱乐部,进去后,您甚至不再需要那些勋章虚名,您花空心思绕弯子想要的,可以直接得到。” “当然,回报巨大,难度也很大,还需要您的配合。” 克莉丝说着,开始慢条斯理脱手套,透过玻璃透进来的煤气灯光将她的面色照得很清冷。 “我不会猜测您和巴黎有怎样的宿怨未消,您对教义又有怎样的执着。那么也请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表现出值得我相信的可靠一面来。” 爱德蒙这下彻底从这一夜所有亲密和旖旎里清醒过来。 原来对待真正的陌生人时,克里斯班纳特是这样的。 男仆是手下,神甫是知己,出于他还不清楚的原因,对方也很信任伯爵。 但是“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下,是一个来路不明、心口不一的人,他和基督山伯爵不仅这一年里活动地点不同,连性也触摸不到熟悉感。 爱德蒙很清楚,他和一年前不一样了。 在只是看做救赎时,他还可以从他们的相处里得到精神上的抚慰,所以他会慷慨说要为对方找到那位“黑发情人”,可以尽情付出只属于这个人的善意。 但是爱上这个人后,他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享受相处了,属于爱情的自私独占念头,求而不得的未来,在被对方身心救赎的苟延残喘两年后,终于将他推回了从出狱时就该沉入的心境和世界里。 这一年里,他变成了他本该变成的模样。 如果班纳特少爷没有出现在那片海域,他会变成的模样。 ——原来克里斯喜欢理智可靠的搭档。 爱德蒙从没这么觉得自己不可救药。 直到这时候,他还是想要取悦克里斯班纳特。 也只有这样无望的恋情,才能让一个因牢狱和仇恨变得极端偏执的人,刻骨铭心,惊天动地。 以至于只是知道对方态度坚定要终身不婚,就好像见到了一丝可能。 这段路程实在太近,即使有意绕路,车也还是很快停在了院子里。 夜已经深了,只有屋前的煤气灯还静静亮着。 爱德蒙敲了厢壁:“你先进去。” 这下连车夫也走远了,克莉丝才继续交代了一番几位委员会成员的性,顺便给这个或许真的是从美洲来的人恶补一些比较粗浅的社交辞令。 “明天您也可以继续去俱乐部。不过我有些事情,就不陪您了,请务必谨言慎行。” 克莉丝起身向爱德蒙告辞。 车正好停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既然车夫已经走了,她很自然就推了门,打算跳下去。 爱德蒙还在思考应对委员会的对策,就见克莉丝被收缩在门口的天鹅绒脚踏绊住,一声惊呼都还没发出来,手甚至下意识去够门框却摸空,直直往前栽过去。 心里一紧,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伸臂揽住了她的腰。 但是拉回来的力道太重了。 爱德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轻,以至于不仅制住了这个趋势,反而往后仰过来,跌进他的怀里。 他爱慕的人几乎被他圈束着,完全倚靠了他。 连腰肢和肩膀都纤细清瘦,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料也温热柔软。 ——您越界了,而且表现得很不理智。 意乱情迷的人骤然回神,反复提醒自己这已经足够,才松开了想要将两个人楔得更紧的手。 “请小心。” 他很轻松就将被有些脱力的人扶好,冷淡说着,温度与话语完全相反的温热气息撩开发尾,碰到了后颈,被领巾的上沿拦住了传递开的趋势。 克莉丝惊跳着转过身子,终于从这瞬息的变化里清醒过来,在突然粘滞的陌生气氛里,充满不安低声道谢。 煤气灯下,无意落进网中的飞虫挣扎起来,动作幅度过大,引得那些丝线剧烈震颤,传递向潜藏的角落。 虽然已经餍足饱餐,这阵动静还是引得捕食者迈腿靠近。 夜视能力极好的人注意到,年轻人不但睁大了眼睛,脸也跟着红了。 是因为……脖子? 爱德蒙回忆起过去帮忙擦头发时,克莉丝都会颐指气使说自己就是喜欢围着领巾,这样显得好看。 那时候他觉得,大少爷是好面子,觉得喉结不明显,没有男子气概,所以在男仆面前也要遮掩着。 现在看,似乎是因为感应过于敏锐,所以一点触碰都会有过激反应。 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学生,不自觉回忆起面前的人“送”到自己枕边的教育手册。 为了求证这个猜测,死死盯着脖颈的狩猎者伸出手,非常自然摸索着,穿过她脖颈边的空气,摘下了挂在车厢上的风灯。 “有火柴吗?” 他提着灯问,却像是有光一样细细打量着那张面庞。 果然,只是被手拂过发梢,年轻人就整个僵住了,面上故作镇定摸出了火柴,借着微弱传来的煤气灯光擦燃了风灯。 爱德蒙蹲伏了身,放下那个折叠式脚踏,将风灯抬高,照亮车厢,示意她先下车。 “明天见。” 一直有礼貌英国人只说了一声,不等回复便跑远了。 暖色的光里,金发勋爵垂目看着那个身影走进别墅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abime 第二天一大早, 克莉丝乘车去驿站接玛丽她们。 卢卡斯爵士正好要带着小女儿去夏绿蒂家,中间经过伦敦,玛丽她们刚好顺路结伴, 以免克莉丝来回跑。 见面后,克莉丝才知道自己被传召数次的事情都传回家里去了, 卢卡斯爵士不住问她当今国王身体如何, 又顺便回顾当年自己觐见荣膺的事情, 好不容易才道别了。 去年圣诞她回去过一阵, 和三个姐姐分别不算特别久, 很多话可以留到回去再说,大家见卢卡斯爵士离开了, 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上车。 听克莉丝说她们可以随便布置自己的房间,而且会为她们常留用,莉迪亚和凯瑟琳一路都很兴奋聊着到时候要怎么装扮,只有玛丽保持着安静,趁着下车后将她拉住, 等那两个人欢闹追赶者跑进别墅, 只留下她们两个人,才担忧问:“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两个妹妹对伦敦充满兴趣,高兴之下顾不了那么多,玛丽却只是来躲清静的, 所以来时就想过这个问题。 小弟才二十岁, 甚至还在上学, 没有经济来源, 突然买了房子,说不定有舅舅帮忙,可是到目的地后,看清这栋房子,她明白过来,爸爸最近忙着建设浪博恩,恐怕他也一时周转不出这笔钱。 克莉丝失笑:“还没管上家就要问我钱财来路啦?放心吧,没贷款欠债,也没有违法乱纪。” 玛丽搡她:“你正经点。” “我自己做了些投资。”克莉丝随口解释,想到这满屋子情报人员,又认真嘱咐,“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管家,我说让你掌事也只是一个借口,你就当是来度假的,不要在意那些男仆女仆。” 玛丽睁大眼睛,“连仆从你都退让着,性子也太软了吧。”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艰难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总之,住几天你就知道了。” 玛丽经她提醒后反而更在意了。 自从伊丽莎白也嫁出去后,玛丽被母亲放在了重点关注名单,班纳特太太只觉得三女儿是书读多了,如果在管家上处处受到约束,知道以后自己当家做主的舒服后,就愿意去结婚了,便要求玛丽跟着自己管事,时不时还有意挑剔她。 经过这番“魔音”锻炼,班纳特三小姐反而更加沉得住气了。 第一天,玛丽决定帮小弟在家里树立一番威信。 她很快发现,这根本没必要。 反而因为她的一番敲打后,男仆女仆们仿佛终于得了感情抒发的倾泻口,豪情万丈表起忠心,有的人甚至还红了眼眶,大厅变得仿佛歃血同盟会场,就差没说要为克莉丝抛头颅洒热血了。 第二天,玛丽决定按兵不动,观察一下这些人做事有没有懈怠。 她甚至找了其中最不起眼的女仆帮忙倒茶,顺便打听消息,结果当天下午经过厨房时,无意听到女仆脆声说:“班纳特小姐更喜欢普通的红茶,反正少爷最近都不在家喝茶,等会下午茶时间换茶还来得及,凯瑟琳小姐喜欢吃玛芬蛋糕,给莉迪亚小姐准备一份肉派吧,昨天晚餐她对那道动了四次叉子。” 敬业过头了,完全是在研究她们吧! 第三天,玛丽发现,桌面菜式摆放已经完全是她们喜欢的了。 第四天,二楼藏书室里,玛丽喜欢读的类型已经集中移动到了她这个身高恰好能方便取阅的那一排。 第五天,玛丽已经坐在了庭院中的软藤椅里,晒着难得的太阳,身边是画画的四妹,远处是和女仆玩板球的五妹,开始反思来时摩拳擦掌的自己,是怎么过上如此懒散生活的。 这些仆从一个赛一个嘴甜,却不会过分讨好,说起话使人如面春风,察言观色更是一流,像是会在内部交流互换所有情报一样,随便招呼一个人都能照应得体贴周到。 该说不愧是小弟雇佣的人吗。 玛丽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快就认输,至少帮上克里斯一些事情。 两联排的别墅有另一位住户,不过来摄政街已经几天了,三姐妹都没见过另一个户人家。 下午茶时间,玛丽提出,或许可以替克莉丝代为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看看小弟的邻居是不是靠谱,毕竟要常住,以后也可以互相走动。 一边倒茶的女仆体贴提示:“隔壁是一位勋爵独自在住,他也没有成家,今早已经和少爷一起出门啦。” “我不想去。”莉迪亚毫不犹豫说,“那个人既然已经和克里斯认识,当然应该他来拜访我们。” 凯瑟琳也不太想去,委婉道:“既然最近他都是和克里斯一起出入的,克里斯想让我们来往,应该也会主动介绍我们认识的。” 玛丽听着觉得有道理,点头作罢,敏锐发现其中有些古怪,只是没有头绪,所以按捺在心里,没有做声。 进入四月,复活节后,伊丽莎白和达西也带着乔治安娜到了伦敦。 克莉丝早在信里就和他们约定了时间来自己家,结果当天早上,一对意料外的“访客”比他们先到了。 “爸爸,妈妈?” 克莉丝惊讶说着,小心从那个绊倒过她的脚踏上走下来。 班纳特太太已经激动跑过来,抱住她,大声说:“天呐,我的克里斯宝贝!你住上伦敦的大房子了!我来时都看不过来了,路边太气派啦,那些马车里都是那么好看的贵人,这里离白金汉宫那么近,你以后一定可以做宫里的大臣的!” 班纳特先生无奈,只好转向另一位先生,搭讪道:“恐怕要打扰你们的计划了。” 克莉丝被班纳特太太勒得要喘不过气了,好不容易哄好她,却见假勋爵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像是被她妈吓到了,又好像和她爸说话还要经过她允许。 她只好介绍:“我的邻居,威尔莫勋爵。这是我的父亲。” 班纳特先生伸出手,诙谐说:“叫我老班纳特先生就可以了。” 这下不能算是他主动接近克里斯的家人了吧。 爱德蒙松了一口气,伸手回握,认真道:“很荣幸见到您。” 克莉丝正惊讶这个人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班纳特太太已经凑到她身边,用并不小的声音说着“悄悄话”。 “克里斯,你的邻居竟然是一位勋爵!他结婚没有?有多少年金?” 克莉丝无奈说:“妈妈。” 爱德蒙扮作神甫时就见过这位浅薄无状的母亲,也并不惊讶她能说出这样几乎卖女儿的话,不想使心上人难堪,便面上如常同她说:“今天我一个人去俱乐部吧。” 克莉丝却不太放心。 假勋爵很容易出岔子,心理素质不太好,话题里有很多雷区。 这个人有点像是一个落魄贵族的后人,经历过自云端跌落的痛苦,遭遇过难以磨灭的仇恨,因而变得阴暗极端,因为后来又掌握了一定的权利,对别人的看法也不管不顾起来了,所以一旦被戳中雷区,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好在只要经过自己警告,就会一下恢复正常,所以这些日子里,她都是跟着出门的。 将不省心的客户拉到一边,克莉丝低声细致嘱咐起来。 像是临别的小妻子一样。 爱德蒙不合时宜想着,再加马车和站在门口的班纳特老夫妇,这画面就像他将克里斯送回娘家休息两天。 突然非常想问问班纳特太太愿意把小儿子卖出多少价钱。 怕自己再待下去产生更多奇怪的念头,爱德蒙难得没有用勋爵那套冷淡以对,只是点头让她放心:“我会的。你陪家人吧。” 既然父母都到了,克莉丝索性让人送了便签去天恩寺街,让舅舅和舅妈今晚也来。 等到晚饭时间,加德纳夫妇和达西夫妇也都到了。 这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聚会,只是少了大姐夫一家,毕竟…… “简有消息啦?” 加德纳舅妈由衷高兴道。 班纳特太太开心说:“所以他们今年不能来伦敦了,我们去看看她,顺便照顾一下小查尔斯,这孩子太粘人了,连宾利也拿他没办法。” 克莉丝听着,十分感慨。 三年抱俩,看来大姐夫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不过她没想到班纳特先生居然也愿意出远门,看来这位田园牧歌派是找到后继之人了。 眼见着要开饭,班纳特太太突然又撺掇克莉丝去请勋爵过来吃晚饭。 克莉丝不大情愿:“家庭聚会为什么要带上邻居。” 加德纳舅舅语气轻松说:“远亲不如近邻啊,恰好你们都是单身汉,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随时可以互相关照。” 克莉丝撇嘴:“我看您就是想打牌了。” 加德纳舅母突然含笑看了一眼玛丽:“毕竟你舅舅只打惠斯特,你爸爸又不爱打牌,看来还是女婿太少啦。” 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催婚,克莉丝有些担心看玛丽,发现三姐只是扶了下眼镜,表情很自然,反倒是二姐看了看玛丽,又看向自己,失笑摇了摇头。 克莉丝这下彻底不明白了,念着这件事,干脆起身,招呼玛丽和自己一起去隔壁碰碰运气。 她走得很慢,心里希望假勋爵还没回来,又趁机向玛丽问:“舅妈是什么意思?丽萃突然也变得很奇怪,还冲我摇头。” 玛丽看向克莉丝,表情古怪,还是先解释:“去年,舅舅他们去我们家玩过一段时间,我被舅妈看见在麦里屯和一个男孩子聊天,所以调侃我呢。丽萃当然清楚舅妈不会在这上面给我压力,说这种话,也就猜到了,她是看你连这都不懂,才摇头的吧。” “所以,你明明已经——”想到身边的人到底是弟弟而不是同性的姐妹,玛丽还是不自在了一会才说,“你已经经事了,怎么连这个也看不透?” 克莉丝被这个问题问得心下一跳,也忘了去问玛丽那个男孩子的事了,面上自如解释:“喜欢我的女孩子太多了,我根本不用去费心猜这些,因为她们会直接告诉我爱意,当初也是欧也妮先开口邀请我去玩的啊。” 玛丽失笑看她,“国内可没人会这么‘直接’了。” 她们走到了隔壁家门口。 因为自己家里有客人,屋中灯火通明得热闹,反而衬得这个外看一模一样的房子更阴森起来。 玛丽嘀咕:“这简直就是哥特小说的开头。” 哥特小说有点像恐怖故事,确实会有几个人结伴敲响荒宅开场。 克莉丝上前扣门,没一会就见到勋爵的男仆拉开了门。 似乎被嘱咐过什么,那位男仆并没有请她们进去,而是请她等一等,快步跑上了楼梯。 玛丽探头往里看,一楼黑黢黢一片,确实像是一个荒宅,“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了,你看那些雕塑上蒙的布,不知道积多少灰了,他从来不请客人的吗。” 过了一会,威尔莫勋爵秉烛走了下来,来到门口,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克莉丝便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勋爵看上去有些惊讶,又重复问了一遍,在这个过程里静静看着短头发的年轻人,随即摇头:“请原谅我。” 在他意料内,克莉丝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冲他笑了,“明天我可能也不会去俱乐部了。” 爱德蒙只是点头。 目送那两个人走远,他才缓缓掩门上楼,烛台里的火被前进的速度带得近乎熄灭,最后停在了一个明显没有被使用的房间,烛火才轻轻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光。 得知那位勋爵不来,班纳特太太大失所望,觉得这样的人根本称不上是绅士。 班纳特先生调侃道:“我的好太太,你不能要求所有富有的先生都像你最疼爱的二女婿那样啊。” “这么看,这位勋爵一定是没有人爱,也没有爱上任何人,所以才生人勿进,傲慢得要命。达西先生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你看,现在他是个多可爱的先生啊。” 达西受此“厚爱夸奖”,无奈把一盘菜推向岳母,试图让她少说些话。 伊丽莎白掩住脸闷闷笑起来,哪知道下一秒,母亲又把话题转向了她,“丽萃,我多希望也能在哪天也去彭伯里照看你啊,你看,简就要有第二个孩子啦。” ——这种家庭聚会,他的确不适合参与。 确定隔壁家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人担心的事,听着达西出言维护,“生人勿进,傲慢得要命”的邻居失笑吹灭了烛火,却在年轻人帮腔转移话题里停下了脚步。 “您同样不必催玛丽她们,反正我也不会结婚。” 加德纳舅舅很惊讶说:“你后面那句话看上去是认真的。” 克莉丝想了想,马上就社交季了,不如借机表态,不过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死,反而引起注意,便道:“对。毕竟我现在还年轻,没毕业,事业也才刚开始,近几年的社交季里,我只会结识朋友,而不是结婚对象。” 班纳特先生沉声说:“这件事克里斯也和我聊过,我很理解他的决定。” 做父亲的都开口了,又是从来都有主见的继承人,所以大家虽然各怀疑惑,还是纷纷表示尊重克莉丝的决定。 这就意味着,至少这一年里,做长辈和姐夫的不会帮忙相看或者介绍有结婚意向的小姐,做姐姐的也可以在被打探时委婉说出意思。 这样也只能阻拦一部分。 克莉丝不愿意浪费其他人的感情和时间,但也只能尽力去表态,控制不了其他人怎么想,再加上自己表现出来的价值,背景又简单,是个很适合投资联姻的对象,以后这类麻烦事情只会更多。 反锁了房门,克莉丝闷着洗了很长时间的头发,终于冷静下来。 把衣服都扔进篮子,贴身的衣物随手洗好晾在壁炉边,铺好接住水滴以免发出引人怀疑声响的厚垫子,换上胸前有繁复堆纱的宽松睡衣。 没了胸口和精神的束缚,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搬进四楼,但是只有卧间布置好了,其余部分没完全改造好,很多时候还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该收拾的东西依旧要藏好。 有时候会觉得麻烦而且疲惫,不过也快二十年了,克莉丝已经习惯了。 实在睡不着,她干脆点了灯,开始写论文。 会做成联排式,墙壁的隔音效果自然也会得到加强,四下里很安静,只有羽毛笔和纸张的摩擦声。 爱德蒙总算可以从那一系列的声响里沉下心,就伴着这样的书写声,开始处理意大利的事务。 隔壁的声音停歇后,他才停下笔,听着那声短促轻软的哈欠和床榻下陷的声音。 决定终身不结婚是个很好的消息。 至少不会看到哪位小姐以班纳特夫人的身份入驻隔壁了,克里斯自己没有这样的意愿,他还有个会让人退却的母亲,那么除非那位老师插手,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再不济,自己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用朋友的身份陪伴一辈子,就这样同步起居。 克莉丝班纳特在意大利就有意放出“被黑发法国女人伤透了心”,国王面前也要借机表态,那天在俱乐部说起来时,语气确实很认真,今天在家人面前又特意提起,很显然,他好几年前就下了这个决定,而且绝不是“为了事业”这么简单,期限也肯定是永久的。 会把和自己的事情编去骗人,还用这种方法防止和正经守礼的小姐有进一步展开…… 和风月场的女性倒是经常来往。 爱德蒙虽然不懂,但是看在场人听完“刺激的衣帽间”后反应,那番描述绝对真实而且相当出。 他用一把从不离身的钥匙打开了抽屉,厚厚一摞秘密文件下,压着一本蓝色封皮的法语手册。 爱德蒙顿了顿,想到年轻人在这方面已经远胜自己,这才做足心理准备翻开。 这本书写得很细致,他会这么快联想到它原本主人的脖子很敏感,也是归功于它的教育。 他开始观察这本书的翻阅痕迹,只有其中一页有折痕……那页全都是介绍时下的各式避|孕套。 爱德蒙突然想起了莫里哀笔下的唐璜。 活在政教合一的十七世纪,英俊风流,对鬼神宗教毫无敬意,只寻花问柳,利用自己的魅力欺骗玩弄女人,一辈子都在追逐爱情。 克里斯当然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样一来,就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这样条件优异的年轻人会这么果断抗拒婚姻了。 尤其他的性谨慎,会咬死一个决定,那么就一定有个让他不会动摇、却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或许班纳特少爷更喜欢男性。 爱德蒙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除非载客,不论货船甚至海盗船,规矩是船上不允许有女人的,这也是沿海港口那么多妓|院的原因。所以海船和公学一样,都是很特别的环境,他过去跑船时,依稀听说过这种对性别有特别偏好以至于连结婚都拒绝的人。 只是即使喜欢克莉丝,他也从未将自己往这类人上靠拢,爱德蒙很清楚,他的心已经死去,如果不是这个独一无二的人,不论男女,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如果克里斯恰好喜欢男性呢。 一旦冒出这个猜测后,很多奇怪的地方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从来没有贴身男仆,为什么在洗漱和换衣时都会抗拒自己的帮忙,为什么从来不去公共浴室…… 这段时间在俱乐部听他们聊天,爱德蒙也发现,他的“朋友”与他恰好相反。 克里斯对宗教很无所谓,却很尊崇法制。 偏偏他生在了英国,被教义和法律双重禁锢,出于对法律的信仰拒绝了承认和随心,选择了遮遮掩掩,让自己尽可能像个“正常”的男人,又因为强烈的责任心不想牵连女性,所以总是那么努力证实自己有男子气概,所以才用简单的金钱关系解决生理问题。 对这份感情挣扎至今的人想到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abime 克莉丝起得很早,在院子里恰巧遇到了邻居先生。 威尔莫勋爵站在一片葱郁的草地上, 指间有一只雪茄, 剪过了, 却没有点燃, 像是在看男仆刷马,又像是把目光放得很远。 “班纳特。” 他很快发现了她, 仿佛只需要脚步声就辨别出了来人, 侧目看过来,难得主动和她打招呼,“早上好。” 勋爵看上去三十多岁, 比他告知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还算英俊, 有种高出青年人一筹的独特沉郁气质, 年纪大的绅士穿了浅蓝色外套配上白背心往往显得轻浮,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升融入蓝天白云里一样,这个人却像是沉默屹立的冰山, 是拒人千里的寒冬。 克莉丝也问了早, 随口说:“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爱德蒙惊讶看向她,笑意稍纵即逝,冰雪的外沿被滚烫的心微融,又很快凝结,语调还是冷冽的, “因为一件事, 我以为已经要终生抱憾了, 却看见了新的希望。” 克莉丝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虽然有些交浅言深,看来这件事的确很重要,于是道:“那么,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她今天和老师有约,也就没有多做寒暄,向看上去似乎颇受鼓舞的人点头告辞,转身就上了马车。 费尔德侯爵在伦敦的府邸她已经去过很多次,和门房很相熟,直接放了行,被管家引进餐厅,半路经过小会客厅时,师母突然向她招手,示意过去。 “班妮你来得正好,”师母放下针线,“你说说,我看上去多大?” 不明白这对老夫少妻又在玩什么,克莉丝倒是很乐意给老师挖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为什么要看,您本来就很年轻啊。” 师母笑了,“还是年轻的男孩子会说话。” 她想到了什么,又说:“你去告诉那个老家伙,就说我说了,这方面,他应该反过来向你拜师。” 克莉丝觉得有趣,走到餐厅,原样描述了一遍。 费尔德侯爵装模作样看报,翻过一页,故作满不在乎说:“你是五个姐姐带出来的,怎么哄女人高兴当然门清。” 克莉丝于是折回去“告状”。 “有些人自己老了,对妻子也厌倦,就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班妮你千万不要学。” 侯爵夫人抿着笑起身,把刚刚绣好的手帕递给克莉丝。 拿了“劳务费”,她只好继续往餐厅跑,半路从管家那里知道了这两位今早在闹什么别扭,为了让他们少支使自己几次,干脆直接帮忙翻译。 ——师母说您太敷衍了,得哄哄她,生活需要一点甜言蜜语。 “塞西尔,没记错,你喜欢年纪大的女人,这个决定很不错,等你年纪也大了,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妻子有力气去跳舞了。” ——老师说了,虽然已经老夫老妻,他还是不喜欢看您和年轻人跳舞。 “我既然年轻,当然可以穿那条裙子,我不但要穿,等到舞会还要和你这位年轻小伙跳舞。” ——师母说照顾您的心情,那就和我跳,但是您说她年纪大就不能穿好看的裙子也太过分了。 “那件裙子露出的太多了。” 费尔德侯爵低声咕哝,站起身,冲着会客厅的方向说:“你得配着我送你的那条披巾。” 侯爵夫人已经小跑进来,当着克莉丝的面给了他一个贴面吻。 “菲利你也太可爱了。我真想再夸夸你,让你安心一些,不过我得走了,放心吧,我约的是几位夫人,我们一起去逛街。” 等师母出门了,老绅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才示意她坐下:“今天的汤不错,再用一点?” 克莉丝面无表情说:“不了,我已经饱了。” 师徒俩最后还是在书房对坐着谈事。 费尔德先就这次议会改|革的最新方案,也就是他最近忙着的事情说了下。 “……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变动,投票资的门槛适当下调,让更多人获得选举权,将各个选区的席位重新分配。” 有些“腐败”选区,整个区域有竞选资的只有一个人,却在国会有两个席位,因此,另一个席位每年能卖好几千镑,这么赚钱的营生,背后牵扯了不少利益,动起来就是一出群像戏。 克莉丝不在局中,更具体的她在撰写论文时也了解过了,没什么好展开去讲的,所以这一部分老师介绍得很宽泛。 “利益分配就让那些人争执拉锯去吧。对于这次改|革,我从头至尾只关心两件事,一个就是这件事对国家和陛下是否有益,还有一个就是我给你设计的路线是不是会受到影响。现在看,还是有的。” 克莉丝看他表情轻松,问:“是好的影响?” “不错,虽然选区变动还没下来,你这一年以来积攒了演讲经验,也已经有不少人熟悉你了,会比较方便拉自由民选票,农选民更加不用担心了,这点资源,我还是能替你换到的。所以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让你在哪个选区竞选。” 这个时代,当然不像未来那么公开透明,选票和选区都能操纵,说到底还是一种权利阶层的游戏。 “你也享受过两年轻松校园生活了,我前几天遇到了你的院长,他说你本来计划明年就毕业。不过你的进步比我想象要快,所以我更希望你这一年直接结束学业,有院长出面,让你直接参加考试还来得及。” “当然,这依旧是我的建议,我说过,我只做引导,具体决定和努力,都要看你自己。” 因为老师延迟回国,自己约等于被放生了一年,那份实习也很轻松,克莉丝干脆把之前两个学期的课程塞得比较满,打算提前一年毕业,现在时间再次压缩,有了准备,倒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默算了自己剩下的课程和学分,其实有不少自己已经在书单上学过,抱下佛脚去应试肯定是足够的,便说:“问题不大。” 大不了这两个月少去几趟舞会。 克莉丝突然发现,自己过去喜欢把什么都留出空余时间,最好提前计划好一切,然后从容应对,现在对老师这种猝不及防的周期压缩竟然也习惯了,甚至开始享受赶鸭子上架后充实到忙碌的生活。 果然是被坑过太多次,所以她已经锻炼出来了吗。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费尔德侯爵便拿出一张纸,非常顺手就把她要考的科目都列出来了。 他老人家回国后这么多事务,连自己的课程都记得这么清楚,克莉丝大为感动,结果下一秒就听得他说: “这么看,你的法国史最有可能挂科。” 克莉丝:“……” 费尔德并没有给她反驳机会,接着道:“我上次去你的租处,注意到你在看科明尼斯的《回忆录》。” 她点头。 老师端起茶杯,富有深意说:“他是个不错的法国外交家,所著的史料也很有研究价值,你记得好好参考一下。” 没想到还能遇到一次透题加划重点,克莉丝吃惊看他。 “你还记得我怎么教你读史的吧?” “记得。因为历史是由后人书写的,而人本来就是复杂矛盾的混合体,没有人能彻底还原真实模样,其中不免带有个人色彩或者集体价值。对一个事件,要综合多方文献对比,考虑里面的利害关系和人物动机,要始终保持怀疑。” “接下来的日子里,把这些暂时忘掉。” “啊?” “教你这样读,是为了培养你的看事习惯,独立思考,永远保持冷静,但是这不太适合应试。” “考虑到你是个喜欢有始有终的人,我才建议你结业,不然我会让你直接肄业的,因为让你入学的真正教学目的,我已经达到了。” 虽然知道老师并不迂腐,对他来说做一件事情更重要的是目的和结果,克莉丝还是呆了一会。 她终于反应过来。 在意大利时,老师或许是临时得到消息,文件太多,来不及撤走,但是她的行李一直都不多,如果他提前说,自己是可以收拾好的。 当时让巴特先生匆匆忙忙去通知自己,除了甩开这位耿直的随侍,更好处理维也纳事务,还可以顺便让自己和来接手房子的使馆人员接触。 “……您那时候就计划让我进辩论社了。” 费尔德侯爵笑了,“我提醒过你,‘和有趣的团体结交’。” 联系起回国后经历的一切,克莉丝顿时看清了她和老师之间的差距,“还有什么是您算不到的?” 新任掌玺大臣笑了:“不要把我看得太厉害,塞西尔。” “因为你的成长已经超出我的计算了。” 克莉丝眨眼,听到他夸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么着急让你毕业,当然是因为有人也看到了你的成长,所以要通过我认识一下你,顺便给你介绍一份工作,而我认为,这份工作可能不会太轻松,需要你全力以赴。” “明天还是来这里见我,我带你去我们派的俱乐部。” 克莉丝腾地跟着站起来,头皮发麻:“明天?!” “当然。我觉得不必太早告知你,难道你还要花时间准备,最好再写一份讲稿?” 克莉丝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突然了。” 费尔德失笑安慰:“你连国王都见过,那帮老家伙面前就更不用怕了。从容不迫,展示真实的自己就足够。” 克莉丝心说国王不一样,陛下多亲和可爱,要是来个和您老人家一样的狐狸上司,她就可以为大英帝国直接死而后已了。 因为这个悬在明天的见面,克莉丝始终沉不下心,三个姐姐又去达西家和乔治安娜玩了,看天色还早,干脆叫男仆带便条去请哈洛德来找自己。 几个姑娘常常在院子玩,男仆特意给喜欢画画的凯瑟琳搭了小阳棚,克莉丝干脆也把下午茶摆在那了。 压力一大,她就更想吃点好吃的,另外一位也非常能吃,干脆让厨房做了两整套的分量。 茶沏好,社交季达人刚好到了。 克莉丝不是话少的人,这位兄弟更是一个话唠,他坐下,先是灌了一口茶,眉飞色舞把昨天参加的舞会说了一遍。 “我觉得我邂逅了爱情。” 克莉丝笑了,“你每年都这么说,今年又是哪位小姐这么荣幸被你选中了?” “斯图尔特小姐。” 哈洛德自信说:“在没底之前,我不会把她介绍给你,不过你会是第一个知道我好消息的人。” “现在说吧,你遇到什么事了?” 克莉丝正要说话,就见威尔莫勋爵骑着马进了院子。 经过时,他似乎也没想到她有客人,出于礼貌翻身下马,三个人不免又各自打招呼,哈洛德听着好友装作那天假发店的会面不存在一样,语气自然又互相介绍,一边给她狠狠使眼色,一面挂了非常虚假的笑和勋爵打招呼。 克莉丝也就按照礼节随口邀请他一起坐坐,本来都准备好了后面的套话,没想到勋爵盯着桌面的两只杯子,点头同意了。 “请允许我收拾一下再过来。” 示意仆从把马先牵回马厩,他说。 看着威尔莫勋爵走进了宅子,哈洛德捉住她,拧眉担忧问:“那天我看你样子,明显和他交恶,你很少和人起冲突,肯定是这个人有问题,怎么你们又成邻居了。” “而且我最近去俱乐部,他们也说你和他关系很好,到底怎么回事?” 反正这小子知道一些,还认识纳什,一边的男仆也是自己人,克莉丝直接解释:“那天之前我们有些误会。最近走得近,是因为他成了我的客户。” 爱德蒙走出别墅时,远远就见两个青年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话,一样的青春年纪,金发的那个还非常刺眼拉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今天出去是查弗尔南当年英法战役的事情,射击俱乐部有位中校恰好和那个出卖拿破仑的将军有些联系,自己提出要买一些战利品收藏,很轻松就从手头拮据的中校那里套到了不少信息。 虽然都没什么用。 调查就是这样,即使有目的性去查,也会做一些无用功。 想到这些麻烦后,他心绪平静了不少。 未来的外交家果然很周到守礼,在他坐下后,有意照顾他刚刚加入话题,问他今天去做了什么。 爱德蒙如实说了买战争纪念品的事情。 之后,他就保持沉默喝茶,任由两个人继续聊天。 克莉丝也不在乎旁边多了个人,她本来就只是想找人聊天排遣一下,连男仆都没遣走,勋爵面上看上去有点疲惫,可能是在早上所说的事上遭遇了挫折,所以只想在有人的地方坐坐。 得知克莉丝要提前结业,哈洛德很兴奋。 “以后我就来你们学院的图书馆复习,你一定要帮我啊,要是我也能成功考完,等暑假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毕业旅行。” 克莉丝一愣,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今年毕业。” 抱到了学霸粗大腿的人只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一时得意忘形道:“克里斯,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克莉丝看他表情,知道这哥们老毛病又犯了,只端起茶杯,用关爱傻白甜的眼神看他。 自恋臭屁的人受此鼓舞,继续说:“你本来就小我两岁,咱们认识后你才连跳两级,之后帮了我那么多场考试。我们一起从公学毕业,约好了去剑桥,还选了好几门一样的课,结果你跑去游学,又比我低两级,现在好了,知道我为了毕业考试和社交季撞上头疼,干脆和我一起毕业。” “承认吧,你肯定是为了我才提前结业的。” 哈洛德头头是道说完,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abime 哈洛德所学方向本来就只有三个学年, 是他自己为了舞会翘了考试才留级, 照他这个性子, 不管自己哪年毕业,大家都能碰上。 克莉丝懒得纠正他,只说:“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我之后就不会去学校了,在家复习,你需要资料和笔记可以来这里找我借, 同样,毕业旅行我也没时间。” 哈洛德这下也忘了那种被盯上的不适感, 挪腾椅子,离她更近了些,好奇问:“这么说,你也要去工作了,什么职位?” 伦敦这么多双眼睛, 还正好是社交季,什么消息都藏不了太久,这种话题也没有掩人耳目的必要。 替好一会没动杯子的勋爵换了一杯茶,克莉丝自然说:“还没有安排,明天去他们的俱乐部和那些先生们见一面。你说‘也’,怎么,你要进部队了?” 哈洛德抗拒摆手:“我还想多玩两年。” 一边的男仆注意到, 威尔莫勋爵拿起杯子, 姿势并不标准, 甚至有意调整了握的姿势,似乎想要将杯子上的一片花纹覆盖重叠一样,用茶杯掩住了轻蔑的笑意。 “是我大哥,之前做希腊史老师,不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职位嘛,恰好这次组阁,会有很大人员变动,他又有印度服役经验,总督替他写了介绍信,等这学期结束就进控制局。” 控制局是负责监督东印度公司的机构,这个职务的特点和希腊史老师一样,侧重在收益和体面上,因为控制局是政|府的特权部门,比大学教员的社会承认度更高,可以直接支配印度财政收入和资源政策,油水相当丰厚。 克莉丝公学时常去哈洛德家做客,与他爸埃弗雷特中将打过不少交道,他是个观念比较保守的军人,也不太钻营,连投资项目也都是听从战友介绍。 显然,这是欧文埃弗雷特自己操作的结果,看来她有点小瞧这位希腊史老师了。 克莉丝又看向还没心没肺“寻找爱情”的朋友。 算了,亲兄弟,上次看关系还不错,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去插手。 哈洛德倒先替她操心起来:“你的老师没有透露一下吗,毕竟你还不是议员,去了那些机构最多也只是做公务员吧。” 克莉丝笑了:“不然呢,直接入阁当大臣?” “不过我光顾着想明天的会面了,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发自内心来说,我对职务没什么特别大的倾向,薪金能维持正常生活就行,如果能做点切实有用的事情,少点浪费精力的交际就最好。” “我以为你会喜欢与人打交道。” 威尔莫勋爵突然说。 发现展望未来有益于自己分散注意力,克莉丝很乐意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那也得是有趣和有益的社交活动。上次聊天时,你曾经把资产分为三等,那在我看来,人际关系也分为三等。” 哈洛德在一边听着,也顾不上这个人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忍不住好奇问:“产业的三等是哪些?” 或许是已经在俱乐部说过一次,勋爵对哈洛德解释很敷衍,“地产矿山,国债这类固定进款,高于四百万英镑(约一个亿法郎),是一等产业;公司股份,爵位采邑年俸,合计百万英镑,属于二等,最次等是有盈亏的产业,会被各类因素如人的意志影响。” 他说完后,用充满兴趣和探究的目光专注看她:“没想到你能记得我这些狂妄的话,我能知道,你区分的人际关系是哪三等吗?” “和一个有趣的人来往,在保持相互敬意的基础上,再由相似兴趣或者对彼此的好奇产生进展,演变成生活和感情上的亲密交情,我认为是第一等,这种关系,我愿意倾尽心力; “和一个正常的人结识,不自降品的适当取悦,尽力保持一个让大家都舒适的良好氛围,自由交流信息,取得有利的后盾和良好的印象,这是第二等,我不一定要获得多高声望,但是能被认同,处在众人温暖友善的目光里,有益于我自省言行,继续进取。 “至于第三等,就是和不仅无趣还毫无自知之明的人来往,在我想要挑战自我时,这种关系或许很有趣,但是长时间相处,或者在我想要做一些事的时候被这种人打扰,我会非常为难。” 克莉丝有意依照勋爵的式说完,喝了一口茶,抬眼,“你怎么看?” 已经自我将几个身份都带入一番的人回神,禁不住泄露出几分情思,旁若无人盯着克莉丝说:“我和你不同。我的世界只有两个分别,我在乎的,和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的,范围小的可怜,我只需要用一双眼睛就能照应过来。” “而我不在乎的,那就太多了,我不关心其他人,因为不值得也没有兴趣,我也不关心从未保护我的社会,它对我更多的关注反而是迫害,我同样没有义务去保护它。” 这个似乎有深仇大恨要清算的人,一旦话题触及心中雷区,就会说出这种话。 克莉丝早已习惯,无奈说:“你该庆幸你现在坐在我对面。” 看着那双用标准姿势托握瓷杯杯垫的手,爱德蒙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一片温暖抚上了手背,轻轻拧他。 起初还是因为这一年不受社会规则束缚的审判,他会不自觉说出极端偏执的话,发现这能得到和心上人的短暂触碰后,怀着小心思故意表露了几次无关痛痒的极端言论,以此骗得年轻人自以为的“用力”提醒。 金发青年左右摆头看了看他俩:“你们在聊哲学吗,最后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只有他们俩才懂的幽默,想到过去他们的默契,爱德蒙原本酸涩的心下突然被抚平了。 在同一个学校学习希腊语,念十四行诗,结伴同桌上课,或许同寝起居,见过少年时代的克里斯又怎么样呢。 和机敏完全搭不上关系,善恶分明勉强符合要求,善良或许吧,毕竟是小班纳特先生的朋友,但是这小子呆头呆脑,缺乏内涵,很多他和克里斯才会说的话题,他们根本聊不来。 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露出笑容,他拿起杯子抿住嘴角。 这时候,一阵翅膀拍打声响起。 里芬落在一边空置座椅的椅背上,低啸了一声。 虽然最近关系已经不错,但是它的主人都不在一边,几乎瞬间就回忆起被拆穿身份的那天,爱德蒙僵住了。 结果对面那位自称是最好好哥们的人比他先蹦起来,直接躲到了克莉丝的身后,大声叫唤起来:“克里斯!你的鹰!” 克莉丝无奈叹气:“鹰的眼睛就喜欢跟着动弹的生物,你反而引起它的注意了。” 哈洛德捂住眼睛,“我不行了,我看到鸟类的爪子和嘴巴就头晕!你为什么不把它关起来!” 里芬像是听懂了,又或者被声音吸引,将目光投向他。 哈洛德被看得背后发麻。 “它最近不仅脾气大,口味也变叼了,可能是会捕活食了吧,毕竟伦敦挺多鸽子和麻雀的,我拿他最喜欢的东西也骗不住了。” 罪魁祸首心虚保持着面无表情,对刚排除嫌疑的青年抱心上人胳膊的动作也勉强原谅了。 哈洛德颤声说:“我就先走了。你帮我把注意力引开。” 就像有人怕狗,有人怕蛇一样,克莉丝也能理解朋友,交代男仆去拿了护手,起身走到一边的草坪上,呼哨了一声。 等游隼飞走,金发青年还记着那句“会注意动弹的生物”,几乎是挪着步子离开的。 “你好像变重了。” 克莉丝托着里芬说,重新回到桌边,就听勋爵带着谢意由衷夸赞:“一只好鹰。” 虽然理解,毕竟好友家里的烤鸡上桌都会去头,但是对自己宝贝的宠物有那样大的反应,克莉丝心里还是不免消沉,这时候有人夸它,一下高兴起来。 “你要不要试着摸摸里芬。” 放下茶杯,非常自然伸出手,勋爵没有任何阻碍摸到了游隼。 那一堆高档生牛肉没有白喂。 爱德蒙欣慰想。 这还是里芬头一次这么快让人近身。 克莉丝不掩惊讶看他,因为轻抚背羽的动作,心下一动,已经不自觉弯了眼,正要说话,手里的鹰又晃了晃脖子,似乎想在勋爵的另一只手里看出什么,随即低沉咕了一声,挪腾着避开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它一下后退躲闪,突然离开了护手保护的范围,就要踏上她的袖子。 “嘶。” 克莉丝发出短促的气音,连忙将鹰往外送,里芬刚扑腾开,面前的人却比她还着急,一把麻利摘了护手,小心托了手腕。 因为他不规范捧着茶杯的姿势,手腕上的那只手被捂得很热,反而把刺痛给烙得减轻了。 克莉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误解了她的反应,爱德蒙用更加轻柔的动作一层层卷起袖子,仔细打量起作为男性来说稍显细弱光滑、骨架也过窄的手臂。 “问题不大。” 他只定定看着伤口,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他自己。 游隼是以速度捕食的,本身体重不算特别重,因为发现得快,还隔着两层衣服,只有两道比较浅的血痕,甚至避开了几条比较重要的蓝色血管,没有渗血,即使这样,因为手臂从来掩藏在长袖下,几乎没有晒过太阳的皓白映衬,伤口依旧显得触目惊心。 处理过伤口后,克莉丝看着纱布,开始发愁。 虽然伤势不重,她左手写字问题也不大,但是没有人能照顾她,穿衣洗澡之类的生活方面会不太方便了。 假勋爵看上去比她还消沉。 克莉丝实在想不到这和他有多少关系,还是说:“这只是个意外,动物的行为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而且说到底,其实是人太脆弱了,它眼里的玩闹,反而会让我受伤。” 不过这好像没有什么效果。 明明自己才是伤员,为什么要反过来安慰这个人,克莉丝哭笑不得,调侃道:“你不是说,你不但不关心社会,也不关心其他人吗。” 威尔莫勋爵只是关切看着她。 金色的额发很长,掩了眉骨,甚至笼出阴翳,让人不太能看清确切的眼型。 却掩不住他的目光。 只是看着她,炯炯,专注,清澈忧伤。 ——我在乎的,范围小的可怜,我只需要用一双眼睛就能照应过来。 被这样看着,克莉丝心下惊跳,几乎下意识脱口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abime 惯用手受伤, 不能碰水, 做了太大动作就会难受,克莉丝只能随便收拾一番。 好在今天是要去“面试”,也没必要搞得太花哨, 低调沉稳为上。 这件事也给克莉丝敲响了警钟。 因为一直保持锻炼, 力气虽然不大, 她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尤其年纪轻,基本没有生过病,偶尔头疼脑热也很快就好了。 但是这种不可预测的伤势就很麻烦了,这次伤势轻不要紧, 只是没人照顾, 生活上麻烦一点, 如果遇到更大的情况, 一旦陷入昏迷, 医生一定会发现自己是女性。 女扮男装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到伦敦上学后, 她给自己留的退路只有一条死路。 宁可世上多一具无名女尸, 班纳特家失踪的继承人必须是男性。 可是现在,她对这个世界有牵挂了。 家人和欧也妮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老师给她指出了一条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路, 还有…… 要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医师, 就很麻烦了。 这件事急不得, 心下暂时搁置,克莉丝咬了叠好的手帕,蜷伏在床榻上开始绑束胸。 夏时衣衫渐薄了,束胸也换了轻薄贴身的面料,同理,绑束时需要的力道就更大,好在伊丽莎白已经把几处绳结放在了比较方便的地方,她拧眉闷声绑好,再看手腕,纱布果然渗血了。 低啧一声,克莉丝换了宽松袖子的衬衣和马甲,才拜托玛丽帮她换纱布。 玛丽以前常常长篇大论,现在改了迂腐习气,啰嗦的习惯却留了下来,给她穿外套时还在碎碎念。 “……真不懂你这个不喜欢其他人碰的怪脾气,至少找一个随身男仆吧。” 克莉丝撇嘴:“那我宁可找一个老婆。” “可是你在马赛时不是带着一个贴身男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克莉丝本来仰着脖子由着三姐打领巾,正要垂头,被她勒了一记,嗷了一声仰回去,看着墙壁上的挂钟说:“威廉,你什么时候来的?!” 威廉不好意思抬手,下意识要揉头发,看到他们这边又收了手:“我想到一个点子,实在控制不住要和你说,结果忘了时间,六点就到了,是玛丽小姐在陪我,她说你今天有个很重要的聚会,让你多睡一会。” 克莉丝对玛丽说:“难怪你不在房间里。” 玛丽抱臂看她,“别转移话题,你出国的时候可没带什么男仆,马赛是你的第一站吧。” 克莉丝只说:“那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法国人,我恰好在马赛遇到了,比赛闹着玩,他输了才扮成我男仆的。” ——也算是比赛吧,比谁更能骗人。 威廉果然恍然大悟应和起来:“我就觉得他看上去不像男仆。” 玛丽看了眼老实孩子,勉强相信了这个回答。 克莉丝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还是忍不住说:“威廉说话你就信,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吧。” 发明家反而不好意思垂了头。 玛丽表情自然给克莉丝别好领针,把怀表放在左手方便拿的口袋里。 早餐时间,莉迪亚就她居然会被里芬这么小只的鹰伤到笑了几句,凯瑟琳忧心说:“我昨天不太舒服先回来,正好看到邻居的勋爵匆匆回去,他那副模样太吓人了。” 玛丽皱眉:“是不是他害你受伤了,所以你不方便说?” 威廉连连点头:“我也奇怪呢,上次遇到你们好像还关系很恶劣,结果你们突然又好起来了。” 克莉丝头也不抬,“是我自己不小心……莉迪亚你把餐刀放下。” “一开始有些误会,勋爵只是看上去傲慢冷淡,好吧,可能性子也古怪了点。” 现在想,一开始是自己先调查他,也后面才搬过来的,接着又被国王安排了一起活动,这位先生警惕一点很正常。 大家毕竟是邻居,以免继续产生误会,克莉丝决定给几个姐姐打预防针,“之后几天我们可能又要当几天陌生人啦。别在意,我们的交情就是这样。” 什么交情会两个人时好时坏像闹别扭,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威廉正要说,想起自己朋友没有克里斯多,到时候不免要被他调侃,说不定会出糗,还是咽了话。 出发前,克莉丝问合伙人:“这会恐怕没时候聊了,是我送你回去,等结束我去找你,还是在这等我回来?” “我,我想借你的书房找点资料。” 克莉丝不疑有他,点头应了,自然道:“晚上见。” 费尔德侯爵的马车已经等在院子外了。 “看上去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老师打量一会,满意说。 克莉丝有意说点段子让自己放松些,耸肩,“大不了就回去当地主。” 事实证明,也的确不必要太紧张。 因为在场的不止她一个年轻人,克莉丝还看到了一位熟人。 欧文遥遥冲她点头。 费尔德扬眉说:“看来你和这个埃弗雷特也认识。” “他是我的希腊史老师。” 克莉丝随口解释,用右手登记了姓名。 她敏锐注意到,面前的男仆看清名字后,隐晦打量了她一眼,将一只胸针递给她。 胸针被费尔德拿过,打量了她领巾打法和外套衣襟形状,才挑了个最相称的地方替她别好,表情严肃起来:“手受伤了?” 克莉丝对老师的观察力有数,趁着上楼梯时说:“被养的鹰挠了,伤不重。” 他语气不赞同道:“你可以直接表现出来,这不算什么,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开场白。真正长久的同僚往来是共赢互惠,退让放低自己去逢迎不可取。” 克莉丝点头:“我知道。不过我有点爱面子,实在不想人家对我的第一印象在这方面。” 费尔德侯爵忍不住笑了,回身拍弟子的肩膀,“放心吧。你已经有一个非常良好的第一印象了。” 这小子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为了他来的。 出身是绅士的独子,过了门槛,恰好在这群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会正眼相看的基准线上。 在罗马时,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克里斯班纳特这个名字,毕竟他们无亲无故,自己也有些名声,会被收为弟子,自然是有潜力的。 于意大利学得各种技能和入门方法,回国后便继续进取沉淀,还取得了远在他意料之外的成绩,因为那篇论文和演讲,再加上国王的数次召见,俊美风流的年轻人自然得到了政界和社交界的一致关注和认可。 在马赛无意发现的璞玉,经过自己这两年打磨历练,细心的雕琢,已经变成了一块无价的玉石珍宝,引无数人瞩目赞赏。 得天独厚的相貌优势,身段优雅,气质脱俗,声音悦耳,语调温和,得体有礼,谦逊上进…… 他怎么这么有眼光呢! 老绅士清了清嗓子,才道:“当然,谨慎一点也不会出错。” 克莉丝发现,老师还是给了她慢慢适应的阶段,他先和平时交好的几位上议院贵族聊天,她最近与这些先生在他家中接触过几次,他们也都露出了适当的好感。 甚至有些待价而沽的味道,并没有着急带着自己走动,中间有过来搭话,才会见机介绍。 克莉丝还是头一次直面老师作为一个外交家的言谈手段。至少来过那么多顶白假发,比他地位高低的都有,却没有几个能从老狐狸这里撬出准话的。 难怪他让自己不必担心,因为她其实一直都在接触这个领域的天花板。 时间还很长,费尔德侯爵和一帮人去打皮克牌,临走前饱含深意说:“你也可以找几个年轻人一起玩玩,赌注不要太大。” 还是他以前嘱咐的话:可以和同僚保持友好,不过要谨慎和他们交朋友。 克莉丝点头应是,听着调侃邀约,也跟着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还是打惠斯特,不过打了没多久,她右手边的人借故离开,找了人来顶位。 是欧文埃弗雷特。 他刚坐下来,就看向了克莉丝对面的人,在打招呼时,冲她了然笑了。 惠斯特是桥牌的前身,她上辈子也会一点,规则变化不大,因为两两一组,同组的人相对而坐,所以更加考验两个人的搭配,由于协作过程面对面共同进退,也是非常适合促进关系的活动。 克莉丝的队友是巴特男爵,也就是老师那位随侍军官巴特的堂兄,这也只是他们家族的其中一个爵位。 巴特男爵当然是自己人,这番安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掌玺大臣的意思。 形象点,就是给她立了个牌子。 ——展览品,可询价,请勿触摸。 “我听哈利说,你准备今年就毕业?”希腊学教授说。 哈利是哈洛德的昵称。 克莉丝点头,轻描淡写说:“我也听他提了您的事情,恭喜。” “看来他今年总算能出学校,不必再等两年了。你不必谦虚,我对自己弟弟的本事还是有数的。他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一直很惊讶。” 克莉丝表情自然打出一张牌:“其实不用我帮忙他也能毕业,只要考试时间都别和舞会撞上就行了。” 欧文的队友突然“好奇”问:“为什么不考虑读下去呢?这样恰好毕业时还能参加剑桥大学选区竞选,说不定你会成为史上最年轻议员呢。” 巴特男爵面上没心没肺说:“当年小威廉皮特也没能在剑桥选区获选,而且班纳特还年轻,谁知道几年后会发生什么呢,说不定大家到时候都在野啦。” 这话约等于说到时候大选他们所在的派会落败,直接把所有后话都给噎死了。 克莉丝觉得这种装傻耿直的风也挺有趣的,和他配合着,竟然一直赢了下来。 巴特男爵把存在感刷足后,过了一会也离开,去打桌球了。 接下来的队友竟然也是个熟人。 里德上校一坐下来,克莉丝就感觉到不少好奇或者说看戏的目光投了过来。 果然是不用操心生计的有闲阶层,生活太无聊了,所以大家都这么八卦。 因为组阁基本完成,今天更接近一个“面试会”,上下议院的人都有,这些人都有带客人来的资,克莉丝也猜不出他是跟谁一起来的,只能随机应变。 里德上校果然也听说了她和威尔莫勋爵的关系,一面给她捣乱,一边还要冷嘲热讽一番。 克莉丝趁机把当初他们在洗手房的对话都给诈出来了。 听了完整版(不免有一些里德上校的主观性词汇)后,她沉默了一会,目光在到她左手边倒酒的男仆身上顿了顿,面上自然微笑说: “当时我们确实不是朋友。还得多亏你的衬托,我才看清他的本性。” 得到想要的消息,克莉丝也不再和里德上校客套,直接拉着队友一起场场都输,输得不一定多,但是绝对闹心。 这位一挑就上头的上校果然低挡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没一会就走远了。 克莉丝这才有机会验证另一个猜测,她抬了手,示意一个偶然经过的男仆给她换一种酒。 果然,即使在另一边上,这个人也有意走到了她的左手边倒酒。 “您连手伤都替我照顾到了?” 坐在书房里,克莉丝将大致情况汇报完,忍不住问,“中间有位先生和我握手时力气有点大,就有一个侍应过来给他递酒。” 费尔德侯爵失笑:“我还没有细心到这种程度。他们这里的侍应也都看惯了眼色,可能发现你动作不自然了吧。” 克莉丝想说这并不是个例,心里突然涌上一个猜测,又连忙换了话题,“还有一位先生有点奇怪。” “在我去找您的路上碰到了,看上去挺和善,不过他只问了我生日就走了。” 费尔德突然坐直了身子,认真道:“他长什么样?” 克莉丝把几个外貌特征描述了一遍,随即发现他老人家的表情很复杂。 “你小子真是——” “怎,怎么了。”她眨眼。 他沉沉叹气,嘱咐:“你得好好记住这位先生,他是我们的鞭。” 克莉丝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位看上去很普通的先生这么有来头。 鞭,有点像是一个班的纪律委员,手里握着候选人的“花名册”,对自己|派议员的职权和约束力很大,每周发放鞭令,确保|内议员出席投票,违反鞭令的基本这辈子别想升官了。 “他问你生日,恐怕是想看来年开选日期能不能顺便照应到你。” 执政|有权利定开选时间,她到今年六月才满二十,而参选议员必须年满二十一,今年已经重新组阁,暂时不会大选,如果来年选举日期定在六月后,那克莉丝明年下半年就能进下院了。 当然也只是顺便参考,不会迁就她一个小“练习生”,如果自己再迟几个月出生,肯定就放生自由等两年后。 不过这种特别注意也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 师徒俩面面相觑良久,试图冷静分析了一番,克莉丝又被老师教育了一会戒骄戒躁(虽然他老人家看上去似乎更需要冷静一点),才放她离开。 还记得威廉在等自己,克莉丝嘱咐了自己的马车来老师家接自己。 她刚进车厢,借着车内的灯光,看清穿着白袍的哑仆,吓了一跳。 自从上封信里发出邀请后,克莉丝已经有一阵没有收到基督山伯爵的来信了。 这一年里因为他地址变动太快,也有过连续两个月没有来信,她就没有在意。 阿里把一只匣子和信封递给她。 这次不是正式的书信,信封上面没有邮戳,内里只是一张便条,内容也非常短,只有一句话。 ——早晚各涂一次。 打开整个玉石雕镂成的匣子,是有淡淡草药味道的药膏。 克莉丝想问阿里是不是他告诉伯爵自己受伤的,最后还是没有问这句废话。 本来她以为这种背后悄悄安排好,还挺像正为这件事内疚的假勋爵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当初在罗马,基督山伯爵也是在暗地里安排阿里收拾那些纨绔。 克莉丝沉默下来,突然拿不准今天那些仆从到底是威尔莫勋爵,还是基督山伯爵安排的了。 她查过勋爵,过去一年,他确实一直在伦敦活动没错,不过很少出面。 还是自己带着进入俱乐部之后,在伦敦才活跃起来,偶尔遇到那些情报里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竟然也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时候她以为是因为这个死宅存在感太低,尤其他似乎很抗拒和人产生联系。 现在看…… “他已经到伦敦了?” 为了方便,她这一年也学了一点很基本的阿拉伯语,至少“交流”没问题。 阿里有点茫然看着表情古怪的大少爷,因为主人吩咐的“对他就像对我一样”,所以毫不犹豫点了头。 克莉丝第一反应是确定眼前的阿里是不是那个人假扮的。 她随即脱力扶了额头,用受伤的那只手摆了摆: “你先出去,我得冷静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abime “……我从北方回来后就有这个想法, 他们也都说可行, 不过我觉得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克里斯?” 克莉丝回神,对上了带着担忧的绿眼睛。 “你看上去不太对劲, 是聚会不太顺利吗?”威廉说,“不如我们改天再聊吧。” 自己这个状态也的确不太适合说正事。 克莉丝起身相送,抱歉说:“下周我去找你。” 目送合伙人上马车, 站在院前, 她忍不住问:“真的会有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去改变自己吗。” 威廉被这话戳中,呆了一下, 在黑暗里红了脸,不好意思扒拉头发, “这方面我不太懂, 毕竟你才是人缘比较好的那一个,不过我觉得……” “或许就像把两种化学物质不小心混合一样, 有的完全没有动静, 有的会产生反应。如果相遇后发生变化,那就别想太轻易分清楚,因为从那时候起, 它们也不是原来的试剂了。” 好友连这时候都不忘拿自己热衷的事业打比方, 克莉丝忍不住笑起来。 替他带上门, 目送着马车驶远, 她才回到房间。 洗过贴身衣物后, 伤口和纱布果然粘在一起了, 克莉丝废了一会功夫才用单手拆下,想到“神甫”的草药学水平,也不打算不在这方面别扭为难自己,咬着牙处理过伤口,将药膏抹上,重新缠了新的纱布。 药是胶质的,清凉刺痛搅得人睡不着,而且时间尚早,学期末还要考几门完全通过书单自学的课程,克莉丝开始“预习”,结果刚翻了几页法国史,就不可避免想起了某个法国的政治犯。 这件事横亘在心里,回避无用,反而会干扰她的思维,倒不如干脆弄清楚。 克莉丝坐直了,换了处理事务的思路,重新铺平一张白纸,左手拿起笔。 威尔莫勋爵这两年一直在伦敦活动,基督山伯爵则在欧洲大陆游览,这些都是有佐证的。 阿里的行踪,克莉丝即使不观察,那些“男仆”也会告诉她,他每次只会去伯爵在伦敦的私人驿站和他新在伦敦收购的那家银行。 同样因为自家“男仆”,这些人出于职业习惯和隔壁搞好了关系,克莉丝得知,勋爵的仆役都是英国人,她刚回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跟着勋爵了。 基督山伯爵黑长发,肤色苍白,穿的基本都是黑色长袍和神父装这种不显身形的衣服,胃不好,喝了酒后会不舒服。 威尔莫勋爵像很多中年英国人一样,带金色假发,肤色也正常,脸型稍长,更清瘦,常穿蓝色夫拉克,酒量尚可。 活动范围不同,装扮不同,口音不同,甚至连性都有些差异。 推算到这里,克莉丝几乎要以为,这次送药只是巧合,自己则因为“布沙尼神甫”那次在疑神疑鬼了。 但是她就是感应到了,也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直觉。 ……自己以前从来不信直觉这种玩意的。 但是一旦顺着这个猜想往下想,那些矛盾的地方,以伯爵砸钱的方式完全可以操作布置,反倒是感性的部分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因为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不出这样的事,他才不得已让阿里帮他送药。 这样想,这个人会暴露身份,好像都是因为她有事。 上次是米尔顿的暴|乱,这次是她突然受伤。 “别自作多情。” 克莉丝盯着纱布对自己嫌弃说,捡起了一本科明尼斯的书。 ——我想你对你好,和你在一起时,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高兴。 ——我盼望用一个平等的关系认识你,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慰藉。 ——我的世界只有两个分别。在乎的人我只需要用一双眼睛就能照应过来。 分针走过三大,记忆力过好的人挫败把双手伸进头发里,因为扯到伤口又嘶了一声。 事实证明,即使想通了,自己照样复习不进去。 克莉丝愤愤拿起笔,决定把这个包袱甩给肇事者,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 伯爵: 得知你到了伦敦,我非常高兴。 因为你终于可以将阿里领走了。 考虑到你在畜奴依旧合法的欧洲长大,我得向你解释一下,英国境内已经废除黑奴制度了。 因此,他在我身边过得并没有那么自由,明明可以坦荡行走的人,为了避免被盘问,只能遮掩改扮后夜里出门,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上次分别时,你曾经对我提出过的指正,认为我不会向人求助,而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我托你帮忙找的那位布沙尼神甫。 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有些问题,我想向他咨询一下,因为他是我见过最博学多识的老者。 我在欧洲史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列了一份清单如下: ……… 你的, 克里斯班纳特 ————— 爱德蒙捧着信,目光在“你的”上停了很久。 顺便自动略过“老者”。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封回信,本来准备好的一大堆解释都没用上,甚至因为开头那句话一时心情激荡,差点不顾一切,摘掉伪装上门拜访。 也因此错过了那句隐晦的试探。 在地中海的一年里,因为已经习惯让自己在看信时短暂放纵思慕,他将信折叠,掩去中段,留下了短短三行。 伯爵: 得知你到了伦敦,我非常高兴。 你的,克里斯 情不自禁要勾起嘴角,门突然被敲响了,将东西收好,盖上灯罩,爱德蒙才沉声让男仆进来。 “班纳特先生来访。您看?” 这么晚了,他来找威尔莫勋爵做什么。 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句“就说我已经休息”还是咽下了。 年轻人穿得很规矩,看上去却风尘仆仆,袖扣都松开了,领巾也微乱,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身形被灯罩的毛玻璃晕染出油画感,连精致的五官也变得朦胧起来。 因为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克莉丝四下张望打量了一会,在一幅宗教画上停了停,这才转向坐在桌后的主人。 她随口说:“房间这么昏暗,看来你要休息了?” “没错。有什么事吗。”他尽力冷淡道。 屈指松了一点领巾,克莉丝长长吐出一口气,“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明天我会安排你和那位先生见面。” 刚刚还在信里与自己探讨历史,这时候骤然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爱德蒙愣了会神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个顶级俱乐部的委员会成员。 也习惯了勋爵的少言寡语,克莉丝当他明白了,转而开始嘱咐起一些细节。 小班纳特先生性子谨慎,考虑周到,预备方案也有一堆,比他的管家还要事无巨细。因为习惯了演讲,音色动人,吐词清晰,顿挫重音都很精准,就算长篇大论也是一种享受。 “到时候,我也会在附近帮你。” 爱德蒙听得入了神,下意识点头,这才发现年轻人已经坐在了宽大的桌案上。 可能因为没有身高优势,在熟悉的人面前情绪放松时,克里斯班纳特会不自觉坐在桌子上,他有幸见过很多次,在马赛和男仆说正事的时候,去尼日斐让神甫帮忙看论文初稿。 这次却比以往都要近,淡淡的葡萄酒味道侵袭过来,引得他僵硬了脊背。 ……果然是假下巴。 因为光线太暗,这时凑得近了,克莉丝终于确定了猜测。 《鲁滨逊漂流记》大结局,鲁滨逊回英国成婚生子,星期五带着一帮小弟照样留在岛上生活。 这么看,她的星期五还真是不一般。 这副伪装比扮神甫时改进了不少,至少再回到自然光下,自己就没那么好找出疏漏了。 对自己没认出来,克莉丝起初有点不服气,这会趁着说话研究久了,也不得不认输。 肯砸钱,化学也好,自己在技术水平上就输了。 而且她才没这个人这么无牵无挂,能满世界跑,不谦虚的说,她人缘一直不错,而且因为跳级和实习,基本上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很多人都相当照顾她。 认识这么多人,她不可能每一个都去仔细辨认,也没有人会像星期五这样丧心病狂,在伪装上花这么大的功夫。 她正想着,面前的勋爵突然拧眉,“你喝酒了?” 克莉丝满不在乎说:“你以为是为了谁。” 爱德蒙被这句话噎住,心下忍不住一跳,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近乎亲密的嗔意是冲着威尔莫勋爵来的。 他终于尝到了太多身份的苦果,只沉声说:“你上次说过,你有很多考试,这件事不用急。” “而且,你的伤还没好。” 基督山伯爵花了一天去调制药膏,布沙尼神甫准备接下来的日子帮忙解决那些历史问题。 为什么偏偏把这些时间花在一个对她冷言冷语的威尔莫勋爵身上。 还为了他不顾伤势去喝酒。 虽然这都是他…… 爱德蒙越想,那些复杂酸涩的念头越是冲撞心扉,以至于他突然发现,他们是这么近,只需要抬手就能扣住并禁锢腰肢,攫获那片胭色,将所有难以倾吐的情意都传递过去。 猜测被验证后,克莉丝这时再看“威尔莫勋爵”说这番话,突然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虽然和他所有身份的关系都还不错,不过还没有特别多的进展,就被这个人自顾自叫停,又被他操控着从头开始了。 这个人倒是借机从各个角度把自己观察了个全。 现在就把他给拆穿了,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在浪博恩和彭伯里的一无所知。 克莉丝突然笑起来,“我果然属于你在乎的那个范围里?” ——是只有你一个。 爱德蒙被这句突然响起的话浇醒,抬起的手在暗处顿住,所有冲动潮水一样褪去,露出了想要避退的沙滩,结果对方反而比他先一步察觉到,伸出一只手臂扣住了他的椅子扶手。 是受伤的那只手。 怕碰到她,他不敢再乱动,只能看着她俯身,秀美的面庞凑近,屏息凝神,怔怔对上那双阒黑幽邃的眼瞳。 松了袖扣的宽松袖子滑下,露出被绑了纱布的手臂,淡淡的草药味道漫上,那只手抬起,攥住了他的领巾,却像是攫住了他的心脏。 “先生,你总是逃避问题,我已经放弃了从你这里获取答案。” 昏暗里,克莉丝垂目看他,扬眉,笑容变得危险而挑衅。 “所以我来宣布好了。” “你喜欢我。” “你在乎我。” 一年里宣布无数犯人罪行的爱德蒙,被他的心上人残酷审判了。 而他对这些事实无可辩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abime 挂钟的声响突然变得特别大。 爱德蒙心潮翻涌, 面上只能愣怔看向克莉丝。 早在第一次被问“您说我受人喜欢,那么您喜欢我吗”, 他就察觉到,即使有喜欢男性的可能,对方和他的心情也并不一致。 这日益灼热的感情只有他自己知晓,所有阻碍, 不论教义律法, 还是世俗眼光,都比不上他一厢情愿这个事实。 即使对象是所爱之人,三番两次被这样残酷的天真刺探,自尊心极强的人也控制不住恼火起来。 克莉丝满意看到面前的人彻底怔住, 再次露出了上次在工厂争吵的败退。 这时候,金发勋爵又很像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了。 自以为获胜而得意翘尾巴,全然不知这种行为无异于在捕食者眼皮下打转探头。 然后克莉丝就被抓住了后颈。 字面意义上。 伸到脖颈后的手远看去如同回拥, 轻松攥了棉麻背心的后襟, 隔着领巾,掌心一片冰凉,将因此彻底僵硬的人轻松制服。 像是被揪住耳朵提起的兔子, 一动不动。 眼瞳稍暗, 让手指梳入柔软的发尾,爱德蒙倾身迫近,另一只手撑住桌沿, 将已经自觉禁锢了另一半退路, 无意把自己整个送到他怀里的人彻底圈束。 在克莉丝终于面露慌乱无措时, 叫嚣的怒意又一次无力褪去了。 哪怕在这个身份下,他也承受不住嫌恶的眼神。 他已经不年轻了,负担不起冲动造成的后果。 爱德蒙颓丧松开手,用力吞咽,艰涩说:“不错。” “我喜欢你。” 是爱。 “我在乎你。” 只在乎。 “现在你得到了答案,也请停止这样的试探和调侃……我不喜欢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 因为温度过低,即使撤开后,那片凉意也像是停留在那里,让人十分不自在,没想到他会承认,克莉丝惊讶抬眼,随即被忧郁而讥诮的笑容震慑住了。 她突然想起了基督山岛的会面。 ——我从没想过,会在您这里收到我以为再也得不到的礼物。宽恕我的失态吧,我已经尝过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本来还理直气壮,想起这番话,克莉丝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平心静气。 面前的人还在说话。 “只是,我已经是不幸的人,所以从未奢望过获得温暖和幸福。” 他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继续道: “所以,请你离我——” “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突然说。 心中认定对强大的人心生怜惜是一种侮辱,所以克莉丝不自觉将这份全然陌生的情绪压下,反而让好奇的那一面无限放大了。 换了那么多身份,不仅在她身边阴魂不散,还用一堆法国人才能说出口的直白句子表露好意。 他已经引起了她的在意,这时候才叫停,是不是有点晚了。 “毕竟你还没加入俱乐部,而明天我们还有一个约会。” 她闷声补充,随即起身道别。 反正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今晚目的达到,可以战略性撤退了。 绝不是狼狈逃离。 就这样看着来访者慌张离开,爱德蒙反而冷静了下来。 多个身份的相处里,有贴身陪伴,有精神交流,有试探往来……他已经足够了解心上人的性情。 克里斯班纳特面上谦逊温和,其实执拗骄矜,虽然和谁都能友好相处,却谨慎小心到极点,似乎为了保守重要秘密,所以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刚才说出那些年轻气盛的话,完全是吃准了“威尔莫勋爵”会避退,以为自己还会逃避话题,才出言挑衅试探。 包括现在。 这样多疑的人,在荒岛和罗马时试探逃犯还能理解,明明冷言冷语、只会推拒的勋爵,却得到了彻底的信任和接纳。 ——所以威尔莫勋爵究竟有什么好的?! 第二天一早,克莉丝就到了一家击剑馆。 按照时下的潜规则,男主人要互相走动过,两家才算是彻底“建交”,为了让几个姐姐可以随时串门走动,所以那次家庭聚会之后,克莉丝又单独跑了一趟达西家拜会。 因为正好遇见二姐夫的击剑老师离开,她就顺便和达西约好了切磋一番,结果没想到手突然受伤,于是今天只能在一边看他练习。 平心而论,二姐夫的剑术还不错,至少打败威克姆这种级别的民兵没问题,不过他在伦敦找的老师有点蹩脚。 克莉丝在罗马时特别学过,能被老狐狸挑中,那个剑术老师水平毫无疑问是拔尖的。隐晦向达西提示了几点,在他轻松避开击剑老师毫无力道的攻击后,那位先生涨红了脸,告辞离开了。 “怎么会突然受伤,我记得你的鹰相当通人性,也特别听你的话。” 达西这会有了聊天心思,走到她身边随便坐下,关心说,“而且这时候伤了手,我听她们说,你准备提前毕业了。” “只是一点意外。伤很轻,不会影响考试的。” 这段时间,克莉丝明显感觉到了那份药膏的神奇之处。 看来“布沙尼神甫”对自己的水平有点谦虚过头,至少在药物化学方面,他是一个绝对的行家。 因为痊愈的进度简直是肉眼可见,恢复速度快得异常,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为了避免被询问伤药的来历,她在痊愈后恐怕还要继续扮一段时间的伤员。 想到当初神甫能骗过二姐夫,还在彭博里晃悠了那么久,克莉丝忍不住好奇道: “你还记得布沙尼神甫吗。” 时隔一年多再听到这个名字,达西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伊丽莎白那番话,心中拉响了警报,故作不在意说:“你们原来还有联系?” “这一年多一直有通信。” 虽然是和另一个身份。 达西沉默了一会,才语气诚恳说:“我发现,这位神甫来头有些古怪,你与他交往时还是要有所保留。” 向来正直的绅士头一次说人“坏话”,不仅业务不熟练,连他自己都嫌弃把“意图”给偷换概念成“来路”的可耻行径,结果更让他挫败的是,疑心病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这些,反而因为这句话充满兴趣反问:“古怪在哪?” 达西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将引荐人介绍的目的和他来英国后的行为对比,说他并没有完成来时的计划就离开,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一个神甫。 而这时对比后,达西继而发现,布沙尼神甫将白日里的不少时间都花在了小舅子身上,连忙转移话题:“他曾说他侍候意大利的斯帕达家族,可是我记得这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这个问题,“神甫”也同她解释过了,克莉丝只是点头,心里对布沙尼神甫这个身份的定位大概有了数,也意识到,这个人同二姐夫结伴去见主教,其实是为了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的受洗证书。 ——所以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的定位呢? 达西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觉得向来理智的人已经昏了头,继续聊只是引她回忆,反而便宜了意大利人,索性换了个话题主角:“你最近与那个威尔莫勋爵走得很近?我在这里见到过他。” 小舅子的朋友多,不如说个英国人,至少还被法律给束缚着,而且听说这两个人之前交恶过。 克莉丝眨眼。 “他为什么突然要练剑了。” 击剑这种活动,对一个改扮伪装的人来说很危险,所以他肯定是近期才决定的。 达西兴趣成功转移,大松了一口气:“他请了伦敦最好的老师授课,据说是为了一场决斗。” ——如果你确实为这件事着恼,不如坦坦荡荡向我提出决斗。 克莉丝:“……” 口头上说在乎她,现在又要和她决斗,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abime 爱德蒙正在计划“基督山伯爵”和“威尔莫勋爵”的决斗。 想要了解一个人, 就先找到他的仇人。 等到复仇开始,一旦感觉到自己来意不善,他那些已经身居高位的仇敌就一定会查探, 发现这两个身份的敌对关系后, 不论他们会向勋爵刺探消息, 还是拉拢英国勋爵一起对付自己,爱德蒙都能掌握主动权。 再加上, 以决斗为契机, 让威尔莫勋爵落败,他也可以顺势让这个身份离开英国,正大光明换回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出现在伦敦,赴约与心上人见面, 让英国社交界都知道他们的交情。 这两个结果很诱人, 如何做到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首先, 结仇的理由他还没想好。 而且,克里斯班纳特知道自己是一个逃犯, 又亲自卖出了勋爵这个身份,这个决斗该如何向他的“朋友”解释,怎样不会引对方疑心,就更加棘手难办了。 爱德蒙心里一瞬间想到了向克莉丝坦白。 但是就像神甫那次一样, 他已经进退两难, 尤其已经有过一次欺骗, 再次出现, 即使这次不是他有意接近,也很难解释清楚。 即使这样,他还是坐在了那个由他们一起奔走布置的会客厅里。 爱德蒙欣慰发现,他们连喜好都如此一致,国王那么多图纸里,克莉丝唯独选中了最有东方风情的那一张。 班纳特家的三小姐招待了他,和上次在浪博恩所见的差别不大,气质看上去更沉静了。 但是她的开场白相当惊悚。 “你和克里斯现在的关系,是正打得火热,还是闹着别扭?” 玛丽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请您务必回答,我听克里斯说过,这就是你们的相处模式,所以考虑到您和我弟弟当下的关系,我对您有两套待客方案。如果你们正在冷战,我会适当冷淡对待您,让您自在一点。” 爱德蒙愣了好一会,因为一边憋笑的四小姐,才意识到这是这位三姐的黑色幽默。 班纳特家会弹钢琴的三位,在说话方面都随他们的父亲。 实在想不出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爱德蒙只好用勋爵的冷淡语气问:“班纳特不在家?” 因为要去见顶级俱乐部委员会的先生,他就着那个胸针换了一套相配的衣服,想让年轻人先看一看,确保今晚万无一失。 “和朋友在楼上聊事情,”玛丽说,“应该快结束了,请您再等一会。” 在家不好好学习,又找朋友谈事情。 刚刚翻了一夜书帮忙查资料的“神甫”心里想着,很自然把他好学上进的小朋友撇干净了,迁怒到看着就很厚脸皮的哈洛德埃弗雷特身上。 结果他猜错了。 跟着下楼的是马赛市长的外甥。 爱德蒙终于注意到了克莉丝这个不太起眼,却意外很好的朋友。 有年轻人偏好的深色头发,认识不过两天就成功卸掉了所有防备。 并不知道克莉丝在有意给逃犯空出时间离开,爱德蒙很快就回忆起来,当初两个青年在一起讨论问题,班纳特少爷就总是支开自己,他们可以一整天都泡在一起研究科学发明,晚上还要结伴去剧院听戏。 什么样的合伙人会一起去听戏? 他们的姓氏甚至被摆在一起,作为公司名堂而皇之登记在文件上。 被假勋爵面无表情看着,自小就对喜恶感应明显的发明家压力颇大,用力咽了一下,眼巴巴看向好友,试图请求援助。 克莉丝以为是人太多,这位兄弟又开始紧张,冲着他安抚笑了笑。 这个男人的眼神更可怕了! 威廉心里欲哭无泪,觉得身边的人像是一只护食的野兽,没有细想,出于直觉垂头听着好朋友和玛丽小姐说话。 “莉迪亚在丽萃那,今天应该不回来了。”玛丽把刚刚收到的便条内容描述完,看了眼陷入自闭的发明家,又说,“车方便让我们使唤吗,我和吉蒂出去一趟,恐怕要排到很晚才能回来。” 克莉丝点头,随口问:“其实让采办去买就好了,最近伦敦又流行什么啦,还需要排队才能买?” “拜伦出新书了,还是一本小说。” 看到玛丽亮起来的眼睛,克莉丝明白过来。 拜伦勋爵在学生时代就是个风云人物,剑桥大学禁止养狗,他为了反抗干脆就养了一头熊,这位校友生得十分英俊潇洒,却天生跛足,因而人复杂,时而心细敏感,时而放纵不羁,是个彻底的浪漫自由主义者。 外貌和才华出类拔萃,性引人注目,长诗《恰尔德·哈洛德游记》发表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这部长诗的本质一如他本人和他所有主角,叛逆倔强,对统治阶层做出了深刻而极端的揭发披露,众多维护统治的人群起攻之,以他的风流韵事为把柄,大肆宣扬,甚至造谣诽谤他有不伦关系,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拜伦的风评在整个上流社会很差。 但是这些都阻挡不了他的才华被人欣赏,即使远在希腊,拜伦依旧是话题中心,何况是一位诗人所写的小说,这本书一出,绝对会成为未来几个月里社交季的主流话题。 克莉丝拜托玛丽帮自己也买一本。 凯瑟琳在一边担心问:“你都要考试啦,还有心思看小说?” 克莉丝故意说:“我买来送给一个朋友。”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故事,就知道适合送给那个人了?”玛丽笑了。 因为拜伦的主角有着非常一致的形象。 而看到这些主人公时,她就会想到一个人。 隔绝人世,行踪不定,孤独忧郁,爱憎分明,有非凡的力量,与腐败的社会势不两立,对无情的制度轻蔑鄙夷,似乎总是在寻找出路。 不过她还得想好送给哪一个身份,最好让这个人对自己扮多个身份的“反省”更多一些。 克莉丝笑了笑,没说话。 等玛丽她们离开后,三个人在会客厅坐下了。 克莉丝正式将两位朋友互相介绍了一遍,知道爱德蒙的来意,打量一番后,干脆说:“没问题了。” 她甚至觉得今晚自己根本不用跟过去。 就像在马赛时发现的一样,这个人天赋太高,进步相当快,很轻松就掌握了如何利用俱乐部里的礼节限制,恰当保护自己的秘密,将话题带入自己想要的方向。 这一面,她过去从没见过。 男仆言听计从,伯爵过于热忱,和神甫更多的是照料交谈,克莉丝怀疑他本来就很擅长这些,说不定与自己实力相当。 但是他前一阵还需要自己在桌子下“提醒”,也只能解释为,这一年里发现更多真相后,这个人变得更加极端了。 马车被玛丽她们要走,距离约定去俱乐部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远,克莉丝便请爱德蒙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去。 顺便把威廉送回家。 威尔莫勋爵只是自然说:“没问题,毕竟我还没加入俱乐部。” 被这句话一下激起了昨晚的回忆,克莉丝也没问决斗的事,转头向合伙人道:“你刚刚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自从好友过来后,威廉又感觉不到先前的压迫感,想到自己那副模样被看到,更加沮丧消沉,似乎连蓬软的头发都怏下来了,低声说:“克里斯,我是不是太软弱内向了一点。” 克莉丝失笑:“你是天才啊,天才有些怪性子,也会被世人宽容对待的。而且谁又有资规定内向就是一种不好的性呢。” 威廉摇头,结结巴巴说:“但是我想变得更好一点,就像你之前问我,‘真的会有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去改变自己吗’。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要改变……” 威尔莫勋爵又在看他了! 绿眼睛发明家连忙补充:“但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个让我改变想法的人。” 威廉说到这里又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涨红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至少有好感,不然我不会这么坚持要让自己至少变得更优秀一些。” 克莉丝恍然:“难怪你那时候愿意和律师一起去北方。” 她对“石头能开花”相当稀奇,虽然没有感情经历,好歹对真爱难寻有点体会,知道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太困难了,与其等着变优秀,还不如把握时机去追。 “那位姑娘说不定就喜欢你这一面呢,有时候你自以为变得优秀,其实对她来说,你已经变陌生了。而且,一个人变优秀后,当然会看到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时候,你还会不会喜欢她就更是一个未知数啦。” 克莉丝说完后,连自己都惊叹不已,实在没想到这个社恐理工脑能有这一天,感慨起来:“哈洛德信誓旦旦告诉我,说你有情况,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我能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有这种念头吗?” 威廉不自觉笑起来:“深色头发,善良,特别聪明,我们能聊上一整天。” 能和这位兄弟说一天的人可太少了。 克莉丝更加感兴趣,坐得近了一些,挖空心思套话,结果好友这会更害羞,说什么都诈不出来,只知道是一位Ms.B,他们什么都聊,虽然那位小姐懂的科学知识不多,却很乐意听他的那些研究分析。 B,班纳特,善良聪明,能和他聊一天。 这是在当面旁敲侧击告白吗。 爱德蒙警惕起来。 让他操心的人全无自知之明,反而撺掇着威廉说出名字,她可以帮忙让他们两个人在社交季更加自在相处见面。 在好友鼓励的目光里,想到不仅是朋友,还有可能是未来小舅子,威廉心里热起来,鼓起勇气说:“克里斯,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玛丽小姐……去年暑假,你把我送去克拉克书店时,我们就认识了。” 说完后,威廉感觉到,面前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彻底颠倒了过来。 原本喜闻乐见八卦自己的好友似乎整个呆住,陷入了令人不安的长久沉默里。 而本来还对自己审视挑剔的目光,却一下变得友善起来…… 像是看到了亲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abime 最后是被吩咐去套车的仆从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爱德蒙自然先请两位“客人”先上车。 他再进去时,就见两个好朋友相对坐着, 黑发一脸思索着抱臂, 另一个人在这样的凝视下,几乎要把自己缩进车厢的缝隙里。 只迟疑了一秒, 他在克莉丝身边落座了。 “威尔莫勋爵”注重私密性,男仆从来不跟车, 所以马车不大, 两个人对坐起来会很舒适, 要是并排就有点挤了。 向后靠时, 连衣料都在窸窣着欢呼这样亲密的摩擦。 出乎爱德蒙意料,不习惯肢体亲密接触的人却很自在, 似乎适应了彼此之间这样的距离。 当初只有男仆有这个待遇。 不明白为什么紧跟进来的勋爵面色不善起来,面对双份的高压,威廉一缩脖子, 还是鼓起勇气说:“克里斯……” “是在麦里屯的书店里遇到的?” 克莉丝平心静气问。 威廉回答道:“玛丽小姐经常来借书, 碰到的次数一多, 我们喜欢的类型相近, 就认识然后熟悉起来了。” 克莉丝抱臂看他,明显没信。 不是说文学女和理工脑不能有共同语言, 但是威廉这种性,多次邂逅并不会让他和一个人相熟, 反而会让他赶紧逃开。 头一次被好友这样看着, 威廉终于想起了哈洛德的“友情提示”。 “去克里斯家做客, 你就能看到他那几个在伦敦都很亮眼的姐姐了, 不过千万别动心思。” “相信我,你不会想和他做对手的。” “等你好不容易成功,你说不定就多了一个把弟弟看得比你还重要的妻子……哦,还有一位疯狂的岳母。” 说到班纳特太太,哈洛德似乎回忆起什么惨痛经历,表情非常凝重。 但是他说的时候已经晚了啊。 威廉沮丧想着,发现自己果然更适合蹲在实验室里,面对这种被询问的情况脑袋里乱糟糟的,干脆低着头,开始如实交代: “我们虽然经常在书店碰见,但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克拉克先生听你的话,每天准时叫我走出房间休息。我偶尔会帮他看店,打下手搬书当做锻炼身体。” “在书店呆久了,也有一些常客……我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但是玛丽小姐却能很快发现我,也只有她叫出我的名字,她还会对我笑。” 威廉的表情变得腼腆起来。 克莉丝:“……” 那是因为家里也有一个透明体质的四姐,玛丽照顾这个小跟班习惯了。 不过现在肯定不止这些原因了,这个美好的误会还是让它延续下去吧。 所以那次舅妈调侃,“在麦里屯看到玛丽和一个青年聊天”就是说他们俩了。 威廉还在继续说:“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自觉想要接近她,最好和她说说话,因为一本《浮士德》,我才搭上话。” 爱德蒙克制住了感同身受拍肩的冲动。 “……我们聊过好几次天,我们永远不会让话题冷场,我喜欢她的见解,她,她也告诉我,我说起喜欢的东西时很可爱。”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发明家的脸却比落日还红,“我觉得,玛丽小姐对我应该也有好感。” 因为“可爱”这个词,克莉丝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玛丽比威廉要大一岁,这俩如果真在一起,还是姐弟恋。 不仅是年龄,当看当年莉迪亚“统治”下和吉蒂完全不同的反应,还有后来另辟蹊径走才女路线,玛丽都是一个有主见、甚至内心叛逆的姑娘,听他刚才的描述,两个人对话里总是玛丽在引导,她对威廉也意外的耐心,而威廉因为小时候经历和父亲强势,所以性子柔软温吞,遇事很容易退缩,但凡有一点挫折,他肯定不会这么有劲头想着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能走到这一步,玛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克莉丝不满轻哼一声,说:“这么看来,我过不久就可以叫你姐夫了?突然从平等关系变成兄长,我还真不习惯。” 威廉因为这个称呼代表的意义涨红脸,更不想好友误会自己,连忙解释,“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是你的姐姐。你也知道我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我一开始连你有几个姐姐都不知道。还是这次来你家,我才发现的。我绝不是想占你便宜,和玛丽小姐在一起时,我也没有想过——” “没想过结婚?” 克莉丝瞪他,声音没有拔高,语气却更危险了。 被“想不到你是个玩弄感情还不想负责的人”谴责目光打量,眼见着越抹越黑,威廉看上去要哭了。 爱德蒙听出克莉丝话里的松动,这时候再看她装模作样凶好朋友,禁不住敛目笑起来。 画面突然就变得像是两只毛茸茸在对峙,明明身形比较小的垂耳兔晃着耳朵张牙舞爪,把绿眼睛小狗欺负得呜呜后退。 他看过怀表,时间还很充裕,悄无声息拉了车内的机关,暗示车夫再兜一会圈子。 又逗了一番话后,克莉丝心里平和了不少,“既然是用《浮士德》搭话,我想,你还是能分清歌德和康德的。作为朋友,我觉得你需要这个情报,她以这个理由拒绝了一位追求者的求婚。” ——玛丽也是很受欢迎的! “所以,如果是玛丽,我就要改变一下刚刚的话了,因为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你完全可以坚持原来的想法,再努力变优秀一点。” 威廉用力点头。 见这个傻白甜理工脑确实诚恳,克莉丝心里的郁闷才消散了。 一个情报商人,姐姐在自己老家的情报点,和自己的好朋友,明面上来往那么久,她居然不知道! 克莉丝觉得克拉克今年的圣诞奖金可以取消了。 她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在我面前见过这么多次面,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威廉自然接道:“你比我受欢迎太多了,毕竟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葛朗台夫人就是直接邀请你的吧,你根本不用费心去观察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他注意到,勋爵嘴角沉了沉。 因为这句熟悉过分的话,克莉丝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那天自己解释给玛丽的理由。 所以是玛丽告诉这小子的。 继二姐和二姐夫之后,自己再度成为了小情侣的谈资吗! 这次情况更糟糕,达西那面还只是丽萃在单方面输出信息,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姐姐,一个是好朋友,拿着消息互换交流起来,日后再和三姐斗嘴,她绝对没有还口余地了。 克莉丝感觉很不好。 她沉默一会才说:“其实我觉得和亲戚合伙做生意挺麻烦的。” 希望在即却突生变故,威廉心里呜咽了一声,连忙说:“不麻烦,以后就是家族企业了,我改姓班纳特也可以——”反正我不喜欢自己的姓。 后面的话被一边的勋爵瞪回去了。 威廉心中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心态度秒如年,所以这次回去的路程外漫长,这会终于看到德文郡公爵的府邸,又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致消沉起来的两个人,长松一口气,连忙向挨坐着的人道别就跳下了车。 虽然各怀心事,当晚的会面还是相当成功。 那位委员会的先生激动表示,威尔莫勋爵这样富有体面的绅士,绝对不会吃到黑球,反而会成为众多俱乐部争抢的会员。 这次“还人情”算是圆满完成,有了这个俱乐部的名头,即使没有勋章也没关系了,自己再露面几次,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就彻底做好,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还是上次停车的那片草地,这次车内好好点了灯。 “上次你说,因为我还没有加入俱乐部,所以不能离我远一些。现在,我们算是两清了。” 期待着正大光明的相见,爱德蒙面上很自然,根本没有意识到,承认过在乎和喜欢,这时候不认账反而会引起面前人的好奇心。 克莉丝扬眉:“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和我撇清关系?” 被这样认真看着,即使面上是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爱德蒙也没办法违心了。 他只好别开头,选择了比较委婉的告辞:“我要离开英国了。” “我能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克莉丝惊讶说,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在意。 这是前面所有身份在道别时都没有过的待遇。 身份下的人再嫉妒“英国勋爵”,也几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顾不上自己还没将这个局做得完好,艰涩解释道:“我的一位仇人要来英国。” “原来你是要和你的仇人决斗,”克莉丝恍然,“所以你现在要临阵脱逃了?” “那个人非常厉害,远远胜于我。” 难怪这一年里变化这么大,看来是在复仇的事情上遇到了阻碍。 克莉丝这次沉默了很久。 她定定看他,突然道:“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要匆忙离开的话,那大可不必。” “既然你说那个人要来英国找你,看来他不是英国人了?主场作战,我还是有不少优势的,即使不能帮你,也能护住你不被设计伤害。如果要决斗的话,我也挺想见见比你枪术更高明的人。” 爱德蒙僵坐在那里,惊疑不定看她,没想到她会为了勋爵做出这样的承诺,心下更加复杂难言。 他的小朋友居然要为了一个明知是假身份的勋爵,去对付基督山伯爵。 可是她并不知道那个“仇人”是基督山伯爵。 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他自己。 爱德蒙不住提醒自己清醒一些,不要为了“如果说出仇人是基督山伯爵,小班纳特先生会选择谁”这种问题而暴露自己。 不论如何,他终于又一次得到了这个人的关心和在乎。 而爱德蒙很清楚,这次的帮助和以往都不同。克莉丝极少插手其他人的事情,很多时候也相当照顾朋友的情绪,而现在,根本没有问自己是否愿意接受帮助,就急忙摆明了态度,甚至有些自乱阵脚。 ——克里斯班纳特在舍不得我的离开。 想到这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任由情意倾泻,柔声道:“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我的仇敌太过危险……” 说这句话时,爱德蒙想起了真正的仇人,心中更加警惕,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将眼前的人也带入这个泥淖中。 克莉丝全然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反而气笑了。 “你在轻视我?” 不等他解释,她已经毫不犹豫摊了牌:“你的护照,是我出手的。” 这个爱德蒙已经知道,可是下一句话还是让他顿时失色。 “对了,你还满意我亲手给纳什写得履历吗?” 爱德蒙错愕看她。 对克莉丝的背景,他有过太多猜测,却根本想不到一个绅士的孩子会与这一行扯上关系。 难怪去法国时,班纳特少爷箱子里有那么多的护照。 他倾心爱慕的人,总是能在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人时,又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爱德蒙很快又忍不住拧眉:“我以为一个情报贩子应该八面玲珑,小心谨慎。你在我面前暴露身份,不怕我将这些说出去?”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放心把这些告诉你?” 年轻人坐在原处,黝黑的眼瞳看着他,狡黠而危险笑了。 “如果你想要从明面的船只离开英伦三岛,就必须要护照。而我恰好是个喜欢留后手的人,不仅是我在卖出护照上动过的小手脚,我还有不少方法可以拆穿你这个假勋爵的身份。” “不用护照,你只能选偷渡离开,那也可以彻底死心了。你来英国不久,找不到更隐秘的路子,而你能接触到的那些,他们都会和我有联系。” “当然,要是你拥有私人的船只,确实可以不必走上面两条路,可是我在海关实习一年,想要拜托他们帮忙抓回你也相当方便。” 扣上袖扣,站起身,克莉丝看向爱德蒙,真挚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abime 他查探纳什的事情被克里斯班纳特发现了。 他还没有完全想好怎样在年轻人面前去圆两个身份之间的仇。 他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情报贩子, 这番威胁后, 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短时间内脱不下来了。 无数念头纷涌而过, 却都抵不上一个让爱德蒙心颤而狂喜的发现。 他发现了上次在他房间也没有见过的感情。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告别,引得谨慎小心的人自乱阵脚,愿意为了自己去揽下仇恨。 做布沙尼神甫时, 他感受过浪博恩继承人对亲人的在乎,扮威尔莫勋爵后,他也见过了这个人和好友牌友的相处。 但是和这些都不一样。 这是他一直以来祈求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尤其加上“一辈子”这样的期限后,几乎让爱德蒙看到了比“克里斯班纳特喜欢男人”更触手可及的希望和未来。 他和他的心上人可以有无限的时间,自然也可以将这份在乎变成他曾经妄想的回应。 爱德蒙一阵头晕目眩, 几乎想要放纵自己去做一辈子的英国勋爵,甚至盘算着就这样去复仇也没关系…… 可是,在见到这样的希望后,爱德蒙发现,自己变得贪婪,也更加不甘心了。 他已经拥有了独一无二的感情, 还想拥有更多可能。 更不想顶着其他人的面孔。 为什么会是威尔莫勋爵? 他数不清是第几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没有共同患难、亲密接触,没有泛舟夜游、体贴入微,没有灵魂共鸣、彻夜聊天。 一个冷淡无趣, 阴晴不定的英国勋爵, 凭什么得到这样珍贵的感情。 “现在, 你可以告诉我, 要和你决斗的人是谁了吧?” 成功炫耀过自己本事, 克莉丝得意说,如同一盆冰水,让爱德蒙整个冷静下来。 说出基督山伯爵,基本等同于暴露身份;不存在的名字,很快就会被发现;真实的仇敌,也立马会被拆穿没有决斗。 而且,班纳特少爷这样敏锐,这个身份不尽快离开,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威尔莫勋爵就是曾经伪装侵入过自己生活的人。 爱德蒙无法回答,只能沉默摇头。 一腔热意被再次推拒,克莉丝终于冷静下来,对着自己的冲动轻嗤一声,这次好好避开了踏脚,跳下车离开了。 她离开就像抽走了他所有力气,无法再承受不住还在增加的念头,爱德蒙将头埋入双手。 只有风灯静静燃烧,摇曳。 搬进摄政街后,少了母亲的要求,玛丽每天依旧起得很早。 她性子较真,还记得克莉丝在邀请的信里说需要她来帮忙管家,所以每天起床后都会去看看情况。 结果不管是那个面面俱到的管家,还是那群说不上哪里奇怪的男仆和女仆,似乎都习惯了独自处理再向上汇报,这样的线程关系下,整个房子的一切事务都周到俱全、滴水不漏。 今天依旧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所以从厨房出来后,玛丽就回到三楼的小客厅里,开始看书,顺便等人。 这个房间是特意给三楼住客留下的,没有访客时,三姐妹就在这里打发晚饭后的时间,加上连通四楼的楼梯就在旁边,克莉丝在家时也会加入她们,大家互相道过晚安再上楼。 男仆抬了桶热水上楼,又过了好一会,她要等的人才收拾妥帖下了楼。 玛丽坐在原处没做声,看黑发青年顶着卷发纸摸到咖啡壶边,完全没有看见自己,看上去明显睡眠不足,脚步还有些虚浮,惺忪着摸索杯子,还抬手掩唇,打了一个过分秀气的哈欠。 “你昨晚从舞会回来后又熬夜复习了?” 因为突然冒出的声音,克莉丝放糖的动作一抖,整个清醒过来,回过头无奈说:“玛丽,你吓死我了。” 三姐严厉看她,因为看书所以戴了眼镜,非常教导主任范,走近了絮叨起来:“丽萃特意交代过我,你只要忙起功课就忘了时间,平时你就比大家都睡得晚,现在除了聚会能休息,几乎所有时候都泡在书房里……” 克莉丝发现五个姐姐都相当有办法对付她。 简最擅长体贴反过来为自己解释找理由,让她心软,伊丽莎白永远能敏锐感应到她话里的漏洞,玛丽碎碎念讲道理,凯瑟琳会请求拜托,至于莉迪亚,她就是个思维黑洞,她们拿对方都没办法。 喝完咖啡,估计玛丽也说得舒坦了,克莉丝举起双手向她服软投降。 “我知道了,以后聚会回来我就休息。你可以监督我,定时让人看我房间的灯光怎么样?” 她还特意模仿了绿眼睛好友的模样,恳切无辜盯着三姐看。 大获成功。 玛丽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你又来这套。” 克莉丝看向她书边厚厚的一大摞,好奇问:“那是什么?” 玛丽终于想起了正事,把那一摞邀请函拿过来:“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虽然最近我们去的都只是你相熟或者达西引见的宴会,但是也认识了不少人,把邀请函发到这里了,一开始我还觉得没问题,现在积攒多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克莉丝接过,“这么多是肯定要取舍的,我来筛选吧。” 玛丽又问:“作为回礼,我们是不是也要办一次舞会?” 克莉丝低忖,摇头:“舞会的意义不太一样,我暂时还没做好打算。” 玛丽明白她的意思。 舞蹈是动物界常用的求偶手段,人和人之间当然也是这样。 这几乎是一种潜规则,也是为什么当初大姐夫到哈福德郡,听说他喜欢跳舞还愿意办舞会,妈妈就欣喜若狂的原因。 一个未婚的年轻人特别喜欢跳舞,那么他在感情上就一定是开放等待的,而社交季这样的环境,一位绅士和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下多跳几只舞,那么大家就默认你们对彼此已经有了好感。 玛丽却觉得,克莉丝以为不办舞会就没事,实在有点天真。 作为家里唯一的继承人,这个人把什么都往身上扛,所以像是兄长一样可靠,似乎无所不能;大部分时候又的确是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不会照顾自己,对她们也会撒娇,生闷气或者发现有趣的事情后非常孩子气。 不过打扮起来花的时间也长,这时候比莉迪亚更像是臭美爱俏的小妹妹。 记起当初姨妈家的舞会,就是克莉丝指导了她怎么化妆,现在玛丽细看,发现小弟果然有意修理了眉毛,面庞光洁白皙,连胡子都刮得完全看不出痕迹。 自从进入社交季,大学生不再和邻居去俱乐部街区,总算记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把自己变得相当忙碌,白天扎进书房复习,晚上还是会收拾得花枝招展去参加宴会。 没错,花枝招展。 发梢好好卷过,仗着俊秀年轻,什么轻快的颜色都敢穿,偏偏穿起来还相得益彰的亮眼,言谈举止似乎是被有意教导过,永远是全场最迷人优雅的那一个,连着她们也会得到主人家的热情对待。 看着那摞邀请函,玛丽突然有些忧心。 傻小子上次还坚持要先立业再成家,聚会果然就只顾着和一群绅士打牌聊天,舞伴除了无法推拒的主人家小姐或者长辈介绍的女士,基本上就是她们四个姐姐。 ……也和当初说的“不必去费心观察谁喜欢自己”一样,完全不知道这些邀请函其实已经在打主意,而他自己又被多少姑娘盯上了。 面前的人还在想法子:“不过可以用你的名义办几次沙龙,回请和我们年龄相近的年轻人。” 玛丽顿时失笑,“沙龙都由那些擅长交际周旋的女性主持,我只会看书,说不上什么话,能办什么沙龙。” 克莉丝理所当然说:“那就办读书沙龙嘛。你们如果有玩得很好的女孩子,也可以请过来,大家一起看书,也可以交交朋友。” 玛丽听到这句,眼前一亮。 克莉丝伸完懒腰,拿起邀请函,抬眼看了时间,低头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去书房啦?” 玛丽拉住她的衣摆,纠结了一下,才开口:“我听G……布雷先生说,最近每次去聚会,你都会捎上他,是因为你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克莉丝没接茬,敏锐道:“你的口型不太对,威廉和布雷都不是这个发音吧。” 玛丽难得脸红了,“是Gulielmo.” Gulielmo,是威廉这个名字的拉丁化。 想到合伙人也从来不叫玛丽,更不叫班纳特小姐,反而叫着不远不近的玛丽小姐,克莉丝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这两个人看着都挺学术的,没想到私下里对彼此的称呼这么有情|趣。 大清早被喂了一把狗粮,克莉丝感觉不太好,也没心思逗三姐,坦诚说:“虽然知道的时候很意外,不过好歹是熟人,威廉比宾利还要单纯,我根本就没打算反对。” “带他去聚会,一部分出于公司方面的考虑,而且德文郡公爵也需要他出面办点事,当然,他不安也是因为我在为了你们的事情逗他,所以你自己哄去吧。” “哦,只要你们俩能多聊点康德,少聊起我,我就更高兴了。” “这下我真得走了,早餐时间再叫我。” 玛丽彻底放下心来,之后的日子,在凯瑟琳的帮助下,她办了一次沙龙。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小弟招蜂引蝶的本事。 整个院子几乎被敞篷马车塞满了,众多女士小姐携朋引伴,对她们三个人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各个精心装扮,坐在会客厅里“专心”看书,映衬得屋里比花园还色彩艳丽。 过了一会,莉迪亚提出要去打板球,好几位已经坐不下去的小姐起身跟上了。 庭院里传来欢笑声后,有的人心浮气躁张望起来,也有人像是较上了劲,垂头看书。 有位小姐趁着和玛丽聊天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班纳特先生今天在家吗?” 玛丽憋住笑,回答道:“他在楼上书房。” 一个姑娘眼前一亮,“上次和他跳舞时,”在一众目光里,她得意挺直了身子,“班纳特先生告诉我,他准备今年提前毕业,所以他是在复习啦?” 在一片七嘴八舌里,玛丽终于意识到,这里都是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姑娘。 她心里尊重克莉丝的选择,便借着今天看的小说,无意说了一遍那位“法国白月光”。 玛丽讲起故事并不动人,不过她记忆不错,能把克莉丝给她说的版本原版还原,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反而引起了极大的效果,在有位贵族小姐掩面落泪抽噎后,又装作不经意让女仆开了葛朗台夫人送来的酒。 第二次沙龙,人果然少了一些,至少只想相看丈夫或者性子保守女性都见机退散了。 玛丽也收获了好几位确实是真心看书、见解独到的女性朋友。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有不少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讨好“未来姐姐”的意思,却每次都会来,只是想看看克莉丝,能碰上她下楼就一定要去搭话,类似“你的演讲我都会去看”,得到真诚道谢后就会激动得不行,还有单纯看几眼都能乐陶陶捂住脸或者心口。 玛丽实在理解不了,有一天三姐妹一块玩卡西诺,她随口提了出来。 凯瑟琳很认真说:“就算克里斯是我的弟弟,我愿意多看看他。拜伦勋爵还在国内不是也有一群女性簇拥吗,他长得好看,还有才华,我们克里斯也不差啊,对女孩子还那么体贴绅士,当然会有好多女孩子只是单纯仰慕他的才华气度。” 莉迪亚在一边一针见血补充:“还有脸。” 说起拜伦,玛丽对下一次沙龙主题有了灵感,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趟二楼的阳台。 邻居果然在那里喂游隼,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只在里芬不满扑扇翅膀时才回神。 玛丽大大方方走到自家阳台的尽头,隔着那段距离对他说: “勋爵,您和我们家的奥布雷又闹别扭了?” 威尔莫勋爵惊讶看她,“班纳特小姐,我并不认识什么奥布雷,如果您说的是克里斯班纳特,”他目光晦暗起来,“那么……是的,我们之间有一些小问题。” 玛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认真问:“您今天下午有空吗?” “我听克里斯说,您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为了替前一阵那些女士给您带来的吵嚷和不便致歉,我诚挚邀请您来我的读书沙龙。请放心,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筛选,现在参与者也有不少绅士了,剩下来的小姐也都很安静有礼。” 勋爵迟疑了一会,正要拒绝,又听得她说: “顺便向您介绍一下奥布雷。” 爱德蒙最后还是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这段时间下来,班纳特家三小姐的读书沙龙已经办得相当有规模,至少来的绅士里,也有好几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当然,还有那位未来的三姐夫。 威廉发现了那位冷面勋爵,想到他和班纳特少爷关系亲密,默认大家已经相熟,所以主动坐到了他旁边。 对玛丽沙龙的新成员,威廉自发热心介绍起来:“今天大家讨论拜伦的新书,《吸血鬼》。” 爱德蒙一怔。 最近他出席了不少聚会,对这个已经风靡全伦敦的故事也有一点耳闻,不过不算了解,因为大部分时候,他的注意力也顺应众意,集中在那个社交界的新贵身上。 “我知道吸血鬼是鲁思文勋爵,那奥布雷是?” 威廉对他居然没看过这本书大感惊奇,将手边带来的书推了过来,顺口介绍:“就是鲁思文勋爵身边的青年,因为对勋爵产生了不可自拔的好奇,寻求刺激,所以和他结伴旅行,旅途里发现了他的秘密……” 发明家还在滔滔不绝。 可是自“好奇”后,爱德蒙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abime 读书沙龙很快开始了。 “奥布雷与鲁思文勋爵相识于冬日的伦敦。” 爱德蒙被这句话戳动, 面色一变, 不由自主看向沙龙的主持人。 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这位三姐会邀请自己参加这场沙龙了。 “这个相貌英俊、热情真诚的青年, 刚一进入社交界就引起了女士们的关注。可是比起虚荣和舞会, 古文物研究学的大学生更爱刺激与新奇, 幼年的孤独时光使他爱上了传奇故事, 他始终在寻找一个怪异的故事主角。” “……就在奥布雷快要死心时, 鲁思文勋爵引起了奥布雷的注意。” “鲁思文是那么与众不同, 他频繁出席于名流举办的宴会,却始终像是一个旁观者和局外人,似乎什么样的情绪都无法感染这个人, 引起他半分关注。他面无血色,表情冷淡, 更少有人见过他与女人主动说话。” 威廉听到这里,有些惊讶看了爱德蒙一眼。 “奥布雷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力, 着迷观察着鲁思文,四处收集他的消息, 小心接近他, 吸引他的注意,不论勋爵在哪里出现, 奥布雷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并且兴奋去想象, 这个人身上或许有某种超越自然的力量。” “可是鲁思文勋爵拒人千里, 从来不分半点注意给任何人, 也不与他们有进一步的接触。因此,在得知鲁思文勋爵将要踏上旅程时,奥布雷察觉到了机会,向监护人提出要外出游学,并意外得到了勋爵结伴同行的邀约。” 联想起年轻人偏好神话故事,这番描述终于让爱德蒙找到了一点“为什么是威尔莫勋爵”的头绪。 他已经无法再将注意力分到故事之外,甚至在接下来的叙述里,因为这种过分的熟悉和代入感,连那位“青年奥布雷”,都有了一张他熟悉的面容,栩栩如生。 鲁思文勋爵与奥布雷同游罗马。 奥布雷终于发现了勋爵玩弄人性、操纵命运的那一面。 无法接受这样败坏恶劣的一面,青年与勋爵发生争执,分道扬镳,独自前往希腊。 这个故事突然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有时两个人的甜蜜美好,后面又似乎变成了对他们未来的预言,警告着爱德蒙,继续这样相处下去,年轻人终究会发现他“审判”的那一面。 而当初说起未来的夫人标准时,克里斯班纳特明确说过,喜欢善良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接下来的故事变得不再重要了,不论是“奥布雷爱上了纯洁善良的希腊少女,希腊少女被吸血鬼杀死”,还是“奥布雷痛失爱人,因此病倒,昏迷高烧,鲁思文勋爵突然出现,体贴入微照料陪伴”,甚至“青年与勋爵再度修好,遭遇强盗后,勋爵中弹身亡。”,都无法引起爱德蒙半点反应。 ……直到“吸血鬼勋爵复活,改变身份姓名,再次出现在奥布雷身边,以誓言威胁,神出鬼没,终于逼死了奥布雷”。 爱德蒙心中惊跳,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仇人是基督山伯爵”。 连玛丽班纳特都能因为这个故事联系上自己,已经看过书,还对自己两个身份都有一定了解,克莉丝几乎瞬间就能发现真相。 彻底骑虎难下的人开始思考对策,遗憾发现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威尔莫勋爵”知道了情报贩子的身份,只要消失就会引起警觉。 “基督山伯爵”迟迟不能赴约,露馅也只是时间问题。 经历过陷害与背叛,爱德蒙习惯将结果往最坏的方向想,向克莉丝坦白一切对他来说与决裂无异。 一边因为恐怖故事而惊魂未定的沙龙成员,纷纷痛斥鲁思文勋爵的“阴魂不散”,表示过剩的好奇心实在不可取,同情奥布雷的遭遇,更加让他坚定了一定要好好隐藏,找到更好的方法离开。 十年牢狱拘束,唯一自由的就是思维,独自在黑牢中,爱德蒙已经习惯了陷入自己的世界,即使出狱后,他的思维也往往比他的行动走得更快一些。 本能感应不到恶意,所以直到面前的人出声,爱德蒙才回神。 整个东方风会客厅里,只剩他和玛丽威廉了。 “勋爵,我想,您已经明白的我意思了。”玛丽说。 “我的弟弟从小就被关在书房里,大一些了才与我们来往。他天生就警惕小心,似乎全世界都要加害他一样,能够接近他内心的人实在不多。 “所以,他看上去交际颇广,其实对亲密的关系完全没有经验,连人际交往确切界限也不太清楚。” “我注意到,一直都是他主动找您,甚至把您引入他的圈子,我们家的‘奥布雷’对您好像有用不完的好奇心……这让我很忧心。” 爱德蒙试图冷静说:“班纳特小姐,这个世界没有吸血鬼,这只是拜伦的小说。” 玛丽抱臂,“人心比幽灵还要可怕。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其他心思?” 拿不准这位小姐是不是猜到了,爱德蒙没有开口。 玛丽继续说:“最近社交季,我们似乎总是会在各种舞会遇见,可是你作为邻居,从来不来和我们打招呼,永远都是远远看着。” 威廉小声补充:“一旦克里斯去跳舞,你好像会很不高兴。” 爱德蒙有些惊讶看向意外敏锐的两个人。 他这一年都在练习着控制表情,只有单独在一起时,仗着克莉丝毫无察觉,他才会允许自己放松一些,更不认为自己会在公共区域表现得这么明显。 下一秒,玛丽的话让他顿时失语。 “我已经打听到,你过去一年都在费劲钻营,想要进入上流社会,所以连他抢走风头也心怀不满。你利用克里斯已经达到目的了,希望你能识趣离开我的弟弟。” ——是你的弟弟不让“威尔莫勋爵”离开。 威廉努力鼓起眼睛,在一边毫无凶意跟着补充了一句:“你才回国,还不知道克里斯的老师和姐夫有多厉害吧。” ——我至少知道克里斯比你想得厉害多了。 爱德蒙面无表情想。 他因为这本《吸血鬼》心思烦乱,实在无心去解释,随即又发现,自己对这两个人的“威胁”完全提不起兴致,甚至觉得有种看到小孩子胡闹的好笑。 爱德蒙最后还是说:“勋爵会离开英国,‘奥布雷’不跟去罗马,就不会有问题。” 或者是对自己的承诺。 本来只是想让这个人收一下坏心,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远超期待的回答,玛丽和威廉反倒不自在起来,过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也只有克里斯班纳特这样的人,才会吸引那么多善良的人在身边吧。 爱德蒙忍不住想。 如果知道自己过去一年所做的事情,他会被怎么看待呢? 爱德蒙在那只他们挤在一起、亲手楔好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故事情节实在太过巧合,他终于按捺不住,翻开了手边《吸血鬼》的引言。 “吸血鬼的传说由来已久,在阿拉伯就有一个……前往维也纳访友时,我曾经路遇一位先生,他看上去身份尊贵,面色苍白清冷,仿佛在哪座古堡里生活了好几百年,实在太符合那些传说的形象了。我无缘与他搭话,不过我那位颇有识人之术的老友对这番描述也很感兴趣,给我讲述了他在罗马曾经见过一个极其相似的人,以及一些奇闻异事…… “与铂西(雪莱)聚会讲鬼故事时,我突然就想起了这位先生,便以他的形象和老友的描述,联合塑造了鲁思文勋爵……聚会后,玛丽(雪莱夫人)提出要将《弗兰肯斯坦》写出来,这启发了我,于是我也将这个故事渲染添述,著成了这本小说。” 爱德蒙合上书,终于从维也纳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希腊打扮、跛足英俊的男子。 “……奥布雷的原型是我?” 克莉丝呆了一会,看向老师手里的那本《吸血鬼》。 费尔德侯爵翻到后半部分,示意她看两个人遭遇强盗的地方。 “我在维也纳办事时,拜伦恰好经过奥地利,去我住处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就告诉了我,我听着觉得很像你在罗马那位朋友,就把你们的事情和他随口说了,没想到他会写出来。怎么,你很在意?” 克莉丝早就知道老师是个晒徒狂魔,毕竟他经常在信里写“XXX来信,向我夸奖了你,我感到由衷高兴”,也并不意外他会把自己的事告诉拜伦。 她摇头,笑了,“当初在马赛能遇到您,就是因为拜伦勋爵拜托您调查给希腊的军火援助船吧,这么说,他也算是半个引见人了。” 费尔德随口说:“希腊这两年进展不错,如果成功独立,他应该会回国,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考试已经结束,最近最新版的改|革法案也终于公布,进入投票环节,师生俩都空闲下来,早课也就重新启动了。 “演讲和辩论不同,未来在议会,辩论是更重要的能力,除非你是议长或者首相,在你长篇大论时,随时会有人质询打断你,你要抢回优势,不然就会被起哄下去。” 费尔德侯爵连她当初参加的跨校辩论都找人记录了,这时候翻出来,逐条给她分析讲解,甚至让她将当时自己说的部分复原一遍,纠正她的修辞和停顿。 为了让她能沉下心,一般早课上完,老师才会开始谈正事。 “那天带你去了俱乐部后,有很多先生对你产生了兴趣,我也替你争取到了不少合适的职务,结合我对你的期待,还有你自己的能力,我从中筛选了三个出来。”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克莉丝坐直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给你看个东西,先提示一下,是个坏消息。” 克莉丝忐忑看他。 费尔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给她,“我昨天亲自跑了趟剑桥吃饭,顺手抄到了一份这个。” 克莉丝意识到是成绩单,再加上“坏消息”,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四年学制,想要冲一下荣誉学位,所以今年要考的科目特别多,扫过那一长列,在过高的希腊史和刚刚及的英国史上停了停,最后落在了法国史上。 ——她的法国史挂了。 ——在有老师划范围,一个法国人的辅导下,还是挂了。 学生的表情难得如此精彩,费尔德欣赏了一番后,发现精神萎靡晦暗,才清了清嗓子安慰:“延毕比我规划的肄业好多了,也不会影响工作。只是一门科目,今年不开补考,假期好好放松,到时候重修吧。” 克莉丝幽幽叹气,“我对不起您的指导。” 费尔德知道学生受到打击肯定心情不太好,还是控制不住好奇说:“我也奇怪,所以跑去看了你的试卷。” “你明明一节课都没上过,为什么对法国历史会有那么偏曲极端的理解?” 克莉丝:“……” 对了。她求助的法国人是个政|治犯。 “你也不要只是盯着挂掉的这一门,以你的本事,很多科目不至于考得这么平庸。” 克莉丝沉默一会,想起自己就是为了威廉和玛丽的事才跑了那么多其实不必要的舞会,深刻反省了一番。 这段空白时间里,费尔德已经准备好了后话,接下来就该如往常的习惯一样,向年轻人讲述专注是如何重要,一心二用十分不可取,还会导致一事无成。 安静枯燥的学习,接着又进入声色娱乐,这不叫放松,每天在两种极端的环境切换,进入状态就要花费更多时间。 打好腹稿后,他成竹在胸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abime “首先我得恭喜你, 我能知道,是哪位小姐这么幸运吗?” 费尔德侯爵冷静说着, 小心观察弟子的表情。 克莉丝终于意识到了刚刚话里的歧义, 瞬间涨红脸,心虚而慌乱解释:“我是说我的姐姐和她的追求者, 最近为了这件事,我分出了不少心。” 她反应太大,老绅士心中将信将疑, 不过联想到弟子的性,还是面色如常揭过了这个话题。 “原来是我理解有误,那么,说回我给你找的三份工作。” “第一份,工资不太高, 也会很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直属上司是我一位老友,他可以照顾引导你。” “第二个选择,薪金优厚, 比较空闲, 也有一些锻炼空间,可惜地点在苏兰, 但是明年一旦你进入议院, 就能被调回来, 而这份经验会给你更大的选择空间。” “第三个和上面两个比起来就不一样了, 非常普通,普通的收入,普通的上司,普通的环境,写在履历里无功无过,不亮眼,但也足够未来晋升了。” 克莉丝沉吟着,正要做出选择,掌玺大臣已经抬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当然,这都是在今天之前,我为你准备的选项。” 克莉丝呆住了,“您的意思是,今天有更好的选择了?” 费尔德点头,“表面上来说是更好的选择,比那些都高出太多了,但是……也是唯一的选择。”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刚才我给你介绍时,根本没有说职务名称。并不是消遣你或是要卖好,而是我毕竟费心挑选过了,总要拉出来给你瞧瞧,想不到被人横插一杠,还玩了这一出。” 意识到背后出了些问题,克莉丝坐好,冷静等待下文。 掌玺大臣果然肃了表情:“你的职务是不管部长的公派私人秘书。” 不管部长当然不是说“什么都不管”的部长,而是“不专管一项事务”的官员,没有特别固定的办公室与下属,拥有部长级别薪资和权利,由位高年长的内阁大臣担任,受首相直接委托处理特殊事务,能插手各部工作。 说句直白的话,这个职位,约等于一步登天,再无可升。 克莉丝却非常明白,听上去很厉害,其实是把自己的后路完全堵死了。 这次工作只是积攒经验,费尔德侯爵早就在罗马铺垫过一番,不出意外几年后她会驻外,总之沿袭着当初下棋时他所说的“外交”方向发展。这一职务却约等于直接让她进了事务官体系,这样的出身对将来无益,甚至有副作用,直接打破了老师的计划,也会增添非常多的麻烦。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老师把她往梨子的方向培养,结果突然来个人给她贴了“特级红富士”的标签,看着响亮,但是以后自己进了梨子堆里,这个标签就会让她不入,很难融入,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费尔德是个缜密但开明的老师,完全没有瞒着克莉丝的打算,开始介绍情况:“这个职务是里德侯爵为你提的,话也很冠冕堂皇,先夸了你一通,又说是要代儿子的事情补偿你。” 克莉丝沉沉叹气:“看来还是因为我和他儿子的仇怨。干扰了您的布置和打算,我很抱歉。” “不要为这种事情抱歉,塞西尔。”老绅士严厉看她,“我说过,你无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出风头,就一定会有人注意你。爱总会来得猝不及防,恨意也会毫无来由,在这点上,你永远预防不过来。” “何况你确实挡了他儿子的路,你以为为什么他那天也会去我们派内的俱乐部?你让冲动的上校连续丢了两次面子,每次都有那么多眼睛看着,他自认为优秀的儿子遭到挫折,自然会迁怒你。好心善良的人反而常常自省改善,而品低劣的人永远不会反省自己,甚至会把缘由责任推卸到其他人头上。” “可惜当时我在陛下那里,而我们派内很多短视的人也认为,不应该让你走我那条路,所以这项提议很快被敲定了……不过他偏偏找上了你这个新上司。”他皱起眉。 克莉丝:“这位先生怎么了?” 费尔德说:“斯图尔特伯爵,我与他来往倒比里德多一些,这个人……一言难尽,还是你自己去体会吧。不过我得告诉你,他和里德的宿怨很深。” “那部长为什么要同意——因为您?” 费尔德点头,“这个职务,我如果为你争取当然没问题,但是由里德在一群人面前提出,不论你的部长当时怎么回应,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里德逼得很紧,这么多人面前,斯图尔特不想得罪我,就必须同意,而一旦接手,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也被算计了,为了不让宿敌得逞,吃下暗亏,他对你多少会有一些嫌隙。” 明知是坑,却不得不跳,基本上位高权重的人都有点脾气,猛然吃这个亏,还是因为自己这个第三方打破了平时对峙,这位先生觉得恼火也不奇怪。 不过她更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 克莉丝无奈说:“您有什么建议吗?” 掌玺大臣沉默了一会,微笑起来,“顺其自然吧,我突然觉得,你或许能在他身上学到点什么。” 克莉丝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她的上司。 不管部长六十来岁,带着传统的长白假发,脸圆体胖,看上去没有大部分贵族的倨傲,反而很平易近人。 对她说话也保持着基本的客气和礼节。 这让克莉丝多少有些安心,只要不是里德上校那种筋肉脑子或者莉迪亚这样的逻辑黑洞,能正常沟通的灵长类,对她来说问题就不算大。乐观点想,没有固定办公点,四处跟着跑,她连运动都省了。 不用太长时间的相处,克莉丝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连老师都说部长“一言难尽”了。 早上交代她写的文书,当天下午就变卦,而且吩咐的事情大多心血来潮,也从来没有准确的目的,有时候他的交代出了问题,还会毫不犹豫拿她顶锅。 克莉丝和老师这样条理清晰的人相处久了,头一次体验这样的上司,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因为里德侯爵的事情被穿了小鞋,仔细观察后发现,他的几位国会私人秘书处境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最近正好协理教育事务,结果这位先生连基本的拉丁文都看不懂,偏偏还喜欢在其他大臣面前吹牛,十分擅长搞事情,然后给他自己挖坑,工作上的大小惊吓和意外基本上没断过。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管部长手下的一众小兵相当团结一致。 她与一众同僚的日常就是:为部长那些新奇想法跑腿办事,替部长背锅拾烂摊子,听部长吹自己最近又干成了什么事。 总而言之,克莉丝生涯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每天过得相当精彩。 午间闲暇时,某个国会私人秘书语气沧桑道:“你没发现,我们成天都在围着一些琐碎事情打转吗,我一开始还踌躇满志,现在已经能看到十年后的生活了。” 克莉丝只是喝茶,幽幽叹了一口气。 教育大臣的次长饱含深意说,“我觉得,这就是斯图尔特的手段,你们应付他都要忙死了,所以没空去折腾他。” 克莉丝好奇问:“我们还能折腾他?” 次长笑了,“班纳特,你低估了事务官的能力。这些贵族出身的政|客,斡旋起来本事一流,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通过我们来。大臣认为自己是上司,操纵我们做事,事务官把他们当门面,其实已经控制好了一切。到底谁顺从谁,还是要看一位大臣的本事。”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克莉丝一直以为里德侯爵会有下一步动作,不过显然,自己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盘菜,彻底堵死了晋升路,折腾她恶心部长的目的达到,就没放在心上了。 她一时也摸不准老师到底想让她向这位部长学什么,所以只能沉下心,投入到了新一轮关于爱尔兰的事务里。 隔壁的“朋友”每天为了工作忙碌得不见人影,爱德蒙总算看到了溜走替换身份的希望。 私人驿站的麻烦就这样悄无声息处理了,他将附近的土地都收购,直接凭着地势建了一座石灰窑厂,贵族都不希望自己的窗口视野内出现这样破坏风景的建筑,成功制止了里德侯爵往这面扩建的趋势,转向他自己的田地方向修筑。 处理完事务,从理查德·布朗特银行走出来,爱德蒙开始考虑让“威尔莫勋爵”去死一死。 班纳特少爷那么爱干净,至少不会去掘墓,要瞒过其他人,他还是有底气的。 这个身份花费的时间不多,牺牲起来不必心疼,仔细想想,甚至有几分快意。 就是对抱着好奇和善意的年轻人不太公平。 爱德蒙又忍不住想起,《吸血鬼》里,失去希腊女郎的青年意志消沉,也是在这时候,鲁思文勋爵贴身照顾,成功与奥布雷重修旧好。 ……如果基督山伯爵这时候恰好赴约陪伴呢。 他正斟酌利弊时,一架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 爱德蒙首先看到了马车里的克莉丝。 他充满好奇的奥布雷也很久没见到自己了,眼前一亮,流露出让他欣悦又嫉妒的打量来。 然后爱德蒙才发现了体型其实无法无视的英国国王。 国王探出头,笑眯眯:“我听塞西尔说,你都三十好几了也没去过,上车吧,带你见识见识伦敦的妓|院。” 爱德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abime 社交季里, 国王在宫中办了几次宴会,他年纪大,尤其年轻时酗酒, 六十岁已经颇显老态, 所以没有跳舞环节,克莉丝还挺乐意去的。 到七月末时, 议会改|革的最新法案毫无悬念在下院通过, 再度提交上院,三读唱票, 支持均高于反对, 正式被国王批准实施。 贵人多忘事, 克莉丝以为经过这番忙碌, 他早忘了要让自己“忘掉旧情”这一茬, 没想到这次终于闲了下来, 国王放飞自我, 痛风刚好就低调上门, 兴致勃勃提出要带着自己逛妓|院。 心知他这把年纪,肯定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且自己那点小事根本不值当他亲自上门相邀, 克莉丝也想弄明白国王葫芦里卖什么药, 做过一番准备后还是同意跟上了。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巧遇上邻居, 国王似乎为了给他自己鼓气, 所以把这位“知己”也带上了。 虽然总拿情妇和轻浮嘲讽法国, 明面上也都在宣传婚姻的神圣性, 其实这个时代的英国私底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个英镑就能买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整个伦敦,平均六十所房子就有一家妓|院。 国王果然早有准备,带着他们直接从后门进了门。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去过分直白俗气的场所,这里明面上这里是一家带赌|场的俱乐部,不过上楼后就都是女侍应了。 三个人在角落坐下,接着就陷入了尴尬的处境里。 国王看到她非常自在找人开了一瓶酒,鼻翼翕动,本来也有所意动,不过很快就缩回了手。 克莉丝心里合理猜测他有“三高”,也不想管右手边从上车就表情难看的“勋爵”,所以干脆自斟自饮,等着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国王到底拉不下面子,所以拐弯抹角用关怀的语气说:“我听说你的法国史没有及?” 这个开场白成功让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罪魁祸首政|治犯就坐在旁边,克莉丝克制住瞪过去的冲动,咬牙说:“我找了个不太靠谱的补习老师,他给我灌输了一堆奇怪的史观。” 勋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国王只是找个法国的引子,并不在乎这些细节,难得牵强扯起话题来,“没关系,你年纪这么轻,重新接受新的想法很容易,而且你懂事的时候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对法国观念还是很开放的,不然就不会有法国情人了……你的情人是法国人吧。” 克莉丝笑了,“这要看您说的是哪一位。” 两位男士纷纷难以置信瞪向她。 国王清了清嗓子:“最有名的那一位葛朗台夫人吧,我听说她过去是个很端庄保守的女性——” “现在也是。她是不一样的。” 克莉丝认真纠正。 国王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纠正,眼睛更亮了,面上忐忑继续道:“我很好奇,这样的一位女士,为什么会同意你在和她保持关系的前提下,还与那么多女性来往?” 克莉丝终于明白他的来意了。 国王年轻的时候非常风流,而且很熊,还有大多数男性所拥有的劣根性,如果只单纯看这个人的感情史,绝对称得上一个渣字。 他和大多数男性一样,似乎把取乐和感情分得非常开,在他二十多岁时,国王义无反顾爱上了一位大他六岁的寡妇玛利亚夫人,甚至与她秘密结婚,只是两个人教派不同,他又是王室继承人,依照法律,这次婚姻根本无效。 玛利亚夫人是一位从法国修道院里出来的女性,两次守寡,生活还算富裕,起初并不愿意做他的情妇。两个人在一起十多年,直到还是摄政王的国王为了债务与王后结婚,她就离开了他。 国王和王后相看两生厌,生下继承人分居,王后也去周游英国。随即国王请求复合,两个人旧情复燃生活在一起,可是这段时间里,国王也没有停止过追逐其他女人,玛利亚夫人忍无可忍,留信与他再度分手。 这些根本不必查,各种小报上都写得很详细了,即使有部分谬误,但是他当初为了还债结婚,澄清两个人关系的公告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看来,自己和欧也妮的事情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克莉丝抿了嘴,看向国王:“如果您是为了玛利亚夫人的事情……我不认为您应该一边妄想拥有一片森林,还去打扰一位伤心的女士。” 国王讪讪红了脸,大概解释了他们的事情,与克莉丝所知差别不大,随即嗫嚅着断续道:“我已经年纪大了,不想要什么了——我被痛风折磨时,总是想起她当初帮我戒酒时说的话。我现在也明白,我做错了太多,可是我想和她在一块……” 年纪大了,所以又想找回温暖了,只要收了心,那个女人就必须像傻子一样等在原地吗。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您恐怕问错人了,我的情况对您来说并不适用。我与欧——葛朗台夫人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国王惊讶看她。 “爱情是排他的,而我尊敬她胜过爱她,她和我的家人一样重要。就像她能理解我与其他女士来往,如果有一天她能在什么地方获得幸福和愉快,我也会由衷为她高兴。” “我并不清楚您的想法,但是那位夫人既然是先离开的那一个,那么我至少知道,她比您更在意这段关系,在这里面受到的伤害也更多,而她还会离开,至少是有尊严的。您已经推开了她两次,既然是‘第一绅士’,就不要像是孩子一样,认为不论怎么样都会得到原谅。” “一个人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爱情,也请您不要将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想得太重要。” 她说完,拉好外套站起身,匆匆说:“容我失陪一下。” 看到克莉丝走远,国王沮丧得三层下巴都出来了,下意识求助看向威尔莫勋爵。 这个归国的勋爵不惜投重资讨好自己,又和班纳特关系这么好,一会说不定能替他圆场说几句好话。 让国王失望的是,勋爵看上去比自己更失魂落魄,根本帮不上自己。 ——“一个人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爱情。” 爱德蒙很清楚,他或许会丧失理智,却还是会思考。 可自从来到这个雾都,与克莉丝重逢后,他的念头就懵懂混沌,似乎连复仇也变得飘渺,所有念头都被这一个人维系牵动,成日忙于与自己纠缠搏斗。 现在爱德蒙终于找到了缘由。 他本可以割舍一切情感,像是一个机器一样去复仇,可他爱上了年轻的奥布雷,以至于心还在,偏偏这个人最在意的就是善恶,这使他在视同软弱的情感与无情的决策间摇摆不定,以至于对自己原本的复仇计划也产生了动摇。 那些人真的应该得到这些吗。 犯错的是那三个人,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 背弃上帝后,爱德蒙只能让目光追逐他的新神,想要再次在这个人身上获取救赎。 必须有一个决断了。 抛却所有顾忌和杂念后,他的思绪从没那么清晰。 “我替您在这里等吧。” 在国王吃惊的注视里,爱德蒙平静说:“您可以挑个彼此都冷静下来的时候再谈。虽然这个地点不太适合,不过我恰好也有一些事情要与班纳特聊聊。” 国王被人写长诗嘲讽体型也没生气,被克莉丝怼后更加只顾着反思了,听到这里长松一口气,对勋爵“体贴”的照应表示了感激,就匆匆离开了。 爱德蒙坐在原处等了很久,过了几个小时,也没能等到那个人。 在用目光逼退几名来搭讪的女性后,他终于忍不住起身打听,克莉丝的辨识度太强,很轻易就能打听到她的行踪。 ……就连这一会都能被女人骗走吗。 爱德蒙站在一扇门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很快又发现,自己没有听见任何意料内的声响。 安静得过分。 他沉了眼,伸手推门,门果然从里面栓上了。 趁着没人注意,爱德蒙走进隔壁房间,从开着的窗子爬了进去。 房间内点了灯,却没有人,只有挂在一边的夫拉克长外套证明,这是克莉丝进过的房间。 爱德蒙开始回忆马赛时的情况。 他已经知道那个“黑发忧郁的法国女人”是假的,那时候的班纳特少爷去红灯区,就是为了见杜朗。 那么很显然,年轻人又遇到了新的事情,就像当初让自己在楼下守着一样,用这里来为自己排除嫌疑。 有着鹰隼一样眼睛的人,坐在了窗边的妆台后,看着一边花盆里静静盛放的月见草,开始守株待兔。 九点时,窗外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克莉丝敏捷翻进来,看到爱德蒙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考虑怎么处理手里的这摞文件。 虽然不一定能联系到自己头上,问题在于这家俱乐部自己并不熟,以防万一,还是得把后续工作处理好。 爱德蒙还坐在那里,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子,翻身上床开始熟门熟路忙活,依稀闻到味道后突然明白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最后浸了一片棉帕揉乱,用外套和靴子的夹层将文件塞好,克莉丝站在原处,扫视着房间,目光突然停在了爱德蒙的脸上。 唇形还挺好看。 克莉丝一把抓起一边妆台的口红,捏了他的下颚,潦草抹了上去。 “现在,吻我。” 她屈指利索扯开领巾,向他露出脖颈,命令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abime 爱德蒙呆了不到半刻,鬼使神差般遵从了。 冰凉唇瓣贴上连日光都甚少接触的地方, 轻点, 游移, 间断的温热呼吸引来瑟缩和轻颤, 似乎都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蓬勃生命力。 吸血鬼的传说, 从脖颈饮尽血,再将自己的血分给对方, 共享漫长生命, 彻底标|记所有权。 这就是初拥。 克莉丝的手不自觉抬起, 像是要推搡,又像是要回拥。 室内还弥漫着香水腥|膻的气味, 爱德蒙惊讶发现自己这时候还能考虑身份问题,为了避免被误碰假发, 他熟门熟路按了面前的后颈,迫向自己,手下的人瞬间僵住了所有动作, 甚至微微仰了头, 睫翼轻阖。 修长,脆弱, 彻底的暴露。 他沉目凑得更近,到更加高处的柔软细腻。优秀的学生实践起那本法语手册,似乎真的已经咬破血管, 开始啜饮芬芳。 这太过了。 本来以为只有印口红, 因为突如其来的逾矩, 克莉丝终于回过神,费力推拒起来。 用尽全部心力,克制住心潮翻涌,意乱|情迷的人这才撤开。 控制着不去感受新鲜的回忆,爱德蒙努力保持冷静说:“你的要求我做到了,我想要和你谈谈。” 连忙避开的猎物并不答话,只是闷着头开始收拾东西,走到远处的穿衣镜前又折腾一番头发,当着他的面将那些纸张收拾了起来。 就像那天所说的,握住了自己的把柄,所以更加信任“威尔莫勋爵”,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也根本不介意被他知道那些文件。 心中酸涩时,爱德蒙控制不住走到克莉丝面前,按住肩,想要继续说话,对方却直直抬头,看向他。 看清对方的神色后,爱德蒙被震慑在原地,准备的话都被全部吞下了。 乌黑凌乱的头发,他曾经无数次亲手擦干。每次从浴间出来后都更加红润的唇色,这时候也被咬住了。骨节分明的手,他曾经捧着亲吻过,攥着文件泛白。 还留着“吸血鬼勋爵”唇印的脖颈,连喉结都精致得引人爱怜,有种介乎性别之间的朦胧美,将口红晕开后,像是蒙在白瓷上的霞色,好看得惊心动魄。 分明是主动提出邀请,年轻的“奥布雷”却露出被冒犯的神色,绯红了脸瞪着他,眼中有波光嶙峋,下一秒就冲向门口,落荒而逃。 俱乐部私密性很强,内部调查困难,不过因为层次较高,所以进出管理严,腰腹被文件撑得微微鼓胀,有那一脖子口红印分散注意力,也没被引导出入的侍从发现。 喉结更加不是问题,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块软骨,男女都有,只是男性更明显,也因此,男人声音更低沉一些。不少女明星也有,因为她们太瘦。 克莉丝为了保持匀称不突兀,有意控制过体型,又恰好在变声期附近学了变声,发音方式就和寻常女性不同,所以也有一点突出。 平时会围领巾,一方面是十九世纪英国服装风就是这样,女性穿低领,反而男性围得严严实实,只有理发师能见到脖子;另一方面就是她的安全感作祟,还能挡住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生理上就无法达到男性的标准,喉结太小,怎么都会引人调侃。 一路平稳度过,克莉丝在马车暗处睁开眼睛,胡乱打了领巾,才“晃晃悠悠”下车。 出来迎的人是纳什,管家提着风灯,刚搀住她就憋不住笑出声。 “这位女士的牙挺整齐的。” 克莉丝:“……” 克莉丝以前也作过类似伪证,不过都是直接在相熟的俱乐部打通关系,主要是和人谈生意,所以她算是趁机坐实自己的男性身份。 这次的俱乐部她头一次去,比较麻烦,而那些人一旦发现文件遗失,肯定会查出入名单。 她是被国王带去的,因为谈论的话题关于他自己的秘密,国王肯定不会往外说,不过自己离开那一段时间没法解释,只能用石楠花香水这种简单粗暴的应急方案。 本来还想收买一位女性帮忙,不过往债多不压身的方面想,还是逃犯比较容易控制。 结果邻居比克莉丝想象中实在太多了,连吻痕都要帮忙做到。 回到楼上,对着镜子,终于擦干净了被糊得凶|杀现场一样的脖子,掠过非常适宜装醉的滚烫颊畔,按了按下颚和脖颈连接处根本无法抹去的痕迹,她低低嘶了一声。 ——技术糟糕透顶。 找了热毛巾捂着,试图减少被同僚取笑的时间,克莉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始翻那份文件。 国王那些话其实很普通,她听过更渣更无耻的宣言,也没那么一点就炸,会借这个由头起身离开,是因为看见里德侯爵和影子内阁的人在一块。 影子内阁基本照搬内阁,由没有获胜的那个派组建,下次选举获胜,那么这个班子可以直接上位,给现在的内阁“找黑料”,在议会辩论里花式唱反调。 两大“男团”日常互掐,就算有私交,也不可能和好几个扎堆一起。 克莉丝也没傻到给国王打小报告,下院是选举产生,上院才由国王任命贵族担任,大家互不干扰,他的艺术家脑子肯定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过去习惯使然,眼皮子底下冒出的线索,不想法子弄到手,她实在不甘心。 克莉丝很快连那点不确定都抹去了。 最近不管部长在忙爱尔兰事务,他自己甚少做功课,反正有一大帮手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她一个南方人因此不得已恶补了一大堆爱尔兰历史和民俗。 这份文件恰好和爱尔兰相关。 内容很寻常,至少不会让对方因为遗失就大肆搜寻,毕竟爱尔兰本来就是两派摆在明面上博弈和互相攻击的武器,说不上重要,根本就不是那种需要拿到台下去阴谋的话题,难怪她这么容易就能得手。 里德侯爵和那边往来,上司又恰好在忙爱尔兰相关,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她只是给政|府打工的事务官,但是以部长的甩锅性,他真被里德侯爵算计,自己肯定也讨不到好。 克莉丝一瞬间怀疑老师是让她学习部长的万事不操心,这样就会有一堆人上赶着给自己办事了。 又重新翻阅了一遍文件记下,走到壁炉边全部引燃,拿火钳拨弄着完全没有残余了,克莉丝才收拾着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一早,彻夜未眠的人听到异常的喧闹,走进了联排别墅共同的院中。 爱德蒙看着收拾整备的马车,惊讶问:“你要出远门?” 克莉丝点头,“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要出发去爱尔兰办些事。” 这个行程前一段时间就在计划,本来定在下周,结果今天临时通知出发,可能还要跟着货运火车走一段路程。 联系昨天的文件,克莉丝忍不住猜测,毕竟能和里德侯爵打擂台,她的上司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想到这里,她又慎重道:“我不在时,姐姐们都会住在二姐夫家里,不会打扰你的清净。不过我也想请你代为照看我家。我想你应该已经很熟悉纳什了?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 连这时候还不忘调侃,爱德蒙失笑,听到最后一句,意识到她是在防范“仇人”基督山伯爵的到来,表情又凝住了。 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邻居,克莉丝终于想起来,昨天这个人在那种关头还想着要和自己谈谈。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 她干脆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呆在伦敦。只要你不逃,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聊聊的。” 算算时间,“布沙尼神甫”瞒着她也有那么几个月,等她回来大家就抵消扯平,可以和这个人算总账了。 说完,克莉丝已经一只脚踩了马镫,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制止了安斯去啃牛皮箱的动作,这才看他,“那么,再见。” 她一上马,爱德蒙很轻松就看到了连领巾都无法遮掩的一抹殷红。 是他留下的痕迹。 一时间连欢喜和满足都层层叠叠,纷繁杂陈。 爱德蒙终于允许“勋爵”露出了极淡的微笑:“再见。” 克莉丝离开伦敦后,爱德蒙继续在英国搜查弗尔南在英法战役的线索。 直到某一天,隔壁的管家找到他,不情不愿给他递了一封文件。 “你最近在查这个?你就别照顾那家的生意了,都是我们不干才接手的,还不如来问我。” ——我想你应该已经很熟悉纳什了?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 离开伦敦时,他将阿里留给班纳特少爷。 出发去爱尔兰,情报贩子将最重要的手下放在他身边。 爱德蒙几乎要以为自己被看破身份了,可是发现文件字迹与上次纳什的情报完全相同后,他就因为这份默契陷入了更加柔软的情绪中,好不容易才恢复勋爵寻常的模样,镇定向纳什道谢。 “你不知道吧,少爷对你很不一样。”管家突然说。 爱德蒙一愣。 纳什对威尔莫勋爵这副冷淡模样不爽很久,护犊子心上来了,不管不顾说:“他虽然是个软心肠的烂好人,但是也对什么人都不抱好的期待。一旦有人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他都能利索撇清关系。” “你三番五次冲他甩脸,暗地里查我的背景,他不仅原谅了你,竟然还愿意和你来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宽容。”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基督山伯爵。 爱德蒙忍不住想。 这位管家的确很了解班纳特少爷,和他的认识相差不远。 可越是了解这个人,他越是清楚,克莉丝对他有多宽容,甚至特殊。 不告而别也好,吻手礼也罢,包括后来隐藏身份接近这样的大麻烦,爱德蒙全都被理解而且原谅了。 自从回到“人间”,从始至终,只有克里斯班纳特对自己好。 只有这个优秀的人有能力反过来照拂他,也只有这个人能每次都能敏锐发现他的弱点。 ——就好像也经历过自己的痛苦,所以能够体会一样。 爱德蒙还没来得及细想,纳什已经接手了一只鸽子。 似乎被嘱咐过不用防备自己,管家当着他的面展开信件,爱德蒙瞥过去,果然都是加密字符,根本看不懂。 管家的面色却突然变得煞白起来,几乎站不住。 “发生了什么?” 以为是爱尔兰那边出了事情,爱德蒙一手撑住他,连忙问。 纳什许久后才缓过神。 “我家里出了些事情,”他颤抖着手,“我得回去料理丧事。” 爱德蒙看过克莉丝写的履历,记得纳什的亲人只剩一位老母亲,因为当年他赌钱伤透了心,哭瞎了眼,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回去,只能偷偷请人照看她。 现在他终于做了足够体面的管家,所以最近正计划将她接来伦敦。 这番变故,任是谁都无法接受,爱德蒙只好让他节哀,却见到纳什冷笑一声,“她是被杀死的。” “那个贵族扩建自己的庄园,本来划定了地尺,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向,恰好朝向她住的村子方向扩建。因为窗户视野里出现这个村庄,女主人认为影响了观景和庄园整体的布局,所以决定把整个村子都夷为平地。” “本来要求半个月内搬走,结果庄园的管家为了节省工时,好向主人邀功,直接请了一群宪兵队的人骑马驱逐。” 纳什像是寒战一样咬着牙,切齿道:“她看不清去路,被活活踩死了。” 爱德蒙打了个寒噤,像是听到父亲饿死时一样,联系到“突然改向”,想起自己的私人驿站,心沉了下来,控制不住问:“那个贵族……” 纳什面上露出他无比熟悉的刻骨仇恨来。 “就是里德侯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abime 爱德蒙回到房间, 将所有相关文件都翻了出来。 而证实心中猜测的瞬间, 所有侥幸和希望都灰飞烟灭了。 里德侯爵的庄园扩建会突然改向, 是因为原本计划的范围里,出现了“基督山伯爵”的私人驿站。 是他下令, 买下驿站附近的土地, 修筑一个石灰窑厂,之后贵族果然为了环境景观考虑,改往其他方向延伸。 但是他没想到,这会让一个村子的人流离失所, 甚至……甚至让一个失明数年、好不容易望到新生活的老妇人失去生命。 爱德蒙苍白了面色, 不敢深想其中联系。 他一直以来为了复仇查探布置, 要让那三个人遭到刻骨铭心的报应,而在他的计划里,连他们身边的人也注定会被卷入其中。 就像他已经掌握了仇人的私生子行踪, 这个年轻人正是维尔福与唐拉尔的夫人所生, 届时会是一颗非常好用的棋子。 《圣经》说, 父亲的罪, 会沿袭到第三、四代的后人身上。 爱德蒙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比上帝更慈悲。 拿到宝藏后, 他就像手握了权杖, 虽然会小心行事,很多东西也不值得被他放在眼中了。 可是, 直到一个生命逝去, 又因为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他牵扯上关系时, 爱德蒙才发现, 即使经过了整整一年的审判和训练,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酷无情。 不论如何,纳什的母亲是无辜的。 那个决策是他最先订下,里德侯爵因此往其他方向改建,那座村庄这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爱德蒙不自觉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他暗中奔走,尽力让被推出的宪|兵被判下重罚,他给私人驿站去信,不留痕迹为管家打点好一切,遮掩会暴露身份的痕迹。 可是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一旦消失,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从家乡回来后,纳什眼见着消沉了下来。 他已经过了会在人前流露情绪的年纪,只有回来那天眼眶是红的,每天进出工作,面上如常,只有在走神时会闪现出怨天尤人的情绪。 情报贩子过去的手下习惯了单线联络,所以多数时候都是井然有序的,克莉丝不在,纳什明显的不对劲下,连着其他人也心浮气躁起来。 因为临走前被克莉丝托付帮忙看家,“威尔莫勋爵”来过几次,他手腕强硬,看上去就毫不留情,倒也成功镇住了场。 或许是这个使得管家对自己改观,纳什得到消息后,便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接车。 因为管家表露出的善意,爱德蒙心中更加苦涩,只犹豫一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爱尔兰不算远,中间还要乘船,乘坐驿车虽然快,座位有限,再加上是临时出发,所以班纳特少爷是跟着运煤火车回来的。 他们没有等太久。 喷吐着白雾的蒸汽巨兽刚在铁轨上缓缓卧停,整个车站就开始忙碌起来,装卸货物。 年轻人从唯一能坐人的守车走出来,从里到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因为坐了很久,看上去风尘仆仆,即使这样,整个人都收拾得熨帖利落,半点胡茬也无,没有拿手杖,拎着一只公文包,峭立在缭绕烟霭中。 这段时间,爱德蒙忙着处理产业,反思复仇的布置,甚至为纳什的事情烦恼。 几乎没有空闲想起克莉丝。 这时候再见,思念就像终于感觉到船锚到了底,沉甸甸的,连着所有不安也被卸货,倾洒一地。 克莉丝似有所觉回视,目光停留打量。 随即看向纳什。 没有安慰,没有疑问。 “我都知道了。” 平静阐述,目光一如数年前在赌桌上赢过他。 纳什鼻子一酸。 朦胧里,因为外罩稍厚呢料的黑色长外套,眼前的人身形融不进白雾。 瘦削,却意外的沉稳而安心。 爱德蒙终于领教了克莉丝在那帮手下面前不可言喻的重要性。 本来还强撑着的管家,坐在回去的马车里,终于控制不住抱头恸哭,最后还不住抽噎着向克莉丝道歉自己的失态。 克莉丝只说:“哭泣可以作为暂时的发泄,消沉这种状态反而是最没有益处的。” 因为这个“消沉”,纳什终于意识到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提前回来,感动之余还是咬牙说:“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了。” 爱尔兰的事务很多,他并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老板。 克莉丝点头,“封锁消息上你向来做得不错,我会知道是因为南希,她恰好和桑顿夫人一起去爱尔兰招工,我们遇上后,她随口提了一句,我就记下了。” “你也不用回忆了,她说你当时失魂落魄,根本没看到她。” 回到摄政街,考虑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便去听,爱德蒙正要告辞,克莉丝却淡淡说:“我答应过你,回来后我们谈谈。反正纳什的事你都知道,不如就在一边等等。” 在小会客厅内落座,不顾两个看上去有些迷惑的人,她继续同纳什道:“因为那个人判得比我想象中要重,所以我顺路去了你的老家。” 爱德蒙知道她的查探能力,心中一跳。 “那位管家处理起这种事情倒是熟练,花一些钱摆平了你的邻居们,这件事已经被记录为替他们搬运行李时,马受惊伤人,也确实让那个骑马的宪兵入狱,明面上没法再追究下去了。” “你现在的身份和那边的户籍对不上,真要法庭对峙起来,你那些被栽赃的旧事就全翻出来了,反而会先被抓进去,他们也是笃定了你的母亲‘无依无靠’,才敢这样做的。” 克莉丝看向纳什,轻声问: “现在,你没有了姓名,不能站在明处为自己伸冤,对方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如今势力又比你大,你有什么打算?” 爱德蒙被这句话戳中,浑身一震,错愕探究看向克莉丝,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专注看着纳什,等待他的答案。 爱德蒙自己深有体会,也太清楚过去那段时间,一个人会有的所有念头。 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落到自己头上,不明白为什么神没有给予无辜的人庇佑,不明白为什么肇事者还可以逍遥法外。 这样的观念冲击下,人会茫然,会逃避,很难那么想到自己该怎么做。 纳什果然面上浮现出迷茫,半刻才咬牙道:“一命换一命,我已经没有牵挂,我记得恰好这人也算计过你,我亲手带走他,也能偿还你的恩情了。” “现在是问你的打算,不要拿我的名义让你的选择冠冕堂皇,” 克莉丝毫不留情说,“我以为,冲动伤人是最劣质、最动物的手段。” 纳什:“那就决斗,有决斗在,即便死了,我的一切会被洗刷,而他的行为会被曝光,对这样的人来说,名誉受损,比死了还要难过吧。” 克莉丝摇头。 纳什吃惊道:“为什么这也不行?我记得你就曾经为你的姐姐决斗过。” “决斗说到底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私人械斗,你竟然还想用这种方法洗刷自己?我当初会和威克姆决斗,是为了拿到他的手迹签名,这只是我达成目的的手段,你却想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不管是刺杀还是决斗,即使你能赢,对那个人来说太痛快了,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这番可以确定也在说给自己听的话,爱德蒙已经彻底呆住了。 “而且,你能说出真正确切的罪魁祸首吗?” “是决定改建的里德侯爵,是嫌村庄难看要求夷为平地的侯爵夫人,是为了节省时间、谋取钱款的管家,还是奉命驱逐的宪|兵队?” 纳什这时候恢复了冷静。 “对这样的结果,我并不甘心。对方势大,我即使明面去寻求正义也希望渺茫,我有的只是情报,所以只能用脑子解决问题。” “我要计划一桩复仇。” 克莉丝只说:“这会很难。” 纳什摇头,突然充满信心,“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你会来和我谈这番话,显然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来试探我的决心。” 克莉丝冷静道:“不瞒你说,我的确有一些计划,也确实是你让我下决心反击……但是这都与你的复仇无关。” “你太小瞧复仇了。” 纳什控制不住问:“复仇,不就是让仇人得到代价吗。” 克莉丝:“这是报复,报复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挟恩索取和挟仇报复,都是小人行径,善良的人没有这个心理素质,是做不来的。” “你这些日子所受的磋磨,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悔恨,恐怕已经使你刻骨铭心了吧,可是我刚刚问你罪魁祸首是谁,你就显露出茫然和心软了。” “没有了仇恨支撑维系,我担心你会走入另一个极端。” “许多恶人能做出那些事情,因为他们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是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反思的,哪有那么多‘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他们做出可怜的样子,因为环境逼迫他们这样,去影响大众和舆论对他们的判断。” “恰好相反,受害者因为良心尚存,对上天和社会还有所敬畏,所以不住拷问自己,连伤害恶人,都要责问自己是否做得过了,自己是否有权利做这一切。” 这几个月来,难以入眠的负疚被轻轻松松就抚平,爱德蒙再也无法掩饰心绪,直直看向克莉丝。 她也在看他。 坚定,温柔。 纳什已经离开了,走前认真说“让我再想想”。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 现在,只剩他们相对坐着了。 爱德蒙艰难说:“所以,你知道了。” 知道了他这几个月以来的奔走和内疚。 知道了他一直以来的困境和折磨。 知道了……他的所有身份。 克莉丝只是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amireux| 多久没有被人用这个名字真真切切称呼过了? 只有午夜梦回, 父亲垂死的低语,神甫病发的呼唤。 “我会在那个世界为你永远祝福, 爱德蒙!” “永别了, 爱德蒙!永别了!基督山, 别忘了基督山!” 伴随着无数声的告别,这个名字也就变成了噩梦,一次次提醒他, 法国改朝换代, 连拿破仑也彻底成为了历史,这个名字和那桩案子就像被铁球带入了深海, 永无见光之日。 即使成功复仇, 这个世界上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曾经有一个水手, 遭受了不白之冤,丧生在黑牢之中。 可是现在,面前的人用温和轻柔的语气, 信手拨开一切愁云烟霭。 第一次, 这个名字伴随的不是道别,而是开始。 如同当初在基督山岛,年轻人告知他姓名。 被这样的话问候时,没有预料中拆穿身份的害怕或者惊惧。 因为是这个人,因为是被克里斯班纳特知道, 爱德蒙并不意外, 也并不觉得担心。 甚至连所有酸意都涌上来了。 分不清是因为以为孤独的复仇, 还是认定无望的恋慕。 可是他哭不出来,伊夫堡已经将他的眼泪全都收走,他的泪腺像是已经干涸了,只能愣怔看着他的新神。 随即坚定握住了送到眼前的那只手。 “好久不见。克里斯。” 他叹息说。 唯一的信徒经过漫长时间的跋涉,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圣坛,在彩窗投射的光斑中,执起额前那只赐福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 吻是冰凉的。 克莉丝却如同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被过分炽热的目光注视,不自觉微微别开头,低声不自在道:“虽然有手套,但是火车上太多煤灰,我的手很脏。” 她很快发现,自己明明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却反而像是亏欠了面前的人一样解释起来了,突然又充满了底气,反过来指责道:“为什么你总是用这种方法打招呼和道别?” “看来你不仅连法国史很差,连英国礼仪也学得不太好。我纠正过你吧,我们只亲吻国王的手。” 爱德蒙说:“我记得有人曾经亲口说过,我扮作不同身份,侍奉他如同国王。” 终于想起自己在“原型”面前说了些什么,跑火车的人霎时间涨红了脸。 有更在意的事情,遗憾暂且放过这个话题,爱德蒙问:“你是怎么查到的?” 克莉丝松了口气,“卖给你现在身份的人,恰好就是我的朋友,他在马赛有些势力。基督山伯爵不好入手,一个政|治犯就太好查了。不过我想不到,你还有那么热血的过去。” 看来还不知道他入狱的真正原因,也对,维尔福已经把判决书处理得天衣无缝了。 他的奥布雷按捺不住好奇心,接着问:“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要决斗的仇人是谁了吧。烧炭人、保皇人、吉伦徒还是雅各宾派?反正来了英国,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照样能帮你。” 爱德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你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尽力帮助吗。” 克莉丝想了想,认真答道:“如果我看到,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已经知道,你一直在四处周济,可能将行善当做寻常了吧。我是因为知道,求助无门、走投无路时,一个人会有多绝望。” 并不是这样。 爱德蒙很清楚。 这一年里,他的行善都是出于身份塑造目的,他的除恶也都是为了复仇做出的准备。 相比起社会,相比起其他,他只在乎克里斯班纳特。 “当然,你是不一样的。毕竟我还是头一次给一个人这么多机会。” 克莉丝显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犯规的话,还毫无自知之明不满说,“也算你运气好,有好几次我很生气,结果你都不在我面前。我好好回答过,你能说出仇人名字了吗?” 对这样郑重和执着的好意,爱德蒙僵硬半刻,还是吐出了答案。 “‘威尔莫勋爵’的仇人,是基督山伯爵。” 克莉丝呆了一会。 终于想清楚其中关节后,她控制不住撑头笑出声来,好长时间才断续说:“所以,让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烦恼的,还决定坦白的就是这个?” 爱德蒙被她笑得红了脸,只好诚恳道:“你去爱尔兰前,我说要与你谈谈,就是想剖白身份。那时候我已经决定,不论你原谅不原谅我,我都愿意去承受。” “但是我没想到,你能查到这个地步。” 克莉丝轻哼一声,“你太小瞧我了,你在荒岛时表现太明显,那时候就猜到你是个逃犯,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一直出现……”她明智跳过了扯不清是谁先接近谁的部分,“我如果真想查,刚到马赛时就能从伊夫堡的死亡名单着手了。” 就连地狱的名字,被面前的人说出来,都让他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爱德蒙敛目,笃定她一无所知,所以放纵温柔看克莉丝耐心点出他的漏洞,炫耀一样说出这次的调查经过。 “……做我的朋友是很省心而且危险的,我用不着从你那里问,也不需要什么误会争吵,我自己就能查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总之,你的死亡证明,监狱记录,还有户籍档案,都在我手里。” 因为得意于在口头上扳回一局,克莉丝说这一连串时,语气像是在细数过冬贮藏的胡萝卜。 可爱得过分。 爱德蒙突然笑了,“的确,你给了我太多机会,一次次原谅我。你应该也猜到,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不能留在伦敦了,所以这次我将决定权交给你,我的国王。” “女仆,大公,还是修女?” 猝不及防被再次绕回这个话题,内敛的英国人震惊发现,厚脸皮的法国人似乎是因为已经打了明牌,反而没了顾忌,开始彻底不管不顾了。 克莉丝腾地站起身。 爱德蒙正要伸手挽回,结果她已经他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楼上带。 克莉丝本来以为以水手扯帆的轻松劲,自己会很难拽动,结果手下的人非常顺从。 直到被带进房间,爱德蒙才回过神。 是一间大小甚至可以用来打室内壁球的健身房。 克莉丝已经栓了门,利索脱下外套挂好,开始解袖扣,似乎很宝贝这一对链式蓝宝石,所以摘下来放好后,才穿着熨帖的马甲慢条斯理翻折袖子。 即使环境不对,爱德蒙还是被这个动作引得红了脸。 克莉丝从一边的挂架挑了两只击剑练习用的木棍,抛了一只给他,被爱德蒙轻松接过了。 “你不说‘修女’,我差点忘了,你还欠我一次决斗。”她冷笑说。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爱德蒙还记着克莉丝右手受过伤,尤其她没有穿外套,深色马甲包裹得人更加斯文瘦弱,所以不敢用力。 对方不愧是罗马那位名师教出来的,动作相当敏捷轻灵,反而被她用木剑直直指了喉咙。 克莉丝冲他挑衅笑起来。 “你轻敌了。” 假发已经在这一会的动作间落下,爱德蒙伸出手,将垂落到眼前的黑发往后耙,终于认真起来。 本来就一路奔波,这会为了应对体力差异,克莉丝花费了更多技巧去应对他。 午后难得的日光爬过了好几个地板子。 最后,爱德蒙伸臂,试图把瘫在木质地板喘气的人拉起来。 “是你输了。” 克莉丝坚持说。 爱德蒙没有顺着哄在这方面较劲的人,只是一本正经说:“你打败了威尔莫勋爵。” “和基督山伯爵算是平局。” “所以基督山伯爵在决斗里赢过威尔莫勋爵了。” 克莉丝避开他的手,伏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闷声笑起来。 爱德蒙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你今天没有把话说完。” “什么?” 爱德蒙简单说:“你只是和纳什展示了复仇的一部分。” “让一个留有良知的人复仇,远没有那么简单,甚至是痛苦的……可是你现在打算把这些都全部扛下来。” “毕竟他是我的手下,我很清楚,那些对他太难了。” 克莉丝没看他,眼睛被筋疲力竭的体力活动洗过,变得更亮了。 “编织复仇计划,要让仇人体会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就必须细数自己身上每一道还鲜血淋漓的伤痕,精密算出每一份痛楚的根源所在。” “仇人夺走的东西,就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仇人施加的痛苦,就要让他自己也好好感受一番。”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别人给的痛苦,就以同样的方式,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来等量返还。” “这才是最完美的复仇。” 这个人在意大利时就能敏锐体察到他想要复仇。 这番话,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能说到最心坎处。 克里斯班纳特到底经历过什么? 爱德蒙忍不住说:“也请给我回报和弥补的机会。” 克莉丝摇头。 “这件事和你无关。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我从来不看一个人的动机和想法,我只在乎一个人做了什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她不信神,也不笃信这世上有善恶报应。 她只相信法理,相信逻辑,做什么事,因为种种因素影响,再得到一个结果。 不同立场,想法不同,做出的选择也就不一样。 她不对任何人的善恶有期待,研究经历和性只是为了预判,比起来,她更愿意去看一个人的行事和结果。 “你只是做了更符合你身份的选择。” 爱德蒙突然说:“可是,如果我想请你看看我的动机和想法呢。” 克莉丝一怔。 爱德蒙发现,自从一次次被放过原谅,意识到自己有机会确实如纳什所说,变得对这个人不一样后,他不知收敛,更加得寸进尺,也更加贪婪了。 他继续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是这桩惨案其中构成一环,即使我无意,我也心中愧疚得难以入眠……我根本放不下。” “我的动机也是,我想借此机会接近你,我在你这里发现了找到答案的可能。” 爱德蒙一词一顿说: “我想成为你复仇的共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amireux| 连夜坐守车赶回来, 再加上一场体力活动,克莉丝这一觉睡得很沉。 人往往会在一个事情结束后, 才发现更好的反击方式,然后懊悔“当时我为什么不那样做/说”,谁都不能例外。 被一直以来的生物钟叫醒后,克莉丝看向床柱,开始反思自己。 当时就应该拿隐藏身份的漏洞来回讽, 而不是揪住纺织厂的争吵,又拉着力量级是十个莉迪亚,还自带斗技巧的人决斗。 任由思维放空到“四个好朋友,只有威廉没揍过,对了这小子想当我姐夫,果然还是要找机会和他打一架”,想起今天要和老师见面, 克莉丝还是咬牙忍着全身酸疼爬起来了。 国会早已休停,伦敦现在变得冷清不少, 社交季结束,师母已经回到德比郡, 掌玺大臣如今还有一些事务,所以一直停在伦敦, 不过择日也要回去了。 “……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 我想听听你在爱尔兰亲眼看过后, 带回来的消息。” 克莉丝拧眉:“您认为爱尔兰的法案会被再次提出来吗?” 毕竟涉及自己过去的一些手段, 她没把自己偷文件的事情说出来, 所以老师并不知道里德侯爵和影子内阁联系的事情,会突然重视爱尔兰,看来是他敏锐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能够远程操纵自己准备论文进行演讲,克莉丝对老师的政|治嗅觉相当信服。 之所以说是再次提出,是因为这个爱尔兰问题已经是两派政|治力量交锋的老议题了。 进入十九世纪的第一年,通过《英爱联合法案》,英国和爱尔兰才正式合并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 在法律上,大家是一家人了,但是宗|教问题上,两边的人却吃不到一个锅里,虽然都是基督徒,教派根本不一样。 这两教派的关系不和,单从国王不能和玛利亚夫人在一起,就可见一斑。当初乔治一世一个德国人能当上英国国王,也是因为他的信仰符合当时的国王标准。 同样根据法律,在爱尔兰不信国教的人,不但没有政治权利,不能参选,在教育和经济各方面还会受到歧视。 英兰歧视,爱尔兰也没把英兰的教会放在眼里。 爱尔兰早在十二世纪就被纳入罗马教廷了,他们心中,教皇才是头位,英国国王说白了就是个领主。不过,英国本来就不和欧洲大陆一起玩,爱尔兰更远,英国想关起门打孩子,罗马教廷也管不上,甚至把最高宗主权给了英国。 英国一直都想控制爱尔兰,并推进宗|教改|革,这样的矛盾下,英兰只能用军|事政|治双重压制,爱尔兰这边则不断起义,民族观念也更加强烈。 简单说,就是一个乡下姥姥家吃惯了咸豆腐脑的孩子,遇到一个强迫他吃甜豆腐脑的大哥。 搬回到城里上学后,两个人当然各不相容,一个要树立家长威信,不然家里苏兰肯定要搞事情,于是逼着爱尔兰喝甜豆腐脑,一个被逼得叛逆心更重,不仅不改口味,还想“上桌”吃,还闹着要搬出去住。 克莉丝所在的派系在立场上更为保守一些,进入十九世纪后执政时间比较长,不论出于利益还是宗教的目的,都一直反对宗教解放法案。 在这样的背景下,另一个“男团”自然要对着干,提出让爱尔兰“上桌”,正大光明吃咸豆腐脑。 这问题一直在明面上拉锯,所以克莉丝才敢断定那天偷到的文件不重要。 费尔德侯爵惊讶看她:“这么快反应过来,看来你这次去爱尔兰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克莉丝苦笑。 因为“不管部长”真的“不管小事”,为了避免他在爱尔兰因为细节犯忌讳,被当地总督暴打,她和同僚们每天都在组队恶补爱尔兰历史和人文,时时在一边提示他。 掌玺大臣见她足够了解,也省了介绍的功夫,开门见山道:“我认为,有了这次议会改|革的势头,这个法案迟早会通过。明年开会如果不见真章,等到下院选举后,也能出结果。” 克莉丝惊讶说:“所以这个较量,我们会输了?” 费尔德平静点头,“不仅会输,内部还会被离间。这次法案根本两头都讨不到好处,偏偏还要在我们执政期内通过。这就是形势,形势永远比人强,个人的意志是无法阻止的。” 克莉丝对老师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没什么派系观念,只在乎国家和国王的利益,如果法案通过能使爱尔兰稳定,他就会支持。 老绅士又笑了,“皱眉做什么,你有集体感是好事,不过执政更替在所难免,明年你就算进了下院,也不会入阁,我们派在野与否对你影响根本不大。” 克莉丝一愣,顿时失笑:“我还真没想到我自己身上。” 她是在想里德侯爵。 他和对手派联合,如果真如老师所说,这个法案会通过,表面看上去他能得到好处,是个坏消息,但是也不是不能趁这个机会反将他一军。 不过克莉丝还是头一次应对这样大的局面,这局棋里面各个都是人精,不会以她的意志动摇移动,她还要从长计议。 费尔德突然说:“我听到你脑子里在转一些小念头的声音了,你小子又在瞒着我盘算些什么?” 不等克莉丝回话,他又摆手,“不想说就算了,我不是想打击你,不过以你现在的本事,还翻不起太大的天。” 克莉丝有些不服气,“如果我想插手这次的事情呢。” 一个还没进下院的小事务官能插手什么? 费尔德失笑,还是鼓励说:“那就放手去做,年轻就是试错的时候。” 他接着又问了她这次在爱尔兰办事的细节,给她解释了一些问题,分析了一番部长和总督暗中较劲的部分。 克莉丝听后发现,自己对上司的偏见确实大了一点。 本来觉得上司或许是个高级版柯林斯表哥,毕竟他业务水平实在一般,吹牛的本事却很强。 经老师指点后,她才明白他们的区别。 至少这位先生肚子里有货,脑子里门清,他也并不是唯唯诺诺,逢迎拍马。恰好相反,他的搞事水平相当一流,谁遇到他谁头疼,影响力足够大,把他们一帮事务官捏得死死的,换任何人,想动他之前还要好好想想。 费尔德侯爵道:“这就是事务官和政客的区别了,事务官必须能力强,政客却不需要,明白什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反而是第一要事。” “我当然不希望你成为这种过于老练圆滑的人,不过你有时候太年轻气盛,看待事情也太理想化,需要多看看这种人的生存模式。” 克莉丝笑起来,“您之前明明还说我老气横秋。” 老绅士若有所思看她,“你现在比起在国外时确实放松不少,我也感觉到,你不像以前那么强调逻辑和因果,更像是发现了工作之外更有趣的事情……你恋爱了?” 克莉丝先是一懵,随即哭笑不得:“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回国后在家人身边,都是熟悉的语言,我当然会比较放松。而且,我以前和您说过吧,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做老师的严肃道:“我虽然说过不会干涉你的婚娶,不过我作为老师要纠正你。我已经发现,你似乎不相信任何感情能长久。” 他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亲情是因为有血缘维系,所以对你来说不一样一些。” 克莉丝被他戳中,没吭声。 “不论你相信与否,爱情都是所有情感里最伟大真挚的。或许因为没有血缘和其他关系维系,它看上去飘渺不可靠,恰巧因为这一点,才在灵魂共鸣后尤其珍贵。一旦遇到真正属于你的那一个,它可以治愈你过去,让你理解一个人,宽容一个人。” “两个负责的人对另一方投寄比自己更多的关注和情感,直到分不清彼此,才能获得温暖、幸福。这样真正的爱情才不会因为婚姻死亡。” 克莉丝满不在乎撑头听着,毫不意外听到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 “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这些都我在遇到我的妻子后体悟到的。” 克莉丝:“……” 这算什么,即使师母不在都要制造条件给她塞狗粮吗。 她无奈说:“不管您怎么想,上次确实是我口误,那段时间,我正好在为我朋友和三姐的事情分心。” 费尔德侯爵只是打量,经她的话提醒,从一边拿出手记,“我没猜错,你这次从爱尔兰回来,会有很长的假期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好去拜访你的父亲。” 克莉丝也差点忘了这一茬,本来说好老师回国就见面,结果先是维也纳的事务延迟一年,后来又碰上他升职,她爸在伦敦也只呆了一天就去简那里了,所以一直无缘让他们见一面。 她想了想,“不出意外会在下周。” 毕竟还需要时间把纳什这边的准备计划安排一下。 “那么,浪博恩见。” 怀着老师可能在自己老家发现蛛丝马迹的忐忑,克莉丝上车回到了摄政街。 然后就看到一片混乱似乎在搬家的庭院。 一个颀长劲健的身影直直立庭院中,只有宽阔的脊背对着她。 微鬈的黑色及肩长发被一根眼熟的发带绑好了,裁剪合身的黑色衣裤,不仅全然异国的打扮在院中不入,更因为高傲孤独的气质,显出和附近都高出一筹的优越感。 克莉丝:“你——” 基督山伯爵缓缓转身,侧出那张苍白清瘦的英俊面庞,目光闪动垂眼看她,微露温柔又忧郁的笑容,“克里斯,你回来了。” 连音色也变回了原本的低沉磁性。 拿不准她的共犯又在搞什么,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克莉丝只能艰难说:“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我刚回到英国。” 面对年轻人一脸“我就静静听你瞎编”,他蕴了眼底的笑意,非常自然接着道:“就听说了你的风流韵事。” 男人的唇形优美而倨傲,非常适合用来说嘲讽的话,这时候却吐出了纵溺的语气,“你还是和在罗马时一样多情,没想到竟然有女人可以让你抛下国王,被吻遍脖颈,还明目张胆留下了痕迹,让你一路顶着去了爱尔兰。” 他禁不住轻笑起来,带了讥诮说:“我一直忧心你对马赛那位女士念念不忘,现在有此进展,我实在高兴,所以忍不住想见见这位‘黑发’女士。” 她就知道! 什么男仆的顺从,神甫的照顾,勋爵的躲避,全都是假的。 会回怼的小心眼伯爵才是爱德蒙唐泰斯的真面目。 面对心上人难得见鬼一样的表情,爱德蒙笑意变深了,“你猜我在那间俱乐部遇到了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amireux| 被里德侯爵明着恶心, 用手段拐偏堵死政途,克莉丝压根没打算放下。 可惜这是他撺掇着一帮人的决策,这种事情难以周转,当时最多心里骂几句, 想要反击也只能从长计议,明面上她只能认命去当事务官。 现在新仇添旧恨, 那就不仅仅是政敌的定位了,老师看上去还有后手,克莉丝也猜到,他应该会提前让自己驻外,以此减少这份工作给未来带来的影响。 所以这位先生必须在自己离开英国之前解决。 既然老师都说让她趁着年轻试错, 那她不妨就谨慎行事、大胆计划。 “共犯”已经自发找了个角落坐下, 克莉丝正因为他的话别扭恼火, 也懒得管他,叫来纳什和原先的领头们,又指挥人搬来一大摞书报。 “看来我们要抄起老本行了。”她说。 一帮人顿时亮了眼睛,摩拳擦掌。 纳什听着心急,也顾不上坐在一边的黑发男人, 连忙说:“这样太危险了——” “没错,说是老本行, 但是因为穿了这身衣服, 你们还是要收敛一点。” 管家这些日子里的消沉大家看在眼里, 也都义愤填膺, 只是被他亲自责骂过, 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身份和新生活,暴露出来所有人都要玩完。 比起束手束脚,只是被老大要求顺应现在身份,改变行事风,所有人都觉得解气,认真同意了。 “不过我觉得,正好因为你们现在的身份,说不定更方便行事呢。” 她从书堆里拿出厚厚的两部《宫廷指南》和《缙绅录》,“全伦敦上流社会的名单都在这里了,你们呆在伦敦,恰好能和那些留下来的仆从来往。他们驻守房子,掌握的都是社交季的消息,又比不上主宅的仆从,没那么忠心,比较好撬话。” “怎么排查关系网,不用我重新教你们了吧?” 已经有人抢答起来:“报纸。婚讯,丧报,还有各种公告,他们这些贵族,消息也只会在大报纸上出现。” 电报还没有发明,几乎所有公示消息都会在报纸上刊登,克莉丝当初就是凭借达西父亲丧报下登载的葬礼参加人员,找准了查威克姆的方向。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和详尽的资料,她能根据一份调令分析整合出整个军团的人员名单。 这就是情报的力量。 克莉丝点头,继续道:“里德上校这个职务想必也是他父亲安排的,所以可以查《驿差报》这类会随时公布驻扎调遣的消息,整理一下,里德侯爵在军中交好的人就很清楚了。” “至于那位管家……纳什,我觉得你或许更想亲自对付这个罪魁祸首?他能这么熟门熟路抹平事情,想必以前以权压人的事情做得也不会少。” 纳什用力点头。 克莉丝又点出了好几个调查方向分派下去,才说:“我不在伦敦的日子,只有这些事情,也希望大家沉心积蓄力量。我没什么太深厚的背景,连现在的职务都是里德使计塞给我的,想动他就必须一击必中。” “恰好我也想试试,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克莉丝这番话吩咐得平淡,连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屋内的人却没法不去看她。 甚至发自内心相信这个人能做到她想要的一切。 爱德蒙从头至尾沉默坐在角落,借着阴翳掩饰描摹那副过于耀眼的模样,等屋内人都散去后,才缓步走过去,步入光明。 爱德蒙将一份文书从怀中取出,推给她看。 克莉丝一愣:“什么意思?” “各取所需?” 爱德蒙故意援引了当初在纺织厂争吵时克莉丝的台词,被克莉丝瞪后反而笑了,欣赏她被自己从神坛拉入凡间,变得生动非凡的表情,才接着解释,“这样一来,我能证明你那天没有去偷文件,你能证明我和威尔莫勋爵不是一个。” 他们已经知道了太多彼此的把柄和隐秘,也不差这一条了。 克莉丝想了想,还是签了字。 她的确是为了纳什的事情才提前结束了事务,急忙赶回来的。 但是那番关于“决斗”的话,也确实是顺便说给爱德蒙唐泰斯听的。 从过去一年的来信看,这个人明显变得不太一样,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后来又听勋爵说有一个“非常厉害,过于危险”的仇人要来和他决斗…… 克莉丝放下贮水笔,若有所思看向那位“非常厉害,过于危险”的仇敌。 “怎么了?” 爱德蒙在她的签名停了一会,才收好明明三个名字、却只有他们两个人笔迹的决斗书,疑惑回视决斗见证人。 打定主意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再研究一阵这个人,克莉丝决定放过眼前的话题,“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毕竟威尔莫勋爵已经“逃离”英国,隔壁房子也被搬空,明显他对这个身份的布置结束,没有留在英国的必要了。 爱德蒙认真道:“我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在你这里发现了找到答案的可能。在你的复仇完成之前,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他连说话时都情不自禁注视着她,目光专注,双目明亮。 克莉丝沉默半刻,突然笑了:“我不同意的话,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扮成其他身份,潜伏在我附近。” “与其等我再把你揪出来,还不如把你放在眼前盯着。” “实不相瞒,我对谁都不能做到全然信任,我在受伤后就发现了你的身份,很巧,我说的也是心里话——你知道的太多,我不会轻易放你走了。” 一周后,疑心病带上她心甘情愿的人质回到了浪博恩。 沿路都有佃户向归来的继承人热情打招呼,一面不掩好奇看她身边的客人。 这里布局和爱德蒙上次以神甫身份来时又大有不同。 当然,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 爱德蒙还没做好准备以这个身份见她的家人,提出要在附近随便逛逛。 反正他知道路怎么走,克莉丝没多想,和他原地分别,直接去找班纳特先生。 经佃户们指路,克莉丝在一座水磨坊边看到了她爸。 “爸爸。” 基建狂魔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冲刚刚回家的“儿子”随便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水车后,才冲着磨坊里面大声说:“没问题了。” 克莉丝下意识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看清走出来的人后更惊讶了,“威廉?!” 这小子居然已经背着她打入我方内部了! 班纳特先生满意说:“克里斯,你这位朋友不愧是牛津大学毕业,修机械相当厉害啊。” 威廉被夸后只顾着傻兮兮笑。 克莉丝:“……” 好好一个天才,窝在乡下修理农机讨好未来岳父,居然还修出成就感来了。 班纳特先生这才得空和克莉丝聊了几句,很快有新的事情绊住了他,做父亲的直接交代她把这位经常迷路的“技术人员”好好带回去,有什么事情晚上回去再聊,又风风火火离开,留下两个合伙人面面相觑。 不过正好有点事情需要和威廉谈谈。 “是关于未来的方向问题。毕竟我们俩不太熟悉,我听过他们几个顾问的建议后,觉得很有道理,也想和你商量一下。” 所谓方向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他们公司未来只做有技术性强、照搬难的研发,周期都很长,就像现在的第一个项目,不算准备时间,他们也做了接近两年,等其他人摸到门路,他们的名头也打出去了,仿冒品很难有市场。 至于那些比较容易被抄走的,她出主意和想法,威廉出技术和方案,往专利基准线上靠,拿到专利就出手,最好拆得七零八碎,放低心理要求,卖出去挣快钱获利,顺便赚点名声,用来做周转运营。 威廉脚步一停,惊讶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不是急功近利的人。” 克莉丝把从戈尔登律师那了解的版权专利法情况大概描述了一下。 这个年代的专利法并不完善,抄了配方和技术,再多加一个逗号都能钻空子开新专利,侵权简单维权难,制造盗版销售出去,尤其跨了国家更加难追查,基本投诉无门。 即使是未来几十年,爱迪生这样的大牛都因为灯泡搞得筋疲力竭,花了大量精力钱财起诉都还是失败,以至于后来公司破产。 威廉过去一心闭门研究,不关注这些,问明白其中辛秘后不免忿忿不平,说起气话来。 “我只是想纯粹做研究,大不了以后就不公开了。” 克莉丝没有劝他,只是说:“少了你一个发明家,这种无耻的商人也能找到新的对象吸血。你对发明和研究有仪式感,他们眼里只是捞钱的小玩意。这就是现实。” “你再问问自己,你能放下造出一个新事物的愉快感和得到认可的满足感吗。” 威廉沉默一会,叹气,只能摇头,“我做不到。” 克莉丝点头:“所以别和他们比,你更在乎,就注定是输的那一个。你又不缺那点钱,做这个是为了自己开心,往好了想,几百年后,没有人记得那些商人,你至少还能在发明史上挂个名字。” 威廉无语看向好友。 “为什么你每次安慰人都这么敷衍。” 上次他喝醉后吐了爸爸一身也是。 克莉丝满不在乎:“因为消沉无用。一个人想要什么,就应该尽力去拿。” “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了?”威廉好奇问。 克莉丝说:“当然不可能。不过一旦我努力了,还是得不到的时候,我就能理直气壮地责怪命运了。” 威廉因为这套歪理愣了一会,哭笑不得:“不愧是未来的外交家,我说不过你。” 克莉丝也呆了一下,想起自己从来没把这个方向和他说过,忍不住咬牙。 “Gulielmo——” 因为这个只有玛丽才会叫的称呼,威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心虚,拔腿就跑。 常年缺乏运动,刚跑进围场他就被克莉丝逮住了,远远看到一个眼熟的影子,连忙大声求助: “萨科纳先生!” 克莉丝头也不抬,冷哼一声:“找他也没用,你完了。” “萨科纳……所以你就是克里斯在马赛的贴身男仆了?” 威廉更开心了,依赖叫道:“玛丽小姐!” 玛丽从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人身后绕出来,顺手摘了发明家软乎乎头发上的草屑,看了看面庞苍白忧郁的男人,说:“先是神秘的鲁思文勋爵,接着又是体贴的马斯登伯爵(注)。” “克里斯,你其实就是奥布雷的原型吧。” 克莉丝:“……” 你猜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amireux| 因为这个不太正式的会面,不免又重新互相介绍一番后, 克莉丝带着爱德蒙进屋。 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家, 她连精神都放松了不少, 甚至有心情调侃:“布沙尼神甫曾经来过浪博恩, 我带他参观过一次, 需不需要带你也看一遍?” 因为附近有忙碌来往的佣人, 克莉丝有意换了意大利语。 爱德蒙一本正经答:“神甫倒是和我说过你的房间。据我所知,其他地方你并没有向他展示。” 虽然被女管家引着看过,他还是想听继承人亲自说一次。 克莉丝憋笑,把随身的手提箱放好, 考虑到他是她带回来的客人, 又带他找到离自己房间最近的客房, 先前让人送回浪博恩的行李果然在那,随口介绍一番拉铃浴间的位置,才带他看公共区域。 “虽然已经有两位姐姐嫁出去了, 不过房间一直为她们留着……走廊那边就是她们的房间啦, 我们就不用往那边走了, 自从莉——我五姐被绑架, 那些女仆和太太就有点神经过敏, 开始外防范男性, 我也只有白天才能过去。” 爱德蒙很守礼没有往那边瞧, 只是噙笑侧目看说起姐姐就停不下来的人。 “我四姐的画室, 以前我跟她一起在这里上课, 法语也是那时候学的, 小舌音我卡了很久。” 她说着,忿忿不平换到法语,随便念了几个需要小舌音的单词,才说:“欧洲语言,也只有英语不用发颤音了。” 普罗旺斯人跟着念了,心中比对,觉得英国人发音没有太大问题,刚要随口纠正,瞥见她下意识舔唇,急忙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弹子房,听说我爷爷很擅长打桌球,我爸不爱打,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所以就留下来,没有改成客房,偶尔还能充作客人的吸烟室。没办法,房子虽然不小,我们家却有八口人,一直都有点挤。” 爱德蒙由衷说:“我不觉得拥挤,反而到处都是生活。” 属于克里斯班纳特的生活。 克莉丝满不在乎:“你自己住惯了宽敞的地方,所以觉得这种布局很有趣而已。” 在意大利时就一个人包下旅馆的三层以上,来英国也是,摄政街那么大的房子,也就他自己和三个英国男仆。 爱德蒙用陈述的语气说:“我小时候住的屋子还没有你的卧室大。” 没想到他会突然托底过去的事情,克莉丝一愣,想到他在信里说只有一个老父亲,年轻时还要养家,别开脸,低声道:“抱歉。” 爱德蒙失笑:“我不在乎这些。” 经历过监狱潮湿草垛和酷暑石板,也躺过最华丽柔软的纯手织锦缎, 爱德蒙对物质上的东西都看得很淡,连拥有一个国家的王也难使他放在眼里。 唯一能照得他心生形秽的,是面前的人。 家境优渥温馨,被环绕呵护着长大,谦和上进,受过良好教育。 比起来—— “克里斯。这是你的客人?” 克莉丝回过身,点头,随口介绍道:“爸爸,这是我在法国认识的朋友——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 已经见过哈洛德和威廉,班纳特先生对小女儿的男性朋友适应相当良好,非常自然调侃起来:“你应该早一些带他来家里做客,因为陛下的缘故,恐怕你带回来一位教皇,我才会表现出符合礼仪的惊讶和崇敬了。” 班纳特先生又说:“不过还是感谢您的生日礼物,伯爵阁下。” 黑发男人已经站直了身子,炯炯看向他,“克里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您可以直接叫我萨科纳。” 班纳特先生虽然觉得诧异,不过想到连掌玺大臣和国王都对“儿子”赞赏有加,得一个意大利小岛的伯爵看重也不是没有可能,又与他寒暄几句,便回到了书房。 当晚的餐桌只有五个人。 伊丽莎白揣了孩子,班纳特太太总算得偿所愿,拖家带口往彭伯里一游。 毕竟是最宝贝的女儿,班纳特先生放心不下,也跟去呆了一段时间,等到秋收,实在放心不下浪博恩,便带着玛丽先回来了。 班纳特先生还是坐在上首,另外两个人这些日子估计也习惯了坐在他两侧,为了方便布菜,克莉丝干脆坐在了玛丽的另一边。 爱德蒙很自然在她对面落座了。 刚上到第四道菜时,他放下了叉子。 班纳特先生不免问:“是菜肴不合胃口吗。” 爱德蒙刚摇头,克莉丝已经替他解释起来:“他有节食的习惯。” 为了将话题引开,她顺便把老师会择日拜访的事情说了。 基督山伯爵说到底是个外国人,而且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费尔德侯爵就不一样了,本国报纸上的常客,尤其身份特殊,是最容易拆穿克莉丝的老师,就连班纳特先生也紧张起来,开始思考家里会不会有什么暴露细节的漏洞。 克莉丝对这件事比她爸要乐观,转而和威廉聊起项目细节来。 这画面一瞬间非常像是马赛的那些下午。 所以,她刚伸手,做过贴身男仆的人已经比一边的侍应先一步反应,完全不必语言交流就递了甜品,克莉丝聊得过分投入,也非常自然接过了。 玛丽默默端起了酒杯。 既然答应是让共犯来找“复仇的答案”,尤其他还有伪装调查自己的前科,克莉丝也就不给爱德蒙和家里接触的机会,白天带着去麦里屯的书店取情报和资料,下午拉着害她挂科的政|治犯一起重修法国史。 附近村镇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与班纳特少爷寸步不离的外国男人是一位意大利伯爵,年金不详,不过看他气度,也一定是世家子弟。 这两个人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已经认识快四年,在马赛和罗马结伴同行,小班纳特先生十八岁生日时,基督山伯爵远在意大利,也不忘费财费力送了一个法国厨子。 “……克里斯甚至从来不叫他的名字。”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威廉回忆了一番,“在马赛他们就不互相叫名字,因为同进同出,什么都能随时照应到,克里斯的一个眼神他就能意会到,我那时候以为萨科纳先生真的是他的贴身男仆呢。” 玛丽拧眉,“以他们的关系,他还是这样一见就难忘的人,如果在克里斯出国前就认识,这次社交季肯定会有人提起的。” 威廉一听,又觉得有道理:“我没有听哈洛德说起过。” 知道那个人是克莉丝去伦敦后最早的朋友,玛丽继续分析:“克里斯出国后一直和罗切斯特先生他们一起走,如果要认识这位先生,只会是从里昂到马赛这段时间。至少你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认识还不到几个月。” 威廉笑了,“我和克里斯也只是见一面就成了好朋友啊。” 可是基督山伯爵的事看上去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玛丽很清楚,克莉丝一堆怪癖,连家里的男仆都不让进房间,什么都习惯亲力亲为,就算是赌约,也不会让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近身。 会去和威克姆决斗,之后又将莉迪亚直接带回来,对她们几个姐姐也都能细心关照到,把摄政街的一切都完全放给靠谱的管家处理。 小弟性柔软,说不定就是被哄骗了。 “我觉得基督山伯爵很有可能对浪博恩有所图谋。” 实在找不到新的线索,玛丽干脆阴谋论起来,“之前送来的法国厨师就是打入内部的第一步。” 威廉却点头:“我也感觉到,他非常喜欢这栋宅子,夸就算了,我总觉得他特别想搬进来。” 再次翻完那本《吸血鬼》,走到窗边,玛丽看到了准时并肩走回来的两个人。 如果是凯瑟琳在这,肯定会说,一个是以提香的热情笔触描绘出的雄浑华贵,另一位则温和秀逸,颇具拉斐尔笔下的古典优美。 这样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人站在一块,却完全没有违和的地方,相反,因为说不出的亲密默契,氛围反而融和得浑然一体,难以分清画派边界。 才到浪博恩不过五天,玛丽已经看见了这两个人不止一次的单独散步,无意听过一次会客厅里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对话,从天文到化学什么都聊,哲学和文学都只是两个人用来玩笑的援引,毫无意义营养的内容,却能说得彼此旁若无人,相对会心一笑。 有时候仗着屋内其他的人听不懂,聊起天时还会各种语言随心切换。 玛丽很快发现,这个男人在和克莉丝相处时也颇有手段,切换应对自如。 递水撑门这种不自觉的小动作如同男仆一样贴心,聊天会拿出最能吸引年轻人的博学年长者姿态,相处时更不会完全顺着有好胜心的小弟来,该挑衅轻谑,一样不落,时刻让克里斯觉得有趣。 第二天,玛丽终于遇上了难得落单的克莉丝,委婉表达了担忧。 “伯爵也有三十一了吧,不自觉照顾我一点也很正常。”翻过真实户籍资料的人理所当然说。 玛丽更吃惊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这下连看哲学比较多的玛丽,也不由怀疑起基督山伯爵是不是吸血鬼了。 吃得少,皮肤苍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更像是用了特殊手段来永葆青春。 他甚至还和克里斯开过一个脖子的玩笑。 这个猜测让她家的奥布雷缩在沙发里笑了好一会。 为了把对《吸血鬼》入戏太深的三姐拉回现实,克莉丝解释:“这个故事只是拜伦勋爵编的啊,原型就是我,引言那位老友是我的老师,是他向拜伦说了我和他在罗马的事。” 玛丽心中一直对小弟过分笃定不会结婚疑惑,突然得知《吸血鬼》就是以这两个人为原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amireux| 虽然心里已经将基督山伯爵拉到了警惕名单的头一位, 困扰于与这个人不熟, 而且说到底只是自己的猜测,玛丽当然不能贸然和家里的客人对峙。 玛丽沉下心观察了两个合伙人的相处, 再一对比, 更加认定疑心病和人质的关系相当不对劲。 就算是好朋友, 每天寸步不离也太过了, 小弟的作息已经很规律, 结果两个人的起居时间完全一致, 互道早晚安好像已经说过无数次一样自然。 基督山伯爵甚至能接近里芬。 就在玛丽犹豫要不要和克莉丝谈谈时,费尔德侯爵非常低调乘驿车到了浪博恩。 郡镇的话题人物瞬间从外国伯爵变成了掌玺大臣。 在爵士都十分稀罕的乡村,大家排起重要级非常简单粗暴, 论爵位排序, 侯爵比伯爵要高,那这个人就肯定比先前的人还要厉害。 老绅士似乎就是来乡下散心的, 到浪博恩的第一天,非常干脆拉着弟子四处闲逛, 有意看看爱徒长大的地方,对那位帮忙放鹰的伯爵表现出了适当的好奇。 第二天,他和班纳特先生钓了半天的鱼,围绕关于田园和文学的话题聊天后,老绅士对这个颇有见识的传统乡绅很有好感,假装没有看出他对“秘密”的忐忑不安, 从头至尾都是和善亲人的表情。 第三天下午, 他邀请了弟子的合伙人一起喝茶, 同样不忘照顾女士,彬彬有礼和那位看上去心事颇重的小姐聊几句。 得知师徒二人就是在马赛遇到的,威廉和玛丽同时睁大了眼睛。 威廉忍不住说:“我和克里斯当时都寄住在我姨父家里,我没有见过您。” 费尔德眼也不眨,微笑道:“我那时候只是动了收他做弟子的念头,心里也有意考验他,加上有秘密任务在身,不便露面,只能暗中注意他。” 如果是爱德蒙在这,肯定能一下就察觉到这就是把克莉丝教坏的“选择性说真话”套路。 可惜坐在面前的两个直觉系已经彻底被老绅士没有架子的温和气质欺骗了。 玛丽小心问:“这么说,您当时就见到基督山伯爵了?” 原来那两个人在马赛就认识了。 费尔德恍然,自然道:“那时候他还不是伯爵。” 威廉忍不住说:“难怪他做贴身男仆的时候,克里斯不像现在一样叫他‘伯爵’。” 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讯息后,掌玺大臣体贴把空间留给了明显热恋中的两位年轻人。 会在弟子这里见到那位“基督山伯爵”,费尔德侯爵也很意外。 上次碰面,对方还是一副阿拉伯人打扮,现在摘掉了伪装,每一个特殊细节都能和拜伦同他描述的样子准确对上,再一回忆当时的传言,这个人的确在维也纳停留过,还四处寻找名师学习品鉴音乐。 尤其是贝多芬。 在佛罗伦萨就经常听学生弹琴发泄压力,费尔德很清楚,克莉丝相当偏爱贝多芬。 罗马狂欢节时,基督山也看准学生的弱点,连着邀请了好几天的晚餐。 现在还跟着来了英国,恨不能寸步不离跟着。 社交季里,因为种种细节,费尔德已经对先前“克里斯班纳特是抱来顶替的继承人”这个结论产生了动摇。 如果手续操作得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捅出来,还不到让克莉丝神经紧绷的地步。 反倒是妻子随便一句话提醒了他。 “我觉得班妮还是个孩子呢,他看女孩子的目光太单纯啦,完全没有欲|念。” 偏偏这小子已经有年长的情人教引过了。 老绅士朦朦胧胧捉到了什么念头,这次来浪博恩,也感觉到那位做父亲的或许知道一切,结果猝不及防在玛丽那里被彻底拐偏了方向。 费尔德表情凝重走进了班纳特先生的书房。 班纳特先生对这位睿智有礼的老绅士也很敬重,招待了他,关切道:“您看上去不太好。” 费尔德长叹一声:“我都知道了。” 班纳特先生疑惑问:“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做老师的在这时候还恪守让彼此都舒适的礼仪,并没有在学生父亲面前说中间名,“克里斯一直努力隐藏的秘密,我知道了。” 早知道这位老师比小女儿更细心缜密,没想到小心掩藏,还是被发现了蛛丝马迹,班纳特先生彻底呆住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 “这孩子,”费尔德打破僵局,无奈叹气,“这种事如果被掌握实据,会判绞刑的。” 班纳特先生听到“绞刑”,这下相信他知道了真相,不由心酸道:“这并不是克莉丝能决定的。您要怪,就怪我和我的妻子吧。我至今都忘不掉,这孩子四岁时羡慕看着姐姐们穿漂亮裙子的眼神。” 原来那么小就初见端倪了吗。 直男侯爵震惊不已,见班纳特先生竟然为这种事情自责,完全一片慈父心肠,只能反过来劝慰:“我早该反应过来,克里斯心思这么细腻,还那么体贴女性,我过去只当做姐姐太多……哎,您不必担心,这种秘密算不上什么。” 不论公学还是上流社会都有这样的风气,不过像学生这样有责任心,以至于不愿意和女人结婚,倒是少见。 班纳特先生听到最后一句十分诧异,心说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掌玺大臣,女扮男装这种少见的麻烦竟然还“算不上什么”。 “一辈子不成婚的男士太多了,别人很难联想到这上面,不是人人都能像我这么了解克里斯,更别提克里斯的女人缘一直很好,尤其性谨慎,不会被抓到切实证据,那就问题不大。” 确定这不会给克莉丝带来麻烦,费尔德这下彻底冷静下来,继续道:“我刚知道的确很吃惊,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不是迂腐的人,恰好相反,我只看待事物的本质,不论如何,克里斯都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自从工作后,克里斯的压力就很大,也为了避免他以后不自在,这件事我会当做不知道,您也把今天的谈话当做闲聊吧。” 这番话处处都在为克莉丝考虑,班纳特先生大为感动,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用力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握手。 做老师的能得到学生父亲的诚挚信任,老绅士心中也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来。 两个绅士就这样误打误撞,为着完全不一样的理由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费尔德找到了克莉丝。 “您要离开了?” 克莉丝惊讶问。 费尔德侯爵点头,“我已经与你父亲聊过,也就没有再打扰的必要了。” 而且他也得到了答案。 想到爱徒这一年又是忙结业考试,又是远赴爱尔兰出差,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他出言邀请道:“在一月之前,我想好好休养一阵,接下来可能会去巴斯。我记得你从来没去过?今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圣诞。” 巴斯是温泉疗养圣地,虽然近年才变得热门,历史其实也很悠久了,是最爱泡澡的罗马人发现的,在温泉的基础上兴建不少浴场。 自己女扮男装,这辈子基本与海水浴场、温泉澡堂都无缘,去那居然不泡温泉,反倒引人怀疑。 克莉丝毫不犹豫拒绝了,用往常被喂狗粮后的无奈表情说:“您和师母二人世界,我就不去了。” 她说完后,就见老先生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像是经过了极大的心理斗争。 “你可以把你的朋友也带上。” 一片苦心的老师为免暴露,又用平时劝诫礼仪的语气补充说:“你在罗马时就颇受他照顾,现在他来英国,你做主招待,理应带他去一些景点参观一番。” 克莉丝点头,知道老师反感自己的老本行,也不便说自己最近和爱德蒙的计划,随口解释:“他忙着处理产业问题,也没空游览。” 这么自然就做主代为做了决定,果然这两个人里面,弟子才是掌握一切的那一个。 费尔德彻底放下心来。 亲自送了老师上马车,克莉丝顺路去了趟麦里屯,在克拉克的书店拿新消息。 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菲利普斯姨父。 当初她挖走戈尔登律师,姨父居然还给她来过一封信,细数曾经的档案管理员工作有多粗疏,水平也一直不怎么样,直到信件最末才拐弯抹角、“语重心长”说,希望她将公司法务合作权交给他们律所,他做长辈的也更好照应一番。 克莉丝看完后一本正经回信,热情邀请他将事务所搬来,而她这里只需要和另一位合伙人商量一下就好,信末甚至热情展望了一番和姨妈舅舅在伦敦齐聚的美好未来。 这件事果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外公的律所在哈福德郡好歹有基本盘,来了伦敦不仅有律师协会束缚,竞争也更加激烈,她一个还没上轨的小公司,股东都只有两个人,更像工作室,就算未来真能扩大规模,只吃一家业务也迟早倒闭,正常成年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亲戚之间细碎小事不可避免,偶尔应付也算一种乐趣,克莉丝没有放在心上,先打了招呼。 菲利普斯姨父也就表情自然起来,甚至语气关切说:“你明年就要参选了吧。只是我听说,明年你们|派恐怕要输啊。” 这种捕风捉影的民间八卦并不稀奇,尤其现在报纸增强了人们的议|政热情,随便在伦敦坐辆街车,车夫都能说得有模有样,有一些内容甚至是真的。 克莉丝听老师分析后,心里有数,明年不一定失败,因为什么都需要时间,但是一旦爱尔兰那条法案通过,他们派注定几面讨不到好,转为在野同样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到时候她就出国了。 克莉丝很好奇姨父听到版本的理由,适当露出兴趣来:“我怎么不知道?” 外甥已经是事务官竟然都不知道,菲利普斯姨父更加笃信这个传闻来,神神秘秘说:“你觐见过了,应该知道陛下有位特别长久的情人,因为她信罗马教廷,所以不能在一起吧。如果爱尔兰那边有了缓和,说不定他就有机会了呢。” “刚巧你在的派更为保守,一直强硬反对解放爱尔兰的宗|教。照我说,和国王过不去,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这个逻辑其实说不通,国王再艺术脑那也是国王,涉及到地位问题,连父子情都得绕道,更别提爱尔兰那边和玛利亚夫人完全八竿子打不到干系,即使通过了,也改变不了他们不能结婚的事实。 克莉丝却被那句“和国王过不去是自寻死路”点醒了。 国王作为他们教的领袖,影响力不容置疑,想要知道国王的立场,他任命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态度就能说明一切了,很明显,国王是个彻底的甜,不仅不支持,反而和他们派立场一致,相当反对“咸豆腐脑”。 里德侯爵伙同影子内阁来往,就一定会有后一步动作。 克莉丝脑袋里突然涌上一个想法,意识到这会牵连多大动静后,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继而就控制不住为这个疯狂的念头兴奋起来。 有一定自保能力后,她也想试试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去年乘着风势起飞,这次她想做扇动蝴蝶翅膀的那一个。 由衷向姨父道谢,克莉丝抱了书稳步往回走,一路埋头思索推敲,走进自己的书房,放好书,拉了正处理事务的共犯兴冲冲往二楼走。 只要被那片温软握住,爱德蒙就只剩亦步亦趋的份了。 “陪我打一局桌球。” 因为难以拒绝一切邀请,年轻人大有恃宠而骄的势头,这会也忘了客气,头也不回要求。 作为附近十里地唯一能陪聊陪练的人,爱德蒙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和克莉丝讨论历史或者练习击剑,有时候还会结伴去练枪。 能遇到与自己较量的人实在是件酣畅淋漓的事情,爱德蒙每次都尽全力奉陪,时常能胜过她一筹,引得好胜心强的人更频繁的邀约。 可惜他不太擅长桌球。 到了后场,完全是克莉丝在打,后来更是一杆清台,爱德蒙只能在一边看,起初还在为漂亮利落的手法赞叹,后面目光就不可避免被眼前的人夺走了。 骨节分明的手在绒布上,连球杆也被衬得黯淡无光,阻碍视野的颊发被随手别到耳后,眼睫像是要辅助瞄准一样轻颤。 为了方便肩膀活动,克莉丝早就脱了长外套,伏了身,双腿笔直修长,裁剪合身的白色棉麻衬衫下,单薄的肩头微沉,因为调整方向,三件套的深灰色马甲包裹勾勒出腰线。 流畅纤瘦。 让人有种用手去扶握丈量的冲动。 “我赢了。” 目送最后一颗球入洞,克莉丝撑着杆子得意看向他。 爱德蒙收敛心神,目光闪避,“我不常打桌球。” 克莉丝这会其实不在乎对手的水平,她只是想找点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活动,桌球需要注意力的集中,手也必须稳,找人较量是为了能督促她更快沉下心。 计划明朗后,她心情也好了不少,想到面前的人相当有天赋,什么都学得很快,突然起心思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没事,我来教你。” 结果学生相当不在状态,被她上手纠正过手势,手架就垮了,刚夸了下盘稳,扶上肩就连站姿都不对劲起来,后手握杆应该放松,结果连指节都用力到泛白。 目送白球横冲直撞掉进球洞,克莉丝无奈说:“你太紧张了。” 爱德蒙没有答话,将意动掩在桌后,深深看向克莉丝。 被再次救赎,指引了更完美的复仇方式后,他确实是为了弥补过错,寻找关于复仇的答案,才跟着来了浪博恩。 旧地重游,爱德蒙本来以为,因为不同身份,年轻人会花很多时间去适应。 结果他们相处时,就像真正互相认识了四年一样。 以至于他开始试探,甚至期待,会拿和自己的相处来编造不婚的理由,克莉丝对他说不定也不是无意的。 以至于连班纳特家三小姐也对自己投来了警惕的打量。 因为手把手教学导致过度的心潮翻涌后,爱德蒙意外变得冷静起来。 即使从来不用费心去猜一个人的心意,只需要接受爱意,也不会这样毫无察觉。 像是完全没有感情经历。 更像是为了控制什么,所以把一切感知都有意忽略了。 不论“喜欢男性”,还是“流连花丛”,都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推测是错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这个人笃定“不会结婚”,还编造出一个“黑发情人”了。 ——克里斯班纳特隐藏着一个秘密。 爱德蒙突然意识到,这个秘密或许牵连甚大,甚至可能是关键所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amireux| 巴浦斯汀很忙, 巴浦斯汀很想死亡。 他的雇主基督山伯爵, 相当难伺候,脾气很多变, 想法和要求也都相当古怪。 因为第二天就要, 定制也来不及, 还恰好逢上临近圣诞节的关头, 他得找一辆足够舒适密闭、绝不颠簸, 却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双驾马车厢, 还要求一切该有的配备齐全。 甚至连车上点心的口味都有特别要求。 果然,即使佣金高,待遇好, 这份工作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更别说想干这活还有一个必备前提, 你得有一个事关生死的把柄在这位铁腕的伯爵手里。 终于高价买了一位男爵的厢式马车,请人清扫抛光打蜡, 重新换了地毯与帘幕,亲自套了马, 巴浦斯汀才把车厢拉到雇主的私人驿站。 “以前伯爵赶路可没这么讲究。” 巴浦斯汀忍不住感慨。 贝尔图乔正在检查一应细节,确定从哈福德郡去德比郡沿途的私人驿站全部通知到位,才看向他,隐晦提示道:“你明天千万注意眼色行事。” 当初布置基督山岛的阴影始终盘亘着,深知遇到那位少爷后主人只会更严苛,对明天自己不用随车, 管家心里相当庆幸。 巴浦斯汀一瞬间以为伯爵是要招待一位尊贵的小姐, 想到他对谁都是一副冷淡倨傲的姿态, 实在难以想象那张常露轻蔑鄙薄的面孔逢迎讨好,对自己的念头不由哂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准时驾了马车抵达地图标注的目的地,由英式庄园的管家指引着,停在了方便上车的廊下。 雇主先一步走出来了,他似乎没有带任何仆人,所以亲自提了两只箱子,巴浦斯汀连忙接过去放好时,就听得车外伯爵轻声说:“这样或许会快一些,所以我临时从驿站调了一辆车过来。” 这样自然熟稔的语气巴浦斯汀从来没听过,更别提有意隐藏所花心思了,正惊讶时,接下来响起的却不是女性的声音。 “我没意见。” 温和轻快,纵使音色再悦耳,也实实在在是年轻男性声音。 巴浦斯汀绑好行李,想起管家的嘱咐,小心收敛了好奇,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被余光瞥见的容色晃了眼。 因为是顶头老板要用,驿馆毫不犹豫分给了两品良种快马,起步加速过快,对驿马还不太熟练的男仆让车厢颠了一阵,因为隔音太好,很难判断车内情况,但是以伯爵的严苛程度…… 要扣年金了。 巴浦斯汀苦着脸想。 “有没有事?” 捂住鼻子离开急忙扶过来的怀抱,克莉丝埋了头摆手。 痛觉还在,很快就传递开,连眼前都不自觉变得模糊起来,接过递来的手帕擦掉眼泪,克莉丝用力吸了吸鼻子。 接着就忍不住庆幸起来。 还好坐了倒座,不然被“袭胸”的就是自己了。 她将手帕还回去,瓮声说:“你每天吃那么少,怎么还能练得这么结实。” “比起过去,我已经清减不少了。” 水手唐泰斯全然是肌肉丰满的体力劳动者,现在的爱德蒙只要穿上宽松的衣服,看上去就是文质瘦削、不事生产的贵族阶层。 在突尼斯时,这个模样让不少谋财的歹人低估轻视,他们最后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爱德蒙随口解释完,瞥见她因为自己还泛红的鼻子和眼眶,连忙别看眼,刚翻出一瓶酒,很快又僵住了。 正在驾车的男仆并不知道,因为意外的接触,他本来可以免于减薪,反而是自以为贴心的小安排让他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 克莉丝眼尖看到酒瓶的标签,控制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你比我这个‘追随者’还虔诚,不仅随身带着圣经,连采地和葡萄酒都要选和基督沾边的。” “这么一说,我们俩的教派也不一样。” 最近满脑子都是爱尔兰宗|教解放法案的人下意识感慨。 即使知道都是男性,本来就无法结婚,想起国王与那位玛利亚夫人,爱德蒙还是因为这个新的阻碍梗了一下。 他一瞬间不知道该担心特制圣经里那封至今没舍得销毁的信,还是该忧心有这瓶酒在跟前,他甚至不能解释自己的信仰已经发生了巨变。 好在面前的人已经因为教派问题,转而和他讨论起针对里德的计划来。 过了一会,车缓缓停了,是其中一个驿站,替换的马匹早已备好。 上辈子还贪玩时也喜欢飙车,克莉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极致的速度,中间一次换马时甚至跑到车前的副驾坐了一程,不过很快就被那位车夫请求着回到了车厢内。 因为是私人驿站,完全不必理会“交通规则”,可以随便超车,而昨晚管家早就调派好了沿途要换的马匹,好几组骏马布置下来,不必等马跑累减速就能换上新的,所以除了中间投宿的一夜,他们一路都在加速前进。 即使已经有所感受,他们到彭伯里还是比克莉丝预计要早了很多。 克莉丝当时与他正在聊得投入,车停后往窗外看,禁不住赞叹起来。 “居然已经到了。” 爱德蒙放任自己沉浸了一会这样的眼神,带着几分满足和愉快说:“这种便利和迅捷就是我愿意每年付维护费的原因。” 达西刚刚收到克莉丝会来彭伯里的消息,当天下午就听男仆通报说人已经到了。 因为伊丽莎白有孕,他们没有过完社交季就先离开了伦敦,达西心里对小舅子突然去当了事务官也很疑惑,干脆亲自去迎接,远远就见到她和一个黑发男人坐在车里说话。 “妈妈她们已经回去了?” 克莉丝问。 达西克制住好奇,点头,“看来恰好错过了,她们打算回浪博恩过圣诞。你没在驿站碰到她们?” 克莉丝解释说:“我是走伯爵的私人驿站过来的。”陡然惊醒达西认识的是布沙尼神甫,又连忙道,“差点忘了和你介绍,这位是基督山伯爵,我的好朋友,我在罗马时多亏他照顾。” 又一个罗马人!这个还很年轻,看上去比神甫的威胁大多了,不对这个爵衔听上去有点耳熟…… 不就是在罗马天天请吃饭,十八岁生日还不忘送法国厨师的那个人吗。 一个意大利人,不送本国和英国的厨师,非要选法国的,偏偏法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 达西瞬间警惕起来。 已经用一个身份和达西打过多次交道,曾经还是一起跑去向主教求助的战友,以后也注定了要多次碰面,爱德蒙自然伸手,友好道:“叫我萨科纳就可以了。” 面对这样自来熟一样的“讨好”,达西心中更觉得蹊跷,依礼回握,引两人往前走时,有意以主人家的身份站在了两个人之间。 结果达西惊讶发现,不仅是基督山伯爵,连小舅子都会下意识往他这个方向看,似乎要越过自己确定另一个人在那里。 克莉丝去见伊丽莎白时,就只留下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士面面相觑。 这次是达西先打破了沉默,“您和克里斯是在意大利认识的?” 在浪博恩的日子,有些细节他们早就商量着统一了口径,爱德蒙面上如常答道:“我们是在马赛相遇后决定结伴同行的……后来我有了新的旅行计划,就分开了半年,在罗马我们才重新相遇。” 达西:“您在罗马呆了这么久,不知道您是否认识一位布沙尼神甫?” 演技派只好又翻开未来要在仇人面前演的剧本,就当是提前演练,一本正经说:“非常凑巧,我认识,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达西也是一愣,干脆把神甫和小舅子的亲密无间和灵魂交流都随便描述了一番,意图间接试探一下只会靠物质和食物来吸引注意的伯爵。 结果听过第三视角转述,还证明他们关系亲密,爱德蒙更开心了。 达西又问:“您看上去很年轻,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的年龄吗。” 爱德蒙如实说了自己的出生年。 这次换达西笑了,“我们恰巧是一年的。” “难怪你‘如此照顾’克里斯。我有一位妹妹就与他同龄,我这个做兄长的,因为年龄差距大了,作为监护人的心情倒是更重一些。” 发现克莉丝真面目前,爱德蒙确实没有多的心思,甚至将她看做小辈,想要未来复仇结束,将自己的一切都让他的小朋友继承。 他本来就显得年轻一些,而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恰好也知道了兔子皮下面的小狐狸本质,不论相处或是交锋起来,爱德蒙也完全想不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上面去,对他来说,这说到底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现在得知自己与这位二姐夫同龄,再加上那番话,这个差距就陡然变得形象得过了头。 一堆问题和疑团还未解决,接着连教派和年龄都来凑热闹,任是爱德蒙也心情复杂起来。 克莉丝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爱德蒙毫不犹豫往咖啡杯里放了四块方糖。 一时联想起花钱的习惯,她忍不住笑起来,“你和欧也妮真是两个极端。” 这时候猝不及防听到心上人亲昵叫着那位情人的教名,甚至还拿来和自己对比,爱德蒙好不容易压下了翻腾的妒意和酸涩,还是垂了眼,说:“毕竟我只是突然得了巨额的遗产横财,葛朗台家好几代都出了名富有,与那位夫人自然完全没有可比性了。” 克莉丝因为这古怪的语气和内容呆了一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随口一句感慨会引来这句话,好一会才想到了爱德蒙的信。 ——我实在不像一个合的朋友,我竟然想独占你的友情。 她虽然不能理解这种带有独占欲的友情,不过也听说过,确实有人会因为只有一个好朋友,偏偏这个朋友有一大群朋友,其中有那么几个甚至比他们关系还好而心生“醋意”。 他也确实说过,在遇到她之前根本没有朋友,因为入狱前总是忙着生活和照料父亲。 难怪连那份监狱档案里,从头到尾也只有他的老板为他保证奔走。 还未察觉的感情天平上,怜惜的筹码突然比好奇更重,克莉丝已经忍不住问:“你在不安吗。” 爱德蒙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沉沉叹气:“是,我很抱歉。” “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他选择了在信上写过,所以最不会引克莉丝怀疑的句子,“一旦面对你,有时候我的一切都变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了,不管是我的行为,思想,还是语言——” “那你现在可以确定了。” 克莉丝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abime 说话的人相当自然, 似乎这样的对话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旁听的英国绅士反而呆住了, 见到那位伯爵因此目光热切,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绞着,终于忍不住打断这段根本就是旁若无人的交流。 “克里斯, 你来得正好。” 达西说, “我们正在聊布沙尼神甫。” 年轻人面上掠过一抹微笑, 用一种充满兴趣的语调问:“神甫先生怎么了?” “伯爵告诉我,他原来和布沙尼神甫认识,而且神甫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句话在字面意义上也没错。 克莉丝似笑非笑看向爱德蒙,“难怪我拜托你后,你那么快就帮忙找到了神甫,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托你转告给我的?” 爱德蒙配合答道:“神甫说,很高兴你的关心, 至于让你挂掉法国史这件事,他也非常自责。” 克莉丝突然坐直了。 “挂科这件事倒算不上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主动找他帮忙的。不过我很好奇, 你这样有责任心的人,居然没有主动转告我这件事,莫非我今天不问, 你就不打算提了?” 爱德蒙非常确定,他的小朋友是在趁机戏弄自己。 小狐狸清楚知道,他只能在达西先生面前说符合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的话, 即使他们都知道原因, 他却不能做出半点辩护和解释, 所以明晃晃借机暗示他的逃避问题。 因为一边的二姐夫完全是状况外的茫然表情,又因为这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语言来往。 爱德蒙突然想到了众目睽睽下,他们在桌底交握的手。 他不服输笑起来。 “我确实不打算提。” “因为我不想替布沙尼神甫卖人情。只要我见到听到,任何与你要好的朋友,我都会心生嫉妒。” 达西瞪向厚脸皮把话题又拐回自己头上的男人,发现基督山伯爵面上理直气壮、全不害臊,接着更吃惊发现,克莉丝控制不住笑起来。 想不到这个人连自己的身份都会吃醋,克莉丝憋笑憋得很辛苦,干脆撑头看他,继续发难:“你这样说,我非常有理由怀疑,你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所以嫁祸了威尔莫,将他赶出英国。” “如果你已经忘了俱乐部吻你的那位小姐,这件事不会使你伤心,而我一心为你出头的好意也能随便抹去的话,那么你可以这样想。” 爱德蒙反过来仗着达西在,她不方便把决斗真相拿来反驳,机敏答道,“但是我始终认为,以威尔莫勋爵对你的态度,根本不配得到你珍贵的友谊。” “现在我的友谊变得珍贵啦?我以为你刚刚还在埋怨它太泛滥。” “这两者并不矛盾。所以你的友情总让我又爱又恨。” “我开始觉得威尔莫还不错了。他至少承认我其实很讨人喜欢,你对我的友情却掺杂了一点恼意。” “那么请允许我纠正弥补,你很讨人喜爱。” 成功赢回口头上的胜利,被这句话顺毛的人得意起来,“我就当你在用比较级了,外国人。” 外国人只是笑。 ——其实是最深爱。 毕竟法语也是有最高级。 又一次变为背景板的达西:“……” 他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和伊丽莎白互相打机锋时,宾利小姐完全插不上话的心情了。 晚上,达西才得知了克莉丝来彭伯里过圣诞的原因。 “明年社交季我们肯定不会去伦敦,他又担心以后出差日子变多,说不定下半年还要去罗马,所以先来陪陪我。” 伊丽莎白感慨,“我总担心他以后孤单,现在看,反而他才是忙碌的那一个,我就安心多了。不过不能常常见他,我又忍不住觉得很寂寞了。” 达西突然发自内心真挚道:“你还有我,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因为他难得的直白,伊丽莎白又是羞赧又是惊讶看向他。 达西忍不住反思了一番自己平日太过害羞,继而又想到了小舅子,今天下午的交流里,这小子对这种自己和丽萃之间都很少说的话适应良好。 他虽然没有游学经历,却很清楚那些欧洲人在说话时,根本不懂含蓄美为何物,用词奔放热烈,任何甜言蜜语都能毫不脸红说出口。 小舅子明显已经被基督山伯爵夸张过火的直抒胸臆洗礼得习以为常了。 这个阴险的意大利人! 他又安抚了难得多愁善感起来的伊丽莎白,才忍不住将今天的发现与她分享了。 “他一个伯爵不应该服侍过人,结果顺手给克里斯倒咖啡,居然还知道试温度,连他习惯放多少糖都不用问。” 达西沉着脸道,就像上次看见乔治安娜和一位青年连跳了两只舞。 伊丽莎白被他这副模样戳中,扶着肚子笑个不停,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好奇问:“你说这位基督山伯爵看上去很年轻,那他生得怎么样?” 说了这么多,结果妻子只关注这一个歪到极致的重点,达西失语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说:“相当英俊。” 他很快就想到,当初在浪博恩讨论未来的“班纳特夫人”时,伊丽莎白就说“我觉得妈妈她们说的都不重要,容貌才是第一位”,不由僵硬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想要支持克里斯和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来往吧。” 达西清了清嗓子,又酸溜溜说:“当初你也更相信威克姆的话……” 伊丽莎白不免顺势调侃了他一番。 “其实你的脸比威克姆要帅,”她真诚说,“不过你的态度连累了它,以至于我一直没有注意,后来你笑的时候我才发现。” 伊丽莎白随即又道:“改天我会找克莉丝聊聊的。” 达西被安抚,又得到这句保证,放下心来,认真对“孩子”嘱咐了一番不许让妈妈辛苦的话,与伊丽莎白交换了晚安吻,等她陷入熟睡才吹灭蜡烛,安心躺下来。 然后在黑暗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所以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他更好看吗! 现在已经很冷,正是狐狸出来偷鸡的时候。 因为伯爵那句“原来你对同类也能下杀手”的随口调侃,克莉丝干脆让他自己去应付“布沙尼神甫的来路就很古怪,这个伯爵与他交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的二姐夫,带上里芬转悠了好几天。 结果里芬似乎对田舍没什么兴趣,一路把她往野地引,狐狸没打到,倒是在山坳里捡到了两只冻死的兔子。 ……还遇到了她的上司。 克莉丝按了帽檐行礼,好奇问:“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不管部长将微胖的身子从马上挪下来,笑吟吟说:“我在附近庄园的朋友家做客,听说你来了德比郡,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私下聊聊。恰好看到你的鹰最近几天都在这块盘旋,干脆过来了。” “我和您在工作之外的话题……莫非您要和我聊里德侯爵?” 上司惊讶看她,半是感慨说:“和年轻人聊天就是方便,我以为我们得好好铺垫,互相试探一下立场。” 克莉丝笑了,“您怎么不猜一下,这其实就是我的一种策略呢。” 不管部长失笑,“那么我也用一点直白的策略吧。” “你是怎么看待爱尔兰宗|教解放法案的?” 她是因为偷的文件才得知里德在与影子内阁的人来往,没想到上司居然也摸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方向上。 克莉丝审慎说:“有议会改|革在前,我认为会在明年通过。” 也就是说会砸在他们派手里。 她在爱尔兰时也多少感觉到,宗|教解放法案迫在眉睫,这个拉锯多年的烫手山芋就像击鼓传花,谁拿到谁倒霉。 通过,就得罪国王教会还有极端反对的那一部分,不通过,那就得罪几乎整个爱尔兰,反正怎么都拿不到好处。 恰好相反,另一派这次会获得相当多的好处,至少国王会更倾向于他们组阁,而事情得到解决,他们任内也不用面对这个问题了。 克莉丝能看出来,那些比她更厉害的大佬当然也能看得相当清楚,一旦法案通过,内部绝对会因为失去的席位产生较量和争执,至少短期内会产生内部矛盾。 往糟糕了想,分裂出新的派系也不是不可能。 里德侯爵确实有几把刷子,这时候敢和影子内阁合作,也是看出了他们|派已经自顾不暇,他只要暗中获取好处就行了。 上司却仿佛完全没有了解过一样,让她好好分析给自己听。 克莉丝只好像是每次汇报工作一样,摘去不能明说的部分,细致解释了,一面打量他的表情,震惊发现这位先生是真的根本不知道。 上司真的不会成为猪队友吗。 “难怪里德这老货敢和那面来往,原来是这样。”不管部长思索一番,点头道,“你刚刚是说,这里面的关键还是在议会席位对吧。” 克莉丝点头。 因为曾经的圈地运动,英兰的农民已经远远少于爱尔兰了,一旦爱尔兰吃“咸豆腐脑”得到承认,那么爱尔兰人就能参选,他们的农选民会产生大量的爱尔兰议员。 不论是议会改|革还是解放法案,说到底还是对权利的争取和交锋。 只不过前者是资产阶级,后者是爱尔兰人。 不管部长已经笑起来。 “既然议会改|革能降低英兰的参选要求,让更多工人能够投票,我们当然也能提升爱尔兰的投票薪资标准,让极少数人拥有参选资。反正得不到好处,还能得到派内支持,我为什么不当一当这个恶人呢,到时候,我和里德就是完全相反立场,我想揭发他就更容易了。” 克莉丝终于领会到,上司这样的人为什么没被政敌恁死了。 即使办事不怎么利索,但是他挖坑搞事相当有一手,其他人动他之前还真的得好好想想。 所以老师是让她不必过度谨慎。 很多时候,打破僵局的反而是破坏力,只要这个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不可替代,那么即使受到压迫的人还得捏着鼻子迁就他。 只要自己有本事,性因素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所有人本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想要找茬,就连脸都能成为攻击的理由。 同样,如果她有解决事情的能力,多拿几套预备方案,为什么不能就试试和这位先生合作呢。自己的计划,如果有上司的帮忙,可以绕不少近道,不必再用她过去那些小把戏了。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情报商人,也不能总是依赖曾经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克莉丝开始计划一项阳谋。 是直接能在老师面前交卷的政|治博弈。 下定决心,克莉丝将自己的计划选择性说了。 不管部长听后,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克莉丝以为他要说什么豪言壮语或者隐晦深言,却听得他道:“小埃弗雷特实在不靠谱,其实如果是你这个朋友,我还是愿意把女儿交给你的,怎么样,考虑一下?” 她呆了一会,后知后觉想起上司姓斯图尔特,这次社交季哈洛德确实是在追一个姓斯图尔特的姑娘。 克莉丝哭笑不得谢绝了。 “多谢您的厚爱,斯图尔特小姐也很好,只是我还不想和自己的好兄弟决斗。” 告别了上司往回走,克莉丝拎了兔子,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把背后的猎|枪往上托了托,才小步跑上前。 “你是来找我的?” 男人没有看她,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我去镇上拿一些文件,恰好看到了里芬。” 里芬快成找她的定位系统了。 当初在学校也是,一群人都知道该去哪堵她。 克莉丝不甘心想,吹了一声呼哨,等鹰落在手套上时,又捉了爱德蒙的手,连鹰带手套塞给他。 爱德蒙的手比她大很多,并不能完全套上,却还是好好撑住了游隼,也顾不得去想那位斯图尔特小姐了,吃惊问她:“怎么了?” 克莉丝:“你太惯着它,已经把它的口味喂刁钻了,现在你得负责把它掰回来。” 她又冲鹰训道:“这几个月,你就跟着爱德蒙。” 里芬被这阵折腾得不住扑扇翅膀,好不容易才平衡了身体,虽然听不懂,还是习惯性低低咕了一声。 “我知道你的本意了。” 回忆起那位上司的话,一下明白她的意思,爱德蒙憋住笑,“只是,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们找到我以后,也还是能找到你。” 先被轻松拆穿,继而发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克莉丝呆了下,脸上一红。 可是游隼只会心甘情愿跟着他俩,这个小尾巴只能扔给他。 而这个人和里芬一样,根本甩不掉。 终于从强烈的好奇和舒适的相处里清醒过来,克莉丝这才意识到,虽然说是方便盯着爱德蒙,其实也把她自己禁锢住了。 偏偏这个坑还是她自己挖的。 克莉丝扭头就往前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闷声说:“别跟着我。” 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噙了笑,语气轻松说:“我只是顺路回去。” 她脚步顿了顿,愤愤回身,瞪他:“不许跟上来。” 目光在克莉丝鼓起的脸颊停了停,爱德蒙依言停下脚步,等闹少爷脾气的人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看向依旧搞不清楚情况无辜歪头的里芬。 摸了摸背羽,顺便按住游隼想要起飞的趋势。 “看来最近你得跟着我过了。” 爱德蒙说。 独自回到彭伯里,克莉丝迎面碰上了女管家,说是伊丽莎白有事找她。 刚照面,伊丽莎白就感慨说:“四天下来,终于抓到你落单的时候了。” 克莉丝被这句话噎住了。 二姐敏锐道:“怎么,和伯爵吵架啦?不对,他对你没有大声说话过,只会是你闹别扭。” 克莉丝只有投降,想起狂欢节那次,还是忍不住说:“他这个人虽然不发火,脾气倒是又倔又怪,说话相当刺人。” 看她这副模样,伊丽莎白突然想起了克莉丝当初愤愤跑来向自己控诉布沙尼神甫。 不过还是要进一步确认。 “你找我有什么事?” 伊丽莎白招呼她坐近,拿了钥匙,从妆匣深处拿出一封信来。 “信中最不能给人看到的秘密,你早就自己查到了,所以我觉得可以让你看看这封信。” 克莉丝展开,立即认出这是达西的字迹,发现没有邮戳,应该是当面给的,才扫了两行就了然道:“是他第一次求婚失败后给你写的信?” 伊丽莎白点头。 克莉丝看完,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达西,那时候他们明显还没说开,但是二姐却已经知道真相了,忍不住夸她,“只凭借这封信就能分析出威克姆的真面目,你已经很厉害了,或者说,当时你已经对他有了足够的了解和认识。” 伊丽莎白微笑说:“现在想,我就是因为这一封信,才开始慢慢喜欢他的。”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信里言辞非常叫人气恼,但是我却控制不住将它背了下来,一旦想起我有多么虚荣固执,是怎样抱着那样的偏见误会错骂他,我就对自己生气起来。” “拒绝他第一次求婚,又得知了真相,我虽然并不后悔,但是想到他的沮丧,我忍不住怜惜,因为这样一个高尚的人对我付诸爱意,我更加感激高兴,我控制不住好奇,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的。” “经过这些沉淀,再在浪博恩和他见面,我就知道,即使没有莉迪亚的事情佐证他的品,我也已经爱上他了。” ——“女人一旦怜惜或者好奇一个男人,那么离爱上他就不远了。” 欧也妮就这么说过。 直到现在,克莉丝也依旧无法理解这句话。 上辈子她也描画过未来另一半的模样,因为知道自己性骄傲,更加不信任感情,除非认定一个人胜于自己一筹,至少要让她发自内心敬服,她才会甘心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人。 会让克莉丝怜惜的人只会得到帮助,而如果向她袒露心意,反而会让她心生鄙夷和推拒。 二姐突然给她看这封信,意思也很明显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女孩子,所以认为她和爱德蒙是一对,委婉探问自己的心意。 克莉丝从未把他们往这种关系想过,先是为伊丽莎白这个猜测错愕了很久,继而失笑:“我和伯爵只是朋友。”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伊丽莎白面上打趣说,“你也知道,很多女人一旦到了不必操心自己事情的年纪,所以总要找到一点新的乐趣来,就像妈妈一样,现在我也是位已婚的太太啊。” “一位男士英俊多金,对你细心照顾,体贴周到,我又恰好知道你的小秘密,发现你竟然允许他这么接近你,所以控制不住想要八卦一下。” 听伊丽莎白这么一说,克莉丝才头一次从“自己是女性”的角度来看这段关系。 克莉丝很清楚,二姐始终对“几位姐姐有了自己的生活后,你又该怎么办”抱有执念,这会像是因为这件事,期待又回到了她坦白决定终身不婚之前,所以轻声问:“不过,被这样对待,你就没有一点念头?” ——你呢?克里斯,听说法国人都很热情,你有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 在马赛时,伊丽莎白在信里也是这样问的。 克莉丝愣了一会,才笑说:“在基督山岛的时候,我大概有那么一盎司的心曾经悸动过吧。” 伊丽莎白凑近了拧她,让她不要开玩笑,认真回答。 克莉丝这才仔细想了想,冷静下结论:“我们两个人不可能。” 彻底揭下所有伪装,两个人比过去走得更近后,克莉丝已经发现,“我们的相遇只是巧合”确实不是假话,不论是建私人驿站还是准备身份,爱德蒙唐泰斯都是为了复仇在盘算。 包括现在跟着自己,也是为了寻找“最完美的复仇”。 他背负仇恨,恐怕无暇他顾,尤其还动过念头给她找回“情人”,肯定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而且自己早就决定了不要恢复女性身份,哪个男人会愿意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伊丽莎白看她说得认真,目光闪了闪,还是将话吞下了。 直到克莉丝离开,伊丽莎白都坐在原处,没有动弹。 六妹恐怕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的不是“我没有这个念头”,而是“我们两个人不可能”。 明明可以直接回答自己,又为什么会郑重其事,沿着这个可能去仔细推算一遍? 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放任对方入侵到身边,甚至介绍给她最重视的亲人? 伊丽莎白心底尊重克莉丝的一切选择,但是也知道,克莉丝作为继承人,责任心太重,她从来不说,心里总是不自觉将所有姐姐都背负着。 就好像除此之外,对世界再无牵挂与羁绊了。 一旦几个姐姐都结婚,拥有自己的生活,陡然失去枷锁和目标,她担心,克莉丝会走向更加茫然孤单的极端。 虽然一直在期待这样一个人出现,可是真正发现这份心意后,伊丽莎白还是犹豫了。 被自己点醒感情,最后却不能走到一起,克莉丝会徒添一份痛苦和遗憾吧。 伊丽莎白走到窗边,望见了两个又碰到一起的人。 看着果然是克莉丝在闹什么别扭,苍白英俊的男人却没有温柔小意去好脾气安抚,反而拎着两只兔子说了什么,成功将面前的人哄好了。 接着,基督山伯爵相当顺手捉住了六妹的手,十指相抵。 她懵懂单纯的克莉丝,就这样任由那个明显知晓自己心意的人,借机把手丈量着摸了个全。 “你在看什么?” 达西走进门,好奇问。 伊丽莎白回头看他,突然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abime 圣诞节快到时, 宾利一家也来了彭伯里。 相距不过三十英里, 两家走动频繁,门房早就认出了马车,一面叫人去知会主人, 一边与那位随和绅士熟稔寒暄着放了行。 大姐夫还是那副幸福快乐的模样, 娇妻在侧儿女双全, 一家人站在庄园前的画面,简直可以拿去当田园牧歌幸福生活的宣传画报。 克莉丝将爱德蒙介绍给他后,宾利已经热烈伸出手,用快活的语气说:“很高兴认识您,阁下。” “克里斯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呢, 我们进去再聊吧,达西, 你看上去不太好。” 达西只能庆幸好友至少没有说“你瞪我干什么”。 宾利随和友善,简更是看什么样的人都觉得十全十美,因为这位先生是克莉丝的朋友, 预先就已经将他当做了应当善待的人,言谈里更加热情周到。 “所以,萨科纳先生, ”宾利已经从善若流改变了称呼,“你计划在英国停留多久呢?” “我还不太确定。” 爱德蒙说着,下意识看向他留在英国的理由。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自己和里芬, 年轻人身后又多了一只小尾巴。 “Uncle Chris——” 继承了父母温柔的五官, 顶着一头软乎乎的金色自然卷, 小家伙看上去相当乖巧,坐在琴凳上奶声奶气叫着舅舅。 小孩子对好恶很敏锐,谁对自己好,就会下意识黏着那个人。 克莉丝停下小星星变奏曲,轻声说:“再换一首曲子?” 查尔斯用力点头。 小孩子定性不大,也对捣乱没太清楚的概念,觉得好玩会时不时伸手去够琴键,到后面,克莉丝干脆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随便按琴键,只余一只手配合着弹节奏,不让那些无序的音符太过刺耳。 宾利夫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儿子和小弟在一块,温柔笑了,“克里斯对小孩子一直很耐心。” “克莉丝要是有孩子,应该也会这样哄吧。孩子们围绕着他,他一边弹琴一边唱歌。”一边吃水果的达西夫人突然开口。 眼前突然就冒出了好几个黑发黑眼的小家伙。 爱德蒙端起茶杯。 伊丽莎白却不打算放过这个男人,寒暄一样说:“您呢,伯爵,您喜欢孩子吗?” 托着的手一颤,瓷杯和杯垫发出轻响。 爱德蒙的理智告诉他,面对一位孕妇当然应该极力赞赏小孩子,但是看见远处的克莉丝时,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我不知道。” 爱德蒙如实说。 入狱前,他为生活忙碌奔波,根本想不到那么远,出狱后,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剥夺了所有为人的喜乐,一旦复仇完成,就该自觉回到坟墓。 会让爱德蒙有期待的,也只有长得像心上人的小孩子。 可是一旦他们真的走到一起,这个期待就变成了不可能。 而如果是克里斯与其他女人所生,他只会嫉妒到最好不要看见。 达西心中给伊丽莎白叫了声好,不愧是他的妻子,比起什么年龄差距,对基督山伯爵来说,这才是致命一击。 这时候,男管家走近,说是林场的人来了,请达西去挑圣诞时要用的树,宾利对布置这些相当热心,也跟着去了。 接下来两位夫人的话题里,伯爵很沉默,只是看着窗外草坪上追赶的甥舅两人,直到女主人又一次出于礼节“照应”他,递了新的话题过来。 “我听说,欧洲人——尤其是意大利和法国,都将爱情看得非常崇高重要。他们甚至可以为了爱情,放弃一切。” 爱德蒙答道:“这是一种常见的刻板印象。就像我在认识克里斯之前,我也以为英国人都是冷漠傲慢的。或许一个国家或者某个地域对这个群体,在某个方向有着很一致的影响,但是个体之间是有差异的。” 伊丽莎白笑了,“个体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们这里也只有您这一个异国人,所以恕我冒昧问一下您的看法。” “您会追随一个人到天涯海角吗?” 爱德蒙极力掩饰住惊愕,面色如常道:“夫人,这个问题您不应该问我。因为它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一个选择,倒不如说是一种恩赐。” “您所说的前提是为了爱情放弃一切,而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 “我是一个旅行家,无牵无挂,居无定所,要跟着一个人太容易,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如果我有幸被爱情眷顾,这个人反而会成为我引路的灯塔,至少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有一个目的地了。” 他目光闪动,语气坚定道:“只要能和那个人一起,不论去哪里都没关系。” “你要去哪?” 一个熟悉悦耳的嗓音突然从头顶冒出来。 查尔斯已经扑进了宾利夫人怀里撒娇,达西夫人冲他意味深长笑了笑,捡起水果自顾自吃起来,似乎刚刚起话头的并不是她。 好在来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爱德蒙僵坐着,听到身边的凳子被拉开。 索性这里都是熟人,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过,克莉丝才问:“怎么只有你们在这?” 简刚说去选圣诞树了,查尔斯眼睛一亮,软声请求也要去看看。 简长长松了一口气,难得果断说自己要和伊丽莎白单独聊聊,把查尔斯打包塞给了他俩。 现在等套车估计达西他们都回来了,小孩子走不了太多路,克莉丝干脆让马厩牵了两匹温顺的马出来。 克莉丝抱不动看着不胖却意外结实的外甥,所以是爱德蒙带着他。 小孩子看什么都好奇,沿路就像小麻雀一样,撞见什么都说“克里斯舅舅,那是什么”,克莉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不拿“这是大树”那种宽泛的孩子话哄,一本正经像是回答大人一样,连详细的学名都给说了。 林场不算远,将外甥交给大姐夫,天色还早,两个人干脆往回走。 “你很喜欢查尔斯。”爱德蒙忍不住说。 “这么可爱的外甥,我当然会喜欢啊。” “我是说,他出生那天,你就非常高兴。” 这个外甥对克莉丝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甚至让继承人难得放纵自己,开了一瓶酒,和他一起去阁楼观星闲聊。 因为短暂的沉默,爱德蒙意识到,这也和那个秘密有关。 怎么都骗不过身边的人,逃避反而引起怀疑,克莉丝想了想,干脆坦白说:“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我意外死了,浪博恩也有继承人了。” “查尔斯继承浪博恩的话,以简的善良和对家里的感情,至少不会像柯林斯先生一样把妈妈她们赶出去。” 身边的人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你会意外——”后面的词像是被掐住脖颈,窒息着过去了,“是因为情报生意结的仇吗,或者那个柯林斯要谋取你家,还是说你不小心知道了什么……” “当然不是。”克莉丝哭笑不得打断他,结果看清他的表情后,也定住了。 焦灼,担忧。 这样直白汹涌的关切里,很难说清楚,那双眼睛后是怎样的感情,以至于她在对视里落了下风,不敢再看。 连预先准备好的解释也说不出口了。 克莉丝突然说:“我应该相信你吗?” 她又问:“如果出现在断头台下的是我,你会是什么感觉?” 这是她曾经问过爱德蒙的问题。 在马赛时,他以为她单纯懵懂,所以用誓言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在罗马时,他沉浸在思绪里,所以被她用这句套出了他的复仇念头。 爱德蒙显然也回忆起了这两次问题,突然微笑起来。 大多数男人笑时会使面庞生动,面前的人却不是,因为面色苍白而庄严,轮廓优美却消瘦,男人连笑后都是一副静止画,忧郁安谧,以至于连眼神都被变得深邃情长。 “请你相信我。我的誓言对你始终如一。我知道对人失望的滋味,所以我从不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 “如果你出事……” 唇线被抿紧,接着挽了鄙薄轻蔑的笑意,像是对世界的失望。 “我不会有感觉。” “不过是再次回到地狱而已,死人是不会有感觉的。” 爱德蒙无数次说过自己对他是如何重要,克莉丝却是头一次去直面这份专注唯一的在乎。 好像在人间只与她有联系,好像从相遇后就只有她。 所以避无可避。 她心中惊跳一下,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克莉丝仰头,看清了什么,面色一变,匆匆绕开他,自己闷头先走了。 爱德蒙只好跟上,临走前下意识朝着树上看去。 是一株槲寄生。 之后的日子,两个人保持默契,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 知道自己已经试探到了最隐秘的部分,再追问下去恐怕会被躲开,当下没有进展,爱德蒙只能追溯过去,不断推翻猜测。 起初,这桩感情本来还只牵连着他的性命,现在成为合作复仇的共犯,就更加正大光明与复仇挂上了关系,以至于爱德蒙有了理直气壮去追逐克莉丝的理由。 结果虽然茫然未知,狩猎者却从来自亲人的风吹草动里查探到了希望。 爱德蒙走出客房卧间,在桌案上看到了静静躺着的礼盒。 口里说着“反正你什么都买得到”,却还是给他准备了圣诞礼物。 是时隔十几年的第一份礼物。 爱德蒙小心拆开包装。 是两条蓝色发带,配了一张纸条。 E,Merry Christmas.(爱德蒙,圣诞快乐。) P.S.你如果买了几十条一模一样的发带,那就当我没送。 爱德蒙因为最后那句掩面轻笑一阵,才拿起笔,将merry小心涂改,又折起了纸片的后半截。 E,Marry Chris 爱德蒙:和克莉丝结婚。 克莉丝的礼物很多,拆到最后,她才盯着一个盒子。 像是看着潘多拉的魔盒。 拿起来摇了摇,虽然很轻,但是也肯定不是一张支票。 小心拆开后,克莉丝呆了半刻。 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躺在盒子里的,就是那天她捡到的兔子做成的手套。 本来她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宽恕我的失态吧,我已经尝过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我知道失望的滋味,所以我从不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 克莉丝垂了眼。 克制住乱跑的心思带上手套,克莉丝惊讶发现相当贴合。 她的手和男性还是有一定差别,买手套非常麻烦,甚至还要定制,所以当初和“威尔莫”吵完,发现忘了带手套才更心烦。 果然是那时候十指相抵,比划描摹—— 想到这里,丈量大小时还毫无察觉的人愣住了。 手套笼着的触感在瞬间变成冰凉粗糙的手,摩挲,包裹。 “……根本不保暖。” 埋进白绒绒的兔毛手套里,克莉丝闷声说。 面上却被热出了一片滚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abime 伊丽莎白婚前就是个爱散步说笑的姑娘。 现在因为怀孕和入冬, 生活变得乏味,虽然有了亲爱的简陪伴, 丈夫那副紧张操心的模样也相当可爱,她还是不免要把注意放到克莉丝和爱德蒙之间。 “难怪有些太太热衷于办舞会, 然后看小年轻交友恋爱啦。就好像看到两只小奶狗在草地上互相追赶躲避,一边非常笨拙咬耳朵晃尾巴,最后迟早会扑腾着打闹在一起。” 伊丽莎白感慨说。 简对前面的心理无法理解, 后面的描述倒是很生动, 想象到那个画面, 她低低跟着爱怜叹了一声。 伊丽莎白透过玻璃看向窗外。 一片延展到与天空分不清交接处的白色, 雪花又重新下来了, 从镇上回来的两个人却不着急, 还是像往常一样走路闲聊,黑发被沾染了白色。 她很快就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简跟着往外看, 也跟着笑了。 查尔斯裹得像只圆团子,埋伏在一棵铺雪的灌木后,等他们走近, 照着克莉丝就扔了好几捧小雪沫。 外甥到底人小力气不大,砸不了太高, 克莉丝拍了膝下的雪,弯腰捏了一团雪, 配合着故作生气追赶反击起来, 等他一边咯咯笑一边哇哇乱叫着跑回屋子里, 才停了脚步。 克莉丝回身,瞥见在落在后头的爱德蒙,又低头看了看已经捏好的雪球。 然后果断往他那边砸过去。 “你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已经是小查尔斯的好多倍了,居然还能闹起来。” 转身嘱咐女仆去沏一壶热茶,将壁炉烧得更旺一些,伊丽莎白笼了披肩,看站在壁炉边互相拍雪的两个人,语带调侃说。 克莉丝听后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专心致志垂眼,摘掉发间的冰粒,一边说“伯爵在地中海长大,好几年难得下一次雪,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所以我带他感受一下打雪仗啊。” 伯爵这会披散了头发坐着,任由她帮忙擦头发,壁炉的火光把苍白的面色染得有些红。 伊丽莎白突然觉得不太饿了。 不顾克莉丝“你离我远一点,我附近太凉”的抗拒,她上前握了六妹的手心。 “你还知道你很冷”伊丽莎白心里算了算日子,拧眉说,“这么不注意身体,到时候难受的是要是肺炎怎么办,我让他们烧热水,你去泡澡换身衣服再下来。” 她说完,才侧头补充问“您需要吗” 爱德蒙摇头。地牢多阴冷的环境他也待过来了,把衣服烤干就完全没问题了。 目送克莉丝被伊丽莎白拧着上楼,爱德蒙坐在原处,看向桌上湿漉漉交叠在一起的发带和手套,突然想起了从班纳特家四小姐那里听来的故事。 因为出生就体弱多病,所以连几位姐姐都少见,被关在父亲的书房里。 在荒岛时班纳特少爷都不忘锻炼,一直以来,克里斯的饭量也很不错,可是即使这样,体型还是相当瘦弱,挽起袖子后,露出的肌肉也都是细腻流畅的。 有什么是要躲着其他人,甚至连体质都这样 爱德蒙心中涌起了一个让他呼吸一滞的猜测。 克里斯班纳特或许有某种先天病。 这样一来,不愿与人建立紧密关系,不结婚以免让另一半伤心也能解释了。 这个猜测让他一时痛苦,一时抗拒,拼命想找出更多佐证去推翻它,结果反而想起那天在林地里,年轻人也是说,如果自己死去,继承权就会旁落,有了外甥才觉得安心。 爱德蒙又分出理智问自己,只是病症,为什么要这么费劲隐瞒 可是他作为一个药剂师太明白,这个世界上各种病症那样多,很多甚至还未被人发现,不能启齿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和偶遇的克莉丝伊丽莎白聊过,达西下楼进到会客厅,看到的就是脸色苍白的爱德蒙。 男人长发潮湿披散,面庞瘦削忧郁,被摇曳的火光一映,看上去尤其脆弱。 达西“” 知道你们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呆在一起了,才分开一会有必要一脸生离死别吗 到达彭伯里时,巴浦斯汀发现,伯爵小心保管、从不离身的发带换了。 雇主的物件采办名单在他手里,从来没有过这一项,他一般随身带的都是大面值钞票,这种小物件,除非买下整家店,否则根本找不开。 只是过了一个圣诞节,看来是其他人送给他的。 也只会是那位小班纳特先生了。 心里把浪博恩继承人的重要级又调高了一个度,巴浦斯汀心下好奇,决定趁机看看这位声音好听的先生。 结果那位先生刚从屋内出来,伯爵已经拿出一只厚绒的大斗篷,上前将他完全包裹住了。 这个意大利人绝对是在挑衅。 达西脸上一沉,对简和宾利的毫无察觉痛心疾首一番,侧头看向伊丽莎白。 上次还用孩子噎了伯爵,丽萃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结果他惊讶发现,这次连妻子也叛变了,甚至对这一幕露出了爱怜笑容。 就像之前在农场看见毛茸茸小鸭子不小心跌落水。 克莉丝被捂了个猝不及防,好不容易挣出来透气时,她已经坐在铺了好几层的坐垫上,四下里还能看出是上次的车厢,但是所有边角都被重新包裹过了。 马车这次开得相当慢,完全一点颠簸也没有,就好像车上还载了什么易碎品一样。 克莉丝甚至看到,有辆中途换马的驿车连续超了他们两次车。 她惊讶说“发生了什么吗。”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才说“天冷,我担心路面太滑。” 克莉丝叫出他名字的时候,爱德蒙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 只是监狱生活已经将他变得谨慎小心,他不敢拿彼此目前过分美好的关系冒险,所以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不到十分确定,他不敢剖白心迹。 克莉丝笑他,“南部人。” 爱德蒙说“你也是南方人。” “经常下雨,四季也不明显,英国的气候已经够恶劣啦。”克莉丝一本正经调侃,“游学那年我可能晒了这辈子最多的太阳。” “所以你适应不来的,” 说到这里,担心被车外的人听见,她陡然凑近了,用轻微的气音念,“普罗旺斯人。” 因为这种隐秘,因为是克莉丝,最后的地域称呼突然就像是一种亲密的昵称了。 他忍不住道“如果我愿意用一辈子去适应这个环境呢。”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变得很快。 克莉丝捏了斗篷的下摆,面上镇定说,“你不必和我打这种赌,你不是自称水手辛巴德吗,那当然应该一辈子旅行,一千零一夜里可没写他在英国停止了旅行。” “因为那位辛巴德没有遇到奥德修斯。我的故事里,辛巴德对奥德修斯的王国很感兴趣,所以跟着他一起漂流,为他找回家的路。” 克莉丝盯着他,突然弯了眼,用唱歌一样的语调说“可以啊。” “我觉得威尔莫先生就是一位相当合格的邻居。” “想都别想,我不会允许他回到英国了。”爱德蒙表情糟糕说。 克莉丝笑了好一会,等平静下来,才慎重开口。 “如果你愿意,那就请留在英国,以防他回来吧。” 因为车速过慢,他们沿途停了两夜才到伦敦。 有了这几天时间缓冲,关心则乱的人终于回忆起来,“易碎品”是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神枪手,剑术也相当不错,把心上人又从过度关照的柜子拿出来,好好放回了心匣里。 重新回到摄政街,克莉丝花了几天时间去处理那些手下收集的资料,甚至连那座石灰窑厂都被查出是威尔莫勋爵的产业。爱德蒙有了名正言顺参与的理由,干脆趁此机会帮她。 克莉丝发现他对这个身份相当能下死手,什么黑锅都敢往上扣,很快就想明白了威尔莫勋爵的存在意义。 “你要拿他吸引仇敌的注意” 爱德蒙点头,把手边的文件递过来,将其中几个联系和猜测告诉她。 克莉丝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随即感慨说“我眼光果然不错,一眼就看中了你。” 有意的听者一愣。 有心的说者连忙补充“当初我请你做男仆,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南希离开,所以我想要培养一个新的助手。” “这么说,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你也会把我带回英国了” “那倒不会,我只看出来你的潜质。相处后才发现你受到过相当高的教育,不是我能控制的人。你是在哪里学到那些知识的” “教育我的人叫做法利亚,扮做布沙尼神甫时,我曾经和你提起过。” 面前的人回忆了一番,却没有说斯帕达亲王的秘书,反而对那本斯宾诺莎印象深刻。 “会看用几何学方法论证的伦理学的神甫,想想就是位广博通融的老先生。” 爱德蒙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是我的再生之父,是他教会我知识,塑造了现在的我。” “只是他还是离开了我。” 就在地道封死,他已经认命,决定在狱中陪伴神甫时。 克莉丝看向他,轻声问“是什么使你们分离的” “无法治愈的家族遗传病,夺走了法利亚神甫的生命。” 说到这,爱德蒙的语气不自觉哀恸起来,“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死于那个病症。发病时会如同癫痫,只有一种药剂可以让他清醒,可这不过是暂时延续生命而已,脑内的血管已经破裂,第三次发病就一定会死去。” “他早就预感自己也会因此逝去,干脆出家做教士,将这个病症和痛苦断绝在他那一代。” 克莉丝心中一颤。 最让人恐惧的,不是危险,而是未知。 包括未知的等待时间。 这种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死亡,和她那个不知道会不会被拆穿的秘密,实在太相似了。 随便一次受伤昏迷,都会让她被医生发现。 她低声说“一个人没有未来,会很难熬吧。” 爱德蒙似有所觉看向她。 “克里斯,那天在林场,你没有正面回答我” 克莉丝像是被扎中了痛脚,几乎要跳起来,瞪向他,分不清是在错愕还是在愤怒“难道你认为我在感同身受” 放在桌上的手突然被一片冰凉覆盖了。 温度差别太大,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那只手却不像以往一样退缩,反而有力攥住了。 克莉丝被这一冰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的反应有多大,根本就是不打自招,一时懊恼垂目,只能无意识看向他们交握的手。 苍白和瓷白,界限分明。 “但是,我不会再问了。” “我愿意等你主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对未来那么悲观绝望。” 克莉丝惊讶抬眼。 爱德蒙始终看着她。 他说话时,异国的黑色上衣没有领巾,可以很清楚看到喉结将破碎颤动的词尾吞下,换了更加坚定低沉的语调。 “你认为你没有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abime 克莉丝沉默了很久。 她认真说“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以后, 你会去复仇的吧。” “所以,你说的现在” “这个现在会有很多年。”爱德蒙难得强硬道。 “我的三位仇敌, 一个比里德侯爵更为权重,尤其性子谨慎毫无破绽, 一个背后有威灵顿元帅这个级别的将军撑腰,还有一个,如毒蛇一样奸猾, 偏偏还有一笔不薄的钱财。一旦我出现在巴黎, 就已经进入了斗兽场, 没有输赢不能离场。” “我从来不做毫无准备的航行。同样, 想要达到一个目的, 就要查清所有破绽, 做出充足的准备,拟定推演精密的计划, 训练自己适应一切” 这时候,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面上的年轻,反而因为言谈气质里无可比拟的洒脱坚定,将眼角眉梢都赋予了高出年轻人一筹的沉稳魅力。 将“未来”和盘托出后, 爱德蒙借着灯光看她,“要完成你赋予我的最完美复仇, 我们之间可以有很多现在。” “所以,等伦敦的事务完成后, 我想等你, 等你驻外的调令下来。” “在里窝那时, 是我不告而别。” “这次,我们一起去罗马。” 奥布雷答应了鲁思文勋爵同游罗马的邀请,之后就被他缠上,至死都没能挣开。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警告,何况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对她的矛盾有所察觉了。 不论出于理智和感情,她都应该拒绝的。 克莉丝却一点点回扣住那只手,让十指交错,似乎要借那片冰凉让灼烧的思维冷却。 结果那双眼睛炽热看过来,仿佛能看到灵魂深处,以至于一直被高墙封闭保护的心也被烫得一塌糊涂。 “那就一起去罗马。” 她说。 假期结束的倒数几天,克莉丝收到了宫中的邀请函。 邀请函的地址不是白金汉宫也不是温莎城堡,而是他做摄政王时的私人别院,函里还特意提出让她把那位“苍白长发的好友”带上。 国王陛下不仅艺术不错,文学水平相当过关,克莉丝心里涌上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刚见面,礼节性的对话后,国王就感慨“那天有人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看,根本就是唐璜和鲁思文嘛,不考虑去希腊见见拜伦吗” 唐璜也是拜伦一本诗集的男主,美男子,花心风流。 克莉丝失笑“我该庆幸您没有叫我奥布雷吗。” 国王明显已经入戏颇深,在信函上特意拜托两位穿上英式的服装,克莉丝上次跟着里德侯爵离开,本来没想到会花那么长时间,尤其还去偷文件,无意放了他鸽子,加上心中也有些好奇,所以配合说服了爱德蒙。 对国王毫无敬意的人本来不太情愿,尤其还要趁夜翻阳台去拿“威尔莫勋爵”的衣服穿,不过因为有心上人陪着去挑选搭配,还是同意了。 爱德蒙和国王说话时,克莉丝就在一边心里腹诽。 同样对待国王,威尔莫勋爵讨好,那意大利伯爵就是冷淡了。 看来这是他的扮演策略了,作为仇人,什么都要相反才最好。 也就是说,当初勋爵对自己抗拒逃避,伯爵才这么热情过头。 她心下烦闷,干脆打量被国王衬得更加挺拔俊秀的人。 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完全没有掩饰改扮,就是他本来的面貌,位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本来就接近意大利,过去更是罗马帝国的统治区域,金发碧眼多是日耳曼人,黑发黑眼则更接近罗马人的血统,英国却几乎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大家在长相特征上就有很大差异。 顶着异国面貌,爱德蒙穿了英式三件套,束上发带,就更像是吸血鬼勋爵了。 这副模样明明已经看惯了,在浪博恩时他们相处也很自然。 可自从彭伯里回来,克莉丝就觉得面前的人变得陌生了很多,她开始想更多看到这个人,却又心生退缩 “塞西尔” 克莉丝一怔,回过神,微露歉意,“陛下。” 胖子国王好脾气重复说“你知道威尔莫勋爵的去向吗” 克莉丝只好把他们串过的“决斗”剧本无奈重复了一遍。 为了避免绕回那天俱乐部的尴尬,她把那位“黑发小姐”给模糊处理了。 国王惊讶了一会,先替她忿忿不平起来“想不到威尔莫勋爵竟然这样对你,夺友人所爱实在不是绅士所为,我耻于和这样的人在建筑上联名。你不要生气,我会把他寄来的支票退回的。” 国王的举动受人瞩目,他平白推拒一份钱,当然会引人注意,约等于替爱德蒙把这个身份完全坐实了,比什么勋章和俱乐部还好用。 基督山伯爵在一边插嘴“只要能让威尔莫勋爵不开心,我愿意掏这笔钱。” 克莉丝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又连忙向看上去还气呼呼的国王道“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国王细细打量她,这才微笑说“不错,你看上去比去年更愉快,看来和家人的假期过得还不错我早就想找你,从布莱顿回来一问,没想到你去爱尔兰了,等我过段时间再问,你又回家了。” 克莉丝解释说“我没想到您还愿意见我,所以每次到伦敦落脚也就没有递求见函。” 国王满不在乎摆手,“我年轻的时候被人当面嘲讽,写的讽刺诗全伦敦城都念,不也照样过来了人年纪大了,就更不在乎这些了。” “而且,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好脾气的年轻人,那天会反应这么激烈,看来葛朗台夫人对你的确很重要。” 克莉丝本来以为,那天在妓院怼了国王一通,他脾气虽然好,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有的,应该也不会再主动谈那天的话题了。 结果自己显然低估了国王的八卦心。 “不过没想到,就那么一会,你都能被女人勾走,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国王意味深长笑起来,看来,克莉丝说着那番义正严词的话,结果还是没能控制住第三条腿,让他老人家产生了某种男人间的共鸣。 他又感慨了一番,“我实在好奇,所以打听你那天是什么时候走的,然后才知道你居然连口红都没擦干净就离开了年轻可真好。” 突然被这番话唤醒回忆,克莉丝脸上一烫。 在一边安静坐着的人突然再次开口“我也很好奇,克里斯,比起马赛让你念念不忘的黑发小姐,你觉得哪一个更得你的心” 国王眼睛一亮,像是嗅到了瓜香的狗仔队长,探身看向基督山伯爵,“马赛那位女士,原来你也知道吗” 背后有人在掐他,爱德蒙借着椅背阻挡,轻松反手捉住,蕴了笑意开口,把杜朗当初说的“肤白貌美,黑色长发,气质忧郁”的事迹换了些用词,完整重新说了一遍。 马赛头子显然比班纳特少爷要有戏剧天赋,这个“感人”故事被他用平直的语气说完,先前满不在乎的艺术脑国王听得不住吸鼻子,时不时用手帕擦泪。 “克里斯,我真没想到,难怪她得你爱重,再也不能忘怀,你当初只说她待你如国王,却没说这位女士也如此深情。这样看,她扮作那么多身份,明显是患得患失,不想失去你,只能用这样的计策挽回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一出啊 克莉丝瞪向瞎编的人,爱德蒙却表情诚恳回视“我在罗马曾经说过,我可以替你打听她的下落吧。后来,我恰好因为一桩生意认识了那间俱乐部的老板。他亲口告诉了我这个动人的故事。” 克莉丝“” 她瞬间把买了护照的冤大头,能编出这种狗血故事的戏精串联到了一起。 杜朗你死了。 爱德蒙解释完,又坚持问道“所以,你更喜欢哪一位” 连国王也期待看过来。 克莉丝咬牙,面上动情说“那天只算一时忘情,欢场做戏,当然比不上马赛的回忆了。听你说过这其中原委,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离开是有苦衷的,我更加忘,不,掉,她了。” 国王似乎深受这“爱情故事”的打动,也回忆起自己和玛利亚的过去,说到动情处还请他俩上楼。 “那时候我太糊涂了,因为国会也因为父亲的要求,对外宣布我们将不再来往,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控制不住想要见她。” 走进书房,国王一面说着话,一边拨动了一边固定在墙壁上的烛台。 在两个人一致惊讶的目光里,书柜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所以我挖了这个地道,以彻夜看书为借口,就是为了能和她相会。” 国王陷入甜蜜的回忆里,说完大有要故地重游的意思,已经自顾自钻了进去,因为太过熟练,他这样圆润的身形意外矫健。 爱德蒙突然低声说“克里斯” 克莉丝躬身跟上,头也不回道“我不会同意的。” “我还没说话。” “想也不行。” 昨晚翻阳台后,他就盯着屋里的承重墙看了很久,回忆起他总是会包下一整层,好像被狭小监狱憋出心理阴影,克莉丝太清楚爱德蒙会想什么了。 无非就是把摄政街两边房子打通,好方便他随时切换身份。 密道里很黑,克莉丝艰难摸索着,好几次差点栽倒,都被爱德蒙及时揪住后领站好了。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出口的光却被挡了大半,只能朦朦胧胧看到堵在前面的国王,克莉丝刚要开口,就对上了一张冷峻刚毅的面孔。 威灵顿元帅将目光从呆滞的国王那里移开,决定还是给这个贪玩了一辈子的顶头上司留点面子,装作没有看见国王,冲着克莉丝点头“班纳特。” 这种尴尬场面都能化解,语气还很平静自然,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就像是面对上门拜访的人,而不是一条不知道通向哪的密道。 元帅钦点,为王背锅。 小小事务官无法反抗,只好忍辱负重,从国王留下的狭小缝隙钻出去。 克莉丝出去后才发现,密道的尽头原来是一间大衣柜。 元帅对国王的想一出是一出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把一国之君会打密道到自己家往阴谋论想,也没有为难克莉丝,反而让男仆上了茶,和她闲聊起来。 “前几天我刚听斯图尔特伯爵夸了你,他可不常评价一个人。” 上司这种搞事体质,他的夸奖相当令人心慌。 面前这位元帅是个直性子,不能按照老师那套来,克莉丝干脆也想到什么说什么。 威灵顿元帅“你和你老师都是这样,见不同人就是不同一套。” 看他说得平心静气,简单论述,没有讥讽的意思,克莉丝也用讨论事情的态度说“我以为照顾对话者是一种礼仪。” “照顾这个词本来就是一种傲慢的自上而下,你们运用话术,表面讨好,其实是想控制一个人。这样和命令有什么区别呢。甚至更七弯八绕,浪费时间。” “那是因为您命令的人愿意听从您。” 想到他在议会改革里装的铁百叶窗,克莉丝若有所思看他,继续道“您抱着这样刚直的念头,或许在战争年代很好用,现在这种谈判桌上的战争,反而不适用了。” “你这样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来我面前说这番话,胆子倒是很大。” 克莉丝道“您夸过我年轻气盛。我这样表现就是一种策略。” 威灵顿元帅一愣,随即笑了。 “那么,你来说说,谈判桌上有什么战争” 克莉丝微笑道“您不觉得,爱尔兰宗教解放法案就是一个战场吗,您甚至分不清谁是友军,谁已经投敌,谁又愿意加入您的队伍。” “说下去。” 元帅淡淡道。 元帅既然已经和上司聊过,上司还提了自己,克莉丝大胆推测,他已经被不管部长盯上,要拉拢壮势了。 威灵顿元帅的立场一直很鲜明,非常反对屈从,心中倾向军事控制,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的不同。 上司只是临时的上司,而且他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大家心知肚明,目前是因为里德所以立场一致,达成合作。他们关于法案的立场却完全不同,上司到底是政客,派系私心很重,不仅要斗政敌,更想借机获得内部支持。 她被纳什教过,深谙牌局,当然不会把筹码全部押在他身上。 直视元帅锐利起来的目光,克莉丝从容笑了。 “您打仗时,想要了解战局,或许需要一些情报。” “我在爱尔兰呆了好几个月,恰好能一些情报给您。” 当初会选择这两栋房子挖地道,擅长建筑的国王当然是看出,物理距离适宜打地道,但是朝向和街区原因,谁都不会意识到这两家有联系,非常便于他和情人幽会。 在乘马车去元帅家接青年阿多尼斯的路上,国王被意大利伯爵盯得十分不自在,对抛下小年轻还让他背锅更加愧疚了。 “几十年了,我中间负债就卖了那幢房子,没想到几经转手,居然被威灵顿买下了。” 胖子国王低声解释。 他对其他人不在乎,对元帅这样的英雄还是很敬重的。 因为国王对年轻人很好,爱德蒙还是放过了他,换了个话题,有意听听这位情史丰富的国王到底是和情人走到一起,还分分合合纠缠了这么多年的。 “我在剧院对玛利亚一见钟情,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因为生活足够富庶,她自己也安于平静的生活,对我王室继承人的身份不但不动心,还避之不及。我每次邀请她都失败,后来,我决定用真心打动她,我给她写了好几十张纸的情书。” 国王说到这里,挺直了身子。 爱德蒙想起了在意大利的一次次邀约,他们三年里的通信,还有那本圣经里没能寄出去的信。 他掩饰了期待问“然后成功打动了她” “然后她逃得更远了” 爱德蒙面无表情。 国王已经习惯了伯爵表情如面色一样冷清,又自顾自得意起来,“当然,我最后还是成功得到了她的回应和爱情,我们在一个天主教堂结了婚。不论如何,她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伯爵这才以一种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好奇说“我能知道您的秘诀吗。” “我哭泣哀求,以死相逼,她到那时才发现,她永远会对我心软,她根本拒绝不了我。” 国王发现,面前的基督山伯爵似乎也被他的爱情震撼,久久说不出话,于是贴心留出了安静。 马车停在元帅的房子前。 克莉丝似乎早就算到,所以已经在门房等着了。 她上马车后,面对国王低声的道歉,失笑摆了摆手“我和元帅聊得很愉快。” 克莉丝又顿了顿。 “对了,元帅让您自己掏填地道的钱。” 国王耷拉了双下巴。 等他在心里算过自己的年金是否足够,又突然兴起要给克莉丝嘉奖。 “我虽然是国王,但是不能随意征税,年金也固定了,给不起太贵重的东西,不过我能颁勋章给你啊,我现在什么都不多,就这个权限多” 克莉丝哭笑不得拒绝了。 “宫务大臣盖章时肯定要问理由,难道您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吗,还是接受元帅的好意吧。” 乔治四世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对谦虚好看又有礼好看还俊秀好看的年轻人更加有好感了。 “那我就等着正大光明给你颁发勋章。” 国王思索了一会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abime 奥尔马克, 英国时下俱乐部地位的顶峰,名利场的欲望之巅。 申请入会的机会都能让人打破头,被宣告永久禁止入内则基本等于被逐出上流社会,甚至有人因此想不开而自寻短见,连威灵顿元帅都曾因为服装不规范而被要求回去更换再来。 入场的衡量标准并不是财富, 而是伦敦社交界的名气和活跃度,时常有国王驾临,这也是最早将华尔兹引入英国的舞会。 作为法国大使馆的秘书, 奥古斯特自然得到了周三开放舞会邀请函。 英国明面上比法国要保守, 奥尔马克是少有女性也能参与、甚至实际掌控的俱乐部, 委员会成员由考珀伯爵夫人为代表的一群上流社会最具影响力贵妇组成。 考珀夫人出生政治世家,父亲是一位子爵,兄长是一名外交官, 她自己也是社交界的名流, 甚至有几位情人。 因此, 与考珀夫人交谈甚欢的俊秀青年立刻引起了奥古斯特的注意。 鬓发比大部分男性长一点, 不过被烫过所以还算得体, 穿着非常传统的英式三件套,装饰太亮,身材不高大,手脚小巧,实际年纪肯定比看上去大一些。 被烛火一映, 远看像是油画里那种难辨雄雌的美少年。 对同性的外貌挑剔一番后, 向来自负于形象的使馆秘书不得不承认, 并没有柔弱矫作,恰好相反,这个人大方从容,举止潇洒,十分引人注目。 奥古斯特向身边的法国大使打听“那个人是谁” “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法国大使介绍,“是这两年风头最盛的新秀不论是社交界还是政界。不管部长的公派秘书,掌玺大臣亲传弟子,国王宫中常客。” 奥古斯特笑了“头衔真长。我在巴黎时虽然很少见我们的陛下,和先生还是很熟悉的,怎么,您觉得我比不上他” “他倒是有一个地方永远比不上你,他没有爵位,只是个普通地主的儿子。” “我已经猜到,您要开始夸他了。” “我没有太多好夸的,因为你找在场任何人,他们都能比我这个外国人夸得好听。”大使圆滑道,“我只能说他相当有天赋,我亲眼见过他自然介入上司和总督的谈话,同时口头传授两份急件,不仅没有遗漏,还应答自如。” 新锐年轻的外交官好胜心起,看破大使想要让自己去探风的把戏,笑笑没有说话,干脆走向一位熟识的子爵,请他为自己引见这个新秀。 不过几句应酬辞令下来,奥古斯特发现,青年受过与自己相似的教育,甚至察觉了自己的意图,更加被激起了求胜欲。 自己不会阿拉伯语,对方不会德语,语言上算是扯平了虽然这小子的法语和意大利语出乎意料的好,甚至带点普罗旺斯的味道。 欧洲大陆的统一社交语言就是法语,奥古斯特所知,英国人的“绅士教育”里,法语也是必要课程,所以没有在普罗旺斯这种小细节上深究细想。 “所以你是理工学院毕业的。” 班纳特微笑说。 奥古斯特这才发现,自己以为的棋逢对手,其实面前的人已经接连好几次反盘问了他,从头到尾应付裕如。 被他拉着又“聊”了一会历史的人自然告辞,似乎也不想再被他缠上,转而走向舞池的另一个方向,与一帮绅士聊起天来。 头一次遭此打击,奥古斯特呆在原地,对附近一众少女的怨念目光毫无所觉。 和考珀夫人以及那帮绅士周旋了一晚,克莉丝总算得到了关于解放法案的更多进展和暗中较量,不等舞会散去,提前向俱乐部的监管人告辞。 煤气灯光稍暗,好在月光很亮,她走到路边,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眼前。 克莉丝已经微笑起来。 一只脚刚踩上踏板的时候,法国使馆秘书从身后的门内跑了出来。 他疾步走到她身后,咬牙扬声道“班纳特,记住我的名字,奥古斯特德龙格威尔,下次我一定会” 车门被唰地拉开,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自车厢阴翳里伸出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单臂回环,揽了腰肢,熟门熟路就将洞口的人轻松拖进了一片漆黑,连下意识的惊呼都被重新合上的地狱之门切断了。 奥古斯特又一次呆在原地,怀疑自己看了一出现场版冥王劫掠春神。 明显是法国人的车夫探出头,代主人向他脱帽告辞,才驾着车缓缓离开。 因为陡然的失重,克莉丝只能用手抵住对方的肩膀支撑平衡,姿势很别扭,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黑暗,手下是衣料柔软的触感,腰上被桎梏着。 那些下意识的反抗本能全部没有作用。 因为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又不点灯。” 克莉丝半晌才僵硬说。 这个人是在地牢里蹲习惯了,才总是像畏光生物一样,习惯呆在黑暗里吗。 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自头顶响起,“一个月不见,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就算是朋友,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头了点。 心里一晃过这样的念头,结果经他这句话提醒,克莉丝突然发现,这次确实不太一样。 之前也分别过一年多,但是她没有这么不习惯。 明明只有一个月,却好像因为之前的寸步不离,这个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于是她会下意识去找一个身影,会不自觉 “也对,看上去你找到新的朋友帮忙补习法国史了。” 面前的人又说,音调是熟悉的嘲讽,语气复杂难辨。 克莉丝哭笑不得解释“这个人是今天刚在舞会上认识的。” 而且总感觉是把她当做对手了。 她控制欲和独占欲过头的朋友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有重量落到肩颈,埋在脖子旁,温热的呼吸拂过发梢。 就像是被吸血鬼缠上,即将咬破脖子,掠夺血液。 这样的距离,克莉丝开始担心心跳声被他听见,引来这个对她也毫不留情的人轻谑,以至于她挣扎着要避开。 腰上的手臂陡然收紧了,她被带着整个坐在腿上,连另一只手也轻易抵撑住了她的脊背。 几乎整个陷入熟悉的气息里。 是一个拥抱。 “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爱德蒙低声说。 克莉丝一愣,原本撑在他肩上的两只手不自觉移动,在他颈后会和、回拥了,那头绑束的长发因为马车行进轻晃,挠得手背酥酥麻麻。 “我也很想你。” 俱乐部区到摄政街非常近,车夫似乎早被嘱咐过了绕路,一直没有到家,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变得漫长,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瞥见窗外喜欢的咖啡馆还开着门,克莉丝弹起身,在黑暗中摸索了拉铃停车。 “我去买甜点。” 她不自在说。 另一个人的嗓音也有些低哑“嗯。” 她退场时间比较早,估计这个时候几个姐姐还没睡,克莉丝帮她们也捎了几份。 “我可没想到还要带你的份。” 克莉丝看着威廉说。 月夜陪她姐骑自行车,这算什么学术派浪漫吗。 又重新调试修改后,她和威廉联合改进的自行车总算出成果了。 时下市面上那种木质自行车,只能坐在上面像是玩滑板,靠自己的双脚跑动。他们改进的成品由于橡胶技术局限,还是实心轮胎,但是靠踩踏驱动已经很接近现代,相当成熟了。 克莉丝虽然明白未来的自行车方向,却对发展史和其中原理一无所知,威廉足够天才,不过他自己也有助手工作,还有很多研究和实验要做,就这样花了三年的时间,经过诸多难关,才做到了一百年的发展进程。 第一个样车出来后,直接送到克莉丝这里。 因为别墅只有两联排,现在“威尔莫勋爵”搬走了,整个院子约等于都是她的,所以这里非常适合试车。 克莉丝也好奇这种技能是跟着灵魂还是肌肉记忆,所以身先士卒上去实验,有莉迪亚帮忙扶着后座,不到两个小时就找回了感觉。 威廉其实也想试试自己的发明,无奈四肢和发达压根沾不上边。 这两个人用四个轮子玩倒也相当开心。 克莉丝若有所思说“我觉得可以打包附送辅助轮,想挑战还是想玩,让他们自己选。” 她一说,坐在车后座的玛丽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告诉你,家里的客房住满了。” 克莉丝一愣。 在她之后,莉迪亚也很快就学会了骑自行车,五姐对这个“玩具”相当喜欢,很快就不满于庭院的大小,提出要出去转转。 这年头小姐贵妇亲自驾敞篷马车也相当常见,克莉丝很爽快同意,不过约法三章,首先不能在马路上骑,必须换上裤子,还要求她把四姐和女仆带上。 想要研究当下的日常服装时尚,首先就得去公园,那群女士为什么都坐敞篷马车,就是为了秀自己的衣服,到了社交季,伦敦的各处公园都相当热闹。 因此,骑着自行车的莉迪亚十分拉风夺目。 不然为什么车展还要配美人模特呢,脚踏式自行车本来就相当新奇,五姐又漂亮,最后产生的宣传效果相当震撼。 车上已经有o,消息灵通一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他们公司。 订单如雪片纷涌,大批的合作商也都找上了门。 工厂多在北方,有些先生在伦敦并没有住处。 单子都是戈尔登还有顾问在和他们谈,但是公司初期发展,为表合作诚意,克莉丝还是把自家客房给划拉了出来,恰好三位姐姐来了,所以就交给她们来管家。 玛丽想了想,又说“以你们的交情,肯定是不会介意了。既然没有地方,你就和伯爵住一起吧。” 克莉丝呆了一会“等,等等,这根本不是待客之道啊。” 玛丽又看向一边已经说不出话的爱德蒙,扬眉,“伯爵不是你的朋友吗,不算客人。再说了,你一个人住着一整层,总有地方让人呆吧。” 威廉在一边给玛丽撑腰“我相信,就算再来一个布沙尼神甫和威尔莫勋爵也住得下。” 克莉丝瞪向这个直觉系,确定他是随口一说,随即谴责看向三姐“你们两个人谈情说爱,到底聊了我多少事情” 这小子连布沙尼神甫都知道了 玛丽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毕竟你是我们唯一共同熟悉的人。” 威廉胆子大起来,唯恐天下不乱继续补充“到时候你们刚好凑齐一桌惠斯特。” 上楼时,看出她为难,爱德蒙叹道“我可以等入夜翻去隔壁休息。” 克莉丝摇头,直接拒绝“那边放了太久,不知道落多少灰尘,也没有人侍应,我不放心。” 她顾忌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所以一个人住着一整层,平时没有人在意,现在让朋友出去住,别说引人怀疑了,老师能提着手杖上门重新教她一遍待客礼仪。 “书房倒是有个大榻,我有时候在那里午休,让他们给你铺厚一点没问题,”她拧眉,“不过可能不太方便,你得用我的浴间了。” 虽然说着客气话,其实这对她自己更不方便。 两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风暴里,彼此十分沉默。 书房留给纳什安排人铺设准备,两个人只能去阳台聊正事。 爱德蒙这次出门,是为了针对里德侯爵的计划,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那个石灰窑厂转手就卖给了他们的管家。 “抬头我都写了理查德布朗特银行,到时候,不论是债权还是本票都有很大的控制余地。” 虽然被老师教过一点经济基础,不过多数是国际商贸方面,平时买公债也多是出于对信息的整理和判断。 爱德蒙的那些操作和理论,克莉丝听了一会就头晕。 她多少体会到,就像自己眼里,话语就是情报一样,他将金钱当做一种可变动的商品甚至是货物操作,既然会有涨落,他只需要调配天平一样去控制就行了。 克莉丝也明白,继承再多的财富,没有一定手段,谁都会转眼败光,所以对他的理财本事有过猜测。 但是还是头一次这么直观体会到。 这一面,她过去从没看到过。 爱德蒙正说着,感应到她的注视,也渐渐止了话。 今晚的月光很亮。 不必夜视能力,爱德蒙也能把她看得很清楚,反而因为月光,朦胧出更加摄人心魄的好看。 甚至带着一些他无数次妄想过的恋慕。 他屏了呼吸。 面前的人却突然拧眉,翻出了阳台。 爱德蒙因为这个展开一愣,看出她表情严肃,猜出有事发生,也就跟着攀下楼,下到了屋后的花园。 这一会,有一片云过来,遮蔽了月亮。 从爱河里探头透气的人恢复了耳聪目明,听到一些句子,看向前面瘦削的身影,随即表情变得很古怪。 克莉丝刚才在阳台注意到,四姐房间的光亮着。 可是刚刚她叫人送甜品时,女仆说她睡下了。 这个屋子里都是她的人,也只有她从浪博恩带来的女仆会帮她扯谎了。 吉蒂胆子很小,要让她做太出格的事情不太可能,这么晚了,她肯定不敢出门,玛丽和威廉一直在庭院,她不在宅子里,就只会在花园。 克莉丝很快就在花园临近街道的矮墙边看到了四姐。 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他们一起藏在了一株修剪过的树后。 “吉蒂小姐” “请您不要再来了。”凯瑟琳低声说,“我不会同意的。” “如果您不想离开家人,我愿意为您永远留在伦敦。英国夜晚的街道很冷,可是站在这里,我却觉得从没有那么热过,爱着您的心它温暖着我,也鼓励我走到这里,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您使我陷入情网,我爱您,吉蒂小姐。” 墙外,青年深情说,英语很标准,却不可避免带上了一些法国口音。 相当耳熟。 克莉丝扬了眉。 四姐这样内敛的性子,听到这样的话本应该害羞,说不定还会发出低呼,这会却像是习以为常了,轻轻叹气“很抱歉,先生,我无法相信您,一见钟情这对我这样习惯被忽视的人来说,就好像是梦一样不真实。” 法国青年急切说“爱慕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是什么罪过吗不,我甚至小心翼翼,不敢在得您认可之前犯下任何过错,我们没有介绍人,而我本来是个交际颇广、擅长打听的人,却因爱您敬您,所以不敢逾矩查探。” “如果我在您身上所寄放的情感,反而让您产生担忧,那么也请给我机会,至少让我知道您的名姓,而不是因为从您妹妹那里听来的称呼冒犯您。我可以搜查全城的舞会名单,让我们在正大光明的场合相遇,被互相介绍,我将堂堂正正邀舞追求,直到您成为我妻子的那一天,我发誓,我将用全部的生命去爱您。” 凯瑟琳这次沉默了很久。 墙的那边,青年消沉颓丧说“您连姓名都不愿告诉我吗” 克莉丝无声走过去,用手指掩住了她的嘴唇,对着白了脸的四姐摇头安抚。 爱德蒙见她屈指勾松领巾,按了按嗓子,这才开口。 “您还在墙外吗” 是轻柔的女声,学得相当像。 墙外的人竟然体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几乎整个趴在墙上,迫切担忧道“吉蒂小姐,您的声音怎么变得不太一样了,您哭了吗吉蒂小姐” 克莉丝趁着这个空档灵巧攀上去,站在墙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amireux| 看清俯瞰自己的那张面孔, 大使秘书的表情和心情都相当精彩。 先是“哈,看我见到了谁,班纳特不愧是我宿命的对手”的战意,到“咦,我刚刚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迷茫,接着是“不对,为什么班纳特会出现在吉蒂小姐的家里”的震惊, 最后定格在“班纳特笑得有点危险, 不对他在掏什么, 等等为什么一个事务官会随身带枪”的 等等,枪,枪枪枪 奥古斯特瞪大眼睛, 下一刻一片火光已经在脚边炸开, 吓得他原地蹦起, 理工学院出身的人三下两下就蹿到了一边的树上。 墙内传来了担忧的女声“克里斯” 趴在树上的法国外交官心中落泪。 太好了, 至少他的天使还是担心他的。 结果墙上的人收起枪, 若无其事应了一声“我没事,别担心我。” 吉蒂小姐细细嗯了一声,继续道“今晚风大,你站在上面会很冷。” 奥古斯特“” 这一会,夜间巡逻的人因为枪响跑了过来, 冲着墙头的人叫到“什么人” 克莉丝轻松叫出了一个名字, 熟稔说“原来今晚是您值班吗” 摄政街道上的煤气灯亮着, 这会月亮也探出了头,看清墙上的绅士,巡逻宪兵脱帽致礼“是您啊,班纳特先生,请问您听到过一声枪响吗” 克莉丝淡淡说“是我开的。因为我撞见了一个人,似乎想要来我家偷东西,为了震慑他,所以我开了一枪。” 宪兵惊讶道“苑内出入都有登记,已经很久没有窃贼了,可能是哪位喝醉的仆人吧。” 克莉丝唔了一声,“所以我只是警告了一下,下次我就会瞄准脑袋了。劳您告诉我,如果有人擅闯我家,我有权利将这个人击毙吧” “那是当然,事务官家中必然有不少重要文件,法官先生也会理解的。” “很好,辛苦您了。” 接过硬币,看清是英镑后,宪兵笑意变深“我会将这件事记录上报,要求他们近期加大巡逻力度的。” 直到宪兵走远了,克莉丝才侧头看向树冠。 奥古斯特感觉到冷淡的目光,似乎直接透过叶隙盯着自己。 这眼神,哪里是春神,分明已经是冥后了 这一声枪响把不少仆从也引来了,克莉丝让爱德蒙把四姐先带回去,自己留下来收尾。 本来就胆小,还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凯瑟琳带着哭腔说“伯爵先生,我是不是给克里斯带来麻烦了。” 爱德蒙在前面平静道“请您放心,克里斯最在意的就是亲人了,不会生气的。” 凯瑟琳更内疚了。 她太清楚这样有多出格,她也绝不会和以前的莉迪亚一样,可是她本来就心软,而且习惯了被忽视不在意,更加没办法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硬起心肠。 站在三楼楼梯口,凯瑟琳又鼓起勇气说“我理解他的反应。克里斯是在担心我,甚至因为我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您能帮我劝劝他吗。” 爱德蒙只能鼓励道“您在他心里更有分量,还是亲自去说吧。” 班纳特家的四小姐摇头,“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但是那也是明天才能见面了。我弟弟心思很重,他最近工作也很忙,我不想他今晚为我烦恼。请您陪陪他,至少让他心情好起来。” 因为这番对克莉丝真心实意的考虑,爱德蒙这次语气温和了很多。 “我会的。” 回到房间,凯瑟琳冷静下来,觉得刚刚的对话感觉莫名熟悉有点像某次她无意听见,达西小姐向丽萃拜托,让嫂子帮忙哄一下被她惹怒的哥哥。 自己果然是太累了。 一阵折腾后,天色也晚了,克莉丝顺便送威廉上回去的马车。 临别时,发明家嘴快问“点心很好吃,你是在哪一家咖啡馆买的” 克莉丝面无表情说“我记得我只买了一份。” 好友的表情突然也变得非常精彩。 这两个人是挤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叉,还是做了什么她想拔剑的事,克莉丝并不想知道。不等威廉说话,她已经把车门嘭地带上了。 回到别墅里,玛丽还提着风灯在一楼等她。 “说吧,发生了什么” 四姐一直都是被三姐和五姐支配的草食系,克莉丝想了想三姐能这会就杀上楼的脾气,还是没说,只是问“你和威廉现在怎么样了” 玛丽一愣,贴心没继续问,语带调侃“怎么,一起不是说可以养我一辈子吗,现在开始想把我甩开了” 克莉丝“这次圣诞节你会让他去找我,我以为他已经打算向你求婚了呢。” “其实已经求婚过了,”玛丽脸上一红,“本来也是打算圣诞和家里说,我试探过爸爸的口风,他挺满意的,妈妈嘛我觉得他的价格也足够了。结果你去彭伯里的时候,我们随口聊起来,我才知道他居然有爸爸。” 玛丽心下其实也没底,想到小弟好歹做过布雷格先生的学生,干脆坦白。 克莉丝“” 把自己活得像个天才系孤儿,直到去女朋友家见家长,才想起来自己有个爹,那边没通气直接导致求婚计划破产,确实是威廉这小子能搞出来的乌龙。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这样吧,改天我请老师来家里做客,试试看让他们父子俩缓和一下关系,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一回事。” 把玛丽送到她的房间门口,互相道过晚安,顺口问过凯瑟琳和莉迪亚都已经睡了,克莉丝才往自己的楼层走。 玛丽很有主见,这段姐弟恋里更多是主导角色,一直到这一步,可以说威廉是她自己挑选的另一半。 克莉丝却担心她会累。 威廉这家伙满脑子研究,不会有花花心思,而且心思单纯好猜,脾气很软,但是也因为过于专注,或许不那么体贴,在生活上可能需要玛丽更迁就照顾他。 凯瑟琳就更让人担心了,她和玛丽莉迪亚都不同,因为被父母忽视,其实很缺爱被动。 法国人她不太了解,今晚短暂交流,再加上那番告白,实在让她生不起好感。 缺爱的姑娘和口花花的法国人,再加上一见钟情这种完全没有相处基础的说辞,克莉丝第一反应只有花花公子骗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因此,她内心不但不支持,还得考虑到对方是玩闹感情的可能,不论如何,四姐这样本来就不自信的人,如果被欺骗,只会是更大的打击。 这样的“内忧外患”下,克莉丝有些头痛。 “你回来了。” 有个人温和说。 下意识轻轻应了一声,克莉丝才回过神,看清坐在沙发里的人,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客房被塞满,他得睡在她的书房里了。 所以不仅内忧外患,她都快自顾不暇了。 爱德蒙起身,慢慢走近,细细打量她。 “怎么了” 克莉丝疑惑回视。 在阳台看到的那份恋慕,就像是晨露一样,隐匿不见,再难辨出。 虽然很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贸然提出总觉得有些突兀。 趁着久别重逢的不理智,借着马车空间狭小不能避开,天时地利才贪得一个拥抱,再进一步恐怕会被察觉。 已经发现心上人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似乎从来也只与女人欢好,爱德蒙更不敢赌这个人对男性的亲近会有什么念头,一切只能慢慢来。 爱德蒙便说“巴浦斯汀已经从驿站把我的行李送来了,我应该把衣服放在哪” 为了避免造成一些麻烦,和克莉丝在一起时,他都没有带着男仆在身边。 两个人之前都是在藏书室聊事情,爱德蒙也是头一次上四楼,明白面前人对自己私密空间的在意,所以没有四处乱转。 今时不同往日,马赛时两个人是雇佣关系,可以理所当然提出不许进自己的房间,现在他作为朋友直接住进了自己的空间,很多话就没那么好说,说出来也非常突兀,反而引人注意。 克莉丝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结果没有。 因为明白,这个人品格高尚,又知晓她的性子,不会乱动她的东西。 贴身的衣物都被在卧室里,所以克莉丝很放心把衣帽间的门打开,让爱德蒙挂放衣服。 衣帽间很大,克莉丝才搬过来一年,衣物和配件并不多,不过因为习惯分类摆放好,所以并没有空余的柜子。 结果直接导致,他们的外套和内衫都被挂在了一起,分别在长长一排的两边。 简直就像是新婚,连着衣服都被并排摆好了。 爱德蒙被自己的念头搅乱了思绪,呆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继续跟上年轻人。 书房已经被收拾过,沙发便榻不算大,不过躺一个大男人完全没问题,榻上铺了很厚的垫褥,看上去非常柔软,一只缎面羽毛枕头被掖在被子下,被子是雪白的,像是蛋糕上的奶油。 克莉丝伸手按了按,就像他曾经在马赛无数次为她做的一样。 她这才回头“他们还是按照客房标准布置的,希望你能睡得惯。” 克莉丝从爱尔兰回来后,爱德蒙才恢复这个身份,花了一周把伦敦的事务安排完后,就直接跟着她回了浪博恩。 一月中旬回到伦敦后,他们又开始忙各自的事情,他继续针对里德的调查和布置,进入二月后甚至亲自跑了一趟,花了一个多月,总算把那里私人驿站和石灰窑厂的事情解决了。 也因为一直在外跑动,“基督山伯爵”在摄政街住得不久,男仆们竟然还没掌握他的喜好。 爱德蒙点头“我在哪里都可以睡着。” “很好的习惯,”克莉丝耸肩,“我睡眠一直很浅。” 爱德蒙说“如果梦太多,觉就会睡不好。” 克莉丝淡淡说“我几乎不做梦。” 偶尔做梦也是秘密败露,而她因此失去奋斗的一切,身边的人也都被牵连。 如果面前的人知道她的秘密,会怎么想呢,发现一直信赖甚至崇敬,以至于当做唯一的人,其实是一个女人 克莉丝突然忍不住想。 至少不会鄙薄,因为他本性善良。可是除此之外,就都是不确定因素了。 而且,今天听了奥古斯特那番火热告白,又想起自己在马赛被女性围着调侃,克莉丝突然发现,法国人一个赛一个嘴甜,说起话确实有些过火夸大,尤其还表现得真挚动人。 听着高兴就好,太当真就不美了。 想到这里,克莉丝心下莫名丧气,想要找点事情分神,发现被他随便放在一边的文件,便轻轻叫了一声“爱德蒙。” “我可以看吗” 被问的人头也不抬,“是这次去纳什老家相关的文件,你不必这么小心,我们之间,你才是更有好奇心的那一个。现在我的大部分秘密你都知道了。” 除了这份感情,他已经毫无保留。 克莉丝随口说“我当然也有查不到的。比如你到底有多少钱,当时在意大利我就怀疑你是继承了一座国库。” 倒也误打误撞。 这么想着,他打开特意安置在便榻边的矮柜,一边放置东西,开始如数家珍,“可以随时调用的现金有两千万,目前英国、奥地利、荷兰都有土地和资金,大概值四千万吧。” “伦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银行、维也纳的阿尔斯坦埃斯克莱斯银行,还有你知道的,罗马的汤姆森弗伦奇银行,其实都是我完全控股,所以能无限贷款。” “我每一个仆人都有一份积金,依照契约,如果他们全部背叛我的话,我倒也能赚回一千万。” “除此之外的零碎部分,投资公债或者别墅游艇,我就完全记不住了,等明天我去信让贝尔图乔做一张表给你。” 克莉丝本来只是好奇一问,被他交代细数资产吓了一跳,不自觉说“我要那张表做什么” “而且,你说这么详细,我反而没数了。” 爱德蒙干脆道“总资产大概一个亿,是葛朗台夫人的九倍。” 英国人本来对一亿这个数字还微露惊讶,听到九倍又噢了一声。 意大利首富感觉到,年轻人对他那位情人的资产也完全没有一个直观认识。 他无奈问“你怎么管这么一帮人的。” “我有纳什啊。” 克莉丝理所当然说,“他或许和欧也妮会很有共同语言,四分之一法寻的硬币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过他最近意见很大,因为我不干老本行,做了现在的事,支出的地方太多,搞得他心脏不太好。” 威尔莫勋爵的管家年金也就四十镑,爱德蒙又想起她当初给自己开的价格,“你更像随口一说,根本不了解市价。” “因为超过十镑的话,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数字,没有直观概念了。” 也只有没在本质上少过钱花,所以从不精打细算的大少爷,才能说出来这种话。 即使这样对方竟然还反过来笑他,“当然,我比你还是要节省的。不光是在意大利,这段时间我们出门,你都太大方了,什么都要最好的,连赶路都要他们预备下午茶。如果让纳什当你的管家,他可能第二天就崩溃。” 那是因为他挣得永远比挥霍快。而且,即使是还没爱上这个人时,他也认定自己一切都属于年轻的鲁滨逊。 爱德蒙认真道,“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花心思去大方的,只有你。因为你值得我讨好。” 都怪那个法国人,现在听到这种话,她居然会忍不住乱想了 心里更加迁怒起大使秘书,克莉丝不自在打开手里的文件。 果然是他在阳台上说的那些债券、约期票、本票之类的。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好几张他自己手写的清单,备忘和演算都有,第一页果然都是纳什母亲出殡相关的计划,连暗中打点教堂法事他也考虑到了。 “其实你应该说,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懂,”克莉丝继续往后翻,“不过这里面还有你手写的日程,给我看真的没关系吗。” 爱德蒙听到这里,被她提醒,手上收拾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担心,身后的人低低“嗯”了一声。 “你在角落写我的名字干什么。” 是这次分别时写的,因为我在想你。 爱德蒙还没说出口,克莉丝又有了新发现。 发现了他心中一直最喜爱的巧合,或者说宿命。 “ontecristo,”克莉丝轻念,“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的爵衔被写出来。” 换用中文完全直译的话,就是蒙特克里斯托了。 “摆一起看,你岂不是占我便宜我是克里斯蒂安,你偏偏是基督山的伯爵,好像我是要追随你去罗马。” 爱德蒙只是盯着她,有意用了双关,小心说“公平起见,我可以做你的爱德蒙。” christian,基督的追随者。 edond,富有的守护者。 克莉丝一下意会他的姓名含义,不但没有察觉生疑,更没有害羞脸红,甚至因为一直梗在心里的猜测,反而看着他嗤笑起来“之前要给我找情人,刚刚又向我交代财产,完全就是法国戏剧的套路。我看你是要做我的美洲叔叔。” 句末的最后一个词被咬得很重,说的人自以为嘲讽,只是夜深人静,不自觉礼貌压低声,嗔意里带了轻软,引得年长者心中一时激荡冲动,拿起一边的清水掩饰性喝了一口。 这样的默认让年轻人更加烦闷了。 东西收拾完,克莉丝又说“我带你去浴间。” 爱德蒙这下知道不方便在哪了。 浴间属于套间的一部分,为了主人方便所以门开向卧室,如果进出,中间不免就要经过克莉丝的房间。 与神甫参观在浪博恩的卧房的心境已经不同,分明很相似的摆设布置,爱德蒙眼里,普通的连床帐都变得撩人心绪起来,百叶窗吹进来的风让他冷静下来,理智开始告诉他,壁炉边的矮柜后,有多适合凿一个通道。 浴间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过去在马赛就知道大少爷相当娇气,而且十分洁癖,做威尔莫勋爵时,那些牌友当做轶事告诉他,年轻人在俱乐部都是用固定的杯子,被人碰过就会毫不犹豫扔掉。 难怪会在这上面花这么多功夫。 整体格局新奇又简洁,墙面和地板的贴砖是瓷的,珐琅洗手台边有一面镜子,细木置物架上放了一应物具。 摄政街有下水管道,屋顶有水箱,内部管道却需要自己排布,估计他那边应该也有相应的布置,不过可能没有自己做得这么现代化,克莉丝简单把几个冷热水出水和进水口告诉他。 顺便替他放了一缸水。 管道业刚开始发展,能造出接近现代的洗浴间,主要得益于自己住在摄政街上。即使这样,也没有做室内游泳池的技术,更不能去泡温泉,为了弥补自己,她只能定制一个尽量大的浴缸。 克莉丝盯着这一大池热水,突然反应过来,因为最近对上这个人突然开始复苏的女性意识,被他用过后,自己今晚肯定是没法泡澡了。 “你坐了一天马车,早点休息。我还有一些文件要看。” 也累了一天的人心如死灰说。 刚刚已经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会又面露疲态,爱德蒙担忧打量了一阵,还是拉住克莉丝。 这种时候,年轻人的心思总是很好猜。 爱德蒙干脆道“已经这个时候,热水的水量可能也只有这么多,你怎么办而且你刚参加完舞会。你先洗吧,给我一桶冷水就行了。” 知道自己身上混杂的香水和烟草味道,可是心里再嫌弃,她也不想留下任何可能的破绽。 克莉丝坚定摇头,闷声拒绝“我随便收拾一下。”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又看向完全能塞下两个人的浴缸。 “要不要一起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amireux| 罗马人热爱洗澡。 他们四处征战,也喜欢四处建公共澡堂, 老师年前邀请她去的温泉圣地巴斯, 就是当年的古罗马人挖出来的。 罗马帝国时期, 罗马城曾经有上千家浴场,约等于这年头英国的俱乐部, 不仅有能容纳上千人的大澡池子和汗蒸按摩室,还自带图书馆餐厅剧院一系列配套设施,甚至能谈生意和政务。这种一站到位, 众多罗马人恨不得一天都泡在里头。 再加上希腊文化影响, 罗马人对展示衤果体相当适应,还热衷在浴场晒肌肉体格,某些阶段男女也互不顾及,随便混浴。 但是基督山伯爵根本不是罗马人啊 一瞬间替爱德蒙找了无数类似的借口,哪一个都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两个“男人”会在一个浴缸里泡澡。 克莉丝突然怀疑自己这二十一年的假男人都白装了, 以至于她其实根本不懂男性的脑回路。 如果是公共浴室,考虑到表面上大家是同性, 没什么好顾虑避讳的,一个欧洲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好像无可厚非。 浴缸太私密了。 要共享一池热水, 会肌肤碰触相抵,所有秘密都再无遮掩。 因为是独一无二的朋友, 所以会亲密到这样的地步吗。 克莉丝目光颤动, 惊疑不定打量他, 结果对方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更没有表露出口不择言后的慌乱,反而很自然回视,似乎只是随口聊了句天气。 他甚至还补充说“我还可以帮你洗头发。” “不,不必了” 克莉丝急忙拒绝,“你在我家做客,怎么可以让你迁就我。”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都是男人,”爱德蒙理所当然道,“恰好因为我是客人,所以你也可以迁就我的愿望吧。” 该看的不该看的,在荒岛时也都看过了,如果她是男性,确实没什么好害羞的。 结果因为这个回忆,记忆力太好反而瞬间补足了想象的匮乏。 她不免涨红脸,局促说“你在偷换概念。” 爱德蒙又说“赶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是我太清楚你在舞会后有多难受了。我不希望你将我当做客人,比起什么待客之道,在我心里,你的感受更重要。如果让你觉得被入侵了私人空间,我可以想办法搬出去,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查探你的秘密。” “所以除非你邀请我陪你共浴,我是不会踏进这个浴缸的。” “两个人洗,或者你自己。你选吧。” 爱德蒙已经笃定娇气洁癖的大少爷不会同意前面的选项,更明白因为这点事情,两个人都太为对方着想,所以说服不了彼此。不如先拿出共浴抬高门槛,好让克莉丝没有顾忌选择后面的。 面前的人果然察觉到了策略,因为这种“威胁”瞪了他一会,最终不情不愿同意了。 浴间很快就被雾气彻底氤氲,眼睫都被蒸得柔软贴服,沾染的烟草和香水气味已经彻底散去,因为跳舞疲累的肌肉也得到了缓解。 关于这次的解放法案,克莉丝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 结合之前偷的那份文件和今天从奥尔马克打听的消息,她猜测,影子内阁计划在这次竞选里做手脚,而里德侯爵或许会他们派系在爱尔兰选区的参与名单。 这次大选有着很特殊的意义,因为去年内阁临时重组,今年一定会重新开选,让一些已经被任命入阁的人参加补选,而这恰好是议会改革后的第一年,不仅受到关注,因为法案变动大,投票的人数增多,全都是不确定因素。 派内拥有世上最年轻议员的确是个好噱头,所以这次的竞选时间最后被定在了六月底,她刚好满二十一岁,也可以参加竞选,那段时间自然会很忙,应该无暇去盯着里德侯爵。 所以她得提前搞清楚,对手党派要那份名单,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些已经足够她忙,再加上两个姐姐的事情,还有 长叹一声,克莉丝抱住膝盖,蜷缩着整个慢慢滑进水里,头发和思绪被沾湿,变得粘稠难解。 就像爱德蒙自己说的,他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虽然因为还忙着里德的事,克莉丝一直没细究他入狱的具体原因和细节,不过只要她花点心思,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毫无秘密、甚至过于坦白的关系,别说对他,就连她眼里,也是特殊的。 结果她反而更加看不透她的朋友了。 理智大于感情的人,不信善恶报应,只看因果逻辑,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神,还不如付诸行为。做下的事情是起因,加上其余的人难把控的不经意参与推动,继而引发最后的结果。 克莉丝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太大期待,她相信,立场决定一个人的态度和选择。 就像班纳特太太,为了让她自己不被赶出浪博恩,不必晚年与几个女儿拮据生活,所以选中了自己女扮男装,所以催促女儿们嫁给富有的人。 而只要经过这样的分析后,一个人不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失望。 可是克莉丝感觉到,自己对爱德蒙唐泰斯失望了。 她察觉到,这个人思维缜密,在编织身份时更加细致,连“仇人”也要做得完美无缺。 所以,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对待她完全相反,一个冷淡抗拒,一个热烈追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意大利时,他都是一副向她报恩的样子,还惦记着给自己找回“情人”,现在被自己知道了真实身份,干脆就放飞自我,就像那个奥古斯特一样,直接把在信里写法国人那一套话拿到口头和自己说。 人如果不抱有期望,是不会失望的。 她能对这个人有什么期望 专注唯一的在乎,真挚剔透的善意,对克里斯班纳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被这样对待照顾,你就没有一点念头 伊丽莎白的话突然紧接着响起,惊得她一下坐直,扒拉了浴缸边沿,才避免了喝自己洗澡水的厄运。 不能再泡了,脑子都泡糊涂了。 将衣物扔进脏衣篮,换下的束胸折叠捆成一个小布团,绑新束胸时,她不经意扫向镜子,难得停顿迟疑下来。 伸手抹开水雾,就见镜里一张熟悉而陌生面庞,脸上是两片绯红,比霞色更艳丽,完全不像是被水汽蒸出来,眼波潋滟,将五官的轮廓也柔和,透出羞意情长来。 她面露惊愕,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惊讶。 发梢的水砸落在珐琅的洗手台上。 合着心跳声。 啪嗒,啪嗒,啪嗒。 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邀请”,一边要极力避免暴露身份,更心虚于自己不是真的男性,也不知道这在欧洲男人之间是不是寻常,关于“不能一起共浴”的问题上,克莉丝表现出了让爱德蒙惊讶的避退。 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语言天赋,喜欢口头的调侃游戏,以过往的习惯,自己这样给他挖坑,对方绝对不会服气,完全可以轻松讽刺回来。 爱德蒙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实在没有头绪。 他坐在卧间的椅子上,本来还在克制着不去听浴间里撩人心绪、引人遐思的水声,结果只是环视了一圈房间,他曾经在隔壁房子听见的所有声音就突然有了画面。 羽毛笔划拉信纸的声音,是这个放了火漆和印章的案台。 书页翻动,是那个垫了厚绒垫的安乐椅。 最后的窸窣和呼吸,是挂了帐幔,铺了蓝绸被子的四柱床。 好像少了点什么。 爱德蒙看向静静燃烧的壁炉,没记错,每天晚上克莉丝总是会在这里站很久。 是因为身体太弱,所以思考着的时候也要烤火吗。 浴间的门就在这时候被从里面打开了。 爱德蒙已经不自觉看了过去。 黑发服帖,面颊粉红,眼睫濡湿,眼波流动,显得比舞会那副打扮年轻了很多,还是当初在马赛的少年又或者,更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的小朋友似乎非常在意自己没有男子气概,爱德蒙便顺应这个人的喜恶,心中认为这种念头是对克莉丝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一直都克制不让自己去往这个方面想。 可是这次由不得他不想了。 年轻人的晨衣很长,袍底是刺绣皱边,胸口有堆叠轻纱,袖子也是巴洛克式的,袖口宽大,像是一条小裙子。 “我看到你在笑我了。” 克莉丝不自在说。 他只是沉沉看她,眼瞳幽深。 “很可爱。” 用冷水洗过好几次的脸又有升温趋势,捏了捏手里折叠的束胸,克莉丝冷静下来。 会觉得她可爱,刚刚自己调侃“美洲叔叔”时也没否认。 所以也只是把她当成小辈和年轻朋友看待而已。 克莉丝恼火道“我要睡了,你动作快一些。” 以为对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闹别扭,爱德蒙没有多想,心中反而为这种近乎新婚夫妻的对白心潮翻涌。 “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他顿了顿,“我会把外间的门带上的。” 克莉丝面无表情拉上了床幔,开始擦头发。 因为刚刚有人洗过,浴间里还很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连通水房的管道果然只有冷水了,不过他也只需要这个。 简单冲洗又将地面仔细擦过,在一边洗手台的置物架上,爱德蒙找到了一小盒刀片。 知道洁癖不喜欢共用私人物品的性格,他借着煤气灯的光,仔细看向刀锋。 非常簇新,像是从来没有用过。 等他从浴间出来时,卧室一片昏暗,只有壁炉里还亮着。 呼吸声非常均匀。 爱德蒙无声走出房间,轻轻掩了门,回忆起他们挂在一起的衣服,并排摆好的牙刷 他站在黑暗里,隔着门去品尝这种希冀,禁不住挽了唇线。 下一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amireux| 第二天一早, 算准时间, 爱德蒙才去敲门。 “请进。” 那位主人说。 卧间的门已经解除反锁, 很轻松就打开了。 他走进去时, 克莉丝正因为熬夜烤束胸一脸睡眠不足,正对着镜子,困倦着脸和乱翘的短发搏斗, 一边含糊说“早。” “早上好。” 目光在壁炉前停了停,实在想不明白昨晚克莉丝在这里做什么, 爱德蒙转身走进了浴间。 虽然浴间很大,空气却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两个人自然而紧密挨在一起, 一个裹着黑色睡袍,一个穿着绸衫晨衣。 爱德蒙发现,就像上次在国王城堡看见的那套衣服,一旦摆脱了平时的简约装束给人的沉稳印象, 面前的人就变得更偏向于完全相反的词汇了。 放下梳子后轻轻打哈欠的动作很可爱。 小心卷起袖子去试探水温的样子也可爱。 “其实还有头发翘着, 我帮你吧。”他不自觉说。 连被牙粉呛住的模样都可爱过头。 克莉丝这下彻底清醒过来, 惊觉过近的距离, 后怕自己对这个人的全无防备, 下意识后退一步。 之所以敢穿这件晨衣示人, 就是因为根本看不到束胸。当初她特意和伊丽莎白一起选了这件,还改造了一番,毕竟总会有深夜突发情况, 她不可能在那时候还穿得规规矩矩。 所以克莉丝也不怕被发现, 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置物架上的盒子交给他。 浴间内的空气更加凝滞了,只有发蜡淡淡的甜香。 各怀心事的人都很沉默,将后脑勺不听话那一戳头发细致处理过,因为突然展露向自己的后颈,爱德蒙下意识看向镜中。 “克里斯” 他失笑叫道。 才一会都能打瞌睡,为了自己一天的精神着想,早餐时,克莉丝连灌了两杯咖啡。 玛丽关心问“昨晚没休息好吗” 克莉丝应了一声,接过四姐抹过果酱才讨好递过来的面包,“几乎一夜没睡着。” 玛丽看出来她们俩不对劲,猜出这和昨晚有关,看向凯瑟琳,引得她一缩脖子。 克莉丝没精打采说“你别看她,我昨晚也在想教授的事情。” 两个让她放不下心的人都消了声。 克莉丝又环视了一圈餐桌,在身边让她失眠的罪魁祸首那停了停,最后悲哀发现,这张桌子上,最让她省心的竟然是莉迪亚。 这个结论让她更不安了。 克莉丝说“莉迪亚,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五姐面无表情放下刀叉。 “其实,我前些天在附近的公园骑车,撞了一个人。” 克莉丝倒吸了一口气。 凯瑟琳连忙解释“那位先生已经原谅莉迪亚了,不会追究的。” 克莉丝这才放心下来,又嘱咐了一番,站起身,接过男仆递来的帽子。 爱德蒙下意识问“你要出门” “我得去上班啊。尊敬的伯爵阁下。”事务官诙谐说,“您只需要呆在家里管账,我可是要出门挣钱养家的人。” 为了掩饰不自在,早就吃饱的人也跟着起来,“我送你。” 等他们走出饭厅,莉迪亚不顾三姐的瞪视,跑到了窗边,探头往外看。 意大利的伯爵将小弟一直送到车上,两个人又隔着车窗说笑了几句,等车出了院子,又过了很久,男人才恋恋不舍折身走进房子。 莉迪亚坐回原位,压低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伯爵有点不对劲” 经过好几个月的挣扎,玛丽已经接受了弟弟其实男女通吃,尤其偏好欧洲人,再加上游学回来才坚持说不结婚,所以说不定还打算和这个基督山伯爵过一辈子的可能。 认定这是克莉丝小心隐藏的属性,她更加坚定了要好好保守秘密,毕竟是唯一的弟弟,从来都有主见,既然做出决定,自己有责任支持并帮忙掩藏,想到这里,玛丽面上镇定道“哪有什么不对劲。好朋友就是这样的。” 回忆起昨天对方如同伊丽莎白一样的可靠,凯瑟琳点头“我也觉得他很不错啊。” 莉迪亚勉强被她俩说服了。 等三姐妹转回东方风的会客厅时,基督山伯爵已经在那了,手里捧着一本意大利文书。 玛丽坐了一会就起身,让厨房准备给客房的早餐。 因为克莉丝的工作原因,他们进餐比较早,等威廉带着戈尔登先生或者顾问过来,再请那些先生们继续商谈。 只有玛丽在浪博恩曾经和伯爵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莉迪亚还是第一次见他,凯瑟琳也是因为昨晚的意外才与他交流了几句话,玛丽离开后,会客厅内很快就安静下来。大家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只有两位小姐低声交流的声音。 过了一会,一边的四小姐回忆了一下早上小弟介绍的名字,试探小声叫他。 “萨科纳先生,您能帮我看一下吗” 男人拿到那张图纸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说“是给克里斯的” 凯瑟琳点头,“克里斯的生日还有几个月,不过要做出来还需要时间,我记得他之前无意中说过这种短式的衣服,恰好我擅长画图纸,我想把成衣送给他。” 凯瑟琳和莉迪亚以前就爱折腾这些,买来的衣服和帽子,自己装饰加工成更新奇的模样,所以一个出主意,一个画图纸。 不明白为什么四姐会求助一个男人,莉迪亚不满说“他知道什么。” 结果面前的人相当懂。 或者说比她们还要懂克莉丝,简直就像细心观察研究过,不仅克莉丝的偏爱喜好,连穿上什么会是什么效果也说得头头是道。 “克里斯的腰围比这个数字要小,”伯爵似乎在回忆什么,又说,“其实不是很适合这样的设计。” 凯瑟琳不仅没有多想,反而认真道“这个数字是我在他常去的成衣店抄的,看来他最近又瘦了。谢谢您。” 恰好听到这一截尾声,玛丽几乎立即就想起了去年社交季,“嫂子你觉得怎么样”“嫂子你说得太对了”“谢谢嫂子”的达西小姐日常。 这一会,纳什也走了进来,非常顺手交给基督山伯爵一份文件,时不时还和他讨论几句,话里都是些经济用词。 玛丽知道,小弟的一些投资和生意都由管家在控制,现在看纳什对伯爵信服的模样根本就已经是主人家的派头在接手账务了 “您只需要呆在家里管账,我可是要出门挣钱养家的人。” 玛丽呆住了。 和基督山伯爵讨论完针对里德的事宜后,在纳什习惯性要将摄政街的账务交给颇有责任心三小姐时,她非常自然道“我觉得伯爵比我更擅长这个,让他来吧。” 纳什一愣,想到这里的开销也算不上大头,还是遵从玛丽的意思。 于是爱德蒙莫名其妙得到了摄政街的管家权。 等他看完这份让人非常想自掏腰包的账目后,门房派人通报,说是一位龙格威尔先生来访。 玛丽一愣“克里斯与这个人有来往吗” 凯瑟琳涨红了脸“他,他就是莉迪亚撞到的那个人。” 莉迪亚压根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满不在乎说“现在才想起来上门追究吗,那就让他来吧,大不了我让他撞回来。” 玛丽让她不要乱说话,想到这里有个现成的“好朋友”,扭头问“萨科纳先生,您知道这个人吗” “请他进来吧。” 伯爵用一种神秘的语调说,“我很乐意见到这位先生。” 来访的青年叫奥古斯特德龙格威尔,被玛丽告知克莉丝不在时,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变得更加热烈真诚,向她们自报家门起来。 父亲是法国大革命后新晋的贵族院议员,有一位会袭承爵位的兄长,家中对他期望不大,也相当支持他的爱好。 人生顺风顺水,冉冉升起的巴黎社交界新星,年纪轻轻就是驻英法国大使的秘书。 某天,他像是往常一样在公园散步,准备赶赴一场舞会。 结果从天而降一个骑着诡异造型自行车,还一边狂笑着的女魔王,将他撞进了花丛里。 然后,他听到了天籁一样的声音。 “天呐” 在繁花中,他对上了小鹿一样带着羞怯关心的眼睛。 “先生,您没事吧” 他被他的天使带回家里,吉蒂小姐亲手泡茶,出声体贴询问,还不断代妹妹道歉。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爱上了吉凯瑟琳班纳特小姐。” 被叫出本来的名字,四小姐低呼一声,红了脸。 强势的三姐,凶煞的五妹,还有一个心机弟弟,再看看他的吉蒂,果然是天使 奥古斯特冲她恳切道“我本意还是想听您亲口说,只是我昨天在舞会见到了您的弟弟,与他相见恨晚,所以刚离场就请人打听,结果回去后,却也因此知道了您动听的名字。” 这番话确实是实话,想到自己昨晚的遭遇,他说得非常动情。 玛丽不知道有隔墙相会这件事,乍一听这段话,也不禁面上松动了许多。 有人在一边不掩好奇说“究竟是怎样的相见恨晚,才使您去调查一个人,连家庭也不错过呢” 经这句话提醒,三位女士都为克莉丝提起了戒心,怀疑看向来访者。 奥古斯特这才看到了坐在房间暗处的黑发男人。 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还很年轻,沉郁的气质给人感觉很熟悉,可是这样独特的苍白面色,如果他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请问您是” 玛丽介绍“这位是意大利的基督山伯爵,是克里斯的客人。” 在伯爵的凝视里,奥古斯特硬着头皮回答“因为我想要了解我宿命中的朋友。多知道一些,才能投其所好。” 班纳特,记住我的名字,奥古斯特德龙格威尔,下次我一定会赢过你的。 不过这句话当时没说完 奥古斯特庆幸起来。 本来是宿命的对手,但是既然班纳特是吉蒂的弟弟,那他们以后就是最好的兄弟了 “我在昨天的舞会上和班纳特聊了很久,他的才华打动了我,我们在语言学和历史上不相上下,这是我过去从没有遇到过的。我也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些相似之处,所以,这样的查探,我认为班纳特不会在意,我今天贸然来访,也是想要让他认同我的本事。” 外交官这一把其实赌得很对。 这种随便就能打听到的消息被查探,克莉丝确实不会在意,而他如果被昨天那一枪吓住,今天不敢出现,那么就会被认定要么无能,要不就是感情没他说得那么不能自拔。 再往墙边跑肯定就是傻子,事关姐姐,克莉丝肯定不会将事情声张,所以利用信息差正大光明借机进来,鼓起勇气表明态度,或许还能拉到一些因为夜间相会损失的好感。 但是他跑错了赌局。 足够了解某个人的小朋友,还跑到这个人面前,信誓旦旦说要成为“宿命中的朋友”。 “独一无二的朋友”陷入了沉默,坐在阴翳了静静看着法国外交官。 没过多久,奥古斯特以自己最熟悉的巴黎为话题,成功和三位女士聊得火热。 他热络倒不轻浮,聊天时更关注凯瑟琳,对另外两位姐妹也会照顾到,即使和莉迪亚聊起天,立场也始终把控在和班纳特四小姐在一个立场上,只和她用“我们”这个词。 说他自己和克里斯是同类人,也有点道理。 玛丽冷静观察一会,发现四妹明显是动了心思。毕竟一个英俊嘴甜的青年,这样直白追求,从头到尾也非常明显表示,我对你姐妹的讨好都是因为你,谁都会忍不住意动。 不过凯瑟琳明显也不敢回应,更加不敢相信自己得到特殊眷顾,这种胆小这时候倒成为了优点,至少表面看上去端庄矜持,还没有为狂热追求而昏头。 凯瑟琳小心翼翼看向基督山伯爵,期待说“萨科纳先生,您是位旅行家,去过这座时尚都市吗” 非常自然把聊天话题交代了,一边还顺便问问自己的意见。 带他游览浪博恩时,年轻人说过,四姐像是草食动物,非常擅长判断局势,精准求助。 心中不免惊叹这个评价,年长者轻轻笑了,笑意却很冷,“巴黎是个好地方。不过我还没去过。” 看到心上人对一个男人这样信赖,奥古斯特本能警惕起来,面上却笑了,“伯爵阁下,您是班纳特的朋友,希望我能有机会将您介绍给巴黎。不过我听很多人都说,您过着完全东方式的生活,不参加任何聚会,只和班纳特先生来往,这在巴黎是行不通的啊。” 伯爵只说“我并不想引人注目,您可以将您的心思拿到众人面前宣布,我只需要被我的朋友一个人看到就行了。所以如果要去巴黎,我只会和克里斯一起去,以他交际能力,巴黎的人们也只能接受我了。” 因为这番话,凯瑟琳陷入了沉默。 莉迪亚不满说“怪脾气。克里斯明明那么喜欢热闹,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成为朋友。” 您和克里斯在一起居然只是聊天天呐,神甫先生,您会把他带得更加老气横秋的 “莉迪亚小姐,”他说,“您怎么看巴黎” 莉迪亚说“我当然很向往了,那里有最时髦的打扮和裙子,欧洲的大剧院只要巡演,就一定会经过那里。我还想去巴黎的公园骑车,一定特别有意思。” 伯爵摇头“这恐怕行不通,据我了解,法国是严格禁止女性穿裤装的,除非办理一张许可证。” 莉迪亚忿忿不平起来“什么破规矩。” 三言两语下来,巴黎这个优势话题就彻底熄了火,接连两天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受到打击,奥古斯特开始怀疑人生。 这一会,威廉带着公司的顾问也到了摄政街。 顾问和那帮合作伙伴继续拉锯战时,其余人就移到了小会客厅。 玛丽将威廉和奥古斯特互相介绍,敏锐的外交官已经发现,这位先生远不止合伙人这么简单,又见他和班纳特小姐关系亲密,想到三小姐出嫁,当然就轮到四小姐了,对自己的未来再次充满希望,话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热络。 威廉愣了一下,下意识说“你是想做我的连襟吗” 玛丽在背后踹了他一脚。 这话让法国人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大方道“原来我的爱意已经如此明显了吗,不错,我正在追求凯瑟琳小姐。” 不,只是你看我的眼神真的和那次威尔莫勋爵看我很像。 已经和未婚妻统一战线,威廉咽下了这个可能要帮忙隐藏一辈子的真相。 然后他就在窗边看到了真相的另一位主角,成功打败威尔莫勋爵再次上位,四年下来屹立不倒的男人。 威廉眼前一亮,得救一样说“萨科纳先生,您终于回来啦” 伯爵的确比勋爵沉稳很多,面对他还是马赛那种态度,只是疑惑说“您难道很期待我回来吗” 向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进去,威廉走到伯爵附近,压低声开始告状“好像每次我们聊项目都有您在,这次您离开,他就总是叫错人。” “偏偏每次他都不认账,非说是我听错了。” 思念得到回应的人悄悄抿了嘴角,认真说“我认为是您听错了。” 威廉“” 这个天没法聊下去了。 伯爵这才微露笑意,也压低声说“作为您带给我一个好消息的回报,我能问问,圣诞已经过去了,为什么我还没听到您的好消息” 想到伯爵和未来小舅子都住到一块了,又回忆了一下好友的小身板,直男决定把他当做连襟看待。 自己也没有兄弟姐妹,这种问题和连襟聊聊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于是威廉老实把自己忘记告知父亲这个乌龙说了。 和好友爱说笑不同,伯爵倒是没嘲笑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钱夹,从一堆最大面值的钱币里拿出两张纸。 其中一张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大利文他也不懂,不过上面有罗马教廷的戳。 看清楚另外一张是什么东西,威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还不到要用特许结婚证的地步。” 那样只会和他爸关系更僵吧而且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会随身携带结婚证啊 伯爵似乎可惜把东西放回去,“这么看,您口头上很抗拒,心里还是想重修关系的。” 威廉一愣。 面前的人果然也只是想试试他,语气平静道“我说过要回报您吧。这件事,我会帮您办妥。不过,不要让克里斯知道。” 威廉下意识点头,跟着他一起回到小会客厅,才琢磨过来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只有自己和玛丽才会这样。 伯爵年纪大克里斯这么多,原来也会怕“老婆”吗 那位“老婆”正在苦兮兮上班搬砖。 不管部长就是那块砖,不仅没有固定的办公室,需要他管的事情他都得去管,偏偏他是半个甩手掌柜,不反过来搞事情让他们收拾已经很好了。 克莉丝作为公派秘书,每天的任务就是把“砖”从这个部门搬到那个部门,告诉“砖”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这件事为什么轮到他们来管,然后其他事务官同僚开始抓破脑袋,想着怎么把这次事情给折腾好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已经快把所有部门的人认全了。” 陷在沙发里,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送文件送到自己老师的办公室,总算能偷那么一会清闲了。 “你昨晚和谁一起走的,我记得你没有坐马车去。” 克莉丝说“那是伯爵的马车,他昨晚回伦敦,所以顺路来接我。” 弟子口中的伯爵也只有一个人了。 这时候,掌玺大臣的秘书敲门进来,给克莉丝递了一杯咖啡。 她起身道谢接过了。 费尔德侯爵放下文件,打量克莉丝神色,的确是一脸困倦,关心问“你虽然一直很忙,可也从来没困成这样。” 经过上次去浪博恩,总觉得老师不像过去那么恪守“像朋友一样互相尊重”的师徒关系,反而更像是一个长辈一样关心她生活了。 克莉丝猜测他老人家可能和她爸聊过,所以对自己莫名生出了一分老父亲的责任心。 先是凯瑟琳的事情得收尾,然后又和玛丽聊了一会教授,回房间还得安排爱德蒙,因为浴间是她先用,所以得等他走后她才锁门,把贴身衣物洗过晾好,担心睡着后又起床锁门的事情被发现,干脆等衣服干了,解锁房门才去睡。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自己的伪装,家务事太琐碎,也没必要拿来抱怨,所以克莉丝说得很含糊。 “没办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amireux| 没想到老师居然还有劝她的一天。 克莉丝呆了一会, 实在不知道该好奇他和她爸到底聊了些什么, 还是该控诉从来都是给她布置超量作业,把她支使得团团转。 最后她只能说“我知道了。” 说完闲话, 一杯咖啡充能, 克莉丝重新打了精神, 公事公办和掌玺大臣聊起事务来。 似乎也明白做老师的不会多为难学生,而且这次事务不大, 麻烦在需要各部协作,所以等克莉丝从办公室出来,事务官们已经把她送来的文件整理归档, 一群人当久了人肉盖章机,动作相当麻利, 又将她需要的那一摞递给她。 道谢接过,妥帖放回公文包里, 克莉丝回忆了一下日程。 具体事项可以下周再和上司汇报, 再跑一趟财政大臣的官邸就能下班了。 送她出去的还是那位递咖啡的秘书,路上不免好奇问“大臣和老师,你觉得哪个更严格一些” 克莉丝也是头一次和老师在公务上打交道,扪心自问, 其实很新鲜,而且大家太熟悉,不会出现和上司之间那种安排不规范, 导致自己也原地瞎打转的问题。 不过如果真要长时间当手下 克莉丝转身, 拍了拍这位先生的肩, 微笑说“您可以开始考虑选一顶漂亮的日常假发了。” 白厅大街连接唐宁街和威斯敏斯特宫,大部分行政部门集中在这个区域,根本用不上马,各部门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不过循环往复的跑动下来,克莉丝一天的运动量也完全超出她以前的锻炼。 著名的大本钟还没修建,这片区域只有教堂报时。克莉丝从唐宁街十一号出来时,经过岗亭,恰逢皇家卫队换班。 拿破仑统治时期曾经对英国进行大陆封锁,现在基本回归和平,没有战事,不仅英国开始重新泛欧游,欧洲人对英国的好奇心也起来了,所以每天的换岗仪式都有不少外国游客围观。 穿过那片红制服和黑色高帽,克莉丝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哈洛德。” 哈洛德一愣,看清提着公文包手杖,完全一副公务员打扮的好友,意外惊喜笑起来,“好久不见。” 自从毕业后,确实很久没见了,毕竟是新的工作,一切都需要花时间去学,她比过去更忙,以前两个人好歹还有功课这种共同话题,今年也刚进社交季,两个人还没在舞会上遇到过。 这会换岗仪式结束,人群散开,他们也就顺势随着人潮,沿路往前走。 “看上去有模有样了嘛,未来的大臣。” 克莉丝笑了笑,没有解释事务官和政客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不等她说话,哈洛德又面露愧疚,问“你现在还在那位先生手下做事吗,我听我大哥说,本来你可以跟着新任外交大臣学习的。” 克莉丝呆了下,倒没想到老师当初三个选项里会有这个,难怪他没有细说职务,恐怕也是担心自己有心里落差,对工作有抵触情绪。 她拿公文包拍他没精打采的肩膀后背。 “事已至此,说这种话就没用了。而且我说过,到后面就和你没关系了吧,更主要的是我被党鞭看中的那一次,我削了他的面子,也恰好抢了他的风头。一个人心眼小,不论做什么都会结仇的。”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哈洛德脸上一红“我已经在计划求婚了。” “我很抱歉。” 金发青年意外看她“为什么会道歉”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快要求婚了,我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这不算什么,”哈洛德说,“大家现在圈子不太一样,联系渐渐变少是很正常的。你实在太忙了,而且你知道,我这些年的感情经历太坎坷,实在拿不准会不会又出岔子,所以我才没有机会告诉你。” “我大哥总是训我不务正业,现在我仔细想想,好像仗着家里纵容,所以一直只顾着贪玩,看到你现在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说不上话了。” 上辈子没有好好毕业,几乎也没有朋友,克莉丝还没有这种体会,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时跟着沉默起来。 暮色照在泰晤士河,威斯敏斯特宫塔楼也被映得恢弘庄严,点灯人搭着梯子开始上班,坠饰了鸟毛的女士们坐在敞篷马车里,正要前往舞会。 哈洛德先洒脱笑起来,“我的错,好不容易见面,结果说这种话。走,我请你喝一杯。” 明天不用上班,和这位朋友也是很久不见,克莉丝让他的男仆帮忙捎话回去,让玛丽她们不用等她,就同他一起上马车,去了以前常去的酒馆。 酒馆里已经有一群喝了一会的男人,正在吧台边大谈政治经济。 哈洛德点单时凑热闹听了一会,回来就皱眉压低声“这个解放法案对你们影响这么大” 克莉丝把“甜咸豆腐脑”换成红酒和白酒,给他随便解释了一下。 “为了不被砸场子,老板这几天就必须发公告,允许爱尔兰人来酒吧里喝白葡萄酒,但是这里座位就那么一点,喝红酒的人肯定都不干。那些极端反感白葡萄酒的人,说不定会离开,带走一批朋友。” “老板要通过这个规定,同样也得让股东满意,也就是说,要能让上议院通过。所以一定会对进来的爱尔兰人有限制要求,这样一来,爱尔兰人肯定会想,你是不是瞧不起人,所以连他们也得罪了。” 总的来说,就是里外不讨好。 哈洛德恍然“难怪有人已经开始和另一派接触了。” 这年头,也没有人要求一个人必须永远效忠自己的派系,如果没有特别重的集体归属感,也确实有人会因为政治理念改变,或者为了入阁,临场跟着朋友改变立场,跟着另一边混的。 当然,这也意味着永远回不去了。毕竟左右横跳反复无常的人,谁都不会信任。 这么一看,里德侯爵的选择其实也不是那么突兀。毕竟先有前任首相放狠话辞职,国王给了机会重新组阁,又遇上爱尔兰形势突变,他们所在的派系确实有点倒霉。 有这么一帮人想另立山头或者投向另一个枝头也很正常。 不过对她的计划影响不大。 克莉丝不免问了他几句,发现这小子作为社交达人,谁和谁亲近相当门清,七弯八绕的姻缘关系不用画表格都捋得清清楚楚,很快就从几位夫人的交际圈推出了立场。 她沉默了一会“我突然觉得,你其实还是有点天赋的。” 哈洛德眼前一亮“什么天赋你说的话我爸肯定信,我就怕他让我入伍,能让我继续出入舞会沙龙就行。” “夫人外交的天赋。” 哈洛德“” “你可以直接说我适合吃软饭的,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不介意。”他面无表情说。 克莉丝笑得喘不过气,“所以,有这个荣幸娶你这位贤内助的姑娘,我能知道是谁了吗” 哈洛德这次意外谨慎,怎么都不愿意说名字,只说是父亲战友的女儿,去做礼拜都不太乐意的人难得迷信起来,非说是每年都咋咋呼呼到处和朋友嚷还打赌,才导致他失败的。 克莉丝觉得这其实和他的态度有关系,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几乎后半生的幸福与否都系于婚姻,她们谨慎小心一些也正常,不过既然他误打误撞摸对了方向,也就不在这方面多说,招呼侍者又开了一瓶酒,开始打听他的感情经历。 “我们很小的时候其实就认识了,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她” 大老爷们扭捏了一会,坦白说“我现在才知道,我以为的主动邀请跳舞,是她让她爸爸安排的,后来在戏院又遇到了好多次,也都不是巧合。”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你和威廉怎么一个德行,也幸好为数不多能主动的女孩子被你们碰上了,不然你们都得打一辈子光棍。” 哈洛德灌了一杯酒,不服气说“你现在说得轻巧,未来你一定也跟我们一样。” “这么肯定” 她满不在乎随口应了一句。 “因为你比我还要被动,”他笃定说,“我们打架之后,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拉你进我们的圈子,你就等着一个人孤零零毕业吧。” 说起过去,克莉丝也晃了一会神。 因为在浪博恩的书房长大,很久没有和其他小孩子接触,尤其自己还揣着女扮男装的秘密,刚刚进公学这种环境,还有和父亲的赌约在身,她当然要谨慎。 那时候虽然鼓起勇气离家上学,她是不打算和任何人有过密来往的。 如果有了朋友,就意味着更多暴露的可能。 确实是哈洛德先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意识到,只要认真择友保持谨慎的话,自己也是可以和亲人之外的人建立关系的。 她抬手和他碰杯。 “伴郎的位置还是我的吧” “那当然。” 久别重逢的朋友之后又聊了很多,先是学生时代,又开始展望未来,各自吹牛胡扯,连酒馆里人都变少了许多。 “克里斯,你肯定醉了,你都变成两个了。” 金发青年伸出三只手指。 克莉丝失笑,给他掰回去一根,“我说过,你喝不过我。不过,你以前酒量可没有这么小。” “我今天高兴啊,朋友就是平时想不到,但是遇到一起就会高兴,我们是最好的哥们,所以我允许自己比以前更高兴一些。” “朋友就不能互相想念吗。” “能,不过也就偶尔吧,比如我哥说你多优秀的时候,我肯定不服气啊,然后才发现,好像挺久没见到这小子了。” 已经到浑浑噩噩,只会吐真言的阶段了。 克莉丝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喝上头,竟然鬼使神差问了下去。 “如果有个朋友,分开就忍不住会天天想念,有时候会忘记不在身边,控制不住找这个人,得到要回来的消息会高兴,想到要相遇又会害怕,见到却只有满足” 不等她说完,醉鬼怪声怪气嘶了一声,打断她,“太酸了,别玷污无辜的友谊了,这他妈是情话。就是爱情,爱,你会拼吧,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克莉丝呆了下,看着眼前的樱桃酒出了会神,起身结账,又招呼好友的男仆来扶人。 已经跌跌撞撞的人还记得自己朋友是个洁癖,尤其不喜欢肢体接触,看到两个人过来就干脆利落靠在了自己的随侍男仆身上。 谢绝了男仆顺便送回去的邀请,走出酒馆站在路边,被风吹后,克莉丝冷静了不少。 然后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这次她笑不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amireux| 车门被缓缓拉开, 这次好好点了灯。 已经自顾不暇的人没有注意到车里人的表情, 却还是出于本能后退了一步。 被一个醉鬼道破了潜藏的心思,隐隐的念头终于避无可避,刚刚清晰一些的结论甚至没有来得及想, 克莉丝实在不愿意在这时候面对爱德蒙, 更别说是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环境下。 这会影响她的思考。 克莉丝别开头,“谢谢你来接我, 但是我想自己走回去。” “太晚了。而且你喝醉了。” 男人平静阐述。 “我没醉,”她紧接着他的话尾说,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这点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说到最后, 连声线都变得委屈起来。 夜已经很深,就连舞会都大多散场了, 街上非常安静。 车厢里也一下安静了。 如果是巴浦斯汀在这, 想起主人越是沉默便越愠怒, 肯定会觉得大事不妙, 心下惊慌, 不过被临时叫起来的是阿里,所以他跑到一边的煤气灯下, 自在点了一杆旱烟。 最后是爱德蒙先打破了毫无意义的对峙。 “上去吧。” 他妥协走下车,“我走回去。你可以一个人, 但是在车里我会放心一些。” 灯光柔和了眼角眉梢, 宽纵温柔, 因为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 显出与实际年龄相符的沉稳来。 完全就是在容忍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种全然陌生的酸涩笼罩上来,使得她惊惧又不安。 明明这次还是对方服软认输,克莉丝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 不想再去看那张英俊得让人恼火的面孔,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说下去只会输,她抿了嘴,闷声不吭往前走。 传话的人是说因为很久不见,所以决定去喝酒叙旧,直到刚刚爱德蒙才知道,那个朋友其实是哈洛德埃弗雷特。 两个都在伦敦的人,有什么值得叙旧,还能够聊完就让这个人失魂落魄成这样。 他控制住心神,疾步跟上前,耐心道“你昨晚没有休息够,精神本来不好,还上了一天的班,今天就不应该喝这么多酒。这个朋友一直都在伦敦,你们可以换个时间再约定见面,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 年轻人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因为醉意晕满红色的面颊,眼睛也不复往日清澈。 爱德蒙用哄醉鬼的语气说“克里斯,听话。” 在另一个人听来根本就是长辈一样劝哄。 她爸都不会管她这种事情。 思维明明还很清醒,只是酒意上头,她控制不住说“不用你管我。” “你真把自己当美洲叔叔了吗,我是不是还要继承你的家业,继承你的女儿我不需要,我想要的我自己可以去争取,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多肖想。” 三月的夜风非常冷,他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个先天的病症,结果被担心的人自己反倒不爱惜身体,爱德蒙也不禁恼火起来。 光是那句不用管就已经让他失去思考,没去听后面根本是自说自话的部分,爱德蒙伸了手臂,本来想要拎起来扛走,想起对方喝了很多酒,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个子虽然不高,却也是正常男性,抱起来并不膈人,意外柔软。 爱德蒙先是惊讶克莉丝的体重,心中更加确定了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健康,因此不做他想,反而让他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同样是拥抱,和上次在马车比,两个人的心情却彻底颠倒过来了。 天旋地转间,连煤气灯的光晕也被拉成模糊的线条。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稳健和过速的两种心跳声。 克莉丝呆住了。 这种姿势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羞窘还是恼怒,等回过神开始挣扎,又因为完全的体力压制更加不满,执拗觉得自己在哪个方面都输了个彻底,更加剧烈反抗起来。 向来在这方面纵容她的人这次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因此桎梏得更紧了,脚步却很平稳。 年轻的绅士这时候还记得守礼,不想吵到临街睡梦中的人,叫嚣着的嗓音被压低,“放我下来”没有半点气势,甚至像是软声求饶,动作反而将自己送得更加贴合怀抱。 “克里斯。” 他突然停下脚步,疑惑说,“这是什么。” 一边说着,爱德蒙开始不自觉用手去临摹衣服下的那个边沿,顺着摸索,最后停在了胸口下隐秘的绳结上。 克莉丝已经彻底僵住了,为这过分的动作呆滞,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隔着这么厚的衣料也会被感受到。 在牢狱中,法利亚神甫只能在夜间上课,教他拼写时,神甫就是用泥板刻出字,叫爱德蒙摸索字迹走势,后来挖地道,更是需要抹黑工作,一点细微的差别都会引起塌方,所以他的触觉也很敏锐。 束胸都是根据束腰改制的,爱德蒙跟着父亲长大,又遵守教义洁身自好,所以连女人会穿束腰也不知道,更别说摸到这个痕迹产生什么联想。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看出他没有发现真相,才别开头一脸不自在解释“我个子算不高,所以靠这种绑束纠正体型,保持背挺直。” 想起年轻人为了先天不足坚持锻炼,还用这种方式隐藏自己的瘦小,爱德蒙控制不住心生爱怜,轻手轻脚将人放在了马车上。 因为这个意外,两个人之间激烈的气氛得到了缓和。 恰好一杆烟抽完,阿里自然走回到座位,一扯缰绳,轻快吹了声呼哨,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因为险些暴露,心里控制不住后怕,更不想看搅乱她思绪的人,克莉丝只能捏着刚才挣扎时扯下来的发带,缩在角落里生闷气。 很快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和什么较劲了。 答应过让她一个人呆着,爱德蒙就贴心不说话,结果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从气恼变得茫然,进而变得困倦,眼皮变沉,最后就跟着马车点起了脑袋。 居然气睡着了。 爱德蒙哭笑不得,原本见过金发青年的抑塞也减退了不少。 马车已经驶进了摄政街。 这几天实在累过头,加上酒精作用,克莉丝靠着厢壁睡得很沉,手里还捏着她送他的发带,面颊和唇色都绯红,面庞沉静美好,眼睫颤动,胸口起伏,满是樱桃酒的气味。 她突然像是小动物受到惊吓一样,瑟缩着抖了一下,才将看入神的人唤醒。 这一会,爱德蒙已经凑到一个足以趁人之危的距离。 连长发也自然垂下,帮忙掩住变暗的瞳色和快要交错的呼吸。 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他惊慌跌回原处,伸开手指将头发往后梳,深呼一口气,才轻轻推醒这一会都能陷入噩梦的人。 克莉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在哪,爱德蒙已经从暗格里拿出一只玉制的鼻烟壶给她。 “解酒的。”他嗓音有些哑。 因为刚醒来,年轻人脸上一片茫然,看上去比刚刚张牙舞爪的样子乖顺了很多,下意识接过,拈了一点烟末,接着轻轻打了个喷嚏。 确实很提神醒脑。 入睡前还满脑子“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我要离爱德蒙唐泰斯远一些了”,结果潜意识就放松警惕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厢里睡着。 克莉丝一下就清醒了不少,脸上表情一阵变换,不自然道谢,把发带和鼻烟壶都还给他。 面前的人似乎习惯在这上面亲力亲为,绑束头发相当顺手,袖子因为抬臂滑落,露出劲健有力的小臂,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 她慌乱别开眼,好在脸上本来就红,所以并不明显,发现车门被打开,有人拉了踏脚过来,长松一口气。 “阿里。”她惊讶用阿拉伯语说,“我没发现是你。” 看到马车时,她光顾着去想那位主人了。 哑仆不在意摇头,冲她慈蔼笑了笑。 夜已经很深,四下里一片阒静,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门房正在吃夜宵。 克莉丝突然也有点饿了。 她的表现太过明显,引得身边的人低沉笑了一阵,在她又要恼羞成怒前,爱德蒙带了轻谑说“我猜到年轻人想法不周到,顾不上你,所以给你留了一点晚餐。” 克莉丝哼说“年轻怎么了。” 这段对话不免让他们又想起了现在在意的地方,为着各自的念头别扭,两个人恢复沉默,像是在比较谁会先说话的游戏一样走进饭厅,自顾自走向长桌点了蜡烛的那一端,结果他们默契拉了凳子,同时坐下了。 连影子的动静也完全一致。 说是留了晚餐,根本就是又给她做了一顿,担心用多了影响睡眠,克莉丝只是随便吃了两口,感觉到对面的人从始至终都看着她,突然有些坐不住。 以前被这样看着,她都没有半点不自在。 都是哈洛德的错 担心这样的沉默让自己继续多想,克莉丝做出让步,开口问爱德蒙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结果还真有。 被一枪吓成那样了,法国人居然有胆子来,而且还是正大光明,趁着自己不在家跑进来。 不出爱德蒙意料,克莉丝没有生气,甚至因为他敢拿到明面来,勉强相信奥古斯特有几分真情实意了。 “我本来觉得他太过轻浮,又觉得这或许是你们这些法国人习惯的说话方式,毕竟戏剧和小说里面,法国的台词也更过火一些。” 所以他过去的真心话也遭到了巴黎人的牵连。 爱德蒙表情不变,为自己着想,还是中肯审慎说“大概是语言本身导致的差异吧。” “是啊。”克莉丝随口换了法语,还像是往常一样玩笑说,“我亲爱的伯爵。” 听的人心下一颤。 “这样一说,好像很自然,不过换回我的母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红了脸,还是磕磕绊绊把后话说完了,“我就说不出口了。” 这种对话在过去太寻常,结果在被好友点出像情话后,克莉丝自己终于发现古怪了。 爱德蒙似有所觉抬头看她,因为惊愕失去了所有语言。 记不清是今晚两个人之间第几次陷入沉默。 自从爱德蒙坦白身份以来,他们一直都是无话不谈,因为各自的知识储备,和对彼此的熟悉,好像怎么都聊不够一样。 身边的人从离开餐厅就不再说话,连神色也变得陌生难测。 克莉丝心下忐忑,发现因为自己今天的不对劲,他们之间反而变得无话可说了。 沉默着回到楼上。 沉默着等待他先洗漱。 沉默着在卧间门口道别。 爱德蒙突然撑住了将要掩上的门。 他在门隙里仔细打量她,也自然换了法语。 “晚安。” “我亲爱的克里斯。” 借着光,他如愿看到了昨晚在阳台自己窥见的情感。 比以往都要明显,强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amireux| 门勾勒出一个刻意做窄的画框, 男人眉宇低垂,颀长立着, 随意披了潮湿长发, 笼着黑色睡袍,露出脖颈与锁骨,整个视界里只有黑白色彩,对比分明。 这时候, 苍白不再使他如过去那样忧郁了。 反而因为专注凝视,有一种她过去从未见过的侵略性。 明明自己才是两个人里衣装整齐的那一个, 可是在这样无意掩饰的打量目光里, 克莉丝却像是被剥光了一样不自在。 扶着门框的指尖轻颤, 克莉丝脑子一热,下意识就要掩上门。 对方先一步抬手抵住门边, 像是一塑早就建在那里的雕像, 轻松制住了她想要把他关在门外的意图。 “chris” 爱德蒙又坚定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因为面庞轮廓清晰, 因为五官锋芒毕露,因为嗓音低沉动听,因为唇线轻蔑鄙薄, 因为双眼幽邃沉着 也只有他这样经历与性格都复杂的人,才能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富有表现力。 因为那句“我亲爱的克莉丝”刚有平息趋势的心潮又翻涌起来。 这次不需要更多修饰, 却比之前更加剧烈。 几乎湮没了她。 克莉丝一瞬间呼吸困难, 想要逃开似乎连空气都被抽走的范围, 结果也被不容反抗捉住了肩。 她被阴翳逐渐笼罩, 侵袭着靠近了。 有冷水澡残留的凉意, 有呼吸里颤动的温热。 终于确定对方的心意,将要攫取他渴盼两年的果实时,爱德蒙却停下了动作。 从来都是从容骄矜的人露出茫然的表情,甚至像是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无助看着他。 再怎么年少持重,还没学会去依赖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领域里,当然是会不安的。 不想趁人之危,不想对这个人不尊重。 爱德蒙心里嘲笑自己小心翼翼,却自然让俯身亲吻的趋势变成了一个欠身平视的动作。 他以一种近乎纵溺的温和语气安抚说 “你忘了,你还欠我一句晚安呢。”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个默契,似乎在马赛时就彼此习惯了。 年轻人一愣,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不自觉面露失落。 漫长而近乎无望的盼望欲求下,这一点失落已经足够使他心满意足。 “晚安,爱德蒙。” 克莉丝轻声说。 担心再待下去会更加舍不得走,爱德蒙不再回应,转身离开。 衣角却被拉住了。 “今晚很对不起。” 克莉丝不敢看他,闷声说,“我自己心里不对劲,不该拿你发泄,明明是你好心去接我,我却和你闹脾气。” 爱德蒙讶异看她。 良久后。 “我其实并不介意。相反,我很高兴。” 他由衷说。 愿意向他撒娇,会向他发小脾气。 这意味着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因为这句话,道歉的人看向他,眼睛微微睁大了。 似乎对谁都不抱希望,因为觉得身边的人会随时离开,所以尽力不去任性,不去麻烦其他人。 一直被引导着复仇的人,头一次找到了可以反过来教引的地方。 想到这里,爱怜和珍重便抑制不住了。 这样的目光,布沙尼神甫那里常常看见,当时她还只觉得慈爱,可是换了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克莉丝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 “那是你的事” 克莉丝别开脸,一面自我检讨一样说“总之,虽然我不会醉到没意识,但是我发现,喝酒确实会影响我的思考和理智。适当交际饮酒有益,过量就是意气之争了,以后我会控制的。” 爱德蒙只是看着那张因为害羞微微泛红的面庞。 看她垂顺的头发,看她微圆的眼睑,看她抿住的双唇。 是只属于他的赏心悦目。 他未来的小恋人在感情上笨拙骄傲,所以还不会应对他的真心话,连强迫他接受道歉也要拐弯抹角。 爱德蒙不由放任了自己,微凉的手抚上发顶,带了爱重和笑意说“真是个孩子。” 结果面前的人就像是被踩到脚的兔子,甩开他的手,瞪向他,用力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 房门这次当着他的面正大光明反锁了。 昨晚年轻人在壁炉前站得比以往都要久。 空余出了一会时间,算着克莉丝应该已经收拾好了,爱德蒙才去敲门。 门还锁着,里面费了一会功夫才被打开,露出了一张睡眠不足的脸。 还好今天是休息日。 克莉丝看也不看他,垂着头就往衣帽间走。 看来,就像在意自己没有男子气概一样,小年轻也都会很反感被当孩子看待,所以为此和自己闹别扭了。 “克里斯。”他犹豫了一会,又探出身。 “怎么了” 没精打采的声音从衣帽间传来,一阵窸窣后,穿着黑色大衣的小班纳特先生走了出来。 爱德蒙愣了一下,“你穿错了。” “什么。”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克莉丝低头,扯了过长的袖子,突然涨红脸,折回去关上了门。 等爱德蒙从浴间出来时,克莉丝已经先一步下楼了。 对同性也保守害羞的英国人不在,他也就不必取衣服回到书房换,径直走到衣帽间,将睡袍褪下,走到他们并排挂好的衣服前,回忆起克莉丝今天领巾的颜色,选了相近的内衫。 最后毫不犹豫拿起被误穿的那件外套,自己穿上了。 看清下楼人的装扮,克莉丝差点被咖啡呛住。 玛丽还在一边絮叨她“照理说喝了酒,应该睡得很沉,怎么你反而睡不着了” 昨晚克莉丝比之前一天失眠更彻底。 她甚至想跑去把书房里的人摇醒,然后逼问他是不是在鼻烟里放了什么醒神的草药。 连新洗出来的束胸都被烤干后,她也没有任何睡意。 恰好相反,因为看到束胸,终于复苏了一点女性意识的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袭胸了。 结果更加睡不着了。 控制住不让自己去看罪魁祸首,克莉丝把最后一点咖啡喝完,匆匆说了句“我去喂格里芬”就起身走出去。 莉迪亚没心没肺问“我来伦敦后怎么没看到鹰” “格里芬和我一起走了一趟,昨晚刚飞回来。” 爱德蒙说着,在原本的座位自然坐下。 莉迪亚一愣,看向两个姐姐“我就说他有问题。我以前带格里芬时,它都不愿意出浪博恩。” 玛丽只好代妹妹向“客人”道歉,见他根本不在意,甚至眼见因这话有些愉快,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好奇问“克里斯为什么会把格里芬托付给您” “在彭伯里的时候,他发现格里芬总会暴露他的位置,恰好我行踪不定一些,所以就交给我带着了。” “您原来去过彭伯里了吗” “是的。我和克里斯,还有宾利夫妇在那里过了圣诞。” 六个人里面有两对夫妻,这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圣诞这种重要的节日。 凯瑟琳忍不住感慨起来“克里斯虽然会带朋友回家玩,但是过圣诞节还是第一次,可惜我们已经回浪博恩了。” 玛丽“” 不用急,他们一起过圣诞,以后你会看到很多次的。 这位伯爵饭量很小,所以先一步离开饭厅,走后三位小姐不免为这件事谈论了一番,回到起坐间时,克莉丝恰好带着一位先生进来了。 看到眼熟的发色和小弟颇为敬重的态度,玛丽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客人是谁,脸上一红,不由紧张起来。 “这是我的英国史老师,布雷格教授。” 克莉丝互相介绍道。 看上去就严肃古板的先生向她颔首“班纳特小姐。” 玛丽保持镇定回礼。 这位教授符合大多数人对学者的刻板观念,不会照顾话题,似乎也无意与几位小姐多聊,只和学生说起近来比较热门的爱尔兰问题,往前追溯起合并前两国的往来历史,好像要一直说到中世纪前。 莉迪亚听着觉得无聊,和一边的凯瑟琳咬起耳朵,玛丽只好坐在一边安静帮忙斟茶,偶尔瞥一眼挂钟。 还有十五分钟,就是威廉往常来摄政街的时间了。 基督山伯爵从头至尾坐在角落里安静写字,就在这时候起身,走到小弟身边,贴身附耳低声说了什么。 小班纳特先生耳际微红,表情却很错愕,回过神后向老教授点头致歉。 “请允许我临时离开一会,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玛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走远,留下自己一个人应付未婚夫的父亲。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布雷格教授突然看向玛丽“班纳特小姐,你怎么看待光荣革命” “你是说教授已经知道威廉他们的事情了” 找了个空房间,顾不上坐下,克莉丝就问。 爱德蒙点头,“我也是刚刚发现。看来你的教授比你想象中要关注布雷格先生。” “我本来计划是今天让玛丽先偷偷见一下。”没有心思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克莉丝头痛起来,“看来等威廉到后就更热闹了。” “没关系,”爱德蒙安慰她,“今天龙格威尔先生一定会和你的合伙人一起过来,有陌生人在,老教授说话会含蓄一些。” 克莉丝惊讶说“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法国外交官也就来了她家一次吧。 “龙格威尔还不知道你对凯瑟琳小姐的选择有决定性作用,以为更大一些的姐姐能帮上忙,所以想和他搞好关系。”他简单解释,又若有所思说,“那天晚上回来,我就让在法国的人去查他,顺便得知马赛市长刚好在巴黎。” “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你允许我插手,就算今天谈得不愉快,我们可以把他请来,市长既然对婚事热衷,自己的外甥说不定会非常愿意帮忙。” “你和市长这么熟,和他聊一聊,也能对龙格威尔有一些简单了解,至少清楚他在巴黎社交界的风评。” 克莉丝错愕看他。 这个人只是和她三个姐姐相处了一天,已经把她的家务事盘算得比她还清楚了 这时候,纳什恰好从门外经过,看到他们在里面,便走了进来。 “原来你在这。” 克莉丝刚要问管家有什么事,结果他直接越过自己,把一张纸递给身边的人。 爱德蒙接过,只扫了一眼,开口“今天晚餐会多一个人法国外交官的喜好就不用照顾了,毕竟还要在伦敦呆这么久,他早晚得习惯。” 他口述着改了几道菜,全换成了克莉丝偏好的口味。 纳什记下了,“门房说到了一批新木材。” “是我交代人送过来的,以后壁炉就换烧这种。” 克莉丝倒吸一口气。 所以刚回来一天,他连她家的管家权都拿过去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amireux| 纳什走后, 又来了一个男仆,克莉丝认出,这是自己以前情报点的一个领头。 也是少数能上四楼的人。 冲着她简单点头后, 两个人当着她非常流畅交谈起来。 从花园下个季度种什么花, 到天气转暖后应该换的帷幔床单。 这些都是班纳特太太的特别课程, 克莉丝完全不懂那些布料有什么差别, 连插嘴的份都没有,杵在一边只有听的份。 听到自己的床单都被敲定了蚕丝的,克莉丝匆匆走出房间, 追上纳什。 “为什么会让客人管事” 她选择了半天措辞, 艰难说。 纳什翻完手里的清单,才抬头疑惑看她, “是玛丽小姐主动要求的,既然都能参加我们内部会议了,我以为萨科纳先生不算客人” 疑心病甚至还让这位伯爵睡他的书房,那么多机密文件都不担心,管个家不算什么吧。 而且这位伯爵办事公私分明, 因为看不下去年轻人的待遇,加上他自己要求也太高,干脆主动贴钱改善四楼的生活,把挑剔还乱花钱的大少爷账目都划拉到他自己的支出项目里。 精打细算管家看着现在清爽许多的公账, 心中相当满意, 不免对克莉丝夸了一番这位朋友的尽心尽力。 克莉丝呆了一会。 她确实每次开会都不忘带着他, 也从来都没有防备过他。 可是你们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吧 克莉丝又折回去, 爱德蒙果然还在那个房间,站在窗边,看结伴进来的威廉和奥古斯特。 居然真的被他算中了。 她犹豫了一下,意外被他先前的安慰说服,觉得威廉那边应该暂时没问题,所以并不着急先去帮忙,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往会客厅走过去。 克莉丝不免好奇起来,“你好像很支持威廉和玛丽” 市长外甥未来说不定会带着妻子去马赛,做弟弟的肯定得跑一趟,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带着他的鲁滨逊旧地重游了。 爱德蒙面上自然道“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他说着,顺手拉了会客厅的门。 这间会客厅就是当初他们一起按照国王的图纸布置的,这两年社交季待客也都是在这里,因为玛丽的读书沙龙,这个陈设在伦敦也算小有名气。 为了让东方风格在联排别墅里不太突兀,所以会客厅的入口是一扇精美的雕花门,一直都掩着,门后才悬了大片各式东方绸纱,这些门帘颜色渐次过度,层层叠叠,过渡出新的洞天。 “我喜欢玛丽小姐,她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姑娘,我也只会和她在一起。” 撩开纱帘的动作一停,因为这句话脚步一顿,身后紧跟着进来的人差点撞上她。 克莉丝没有在意,透过纱帘往里看,隐隐绰绰通过影子辨别,发现威廉居然撑着桌子,直接挡住了教授和三姐,惊讶扬眉。 看不出来合伙人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我们都知道被人忽视的感觉,都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我喜欢研究,我也做出了很多看上去奇怪无用,所以不被认可的东西,如果不是克里斯,我的那些发现也只有德文郡公爵能懂。” “她喜欢看书,她知道很多姑娘都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只是因为看书对嫁人没有直观益处,因为那些人没有耐心去了解那一面,她就被完全否定了。” 一片寂静里,比起发明家激烈颤抖的声音,教授的声音很平稳。 “你真的理解现在小姐的心思吗。她们没有属于自己的资产,不能工作,一切都系在男人身上。所以用嫁人这个目的衡量一切非常现实。男人喜欢貌美的姑娘,于是她们去花心思打扮,在外貌始终不出彩的女性,就只好用学识去标新立异,增加自己的筹码。” “如果是为了这种目的,看书弹琴这样的爱好说不上高尚,也没必要自以为比爱美无脑的女孩子高出一筹,甚至为此抱着优越感了。” 威廉咬牙说“您不必用这种话挑拨我们。” “玛丽都告诉我了,我不但不认为这种初始的动机是可鄙的,相反,比起我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去逃避,她却在那一点可能里努力,她比我就要有勇气。” “克里斯已经许诺了她可以一辈子不用急于出嫁,要将她从这样好的弟弟身边带走,我就决心给她更好的未来。她喜欢看我为一件事专注,我喜欢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以后我愿意把一切和她分担共享,我要和她互相依靠。” 克莉丝听到玛丽发出了一声惊呼。 看来这样的话,这小子还没和三姐说过。 “你冷静一点,”玛丽红着脸拉住他的衣角,轻声说,“你爸爸没有为难我。” 威廉一愣“可是他明明说” 布雷格教授放下茶杯,板着脸训道“我在和玛丽小姐聊玛丽二世,你瞧瞧你上来说了些什么。” “不过你既然这么有决心,我也管不了你了,干脆趁着今天把事情给说清楚。” 头一次鼓起的勇气被轻松戳破,当了两分钟勇士的发明家耷拉着脑袋坐下来,又恢复了以前在父亲面前弱小无助的模样,之后就只剩点头同意的份了。 克莉丝总觉得顺利得有点不对劲。 这父子俩之所以能僵持这么多年,脾气其实相当相近,今天教授却显得意外游刃有余。 就好像有人已经和他聊过了。 为了能让威廉说出这番话,最好将她也调开,因为很多时候,这位内向的朋友其实也会不自觉期待自己开口。 克莉丝似有所觉转身,然后才惊觉因为躲在纱幔里,两个人到底有多近。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暖红色的中式麻纱,深浅各异的红色薄绫围绕在附近,被春时的日光映出暧昧的光晕,像是绯色的烟云,萦绕飘渺。 即使屋内动静那么大,即使这一切可能就是他做的,他却毫不关心,只是看着她。 静默,专注。 就好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克莉丝怔怔回视。 帘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 她昨晚想了一夜。 想面前的人。 想他独自蹲在马赛的寒夜里,想他狂欢节时的困惑挣扎,想他在基督山岛悲恸嘶哑的笑声。 起初是不甘心的。 克莉丝始终认为,除非一个人胜于自己一筹,至少要让她发自内心敬服,她才会甘心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人,因为怜惜而生的感情太可笑了。 可是她太明白被世界抛弃的滋味,太清楚独自踏上复仇的念头,所以不自觉也要从他身上投注出一个过去的自己。 但是他们根本不一样。 她不愿把自己寄托给飘渺的情感,从此只看行径和因果,不再对任何人寄放期待。 这个人却还愿意相信自己,即使十年牢狱生活也没有磨灭希望,依旧将道德感放在心里,还期盼善恶,坚持要报恩,执着对她好,即使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也义无反顾。 就像格里芬,即使高傲,因为被生活已经熬过,因为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所以眼里就只剩她了。 结果她竟然因为这种独一无二的关注和在乎,仗着自己隐瞒的性别,开始得寸进尺,期望并妄想起和爱德蒙唐泰斯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他们根本不可能。 自己已经要为了性别遮掩度过一生,她太明白这有多痛苦,更不应该把一个无辜甚至被生活迫害过的人,也拖入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因为都在为对方考虑,没有人道破心思,没有人去撩开那层烟霭一样的中式薄纱。 克莉丝心下酸涩,想着既然三姐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干脆让他们未来的自家人去聊,想要绕开他去楼上。 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请让开一下,伯爵阁下。” 发现挡路的是那个说不定对他的天使也不怀好意的对手,奥古斯特咬牙说。 爱德蒙“好脾气”挪动步子,让巴黎人面对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克莉丝。 奥古斯特失声叫起来。 “班班班班班纳特” 因为这一声,最后大家都留在了会客厅里,被撞破偷听,场面一瞬间甚至变得有些尴尬。 布雷格教授心情不错,所以并不在意,反而是刚被认证的未婚夫妻一致红了脸,结伴去花园“透气”了。 奥古斯特龙格威尔的心情很沉重。 “先生,我并不叫班班班班班纳特。” 手上替他倒着茶,克莉丝一面和善微笑说,“不过您不用道歉,我可以理解,毕竟还只是第二次见面,而且上次我们聊得似乎也不怎么愉快。” 因为这个“不怎么愉快”,一边画画的凯瑟琳面露怀疑看了过来。 奥古斯特“” 这肯定是意大利人的阴谋 好在访客之间不算很熟,班纳特要和自己的教授聊事情,干脆将他安排给吉蒂小姐招待。 奥古斯特心中流泪,对未来小舅子的好感度到了巅峰。 昨天被那个基督山伯爵好几次打岔话题,他几乎没有和吉蒂聊上几句话 抱着便携画夹小心挪腾过来的吉蒂小姐非常可爱,刚坐下就主动和他说话。 “原来您和克里斯相处并不愉快吗,可是昨天您不是这样说的,我弟弟的脾气向来很好,会认为不愉快,一定是您为难他了吧。” 啊,他的天使连说话都好温好凶 奥古斯特震惊看着因为提到弟弟所以气质突变的凯瑟琳。 “起初我只是不服气在场的人都关注班纳特,后来发现他胜过我,我们未来还有可能在外交事务上打交道,我就将班纳特看做值得较量的对手。”发现凯瑟琳开始拧眉,他连忙说,“但是他既然是您的弟弟,未来也就是我的弟不不不,我当然要和他做朋友,” 过于吃惊这个反差,奥古斯特脑子一热什么都交代了。 凯瑟琳因为那句“未来也是我的弟弟”脸上一红,很快又认真道“我不太明白您在外交事务的坚持和成就,但是我不希望您将克里斯看做对手。” 奥古斯特用力点头。 果然,吉蒂小姐还是希望他和她的家人关系交好的 “因为您比不过克里斯的。” 奥古斯特呆滞看向一脸自豪的凯瑟琳。 意大利伯爵恰好经过,似乎不经心提点道“凯瑟琳小姐,这位先生既然是巴黎来的人,想必很了解时尚,这会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待客,凯瑟琳脸上一红,冲好心的伯爵感激点头“我知道了,萨科纳先生。” 克莉丝有意背对他们坐着,一面听这两个人聊天好判断形势,一边在和教授谈三姐的结婚事宜,听到这里被茶呛住了。 他们才认识了两天吧,连草食系四姐都这么信任他了吗 背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不愧是从巴黎来的,法国外交官对时尚和绘画都相当有鉴赏水平,围绕一张图纸,两个人很快就聊得火热。 出于“说不定未来我可以穿上我的天使设计的新郎婚服”这种念头,奥古斯特搜肠刮肚,给她提出了相当多实用的建议。 “凯瑟琳小姐,这些图纸就这样藏着太可惜了,它们应该被做出来啊。” 奥古斯特由衷赞叹说,“在巴黎,一位小姐或者夫人有了新的想法,都会设计穿在身上,然后坐在敞篷马车里巡游,吸引人的设计往往第二天就会引起全城讨论效仿。” 自己的设计被夸奖,凯瑟琳自然很开心,红着脸低声说“我没有想过引起什么潮流,我只是想着克里斯穿着会很好看,才画出来的。” 奥古斯特听到这里,又重新翻了一遍画夹,果然大部分都是男装。 原来灵感来源都是弟弟吗 直到晚餐结束,离开摄政街,奥古斯特龙格威尔的心情都很复杂。 在认识克里斯班纳特的短短三天里,他对这个人的认知经历了十分极端的转变。 宿命的对手为了走内部路线必须交好的朋友心上人极端崇拜心中重要性第一位的未来小舅子 兜了个大圈子后,奥古斯特终于意识到,克里斯班纳特根本就是个绕不过去的大山,他们果然有着宿命的一战。 勇者和恶龙的大战,公主还在一边给恶龙加油,打疼了公主说不定还要变身反杀。 巴黎人眼前一黑。 另一边,克莉丝也在和凯瑟琳聊巴黎人。 “我倒是被龙格威尔先生提醒,有了一个主意。” “今年我也不想办舞会,不过出于礼仪要回请,应该会继续折腾沙龙,现在玛丽的事情定下来了,她忙着结婚,不如你来办个时尚沙龙到时候会有很多同龄的女孩子或者更有阅历的夫人和你一起讨论,你说不定会更有灵感呢。” 凯瑟琳连连摇头“我做不来这个,要招待那么多人” 克莉丝有意借机会锻炼不自信的四姐,又想到三姐出嫁,她一定是最失落的那一个,不如找点事情给她做,所以鼓励道“你要是害怕,我可以陪你,也能帮你。” 凯瑟琳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耐心问。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可是克里斯你是男孩子,也没统筹过一次聚会吧,玛丽要忙自己的婚事了,我们不能拿这个给她分心。” 克莉丝一呆,陡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一直受的是绅士教育,根本不擅长这方面。 她只好说“你可以和那些女仆商量,到时候自己拿主意,还有不懂的就去问管家和伯爵。” 凯瑟琳也愣了下,控制不住道“伯爵他原来还懂这些吗,我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可能是他留着长发吧,其实我总会控制不住把他当大姐姐看待。就像我总会觉得你其实更像哥哥一样。” “这种话你说给我听就算了,别告诉他。” 克莉丝表情复杂说。 四姐离开后,近期总算觉醒部分女性意识的人在原处坐了很久,最后沉沉叹气,终于接受了自己这辈子女扮男装过分入戏,到头来女子力还比不上一个三十岁男人的事实。 调整好心情,克莉丝又走到花园,找到了玛丽。 玛丽一直都很有主意,而且能做威廉的主,所以她也没有多瞒着三姐,把和教授的聊天又说了一遍,把婚事更多细节敲定,姐弟俩凑到一块,又盘算了一番怎么让她们的妈妈在婚礼上“和蔼”一些。 说完正事,克莉丝又问“你为什么把管家权交给伯爵了” 她对三姐的责任心太了解了,玛丽绝不会是因为偷懒才这么干的,肯定有什么原因。 玛丽在花架下的表情有些模糊。 良久后,她才长长叹气“我想着,我们几个姐姐也陪不了你太久,伯爵既然对你这么好,应该会很乐意做这些事情。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做得比我好。” 克莉丝“” 原来他的管理能力也打击到三姐了吗。 做饭缝补,理财管家,爱德蒙唐泰斯才是女扮男装的那一个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amireux| 在荒岛时,亲眼看过爱德蒙轻松在海里捉鱼, 没有调味料煮出鱼汤, 用鱼刺都能缝衣服,克莉丝那时候还将他当做非常适合栽培的手下, 完全是用面试官角度感慨,这个人野外求生能力还不错。 现在心态和过去完全不同, 将目光从他身上放在他们之间后, 克莉丝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他照顾得有些过头。 当初男仆不告而别, 她花了很久才适应找不到他。 现在距离更近, 也更危险了。 再这样下去 心情纷乱回到四楼,被告知连她的洗澡水都帮忙放好后,怀疑人生的人脑子一热, 伸手拽住了过分居家的前任男仆。 “爱德蒙。” 克莉丝表情复杂说,“你还有那么多工作,不必打理我这些小事的。” 要走向书房的人停了脚步,垂目看向她,挽了轻谑的笑意,有意用体贴的语气说“没关系, 那些事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而且我的事情在哪里都能解决。” “恰好相反, 你得上班工作养家, 太累了, 可以帮到你, 我很高兴。” 我得去上班啊。尊敬的伯爵阁下。您只需要呆在家里管账,我可是要出门挣钱养家的人。 居然趁机在口头上调侃回来了。 这个人果然很小心眼,而且脾气怪。 偏偏身边所有人都说他对她好,连他自己也这么说。 想方设法噎人还回讽,根本不让着她,哪里对她好了 爱德蒙继续说“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可以交还给凯瑟琳小姐。” 克莉丝这次看破了他的以退为进,忿忿道“今天下午你不也看到了吗,我这个主人在家里都说不上话了。你的确做得很好,毕竟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纳什他们这么服气一个人。” “这是双向的,我们对彼此手下都很熟悉。”他状似不解说,“阿里、巴浦斯汀、弗伦奇,我看得出来,他们同样很敬服你。至于贝尔图乔,虽然他一直无缘与你见面,不过他提起你都很态度恭敬。” 克莉丝不服气说“那是因为你控制欲强,你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他们怕你,你对我的重视决定了他们的”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一点点变小,几乎无声。 脸也跟着逐渐变红。 看出年轻人在逃避,爱德蒙体贴留出一丝让对方喘息的间隙,微笑道“你说我控制欲,你不也是疑心重。我现在做的事务,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贴身男仆会做的事情,这难道不是你最初遇到我时希望我做的吗。结果我不过是与你的管家和家人交好,你又开始不安了。” 克莉丝被他的直白拆穿呆了一会,又反唇相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你当下的身份和财富,根本不必做过去的星期五。我也请不起一个伯爵当贴身男仆。” 爱德蒙“拥有这些的我,和你最初见到一无所有的我,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始终有我的承诺,不如说,我的一切都是你赋予的,我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 我是你的。 不自觉缩句的修辞家呆了下,不知道是惊疑自己的念头,还是为这过于少女的心思气恼。 “你要当这个神仙教母就继续当吧,随便你。” 声音颤动,音调不自觉变得高了一些,像是还未变声的少年,原地炸毛说完这句,克莉丝就从这突然又粘滞的空气中逃开,气呼呼回到房间,直接落了锁。 这次好歹不是美洲叔叔了。 被起了无数“爱称”的人原地失笑,陡然想起了意大利那位总督夫人对年轻人说的话。 你和莉莎只差十二年嘛,差别又不大。等到三十多正是生活压力大的时候,娶一个懂事可爱的小妻子刚好能调剂活泼一下。 本来以为注定寂结无望的未来,确实因年轻人有了色彩,对未来的欲念和希冀。 或许。 他还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浴缸里的水温还是和马赛一样正好,床头放着一杯柠檬水,壁炉静静燃烧着,没有半点烟气,比过去更暖和。 又一次抱膝坐在了壁炉边的安乐椅上,看着落水的束胸,克莉丝挫败揉乱了头发。 必须催那些人尽快把订单谈完了。 爱德蒙唐泰斯再在四楼住下去,眼下自己的不对劲还没解决,她会先因为思虑过重持续不断失眠下去的。 克莉丝隐隐察觉,就像他的手下会因为他的态度对她不同,他根本就是仗着自己从来不防备他,所以有计划的盘算和侵入。 前情报商人终于觉得太不对劲,可是她从来只会往人性暗处怀疑,第一反应是他这样尽心尽力,就好像他对她有所图谋。 可是他还想,或者说还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复仇的答案 她已经告诉他了,最完美的复仇,就是依照自己的善恶观精心计划,度量回报,不让自己在未来难受。甚至可以说,这是她亲自为他编织的,因为她并没有他那样在乎善恶。 精神的支持 在马赛时,他的确有些像是把她看做支撑,想要从她身上找回自己的过去,不过来英国后,他就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甚至连他毫不自知的时候,她都已经在感情上输了,她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塞西尔,需要给你来杯咖啡吗” 克莉丝回过神,对上了掌玺大臣关心的目光。 连和老师的早课她都开始走神了,这才三天 恋爱果然影响学习和工作 克莉丝低低道歉,随即摇头“不用了,我努力熬一下,说不定今晚就可以早点睡了。” 把新的书单递过去,费尔德侯爵打量她的神色,似乎不经意问“基督山伯爵现在住在你家” 被戳中最困扰的问题,克莉丝沉重点头,不自觉露出了几分可以被窥见的情思来。 至少足够一个关心并了解弟子的老绅士联想到很多东西了。 弟子本来就花名在外,能让他露出恋慕和困扰,还有压根没能睡好的倦意都回伦敦三天了,就算分开一个月,小别胜新婚也够了吧,那个意大利人这么需索无度吗 费尔德沉默了很久,克制住提剑杀去摄政街的冲动,语气郑重对克莉丝道 “今天我来教你,如何有力向无礼的要求提出拒绝。” 克莉丝开始怀疑是因为自己睡眠不足,精神不太好,以至于这节课听得她十分云山雾罩。 委婉和强硬拒绝其他人的方法,老师确实教了不少,为了让论点周全,告诉她应该适当拒绝自己的享乐欲望也能理解,毕竟有时候人是会向惰性屈服的。 但是这和保重身体好好吃饭有什么关系 老师甚至还特意留她吃了一顿早饭。 坐在被他特意交代放置的柔软坐垫上,克莉丝表情非常茫然。 回到摄政街,家里意外的安静。 直到在书房里看到和他们不同教派的爱德蒙,因为困倦大脑有些迟缓的人才反应过来,玛丽她们应该是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了。 为了见老师,克莉丝今天出门很早,爱德蒙当时正在管理家中事务,他们并没有打照面。 两个人还是今天头一次碰面。 想到昨晚自己又一次“无理取闹”,克莉丝没有和他打招呼,有些不自在走到一边,打算在书架里拿了税法回房间看,结果经过桌案时,却被拉住了。 以为他要把书房让出来,克莉丝轻声解释“我只是来找个资料。” 目光在她眼底淡淡的阴翳停了停,爱德蒙拧眉。 “今天你也要工作吗。” “我需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她耸肩。 正好分神去不想他们的事情。 “我以为你更需要休息。” “我只是这几天休息不太好,我睡眠一直很浅。” “克里斯,你这两天根本没有睡觉。” 他语气如同陈述,看出她要含混过关,又道,“你一整夜都坐在壁炉旁边。” 克莉丝瞬间清醒过来。 “你,你怎么知道” 其中原因解释起来实在太长,爱德蒙索性继续说“今晚有一个聚会,我建议你睡个午觉。” 看着导致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克莉丝一时间说不出话,良久后才艰难开口“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个聚会。” “宾利先生到伦敦了,今天早上他托人带了口信过来,他给加德纳先生也发了邀请,我想你不会愿意错过家庭聚餐” 他提到家庭聚餐,克莉丝只好投降。 “我回房间休息。” 将她送到卧间门口,爱德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蜂蜜水,还没说话,就被眼前的人接过了。 这个人总是有稀奇古怪的药剂,不用问都知道是安神促眠的,克莉丝仰头喝完。 “不怕我下毒” 爱德蒙问。 因为从来不掩饰财富,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刺杀和投毒。 脑袋已经开始沉的人顺势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几乎没有过脑子道,“你不会的。” 因为这种迷糊时下意识展露的信赖,爱德蒙放任情意看她,一面替她掩门,轻柔说“一个小时后我来叫你。” 结果再高效的药剂,都比不上制药人的醒神能力。 睡意沉沉换过衣服,克莉丝站在房间里,突然又恢复了思考。 不仅壁炉的火正旺,卧间的窗帘都被拉好了,“贴身男仆”甚至贴心给她开了夜床,被子的折角恰好方便钻进去,都不用她再铺叠。 这种过分用心的照顾根本就是犯规。 尤其是在这几个月相处,太清楚他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态度后。 在枕边发现一根卷曲的长发,克莉丝彻底睡不着了。 两天下来,光是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都想到了不下一百个。 结果在搜寻这些理由时,那些记忆就跟着涌了出来,不断提醒她,因为他对她的不断接近,因为她对他的好奇查探,他们已经纠缠得根本撇不清关系了。 生活的完全失序,自己的失去控制,使得向来掌握局势主动出击的人非常焦虑不安。 偏偏想要退回自己的领地防守时,克莉丝才发现,在不经意的时候,爱德蒙已经在她的世界无孔不入了。 甚至占据了最重要的地方。 头一次遭遇爱情的人不自觉委屈起来,继而对这样的自己恼怒,因为被他宽纵宠惯,任性迁怒起搅乱她心思的人来。 凭什么她为他失眠了,那个人却毫无察觉 克莉丝腾地站起身,在睡衣里麻利绑了束胸,踩着几乎没过足背的地毯,猛的拉开门,往书房过去。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正在桌后看一份文件,有些惊讶看本来应该已经睡着的人。 “克里斯” 克莉丝被这一声叫回了心神,原本在黑暗里滋生的情绪又被书房晴朗的日光照过,连同面色潮水一样褪去了。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像是犯错一样低下头,因为来不及穿拖鞋,足背光洁如同雪砌,骨架小得根本不像男性,足踝如同喉结一样精致引人爱怜,脚指头因为不自在微微蜷缩,指甲透出羞惭意味的淡粉色。 年长者走到她面前,耐心问。 “怎么了” “我睡不着。” 克莉丝艰涩说。 “差点忘了,是我借用了你的午睡地方。”他不但不问,还反过来耐心替她圆场,轻声温柔道,“在卧间睡不着很正常。” 沉默。 随即是一阵窸窣。 克莉丝看着他又替她展开书房便榻的被褥,明白他的意思,抑制不住涨红了脸。 “我的脚很脏。” “我不介意,”他耐心说,“而且我要求过,我们的地毯每天都有人替换打扫。” 克莉丝已经被轻柔而坚定按进了便榻里,茫然看他替她拉好毯子,接着在厚毯上也跟着躺下来,隔着毯子将她环抱住了。 深邃的眉眼因为过近距离,有种侵略性的好看。 “我陪你。” 克莉丝呆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当成做了噩梦的孩子对待了。 她说“爱德蒙” 他用手指掩了她唇。 温度还是很冷。 “睡吧。”他用低沉动听的嗓音说。 克莉丝不敢再看,往被午后日光晒得温暖的怀抱里挪了挪。 一根长发就足以成为点燃她心思的引线,克莉丝以为,被不知道是来自床铺还是他自己的气息完全包裹后,只会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根本就躲不开这份感情。 结果恰好相反,她什么都没有想。 卧间明明被他布置得很好,书房却只有午间灼热刺目的光 而且,比起她熟悉舒适的四柱床,这张便榻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 却刚好将心里空落落的地方都塞满了。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 被怀里的人装睡成功太多次,抑制着怦然满足和心旌摇曳,微微退开,爱德蒙小心观察起来,或者说,以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放纵自己描摹那张面庞。 看得太过投入,连呼吸都不由自主跟着同步,跟着熬了一夜的人也慢慢阖了眼。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日光旖旎在玻璃上,在地面延伸,移动。 爱德蒙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暮色了。 可能因为壁炉将屋里烧得太暖,克莉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绒毯里挣出来,整个落到了他的怀里。 年轻人就连睡着时都面带忧虑,面颊绯红,垂顺的短发散乱,呼吸起伏就像小动物一样轻微细弱,微蜷着身,如同这样会觉得安全一些,一只手还捏着他的衣角边沿。 牢狱生活将爱德蒙变得非常警觉,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也提防着风吹草动。 可是在这个人身边时,连牢狱的噩梦都被隔绝了。 就好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amireux| “克里斯” 听到熟悉的声音, 克莉丝头皮一紧, 脑内一片空白, 像是半夜躲在被子里玩手机被发现的高中生, 完全出自本能迅速拉起毯子,想要将背对着门的人盖住。 结果男人身高腿长,太大只根本藏不起来,手忙脚乱间, 被绑束的长发还被留在外头。 莉迪亚站在门口傻了一会。 有权限到四楼的仆从不多,因为知道继承人的许多古怪脾气,几个姐姐也都愿意顺着小弟的性子,给“男孩子”留出私密空间,所以很少上楼。 再加上克莉丝最近确实工作忙, 一直不出现也不会有人多想。 但是现在确实有些晚了,等会还要去舅舅家,玛丽和凯瑟琳都忙着应对“客人”,三姐妹中唯一的单身狗离场,难得好心肩负起了找克莉丝的重任。 莉迪亚上了楼,在漆黑却空无一人的卧间寻觅未果, 毫不犹豫推开了掩蔽的书房。 然后就撞见了挤在榻上的两个人。 衣衫凌乱, 亲密无间。 因为克莉丝难得的慌乱, 莉迪亚不但不害羞惊讶,反而冲着双胞胎“弟弟”得意笑起来。 “别挡了, 我都看到了。哼, 男人。” 意识到局面被自己刚刚的反应越抹越黑, 克莉丝撑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现在说他其实只是单纯陪她睡午觉还来得及吗。 不对,“陪着睡”在字面上就怎么听都和单纯没关系啊 就在这样一言难尽的气氛里,两位主角都已经自顾不暇,莉迪亚却不急着离开,继续道“我早就觉得你的伯爵不对了。” “他不仅和格里芬好,还这么了解你的生活,你上班他都恨不得跟你一起去,我们家什么他都想插手管管,今天还被我看见你们抱在一起,两个男人这样也太奇怪了吧,果然,” 头一次听到旁观者描述他们的来往有多暧昧,克莉丝惊愕看她。 担心心意就被这样草率戳破,毯子里的爱德蒙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他就是你游学时候认识的情人之一,现在装扮成男人追来了英国,对吧。” 克莉丝“” 爱德蒙“” 眼睛盯着拖曳在枕边的黑色微卷的秀发,莉迪亚还确定一般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眼下还戳着自己的证据,女扮男装的那一个都要信了。 终于发现这个场面有多混乱尴尬,克莉丝脸上一红,也顾不上莉迪亚的想法,她咬牙切齿说“现在你可以帮忙把门带上了吗。” 猜测得到了验证,知道“真相”的莉迪亚心满意足离开书房,决定找个弟弟不在的时候再警告外国女人,在门外拿出姐姐的架子说 “一会要出发去舅舅家了,你动作快一点吧。” 五姐的手劲向来很大,又因为这时候心情好,离开时外间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连克莉丝都能听见。 四楼再次恢复了安静。 对于自己从毯子里莫名其妙钻出来,还滚进了“朋友”的怀里,又被莉迪亚那番话影响,刚只发现自己的心意,克莉丝下意识归咎于是自己睡着后仗着意识不清占人家便宜。 两个人都心虚不敢看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努力调整呼吸的人也逐渐控制平复下来,站起身退让,刚想说话,克莉丝就已经用比他更快的动作敏捷腾起来。 爱德蒙急忙捉住她。 “克里斯。” 等你今晚回来,我想和你谈一谈。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为什么午睡的时候,克里斯班纳特都穿着那件塑形的衣服。 过于惊讶和疑惑使得他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像是兔子一样赤足溜走了。 下楼后克莉丝才发现,班纳特太太居然也在。 得知心爱的外孙要来伦敦,她催促了好几天折腾蒸汽脱粒机的丈夫,实在无法将他从那些无趣的田地边拖开,干脆带了女管家,乘坐自家马车一早从浪博恩出发,今天下午就抵达了伦敦。 幸好推开房门的不是她妈。 克莉丝一阵后怕。 虽然在自己的性别问题上十分逃避,脑子里向来不愿搭上那根弦,但是只要和继承扯上关系,班纳特太太可以变得比谁都要敏锐。 班纳特太太是在奥古斯特那绊住了。 克莉丝还是头一次看到能和妈妈相谈甚欢的年轻人。 日常上门打卡拜访的巴黎追求者今天运气很不错,恰好在院中碰上了结伴从教堂回来的班纳特家三位小姐,没坐多久,又成功见到了心上人的母亲。 涉及婚嫁问题,母亲常常直白在外人面前掉面子,也常常吓退一些年轻人,凯瑟琳起初心中隐隐担心他会觉得难堪,又不自觉为对方会为此停止追求而不自觉失落。 结果奥古斯特和班纳特太太相处相当愉快。 接连在克莉丝和爱德蒙那里碰壁,法国外交官头一次对自己的口才产生了怀疑,经过班纳特太太的捧场后,被打击到无以复加的自信心终于得到了治愈。 一个喜欢奉承夸奖,一个带着感恩滤镜,这样的光环下,即使始终不在一个频道,两个人也“聊”得相当愉快。 “我比较爱看伏尔泰和卢梭的著作。” 这是发现未来岳母似乎很在意女婿年金,所以打算不经意引出自己出身的法国进步青年。 “这么说,您会在英国呆很久啦” 这是坚信法国还在大革命,欧洲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英国乡村太太。 奥古斯特飞快看了一眼一边的凯瑟琳,竟然微微红了脸“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都留在英国。” 法国大革命时,来英国避难的法国贵族相当多,不是所有人都能留下来的,班纳特太太心里更加同情这个友善富裕又阔绰的青年,“我们克里斯是个大官,您可以好好拜托他,说不定就能一直在伦敦任职了。” 虽然不知道娶妻和“大官”有什么关系,但是见识过心上人对弟弟的喜爱,奥古斯特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您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一定会的。” 对不仅“不能嫁人”还擅长“折磨她脆弱神经”的莉迪亚,班纳特太太已经彻底放任自由,现在四女儿有了一个优秀的青年追求者,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又得知,心头大患玛丽居然也要嫁人,未婚夫还是小儿子的合伙人,班纳特太太更加欣喜若狂,干脆提出要让这个颇得她心的年轻人也参加家庭聚会。 奥古斯特终于觉得这位太太热络得不对劲了,面露诧异“您家中聚会,我去不合适吧。” 他下意识看向凯瑟琳,结果发现那三个女儿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甚至已经开始互相帮忙打量哪里不合适,调整花边和丝带。 作为莉迪亚的授业恩师,班纳特太太自己就是个bug级别的黑洞,班纳特家的姑娘们默契拥有一套丰富的应对经验 千万不要和妈妈谈逻辑,在发泄情绪的时候也绝对不要接话打断,因为她陷入自己的世界后,不但听不进任何的话,这只会让她把你也拉入深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在精神上残忍打败你。 小班纳特先生倒是似笑非笑说了一句话。 “妈妈,您这么看重这位龙格威尔先生,达西先生知道后会很伤心而且失落的。” 班纳特太太骄傲说“不会的,克里斯,达西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婿,我心中最可爱的先生。天呐,想想丽萃现在就怀着他的继承人我的外孙未来会继承彭伯里,又一位小绅士,每年有一万镑的收入,数不清的珠宝和马车” 奥古斯特终于被克莉丝撤除滤镜,彻底惊呆了。 强势三姐,暴力五妹,城府弟弟现在又来了一个智贫气短的母亲。 这种家庭环境,他的天使到底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这罪恶的班纳特一家 最后奥古斯特还是坐在了罪恶班纳特家的家庭聚会上,甚至在饭后因为刚好三缺一被拉去凑人头打惠斯特。 左手边是班纳特家的大女婿宾利,右手边是亲戚加德纳先生,对面坐着的队友是似乎陷入神游的未来小舅子。 奥古斯特今天出门可没想到会有这种展开。 除了最受班纳特太太“宠爱”的女婿奥古斯特不愿想象那会是位怎样凶残的男士一家,凯瑟琳的大部分亲属他都已经见过了。 几乎让法国外交官以为自己明天就可以向凯瑟琳求婚。 然后就惨遭了小班纳特先生教做人。 宾利先生性格和善,富有生气,总是笑呵呵的,加德纳先生也是个好脾气的长辈,言谈颇为风趣。 这两个人简直是世上最配合的队友,享受牌局乐趣,输了还会检讨自己或者玩笑打趣。 在这样和风细雨的氛围下,更加衬托得奥古斯特眼前一片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不仅被似乎心浮气躁的小舅子按在牌桌上摩擦,还要惨遭同桌人诧异的目光,似乎他们这一局输了非常奇怪。 “龙格威尔先生,您如果不打那张方块十做垫牌,我们就赢了。” 这是理智分析。 “您应该知道我们打的是有将定约,这个叫将牌吧,我们可不是在打卢牌,法国先生。” 这是贴脸嘲讽。 偏偏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被针对,连输三把后,在一边帮忙每局结束算点数的凯瑟琳也忍不住了。 “看来您实在不擅长打牌,和克里斯做惠斯特的搭档,很少会输。” 遭遇了一遍里德上校在俱乐部的加强版待遇后,奥古斯特好歹比他聪明不少,很快意识到,对面根本是个步步为营计算全局的惠斯特高手。 英国事务官似乎不会在游戏里享受乐趣,恰好相反,这个人几乎本能仔细背牌算牌,打到后半场,谁手中有什么就太清楚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意针对一个人,做克里斯班纳特的队友,就会比当对手还要痛苦。 再次输一局后,奥古斯特含泪接过黑锅往自己脑袋上扣。 “这把会输都是我的错。” 这下总会被和善对待了吧。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缓缓抬起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诧异看他。 “什么,先生,您原来坐在牌桌上吗这局我还以为我是一个人在战斗呢。” 奥古斯特“” 这小子嘴巴这么毒以后一定娶不到老婆的 “” 将被午睡延后的事务处理完,独自看家的人已经盯着便榻看了很久。 爱德蒙甚至开始怀疑,今晚要轮到他失眠了。 被褥曾经细致亲吻过心上人的肌肤,枕畔还有浅淡的佛手柑香水味道。 只要躺进去,就好像再次共眠。 直到今天真正抱住年轻人,爱德蒙才发现,真正拥有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要使他心安,这种甜蜜的情感已经将他破碎的灵魂充盈。 他被这样的亲密赋予了勇气,也更加贪婪。 爱德蒙不想再等待了。 现下或许有不安和犹豫,但是既然对方对他并非无意,那么这些完全可以交给他们一起去解决。 这份感情已经积聚太久,像是积蓄堰塞的湖泽,他可以每一夜都对这个人哄慰剖白,用自己的一切证明,最后教引这个似乎总是在忧虑的年轻人彻底信赖自己。 爱德蒙始终相信,他的父亲和老师虽然安息地下,却还有精神残存在他心底。 “法利亚神甫。” 他如同晚祷,看着面前的特制圣经轻声道,“我已经与上帝互相背弃,所以只能来寻求您的祝福庇佑。” “我爱上了一位名叫克里斯班纳特的青年。” “违背教义爱上他后,我变成了一个更加疯狂的高卢国王,我愿意将我有的一切给他,我也不想看他受到箭伤,即使他不接受我的情意也没关系。” “从伊夫堡那座坟墓爬出来后,我自然应该完成使命就回到死寂中。我本来也已经决心,将这样自私的妄想就此掩藏,不去触碰人间过于美好的东西,以免将它也沾污。” “但是我却得到了这位新神的垂怜,他只有唯一一位信徒,所以还不擅长保持距离,在他自己还懵懂不自知时,因为过分回应并满足我的祈求,就将柔软温暖的感情也不小心寄放在了我这里。” “现在我不甘心了,我对这个世界有了留念,我想要很多的以后,我想要与这个人共度余生” 低沉动情的语调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被这个异动打断,爱德蒙一怔,循声看过去,发现是一本书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的文件推下了桌子。 是薄伽丘的作品集。 法利亚神甫在斯帕达王府的书房里有很多书,上面有不少他的亲笔手迹,为了随时怀念并学习思考,爱德蒙总会随身携带其中一本。 前几天他刚看完马基亚维利的君主论,让他们放回书房,这是让手下从意大利今天刚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看。 爱德蒙走过去,小心拾起摔开的书,正要合上收好,却因为瞥见几个词,鬼使神差定在了被摊开的那一页。 女教皇,圣乔安。 公元九世纪,英国农家出生的女孩,因为与一个出家修士相爱,于是毅然私奔,改扮男装,装作修士的仆人跟在他身边。 几年后,修士因病去世,乔安回不去英国,索性就继续扮作男性,前往希腊出家修道。 来自英国的“约翰”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拥有渊博的学识,对神学的了解也十分透彻,得到红衣主教的重视。 其后,圣乔安游历整个罗马帝国,四处讲解圣经,声望日益高涨,后来被选进罗马教廷,成为了教皇的助手。 拥有卓越才华的人就这样稳步攀升,利奥四世逝世后,在众多红衣主教的支持下,她接任了教皇。 没有教徒知道,被他们膜拜颂扬的教皇,其实是一位女性。 直到她再次陷入一段爱情,与自己年轻英俊的管家走到一起,甚至孕育了一个孩子。 本来计划秘密离开一阵,等到生下孩子再回来,结果恰好在一次游巡里,圣乔安在众目睽睽下早产了。 教皇的袍子下出现了一个啼哭的孩子,曝光了圣乔安的女性身份。 被男性统治的教廷,讲究禁欲的教义,却出现了一位女性教皇,不要说九世纪,就是现在也是天大的丑闻,她被愤怒的人们拉下马,拖行示众,最后惨死。 捧着这本书,爱德蒙已经呆住了。 浪博恩唯一的继承人,前面有很多个姐姐,似乎是因为限定继承权才被生下。 从来不让人贴身服侍,事事亲力亲为,从来不去公共浴室。 明明经常锻炼,却依旧瘦削文弱,非常在意自己没有“男子气概”。 下颚永远是光洁的,喉结并不明显,能够轻松切换男女的声线。 连今天午睡时也不忘穿着的“塑形衣服”。 感情经历如同白纸,却笃定自己会终生不婚。 这一颗一颗珠子被藏在心底,因为珍惜爱重所以刻意忽视,却因为这一条过于相似的线索,终于被串联起来。 克里斯班纳特,是一个女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amireux| 明天几位先生都有事务和工作, 家庭聚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所以九点就散了。 回摄政街的马车上只有三个人。 班纳特太太和简一起回宾利家看她心爱的小查尔斯和珍妮了, 凯瑟琳则被加德纳家的小表妹们留了下来,简出嫁后, 这些才七岁的孩子最喜欢的是会画画说故事的四表姐。 从进了马车后,终于得到能独自说话的机会,莉迪亚一直盯着克莉丝看。 克莉丝看着简给她新绣的领巾, 头也不抬,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许说出来。” 现在的五姐虽然还是咋咋呼呼的,好歹知道事情分轻重程度, 懂得遇事先问问她了。 莉迪亚满不在乎“玛丽又不是其他人, 她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玛丽看向从来都不太守规矩的双胞胎。 离家去公学的那些年,她对小弟还抱着因为距离问题所以产生的好感和信赖, 自从游学回来接触多起来, 玛丽才认识到了继承人沉稳表象下的不安定。 三小姐已经发现,在细节上再怎么细致谨慎, 遇到大的抉择,克里斯班纳特绝对是最疯狂的那一个。 她控制不住警觉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莉迪亚压低声, “我今天下午上楼找他,结果他居然放着好好的床不休息,和基督山伯爵挤在一起。” 玛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克莉丝几乎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 这会听到这个话题十分镇定, 刚想随便解释或者含混过去, 结果就见玛丽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克里斯,你不用担心。其实我在浪博恩的时候就知道了。” “啊” 既然已经说开,正好左近没有其他人,车厢隔音也足够好,玛丽便不管不顾说了下去“你人缘一直很好,表现得也很自然,其他人或许不会往那方面想,只会觉得你们关系好。” “可是我们这些做亲人的太了解你,你对他又太特殊了。” 莉迪亚惊讶看向三姐“你早知道那我当初说那个伯爵有问题的时候,你还说好朋友就是这样的。” 玛丽瞪她,“不然呢,说出去就是害了克里斯,结果也会很严重。”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严肃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千万记住,这件事和谁都不能说。” 莉迪亚撇嘴“我说了也没人信啊。结果还能怎么样,他这么喜欢,大不了娶了那个伯爵嘛。” “莉迪亚。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好了好了,你总是这样,我发誓行了吧。我绝对不会说给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听,吉蒂也不说。” 克莉丝坐在一边,直觉她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只是这两姐妹一个较真一个散漫,以前有机会就互相怼几句,这种对话太寻常,所以并没发现她们的立场根本不一样。 所以玛丽到底知道了什么 很快又联想到了今早老师的那番“谆谆教诲”,回忆起他在浪博恩时邀请自己带着“朋友”去泡温泉,克莉丝终于明白过来。 可是在罗马的时候,星期五对她一样很照顾,却没有被老师怀疑。 这些人都是她自己的亲友,他们判断依据全都来自她,使得克莉丝更加觉得是自己的表现出了问题。 刚从默契相处的“朋友”假象里清醒,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情感的泥潭,本来还在为此烦恼的时候,结果已经有一群人围绕在头顶不住撒花瓣,冲她大声说新婚愉快。 克莉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知道是这三天里第几次这样告诉自己,面上自然与两位姐姐道了晚安,克莉丝走上四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过了一会,才有人低声说“请进。” 克莉丝进去时,爱德蒙就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住在她的书房这段时间里,他连这张桌子都也都一起征用了,书桌被收拾得很整齐,他们各自的文件有序分开摆放着。 似乎自从三天前他搬进四楼起,自己就再也没在书房处理过事情了。也就是说,就算还没被哈洛德点醒,她已经开始下意识规避起和他的独处。 果然是她自己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所以才表现出了连莉迪亚都察觉得到的不对劲。 克莉丝忍不住自我反省。 绯闻对象没有写字看书,穿得很整齐,不像昨天,为了方便她回来后使用浴间,所以先洗漱过。 不过也好,没有那件睡袍分神,比较方便谈论正事。 屋内的另一个座位恰好邻近壁炉,克莉丝很自然脱去外套挂好,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了。 结果只是这样寻常而且随手的一个动作,爱德蒙的表情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都被身边的人直白误会他们的关系了,这种细节克莉丝并没有在意,开门见山 “我很抱歉。” 爱德蒙惊讶看她,就好像他的台词被她抢走了一样。 “今天下午醒来时,是我没有处理好,”克莉丝继续说,“害你被莉迪亚误会了。” 爱德蒙呆了一会。 骤然得到“他的心上人真的是个女孩子”这个结论,爱德蒙起初是难以置信。 可是经过这四年的相处,他已经不自觉收集了太多了可以佐证的细节,这意外而来的思路线索不过是整张拼图上的最后一块。 而它与所有缺口严丝合缝,完美对应。 答案就在那里,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以为那是自己对心上人卑劣的妄想。 现在这个结果被放在眼前,而他不得不承认时,爱德蒙过于惊讶,结果直到克莉丝回来,看到那张漂亮的面容,他的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 好像什么都想过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现在,面前的人毫不自知身份暴露,却精准给他在茫茫信息中画了个重点。 克里斯班纳特是女孩子。 而他居然抱着这个女孩子,挤在一起午睡。 他甚至产生了无可避免的意动,而克莉丝也绝对感受到了。 因为早逝的母亲,因为对教义信守虔诚,观念里一直是要和女性保持适当距离,爱德蒙不免涨红了脸。 有些不安调整坐姿,爱德蒙深吸一口气“这种误会不算什么” 深知他拐偏话题的能力,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克莉丝只好打断他,继续说“当然不止这个。所以我必须继续向你坦白。” 想到面前的人也没别处去说,而且相信他不会在这方面嘲笑自己,她咬牙说“因为莉迪亚,我才知道。原来玛丽,还有我的老师,好像也误会了而且他们误会更大。” “他们居然以为我们是一对,”她咕哝着补充,“就,就是那种一对。” 即使在浪博恩时就隐隐有猜测,但是得知连那位老绅士都看出来后,爱德蒙还是愣住了。 在今天之前,他或许还会为此欣喜,毕竟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在一起,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提前被知晓只会佐证他们对彼此的吸引力。 可是在知道心上人是个女孩子后,情况突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单从今天下午班纳特五小姐的表现来看,克莉丝女扮男装的秘密,恐怕连她的几位姐姐都不知道,他做过她的贴身男仆,也知道她这方面有多难拆穿。 拿不准掌玺大臣的了解情况,爱德蒙继而想到,那位葛朗台夫人是肯定知情的。 他不由道“就像你和葛朗台夫人的那种关系吗”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 “差不多吧。”她闷声说。 感情经历已经是空白,流连花丛的形象也站不住脚,现在看这个反应,克莉丝与那位夫人并不是一对。 爱德蒙一时间不知道该欣喜这个发现,还是该羡妒对方一开始就知道了真相。 克莉丝继续说“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但是我得提醒你,在英国,这种猜测是很危险,而且是犯罪的。” 爱德蒙红了脸,连忙解释“今天下午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克莉丝看上去一下就懂了他在说什么。 她意外没有害羞,甚至表情很平静,白皙的面庞被壁炉的火光浇上一层流动的蜜色暖光,像是一层薄薄的糖壳,成功将所有情绪都屏蔽阻隔了。 克莉丝用演讲时阐述数据的语气说“我明白,这是正常反应,男人一天至少会硬十几次吧,其中大部分都是在睡眠这种无意识状态下,影响的因素也很多,所以你不用解释。” 被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反向科普,自己都说不上十分明白的人已经傻了。 爱德蒙终于想起来,克莉丝不仅看过那本册子,甚至可以说出让其他男人都艳羡的荤段子。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见过,你自己当初不也很坦然吗。” 给足了心理暗示,更像是为了说给自己听,克莉丝说起他荒岛遛鸟非常淡定,“大家都是男人,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接连不断的震撼下,被珍藏心底最美好的初见画风突变,爱德蒙心情更加沉重了。 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面前赤衤果来去,被好心了披风还满不在乎,随便披着就在风大的荒岛上乱跑,后来还缠上了这个姑娘,潜入她的家里,甚至在口头上提出要一起共浴。 这其实是一个流氓吧。 可是即使是这样,克莉丝好像也根本不在意。 爱德蒙突然有些拿不准,心上人对自己性别的认知到了什么程度。 班纳特家四小姐说,她出生体弱,是被父亲带大,一直被关在书房,连她们几个姐姐也很少见。 这么看,班纳特先生肯定是知情的,可是被这样带大的克莉丝,即使会被父亲教导提醒和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她却从出生就一直都被身边的人当做男性。 爱德蒙很清楚,人是会被环境改变的。 还不知道自己是被陷害栽赃之前,他在牢狱中呆久了,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说不定确实犯了什么罪。 爱德蒙终于发现,因为这个骤然出现的真相,有太多东西需要重新审视考虑,他只好按捺了原本的计划,心绪复杂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克莉丝忖道“清者自清,我们可以保持距离,就像正常朋友那样,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是他们错了。” 这句话和承认“我们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几乎没差别。 而她忧心的事情,一句“请你离开我”就能彻底解决,可是面前的人还是不自觉遗忘了这个选项。 爱德蒙禁不住笑了,“比如呢” 克莉丝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单独待在一起,最好也不要有肢体接触。” “可是我们住在同一楼,晚上如果没有其他活动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amireux| 莉迪亚进饭厅时, 惊讶发现,基督山伯爵居然没有坐在以往的位置。 这个苍白高瘦的欧洲女人不是每次都要坐在首位的手边,假装斯文只吃一点点,剩余时候就用那种黏着的眼神和酸了吧唧的微笑看她弟, 时不时还要上手递东西, 表示自己的贤惠体贴吗。 “莉迪亚, ”她们的一家之主招呼她,“可以坐在我旁边吗。” 莉迪亚过去满心执念是嫁人, 这件事成为泡影后, 又得了克莉丝的承诺, 整个人就相当看得开,知道未来恐怕要和弟弟一起生活, 所以对未来弟妇也有了一定期待和关注。 反正不能是玛丽那样的。不然以后姐姐和老婆争执起来,克里斯会很头疼。 但是这种心机想靠身体上位的女人也不行 莉迪亚过去爱与军营的红制服来往, 他们在地主家小姐面前当然要收敛, 私底下还是会说些浑话,那时候的她又没心没肺喜欢藏起来吓人, 所以撞听过好多次。小时候自然不懂, 现在年纪逐渐大了,又加上那次被堵小巷的经历, 逐渐也就明白男女来往并没有她想象的只有跳舞调笑那样简单。 过去将被男人追捧当做虚荣, 现在莉迪亚只觉得很可笑。 只要是男女交往, 这些都是有交换代价的。 大白天就能把弟弟拖上书房便榻, 这个“伯爵”看着贵气,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 于是,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闹了什么别扭,莉迪亚还是非常乐意坐在了他们之间。 伯爵像是以往一样很快就吃完了早餐,莉迪亚心想这下他肯定会走了,猝不及防听到他对她说话。 “莉迪亚小姐,可以拜托你把这盘生火腿给克莉丝吗。” 爱德蒙说。 年轻人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次。 莉迪亚顺手递了,克莉丝眼前一亮接过,冲她微笑说“谢谢。我正想要这个。” “弟弟”对她可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他们相处更接近斗嘴玩闹。 明明是她被答谢,反倒是伯爵握拳抵唇,垂眼抿笑。 莉迪亚一瞬间怀疑这道谢是冲着她旁边那位去的。 之后,这两个人还是像较劲一样不和对方说话,什么都要从她这里经手和转述,似乎还都觉得很新奇,所以心情一致的愉快,表现得比过去更加明目张胆。 看着面前喝了一半的牛奶,莉迪亚突然觉得有点饱。 这样的情况持续贯穿了两天的早晚餐,第三天的早上,莉迪亚说什么都不坐到他们之间了,还把好脾气又对伯爵颇有好感的凯瑟琳按在那个座位。 “我相信凯瑟琳更想坐在这里。” 坐在最喜爱的弟弟和尊敬的先生之间,凯瑟琳看上去有些紧张而且不知所措。 爱德蒙突然看向凯瑟琳,“克莉丝昨天回来很晚,他最近的公务很多吗” 凯瑟琳一呆。 她只关心弟弟的生活,工作方面是真的不知道啊。而且他们住在同一层楼,他难道不应该比她还要清楚吗。 可是对方是问的自己,守礼的老实孩子只好侧头,问“你最近公务很繁忙吗。” 克莉丝放下报纸,耐心回答她“有些税法方面的问题要问,所以和财务大臣的次长喝了几杯。” 凯瑟琳又看向伯爵,一脸“我是不是要重复一遍”的犹疑。 “会问这个,是因为我昨晚等了克莉丝很久。”爱德蒙没有抬头,似乎因为已经吃饱了,从一边的瓷盘里挑出一只芒果,像是告状一样对四姐说。 凯瑟琳再次看向弟弟,因为伯爵的语气,似乎感同身受面露谴责。 克莉丝不好意思说“我看到他放的洗澡水都凉了,以为他已经睡下了。” 这两天他们的确没有再私下见面了,所以才没去敲门,昨晚没有听到他的晚安,她也很不习惯。 锋利的刀划破橙色的果皮,熟软醉人的香味漫开,离核的金黄的剖面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克莉丝又补充“下次晚回家的话,我会找人帮忙捎话回来的。” 凯瑟琳用力点头。 将芒果如同刺猬一样展开,最后剃掉了果肉和果皮的连接,所有芒果丁就欢快跳进了骨瓷碗里,芬芳淋漓。 正好看到纳什走过来,爱德蒙起身,接过文件,将那碗芒果顺手推给克莉丝。 一顿大餐就能拐走的人果然弯了眼睛。 玛丽开始觉得撑了。 怀疑是因为自己挑明,这两个人才相处得越发目中无人,不想再任由凯瑟琳助长他们俩,当天晚餐,玛丽坐在了他们中间的位置。 她选择了先发制人。 “你们为什么不坐在一起了”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因为我们想保持朋友之间的适当距离” 结果因为物理距离拉开,就心安理得放任心理距离的缩短吗。 因为过分认真的表情,玛丽开始怀疑她弟是不是在说一个英式冷笑话,反正伯爵是被逗笑了,甚至用一种让她非常不想被波及的柔软目光看向首席座位。 玛丽干巴巴扯出一个笑“总之,我是不会帮你们捎话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姐果然很安静,就像一座高墙沉默屹立在两个人之间,阻碍隔绝。 莉迪亚在心里头一次给书呆子叫了声好。 这次却是克莉丝先说了话。 因为被送过好几次生日礼物,拿到爱德蒙的户籍资料原件,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生日后,克莉丝就盘算着替他私下过一次。 结果在圣诞节时他就察觉到,还认真拒绝了。 “水手唐泰斯已经死了。”爱德蒙平静说,“如果非要庆祝,我更喜欢我越狱获得新生的那天。” 克莉丝回忆了一下,基督山伯爵护照上的生日确实是那一天。 也是他们相遇的日子。 她用力拍扁在心里撒欢乱跑、嘴里还叫嚷着“四周年纪念”的小肥鹿,看着盘子轻声说“你明晚有时间吗” 玛丽一愣,刚要回答,身边的男人就已经开了口。 “我永远有空,你最近在忙税务相关的事务吧,我去唐宁街接你” “明天大概六点下班。” 他轻笑一声“好。我让巴浦斯汀先订位置” “不要包厢。” “嗯,我知道。” 玛丽“” 你们还记得中间坐着一个人吗 爱德蒙继续说“去座位最多的那家剧院怎么样” 座位最多的剧院,在场的人就多,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人也更多,这样一来,至少在英国社交界眼里,他在克莉丝那里,地位比“威尔莫勋爵”更重要。 “我也是这样想的。” 座位最多的剧院,在场的人就多,他们附近的人也更多,这样一样来就不算二人世界了。 克莉丝想到这里,又侧头看姐姐们,“要一起去听戏吗” 三姐妹用力摇头。 社交季的伦敦遍地都是有爵位的人,白厅街随便倒一盆水说不定都能浇到几个议员,大剧院的包厢基本有价无市。 尤其今天的演出剧目是外语戏剧,在英国也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会听懂并买这一场,所以即使普通坐席也都非富即贵,剧院俨然舞会外的又一个打扮较量的场合。 在这样的一片衣香鬓影、钻石闪耀里,即使穿着款式简单、裁剪合身,除却那条发带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基督山伯爵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这个人或许有种天然的魅力,那双眼睛是最好的装饰,刻在灵魂里的忧郁深邃,看向身边人时目光却温和安谧,使得他气质尤其复杂,将那张苍白英俊的异国脸容衬得更加特殊出众。 一眼就能轻松望见。 就像过往被人通过格里芬知道大致位置,两个人刚一结伴出现,克莉丝被奥古斯特轻易在人群里发现了。 不免要与几位同僚和夫人寒暄几句,伯爵就安静站在班纳特身侧,被介绍时也只是随意颔首。 看来不论在哪个国家,名利场都大抵相似,即使在伦敦,神秘主义也只能引起人们远远注视的兴趣,权势和财富才会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基督山纵然神秘,却十分低调,班纳特名声刚显露,所以他们还能在演出快要开始时顺利入场。 惊讶发现他们没有上楼,而是在下方落座,靠着包厢栏杆,拿起观戏望远镜,奥古斯特打算趁着幕间休息再去见见两位“熟人”。 附近都是人的时候,你就可以不那么注意身边的人。 尽量避免私下的单独相处确实是个好主意。 克莉丝忍不住想。 只要不和爱德蒙唐泰斯单独呆在一起,没有那种荒谬的“二人世界”念头,她就会恢复理智思考,工作十分顺利重新回到了正轨。 而且,提过“不要有肢体接触”后,他对的确她不像过去那样随性自然,反而变得守礼绅士,甚至有时候因为她的靠近不自在。 二人并排在正厅靠前排看上去与附近一致的座位上落座。 结果座位意外的柔软。 克莉丝打开节目单时,爱德蒙从他们的椅子下拖出了一只早就被放在那的篮子,将玻璃瓶装的柠檬水递给她。 早已习惯这个人周全细致的安排,克莉丝自然接过,失笑发现旁边座位的人也跟着弯身,在椅子下空摸索了一阵。 “今晚原来演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我只看过费加罗的婚礼,还没看过这部。” 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是一个比较老的法国剧本,博马舍的著作,没有他被莫扎特谱曲的费加罗的婚礼那么出名,现在由因唐克雷蒂出名的罗西尼谱曲,所以被重新搬上了舞台,这次正好巡演到英国。 “我也是第一次看这出戏。”爱德蒙说,“你应该明白,我和罗西尼并不怎么愉快。” 克莉丝笑出来。 罗西尼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那首我的心儿在狂跳就是他写的。 大幕在这时候拉起,舞台前的乐池里,乐队开始演奏,序曲的和弦响起来。 开场是一位伯爵伪装成一个穷学生,在少女的窗下轻柔唱着自己所写的情歌,想要用深情的嗓音唤醒熟睡中的恋人。 一曲终,阿尔马维瓦伯爵对着露台轻声说“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 爱德蒙心下一动,不由看向克莉丝。 年轻的事务官扬眉,轻啧一声,评价道“我如果要追一个姑娘,就不会大清早跑去她窗下请一帮人敲敲打打。把人从睡梦里吵醒是在折腾仇人吧。” 爱德蒙“” 因为太过稀薄或者说彻底没有的女性意识,她已经下意识把自己代入男方角色了,而且脑子里理智大于浪漫。 前一排的夫人因为这句评论不满回头,看清说话的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又瞬间面露笑容,附和赞同道“如果我被吵醒,我会叫女仆用一盆水浇醒这个人。” 快给大忙人让路里,费加罗出场了,这段似乎是整部剧相当热门的一曲,许多不是头一次看的人都激动起来,直到阿尔马维瓦伯爵与理发师费加罗聊天时,全场氛围都还没平息下来。 邻座凝视下,爱德蒙再次打开那个藤编篮子,在男主演那句“老天啊,我要疯狂了,我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见到她”里,又把一纸包去壳坚果塞给她。 克莉丝压低声说“你是来听戏还是来野餐的” “我喜欢你因为那些点心高兴的样子。” 爱德蒙看她,换了阿拉伯语说,“我自己不能吃,但是看到你,就好像我已经尝过了。” 这是一部意大利语歌剧,附近坐的人基本都会英意法语,他突然换成阿拉伯语,就算不必压低声音也像是悄悄话。 前排那位听力敏锐的夫人再次回头,不满皱眉,发现说话的是个比台上主演还要英俊的男人,一边的青年也伸手掩了他的嘴,还冲她抱歉微笑,又莫名气消了。 修长温软的手指覆着,因为这会凑近,香水的味道变得明显。 是他喜欢的柑橘味道。 因为身边人侧身的姿势,手臂不可避免贴到了一片柔软平坦,爱德蒙终于回忆起来,几天前,自己竟然摸索了一遍。 那位夫人坐回去后,被束胸掩蔽压抑的部分也跟着撤开,很快又因为剧中有趣的部分轻颤起伏起来。 抿了一口冰凉的清水,爱德蒙又不由感激庆幸起她近乎没有的女性意识。 否则因为这些无意识的冒犯,自己早就被当成流氓,拒之千里了吧。 之后的时间,爱德蒙都很安静,只在被台上伯爵吐露相似心声的唱段,才回神跟着鼓掌。 一大片的“ avo”里,第一幕落下了。 克莉丝偏头看他,轻笑了一声,也换了阿拉伯语,“你们做伯爵的,是不是都很喜欢扮演伪装” 这一幕的剧情相当简单,因为一次邂逅,阿尔马维瓦伯爵爱上了少女罗西娜,抛下一切追随到塞维利亚,每日在她的阳台下徘徊。 就在那曲窗下的情歌后,没有得到回应的伯爵遇到了过去的仆人费加罗,从已经是城中理发师的他那里得知,罗西娜的监护人医生觊觎她的遗产,计划在罗西娜成年后娶她,所以严加。而在金币诱使下,费加罗愿意帮助伯爵潜入医生家中。 光只是这一幕,伯爵就有了两个假身份,为了让少女爱上除却财富和地位之外最原本的自己,所以化妆成穷学生,为了潜入她的家中,伯爵更是假扮成喝醉求宿的士兵。 本来只为其中心动情思而感同身受,心中又早将自己惹她生气的地方不自觉揭过,结果被克莉丝一提,爱德蒙才发现其中关于“改扮身份潜入家中”的联系。 虽然都是巧合,那些身份也都是为了复仇,可是他还是像是这部戏里的阿尔马维瓦伯爵,情不自禁去用那些身份潜入她身边,接近她。 现在是幕间时间,人们开始呼朋唤友,在各个包厢和走道穿梭打招呼。 正厅的位置到底比不上在包厢,比较嘈杂拥挤,有人经过时,他们就得侧身让路,长裤和套裤总会不经意就凑到一起厮磨着传递热度。 她刚说完,又有好几位先生结队往外挤,将光挡得严严实实,让坐着的两个人陷入了一个极度私密的空间里。 虽然很清楚自己爱着的一直都是克莉丝,性别就像是发色这种特征一样,如果不是教义,那么对他也都无关紧要。但是过去对性别的观念已经形成,女孩子的克莉丝比男性身份更让他手足无措,也更加难以自持了。 阴翳中,爱德蒙用力吞咽了一记,轻声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amireux| 面对完全一致同步的回头,奥古斯特下意识倒退一步, 踩到了后面绅士的脚。 连连道歉后, 扫了眼正厅前座过分拥挤的布局, 他忍不住说“班纳特, 以你的本事,怎么会买这个席位。” 仰头看人太累, 克莉丝也站起来, 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自然道“这里人多。” 人多是什么优点吗 奥古斯特实在想不通,还是遵循来前的意思,出言邀请“下一幕要不要去我的包厢看,虽然不大, 视角也不算多好,至少清净。” 这一会, 又有好几个人从旁边经过,有位先生走得急,把克莉丝挤了一下。 他们说话时爱德蒙一直在注意她, 站起身,轻松揽住了她歪倒的趋势。 原来那天马车里的“冥王”是这个伯爵吗 不对, 扶就扶好了, 为什么会搂腰, 还这么顺手 “谢谢。” 被奥古斯特惊讶看着, 克莉丝不自在退开, 轻声道谢。 爱德蒙瞥了法国外交官一眼, “还是去龙格威尔先生那吧,我也觉得这里太拥挤了。” 于是,奥古斯特成功把他们带回了自己的包厢。 “只是为什么我要坐在你们中间” 克莉丝拿起观戏望远镜,“因为你是这里的主人” 爱德蒙在筐子里成功翻找出点心,越过“这里的主人”递给她,才轻谑说“如果你要让你的男仆进来侍应,也可以让他坐下。” 巴黎人发现自己果然不懂英国人和意大利人。 不过他终于有机会和班纳特好好聊聊了 之前几次都是吉蒂在的情况下聊天,所以班纳特对自己的防备心很重,现在趁着只有三个人,聊点公事,说不定还能扭转一下班纳特对自己的看法。 结果第二幕开演后,奥古斯特才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即使隔着他,也毫不妨碍这两人借着和他聊天顺势讨论剧情,他们关注的重点也都和他不一样,他根本无从插话。 费加罗逗趣的部分,只有他一个人笑实在很尴尬,反而是男主“伪装”的部分,两个人才会一致露出微笑,随即开一些他根本不懂的玩笑。 台上,假扮成音乐家庭教师的伯爵终于成功潜入家中,见到了心上人,经过一番波折,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互诉衷肠的场合。 伯爵与少女捉了对方的手,深情对视唱着,理发师费加罗就站在一边替他们提着灯,面无表情跟着应和,一脸“这样的对白什么时候是个头”。 奥古斯特觉得自己就是那盏灯。 明亮,特亮,超亮。 看到伯爵以珠宝利诱公证人为他和少女证婚时,奥古斯特开始怀疑,意大利伯爵是在向自己炫耀和班纳特关系好,更有可能得到凯瑟琳小姐的青睐。 奥古斯特偏头看向事务官,故意道“我听说,你和索漠的葛朗台夫人关系亲密” 他右手边的人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克莉丝笑起来,“你不是有意调查过我吗,现在才知道我们的事情,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那是因为我起初不相信,我以为这位夫人这辈子都不会亲近男人了呢。”奥古斯特说,“其他人不明白,我因为与德奥勃里翁先生有些嫌隙,所以了解到她在这个人渣那里遭遇了什么。当然,您或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原本的姓名您可能比较熟悉。” 克莉丝坐直身子,笑容冷了下来,“你是说夏尔葛朗台” 这个人就是拿走了欧也妮所有积蓄出海闯荡,回国后却为娶贵族的女儿抛弃了她。 奥古斯特惊讶说“你原来知道吗。” “欧也妮和我说过她的过去。” 克莉丝语调很平静,“起初她注意到我,也是因为我和夏尔葛朗台年轻时有些相像。” “那我还真的有点难以想象。”奥古斯特一面说,细细打量她,不可思议说,“我觉得你说不定可以找机会让她见见这位先生现在的样子,葛朗台夫人肯定会更加钟情你的。” 虽然明白男人谈论一个情妇都会用所属关系去说话,克莉丝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只是淡淡说了句“她早就对他死心了”。 一时想到欧也妮独自守着索漠,那个人现在却在巴黎好端端当着贵族老爷,克莉丝心下不忿,干脆和奥古斯特打听起夏尔葛朗台的现状。 有了一致的敌对立场,两个人很快就聊起来,奥古斯特不擅长收集情报,但是分析问题很有一手,听他讲是怎么倒推出那个人的发家史意外有趣,直到最后谢幕,克莉丝才发现自己把今天的主角晾在了一边。 人是分批入场的,等到结束却一起走,散场时自然会非常拥挤,巴浦斯汀早就打点过,引他们走剧院员工的通道出去,避免堵车,所以从剧院的另一面绕路。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当初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和欧也妮恰好相反,爱德蒙就语气古怪说了一番话,一时又想到自己名义上就已经有了情人,根本就不应该痴心妄想,反而让真正喜欢的人没有任何名分,就像自己的性别一样遮遮掩掩。 克莉丝心里憋闷起来。 刚进四楼的外间,爱德蒙却突然说“你是在为葛朗台夫人难过吗” 她没说话。 他轻叹一声,捉住她的肩,“你们也有这么多年没见,去罗马时,我陪你回索漠看看吧。” 克莉丝惊讶呆望他。 爱德蒙认真回视,用比过去更炽热的目光看她。 这张面庞,若说是男性,就太过漂亮,但是如果换回女孩子的模样,又似乎气势太盛,轮廓稍显锐利了一点。 不必做太多推理,只是因为了解她,他就能轻易猜出,她为这一切付出了多少,或许需要细致到矫正生活习惯,才打磨出现在的模样。 自从知道真相之后,爱德蒙就很乐于去将克莉丝看做一个女孩子。 无关他的爱情和欲念,而是因为对她的敬慕。 独自游历的一年里,爱德蒙见过太多,因为得到了自己过去没有的地位,就忘乎所以,反过来去苛责和曾经自己相似出身的人。 爱德蒙又想到了德包尔夫人对达西哭诉的“乖戾言辞”。 夫人,您自己还是一个女人呢,却用一切可以用来贬损女性的词去攻讦我的二姐。怎么,您能说我姐姐“不知廉耻”,我不能说您的外甥“逢迎献媚”吗。 他爱的克莉丝,用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一步,并不因为这样就理所当然,反而去体谅身边的女孩子,做不到太多,就先去用承诺为三个姐姐撑起一点空隙。 唯独在这点上,他不想轻描淡写,反而要用她是个女孩子去不断提醒自己,这个人又多么夺目,又多么不容易。 因为教皇圣乔安是女人,那些教众觉得耻辱,所以杀死了她。 克莉丝不用担心。 她只有唯一一个信徒。 而这个信徒被她轻松掌控,对她死心塌地,以至于得知性别后,他也只是对那些磨砺怜惜爱重,所以陷得更深。 被爱德蒙的目光一烫,克莉丝突然想起了师母的告诫。 欧也妮是个好姑娘,既然不能常常见面,你要多给她写信,我相信她也一定很关心你,所以如果未来有了中意的女孩,一定要亲自去法国,和她好好解释。 “中意的女孩”这时候还握着她的手,低声解释“我虽然常怀独占你所有关注的念头,但是这种事情上,我不会那么小气。” 这个人明明就很小心眼。 克莉丝心里腹诽,看在今天算是他的重生日,所以没有拆穿他难得的大度。 爱德蒙现在已经习惯了克莉丝每晚锁门,他自己心底也觉得这种基本的防范心理相当有必要,所以每次都是他先去浴间洗漱,他们再在外间的门边互道晚安。 结果今天日常道晚安前,年轻人又别别扭扭让他等会再刷一次牙。 爱德蒙不由笑了,“因为你自己喜欢,所以给我准备的礼物也是吃的” 克莉丝不好意思说“我想了好几天,实在想不出来送什么,你唯独表现出喜欢的好像就只有发带,但是已经送过了,其他的你好像自己都能买到。” 表现出喜欢,是因为那是你送的。 看来面前的事业脑根本就忘了当初在马赛送发带的事。 爱德蒙看向他最想拥有的礼物,无奈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对节日和生日并没有那么在乎,今晚你能抽出时间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被拆穿最近加班是为了今晚有空,又拐弯抹角调侃了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克莉丝更加懊恼起来。 明明是他的重生日,结果一开始被看破就算了,今晚也几乎是他在照顾她,现在连准备的东西都被嫌弃了。 克莉丝脑子一热,不服气说“我不管,我废了好长时间才折腾出来,你必须吃。” 爱德蒙惊讶说“你亲手做” “别废话。” 她闷着头把他推进书房,按在了书桌后。 爱德蒙在浴间时,克莉丝已经把温在壁炉边的小锅放在了地上。 这会晾了一下,没那么热了,又跑去浴间洗干净了手,她才从里面拿出隔水加热的碗盅来。 爱德蒙正要说话,见她像是个忙碌的小妻子,又忙不迭跑到窗边呼哨了一声。 因为牢狱留下的影响,他睡觉必须保持通风,所以书房的百叶窗一直都是打开的,一阵熟悉的声响后,格里芬钻进来,熟门熟路落在了特别给他搭的脚架上,看清叫自己的是主人,激动拍了拍翅膀。 克莉丝看向他,得意说“这样就不算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模样可爱到想要让人揉进身体里,连夜偷走。 不由调整了坐姿,爱德蒙好奇看向那只瓷盅“我以为你会给我做蛋糕。” 中世纪时西方就开始生日吃蛋糕了,不过那时候的人们是拿来驱魔的。 克莉丝撇嘴“别想了,我才没有你那种手艺。” 初见从“与少年鲁滨逊互相扶持、共度生死”,突然变成了“乱发长须在未成年少女面前遛鸟”,最近开始抗拒那段回忆的人终于想起来,就在四年前,他给她做了一碗马赛鱼汤。 这是他们的四周年纪念。 他心下一动,直接揭了瓷盅,看到晶莹剔透的一碗,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克莉丝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撑头得意看他“冰糖燕窝。” “你不是总说自己热衷东方文化吗,中东才不够东边呢,今天让你尝尝真正东方的东西。我认识的走私线最近居然搞到了这个,所以我都买回来了。” 虽然就炖成功了这一小碗。 毕竟上辈子她从来都是吃的那一个,能做到和以前尝起来相近已经很不错了。 爱德蒙刚用了一口,记着这是一个法国人,可能不适应她的口味,克莉丝迫切忐忑着问“怎么样” 他如实说“有点奇怪,但是很不错。” 面前的人大受鼓舞,大有盯着他吃完的架势。 这次反而换了她看他,爱德蒙有些不自在,便问“你好像对龙格威尔有改观” “有吗,”克莉丝想了想,“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我觉得他还算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如果是和吉蒂有关那他还不够格,再说了,我刚刚才失去了我的三姐,我更希望她们能多陪陪我。” 爱德蒙随口道“我听达西先生说,你的前面两个姐姐都是在二十三岁嫁人,说不定这数字是一个诅咒,现在看,班纳特小姐也已经二十三,凯瑟琳小姐快二十三岁了,她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 克莉丝没接这个玩笑。 伊丽莎白也常常和她说,所有姐姐都“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 吉蒂并不是那种事业型的女孩子,她连爱好都更多是被自己引导的,说不上有多热爱,她观念里正常的生活更多还是时下的想法。克莉丝也看出来,她其实已经被巴黎人打动,不过是看自己并不支持,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至于莉迪亚,她满脑子结婚,现在只是因为形势才死心,克莉丝也没打算她为威克姆的罪行和少年犯错买单太久。 她们的确都会离开自己。 从出生就将这一切当做目标,告诉自己只要姐姐们嫁给好人家,她的责任就完成了,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没有她这个继承人,她们也能很好的生活了。 可是这个进度条快要走到45,甚至眼见着最后一段会非常快时,克莉丝才真正意识到伊丽莎白的意思。 “克莉丝” 爱德蒙轻声叫道。 年轻人回神,回忆起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反驳道“你才是要有自己生活的那一个吧。” 似乎还记着刚刚被说是小孩子的仇,她继续调侃“你都已经三十三岁啦,以后要好好养生,保重身体,所以我才给你做燕窝,你不是胃不太好吗,这个营养价值还不错,又能养胃,最适合你这种老” “老人家”轻松把她拎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还顺手把瓷盅挪走。 像是吃过开胃菜,所以要继续尝下一道正餐一样。 被圈束在桌案上的人已经傻了。 算是惩罚了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的小年轻,正值壮年的年长者看她,突然说“我为什么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被神甫塑造出的我再也回不去了,是你给了我一个身份,一个名字,半个灵魂。” “我和世界唯一的维系是你,跟着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不会更失望了。如果它从我身边夺走你,或者对你加诸迫害,那也只是让我重回地狱。” 如果你出事我不会有感觉。死人是不会有感觉的。 他这次换了一种更直白的方式,克莉丝彻底意会过来。 她难得惊慌起来,颤声说“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把自己绑在我身上” 爱德蒙凝视着她展露微笑。 这个笑容使他苍白的面容顿时变得更英俊,也更忧郁了。 分不清是因忧郁而起的深情,还是因深情而生的专注。 “你比我年轻,却总是退让的那一个,始终是我冒犯你,而你一次次宽容我。你也说过,我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今天要向你赌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又是一个吻手礼。 这次却和以往信徒一般垂首屏息的虔诚不同。 轻触游移,烙下一个个吻,攥着指尖,从指节到手背。 是真正的亲吻。 爱德蒙吻时,直直望着克莉丝。 如同渎神。 三十三岁的人在自己的重生日,对着他的新神衷心祈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amireux| 克莉丝僵坐在桌子上。 手被他轻轻抬握着, 就与她的视线平齐, 爱德蒙颔首时, 指尖被握得冰凉, 沿路却被烫得火热。 就连说话时, 他都没有离开她的手, 任由话里炽热的情意和气息倾吐, 给手背添上灼意。 轻吻指节时,他看着她的额头。 吻未来会戴戒指的指腹时, 就在最爱的眼睛上停留。 沿着手背淡蓝色的血管缓慢亲吻,他的目光也在下移,最后停在因为紧张轻抿的胭色上。 鼻梁挺直得几乎与饱满额头平齐, 所以连鼻尖也在摩挲着顶礼膜拜,眼睛却从始至终都盯着她, 露出与眼下顺服动作截然相反的侵略性。 就像是也从她的额头沿路亲吻下来。 克莉丝盯着爱德蒙, 几乎说不出话。 他做着要将自己献祭给她的模样,却说着失礼冒犯的话,几乎要把她整个也侵染焚烧。 她刚刚为什么会觉得,等姐姐们都出嫁后, 自己会孤独呢。 面前还有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家伙。 表面上是他一直照顾她,其实她也因为潜意识不希望分开,所以怎么都会对他的得寸进尺纵容默许。 看着眼前人因为她彻底外露的情感, 克莉丝毫不怀疑, 以他们关系的特殊程度, 如果她有意回应、取悦引诱这个人, 那么他也一定愿意去爱她,屈从自己,心甘情愿做明面的朋友,隐秘的恋人。 但是她不能把这种宿命加在他身上。 不能诉诸于口,随时都要为暴露的可能忧虑谨慎,因为风吹草动担惊受怕,随时有一根线绷在心里,她已经尝够了这种苦涩,有她一个就足够。 她不能去主动做这个加害者。 可是她也松不开手了。 本来就不会结婚,让他一辈子缠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他在身边,被当成晚辈或者信仰都没关系。 克莉丝翻转手腕,顺势抚上了他的面颊,托起下颚。 和伪装着剃得干净也过于光滑不同,男人的下颚因为那些胡茬,酥酥麻麻,像是要沿着手腕又传递到激荡的心里一样。 那只冰凉的手还贴着她的手背,就好像他有意将她的手按在那里。 年轻的新神就这样沉默坐着,俯视着细细打量她放肆的祭品,随即缓缓凑近,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如同赐福。 随即认命轻叹一声。 “我的确拿你没办法。”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了。” 玛丽坐在餐桌边,开始庆幸自己终于要结婚,不必在这个家里遭受更多的精神冲击。 自从那晚去听戏回来,基督山伯爵总算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很显然,这两个人结束了无聊的较劲游戏。 结果就是,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意见,伯爵更加明目张胆,她弟更加心安理得了。 只是送人去上班,有必要在依依惜别着互相交代一天行程吗。 而且客房已经被空出来了,也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要搬回去。 凯瑟琳还在下午茶时候欣慰说“他们终于和好了。” 玛丽突然非常羡慕一无所知的四妹,不免联想起了大姐夫和二姐夫在克莉丝那里的待遇。 果然在他们家,知道得越少的人越开心。 倒了一杯茶,玛丽又随口问“莉迪亚呢” “我看到她上四楼了,说是要和伯爵谈谈。” 玛丽“” 看来太没脑子也是不会开心的。 莉迪亚现在就很不开心。 “你死心吧,克里斯绝对不会娶你的。” 爱德蒙停了笔,惊讶抬头。 莉迪亚继续道“克里斯本来就是个性子软得一塌糊涂的人,妈妈又从来不管他,所以会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班纳特五小姐到底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连挑毛病也说不出像是德包尔夫人那种羞辱同性的话,只能细数面前“欧洲女人”的缺点 “就算你从玛丽那里拿了管家的资格又怎么样,你比他还要高,克里斯这么喜欢跳舞,要是开舞会,你做女主人开舞时他会让他被人笑话的。” 做布沙尼神甫时就被这位小姐评价,他会带得年轻人更加老气横秋,这次就连原先自己挑剔达西小姐的理由也被返还了。 过去或许乐天豁达,牢狱之后,爱德蒙已经变得城府气贫,性格阴晴不定,自尊心极强。这一面他的手下见得比较多,所以都小心翼翼,很少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在心上人面前他因为一片柔情很难动气,但是她调侃后,爱德蒙也会出言噎回去,不然也不会被克莉丝说小心眼了。 这时候遭到挑衅,他自然要反击。 回忆起他的小朋友常用的那套把戏,都不必假装,爱德蒙直接就流露出深情不悔的模样“莉迪亚小姐,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他会娶我。” “我并不想打扰他,只要能永远呆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就足够了。我也是这样和克里斯说的,他已经答应我了。” 想到那句“拿你没办法”和许诺,他还禁不住笑了。 莉迪亚倒吸一口气。 太心机了。 欧洲人一脸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自己去和克里斯对峙,那肯定就是真的。 她是女性,太清楚这种看似大度还痴情的话有多虚伪,有个人一辈子守在旁边,克里斯当然别想娶其他女人了 莉迪亚以前在麦里屯就擅长耍这样粗浅的小姑娘把戏,那些长得不如她好看的女孩子就算能看穿也只能跳脚,咬牙看着那群男生围着她。 男人才不会懂女人的手段,只会被膨胀男性自尊心,然后感动自大,尤其克里斯那个塞满了工作的脑子,虽然从来都只是被女人哄着,可是英国姑娘都要收敛含蓄很多,哪里比得上无耻的欧洲人。 这个欧洲女人果然就是这样以退为进,甜言蜜语与肉体引诱并施,才把她弟迷得团团转的 莉迪亚突然很想打人。 她还要说话,面前的人却突然脸色一变,先一步站了起来。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连四楼都能听到的喧闹声,透过窗子,就见好几辆马车进了院子,门房并没有阻拦。 莉迪亚动作很快,连跑带跳就下了楼,刚到一楼大厅,见克莉丝被一群人抬着进来也吓了一跳,被挪放在会客厅的长沙发上,连忙凑过去。 “克里斯,你没事吧” 小弟还是清醒的,看上去也没有受伤,虽然面色煞白,至少有力气冲她摆手示意问题不大。 玛丽在一边瞪她“你自己不会看吗” 凯瑟琳急得先要哭了,“早上出去还好好的。” 莉迪亚气急败坏说“你告诉我,谁干的” “都是因为我。” 一个年纪很大的胖子在一边小声说。 莉迪亚刚要瞪过去,克莉丝从牙缝里挤出话,艰难介绍道“这位是国王陛下。” 三姐妹又受了一阵惊吓,只好压抑了担心,一致敛裙行礼。 国王看上去也很焦急,不时往外看,催促总算提着箱子进来的医生走快一些。 医生见她满脸冷汗,也没有着急检查,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剂,兑好递给似乎领头的小姐,“先让他喝这个。” 玛丽道谢接过,刚要帮忙喂给克莉丝,结果她只是闻见味道后就一个激灵,睁眼推开了。 “我不用鸦片。”克莉丝咬牙说,“请您直接看吧。” 因为时代局限性,医生会广泛开这个“药”抑制疼痛。 但是哪怕一点她都不想沾。 玛丽着急起来“医生开的药,你这时候倔什么。” “就让他喝这个吧。” 有人在一边平静说,却清晰可闻。 克莉丝这才发现爱德蒙站在她旁边。 她本来就被一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因为疼得根本没有办法看附近,也没有发现他。 一边的医生接过闻了下,抱着怀疑问了几句,只言片语间发现,对方是个比自己更厉害的药剂师,担心被国王发现掉了饭碗,不再废话,面上镇定说“这个倒也可以试试,但是效果没那么好。” 克莉丝已经拿过仰头喝了。 虽然很想说“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来看”,有国王坐镇,这位宫廷医师也只能认命,让几位女仆帮忙剪开了裤腿和丝袜。 克莉丝顺着看过去,剧痛的地方果然已经肿了起来,药剂如医生所说,确实没有那么快见效,他伸手按时,倒抽了一口气。 “请陛下放心,班纳特先生没有骨折,好好休养就没关系了。” 医生处理后,走到一边恭敬汇报。 国王的表情一瞬间非常精彩,许久后才内疚说“塞西尔,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克莉丝点头,招呼管家好好送客。 国王的离开带走了一大堆簇拥,屋内又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伸手拿帕子给凯瑟琳抹了泪,面对另外两位姐姐的询问,克莉丝都没有说是怎么弄的,只是让她们不要担心,又让男仆们直接连人带长沙发扛到了楼上。 晚餐克莉丝没吃多少,看出她还很难受,玛丽她们也就没有多和她说话,正要离开时,面无表情的伯爵走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只新的玻璃瓶。 克莉丝问也不问就接过了。 出门时,莉迪亚忍不住和凯瑟琳低声说“这家伙不会是个女巫吧。” 结果被玛丽轻轻打了一下。 等她们走后,克莉丝先问他“莉迪亚来找你麻烦了” 又在转移话题了。 爱德蒙看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缓和了表情,把刚才书房的对话简单说了一遍。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一下,扯到脚伤又嘶了一声。 她困扰说“你这么明显的喉结,她为什么会怀疑你是女人” 爱德蒙突然想起那天克莉丝在墙后变回女声骗巴黎人。 只是虽然被神甫教了发声的原理,他却从来没有试过。 他按了按嗓子。 “这样呢” 是一种非常冷冽低哑的女中音。 克莉丝呆了一下。 “克莉丝” 他继续用这个声音轻唤,有意放柔了嗓音。 就好像故事里的“黑发情人”突然活过来了。 克莉丝红了脸,“你别这样说话,好奇怪。” 他扬眉,继续道,“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吗” 爱德蒙的表情不自觉严肃起来。 她不愿意在几位姐姐面前说,还有意替国王隐瞒,其中一定有什么麻烦。 克莉丝表情变换,最后还是服输了。 “今天陪他们去打高尔夫,我只是坐在树下,”她顿了顿,像是在选择措辞,“陛下体型太过康健,没注意到我,我就被踩骨裂了。” 爱德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amireux| 事关王室尊严虽然国王也被嘲得没剩多少自尊了, 这个乌龙确实不好声张, 这种公伤也只能自己认了, 至少国王还能惦记着这个人情。 心中种种猜测忧虑烟消云散, 爱德蒙哭笑不得, 在长沙发的末端坐下,控制不住好奇问道“国王他自己胖得低头都看不到脚, 没发现你也算情有可原,他那么大一个人过来,你怎么也没发现” 克莉丝“我当时只是分神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本来窗户税是为了入息税才出台的, 十八世纪末就已经有了入息税,那现在窗户税的那部分到底是哪些人在得益。毕竟我如果想要动这块蛋糕, 就得找点新的面包给他们补上。” 他在期待什么。 爱德蒙看着一脸认真聊正事的人, 无奈笑了, “所以你最近查税法,就是为了这个” 克莉丝点头。 他又问“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他陪她这一会, 药效总算上来, 至少不会疼得无法思考了,克莉丝想了想“陛下说是会替我请假, 不过我伤的是腿,又不是脑子, 字还能写, 嘴还能说, 所以影响不大。再说,部长他最近忙着在上院和里德侯爵扯爱尔兰问题,应该也没什么新的事务。” “那么生活呢,毕竟痊愈以前,你的活动都不会太方便了,谁来照顾你” 克莉丝傻了。 被国王踩到后,她光顾着难受了,不仅生理上钻心得疼,心理上同样担心。毕竟这个年代没法拍片,医疗水平也相当落后,根本没有心思没往这方面想。 如果她年纪还很小,或许可以求助伊丽莎白,可是别说怀着孩子的二姐,现在透露其他姐姐也不行,她明面上毕竟是男孩子,根本不适合找任何女性来照顾自己。 这里不是东方,女仆不可能贴身照顾男主人,男仆更加不行,她不能拿身份冒险。 克莉丝只好说“没什么,也就一条腿受伤,我平衡感还可以” “会这么说,看来你也找不到其他人选了,就像你当时一个人去马赛一样,所以不如我来照顾你。” 爱德蒙打断了她。 克莉丝下意识拒绝道“不要。” 她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结果他意外干脆说“好,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强迫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听你的。” “不过我得提醒你,如果恢复不当,以后阴雨天都会难受,要是因为你的活动,骨头长错位,以后可能会跛,再次受伤的话,说不定还要截肢。当然,如果你想要效仿拜伦也没关系。” 拜伦的特征就是貌美跛足。 她愣怔说“爱德蒙,你都会说英式冷笑话了。” 为这个第一反应失笑,他干脆换了那个低沉清冷的女中音,“是你教的,小班纳特先生。” 因为这个人难得一本正经的称呼,尤其被他用了女声就更加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克莉丝控制不住涨红脸,用没事的那只脚踹他。 试探出她的反应后,更加坚信从小被当做男孩培养的“大少爷”已经十分入戏,爱德蒙顿时觉得前路艰难。 显然,自己已经知道她身份这件事,现在还不方便透露。 能让痛觉减缓,喝下去的药剂当然也有一定的促眠作用。 看出她面露困倦,爱德蒙干脆说“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联想到他前些天的共浴邀请,克莉丝又涨红了脸。 倒是成功把本来没有血色的面颊变得正常了。 有意让克莉丝多点女性意识,爱德蒙没有多解释,任由她一个人在那纠结,起身去浴间放热水。 卧间里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克莉丝躺的是那条东方会客厅的长沙发,被放在卧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也非常占地方。 考虑到这比安乐椅更方便她半躺着,可能要在这里放一段时间了。 克莉丝心里乱糟糟想着,瞥见靠沙发放着的一对拐杖,干脆挪着撑起身,单脚撑着试了试,架着往浴间蹦跳过去。 在浴间门口,她差点撞上他。 爱德蒙扶住她,也没问她为什么起身了,只是说“浴间的地面太滑,不安全,我抱你进去” 因为进退两难的纠结和身份暴露的可能,克莉丝被自己的心思逼迫着,正视了她一直忽视的感受。 都敢让他一辈子都跟在自己身边,如果被这个人发现身份好像她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抗拒。 知道他并不是迂腐刻板的人,太清楚他的品性人格,再加上那番剖白,克莉丝意识到,即使知道她是女孩子,他也不会因此有所动摇改观。 因为是爱德蒙唐泰斯,所以她不害怕。 克莉丝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这么信任他了。 想到这里,她反而不管不顾起来,也不答话,随手把拐杖靠在门边,向他伸出双手。 因为这个主动索取拥抱的姿势,爱德蒙的动作停顿了下,随即像是为她蛊惑,不受控制将自己送上前。 手臂在脖颈回环,拥紧了。 这次没有用他已经熟练的横抱,只是揽了腰肢,让面前的人微微腾空,整个过程都任由彼此帖服着依靠在一起,让没有受伤的右脚踩着他的足背。 克莉丝被放在了浴缸边的矮凳上。 凳子的高度刚好,她坐着可以刚好撑扶稳妥固定的浴缸边沿,浴缸里也已经被放了水,还有一只水瓢在里面漂浮,置物架被移到她可以随手够到的地方。 克莉丝一下明白他的用意,惊讶说“你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 “傍晚的时候。” 爱德蒙蹲身,一边顺手帮她脱下右边的长袜,开始解释安抚她“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近身,至少让我把这些危险隐患都解决,我才能放心让你照顾自己。” 袜子过于贴身碍事,脱的时候很容易把自己绊倒。 克莉丝轻轻颔首。 轮到伤脚,伸手轻轻卷了被剪开的长袜,想着既然已经被剪碎了,以她挑剔的性子应该不会再要,爱德蒙解开吊袜带,怕褪下碰到伤处干脆直接撕了袜子,让她只穿着那条宽松的及膝套裤。 因为布帛裂开的声音,克莉丝别开脸,不敢看他。 他也有些口干舌燥,面上装作自然,又替她摘下衣服上的饰物,随即是袖扣,最后是领针。 爱德蒙的动作很缓慢,慢得磨人,克莉丝忍不住怀疑浴间被那缸水蒸得太热了。 将东西收好后,他清了清嗓子,交代“我就在门外,有什么意外你随时叫我,如果摔倒后不要乱动。” 听力太好的人发现,这很快变成了新的折磨。 过去泡澡还很静默无声,现在浇淋冲浴,光是水和瓷砖的声响就足够引人遐想,仅仅阻隔着一个门板,让自己不去想象水迹描摹身形的情景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为了分散注意力,爱德蒙干脆和她聊起窗户税。 克莉丝说起公事总是滔滔不绝,很快就把问题给他介绍了一遍。 起初是因为入息税太过麻烦,所以壁炉税应运而生,可是壁炉都在屋里,给税务官的工作造成麻烦,也有人以隐私抗议,于是壁炉税又被改为窗户税,不必进屋干扰房主生活,只要围着房子转一圈,这户人家要缴多少税务就一清二楚了。 这种听上去古怪的税法国也有,就是法国大革命后从英国引进的,而且不像英国只看窗户,法国是收取门窗税,爱德蒙和父亲住在顶楼,阳台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种花养小动物是老父亲唯一的爱好,所以他也很乐意掏钱。 地主家的“大少爷”当然没有这种经历,连很多植物不是长在树上也不知道,就着阳台好奇问了他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就像是在花丛里新奇探头,连一只蝴蝶都能追赶很久的垂耳兔。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看到克莉丝,说不定会偷偷把自己拉到一边,压低声问他是从哪来拐来了一个连豌豆都不认识的大小姐。 浴间里的水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停下来。 “爱德蒙” 一阵布料的窸窣声里,她迟疑说,“我已经好了。” 深吸了一口气,爱德蒙起身拉开门,却还是因为眼前一幕停了脚。 穿的依旧是胸口有叠纱的晨衣,因为椅子已经被洇湿,她扶了洗手台的边沿站着,低垂着头,将脖颈旖旎得修长,翘了伤脚,整个人都透出似乎羞意又或是蒸出的粉红。 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风景。 刚拦腰抱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飞快移动,克莉丝被塞进四柱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了。 只能看他撑臂在枕边,整个笼在上方,一边有床幔遮挡,他又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漫长的安静后,被子被掀开了。 克莉丝睁大眼睛,几乎失去思考,只能听着骤然响起的心跳声。 那只冰凉的手顺着胳膊向下摸索,捉住她的手,将五指轻柔推开。 然后抽走了她袖子里的刚洗过的束胸。 克莉丝“” 知道如果现在不帮忙,伤员肯定会半夜自己蹦过去晾,爱德蒙没多说话,走到壁炉边,研究了一会,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能晾晒的长架。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在一边试探说。 今天已经很累,夜里又是长骨头的时候,在去罗马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爱德蒙没打算在这种时候解决这个问题,庆幸火光能遮挡脸上的红色,直接说“不是你用来保持身形的吗。” 想到他恪守教义不近女色,连黄段子都听不下去,上次都摸到绳结了也没发现。 爱德蒙唐泰斯以后说不定会当教士,毕竟他老师就是一位神甫,包括布沙尼神甫也是个出家人。 克莉丝信了,甚至开始反省自己。 结果“出家人”晾完衣服,上来又开始掀她下面的被子,才第二次爬床动作就相当顺手。 受伤的腿被轻柔抬起,放在了他的膝上。 不用想也知道肿得很难看,莫名不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被这番动作起了少女心思的人不自觉想要把腿缩回被子里,又因为牵动伤势低嘶一声。 被这声牵着心也动了一下,爱德蒙按住她的腿,沉声训道“别动。” 因为对方的瞪视,他只好放缓了语气“我亲自看看比较放心。” 克莉丝轻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刚受伤不到一天,加上她本来就瘦,肿后看起来更严重,所以要等到消肿后才会上夹板或者石膏,没有阻碍掩蔽,在火边烤过变得温热的手抚上来,稍微减轻了难受的感觉。 过去出海就常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说因为风暴在甲板上跌倒,水手被浪拍骨折的情况都有,前法老号大副对这种问题相当熟悉。 爱德蒙的手按下去前都会提醒她,结果等到检查完,他才发现,她攥得掌心都是月牙印,连眼睫也濡湿了。 即使这样,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心下长叹一声,体贴不去戳破,爱德蒙只是说“我去给你拿药。早晚都得换,可能会比较难受,但是效果要好很多。” 克莉丝闷声说“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专家,现在连约好的谈话都要被搁置了。” 想到她甚至为了税务问题去和财政大臣的次长喝酒,爱德蒙问“这个窗户税这么重要吗” 克莉丝简单说“和我针对里德的计划有关。” 因为他也有要忙的部分,关于她具体的计划,爱德蒙也不太清楚。 “你想要去谈话,我带你去。”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还是说“这样不好吧,你好歹是一个伯爵,而且那些人只知道我们是朋友,在外面贴身照顾还是太过了。” 爱德蒙不由为她话里不自觉透露的意思笑了笑。 “我自然有办法。” 威尔逊医生抬头看了看时间,发现约定的时候到了,刚要从自己的座位起身,诊所的门被推开了。 逆光见到一个人被搀着进来,他不由说“很抱歉,我这时候有个约会,您如果不是急症,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 “威尔逊先生,就是我约了您见面。” 来人苦笑说。 医生惊讶看过去,连忙请班纳特和跟在身边的人坐下。 威尔逊在工作中发现了环境对病人的影响,医生如果坚持洗手,会对病人康复率有大大的提升。 为了让更多人免于病患或者术后感染,他这些年致力于在各种场合论证自己的发现,鼓励人们摆脱中世纪愚昧认知,大胆洗澡,规避有害病菌对人体的影响。 青年就是他在演讲活动里认识的,那是一次被许多人起哄下台的演讲,班纳特向自己表达了赞同和鼓励,这个从来没有学过医的学生相当洁癖,而且意外点出很多他忽视的方面。 前些日子,他找上自己,希望能一些数据,为废除窗户税做出贡献。 威尔逊医生也在报纸的众多舞会名单上见过班纳特的名字,知道这位先生现在已经是伦敦城颇有名气的社交新星,未来注定要进入国会,却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在忙着这件事了。 “您这是怎么了”威尔逊医生惊讶看向青年演说家。 至于跟在一边的人,他认为是帮忙照顾贴身男仆,所以并没有在意。 “就在昨天不小心撞伤了,”年轻人说,随口介绍,“这是我的家庭医师,贾科莫医生,因为脚伤所以随身照料我。” 贾科莫是个看上去很冷淡的男人,一头黑色短发,面部轮廓相当漂亮,五官却平平无奇,只是沉默站在一边,仔细照应班纳特坐下。 又是一番寒暄后,两个人进入话题。 克莉丝说的话很真挚。 因为窗户税,充足的阳光从此就只对富人敞开了,为了少交税,不仅是租房的房东和贫困的家庭,就连生活比较拮据的中产家庭也会适当填上几个窗子。 室内昏暗,空气不流通,这种环境反而更容易滋生细菌,穷人本来就生不起病,生活却将他们往更糟糕的方向推。 如果废除这项税收,就能让更多人免除生病的隐患。 “这些,在这里开设诊所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克莉丝说话时,医生数次面露动容,似乎已经说通,结果威尔逊反而在话里兜起了圈子。 “要说窗户带来的日光和新鲜空气对病人康复影响,这个我过去也考虑过,不过论证并不充分,要拿到威斯敏斯特宫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为您介绍几位相熟的院长,方便您搜集案例。” 克莉丝微笑道“可是我更相信您,毕竟那些医院或许会为了掩盖死亡率,所以让数据失真。而且真搜集起来,就不仅仅是一两年那么简单了,我可不像您,有十几年时间可以在伦敦耗。” 威尔逊为这句话一惊,知道自己偷偷查访的事情被面前的人发现,甚至已经笃定他手里有完整的调查数据了。 他自己就是受不了那些冷冰冰控制在线下的“死亡率”,才出来开私人诊所,后来为了自己的理论搜集多年数据,更是遭遇了多方阻碍打压,逐渐也被磨砺得失去了所有理想主义。 所以,这个年轻人找上来时,威尔逊是不相信的。他过去或许会为了挽救更多人性命一腔热血,现在已经知道,空有一番意气并不一定能成事。 威尔逊医生坐直身,认真道“您是说,要我为您在议会的发言佐证,并作证签字。那么,您有什么可以反过来保证我的据我所知,您甚至还不是议员吧” 他很清楚,一旦公开那份数据,证明是因为那些医生不自己消毒的习惯,才导致很多病人死亡,而为了推卸责任,自己最后可能被业界倒打一耙攻讦。 这样的代价太惨重了。 克莉丝点头,“我的确还不是议员,所以,我会以特邀顾问的身份进入下院演讲,而负责提出废除窗户议案,为我背书的议员,我已经找到了。” “这位先生就是威灵顿元帅。” 听到这位大元帅的名字,威尔逊医生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他擦了擦汗,想起在酒馆听的那些政治八卦,试探说“据我所知,他与您的老师交情一般。” “但也不是交恶。” 克莉丝郑重看着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医生,继续道,“您的担心我能理解,不过也允许我先以绅士的名誉起誓,再来为自己解释一下。” “我猜您顾虑的是,资料公开后,关于窗户与健康的关系会受到关注,您平静的生活也会被打破。不过我以为我不出现,您迟早也会公布您的论文。我也只是帮您提前了几年,换了个场合。” “而且,您仅凭一人之力发表那些论证,反而更加危险,将您的结论与窗口税绑在一起,才能让您得到应得的回馈,至少挽救更多人。” “其次,您可以放心签字。毕竟我如果进不了议会,那么我们的合作也不会被人所知。” “当然,毕竟您帮助了我,我也会回报您,如果您被那些已经变成资本家,却毫无医者心的人攻讦,进,我可以为您新的工作,退,我可以帮您去其他国家。全看您自己的选择。” 克莉丝离开诊所时,包里放了医生颤着双手交给她的一厚摞文件。 刚将她抱上马车,放在软垫上,连伤到的脚也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贾科莫医生就脱去了假发套,随即擦掉了伪装。 克莉丝无暇管他,只是心情复杂看着沉甸甸的公文包。 她嘴上说这只是挫败里德计划的一环,爱德蒙听了一会,却发现她分析起来都是那些为此受苦的人,而且这么多方法,会选择税务这种更加麻烦、涉及许多人利益的问题,年轻的事务官其实是想要为更多人做一点什么的。 所以,她才会帮那位令人尊敬的医生把一切都安排好。 爱德蒙轻声问“这件事,你有多少把握” 克莉丝忖道“这件事在下议院并不会遭到太大阻碍,牵扯到利益,哪怕是节省出一点面包钱,人们也会关注的。到时候自然会有记者自动为我们造势,那些只能靠选举进入的下院议员,当然很乐意用同意提案去争取六月时工人们的选票。” “我想,最快四月,这个法案就会在下院通过,提交到上院。” “真正麻烦的是上院,这些税收动的是那些贵族的钱,而且,里德侯爵就在上院。” 爱德蒙安慰她“掌玺大臣也在上议院。” 克莉丝笑起来,“还用不上老师。我其实打算给他一个惊吓,总是他把我耍得团团转,是时候让他看一下我的本事了。” 得意骄矜,自信从容。 爱德蒙专注凝视她,也跟着笑了。 得知真相后,他曾经忍不住细细算了一遍,整个浪博恩到底值多少钱。甚至想过不如他就将它买下来,送还给她,让克莉丝以女性身份名正言顺继承庄园。 等几个姐姐出嫁,再给那个母亲一笔花不完的钱,让她不用时时惊惧害怕,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和自己一起走。 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自私后,他就放下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看过她为这一切忙碌,去帮更多的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并冲着他露出笑容,爱德蒙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小恋人,已经做到了很多男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爱德蒙从来没有这么真切体会到这一点。 “接下来我们去哪” 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他都愿意陪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amireux| 克莉丝要找的第二位专家是一位校友。 “德文郡公爵曾经介绍我参加剑桥的数学名誉实验, 比赛里我认识了这位先生, 最后也是他拿了金牌。” 因为出门办事顺路送过几次威廉, 爱德蒙对德文郡公爵足不出户,纸条传信也有了解。 能拿数学优胜的剑桥学生,他的第一反应是和这两个人一样的内敛自闭学术狂魔。 “科克尔。” “好久不见了,班纳特” 年轻英俊爽朗笑着的青年迎出来,作势要来个拥抱, 爱德蒙眼疾手快把克莉丝往身后一提,自然道“请您离远一些,他身上有伤。” 这个一点都不内敛的英国人还是黑头发 科克尔好奇探头看克莉丝“你怎么了” “脚受伤了而已,”克莉丝简单说,又向他介绍身前的人,“这位是我的家庭医师,贾科莫医生, 现在随身照顾我。” 科克尔点头, 好脾气说“那我们坐下说。” 因为摆放在桌上的蓓尔伦敦生活画报, 两个人先聊起赛马事项来, 说到激动的地方,科克尔拿起手边的板子演算起胜率, 眼见着坐得越来越近。 爱德蒙突然发现,其实和他“愿不愿意”无关。 只要是克莉丝想去的地方, 他都得跟着她。 毕竟要做那些男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打交道的大部分也是男人, 就算这些人不知道, 克莉丝也是女孩子,他们勾肩搭背如果让她不适了,他必须在一边解围。 再联想到“班纳特少爷”的女人缘相当好,她自己好像也拿女人相当没办法,对男性角色还有点入戏 被那个古怪的医生盯着,科克尔有些不自在,安慰自己这是医生不想让病人在外面多呆,也就不在赛马上多聊,直接转入正题。 “你说的数据带来了吗。” 克莉丝将威尔逊医生搜集的文件递给他。 科克尔开玩笑“你上次不是说这个很难搞到吗,现在这么放心给我” 克莉丝端起他管家刚沏好的茶,轻描淡写说“目前为止也就牵连三条人命而已,你,我,还有写这个的老医生。” 爱德蒙在一边冷淡补充“加我一个。” 科克尔“” 这是威胁对吧 关键是他泄露出去了,班纳特会找他拼命就算了,关这个人什么事,你们是绑定一起约好一尸两命吗 打开文件夹翻看一会后,科克尔表情也凝重起来。 “你知道这个整理公开后会引来多大麻烦吗。那些医生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污蔑这些都是错的。” “所以我要找个比它话题更大的事情一起捅出来。如果只是关于生命隐患,人们还可能有侥幸心理,被那些医生误导。但是窗户税和所有人都有关,只要能节省一笔钱,谁都会心动,这样一来,即使不相信的人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科克尔啧了一声“看来是我担心太多了,你们玩政治的心都黑。” 但是谁让他欠班纳特人情呢。 他又翻了一遍文件,大概估算了其中价值,果断道“后天就能处理完。” 克莉丝向他点头致意“那么后天见。” 科克尔摇头,“你腿脚不方便就别亲自跑了,到时候让信得过的人来我这里拿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贾科莫医生看他的目光突然变和善了。 认识两年,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又随便讨论了几个细节,事务官出言告辞,一边的医生已经小心搀了人起身,顺手帮忙把衣服拉得熨帖。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数学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再回到摄政街,克莉丝又看到了庭院里停着的一堆马车。 “是陛下来了。” 爱德蒙点头,先送她去会客厅,随即上楼,让巴浦斯汀换成贾科莫医生的打扮出门买药,自己换回原本的模样,这才下楼。 这样一来,这两个身份就可以割裂了。 爱德蒙到会客厅时,发现除了国王,还有一位打扮很素净的老妇人,她正和克莉丝说话,面庞看上去很温和慈蔼,能依稀见到年轻的风情,因为克莉丝面无表情说了句什么,掩着嘴笑个不停。 国王在一边沮丧说“玛利亚,你就别笑话我了。” 看来这就是胖子国王唯一承认的“妻子”,那位比他还要大几岁的玛利亚夫人。 爱德蒙入座时,对话中断,不免互相介绍了一阵。 玛利亚夫人只是友善冲他点头,没有多分神,继续问克莉丝念念不忘的“法国情人”。 正主坐在旁边颇有深意看她,克莉丝终于忍不住怀疑,说不定当初在马赛时自己就意图不轨,所以才拿这个人当原型。 最后她只能把这个已经砸脚的石头抱起来又砸了一遍。 玛利亚夫人一片好心要帮她找人,又追问了一番细节,非常热心想要往自己在法国的修道院去信,让院长帮忙查探,克莉丝好不容易劝阻了,只好拿故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杜朗相当有戏剧天分,至少比过去在意大利引起的反应更大。 克莉丝干脆把几个版本结合,她口才本来就不错,当事人视角更加动人,尤其她现下初尝感情滋味,心境和过去不同,因为身边的注视更加明显,干脆破罐子破摔,还添了不少细节。 几个姐姐都很感动,连国王第二次听都开始擦泪。 凯瑟琳爱怜看向弟弟,“所以你才要和上次聚会遇到的那位布兰登上校一样,为了这位小姐坚持不结婚吗。” 玛丽表情古怪看向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在法国女人那里用了全部爱情,才被意大利伯爵趁虚而入的吗 莉迪亚一脸恍然大悟。 玛利亚夫人随手把帕子塞给多愁善感的国王,安慰道“你不是说,班纳特先生未来也会像他的老师一样做外交官吗,他未来去巴黎,说不定就能找到她呢。” 国王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他们就好像我们一样,教派不同,无法公开,现在也分开了。” 玛利亚夫人温柔笑了“你真是个孩子,乔治。我们分开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国王坐在原位,耷拉了头。 玛利亚夫人不管他,扭头冷静分析“有这样的修养和学识,还能替你解决学习问题,看来这位小姐是法国大革命后哪位流亡贵族的后人了。” “波旁王朝已经复辟,这几年形势稳定,许多老贵族都回到巴黎,我想她说不定也会回去寻找亲人,你日后如果驻法国,可以试试在宫廷寻找。” 克莉丝“” 这个故事编了四年,不仅逻辑和细节日渐圆满,居然开始向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开始衍生了。 玛丽三姐妹没坐多久,看克莉丝有人陪,而且国王坐一边也放不开,在玛利亚夫人体贴给她们台阶后顺势告辞,遵循原本计划去简家。 可能是和国王相处多了,玛利亚夫人比幼儿园老师还耐心,说话轻声慢语,和她聊天非常舒服,很快就到了下午茶时间。 因为过去生产力的限制,只吃两顿的习惯顺延了下来,后来有钱有闲还能吃的夫人发明了下午茶,才能凑够三顿。 克莉丝受上辈子观念影响,做不到让自己两顿饭间隔那么久,所以下午茶顿顿不落。 今天依旧是伯爵红茶和定例成套的甜品,厨房研究了国王的体型,还多做了两组。 玛利亚夫人对此赞不绝口,还不忘说过去跟着国王吃下午茶都太甜了。 国王更消沉了,开始化悲愤为食欲。 “这种点心我以前没吃过,”国王好奇问,“哪里请的” 年轻人显然从来不管这些,停下聊天,却不问管家,偏头看住在自己家的外国客人。 “我在维也纳救的一个土耳其厨子,这次来英国就带上了。” 黑发男人一边说着,顺势从小架子上取下一块给他的朋友。 似乎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自己也不吃,却很乐意看身边的人吃。 国王还要继续问,基督山伯爵已经伸手替他倒茶,面上挽起笑意,语气轻松说“当然,您还是少吃一些为好,克里斯也只剩一条腿还完好了。” 没架子的英国国王也不能拿意大利人怎么样,而且确实是自己弄伤了他的朋友,委委屈屈点了头,连茶杯也放下了。 克莉丝“您别理他。” 国王摇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我不能再逃避了,我确实太胖了。” 玛利亚夫人在一边看他,无奈笑了笑,推一只盘子过去,“你这顿下决心也没用,不然你早就瘦下来了,等回去忘记就又会塞一堆。还是和当初我帮你戒酒一样,慢慢来吧。” 国王被轻松说服哄好了。 最后道别的时候,玛利亚夫人突然出言邀请“今年夏天,你会不会去布莱顿做客我很喜欢和你这样的年轻人聊天,到时候选举结束,你的腿也一定痊愈了,哪里有大片的海滩,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国王眼前一亮,在一边冲她挤眼睛,面露祈求。 克莉丝意会过来。 所以说是布莱顿,其实是国王在布莱顿的避暑行宫,这位夫人在借口自己,给彼此一个台阶,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复合了。 好像是刚刚吃下午茶的时候态度松动的。 克莉丝突然有点不明白玛利亚夫人的萌点。 不过布莱顿是海滨城市,她其实 爱德蒙突然说“您果然很喜欢东方,我记得布莱顿行宫和这个会客厅是一样的风格” 国王自豪点头。 布莱顿行宫也是国王极为优秀的建筑作品,“东方歌德式”风情的建筑,外部印度的白色大圆顶,内部则是大量中式元素。 去那里度假的提议相当吸引人。 克莉丝被提醒而且打动了。 其实大夏天沉迷逛行宫,不想去游泳,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克莉丝“如果我有这个荣幸” 不等她把客套话说完,国王已经急切开口“当然,塞西尔,你永远是我最期待的客人” 这种时候国王的脑子转得相当快,想到重修旧好的二人世界机会,总要那点事情拖住这位助攻,又补充道“我早就想让宫廷画师给你画张画像了,你也可以带上你的朋友。” 于是这次度假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并不想因为骨裂就像是生活不能自理一样,克莉丝还是坚持在饭厅坐着吃。 用餐到一半,最近一直住在大姐家的班纳特太太突然走进来,也没注意坐在一边的男人,冲上前拉住克莉丝的手,大呼小叫起来。 “天呐,克莉丝,我听玛丽她们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 克莉丝面露惊讶,撑起身,单脚站好,扶她在身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我没事,只是脚暂时不能走路,养几个月就好了。” 班纳特太太长松一口气,翻出了手帕,开始擦眼泪,用愁苦的语气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浪博恩吧,家里至少有你爸爸照看你。我以前想不到,只看着你搬进城里,住了大房子,我就快活得忘了形。现在才想起来你的毛病,我们总得有命去承受这些啊。” 爱德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太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话,也愣了一会。 被说中一直担心的事情,克莉丝白了脸。 这里没有嗅盐,她不敢直接拒绝。 班纳特太太看她面露难色,更着急了,“你在伦敦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们一家都指着你,如果你出事,我可怎么办老天爷啊,我的神经都要痛了。你从来都是妈妈最宝贝的孩子,为什么这么不体谅我的老毛病” 可是如果不阻止,她妈下一秒说不定就要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了。克莉丝咬了咬牙,正要说话,身边的人开口了。 “班纳特太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amireux| 过去接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里, 凭借那根“脆弱的神经”,班纳特太太从无败绩。 不论亲戚仆役, 还是家庭成员,为了不让这位太太被刺激晕倒,不仅女仆随身携带嗅盐, 大家都从来不与她较劲,除了莉迪亚偶尔会不管不顾回嘴,连她妹妹菲利普斯太太也要避开风头。 因为班纳特太太不是说说而已。 不论前一秒她嗓门还多么中气十足,只要她想,她也确实能做到气急攻心,说倒就倒,阵仗非常吓人。 克莉丝过去就觉得,她妈是生错了时代,要是在她上辈子的国家, 光往马路边一躺, 说不定能挣回一栋别墅,根本不需要发愁嫁女儿。 第一次有人直白说要给她治治这个毛病,班纳特太太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难以置信说“克莉丝,这个人是谁” 先是在彭伯里完美错过, 她来伦敦的那天被巴黎人绊住,后来就直接留在了大女婿家看外孙, 自从换回基督山伯爵的身份, 班纳特太太还没见过他。 克莉丝硬着头皮说“妈妈, 这位是意大利的基督山伯爵,我的朋友,现在住在我们家。” 心里还有个事关生命的危机挂念着,又听说了国王都对“儿子”礼遇有加,班纳特太太没有被这个爵位唬住,反而更加对这个人提起了警戒,提高嗓音“阁下,您可太失礼了,这是我儿子的家,您既然是客人,就不要插手我们的家事。” 伯爵没答话,只是侧头问还单脚站在的人“吃饱了吗” 克莉丝茫然点头。 他环视四周,附近侍应的仆从还算稳妥可靠,不过鉴于这位太太一切言行都不可控,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你先上楼休息,妈妈交给我。”他安抚一样说完,又对一边的女仆嘱咐,“带这位太太去会客厅。” 班纳特太太刚要抗议,就见男人轻松打横抱起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而克莉丝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下意识回环脖子。 她呆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头痛就已经被请到了会客厅里。 刚坐下,班纳特太太更觉得不对劲了。 她吃惊问一边的女仆“为什么你们会听一个客人的指使” 女仆没吭声。 这一年下来,整个别墅的人也都看清楚了,不管自家大少爷在外头多厉害,对管家琐事却完全没法子,尤其对女性温柔体贴,完全可以预见未来娶妻后会是什么样子。 恰好相反,目前拿着管家权对伯爵待下严厉,说一不二,尤其还得了别墅主人的承认,有时候自己拿钱补贴,看上去也不稀罕这点家业。纳什还从巴浦斯汀那里套到话,知道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只要是无关老大的事情,他们都完全听从伯爵的意思。 因为女仆的懈怠,班纳特太太愤懑“在我自己的儿子家里,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等到她嚷起“头痛”时,基督山伯爵拿着匣子进来了。 他挑出一只瓶子递给女仆,“太太,试试这个吧。” 班纳特太太这会是真的难受了,全无反抗之力,刚只轻嗅一下,脑袋就一阵清醒,连神经疼痛也得到了缓解。 她惊讶道“这是什么” 伯爵解释说“一种特别调制的嗅盐,是克里斯现在的医生做的,他很擅长药物学和自然科学。” 班纳特太太不懂那些“科学”,听到是嗅盐就将后半截话自动略过,看面前的人态度缓和,于是找到了一些底气,又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说“阁下,预先提醒您。您可以开始收拾行李,另寻住处了。等我儿子的伤势好一些,我就要带他回到浪博恩。” 伯爵淡淡道“那么我也得先提醒您,我与克莉丝有过约定,我会一直陪着他,未来也会和他一起去罗马。如果您要将他困在乡下,我也只好先您一步下手,将您的儿子藏在我的岛上,永远都不还给您了。” “我是个重视承诺的人,我和克莉丝的一切也都是从约定开始,在此之前,我已经对整个世界都毫无敬意,所以这个世界除他以外的事物,我一概不关心。” “因此,我并不在乎他失踪太久会不会有人认为他已经死去,更不在乎他在名义上死后,那座庄园会属于谁,到时候您会被赶去什么地方,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 刚知道真相时,爱德蒙就怀疑过,让女孩子扮作儿子继承家业这种事,以班纳特先生乐道安命的保守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得出来。 已经换过几个身份与克莉丝的家人相处,对他们都有了大概了解,从班纳特太太刚刚进来的那些话里,他一下就明白了背后始末。 自从获得财富后,爱德蒙与各种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因此将人性看得更透彻,他很清楚,对不讲道理的人,就应该比她更加不讲理。 因为他这番话,班纳特太太惊叫起来“你这根本不是提醒,分明是威胁。” 爱德蒙笑了。 “太太,我才刚要开始威胁您呢。” “只要我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让克莉丝做不想做的事情。” “” 克莉丝沉默看向正替她擦药的人,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和我妈说了什么,她刚刚居然趁着你不在跑来问我,贾科莫医生有多厉害。” 爱德蒙头也不抬,噙笑问“你是怎么说的” 克莉丝“当然实话实说很厉害啦,我记得你说过吧,你能调出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那种假死药。” 这好像是他扮成布沙尼神甫时兜的底,就是为了换她能崇拜看他一会。 联系到那个“克里斯,你为什么是克里斯呢”,爱德蒙心里不免嘲笑了一阵当初爱而不自知的“老人家”。 将药擦完再用纱布轻轻缠好,以免洁癖的大少爷嫌弃药膏沾染床铺,爱德蒙起身,借着暖黄的光看向克莉丝。 因为天气渐暖,换了浅色的床幔和被子,眼瞳和头发都被映衬,黑白分明认真看他,女孩子骨架本来就不大,她坐在被子里,被宽大的四柱床显得很小只,似乎还在想怎么应对班纳特太太,面露忧虑。 母亲一念之间的自私决定,所以从出生就不得不扮演一个男孩子,慢慢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连睡觉都会不安瑟缩 即使这个选择塑造了现在的克莉丝,可是爱德蒙看来,“选择去做”和“被迫成为”完全是两回事。 原先对心上人扮作男性的成就有多自豪,他对班纳特太太自私的选择就有多不满。 心下一动,爱德蒙俯身撩开碎发,也像是那天她对自己一样,在额前印了一个吻。 成功把克莉丝还要说的话都堵住了。 “你只需要准备在议会的演讲,好好养伤就行了。” “其他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妈妈把你带走的。” 没过几天,班纳特家的四“姐弟”惊悚发现,她们的妈妈居然开始轻声细语和所有人说话了。 连莉迪亚都忍受不住班纳特太太的反常,鼓动着凯瑟琳一起去在时尚沙龙里新认识的朋友家玩。 克莉丝忍不住怀疑是爱德蒙给她妈吃了什么药。 班纳特太太永远都是沉不住气的那个,所以她没有等几天就告状到了跟前。 “克里斯,你的朋友居然给我下毒” 班纳特太太连控诉时都压低了声音。 放下被数学家统计整理后的数据文件,克莉丝惊讶说“您确定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显然被这件直接维系她自己性命的事情分走注意力,班纳特太太也不在乎克莉丝的身份暴露问题了,一边抹泪一边道“他那天给了我一瓶嗅盐,告诉我里面有很多反正就是我听不懂的药,这些药虽然能治疗我的头痛,但是如果我说话声音太大,神经就会炸开。” 简直就是年迈母亲被恶劣药贩子欺骗,并对听着就很虚假的药效深信不疑。 克莉丝顿时哭笑不得“伯爵可能只是在和您开玩笑。” 班纳特太太添油加醋把那天的“威胁”说了一遍,继续道“我开始也不信,结果后来和莉迪亚大声说话,我真的头痛了” “这些天,我虽然睡得比过去安慰,醒来后却总是为这件事担惊受怕,想要来找你帮忙,哪知道那个伯爵简直在你身边阴魂不散,我简直怀疑你们只有晚上才会分开。” “现在,克里斯,趁伯爵不在附近,你把那位医生叫来。” 克莉丝也好奇他干了什么,伸手拉铃,憋笑让纳什把贾科莫医生找来。 管家在别墅转了一圈,没看到那位口口声声随身侍应的医生,只好问花园里和园丁说话的伯爵。 “这位先生是您请来的,或许有什么联系的方法” 得知手下失职,向来很铁腕的伯爵果然冷了脸“我亲自去找他。” 一刻钟后,贾科莫医生出现在了四楼的书房,爽快给班纳特太太开了一瓶“解药”。 班纳特太太欢天喜地接过,离开前还再三要求克莉丝一定把恶毒的伯爵赶出去,被克莉丝敷衍过去了。 等班纳特太太下楼,他才解释“我前后用的都是定心安神的药剂。至于之前的嗅盐,是因为能够缓解头痛,用后需要好好休养,所以人着急焦虑反而会更加头疼。” 克莉丝挑眉“所以你让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就是用这种把戏耍我妈妈” 看出她并没有生气,“贾科莫医生”没摘发套,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替她找点事情操心,让她不要来烦你。” “你太容易对家人心软,就算计划不让她带你回家,最后的解决办法肯定会很麻烦,这要分走你很多精力。伤势愈合会消耗体力,你每天都很累,我作为医生,有必要把这些不利恢复的事情都解决掉。” 克莉丝因为他这番话笑了很久,最后还是说“其实你不用和我妈妈计较,我和她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她的性子我太明白了,和她讲道理说不通的。我本来就没指望她能理解我,所以我根本没有生气。” “即使她用自己的想法绑架你,这些天也不忘无理取闹逼迫你回去做一个乡绅” 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克莉丝只好解释“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把她哄回去的,不会干扰我们去罗马的计划。” “罗马不重要,克莉丝。” 爱德蒙若有所思说,“重要的是,你连现在都在想,怎么照顾到你妈妈的心情,你好像总是把自己放在很后面,做什么都要把一切都考虑好。既然你做不到自私任性,那么我会替你来。” 克莉丝只是看他。 如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没有那么多顾虑,自私任性一些,她想做的是什么 被关在心室高墙里的小姑娘,用她自己都快忘记的音色说。 即使知道有那么多阻碍。 我想要这个人。 掌玺大臣刚从爱尔兰回到伦敦,来接自己的近侍告知学生捎了口信,因为受了点轻伤行动不便,所以近期不能来上早课了。 不出侍从意料,做老师的相当关心学生,让车夫先不要回家,直接去摄政街。 费尔德侯爵已经不是头一次来,情报团的所有人都有所耳闻,知道这个人比老大更厉害,所以对待他更加小心谨慎,唯恐和他多接触露出马脚,沿路并不和他多说话,直接放行。 他就这样轻松上了四楼,发现这里的地毯比上次来更厚了一些,也没有在意,无声走向书房,正要敲门,却停了下来。 “抓紧,克里斯。” 门里,一个男声道。 “等、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这句话显然说迟了,先前稍沉的声音闷哼一声后,紧随其后低噎出来的惊呼和一阵细喘。 “轻一点” 熟悉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哭腔。 “好,”那个醇厚低哑的男声安抚道,气息也有些不稳,“你觉得难受还是叫出来吧。” 年轻人没有叫,只是低低说了句“疼”。 男人被这个反应逗得沉沉笑了一会,接着说“你得放松,这样我没法继续。” 看向窗外难得的日光,老绅士面无表情敲了两声,推开门。 一张铺了被褥的便榻上,两个人身形重叠,挡得并不严实。 然后他就看到了已经上了夹板,正在缠绷带的伤腿。 从那个宽阔的脊背后探出头,克莉丝惊讶打招呼“老师。” 有一段时间没见的老绅士只是点头,随即表情遗憾看向自己手里的剑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amireux| 因为老师突然出现, 克莉丝松开了捏着的手臂,改抱起枕头, 之后被用力包扎时都只蹙眉,一声不吭。 看出她想在尊敬的长辈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爱德蒙没有搀扶, 只是紧跟着坚持要撑拐杖的伤员,顺手替克莉丝拉开凳子,帮忙拉铃叫男仆替他们沏茶后就找了个借口告辞,把房间留给师徒俩谈正事。 意大利人走开后,总算记起自己来的本意,费尔德侯爵不免关心了一下伤势,得知学生是被国王踩骨裂的,表情也凝固了一会。 克莉丝表情诚恳“您不用顾忌我的,想笑就笑好了。” “咳, ”掌玺大臣清了清嗓子, 面上一本正经说,“我不笑其实是出于对陛下的敬意。” 克莉丝面无表情看他。 其实先王对老师有知遇之恩,乔治三世相当廉政,对政治还能控制操纵,小威廉皮特在二十四岁就做首相, 除了他自己在财政上的能力,当然也有这位国王的支持。 当今陛下和他父亲关系不好, 还是荒唐败家的甩手掌柜, 按理说老师对乔治四世不会移情敬重。 但是老师对国家有相当强的认同感和荣誉感, 他眼里最重要的是国家,国王只是一个更具体供他敬重的形象,什么样的人来当对他都一样。 这种爱屋及乌的老派大臣作风算是非常难得了。 克莉丝忍不住问“我以为您对爱尔兰宗教的事情不关注呢。” 毕竟他好像对他们党派没有什么归属感,没道理为了这件事跑一趟,她没记错的话,老师最近也很忙,因为国会已经开了一阵,许多议案得到了通过,光是上个月就签署了不下五十条法令。 费尔德道“我起初也不那么关注,我这次去爱尔兰,是受内务大臣邀请,你知道他曾经做过爱尔兰部长吧,我发现,最近爱尔兰的形势比你去年告诉我时还要严峻了。” “内务大臣认为,即使解放问题很麻烦,但是也需要面对了,不尽快处理,可能会引发内战,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危机。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政党之间的博弈了。” 克莉丝虽然认识到这个问题迫切,却没想到会到战争这一步,下意识说“不会吧” 老绅士耐心解释“你还年轻,或许没有这个意识,其实战争就像一个地雷阵,任何不起眼的导火索都能全部引燃,一旦发生就无人有能力阻拦。” “历史是无数人集体编纂的一出戏,就算是小人物也能改变剧情,倾茶事件时,谁又能想到美洲最后会独立呢。” 上辈子就生活在和平年代,离开浪博恩来伦敦上学时,反法战争早就结束了,所以克莉丝对战争一直都没有很具体的概念。最接近战争也只是听哈洛德他爸讲滑铁卢,还是吹嘘居多。 有意用这番话分散她注意,做老师的见她陷入沉思,猝不及防说“需要我恭喜你吗” 克莉丝呛住了。 “什么” “我已经发现,你变得比过去更加轻松热烈,甚至可以感染附近的人,我很难看到你这么放松的模样。显然,这是其他人感情无法给你造成的影响。” 费尔德说着,随即用笃定的语气道 “塞西尔,你彻底陷入了一段恋爱。” 虽然经玛丽的“误解”提醒,克莉丝对老师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也有所准备,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拆穿他。 上次被哈洛德戳破心思时,克莉丝也有些酒意上头,这次她是清醒的,更别提是被自己最敬重的老师提出来。 因为刚才满脑子形势分析,理智再次占据大脑高地,瞬间,她被直白的道破和明澈的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当初从彭伯里回来,国王也是这样说的,说她看上去变得更愉快了。 很显然,心中再怎么想着他们不可能,她还是不受控制,放任对方接近自己,也放任自己去靠近,并且确实从中获得了一些她不愿承认的安心。 费尔德语气轻松调侃说“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爱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既然你已经感受到了其中好处,看来这次我要给你一些忠告了。” “热恋的人总是很难冷静,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我过去也为此失控过” 克莉丝不由打断他“您的开明让我有些惊讶了。” “可是,老师,说这些还有点早,因为伯爵只是将我看做朋友,现在还只是我一厢情愿。” 费尔德惊愕看她。 他实在没想到,脑子一直很灵光的学生,居然在这方面缺一根弦。 老绅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克莉丝坦白道“或许会很麻烦,但是我想要试试,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强烈想要拥有的念头了。” 说时,年轻人还微红了脸。 和过去女人缘好,游戏花丛的形象简直截然相反,纯情到令人发指。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间,费尔德又想到,自己还没说更多试探的话,连指代也很含糊,学生已经自发将基督山伯爵对号入座了。 太清楚学生的性格,会说出那种话,根本和认定了是这个人没什么区别,原本以为只是情人之一,突然升格成未来伴侣,费尔德侯爵看意大利人的目光更加不善挑剔起来。 代为送客的爱德蒙就在这样的目光里镇定自若上了马车。 “看来,您想和我聊聊。” 老绅士直白道“我希望你能离开我的弟子。” “我能知道理由吗” “你是一个欧洲人,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因为外国人左右为难。他未来注定会成为不列颠的大臣,说不定还会亲自下对你国家不利的决策。” 爱德蒙只说“那么您可以放心,我不喜欢自己的故土,也对现在的国籍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掌玺大臣面上吃惊,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冲他冷笑起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不爱自己的祖国,连这样为人的基本美德都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这种人身边” 爱德蒙不卑不亢回视“您或许无法理解吧。因为您的国家使您骄傲,而您生于一个优越体面的阶层,您在国内可以行使权力,赢得尊敬与荣耀,出国在外只要拿出护照,就会被恭恭敬敬对待。” “和您恰好相反,我并没有被自己的国家保护,而它头一次关注我,是为了毁灭剥夺我的一切,我如果对他漠不关心不计前嫌,那么反而是我的国家亏欠了我。” “我这样的人微末得没有名姓,被形势碾碎,因为一点运气和上天眷顾才被重塑成一个破碎的躯壳。” “让我重新活过来的是克莉丝。我对他,就像您对您的国家一样。” “所以,我并不觉得我的国籍会对我们的未来有任何影响。” 费尔德侯爵沉默打量他,突然笑起来。 “我听班纳特小姐说,你们是在马赛认识的,你还做过他的男仆。这小子那时候还在做灰色交易,看来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你既然要隐姓埋名,显然是需要他帮你躲过搜捕。所以,你是在那时候越狱的逃犯。” “你说到现在的国籍,这么说你不是意大利人,我研究语言学和人种学,你的长相和发音很明显是在那一带哼,法国人。你这个年纪,能影响到你的国家事件,看来是波旁王朝复辟时期了。那段时候会被抓进监狱的范围就很小了。” “所以,你是一个拿破仑党人。” 终于明白刚刚的话都是在试探自己,被说中最大的秘密,爱德蒙表情变了。 看到他的反应,英国大臣面露得意,转而训道“一开始还只是因为我出言挑衅,所以你会反驳我还很自然,但是后来我提到基本美德时,你就不该继续往下说了,欲盖弥彰,反而将问题暴露得更加明显。” “你已经掌握了我学生的秘密,而你也一直都把身份做得相当好,所以我没有查出什么,你完全可以轻松带过。可是你太急于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了,而我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所以我出于习惯追问了下去。” “就像遇到野兽一样,你可以开枪威慑或者使计逃脱,甚至可以直面着倒退,不要拔腿就跑,泄露出你的后背,有这方面直觉的人会很容易追上,抓到你的致命把柄。” 爱德蒙艰涩问“您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我” 掌玺大臣冷哼一声“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我只好警告你以后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以免你未来表现出来,连累我的学生。” 法利亚神甫是个慈爱坦率的老先生,爱德蒙呆了一会才意会到英国老绅士七弯八绕的用意,随即惊喜道“谢谢您,老师。” 费尔德“” 果然他还是没办法喜欢法国佬 他的剑杖呢 这个时代唯一的媒体就是报刊,所以什么都能在上面看到,喜事丧事,甚至包括开舞会参加了哪些人,谁最出风头。 现在正是社交季最火热的时候,好几天舞会没见到班纳特,翻了好几张报纸也没见着名字,某次聚会意外邂逅凯瑟琳,从她那里得知未来小舅子居然受伤了,奥古斯特终于抽出时间去摄政街拜访探望。 “我才发现,除非顶流聚会,我们的圈子好像根本搭不上。” 使馆秘书困惑说,“虽然我还没完全搞清楚你们国家的官职,不过你被培养的方向明明和我一致,怎么都和事务官搭不上关系吧。” 因为这是里德侯爵给她安排的“前程”。 克莉丝社交能力不错,以至于做了一年不管部长公派秘书,她现在交际圈子里也是一众次长和秘书。 也就是说,如果遵循老师的安排,现在她说不定已经认识一堆大使和参赞了。 如果自己本土认识,给驻地大使一些照顾便利,顺理成章就会认识他们国家的外交官,在这样的往来关系里,未来驻外工作就会相当方便。 当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说什么都没意义,克莉丝没在这个话题上和他多聊,被问及在忙什么,直接抬手示意他看自己手里的土地税。 “你们派系现在为了爱尔兰的事情焦头烂额,你居然在这里研究税务问题”奥古斯特惊讶说。 不仅那位掌玺大臣亲自去了爱尔兰,连他这个外国人都关注起英国两个政党的较量。 再过几个月就要竞选了,派系的能力是可以左右选票的,这小子也太不着急了吧。 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到处飘,克莉丝把一边运算好一整张纸折好夹进了书里,一本正经说“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也只是个小事务官,他们这些大人物打架,我又能做什么呢。” 发现疑心病的动作,奥古斯特受伤说“我以为我们就算不是朋友,也已经是熟人了,你居然防备我” 克莉丝端起茶杯,开玩笑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法国间谍。” 奥古斯特忍不住抬手,指向几乎挨着她坐着,低头算账的人,“这个人还住在你家呢,说不定就是个意大利间谍。” 克莉丝也跟着打量爱德蒙。 一个法国政治犯,想方设法潜伏到她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amireux| 虽然知道爱德蒙肯定不是间谍, 克莉丝还是因为奥古斯特的话受到了一些启发。 当晚回到房间,她用钥匙打开了床下放重要文件的柜子。 杜朗这个人面上嘻嘻哈哈,办事从来都很尽心而且认真,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 克莉丝当初还让他帮忙查了不少东西充作烟雾弹。 包括夏尔葛朗台。 把这个人的资料随手放在一边,克莉丝才翻出了一个档案袋。 因为已经确认“死亡”, 除了监狱文件,杜朗连爱德蒙的户籍资料和护照也弄到了。克莉丝就是在上面知道了他曾经的生日。 “在找什么” 爱德蒙走进来,顺手把她随便放着的拐杖挪开,也跟着在地毯上坐下来。 因为对方体温偏低,她从来又穿得过于严实,天气逐渐暖和时挨坐着很舒服,克莉丝没有在意,先打开了监狱档案, 一边随口说 “在看你的资料。” 他纠正说“是唐泰斯的资料。” 克莉丝眨眼, 明白爱德蒙是想要与过去彻底割裂, 也就不在这些问题上继续坚持。 监狱档案里包括审讯记录, 判决书, 和一个叫德维尔福的检察官批注。 批注只有一行 此人系狂热的拿破仑分子, 曾协助逆贼自厄尔巴岛归来。需绝密关押监视。 克莉丝好奇看他“你真见过拿破仑吗” 英国人将这位法国皇帝不免会抹黑妖魔化,身高梗也是他们先嘲起来的, 战时跑到英国大街上喊“拿破仑万岁”, 跟说恶魔万岁一个性质, 都不必被抓进去, 先就会被路人暴打一顿。 爱德蒙绷了脸,面上平静道“在他流放的岛上见过一面,说了两句话。” 克莉丝装作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反而看着他笑起来,毫不犹豫出卖队友“下次莉迪亚再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她你认识拿破仑。” “小时候妈妈吓唬她就会说,如果你再哭,拿破仑就会带着那些法国兵把你抓走,现在她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害怕。” 爱德蒙控制不住也笑了。 掩蔽过去经历到现在,也知道这个案子即便复仇成功也见不得光,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要把这一切藏在自己心底一辈子的准备。 所以,被掌玺大臣发现秘密时,甚至来不及慌乱,整个人就被过去的阴影完全笼罩了。 可是和克莉丝谈论这些时,因为她,他好像又一点都不担心了。 对过去的感念和当下的氛围,再被添上对他们未来的希冀,都能给予他勇气,心底的阴翳淡化抹去,连噩梦的原乡也变得不那么可怖起来。 克莉丝又说“我看判决书里还提到了告发信,后来为了让你彻底定罪,还有一封给拿破仑的请愿书,不过好像都遗失了。” 爱德蒙点头,“请愿书是莫雷尔先生写的,为了他的安全,我把它烧了,告发信也在我自己手上。” 逼迫自己忘记对她感情的日子里,他无数次用坚定仇恨来转移注意,告发信上的每条折痕他都清晰记得,爱德蒙直接将内容完整背了一遍。 克莉丝若有所思看他“法老号所以你是这条船的水手了” “我曾是这条船的大副。” “你入狱也才十八岁吧,那时候居然已经是大副了,”克莉丝感慨了一句,“那么我们在马赛时,莫雷尔先生他们为什么没有认出你” 因为心中偶尔也会想两个人出身差别,知道如果没有神甫教导知识,他不可能走到今天,更加不可能与面前的人自如交谈,爱德蒙不免为她夸水手的话脸上热了一下。 他一直不说话,克莉丝就调侃起来,“我这次重新看了一遍文件,发现除了你的船主,居然都没有其他朋友替你奔走,你以前的人缘未免也太差了点。我有理由怀疑,其实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消失十年,他们就忘记你的模样了。 他是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人,心窄气短,睚眦必报,更因为手段,连手下都畏惧,不敢多说话。 也只有克莉丝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开玩笑。 “他们没有认出我,是因为我和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岛上你给我剃胡子后,连我也认不出我自己了。” 对她这副模样实在又爱又恼,爱德蒙无奈解释,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很快就因为手感扬起眉。 看来自己换厨子改菜单还是有效果的。 因为这个过于亲昵同样也有些控制意味的动作,克莉丝不服气摇头要避开,却像是在回蹭那只手。 两个人都愣住了。 为了掩饰脸热,克莉丝没有问他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胡乱应了一声,随即像是要扎进柜子,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居然摸到了自己的受洗证书和护照。 两本护照被放在了一起。 dantes ben 反正也差不了几个字母,如果他真的想要抛弃过去,就把她的姓氏送给他好了。 盯着他们的姓,克莉丝突然想。 她索性拉住他的袖子。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几乎整个伦敦都已经陷入安眠,连舞会都结束了。 他们中间被夜巡的警员拦了一次,克莉丝这张脸太有辨识度,再加上这里是她跑得最勤的白厅街,就连皇家卫队都对总是匆忙折返的小事务官熟悉了,最后居然不必拿出证件就被成功放了行。 马车最后停在了威斯敏斯特宫附近。 威斯敏斯特宫,又叫议会大厦,这栋哥特式建筑浸没在黑暗里,巍峨壮丽,只有依稀的火光在泰晤士河里倒映,像是密林里鬼祟闪烁的眼睛。 四下里静默无声,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哥特小说。 大半夜确实有点吓人。 克莉丝似乎早就和议院的卫队商量过,甚至不知道从哪拿到了黑杖传令官的手信,很轻松就趁着半夜被引进了宫殿。 爱德蒙轻松将她背着,背上的人伸出手,提了风灯照路上楼。 她的引路下,展现在眼前的,是英国国会下议院。 正中是宽大的长地毯铺路,地毯尽头是放着金色权杖的桌案,绿色座椅分列两边,成排面对着峙立,像是将剧院的阶梯座位对折成了两半。 克莉丝已经从他背上跳下来,单脚跳着,到右侧扶住了一只座椅站好。 她轻声介绍起来“这边就是执政党坐的方向,当然,只有入内阁的成员才能坐在第一排,首相坐在正中间。对面就是另一个党派,第一排同样是影子内阁的座位。” “知道为什么会设计成这样相对坐着吗,因为只要站起来发言,和我同样朝向的人就是同伴,背后的人绝大多数明面上都会支持我,而我需要面对的人当然是对手,这样一来,才不会在议会辩论中过于混乱立场,吵成一团乱。” “开会时,首相正对面当然是反对党的领袖。大家都会坐在自己派系适当的位置,非常适合研究面对对手,或者站起来随时挑错对峙。” 爱德蒙终于想起,当初他在台下看她演讲,克莉丝也是让女助手帮她准备了冰块。 “所以,你是来熟悉场地的” 克莉丝点头,“我本来以为我至少会先竞选成功,才会迎来自己在议院的首次演讲呢,结果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如果不做好齐全的准备,我担心自己到时候会很紧张。” 这些日子下来,她终于将整理后的数据记牢,讲稿也大概写好,即使已经在海德公园演讲过很多次,但是这次的地点太不一样,这种陌生难免让她有些不安。 爱德蒙安慰她“你已经准备很充分了。” “不过发言需要站起来吧,你的腿伤怎么办” 他又担忧问,议院毕竟环境特殊,他不可能那时候还在她身边。 “我可以用拐杖杵着,现在已经上了夹板,没有刚刚受伤那几天那么痛了,我小心一些就没问题。” “至少让我能看到你。” 克莉丝笑了,示意他看楼上的旁观席位,“那你可能只有坐在上面看着我了。” 克莉丝要参加的会议当天,爱德蒙预约到了旁观席位,坐在上面后发现视野相当好。 他想要看的却只有一个人。 提出废除窗户税这个议案的是右边一位后排议员,果然就像克莉丝说的一样,刚说完就有对面的一位议员站起来提出反对,并举出了一堆财政问题,最后才拐弯抹角嘲讽了一番对方,随即引来了身边许多人一致大叫“hear”声援,混杂在一起,像是在挑衅起哄。 这样的泾渭分明的对立座位,果然会对两边的心理造成影响,大家的归属感都变得很强,讨论变得激烈起来。 威灵顿元帅在这时从第一排站起身,表示自己请了一位顾问,希望议长能允许这个人参与这次会议。 这样的要求在规则允许内,议长同意了。 克莉丝撑着拐杖走到了议事桌靠向元帅的那一边。 她穿着很寻常的深色外套,站得笔直,从上往下看时,看上去更加清瘦了,在一众议员中依旧十分显眼。 克莉丝还没说话,反对派那边有人先叫起来“我没记错,顾问都是请来的相关领域专家,主要是来给我们解释问题的。怎么,班纳特,你不会是为了封住自家的窗户,所以摔骨折了,干脆来亲身向我们证明窗户税废除有多么必要吧。” 一片哄笑里,议长嚷了好几声order肃静,总算让氛围回归了短暂的安静。 议长看向克莉丝“班纳特先生” “混乱的环境下,人们是不会去细听你的内容的,塞西尔。对那些不是专家的对手来说,逻辑并不重要,因为演说不是上课,你的目的是打动吸引他们。诙谐流畅的文体,气派夸张的谈吐,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抓住人们的眼球,你自己不露怯,就是良好的开端。” 克莉丝微笑叫出了那位先生的名字,“需要我提醒您,议院在我们之间铺上地毯划出的这个缓冲区域的用意吗。这条地毯的宽度恰好是佩剑长度,因为几个世纪前,为了避免双方讨论不和,当场决斗刺伤对方。” “现在大家当然不能带佩剑了。” 她微微偏头,示意他看自己攥着的拐杖。 “不过我今天可是合法带了凶器进来的,在我之后的讲话里,为了您的头着想,还请您慎言。” 在她身后,紧跟着响起了比刚才更大的笑声,连对面也有人跟着掩面笑起来。 克莉丝的第一步成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amireux| 一个演说家需要掌握什么 措辞要精准,风格要鲜明, 发音清晰, 抑扬顿挫。 这都是克莉丝的基本功夫。 在伦敦有过无数次演说,亲眼见过她的首秀, 离开英国后,爱德蒙就让人去现场记录后寄给自己, 以威尔莫勋爵身份回伦敦,更是伪装隐藏在人群里, 场场不落。 就像那次关于国会的论文,他眼见着这个本就颇有天赋的人,试着在不同地方尝试各种论题, 不断打磨熟练这项技艺,渐渐将语言运用得更加纯熟。 她形象上仪表清雅,风度翩翩, 做不来慷慨激昂, 所以从来不掰大道理, 只是用轻松诙谐的语气例证,因为吐词发音,就算不听内容也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一来,就连地窖的通气孔都被算作了窗户收费,国会收入自然增加了, 也比填窗户带来的好处要多, 不但省泥料, 还能帮忙戒酒, 过几百年说不定能攒出不少陈酿。” 爱德蒙本想亲自记录一次,到后面还是把笔扔给了巴浦斯汀,放任自己专心去看。 这会抬头,他注意到,附近居然有不少人也在记录。 看打扮应该是记者。 印刷报刊再加上议会改革,越来越多的人有了议政热情,连报刊为了销量,也会让记者旁听记述。 两年积攒,年轻人已经有不少狂热的听众,在伦敦也已经小有名气。旁观位似乎有人认出了克莉丝,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又带了好几个同伴回来。 议会当然不会像是在公园演讲,公众演讲是自上而下的宣传,即使被打断也能轻松掌控全场,而开会本来目的就是议事,在场注定会有人主动挑刺,尤其她年纪轻,更加不需要顾及身份。 克莉丝将窗户与霍乱、肺结核这类病症的联系说完,又有反对派的人提出了质疑。 “您说那些人得病是因为缴纳不起窗户税,家里没有阳光和新鲜空气,还扯上伦敦过于潮湿。可是他们既然没钱,那一定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工作,在外呆的时间肯定比在家里要多,我觉得他们在外面已经吹够了风,晒够了太阳。” 克莉丝被噎了一下。 这话比何不食肉糜还无耻,简直是“我不但知道老百姓喝不起肉汤,我还要倒给他们看”。 因为她的反应,有些眼熟的议员以为成功说过,又乘胜追击讥讽道“班纳特先生,您已经做了一年事务官,迫切想要回到这里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可是您没必要把戏剧里那套体恤穷人也拿到国会里来。” 现在的文官地位远不及未来那么重要,制度也不够完善,两边互相瞧不上倒是已经初见端倪,许多政务官眼里,事务官只是帮忙写文件跑腿,端茶送水的。 这位先生不说还行,提起事务官这一茬,克莉丝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 去年国王带她去某个伪装成俱乐部的妓院,和里德侯爵一起聊事情的人里,就有他。 事务官笑了“您最后几句话和现在的议题完全没关系,不过我不介意让您明天见识一下真正的戏剧处理方式。” 议长在上面清了清嗓子。 克莉丝冲他点头致意,随即把一摞文件递给上首的议会执行秘书,“很可惜,我恰好有几乎一天都躺在屋子里的证据。” 前面演讲里克莉丝所说的部分,大多与税务相关,听到这里时,爱德蒙一下明白过来,她要提交的是威尔逊医生收集了多年的文件。 她引述文件上的句子,也陪着她背下来的人就在心中默念。 这是他全程参与,和她一起整理的部分。 就像当初他陪着她一起做出的论文,所以对爱德蒙来说意义格外不同。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会提要一下说,我愿意为我自己的话负责,所以如果您或者任何人有异议或者存疑,也可以来这里亲自调阅。” 我坚持让你接触法律。因为你将不得不从诉状里摘选扼要的地方理解,将同样的技巧运用到议会上,那么你在起步上就已经高出了你的对手一步。 因为在议事厅里,想要争取投票,你要说给在场的人听,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看你整理的长篇大论,即使其中理论多么完美,你的顾问和事务官或许能给你完美的数据和知识,你需要用你自己的语言和方式,技巧有条理去表达出来。 她说其中人命关天,说被数学家整理得更清晰明了,也更触目惊心的数据时,整个议事厅都安静下来,连呼吸也变得清晰。 这份血淋淋的文件即使放在外面公布,也要引发轩然大波,这时被她和窗口税联系挂钩,就更加让在座人不安。 克莉丝死死盯着那位议员“那些手术后没有得到应有照顾而死去的病人,是被无知的医生谋杀了。那么若无其事说出那番话的您,不也是想谋杀那些为生活劳碌的人吗。” “过去是时局限制,只能以这种方式收税,入息税已经出台,那么就更加没有留着窗户税的必要了。阳光和空气本来是自然赋予的恩赐,人人都可以共享,谁有资格代为收费” 一片寂静里,威灵顿元帅打破了沉寂。 hear。 元帅说完,她身后稀稀落落响起了同样的赞同, hearhearhear 空旷的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凝聚一起,在宽阔的议事厅里回响,最后分不清来自哪一边。 因为用性命质问而面色苍白的议员错愕扭头,身边不小心跟着叫出来的人先是讪讪闭嘴,很快又回瞪了他一眼,捏了胸前的十字架,正大光明跟着喊起来。 爱德蒙禁不住笑了。 他无数次惊讶缘分,出身经历,年龄国籍,包括他们未来要走的路,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却在兜兜转转里一次次不期相遇了。 而他像是在迷雾里摸索,一旦遇到这束光,就情不自禁要跟随,触碰其中的温暖。 在监狱时,爱德蒙只顾着汲取知识,无暇去理解法利亚神甫对欧洲政局的研究,神甫先他入狱,却能轻松道破没有接触的时局,与爱德蒙在外面了解的相差无几。 他只知道老师世界广大,但是却无法遵从效仿,因为他已经为经历和牢狱变得狭隘,变得专心而远视,只要下定决心想要达到的,那么一切阻碍都不会被放在眼里。 同样无暇他顾。 就像鹰隼,世界很小,只要看到目标,就移不开眼。 出狱后,他以为,他的世界只剩复仇了。 爱德蒙偶尔也会想,复仇完成后,自己何去何从,进而产生迷茫,认为这是上帝给予自己的机会,完成惩恶的使命后,就该安分躺进棺材,回到地狱。 可是他找到了更值得追逐的未来。 他灼灼看向楼下,她濯濯立在议事桌边,似有所觉,也抬了头。 在一片浪潮中,他们对视了。 这是她的世界。 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未来里,他会被展示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终于回到马车里,把伤腿架好,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爱德蒙摘下手套,失笑说“很紧张” “那可是国会,当然会紧张了。”克莉丝撇嘴。 她这时候又像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小心眼的逃犯还惦记着那个议员的仇,问“你打算怎么用戏剧的处理方式” 克莉丝笑起来。 “我是从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学到的,回去后,我打算让纳什帮我请一个锣鼓乐队,他还认识不少在戏院走班的小孩子,就拿今天他在国会的话编一段嘲讽的歌,今天起,清晨就在他家楼下吹打唱歌。” 现在正是社交季,不少戏院会招群演,还没到进工厂年纪的小孩子都会走班趁机挣钱补贴家用。因为实战练习,这些孩子唱念俱佳,又因为经常游走在小巷,编起顺口溜头头是道。 而且在窗户税上,大家立场一致,对那位议员肯定能同仇敌忾。 爱德蒙开始怀疑事务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自己看到伯爵在少女窗下唱歌只想到她,她看一个恋爱轻喜剧居然学到一个损招,还用到对手身上。 本来以为那天彼此已经互许未来,因为这个发现,再联想起巴黎人那番话对她的影响,爱德蒙突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想了想,拿起一边用玻璃碗盛满的樱桃递给她。 克莉丝看向还沁着细小水珠的暗红色水果,咽了一下,发现已经去核,不能捏梗,还是摇头,“回去再吃,今天不知道拿了多少文件,我的手很脏。” 爱德蒙等的就是这句话,直接拈了喂过去。 不防备被塞了一只,克莉丝连忙咽了,涨红脸“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子照顾了,再说了,我只是骨裂,又没残废。” 爱德蒙面上不动声色说“你还在辩论的时候就放在这了,从欧洲送过来的,你不是还要去见老师吗,回家后就不好吃了。” 因为刚才那只樱桃尚留的甜味逗引,克莉丝很没骨气妥协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被他用吃的捏住把柄,也不算丢人。 马车里安静下来,一个专心挑拣还好的樱桃递喂,一个欲盖弥彰翻起手边的文件。 他还在为指尖不经意碰到的柔软湿润而心热时,被投喂的人说话了。 “这次又是你的私人驿站送的吗” “怎么了” 克莉丝表情古怪“你别告诉我,为了这些樱桃还跑死了几匹马。” 想到他在意大利请她吃饭的样子,感觉完全是这个人能干出的事。 爱德蒙为这个有趣的念头笑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东方反正比一千零一夜还要东方的地方,有个皇帝,他的妃子喜欢吃一种水果,但是很远,为了让她吃到最新鲜的,有时候送到王宫里要跑死好多马。” 克莉丝说着,看向他,面露深思。 “其实我好像突然能理解了。” 这时相信是被确实察觉了心意,“高卢国王”一时动容,深深看向他愿意将一切拱手献上的恋人。 恋人却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些戏剧里,为了表现国王贪色暴政,祸国妖姬都是靠在他怀里,给他喂这种小的圆的水果。” “毕竟切得不规则水果让国王去咬也太不雅观,还会把他的爱妃弄得满手果汁。恰好相反,去核的圆形水果本来就是一个个的,很方便吞咽,国王也不会因为咽不下去被噎唔。” 爱德蒙面无表情收回手。 他满脑子政事的国王吞下堵住后话的樱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amireux| 麦克纳爵士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 每天天刚微亮, 就有一群乐手带着一帮小孩子, 在楼下吹打唱歌, 扰人清梦,他叫人去轰开,乐手倒是客客气气说自己只是拿钱办事, 一劝就走,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帮小猴子, 身手敏捷, 绕着屋子到处乱跑, 一边跑一边吱哇继续唱, 根本抓不住。 那些小鬼编的词还都是从鹅妈妈童谣里改的。 附近的住户也都是有钱人,在伦敦不只这一处房产, 向他抗议几次后, 顾忌体面不能出手, 索性就搬到别处住了。 爵士倒也想搬, 可是他趁夜悄悄溜去自己在伦敦郊外的房子,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第二天一早,那帮人又准时出现在了他的窗下。 “肯定是班纳特, 他那天说要我见识戏剧手段。”他黑着眼眶忿忿说,“我现在找不到证据, 不然我一定会” “去警署投诉, 闹大了让大家都来看笑话” 里德侯爵说着, 冷笑了一声,“他才二十几岁,都没入议会,平时就写点公文,针对人起来也是小孩子把戏,你孩子都多大了,要跟着自降身份不要体面。我看你才是那个急着露头的,怎么,在后排坐了太多年冷板凳,终于知道晋升无望,沉不住气了” 这最后一句是他在议会说的话重演,看来这位侯爵原原本本知道了,还用来警告自己,麦克纳爵士脸上一红。 他为了顺服眼前的人所以呛班纳特,反而成了对方的把柄。 麦克纳爵士只好道“这次打交道,我发现这小子相当狡猾,他是费尔德那个老狐狸的学生,我总觉得他是在计划什么。” “班纳特攀了个好姐夫,如果在德比郡选区参选,首先稳定有彭伯里那么大的农选票仓,现在替人减少赋税,哼,工资刚够着投票权的人如果没有立场,肯定也要投他。何况之前的议会改革就有他参与,说到底那些工人能获得投票权,他也有份。今年竞选就算不靠政党都能稳赢。” 里德侯爵因为他这句话思索了一阵,突然道“如果不是为了我家那个小子,又没和他打过交道,光凭这一手,说不定我也会像派里那些老东西一样欣赏他。” “他这一步走得相当稳,把人命和利益绑在一起,谁都没办法不去关注。现在消息都传到北方了,一旦法案通过,他参加竞选再表露出所属党派,能为自己人也争取不少选票。” “不过,你说的也不全对,今年是改革重组后头一次竞选,也只有北方才有那么多新选民,这种散票造成的影响太小了。那些工会不还是被捏在政党手里,解放法案才是真正关键,毕竟我们这种激进派的自己人也不想和那群tory一起共事。” “本来就因为议会改革换了一套内阁,正好年前爱尔兰天主教协会又弄出那种动静,我看,陛下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了。” “塞西尔,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不如我直接让你当首相组阁吧。” 放下报纸,国王兴冲冲说。 克莉丝开始感激君主立宪制了,不然以陛下的任性程度,再早个几百年君主专制的时候,自己肯定会成为一代奸臣。 她无奈把手边的另一张报纸呈递过去,“那份吹过头了,您看看这张清醒一下。” 国王接过就放下了,愤愤说“我虽然从来不关注政治,这是你们对手党的刊物我还是知道的,他们对你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都能想到我死后别人怎么嘲讽我了。父王在时有小威廉皮特,我发现你这个良才,说不定在历史上还能留个识人之明的评价。” 看来当国王或者皇帝的,老了都会在意自己的身后评价,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这样。 克莉丝对自己有数,她没那个天分,更不能明说您老都不在乎活着的名声了,死后算什么,干脆说“元帅不会同意的。” 国王瞪大眼睛。 “你最近不都是作为他的顾问一直跟着,不仅在下院辩论,还去上院演讲了吗。都打了这么久交道,你这样好看的年轻人,他凭什么不喜欢你。” “对了,公爵为什么会找上你做顾问我以为你会拜托你的老师呢。” 克莉丝面露微笑“您忘了吗,我们还是因为您认识的。那天也是在这里,我说过我们聊得很愉快吧。” 终于想起那天走地道后,面前年轻人“为王出柜”,国王面露尴尬,磕绊转移话题道“你这次两院都见过了吧,下议院到底是什么样” 查理一世曾经闯进下院,逮捕了几个议员,最后被克伦威尔送上了断头台。克伦威尔逝世后,议会发动光荣革命,颁布权利法案,奠定了君主立宪制。 大家既然分了两锅吃饭,为了避嫌自然应该互不干涉,因此,王室成员是禁止进入下院的。 国王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以他的身份,真想知道还是可以看画像的,问她完全是为了关心自己。 克莉丝只说“座椅没有上议院的软,不过我更喜欢那里的气氛。” 国王和玛利亚夫人都笑了。 有一个药剂师每天帮忙上药,还贴身照顾,克莉丝的脚恢复的很快,才一个月就下了夹板,现在还是行动不便,虽然没有过去那么疼了,但是生长愈合也痒得难受。 克莉丝今天来他的私人宅邸,是为了让那位宫廷医师再看看,顺便安他老人家的心。 玛利亚夫人在一边打趣说,“因为心里太自责,乔治最近瘦了一点。” 或者说,减肥稍见成效。 爱德蒙在银行那边有事,所以是凯瑟琳陪她过来的,克莉丝鼓励下,四姐把自己的设计稿给国王看,这两个人说起男装一拍即合,语气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交流,结果居然顺着克莉丝的思路把现代西装三件套给折腾出来了。 想到年轻人上身的模样,国王拍板用他的裁缝。 担心再聊下去陛下会给她做竞选“战服”,克莉丝看了天色,出言告辞。 上马车时,想到凯瑟琳的细胳膊,克莉丝也没为难她,自己就撑身翻了上去。 凯瑟琳被她灵巧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上车后忍不住感慨“克里斯你最近被伯爵那样照顾,我差点忘了你自己其实一直都有锻炼身体。” 克莉丝一愣。 明明上次手受伤时,她还什么都可以自己去做,虽然会觉得受伤后很麻烦,但是她还是可以自己应付一切。 这次脚伤,如果是以前,她会想千种办法,做好所有准备,算过可能的突发情况。 可是她放任自己,完全依赖信任,把一切都交给他,包扎难受时会说疼,不去考虑可能会“麻烦”他,去哪里也要把他带上,即使知道自己可以撑着拐杖走,但是能被他抱住一会,也能让身体和心里都得到休息。 有了爱德蒙在一边陪伴照顾,她好像就变得软弱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继续想,突然有个瘦小的身影敏捷钻了进来,她连忙抄起手杖抵住对方。 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马车的门被敲响了。 “先生,请问是不是有个小鬼上了您的车” 慌不择路的男孩脸上灰扑扑的,看不清表情,蓝色的眼睛里露出请求。 克莉丝看着窗外,突然想起来,爱德蒙告诉她,他的马车玻璃是特意烧的,在外面反光,别人看不见里面。 难怪每次在马车里法国人都很肆无忌惮。 克莉丝没有放松警惕,用手杖把那个简直是从灰堆里爬出来的孩子往里按,让他蹲在车厢内的座位下,才拉开了窗子。 “我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车里坐着的是位绅士,几个仆役纷纷脱帽“我们今天请了个扫烟囱的,那小子居然敢趁管家不注意,把我们主人的窗子都泼满了炉灰。” 因为烟囱太细,只有小孩子能钻进去,所以穷人家的孩子也会学这门手艺挣钱。 克莉丝向着小巷另一边指过去,“如果是烟囱工,我上车时,一个全身是灰的孩子往那边跑了。” 这时候,巴浦斯汀把马套好了,仆役们纷纷站在原处目送马车离开,才继续追过去。 “谢谢您,先生。” 男孩感激说,看到一边好心姑娘递过来的手帕,脸上一红,“不用了,小姐。” 他后知后觉看向自己脚下,果然没过脚踝的厚地毯上满是黑脚印,更加不安了。 “不用在意这个,这张地毯早就要换了。” 克莉丝这时候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直接问“为什么要往窗子上泼炉灰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的行为。” 男孩一下打起精神“我做这件事是为了窗户税。不仅是我,我的朋友都这样,我们约好了用这种方法抗议。” “所以你相信他们说,窗户和健康有关” 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男孩认真道“先生,我们虽然不懂报纸那些东西,但是我们自己会去看。我妹妹因为生病躺在家里,皮肤总是很难受,还会咳嗽,要是有太阳,我都要把她抱出去,她就会好受一点。” “所以,我们商量后,也要想办法做点什么,”他得意说“我们都打听好了第一次投反对票的那些老爷家,如果接到他们家的活计,就抹上炉灰,让他们自己尝尝家里一片灰暗的滋味。” 凯瑟琳在一边微笑起来,克莉丝不动声色,嘱咐巴浦斯汀顺路去接爱德蒙。 银行附近恰好是个比较繁华的街区,方便把男孩放在那。 到目的地后,男孩再三道谢下车,克莉丝让他等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 看出那是英镑,男孩拒绝了。 “您是位好心的先生,但是我做这些也是为了自己,您能顺手救我已经帮助我们的行动啦,而且我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施舍。” 克莉丝这才笑了,“这不是给你的。” “现在我相信你是个有原则的小先生,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的朋友里如果有人因为这个活动被抓住,然后失业或者受伤,你就用这笔钱去帮他们。” 烟囱工这才接过了,随即向她脱了灰扑扑的软式贝雷帽致礼。 “谢谢您,班纳特先生。” 克莉丝惊讶看他“你认识我” 男孩咧嘴笑了,脆声道“他们都说,克里斯班纳特先生长得很好看,是位年轻绅士,最近有一条腿受伤了,所以都是撑着拐杖去议会大厦为我们说话。” 克莉丝“伦敦这么多流动往来的人,这个特征的先生有很多。” 男孩看向她背后。 “他们还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amireux| 说完话, 男孩就小跑着离开, 长期攀爬烟囱的脚步灵便,很快就湮没在了人潮里, 消失不见。 爱德蒙收购的银行就坐落在针线街,这里聚集着众多银行和交易所,金融家的时间总是很宝贵, 与其他街道的气氛都不一样, 连往来的路人都脚步匆匆。 克莉丝却觉得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安静了。 她就站在那里, 张口欲言,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最后却只问出一句“你站在我身后多久了” 爱德蒙为这句话愣了一下。 自己小心掩蔽心意,在黑暗里望了她的背影多久 因为她回头了, 也看到了他,所以他已经什么都忘记了。 爱德蒙很快笑起来。 “没有太长时间,我刚要说话, 就被你发现了。” 克莉丝没信,扬起笑刚要调侃他,身后有人试探问了一句。 “班纳特” 克莉丝扭头,面露惊喜“丹特,好久不见。” 还记得身边有个独占欲极强的朋友, 她已经主动介绍起来“我在大学辩论社的第一任社长, 这位是意大利的基督山伯爵。” 丹特主动伸出手握手。 “阁下, 久仰大名了, 不过我当时无缘与您结交, 没想到您会是班纳特的朋友。” 毕竟是能进辩论社的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对话变得轻松起来,不必这位看着就很冷淡的伯爵问,他已经主动解释道,“我毕业后去了维也纳游学,您那时候正好在城中,四下派人找合适的音乐老师,因为只想速成鉴赏,还特别要求先学贝多芬,让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印象深刻。” 克莉丝清晰记得他所有的信,这时候听完,几乎瞬间就回忆起盖了维也纳邮戳的那几封。 在纺织厂争吵后,爱德蒙有一段时间非常不对劲,甚至单方面中止了回信,她终于通过弗伦奇联系到他,他的信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段时间自己不像是在和一个人通信,更加像是在收作业或者当游记编辑。因为他会仔细描述当地的风景,事无巨细说自己最近做了些什么,表面上看他在信里几乎什么都告诉她,但是细细研究就会发现,他从来不问候她,也在刻意避免聊他们两个人的交情。 克莉丝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是因为自己。 寒暄过,丹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给她。 “家里的庄园没我的份,供我念书游学我也知足了,所以游学时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做些什么。这次回来,总算找到了合意的工作。” 克莉丝接过,轻念出声“政治记事报记者,我订了这家的报纸好几年了,这么说,以后我能看到你的名字啦”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能在上面看到你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你要采访我。” “没错,我想等你成为议员后,给你做一次专访。” “这么相信我能竞选成功” 丹特笑了“班纳特,我才回国一个月,你的名字我却听得比过去我们在学校还多,不说你最近在国会做的事情还是以前那些演讲,单史上最年轻议员也会是一个相当大的噱头了。” “今天能恰巧遇到你,想到我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我想要试试争取这个机会。你不用着急决定,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些政务官都很爱惜羽毛。” 他说着,又从夹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剪贴拼接的小册子,“这是我在校报和这些年刊登的文章,你可以先看看。” 克莉丝感慨了一声“你竟然随身带着。” “有备无患嘛。”大记者说,听着远处钟楼的声响,表情一变,“我约了一个交易所办事员,就先告辞了,我除了礼拜日都在报馆,随时等你的消息。” 回去的路上,克莉丝随便翻阅了丹特的“作品集”。 丹特的文字和他在辩论社时的风格区别不大,克莉丝看了几眼就心里有数了,而且政治记事报投资人里某位男爵是他们派的,主编审稿肯定会谨慎处理。 如果要接受采访的话,反而要比其他报纸更放心。 回到摄政街的房子,克莉丝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威廉。 她受了伤,又被工作和议会的事情绊着,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了唯二合伙人剩下的那一个,好友兼未来三姐夫最近也很忙,虽然已经请了不少代理人和顾问,他还是需要在公司实验室两头跑。 还好婚礼的事情被分担走了,玛丽自己能拿定主意,威廉在这上面更加没有别的意见,一切以她为先。 班纳特太太起初还有几分参与搅和的兴致,不过后来她就忙着应付爱德蒙了。 班纳特先生还只能说是拐着弯子调侃幽默,主要逗他的太太弥补一点失败婚姻之外的愉快,那些话,班纳特太太是听不懂的。 爱德蒙却不同,他轻蔑笑起来就挑衅意味十足,嘴上顺着班纳特太太说话,其实话里层次非常丰富,克莉丝或者玛丽在一边意会到深层次的调侃会被逗笑,班纳特太太同样也能轻松感应到浅层面的讥诮。 班纳特太太尖叫着应战,说这个人一点都不照顾女士,指责克莉丝为了客人,连妈妈都不顾,最后结束语依旧是脆弱的神经。 结果她很快发现,自己“脆弱的神经”竟然真的被治好,身体也比来伦敦前康健了许多,被气成这样不但不头晕,反而更加精神了。 杀手锏被剥夺,一次次吃败仗,班纳特太太总算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欧洲铁板,铩羽而归,回到浪博恩找丈夫去撑腰了。 克莉丝不慎旁听过几次他和她妈妈打交道,见过威廉的客气和奥古斯特的讨好,再看他对她妈妈的模样,反而更加相信自己是一厢情愿了。 这会玛丽不在会客厅,莉迪亚外面荡秋千,会客厅除了他就只有他们三个刚进来的人。看到她后,威廉鬼鬼祟祟把好友拉到一边,压低声说了一番话,克莉丝面露惊讶,又确定几句,才说“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我当然没意见。” 克莉丝注意到,威廉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一边爱德蒙也有些意外。 以这个距离,他应该是听不到的。 他表情控制已经相当完美,可是她实在太了解他了,这半年以来,他们同步起居,几乎整天待在一起,对他每一个眼神都太熟悉了。 自己的世界正在他逐渐被填满侵占,克莉丝不是不知道,今天一天积攒的信息量太大,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烈感受到。 当晚她没有和他说很多话,只是等他帮忙换药,互相道过晚安就安静拉上床幔入睡了。 半夜醒来,克莉丝撑起身,借着壁炉的火光看向床头,眼睛稍沉,轻轻叹了一口气。 玻璃杯里已经空了。 克莉丝没有拉铃叫爱德蒙帮忙,只是抓过拐杖撑身,自己往放了水壶的桌子方向蹦。 壁炉前被晾开的束胸在火光前挡出一片阴翳,延伸到地面和墙壁上。 跳到这片昏暗的地方,她一时没注意,被脚下绊了一下,即使这样也没有呼出来,只是护住自己,栽倒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房门在下一秒就被急促拉开了。 屋内明明很昏暗,爱德蒙却像能轻松看见一切一样,径直走过来,因为不清楚伤势,不敢乱碰或者抱起她,只是扶她坐起身。 克莉丝就这样坐在地毯上,沉默任由他检查腿。 “还好,没有二次受伤。” 松了一口气,爱德蒙打量她的表情,轻声问“疼吗” “本来还不疼,你问后就开始疼了。” 她委屈说。 “为什么不叫我” 发现她从回来就很不对劲,所以一直在注意房间里的情况,他问,语气心平气和,神情看上去完全没打算放过她。 “克莉丝” 克莉丝被他看得别了脸,很久后才低声说“今天我才发现,明明上次手被格里芬弄伤,我都能很好照顾自己。” “结果这次却变得离不开你了。” 听到这里,明白年轻人在别扭什么,爱德蒙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结果眼见对方说着更加消沉,垂顺的颊发像是两只耷拉的长耳朵一样,他便收敛了表情,做出郑重的表情聆听,却用喜爱的目光看她。 “而且我还只是脚受伤了突然就什么都要依靠你才能做,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也得拜托你,变得好像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我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不喜欢被你当成小孩子。” 细数着今天白天的念头,说到最后一句,又想到她当初还为了这份感情好几天睡不着觉,克莉丝更加真情实感难受起来。 “我变得不像我了。” “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好。” “可是我以前都很自立的。” “因为过去的你没有我。” “所以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他耐心重复。 因为这样爽快的认错,她红着眼眶瞪向他。 爱德蒙伸手,替她把颊发别到耳后,在阴翳中展露微笑。 “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一辈子太长,谁都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你不用因为这种麻烦不安,我喜欢被你依赖,我也很高兴你信任我,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关系,因为我想对你好。” “起初和恩情相关的时候,我希望善恶有报,你这样善良美好的年轻人,如果生活幸福,才能使我对这个世界还残存一点希望。” “后来我们互相许诺了未来,我的生命和幸福就都牵连在了你身上,我只想看到你永远热忱愉快。如果换做其他人,不但无法理解我,更加应付不来我黑暗沉重的过去,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同样,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这样了。” “对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你值得我这样做。” 克莉丝这会似乎也调整好自己,冷静下来了,闷声给自己找台阶“知道了。我只是突然钻了死胡同,谁都会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吧,再说了,病人总会脆弱一点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总会变得脆弱一点,也会特别念一个人的好。 这时候说那些话太犯规了。 克莉丝想着,垂了眼帘,看向自己睡衣胸口堆叠的花纱。 爱德蒙借着昏暗描摹她的模样,发现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心下松了一口气“继续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吗,我抱你回去” 克莉丝点头。 她受伤这段时间,爱德蒙抱起来已经相当顺手,也逐渐摸索出了让她更舒服的姿势,因为怀中人难得乖顺的模样,他出于私心走得很慢。 结果刚走到壁炉边时,她却像是困倦了一样,挪腾着身子,向他依偎过来。 爱德蒙一怔,下意识看向晾烤的束胸,整个僵住了。 既然已经被拆下,那么贴着他的,当然是只阻隔了叠纱的温热绵软。 爱德蒙僵硬看向怀里的人。 离开黑暗,壁炉的火光让他们把彼此都看得非常清楚。 穿着像是小裙子一样的棉纱绸衣,曾经被自己吮咬着留下吻痕的脖颈旖旎过来,秀美的面庞贴着他的胸口,像是要探听他的心跳,耳际被壁炉映出微红,湿漉漉抬眼看着他。 因为完全这副任他施为的模样,爱德蒙实在分不出心神多想,脑中一片空白,又如同轰然炸开,心下慌乱,不知道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就此挑破。 克莉丝却一下就收敛了那副迷茫懵懂的表情,挪腾着从他怀里又挣扎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amireux| 克莉丝的记忆力一直不错。 能在她面前含混过去的事情, 除非她的确有意放过,或者不方便继续追问, 所以按捺心里留待观察。不论如何, 这些都会在她脑子里挂号归档, 随时某一天都会因为机缘巧合被翻出来, 印证猜测。 所以克莉丝能记住,达西父亲的丧报下特意提及的威克姆,而这个姓在缙绅录上完全陌生。 所以在马赛和杜朗查烟草走私时, 她把那个死者的名字也顺便记下了, 在看灯塔值班员名字后,就轻松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更别提她特别在意的人。 克莉丝还清楚记得,陪她午睡那天,爱德蒙说过的话。 “克里斯, 你这两天根本没有睡觉。你一整夜都坐在壁炉旁边。” 她问为什么他会知道,他没有解释, 而是说起她家人的事情转移话题。 这块残缺的拼图一直放在那里, 发现他听到了威廉和自己说的悄悄话, 再联系起她在米尔顿救他时, 他对嘈杂声音的反应很大, 克莉丝轻易就拼接出了答案 爱德蒙的听力相当敏锐,甚至能隔着墙壁知道到她在做什么。 这样一来, “布沙尼神甫”可以掌握到的信息就相当多了。尤其他们去彭伯里一直都紧挨着住在一起, 伊丽莎白又恰好知道自己的身份, 保不准就会被他听到她们的谈话。 今晚,她是有意摔倒的,他也确实直接就进来了。 虽然之后就控制不住说了真实想法,还得到了意外的安慰 借着壁炉的光,克莉丝打量爱德蒙的表情。 “让对方分神再试探。因为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这就是未来外交想要套取情报时必备的能力。” “你要记住,即使是同样的表情,也会源自不同的感情和缘由。苦笑和冷笑,因为自己无能而恼怒和因为他人冒犯而愤怒,都不一样。” 惊讶也是。 如果他真对她的性别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整天裹着的到底是什么,就不会下意识先去看束胸了。 克莉丝又开始推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联系起白天因为维也纳信件联想到的不对劲,克莉丝很快有了线索。 米尔顿工厂里争吵时,她只是说了一句“不如堂堂正正决斗”,他没理由会露出那种被吓到的表情。 而且,是他自己用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先写信过来,后来作为布沙尼神甫也主动给了地址,表现得心心念念想着要她给他写信。 可是那天之后,他却连着两次没有回复她的信件。 威尔莫勋爵出现后,更是冷淡应对,对自己避之不及,想要拉开距离。 这么看来,他在那时候就发现了真相,无法接受自己是女性,才会有那些反应的。 爱德蒙因为她的话呆了很久,艰难说“什么秘密” 因为意料外的摊牌和暴露,他脑中比刚才更乱,各种念头,好的坏的,似乎慌张,似乎期许,不自觉想要再确定一下。 克莉丝看他,想到他那天晾晒束胸时装傻,还拿她自己的话堵回来,冷笑扬眉。 没有回答,也不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在他惊愕的目光里,她伸手拉开腰带。 一阵窸窣声里,雪白的晨衣像是雕塑的披帛滑落,堆积在脚下。 壁炉里上好的木柴燃烧,发出极小的哔剥声,蜜一样暖色的火光在那具年轻鲜活的身体上流动。 被束缚着生长的部分展露,与许多女性丰腴饱满的线条不一样,如同少女初萌蓓蕾,有意控制形体协调,她的身材过于清瘦,平坦的腹部甚至有一些并不明显的肌肉,肩头瘦削,锁骨精致,腰线流畅,仿佛一尊艺术品。 时下的女性日常服装多是u形领,会大方露出脖颈和一部分胸脯,可是面前的人一直女扮男装,因为领巾掩蔽,连脖颈也几乎没有人能见到。 从来只存在于梦境的部分猝不及防呈现在眼前后,爱德蒙彻底定在了原地,想要移开眼却怎么都无法动弹,像是再也承受不了太多,所以连呼吸都屏住了。 做完这一切,克莉丝才开口。 “你早就知道我是女人了。” “结果你不知道怎么办,干脆就装作不知道,不但动手动脚,还看着我在你面前像个小丑一样遮掩” 因为误会终于找到了语言,爱德蒙想要解释,却被她后面的话又吓回去了。 “你之前好像还说,除非我邀请你一起共浴,否则你不会进浴缸” “那正好,我觉得地毯有点脏,因为刚刚摔倒了,不想穿着这件睡衣回到床上,甚至还想去洗个澡。” “不如你现在来帮我” 明明爱德蒙才是还穿着衣服的人,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庞已经变得通红,克莉丝却很坦然,笑容蕴了怒意,眼里挑衅看他。 在漫长的对视后,他彻底落败,仓惶逃开了。 而她赤裎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像是一个获胜的神明,扬扬得意,天真叛逆。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我什么也没做。” 爱德蒙停下走进房间的脚步,无奈开口。 脚尖不耐烦敲了敲地板,莉迪亚抱臂拧眉,“别开玩笑了,要不是你先从四楼搬出来,克里斯怎么会跟着住二楼的客房” 因为你“弟弟”把贾科莫医生“辞退”了,为了方便上下楼,所以也住进了二楼。 除了对待在意的人,爱德蒙出狱后性格与和善无缘,尤其现在已经因为班纳特家的六小姐自顾不暇,实在没有耐心应付她的姐姐,却又不能拿对手下那套对付莉迪亚,索性顺着话说。 “好吧,我是故意的。” 他甚至有意变成了那个清冷的女声“因为克莉丝的爸爸要来伦敦了,我继续住在四楼,会给他留下过于轻佻这种不好的印象。” 毕竟班纳特先生亲自带大克莉丝,不仅知道她的性别,一定也投注了相当多的关心,要是发现他几乎每夜都会进他女儿的房间,爱德蒙想不出来这位老绅士会做什么。 “至于克莉丝会跟着搬下来,我也没想到,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离开我。” 这句也是实话,那夜后,爱德蒙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自然触碰她了。 结果克莉丝自己却满不在乎,甚至像是发现了好玩的游戏,工作之余就开始追溯过去,在记忆里一次次找到他过去的破绽,然后毫不留情跑到他面前拆穿他,而他只能自食苦果。 看向毫不脸红承认自己野心的“欧洲女人”,话里完全将未来的班纳特夫人这个身份看作所有物,莉迪亚也被这种无耻震撼了,半天说不出话。 舞会上某位从欧洲回来的夫人说,法国有些女性手段相当厉害,在床上是最诱惑放荡的情人,在人前却是端庄矜持的贵妇,还说这样往往都会把年轻男人都耍得团团转。 自己遇到活的了 联想到弟弟被迷得团团转,玛丽和凯瑟琳却都已经认可了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天亲眼撞破他们大白天都腻在书房便榻上,她也要被那副忧郁庄重的模样骗了。 “我要去克里斯那里拆穿你” 莉迪亚气急败坏说着,跺脚跑开,直接推开了二楼藏书室的门,却发现那里只有在打扫的管家,问过才知道克莉丝去会客厅了。 她又匆匆往会客厅过去,因为天气逐渐变热,木门被打开,露出里面层叠的暖红纱幔。 克莉丝悬着那只伤脚站在门口幔外,看到她要开口,就竖了一只指头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作为被班纳特太太带大的孩子,莉迪亚的八卦嗅觉相当灵敏,一下意会到,眼前一亮,也凑了过去。 克莉丝毫不客气,把手搭在她肩上撑住身体。 “请您不要再问了,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也请您不要再来这里,我以后不会再办沙龙讨论了。” 一个女声低声恳求道。 听出是四姐,曾经的跟班总是被自己欺负得可怜兮兮,突然对其他人服软,莉迪亚拧了眉,想要往里走,看是谁逼她说心事,被克莉丝一把拉住了。 “很抱歉,吉蒂小姐,我更加需要您告诉我理由了,因为您不能将它占为己有。这段时间合作下来,我对它的期望不比您少,您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带到我们共同的努力里。” 说话的是法国外交官,追求者的语气一扫过去的深情温柔,非常认真。 这段时间,只要没有工作,他就会跑摄政街,比上班打卡还勤,英语已经比过去地道了许多。 克莉丝因为他难得的硬气意外了一阵,对巴黎人稍微有了一些改观。 凯瑟琳这才低声说“因为我发现,时尚的本质就是一种跟风,大家互相效仿,所以才成为了潮流。而我只是喜欢设计的过程,一开始我也只想给克里斯穿而已,或许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可是之前几次沙龙里,我感觉到,您相当开心。” 一阵沉默后,奥古斯特才继续道“是因为那位好几次都和您撞衫的小姐吗” 凯瑟琳艰难点头,想到已经注定让追求者失望,硬下心继续说“很无理取闹的想法对吧,我凭什么管别人怎么穿呢,而且是我自己在沙龙上分享了设计图,下一次沙龙她觉得好看学去也是很正常的我只是有些难受。” “我一直都是这样,在家里也都是从来不被注意的那一个,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特别的地方,却又变得神经过敏。” 奥古斯特打断了她,凝视她道“您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特别我眼中,您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凯瑟琳脸上红起来。 这样的话,这个人说过无数次,但是在她难堪吐露心思时,却变得尤其可信了。 “再说了,您为什么要责备自己,甚至因此惩罚自己的心情呢其他的女士并没有让您觉得不愉快吧。不论是否有意,那位小姐都没有顾忌您,所以她这样做,是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您的想法的。您为此折磨自己,实在没必要。” “过去在学校时,我就像班纳特一样,也常常做一些演说,结果我发现,有一个总是来听我演讲的先生总是会搬走我的论点,再去社会上演讲,他自己简简单单加工一遍又能获得夸奖,我起初也像你一样自责,告诉自己多心,结果我发现,他还学习我的口头禅,连一些细小的动作都要模仿我。” 凯瑟琳不由问“后来呢” 奥古斯特说“后来,我就忘记他了。” 看到她的表情,他又笑了,“您以为我要告诉您一个很解气的故事吗。”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有一些没法计较对错,但是确实会让人烦心的事情。不是什么都能拿到审判席去解决的,所以您不必为告诉我而难为情。” “而且,极尽钻营所以不去思考,连观点和动作都要从别人那里拿,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创造新的东西,就算一时的好处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当我走到足够高的地方,我的世界里也的确没有这个人了。” 凯瑟琳看着他,笑起来。 奥古斯特为这个微笑鼓励,控制不住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下次再见,你就是班纳特小姐了,所以我想要带你去一个足够高的地方,那里是整个欧洲最时尚的都市,你的才华将得到认可,你有更多的事情要忙,你就不会再想这些事情了。” “和我去巴黎吧,吉蒂小姐。” 奥古斯特动情说完,却见自己的天使拼命示意他往身后看。 “你说这么长一段,就等着最后这一句吧。” 有个声音阴恻恻说。 下一刻,有什么抵在了他的脑后。 巴黎人僵硬回身,面对黑洞洞的枪管,颤声叫起来“班班班班班纳特” 克莉丝微笑说“你又叫错我的名字了,看来你来英国这么久了,英语还是一般啊。为了两国友好关系,不如我找时间为你特别辅导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amireux| 已经在惠斯特上领教过未来小舅子的本事, 还留下了心理阴影,奥古斯特不敢想“特别辅导”会是什么样的精神折磨, 临走前不忘看凯瑟琳心情有没有好转, 才在克莉丝的打量下认怂告辞,仓惶离开了。 又安慰了凯瑟琳几句, 旁敲侧击确定那句“和我去巴黎”只是在谈情说爱, 不是巴黎人诱拐私奔, 克莉丝放心离开房间,回到藏书室, 发现她家曾经私奔的那位小姐跟上来了,好奇问“你是来找我的” 现在是五月末,受伤已经有两个多月,再加上心情好转,她的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要不长时间站立, 挪动几步问题不大。 莉迪亚终于想起来, 自己是来拆穿欧洲女人真面目的。 见左近没有人,她压低声音,将刚刚的对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补充“克里斯, 你千万不要被那个基督山伯爵的表象骗了。” 她说到“基督山伯爵”, 还有意用了法语。 法语是时下欧洲社交公共语言, 克莉丝在正式场合介绍爱德蒙, 说起爵衔为了郑重会用法语, 莉迪亚听了几次,居然将她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 结果因为发言含混,听上去就像是“克莉丝的伯爵”。 克莉丝过去从未往这方面想,只是觉得自己教名的名义是“基督的追随者”,他恰好选了这个采地,表面上似乎像是在占她的便宜,这时经莉迪亚一提,陡然颠倒了所属关系,不由一愣。 不过受班纳特太太影响,莉迪亚确实比其他姐姐更关注自己的婚事。 所以那时候看到自己和南希在一起,她也是一样的口吻追问自己是不是在伦敦被蒙骗了,所以要娶助手,还为此跟了一路,反而被喝醉酒的兵痞围堵了。 虽然最后的结果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莉迪亚兴冲冲说完,就见弟弟面上露出错愕,随即是极浅的微笑,不但没有回答问题,还反过来问她 “等在伦敦的事务了结,我或许会驻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欧洲” 莉迪亚在这方面反应总是很快,她惊讶瞪大眼睛。 “你是想要我嫁给外国人克里斯,你居然为了” 担心她又念出那个称呼打断思路,克莉丝打断道“和他没关系,当初把你从威克姆那里带出来,我就这样决定了。” “因为我知道我未来不会永远呆在英国,我可以将你也带走,而如果在没有人知道你过去的地方,又或者是开明不人云亦云的人,以你的条件,随时可以有新的开始。” “我不是要逼迫你嫁人,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可能,能不能得到幸福,和想不想得到幸福是不一样的。你过去就一心想着嫁人和玩乐,只是现在认清形势,被迫死心了。不必为过去的梦想难为情啊,这不算什么,只要你高兴而且喜欢,那就是有意义的一生。” “你这几年已经反省磨砺,也尝过年轻选择带来的苦果了,更何况我认为问题根源不在你,而是做出恶行的威克姆。” 莉迪亚许久没说话,最后才低低道“从回来后,即使知道我是被绑架了,很多人也都认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应该被送去修道院,不然为什么不是那位金小姐,偏偏是我呢。” “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可是我知道,我那时候确实很傻,你让别人认为我是被绑走了,我却不能这样自欺欺人。现在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事实是我差点毁了其他四个姐姐,你们对我失望也很正常,我犯了这样的错,你没必要为我花这么多心思的。” 克莉丝把她垂下的头抬起来,看着她认真道“简她们是我的姐姐,你当然也是,我不会让你为此赔上一辈子的。” “这个社会总是男性伤害女性更多,我也不会拿圣人的标准去要求每一个男人,一袋子钱放在那里,我们不能期望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不去拿。” “你只是没被教会好好捂住自己的口袋,还将里面的钱展示给路人看,对当初私奔,你当然要反省并引以为戒,但是不代表你受到名誉的伤害就要去责怪自己。不论如何,应该被送进监狱的永远都是动手偷钱的人。” 莉迪亚低噎着说“你这个人心肠太软了,这样会被欺负的。” 对方带着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我当然要跟去欧洲,不让其他人伤害你。” 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莉迪亚匆匆离开了藏书室,刚到自己房间门口,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最开始准备和克里斯说什么来着 威尔逊医生坐在驿站里,等下一班回到伦敦的驿车。 自从班纳特在下院进行第一次关于废除窗户税的辩论演说,这位年轻的演说家再次成为了瞩目的焦点。 中产阶级为了健康安全担忧,穷人们是高兴能少缴税,那些贵族态度就更复杂多样了。 总之,不论是大街小巷,还是沙龙宴会,整个社交季的伦敦都被卷入了这个话题。 以为这个风头被班纳特顶了,威尔逊还没松一口气,结果在那次辩论里,他的数据和签字被作为证据提交,其他人调查时自然会注意到,曾经的院长同事还是反应过来,报刊记者也都络绎不绝找了上门。 前者当然是为了不被起诉,都希望他公开撤回证明,威逼利诱打感情牌的都有,后者当然是为了采访和报刊销量。 威尔逊医生当天还预约了病人,只能挨个周旋着拒绝了,发现闭门谢客也阻拦不住上门的人后,索性就趁夜离开伦敦,在附近郡镇的朋友家里借住。 第二天一早,妻子居然在门口发现了一筐粮油,还有不少生活必需品。 内附一张纸条,字体是很普通的意大利斜体。 不要休息太久,下个月继续开门给人治病。cb 一个月后,那些院长们果然不再找他了,只有许多消息不算灵通的医生还在放出风声污蔑他。 本来在这些年的收集里逐渐接触到其中黑暗面,威尔逊就预备好要迎接整个业界的狂风骤雨,对这点小雨点,他自然能轻易支撑,心里也放不下几个义诊的病人,让家人收拾随后回来,他先一步坐上了回伦敦的驿车。 与外界重新沟通,医生这才得到新消息。 这一月以来,班纳特也在上议院做了一次演讲,不过更多次是赴下议院辩论。下院开会并不是每一场都要所有人都在,对不同重要程度的会议,党派内党鞭会合理安排参加,也会引导自己派系内部的投票,鸡毛蒜皮的提案甚至可能只有十几个人象征性讨论表决。 可是只要是班纳特出场,那么必然连旁观席也要坐满,因为势不可挡,反对派不得已分出一些人应对,己方顺势被带动,需要跟着壮大声势。许多从报刊和聚会里得知轶事的先生们也都不免好奇,想要一睹风采。 即使这样,班纳特一个人也轻松辩得对方多人哑口无言,对方的人接连起立坐下,他却始终撑着拐杖站在顾问席,面对整面反对派的席位也谈笑自若,金句频出。 就连圣经里那句“上帝,您是我的灯,上帝必照明我的黑暗”也被他拿来发出攻势,嘲讽对方影子内阁的议员,“您是我们的帘,必掩盖上帝带来的光明”。 这句被某个好事记者直接引述,刊在了标题,“请照明我们的黑暗”就成为了废除窗户税这条法案支持者们的口号。 先是城内有一群扫壁炉工以抹灰反对议员窗子抗议,接着有不少工会开始响应,有公然宣布反对的贵族参股的工厂,就将窗子也跟着封上许多,美其名曰替主顾省钱,工作效率却因为昏暗显著下降。 “现在下院的唱票压倒性胜利通过,已经递交上议院,听说陛下也亲自去听了几次,我相信,上院也一定没问题的。” 说话的女孩也在驿站候车,偶然看到他翻阅的报纸,得知他也支持废除窗户税后,就和他聊了起来,明明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女,对政事发展却如数家珍一样说着,说起班纳特的名字连脸都激动得绯红。 威尔逊不由失笑,突然想起了认识年轻演说家的那次演讲活动。 年轻人站在上面,双手撑着演说台,身段优雅,连言辞气氛都要精准控制,所有人都听得很入神,结果因为他开玩笑时发出的一个轻谑好听的笑声,坐席里那堆和附近格格不入的女士小姐们齐声低低倒吸了一口气,互相对视着红了脸。 班纳特这个人,生得容貌出众似乎就是一种预示,预告着他生来就应该引人注目,连这么重大的事件都盖不过这个人本身的风头。 一边看报的中年男人嘲弄说“政治都是我们男人谈的,你这种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生孩子,不好好练钢琴却去关注政事,有什么意义” “那可不一定。” 从刚刚就坐在驿站里的夫人突然开口,“我虽然不知道您家里有几扇窗户,如果她说的这条税法废除后,您每年至少不用交那几个先令的基本费,能买几百个圆面包了。知道得多一点,总不会有坏处,也不会说出您这种更加无意义的话。” 中年男人看向对方非富即贵的打扮,讪讪闭了嘴。 那位夫人才冲少女安慰笑了笑“孩子,你刚刚说得很有意思,我觉得你有些眼熟。说不定我们在班纳特的演讲上见过呢” “谢谢您帮我说话,”少女涨红脸,因为遇见了能谈谈共同话题的人,有些语无伦次激动说,“我听过好几次班纳特先生的演讲。去年在海德公园,关于退伍军人养老金还有谷物法,那两次我都在现场。” “那个姑娘真是太热情了,她能说出班妮每次演讲的论点,甚至把看到报纸上和班妮有关的消息都裁剪拼接起来。” 做师母的感慨回忆完,又看了面前记录了这两个月议会辩论经过的本子,“我本来以为那已经是极限啦,没想到你这份比她的还要全。” 爱德蒙今天送克莉丝来国会大厦,上议院他没法进去,却意外在外面遇到了帮费尔德侯爵送文件的侯爵夫人。 上次见面时爱德蒙还是威尔莫勋爵,克莉丝不免为他们再次介绍了一遍。 听到“基督山伯爵”后,侯爵夫人眼前一亮,等克莉丝走开,就兴冲冲邀请他去附近的咖啡馆一起等人。 会议中间,巴浦斯汀把打点内部抄写员帮忙记下的会议实时记录递来,被侯爵夫人看到,他们就顺势围绕克莉丝聊了起来。 “bunny” 爱德蒙因为这个称呼一愣,脸上不由一红。 “很可爱的称呼对吧,”侯爵夫人高兴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前言不搭后语问“你喜欢旅行吗” 不等爱德蒙回答,侯爵夫人已经幽幽叹气,轻念起一首拜伦的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amireux| 似乎被这首诗唤醒回忆, 侯爵夫人感慨道“偏偏我不太喜欢坐船出海,可是我丈夫只要发现欧洲形势出现变化,即使没有人要求也会主动赴任,加上庄园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看顾, 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分开很久。” 爱德蒙过去跑船, 也听过很多水手抱怨不能和妻子常常相见,心下轻叹一声, 正要安慰这位师母,她却瞬间变脸,兴高采烈道“不过菲利说了, 现在有班妮啦,他还说比他想象中要能干很多, 未来欧洲事务菲利都会慢慢交给他。” 爱德蒙“” 所以以后就交给他去等待了吗不对, 他又不是克莉丝的妻子。 爱德蒙终于从对方用拜伦诗句渲染的气氛里陡然清醒过来。 一定是她那个五姐每次质问他太理所当然,再加上克莉丝自己毫无女性意识,他居然开始下意识带入到女性身份上,也跟着性别混乱了。 “不应该在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啦,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爱德蒙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有过一次险些被拆穿所有秘密的体会后, 他认为能和比克莉丝还要刁钻的老狐狸生活,这位师母或许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不定是个比玛利亚夫人还要内心强大坚韧的女性。 结果对方其实真的很简单。 想起有人感慨过克莉丝很像年轻时的老绅士,爱德蒙忍不住问“我能知道, 您是怎么和侯爵走到一起的吗” “当然没问题,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也是好多年前了, 我们在一次宴会上认识,起初我听我姐夫警告当时他们在上院差点为了一个议案决斗,说他不过是表面和善,其实虚伪危险,还是少年时就城府深沉,每句话和每步路说不定都在酝酿着一个计划。” “可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一个孩子,看上去明明很想吃我面前的一道甜品,非要别扭装作不感兴趣。结果我好心递过去时,他就用一种非常可爱的惊讶模样看我。” 因为回忆,侯爵夫人忍不住微笑起来,“后来他又总是会非常巧合出现在我附近,想方设法在舞会上和我聊天,搭讪词也傻乎乎的,他拐弯抹角还邀请我跳舞,竟然只是为了问我为什么能看出他的想法。” “起初在我面前,他总要伪装得和那些无趣绅士一样,只要我说话后,他连眼睛都移不开,好像非要找到什么证据来说服自己一样。” 爱德蒙一下就联系起了自家疑心病在荒岛上的表现。 也是伪装得如同那些刻板印象里的庄园少爷模样,在他说话时紧盯自己细心辨别真假。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质问他,说他是不是爱上我了,不然为什么总是把我的每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告诉我,他对我没有其他心思,他只是会特意留一个最重要的位置去记我的事情。” 没想到他们师徒连表达喜欢的模式都是一样的。 没聊多久,透过明净的橱窗,恰巧看到马路对面的两位绅士,他们又走出咖啡馆,等师徒俩说完正事,寒暄几句告辞。 克莉丝很守礼站在道边,目送老师和师母上车开远,才转身回到他们的马车上。 她似乎被侯爵夫人的称呼提醒,突然若有所思看向爱德蒙“当初你好像在阁楼说过,梦到我变成了一只兔子吧,你那时候也没回答我,我到底哪里像兔子了” 这就是爱德蒙目前的困境了。 自从拆穿了他之后,克莉丝就爱上了让他面露窘迫的这个新游戏,只要有一根引线,她就能将过去他暴露的细枝末节作为佐证,而她也的确都抓得很准。 查一个间谍恐怕都没有那么用心。 爱德蒙之前还会想,虽然一直在暗中看着她,现在她回头了,发现他的存在,他就满足了。 他以为,曾经的暗恋,还有无望的挣扎,只要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虽然会有点遗憾,不过他可以在未来慢慢告诉她。 结果爱德蒙发现,回头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克莉丝绝不是那种会对默默跟随面露感动,然后投入对方怀里的人。 恰好相反,她靠近着将他又逼回角落,撕扯剥落他的全部掩饰,轻松把她过去没有参与的部分一点点复原。 就像她自己说的,“我用不着从你那里问,也不需要什么误会争吵,我自己就能查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她从那些信件猜到了他的挣扎和痛苦。 她从他过去的表现发现了他的言不由衷。 到这一步,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他的感情了。 爱德蒙实在捉摸不住克莉丝的想法,只是被她彻底掌控,又确实隐瞒自己知道性别真相,还借着伤势不由自主去亲近,因此心虚自惭,所以即使身在迷雾,连向她索取一个准确答案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好解释了那本法语科普手册给自己带来的震撼,随即说了他曾经养过的那只扮弱心机还子孙满堂的垂耳兔。 在她因为这些念头笑个不停时,爱德蒙想起了那位师母的话。 “后来我就知道了,他这样的人读历史太多,性格又太谨慎,习惯对什么都抱着怀疑态度,连对自己的感情和未来也是这样。因为紧盯着细节,想得太多,所以连顾虑也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也就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思了。”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她还能有什么顾虑 玛丽婚礼前,班纳特先生终于忙完夏种,带着妻子来到伦敦。 亲眼见过那位五姐找克莉丝告状,爱德蒙已经预料到班纳特太太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没想到班纳特先生意外的直率,板着脸,见到他第一句就是“伯爵,您无情夺走了我一直以来最重视的存在。” 想要将最重视小女儿占为己有的人神经紧绷,如临大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下一秒,班纳特先生又面露感激的笑意。 “我已经和我太太脆弱的神经做了好多年朋友,这已经成为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了,突然被您剥夺,还真是不习惯。” 爱德蒙“” 他果然还是领会不来英式幽默。 之后几天相处里,爱德蒙发现,班纳特先生还是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他本来就不是心细的人,因为妻子嘴里总是念叨男女恋爱婚娶那些事,所以更加不会对儿女感情问题多加关注,得知四女儿有位外国的追求者后,也只是拿英法那些小玩笑打趣。 这让爱德蒙多少安心了一些。 玛丽嘴里调侃着让凯瑟琳看一眼传统婚礼,最后选了在威廉所在教区的教堂结婚。 简一直都很体贴周到,猜到三妹会因为婚事不安,未来妹夫又和弟弟有业务往来,两个紧张的小年轻很容易碰面,凑到一块反而更加手忙脚乱,就将她提前接到了家里,直到婚礼当天由班纳特先生送嫁。 新郎新娘的好友不多,再加上他们性格都更爱安静,所以婚礼规模小而温馨,大家也都很随意,婚礼还没正式开始,索性彼此聊了起来。 班纳特先生和布雷格教授越说越投机,教授很欣赏这年头还会为佃农考虑的老派绅士,恰巧见到好友过来,历史教授又为乡绅介绍了一位植物学教授。 克莉丝坐在第二排,听着两位在一边讨论育种改良、杂交培育,心里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继从庄子变成陶渊明,终于被时代发展阻碍了挖掘更高效的农机后,她爸现在开始往神农的方向爬技能树了。 到了原定的婚礼时间,教堂的神父出来,大家就安静下来,听着他宣读婚契。 除了登报广而告之,接下来的几周内,神父会在礼拜后都拿出来宣读,让整个教区的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是一对夫妻。这段时间如果有重要亲人站出来反对,那么这段婚姻也就无效。 威廉当然没有德包尔夫人这样的亲戚,甚至因为小姨和姨父有事要回马赛,没能来自己的婚礼而感到遗憾。 神父按照常规念完,最后又道“布雷格先生还有补充协议。” 在一片因为惊讶而冒出的细微嘈杂声里,神父将后面的话面带微笑念完了。 “他是说让玛丽从此当他的代理人。” 莉迪亚惊讶侧头,“那以后整个公司都姓班纳特了吧。” 克莉丝耸肩“你别看我,我其实不喜欢把生活和工作搅到一起的,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而且,我要提醒你,现在起,玛丽已经不姓班纳特了。” 前头的威廉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下面坐席的议论,只是看着玛丽,郑重说“因为你鼓励,我鼓起勇气和戈尔登先生一起去了北方。在克里斯介绍的那些工厂主里,我认识了桑顿先生,他的妻子曾经是他的雇主,但是按照法律,如果他娶了她,那么她的一切就都归他所有了,他不希望她因为婚姻被束缚,所以签署了婚前协议,宣布放弃妻子的财产。” “受到这个协议启发,我才有了这个想法。我更喜欢擅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出成果,但是除了克里斯,我没办法和太多人自然沟通。恰好在和你一起办沙龙时,我发现,你总是能用语言准确概括我在陌生人面前说不出来的意思。” “我以后会有更多研究,除了和克里斯的合作,还会参加各种会议,我希望每一个时刻都有你陪在我旁边,向其他人分享我的想法,为此,我愿意把我的所有一切和你共享。” 奥古斯特看向也跟着新娘抹泪的伴娘四妹,长叹一声“这家伙看上去是个书呆子,关键时候居然还挺浪漫的。” 克莉丝不免把这三位姐夫对比了一下。 和威廉一样,达西平时寡言少语,也是成功用一本签字让婚礼现场都被震撼。 反倒是从来都很坦率流露感情的宾利先生,婚礼上哭得更像新娘。 是不是人在关键时候反而会暴露出难得一见的一面 她随即不怀好意看向感情相当外露奔放的法国外交官。 “要不要打赌,你结婚时一定会哭。” 奥古斯特自动把这理解成了来自未来小舅子的生命威胁。 “不,不了。” 他眼前一黑,头皮发麻,结结巴巴用拙劣的方法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布雷格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坐在这,我以为你会是伴郎。” 克莉丝抬手指向哈洛德“看到那个金头发的伴郎了吗。” 奥古斯特用力点头。 他看那个可以和吉蒂并排站在那里的小子不爽很久了。 “他和威廉关系也不错,马上也要结婚了,我得做他的伴郎,所以作为交换,他就在那里。” “而且这里头还有一个传统,过去为了防止决斗暗杀这类意外,如果新郎不能及时出现在婚礼,伴郎作为全场的“best an”,是要娶新娘的虽然现在不讲究这些了,我还是不适合当我姐姐婚礼的伴郎。这你都不知道,你们法国难道不请伴郎吗” 奥古斯特解释“法国结婚的傧相都是律师担任的。” 从教堂出来,另一个法国人望向和父亲一起送客的小班纳特先生,突然警惕说“这么说,要是有哪位疯狂的小姐想要嫁给一个人,只要请他去当伴郎,再把新郎关起来,那个人就只能娶她了” 不明白基督山伯爵为什么这么问,奥古斯特还是点头“听班纳特这么说,看来理论上是可行的。” 一边的伯爵已经眼疾手快拦下了金发伴郎,表情郑重 “这段时间,你需要请一个护卫,时刻注意安全。” 哈洛德“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amireux| 进入五月后,克莉丝的时间突然变得快起来。 少了某位政治犯的错误辅导, 她的法国史终于平稳度过, 顺利毕业。第二天, 克莉丝顺便把辞呈也递交给了不管部长。 要竞选进入国会,当然就不能再当事务官了。 这份工作一开始就是里德侯爵的设计, 不管部长也很意外她能坚持到现在, 干脆批了文件后,他摆出关心的模样打听“你会在哪个选区竞选” 克莉丝说“德比郡。” 这没什么不好透露的,尤其她的老师和姐夫都在这个郡,大部分人都能猜到。 当然,老师说是要给她在足够自由下的引导, 所以每次都会给她最合理的选项,剑桥和德比郡两个选区,克莉丝为了避免风头, 还是选了后者。 “你知道凭借废除窗户税, 你在伦敦附近会更有竞争力吧。”前上司惊讶看她,“而且我们的合作还没终止, 以你的性格,居然会放下那些布置,在这时候离开伦敦” 窗户税终于在上院唱票通过,克莉丝本来还预备好了里德侯爵会做点什么, 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应对, 结果意外都没用上, 他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被不管部长完全牵掣在了爱尔兰法案上, 连投票那天都没有出现。 现在的情形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也很正常。 虽然窗户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但是这种法案拿到政界根本算不上什么话题,两派的人都只当是她为了工会选票搞出来的噱头。大家主要注意力还在爱尔兰事务上较劲,不仅两边每天要在国会大厦斗法,连派内的保守派和激进派都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比起前者,后者是巨大的危机,与派内分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克莉丝意味深长说“可是我直到刚才都只是一个小事务官,留在伦敦也左右不了什么。” “您才是接下来的主角。既然已经足够乱,那不如搅和得更乱,调动周围的人也不得不参与,所有人想办法让事情重回原点,这个过程能让其他人团结一心,无心内耗。这可是您教给我的。” 不管部长愣了下,领会到她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 “他们都说我很疯,尤其擅长给人添堵,我发现你这个年轻人比我还疯狂。” 克莉丝笑笑没有答话,走出这间临时办公室,接过被检阅好的公文包,离开白厅街,又跑了趟白金汉宫去告辞。 得知她要离开伦敦,国王有些失望,不过想到布莱顿还能再见,又打起精神,不忘提醒“记得带走你姐姐设计的衣服,我本来还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呢。” “那就当是庆祝我康复的礼物,”克莉丝有意让他把当初踩伤自己这一茬揭过,反过来安慰他,“而且,去年忙着考试,今年又要准备竞选,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过一次生日,所以已经习惯了。” 国王的裁缝效率相当高,居然已经给她做出了三套,衬衣都是白色,一套是深蓝,另外两套是深灰和浅灰,在她上辈子算是很传统的西装配色,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新潮。 克莉丝习惯了夫拉克长下摆带来的安全感,陡然让她换上熨帖的西装三件套也没那么容易,谢绝了让她试试的邀请,她很果断请跟来的宫内侍从帮忙包好了,再次回到国王那里道别。 国王对服装鉴赏也很有一套,只是看了看成品,似乎就已经知道了上身效果,忍不住啧声感慨“真可惜女性没有选举权,不然你竞选的时候穿上这身,一定能拿不少选票。” 克莉丝“” 陛下请您给我的政治生涯留点尊严吧。 爱德蒙今天一早就等在了他在伦敦的私人驿站。 两天前,盯梢对象突然昏倒,得到他的答复和进一步指示,线人察觉到这个消息非常重要,所以多方打听后便让人马不停蹄将详情从巴黎递送过来。 将消息拿到手,爱德蒙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打开。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但是他还是把这封文件看了好几遍才放下。 诺瓦蒂埃维尔福中风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无关任何阴谋,这个老人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瘫在床上,只剩眼睛可以活动,证明他还未死去。 短短几行字,对爱德蒙来说却无异于一场飓风。 将他精心排布的棋局卷得一团乱。 诺瓦蒂埃是他的仇人检察官维尔福的父亲。儿子是王朝的拥护者,父亲却是一个支持拿破仑的革命者。 水手唐泰斯的噩梦开端,就是答应为临终的船长送信,而这封信正好是拿破仑写给诺瓦蒂埃的。 这封信使他被另外两个仇敌告发栽赃,而发现这封信的收信人是父亲后,维尔福为了不被父亲牵连,销毁了这封信,将唐泰斯送入伊夫堡顶罪。 爱德蒙这些年布置的计划里,这位先生当然是重中之重。 诺瓦蒂埃领导过每一次拿破仑党叛变,是个比维尔福还要厉害的政治家,就算不能让父子俩兵戎相见,这位先生也可以成为整垮维尔福的重要一环。 可是一个意外都算不上的中风,就将这个帝国时代赫赫有名的人击倒了,他将无法作证,无法做任何事情,甚至可能因为只能依靠儿子为生,将一肚子秘密都隐藏起来。 这一环的彻底绷断,维尔福这一条线里,过去五年的谋划基本都变成了泡影。 五年不算什么,爱德蒙不缺时间,还能重新计划,为了复仇,他可以很有耐心。 但是这个关乎生死的意外却让爱德蒙突然发现,人其实相当脆弱。 而他的仇人不会在那里等他将一切都完整安排好。 他已经背弃了上帝,不该奢求上帝还保佑他,一切都得由他自己去争取。 又回顾了一遍文件,确定这次中风的确不是人为设计,爱德蒙终于冷静下来,将复仇全盘计划又从心底拿出来,梳理细数其中和诺瓦蒂埃相关的部分,毫不犹豫摒弃,等待搜集新的方案重新填补。 在这个过程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有意避免正面的交锋,那些预备计划里的决斗都在近期不知不觉被他剔除了。 过去爱德蒙是不惧怕死亡的,他已经死过一次,只要能将那三个人也拖回地狱,付出一点代价又算什么呢。 可是他变得贪婪而且带有私心了,他在克莉丝那里看到了未来的可能,他一点点接近她,引导她信赖自己时,他也被她变成了一个陷于情感、软弱普通的男人。 一个人如果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因为下定决心,连自己也可以作为弃子,所以着眼全局,看到的世界也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可是现在自己有了牵挂。 回到摄政街已经是夜晚,发现四楼卧间的灯亮着,爱德蒙没有回暂住的客房,而是径直去了四楼。 因为脚伤,克莉丝不再锁卧间的门,这似乎也成了习惯,所以他只是敲了敲门就很轻松推开了。 爱德蒙先是因为展现在眼前的景色呆了一会,随即心惊掩上门。 刚刚看到的画面却始终停在那里,怎么都挥散不去。 屋内的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被壁炉的火光绰约映出身形,衬衣熨帖笔挺,下摆被如同吊袜带一样的蕾丝缎带牵扯,堪堪遮掩到臀下。 因为门突然的开合,克莉丝的动作顿了顿,在意瞥了一眼绑带,继续套西装长裤。 现在男装内衫还只算是衬衣的原型,衬衫固定带当然也是没有的,克莉丝只能照着吊袜带的描述,没想到裁缝完全按国王的浮夸偏好来,选了蕾丝做绑带。 高跟鞋蝴蝶结花边现在依旧算男人的时尚,可惜她摆脱不了上辈子的印象,实在适应不来。 以伦敦的天气,光在屋里晾束胸要等好多天,所以即使是五月,克莉丝还是点了壁炉,屋内温度算高,她最后只套了件浅灰色的西装马甲,走过去打开门。 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壁炉,以免又回忆起刚刚让人脸热的画面,爱德蒙艰难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你知道你是女孩子吧。” 她到底是太信任他不会做什么,还是对她自己是个女性毫无自知之明。 “当然。” 反正所有把柄和秘密已经在对方手里,克莉丝觉得没什么好再遮掩的,反而比他要坦荡很多,“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你不是已经见过更多了。” 提到那天晚上,他瞬间涨红脸“问题不在这里。” 她讥诮笑了“那在哪里” “我和你摊牌前,你不也抱得很顺手吗。因为你花了一年时间自欺欺人,成功忘记我是女性,结果在我摊牌后你才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所以你比过去更抵触了”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爱德蒙连忙上前一步,紧张问“我为什么要忘记你是女性,而且我” 克莉丝抬手止住他的话,非常流畅将他离开伦敦时通过阿里转交的信背了一遍。 “你又是说要做永远的朋友,又要忘掉一件关于我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不能接受认定朋友其实是一个女性吗” 爱德蒙呆住了。 克莉丝站在门框下抱臂看他,“你在米尔顿就发现了我是女人,可是你的教义和经历让你很少接触女性,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干脆就跑了。后来你就说要向上帝祈求,花了一年把“我是女人”这件事忘掉,然后你又可以成功当一个美洲叔叔向我施与善意。现在你逃避不了,就拿呵护照顾女性那套来远离我了。” 那天因为他退败而含混过去的问题,终于因为这个意外被重新拿出来说,爱德蒙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偏差。 爱德蒙惊愕又哭笑不得“先不说你猜错了多少,你为什么会这么看我从始至终我只想对你好,知道你是女孩子后,也只是更加钦佩而且怜惜而已,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难处,就更加不会在这上面区别对待来折辱你。” 以她的感知和查探能力,本来是不会有这样的误会的。 说完后,爱德蒙陡然意识到,面前的人看上去不在意,也因为女扮男装有了更大的世界,但是这始终都是她心里最大的隐痛。 怀揣着不自信或者有某种缺陷的人,即便经过的陌生人不经意低笑和窃语,都以为是在取笑自己。 所以她会在意每一个显得她没有男子气概的地方,对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都慌乱不安。 这个秘密过去只有她的亲人和同性触及,所以即使已经信任他,他的发现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克莉丝笑了“这种大道理谁都会说。” “可是我不需要。我宁可是其他明显可见的苦衷,这样就算是遭遇挫折也坦坦荡荡,说不定还能获得旁人几句廉价的怜悯,而不用一次次为遮掩这种见不得光的秘密找借口了。” 爱德蒙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比她更忧伤的目光看她,似乎连着她的那一份疼痛也一起承受了。 被这种目光刺中,克莉丝心颤了一下,没有后退,反而迫近一步,冷笑看他“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有一段相似的经历,但是和你相反,我不再相信善恶曲直,天道报应。” “这件事上,没有神也没有人能帮我,我用所有力气改变自己,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让我变得值得自己依靠。没有谁能对我做什么,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同样,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对我好根本是多此” 这次不是樱桃了。 是一个比樱桃更柔软冰凉的吻,浅尝辄止,像是小孩子嬉戏一样的短暂触碰,却连最后的音节都抵还,让她自己吞下。 比那天的效果还要好,至少不解风情的人彻底傻在那里,说不出让他更加气血上涌的话了。 爱德蒙扶了门框,看着被笼在阴翳里的克莉丝,认真道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相信的话,那么,你可以认为我是有图谋的。我想得到你,拥有你。即使这是我最低微、卑劣的妄想。” 克莉丝表情空白看他,良久后才憋出一句“也就是说,你那时候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你以为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没想到她在这时候还会下意识去想这些问题,连心里一点来不及回味的绮念也消散,爱德蒙失笑,只好为她解惑“是。” “所以你生日那天说的话,不是因为法国人的说话方式问题,是真的在和我告白” “没错。”普罗旺斯人点头,在心里记了巴黎人一笔。 “从我揭穿你之后,你和我有意保持距离,也刻意不进我的房间” “因为我怕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以为这样已经算是互诉衷情,终于把面前人的思路掰回来,爱德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克莉丝却一下跳开了。 克莉丝抿了嘴,拧眉说“你知道我不会为了你恢复女性身份的吧。” 他急忙道“我明白,我也舍不得你因为不自由而不开心。” 结果这句话似乎让她更加不安了,克莉丝在原地看他,面露焦虑和不满,“你怎么能现在告诉我” 爱德蒙惊讶看她“我只是想向你坦白心意,这也需要选时间吗” “如果你期待更有准备更浪漫的告白” “你一个人浪漫去吧。” 克莉丝气呼呼说着,看也不看他,站在原地,像是一只在找自己尾巴的猫。 “你根本不懂遮掩躲藏的痛苦,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你看过玛丽她的婚礼了,婚姻是什么,关系是公开的,让所有人知道这个人在一段稳定的关系里,社会和教会对这对夫妻在法律和宗教上保证。” “你如果没有名分,我以后找一堆情人都没有人帮你说话。” 爱德蒙颤声说“你要和我结婚” “还有,私生子是不能受洗的,而且你这个人该死的虔诚,你肯定要担心你的孩子会不会下地狱吧就算他或者她算在我们谁的名下,都对另一个人不公平。称呼怎么办,性别意识说不定也会因为我变得混乱。而且为了防止小孩子管不住嘴乱说,我们除非不生活在一起,或者就让那个孩子被关在家里教大,懂事再放出来。” “我自己经历的事情,要让我的孩子也经历一遍吗” 爱德蒙倒吸一口气“你还愿意给我生孩子” 克莉丝早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根本懒得管他在说什么,一面回忆自己失眠那些时候的忧虑,一面愤愤总结 “我刚刚想好怎么解决你的身份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amireux|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拥抱过。 不论是上次在马车, 还是她受伤后, 比这要来得更亲密的不是没有。 这次也只是比以往更贴近了一些, 只是被告知了心意而已 克莉丝头脑空白,所有还没说完的顾虑都被堵了回去, 听他在耳畔颤声剖白, 带着难以自持的深情, 脑子也跟着被低沉磁性的声音浸染得一团糊涂, 脸上滚烫,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等到终于松开禁锢,她还有些眩晕, 看他苍白面容, 看他眉宇低垂,看他鼻梁高挺, 看他目光清澈沉静, 像是穿透漫长静止的时光找到希望, 才在寂结和黑暗里展露一点欣悦。 爱德蒙就像一幅静止画,因为曾经被痛苦打磨砥砺过, 唯恐被神明发现后收走幸福的权利, 所以连高兴也是收敛而含蓄,小心翼翼的。 克莉丝突然说“你知道我的性格吧,和我在一起是没法回头的。”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 在爱德蒙惊讶的注视里,克莉丝捉了他冰凉的手, 先是粗糙带着薄茧的指腹, 随即十指交错, 让柔软温热缠上。 “那就陪我走下去吧。” 克莉丝轻声说,即使羞赧微红了脸,也还是坚定看他,双目烨烨如星。 爱德蒙又想吻她了。 因为那个豁达大度的灵魂被打碎,后来才重新拼起来,爱德蒙彻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他的心眼和气量变得很小,也变得格外容易满足,些许的幸福都让他感到慌张。 担心过于唐突被她认为莽撞,他像是一个十几岁的青年一样别开头,试图搜寻话题转移注意,终于想起了自己撞见那副画面之前的来意。 “你为什么会这时候在四楼,是要搬回来了吗” 克莉丝低低啊了一声,“差点忘记告诉你,明天我要去德比郡了。” 因为从见到她后就没有移开眼,听到这句话,年长者终于注意到一边已经收拾好的两只箱子。 “虽然答应了让你一直跟着我,但是我希望你这段时间能留在伦敦,最好跟着纳什把收尾做好。” 年轻人被暖色灯光包裹,语气自然说道,“这个月很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但是你在我附近的时候,我会看不到其他人,你让我分神,干扰我的思考,所以我需要一段完全独立的时间。” 刚刚确定关系两个人就分开,这番话还能说得这么平静,不知道该让人指责她无情还是好笑她坦率。 不过爱德蒙早就体会过她的不解风情了,指望克莉丝放下那些责任心,不如期待下次见面班纳特太太对他能有好脸色。 他只能按捺心思,又和她聊了一会正事,直到分别前日常准备道晚安,才忍不住说“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爱德蒙又诱导一样补充着提示,“你明天就要离开了。” 克莉丝恍然“客房住着不方便,便榻还是太小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睡我的床。” 爱德蒙“晚安。” 第二天一早,天刚破晓,爱德蒙将克莉丝一直送到马车前。 因为给家里准备的马车太大,速度太慢,克莉丝这次坐他那辆只能装两个人的车走。 爱德蒙不放心嘱咐“我的私人驿站都认识这辆车,这样来往比较快,车夫就用巴浦斯汀。他向来很机灵,需要什么你都可以和他说。” 平时性格古怪挑剔还尤其难伺候的雇主,头一次听到他夸手下,还是夸自己,陡然受此殊荣,巴浦斯汀简直感动得要落泪,心里直接把年轻的班纳特先生重要级提到和基督山伯爵一样高。 结果伯爵下一秒就扭过头,有意换了法语,板着脸同他道“你只需要听少爷的吩咐行事,不要再像上次动小心思做些多余的事情。” 想起因为一瓶红酒扣掉的年金,巴浦斯汀看向一边掩面闷笑的俊美青年,顿觉前途一片灰暗。 只有两联排的别墅,自从“威尔莫勋爵”搬走后,苑内就只剩克莉丝那帮手下,这时候还没到早饭时间,四下里很安静。 巴浦斯汀套马时,他们就坐在马车里谈事情,将需要交换的消息互相讨论了一遍。 过了一会,车夫来敲门,示意已经可以出发了。 爱德蒙打开窗,想了想还是说“我们还有事情没说完,你再套一只马一起走,我送你们出伦敦后自己回来。” 结果出伦敦的那段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无语看着对方。 这段路突然变得很短,马车缓缓停在了伦敦城外。 最后是克莉丝打破了沉默。 “你还是回去吧,我怕这么送下去,你得一个人骑马从德比郡回来了。” 到现在都没听到一句不舍,爱德蒙遗憾起身,结果突然被拽了衣领,还没看清眼前,一片柔软就笨拙贴上来。 仿佛一只蝴蝶停栖,一触即分。 她贴着他的唇畔,轻声说“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 站在道边,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爱德蒙被人叫着才回神。 “阁下,请问这是您的马吗” 一个农夫忐忑说。 爱德蒙发现,巴浦斯汀给他套的是克莉丝的那匹小白马,这会没注意,它已经把头埋进了菜农的筐子里。 他回忆了一下名字,无奈叫了一声安格斯,给菜农一枚硬币,谢绝那辆板车后,对方直接将整筐菜连筐子都送给了他。 等安格斯吃饱后,爱德蒙骑上它回摄政街,沿路遇到了很多克莉丝的熟人,因为看到他骑着这匹在伦敦城也白得很有标志性的马,都面露惊讶向他点头致礼。 回到别墅时,正好是早餐时间,日头已经上来,将那些还带着露水的鲜花都氤氲出了香气,弥漫得满室芬芳。 “为什么今天所有花瓶里都是玫瑰” 刚进饭厅的凯瑟琳好奇问。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基督山伯爵抿了笑意,表情自然解释“因为到玫瑰盛放的季节了。” 一边的莉迪亚突然觉得很痛苦。 因为和三姐从来都不对付,过去她就盼着自己出嫁那天,好气歪老姑娘玛丽的鼻子,威克姆的事情后,知道自己嫁不出去,她就盼着玛丽赶紧出嫁,最好她们不要在后半生还低头不见抬头见。 现在玛丽终于结婚了,莉迪亚才发现,这样一来,家里只剩她一个知情人了。 联想到未来可能还要和这两个人一起去欧洲,沿路她都要看着心机的欧洲女人那副深情不悔模样,莉迪亚终于忍不住扭头,直接道 “吉蒂,你还是答应那个法国人的求婚吧,到时候我说不定就能和你一起去欧洲了,我可不想和这个人一起走。” 伯爵并不在乎她的当面排斥,扭头面露关切问“原来龙格威尔先生向您求婚了吗” 对这种道貌岸然的做派,莉迪亚翻了个白眼。 凯瑟琳瞬间涨红了脸。 六月,德比郡,彭伯里 我最亲爱的此处空白朋友 我最近有非常充足的时间忙我们和纳什的小计划。因为选举比我想象中无聊,最近的投票我只去了一次。 农选民们没有足够的钱接受教育,不认识几个单词,所以没有投票,也没有匿名,现场都是举手决定,连计票员都是彭伯里的男仆。 而且生活在乡下,他们在田地里就晒够了太阳,随时可以搬把凳子在小院里吹风,所以他们无所谓窗户税,好像也对我未来的想法不在乎,只认定我是女主人的弟弟就愿意把票给我。 说起女主人,丽萃生了一对双胞胎,达西这下高兴得都顾不上向我打听你了我想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你有这么大的警惕,看来我们家有双胞胎的传统你应该还记得我和莉迪亚是双胞胎吧所以对她友善一点。 前几天我收到了她的告状信,虽然上面错别字连篇,不过我好歹看明白你趁着我不在,在“我的家”引号为黑体里做了些什么。 我很高兴你和威尔莫勋爵通过律师达成了协议你不再追杀他,他把房产让渡给你。我们以后可以比邻而居是件好事,这会方便很多,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自作主张把一楼打通。 也希望我回家后四楼没有多点什么“通风口”。 除了彭伯里,老师也帮我在郡里换到了不少票,毕竟上院是国王任命,他用不上选票,所以附近的票仓我都得象征性走一圈。再往北走可能会好一点,工业城市的投票,至少有人愿意听我讲话。 几天后我就要去米尔顿了,到时候我会住在南希家。 我迫不及待要去那间纺织厂房再看看。 到时候我会想你的。 你的, 克里斯班纳特 爱德蒙的目光在那行“我们家有双胞胎的传统”停了很久,突然想起那天克莉丝的话,一时又回忆起那个诡异的梦,心里一热。 现在看,他们确实可以有很多小兔子了。 一定都是黑发黑眼,不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要像克莉丝,肯定会很漂亮。 他们两个人会的东西很多,自己就可以慢慢教,克莉丝对孩子一直很有耐心,他可以做严厉的那一个。 爱德蒙不由期待起来。 和圣乔安的管家不同,他控制着口风极严和忠心耿耿的手下,他有一片完全可以与世隔绝的采地,他自己就是顶尖的药剂师 只要充分准备好,他就愿意去想象这样的未来。 放下信,打开那部特制圣经,爱德蒙从里面拿出了自己在罗马时所写的遗嘱。 英国哈福德郡的克里斯蒂安班纳特先生。在我死后,谨将我所有遗产交给这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小朋友,我对他总是有抑制不住的关注,如果能使他幸福快乐,那么我愿意将一切奉上。 爱德蒙毫不犹豫撕碎了那张纸。 细致罗列了包括浪博恩在内他们所有的一切,才在最后添上一句 只能由我与克里斯班纳特的孩子继承。 他写完后,因为巴浦斯汀离开,接任跟随职务的阿里走了进来,将新送来的文件放在案头。 哑仆正准备退开,就听见主人突然问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amireux| 基督山伯爵致克里斯班纳特 on etit ai, 因为得以与你朝夕相对,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通信,你的遣词造句使我心情愉快回忆起你曾经的三封信了。 你一直都是最优秀耀眼的, 我从未考虑过你不会入选国会的可能。 不过, 你似乎很热衷向我普及英国的知识, 虽然我很乐意了解并融入你的祖国,但是在信里以这么长篇幅向你十天未见的好友分享竞选,你在远方这样心境安宁、理所当然,反而让我更加烦乱不平。 我是十分小心眼的, 因为压抑不住对你不由自主的思念,受你邀请才来到英国,这个客人本来得到了最好的礼物, 却在山巅被你撇下, 连一句问候都只是草草提及。 尤其我那份巴黎的事业遇到了阻碍, 停滞不前, 所以我不仅要空坐等待更多消息,好重新考虑计划,此外还不得不独自面对你的两位姐姐。 她们一个陷入情网, 以她的幸福凌迟我的孤独,另一个无法沟通,还先一步向你抱怨起我来了。 至于打通一楼, 我认为很有必要, 在遇到你之前的那几年里, 我专精了一些建筑工程技能。 我同样在四楼找到了灵感。 如果你不愿意, 请好好了结事务后,尽快回来与我面谈。 预计你收到信时即将出发前往米尔顿,不必在信里告知地址,有格里芬跟着,我的驿站随时可以发现联系到你,也能得知你的近况。 顺便提醒你一句,我看出我的男仆非常想讨好你了,但是巴浦斯汀只适合做点跑腿的事情,梳头和打领巾的手艺都非常糟糕,不要让他有碰到你的机会。 最后,随信附上我给达西夫人的贺礼。 六月,于摄政街 克莉丝正在恋爱。 到彭伯里的第一天伊丽莎白就发现了。 陷入恋情中的人根本无法隐藏自己,不论多想把心情藏好自己偷偷品尝,他们还是会变成一壶烧热的开水,就算没人去碰都会自动被各种翻滚的念头顶开茶壶盖,向附近冒出甜蜜烦恼的蒸汽,感染到所有敏锐的过来人。 心里清楚六妹性子,主动问只能得到只言片语,倒不如等她忍不住,自己倾倒从爱河汲取的蜜汤。 几天后,克莉丝拿着一封信找到了她。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感情,最近整个泡在爱尔兰和竞选事务里的人看着来信,只能感觉到语气有问题,完全摸不着头脑,又因为身份秘密限制,趁着看两个外甥吐泡泡时向二姐请教。 先前他倒也写过这种语气古怪的信,信里拐弯抹角说她朋友多生活丰富,那时候恰好逢上布沙尼神甫身份暴露,所以她就着那件事写信挖苦回去了。 伊丽莎白不懂法语,克莉丝又只好红着脸,跳过他们彼此才懂的秘密,把其他部分原原本本翻译了一遍。 二姐却没有那么快放过她,表现出了婚前爱说笑的坏心眼,以及婚后莫名生出的八卦心。 “所以,他知道你的秘密了”“你们谁先坦白心意的”“你们已经在一起多久啦”三连问题问完,得知他们在一起第二天克莉丝就离开伦敦,还在当时那种气氛说出让恋人不要跟来的话,伊丽莎白强忍住了痛心疾首戳她脑袋的冲动。 达西夫人告诉自己,克莉丝从小就被当做男孩子教导,迟钝一些也情有可原。 伊丽莎白平静下来,对“弟弟”细致解释,你上一封信太公事公办了,人家一句够大度也非常顺着你了,结果你好不容易一封信,不是情书就算了,还通篇围着其他事写,不问候一句,确实非常过分。 克莉丝吞吞吐吐说“可是我们明面上都是男人啊,就算我不走邮递写匿名信我确实很想他,但是要写出来却很难为情。” 伊丽莎白也不劝她,只是说“你说过,伯爵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友,他只有你一个人,以后也只有你能对他好了。” 她又将那次试探爱德蒙的话原本说了一遍。 如果我有幸被爱情眷顾,这个人反而会成为我引路的灯塔,至少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有一个目的地了。 只要能和那个人一起,不论去哪里都没关系。 克莉丝呆了一会。 “现在知道了吗”伊丽莎白面露微笑,耐心问。 克莉丝用力点头 “我以后要保护他,宠着他。我现在就去给他写情书。” 这个觉悟对克莉丝来说简直是思想上的飞跃,伊丽莎白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克莉丝已经走远了。 回到彭伯里给她常留的房间,克莉丝深吸一口气,在写字台摊开了信纸,拿出了写演讲稿的严谨,还有老师教的修辞。 然后写出了一篇相当流畅的自我检讨书。 虽然最后收尾更像挑衅。 克莉丝突然发现,比起说情话,自己好像更擅长放狠话,本来试图在里面添几句我想你、蜜糖、亲爱的、宝贝,结果还没写上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愧是法国人,心理素质也太强了,每次说那些话都不会脸红。 最后放弃了自己凭空造句,克莉丝试图找点委婉的句子参考学习一下怎么表达爱意,结果发现第一反应都是莎士比亚的句子,以她写情书的零经验和对方的文学水平,只会被轻松拆穿来源。 克莉丝开始思考什么类型书是爱德蒙一定不会看的。 最后她跑了一趟彭伯里巨大的藏书室,在一个积灰的高架上翻出了一摞书,接着打开了最上面的feicia。 恪守教义的人肯定没看过这种书。 表情自然翻过那些不可描述的插画,她成功在词里行间搜寻到了不少床笫情话。 都是法语,足够火热。 就仿照这种调调,反正只是添进去润色,问题应该不大 麦斯一直为自己是个体面的管家自豪。 一个管家是很忙碌而且难当的,他是主人除了贴身男仆外最亲近信赖的存在,而且不同于贴身男仆只对男主人负责,管家还要经营打理偌大的庄园,管束所有仆役,主人任何吩咐都要布置到位,不会对要求提出任何异议,用尽一切尽力办好。 区区无名的新上任管家给您一个忠告当管家,比顺从更重要的是良心。 想起入狱那天收到的纸条,麦斯面露不屑。 他的父辈就为里的侯爵家服务,他自己从听差一步步做起,因为擦拭打理银器一把好手,得到了刚继承祖产的里德侯爵提拔。 受到如此任命,麦斯决定报答里德侯爵的赏识恩情,兢兢业业,将小主人也看做要服侍的下一位先生。 小主人城府不及侯爵,直来直去,容易冲动,感情用事。 麦斯却很欣赏这个性格,因为自己总能替小主人把事情办好,他也比侯爵更加信任自己,数次提出未来继承爵位后会将更多权利交给他。 这个重感情的青年甚至愿意亲自来监狱探望他。 麦斯刚看见熟悉的身影就忍不住叫起来“少爷,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到的,但是那个女演员真的不是我逼死的,当初您让我带她和您见一面,我也只是给了一些钱,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您一定要替我向侯爵求情啊” “麦斯,” 里德上校看上去比过去憔悴了很多,走到铁栅前,攥着栏杆咬牙说“母亲晕倒了” 麦斯没得到回应,又猝不及防听见一个消息,不由惊讶道“夫人怎么了” 里德上校沉着脸“是你建议她买了附近那座石灰窑厂” 麦斯忙不迭说“是,夫人嫌弃那些村庄煞风景,我就想到了等城堡建好,那座厂子在那里更加煞风景,说不定还会污染河水,不如买下来,推平新铺草坪。” “所以你就把那些工人都直接赶走了” “为了扩建,钱已经周转不过来了,如果客客气气请走是要花钱的。您放心,我查过了,他们都是我们的佃户在那里换班做活,只要他们还想在我们那待下去,肯定会听话。” “可是现在有工会找上来,拿了协议,替他们索取赔款,还要将母亲告上法庭。” 麦斯呆了一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一步,这时候只能自己出血了。 他说“对方为了躲仇家,急着出手卖窑厂,所以给了我好几个银行的本票,都在库房里,您可以申请提前兑现,拿去先赔给工人们。” 里德上校冷笑起来“你以为母亲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她说了,你一点收了那个人的好处,不仅拿了现钱买,这还不够,连剩下的那几千镑都被人用本票套走了,反正今年翻修的款子结了,社交季也要完了,没有更大支出项目,你就想自己趁机吃这几千镑的利息。” “我也是为了您和老爷啊,这笔利率很高,而且想要可以随时去提,不会耽误事情,我也亲自去确定过了。” “你不用狡辩,我已经就派人去兑了,抬头是理查德布朗特银行这家大银行没错,但是条款里写的都是地方支行,还都已经被一个欧洲银行收购,除非截期,不然兑换都需要支付地域和国际的汇水,再零零碎碎缴一笔印花税,缩水后拿到的钱恐怕连给你收尸都不够。” “你现在老实说,这座窑厂到底是从谁手里买的” 麦斯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是威尔莫勋爵” 里德上校下意识要拔枪,反应过来进这里之前卸掉了,只能伸进栅栏狠狠踹了一脚趴在上面的管家“这么明显的陷阱,你明知道他和班纳特的交情” 麦斯狼狈倒在稻草堆里,颤声说“威尔莫说,他控制不住感情碰了班纳特的女人,被班纳特的朋友发现,他们甚至还为这件事决斗过,他证据齐全,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绝不是骗我。威尔莫勋爵还说,怕被基督山伯爵追杀,为了筹款逃出国,所以才找上我,要将窑厂出手,我也只是抽了那一点好处。” 这件事当初闹得很大,国王都表态了不再与威尔莫勋爵来往,这样一看,又好像是威尔莫勋爵临走还不忘诈骗一笔钱。 里德上校却不愿意相信,一时间只觉得走到了一个全是岔路的路口,路牌全都指向班纳特,却没有一条路明确能让他找到答案。 实在想不明白,他又说“你真的一点钱都找不出来了” “今年地租已经收过,再多的钱都让教会拿走了,佃农也没钱了,只能卖伦敦的房子。” 冷冷看了管家一眼,里德上校回到大街,决定找过去的朋友帮忙,结果吃了好几顿闭门羹,只有一个战友善意提醒他“这时候还是多陪陪你的母亲和父亲吧。” 他怒气冲冲走出来时,经过路边兜售报纸的报童,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提起那个孩子,红着眼眶厉声道“班纳特他又干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报童白了脸,瑟缩着说“窗户税后,塞西尔先生这次在德比郡竞选发表了演说,如果要规范地产税,提议按土地面积收税” 那群没脑子的女人,说什么国王是英格兰第一绅士,也跟着他的叫法这样叫班纳特,居然就在这次社交季传开,因为这次窗户税后,连伦敦城都这样叫起来。 里德脑子顿时怒火中烧。 真要按土地面积收税,以他们家今年新买的地产,漏洞就彻底填不上了。 什么窗户税完全就是幌子,他一定是在针对他们家 他脑中被这个念头占据,虽然没有证据,却因为执拗偏激,歪打正着更加认定了一切都是克里斯班纳特做的。 纳什就坐在街角,冷淡看着里德上校被一位老绅士指责欺负孩子。 纵马伤人的宪兵已经去服苦刑,真正指使驱逐村民的管家正身陷他自己犯下的命案,一命偿几命,倒算是他赚了。 侯爵夫人一个念头让那么多人流离失所,所以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地产出售抵债。基督山伯爵从他们那里骗的那笔钱,恰好帮他过去同村的人在附近的城市定居。 至于里德侯爵,老板向来不喜欢手下插手自己的私人恩怨,他今天已经回来,恐怕爱尔兰那边也已经成了定局。 失去这些庇护后,里德上校根本不用他们放在心上。 这出好戏即将谢幕。 纳什下一秒却变了脸色。 街道对面,里德上校翻身上马,向着摄政街的方向过去了。 好歹在军中这么久,里德上校马术相当不错,管也不管叫他的门房,直接纵马进了院子,发现那些男仆和女仆根本不敢上来拦自己,冷笑了一声下马,拿出配枪,更加有了底气。 “需要我结果他吗” 透过玻璃俯视楼下,看到那个影子冲进来,爱德蒙冷淡道。 “没必要和这种不理智的人当面对峙。” 克莉丝摇头,“他现在完全就像一个动物,不知道也不会度量后果,什么都能干出来,和他计较根本得不偿失。” 才刚到家的人忍不住侧头,扬眉说“我打算避开他了。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是在四楼修了暗道,我可以勉强原谅你。” 爱德蒙沉沉看她,瞥见她身后的窗帘,忍不住笑了。 “我倒是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说完,不等回答,他已经先一步将恋人抱了起来。 里德上校疾步往里冲,先因为被打通变得极其宽敞的一楼愣了一下,只能随便抓了一个人问,“班纳特在哪” 被提着的男仆看到了上校身后同伴打的暗号,面露精准控制的害怕,哆哆嗦嗦道“老大少爷还没回来。” 里德明显没信,只是大叫着班纳特的名字,举着枪推开一扇扇门,让克莉丝出来接受自己的决斗。 他终于上四楼时,克莉丝也已经回答不了话,整个呆住了。 连一位男爵已经约定过要来找她也忘了,我以为只是得到了回馈的欢愉,直到她看到了那位男爵的马车,啊,没错,当时我们在窗帘里。 我们只好匆忙收拾了衣服,躲进她巨大的衣帽间,听着那位男爵在屋里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眼前一片漆黑,四下里全都是衣料,阻隔了气息传出,因为空间狭小,连手脚都要缠在一起。 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僵住的身体,他轻笑问“记起来了” “小心眼。” 她咬牙说。 衣柜里什么都看不清,克莉丝只能感觉到他的闷笑,从相抵的胸膛传递过来,随即是温热的呼吸,逐渐凑近。 “你编的故事我都很喜欢,”爱德蒙用气音说,连气息也开始轻抚她的唇瓣,“但是这好像是唯一一个和我无关的” 她被轻轻捧了脸。 “所以我要吻你了,我的佛罗伦萨小姐。” 黑暗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堵住了她的嘴,开始继续被打断的欢畅。 这次和那些小孩子玩闹一样的浅尝辄止不同。 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接吻,一开始连鼻子也撞在一起,不得章法,因为柜中的空气稀少,一会就低喘着彼此试探,手游移到脖颈后,伸入短发里,将她迫近到避无可避。 彻底品尝过一遍后,缺失经验的人开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在变重而急促的呼吸里,手逐渐心烦意乱下移,轻轻咬住她的下唇,被总要争上风的人也回敬过来。 明明都不是十几岁,也经历过很多,他们这会凑在一起就像较劲的孩子一样,谁都不肯先从这个游戏里认输。 门被拉开,发现只是衣帽间后,那个人又愤愤拉开了浴间的门,一面叫嚷起来 “班纳特你给我滚出来” 被叫到名字后,注意力一下又被从粘滞中拖回来,瞬间连彼此的呼吸和亲吻声都变得明显,似乎下一秒就要发现,她下意识轻颤一下,被爱德蒙趁机入侵了。 我们就伴着那位男爵的发怒声黏在一起,享受只有两个人衣帽间的荡魂消魄。 对方只知道乱来,即使有意温柔也带着猎食者的醋意和占有欲,因为黑暗感官和听觉更加明显,暧昧的声响搅得心跳怦然,自己也只有理论知识的人因为缺氧有些懵,只能在明显的下坠感里无力攀上肩膀。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下里又恢复了寂静。 听力过好的小心眼终于摸出了一些门道,还能分神记起故事的最后一截,又将她从衣柜中带出来,即使这个时间也没放过她。 最后他们双双倒在了今天还没搬下楼的长沙发上。 克莉丝肺活量不及他,下意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2章 amireux| 当天晚餐是阿里送上去的。 纳什心里庆幸两位小姐去宾利夫人那里了, 没和里德上校正面碰上,接着表情自然转述大少爷没法下楼吃饭的缘由。 “他和伯爵还有不少事情要谈。” 凯瑟琳对此理解点头,莉迪亚拧了眉。 小弟才刚回家, 欧洲人能用什么手段让他连见见她们都没空 “都是你的错, 我已经没脸出门了。” 克莉丝抱膝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 话从被棉纱包裹的冰块后传出来, 连舌根都发酸,声音因为阻碍和羞赧变得含混低闷。 爱德蒙只能道歉“因为太久没见,我有点失控,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 克莉丝说着气话。 他没答话,在长沙发上坐近,伸出手, 察觉到意图的人埋了头,涨红脸不想让他看, 结果因为磕碰到冰块发出轻嘶声,又被不容抵抗抓住,拿下敷的布帛,细细打量了一番。 晕了雾气的眼睛已经恢复清醒明亮, 只有眼睫还是湿的,面庞连耳际都飞满红色,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被过分疼爱的部分。 比威尔莫勋爵那次要更加明显亲密,也确实属于他的痕迹。 压抑住想要再欺负一次的念头, 爱德蒙不自然站起身“我去给你配药。” 手和药都很冰, 碰上还像火燎的微肿, 像是在描画唇红。 结果见她因为碰触低颤,那些绮念终于瞬间消散,转而专心帮她擦药。 克莉丝突然道“还没吃饭,这些药吃下去没问题吧” “没关系。” 结果在他合上盖子时,她飞快舔唇轻抿,趁机偷尝了一口味道。 “甜的。” 因为瞥见伸出的灵活柔软,又不由回忆起了刚才尝过的滋味,爱德蒙说“我想重新给你擦药了。” 克莉丝红着脸将脚踹过去,爱德蒙克制着笑意,坐在原处承受下来,随即转移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给我写情书” “你居然背着我已经走了内部路线,还能让丽萃替你说几句好话。”克莉丝轻哼简单解释了一遍,才有些忐忑问“所以,你看过几封了,觉得怎么样” 接连收到几封由巴浦斯汀亲自递送的信后,爱德蒙惊讶发现,这次短暂分离好像让克莉丝变得热情主动了不少。 至少学会写给他写情书而不是送“公文”了。 她的情书风格看上去非常诡奇,不过因为对方强调是第一次写,不许嘲笑她,就显得相当可爱起来。 这种笨拙认真想要哄他开心的样子也让人心里柔软。 他故意说“虽然你有意写了法语,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模仿的痕迹很重,因为有些比较粗直的用词,不像是你这种用惯委婉词汇的人能写出来的。” 原本参考的已经是少儿不宜的句子,结果这样被她写出来还是像土味情话,克莉丝顿时心如死灰,不由坦白道“只是找了一点参考资料润色,不过我的想法都是真的,” 怕他不信,她又说“我也确实会在夜里想你,毕竟你欠了我好多天晚安还有告白。” 深深看着他难得坦率的年轻恋人,爱德蒙突然道“那我现在替你一次补上。” 他终于下定决心,让她看了他藏在那本圣经里,至今没寄出去的第一封情书。 过去没有拿出来,当然是因为不能暴露心意,可是在一起后,他又不免担心,总想占上风的年轻人以后肯定会借此调侃打趣他。 结果对方看完后的第一反应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这是你第一次写情书吗” 她表情古怪问。 他认真点头。 克莉丝咕哝“看来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她又扫了一眼内容,不由抓住他的手,垂头低声说“这么看,你已经背负太多,结果那时候,我反而加重了你的痛苦。” 让她为此负疚不是自己给她看的本意,爱德蒙连忙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过去两年,从头到尾是我一厢情愿,而且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很” “你不用知足的。” 克莉丝打断他的话,郑重说“因为我要对你很好,没有尽头和上限。” “你失去的所有,我来替你补全,你和你拥有的一切,以后就都属于我。” “你还有夙愿未了,我不想现在说让你忘记黑暗的过去这种话。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约好了,你得到了我的承诺,我们还有很多现在。” “你不再是孑然一身,因为我的家庭成员太多,闹腾起来会让你烦恼的那种。” “而且我是很多疑任性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一切秘密,我为了放心,就不会放你离开我,你的未来都不得不面对我了” 她浑然不觉这番话会造成什么影响,得意说完,才被爱德蒙看得止住了后话。 刚越狱就遇到了这个人,分开后身边也有仆人在一边侍应,除了去基督山岛挖宝藏时,他没有一个人过。 一直以来,爱德蒙以为自己是不孤单的。 就好像一个人踽踽独行太久,因为无人在乎,没人询问,所以麻木到几乎忘了肩上的疲惫。 可是她光辉灿烂出现,还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轻松替他接过负累,告诉他以后再也不分开,一切感知才像潮水一样回涌胀满,以至于连一切心绪和情感也都被堵住,在心中激荡,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果然还是因为很久不见,所以自己才这么容易失控。 他满不在乎想着,已经将她再次按倒在长沙发上,将无法倾吐的爱意用比刚才更激烈的方式身体力行递还。 药果然是甜的。 克莉丝在四楼养了三天才出门,恢复在伦敦的生活。 上流社会虽说心照不宣,但是上同性之间交往是违法的,自己明面上是男性,回来后都没出门,她没心宽到顶着证据跑出去。 虽然有那些手下,她即使不用外出也不会漏掉什么消息,但是这个会影响自己自由出行的小问题必须解决。 克莉丝在心里把“找机会教法国人什么才是真正法式湿吻”提上了未来的日程。 最近她绝对不会再接近普罗旺斯人了。 对自己的吻技毫无自知之明,还以为表现很不错。 反,反正,她所有的心跳和眩晕其实来自缺氧,回应也只是在汲取空气而已。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远远见到目的地,克莉丝下了马车。 送出口信后,哈洛德的贴身男仆早就等在了路边,见到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上来,“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喝了四瓶了。” 克莉丝回忆了好友的酒量,想到他也是个倔脾气,喝酒后就更别指望听进劝话,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点头“没事,还醒着就行。”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哈洛德的心情影响,才四瓶对方已经醉得没法认出她,缩在夜间空无一人的公园角落,一边抱着煤气灯在那里呜呜哭,一边不住哼唧一个名字。 男仆在一边悄声提示“是先生的未婚妻。” 克莉丝问“婚事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因为我的缘故,他可能没法结婚了。” 背后一个声音突然说。 看清来人,贴身男仆表情一变,敛声屏气,避退到了一边。 克莉丝站在原处没动,看着欧文在长椅另一边落座,又瞥了一眼因为大哥的声音下意识瑟缩一下的朋友,才颔首“埃弗雷特先生。” 前希腊史教授道“好久不见,班纳特。我听哈利说,你要做他的伴郎” “没错。” “那么,如果你得到他们可能去苏格兰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 “他还只是借酒浇愁,你竟然开始揣测他,认为他会做出私奔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先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贬低你的弟弟了,你对他轻视过了头。” “可是不论什么人,如果被逼到极点,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那么我能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被自己的家人逼到极点吗” “首先,预感你一定会进国会,让我提前恭喜你吧,明年我们可以在下院面对面相见了。” 因为他强调的词,克莉丝明白过来“你改投另一派了我没记错,你现在的事务是我们派内一位将军大力举荐的。” 欧文点头,表情平静道“这位将军是哈利未婚妻的舅舅。” 历史上并不是没有改投另一个党派的。 政客或许能理解一个人政见变换,赞同因为某种目的改变立场。但是打仗不同,所有人必须团结,叛徒和逃兵都危及自己和战友的性命,所以军旅出身的人往往都对背叛的容忍度很低。 欧文埃弗雷特明明是受到他们提拔才有如今职务,却在这种危急关头改投反对党,自然会被他父亲圈子里的军官们反感排斥,现在连哈洛德的婚事都被波及,不乐观想,说不定连他的父亲也已经受此影响。 想清楚其中始末后,联系起他从印度回来后的职务变动,选择的职务也都是利益为先,克莉丝倒不意外他的选择。 她干脆说“可是我不明白,两个大党,每次竞选都会有输有赢,就算你们这次获胜,也不意味着你会永远在野,为什么你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而且我以为,什么事情都不能想得太绝对,今年的国会就要结束了,只要拖延到八月,中间四个月休息调整,谁都说不准会不会有转机。你这样太冒险了。” 欧文因为她的“提醒”失笑“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呢。毕竟那些普通人不知道,你这么敏锐的人,一定也能察觉到最近伦敦城里那些变动和不安吧。” 克莉丝明白了,他是在说爱尔兰法案。 说出普通人,就是暗示她,因为窗户税关系到大众的生活,再加上后来提出的地产税转移注意力,伦敦城里大部分人都以为时下最要紧的政治事件是这个。 年初关于爱尔兰的舆论再没了后续,喜好谈论政治却并不了解的人们就当做风声放过了。 就像真正的重大新闻总是精炼短小。同理,大的事件,圈外人就好像呆在风暴眼里,只看得到一片平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其中。 国会八月就要关停,各种法案都迫在眉睫,最近这阵暗涌也就跟着在水面下变成了漩涡,克莉丝所知,他们派系已经开过好几次高层的秘密讨论。 克莉丝眼也不眨道“我这一年都只是做秘书的杂活,最接近国会就是窗户税那段时间了。” 欧文突然笑起来“如果你和别人说,别人可能不信,因为你和你的老师看上去都不是消息不灵通的人。不过我信,实不相瞒,班纳特,我一直都在注意你的动态。” “你已经回伦敦快半个月了,”他若有所思说,“明明参加过竞选就要做议员了,最近却还是在和那些事务官朋友聚会,和一帮无用的秘书文官来往,不知道那些事也很正常了。” 克莉丝道“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更念旧情。” 被她嘲讽,欧文并不生气,只是接着她先前的问题说“我已经得到消息,今年竞选,爱尔兰天主教协会的会长自己参选了当地选区,只需要再过两天,竞选结果就会公开。我相信,有协会和当地人支持,他的选票一定是最高,这件事会再次放在公众面前,引起轰动。” “一个天主教徒按理是不能进入议会的,可是偏偏他又是最高票,所以他到底能不能进入议会,就直接关系到解放法案。这件事必须在这个月得到解决。” “法案不通过,爱尔兰起义,现任首相就得引咎辞职;法案通过,这与陛下当初的宣言完全相反,陛下也得让他下台。到时候,陛下就算有心让元帅来坐镇组阁,因为上次议会改革风波,你们派系也找不出更多的大臣了。” 对方显然没想过要瞒她,似乎也笃定事情不会再有回旋余地。 也对,这时候投票已经结束,就算她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两天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 “事情结束后,派系内矛盾只会更大,对内已经自顾不暇,我已经在控制局做过,不认为在未来十年内,我可以在你们派得到更好的发展。” 克莉丝扬眉笑了,“所以,比起弟弟的幸福,你认为仕途更加重要吗。” 欧文说“我答应过未来给他介绍嫁妆更加丰厚的小姐,是他自己拒绝了,还说了不少傻话。恕我无法理解,将所有幸福都维系在一个女人身上,这样的男人未免也太无能软弱了一些。” “你我都是家里的继承人,我有一堆弟弟,你有很多姐姐,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打算吧。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自己还不努力,当然只能找个有钱的小姐。那位军官家的未婚妻能供得起他那些花花公子的派头吗” 从头到尾都很淡然自若的年轻人却在这时候冷了脸。 “很抱歉,我不能理解你。” “我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在我的姐姐身上,我还觉得一门心思想要嫁人也是一种梦想,只要是一个人的愿望,不伤害别人,那么根本没有什么好瞧不起的。” 欧文摇头,“女人想要嫁人才是她的本职吧,哈利如果是女孩子,我也会像你这样想。” 克莉丝嗤笑“什么又是一个人必须去做的本职呢圣经里有明确写出来,还是哪条法律规定了” “他一门心思想要结婚,你一心想着出人头地,我并不认为爱情和事业能分出什么高低来,如果上帝看人类和看其他动物一样,说不定就认为他求偶的行为更优异,反而你寻求地位,上帝会觉得你是个怪异的人类呢。” “你能继承家中的一切,是因为法律这样规定要求,当然没人能说你掠夺了家里其他孩子的养分。他同样也没想过找你要什么,你们互不相欠,所以你没有资格用这种轻蔑的姿态,问也不问就给自己的弟弟安排未来。” “而且你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他的感情,只能说你要更加不择手段,所以比他的追求还要低劣。” 欧文难掩惊讶看她,片刻笑起来,“班纳特,你还是和课堂上一样,观点总是很有趣,我开始期待以后在下院和你辩论了。” 本来还在为好友气愤抱不平,因为这句意料外的话,克莉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哈洛德已经弹坐起来,一把抄起一只瓶子在墙上砸开,拿了不规则的玻璃指着大哥。 “滚。” 他红着眼眶说。 欧文看他模样,知道刚刚的话都被听走,并不在乎,从容说了一句“妈妈很担心你,你尽早回家”,告辞离开了。 附近一下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克莉丝无奈叹气“你什么时候恢复清醒的” 她出发就把爱德蒙那只醒酒的鼻烟壶带上了,就是没想到他大哥会来,还让他听到了这段话。 也没想到好友能沉得住气听这么久。 “从他说一直注意你开始,”哈洛德闷声说,“果然,过去我太傻了。你说,我现在去参军还来得及吗。” 克莉丝知道他把自己那些话都没当回事,反而是他大哥那套话扎了遍心,索性说“其实我不建议你为他的亏本买卖把婚姻大事赔上。” 哈洛德终于从自我怀疑里回神“亏本买卖” 克莉丝笑了,“能打动他,看来对面会为他的职务肯定比现在的要好,但是他还是走错了一步。” “他小瞧的那些事务官朋友,才是政府里真正灵通的存在,秘书们每天不知道要撰写或者看多少公文,私下也会因为政务官所以互相交换消息。我已经知道,控制局将要改为印度事务部了。” “改名后,印度事务部的权限和职能比过去更大了,更具体你这会恐怕也没心思听,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大哥继续呆在控制局,才是被砸了天大的好运。” 她讥诮模仿了欧文的语气 “可惜,只要两天,竞选结果就会公开。他已经回不了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3章 amireux| 哈洛德向来自我感觉良好, 对大哥面上怕,其实崇拜居多,陡然被他一番打击,走不出来很正常。 知道自己的牺牲完全没有必要后, 他终于打起精神, 有动力想着解决事情了。 不是同僚也就用不上刚刚那些云山雾罩的试探,克莉丝直接问了好友他家的具体情况,发现欧文的决定比她意料中要理智一些。 欧文用来说服他父亲的话,哈洛德能完全背下来, 叙述得还有条有理。 克莉丝听完,不由感慨了一声“其实他说得也没错。而且已经比很多人的眼光都要长远,看得也更清楚一些。” “这么一来,我也开始期待以后在下院能和他较量一下了。” 欧文虽说是在投机, 但是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想“跳槽到对家”的人。 因为教派和各种历史问题, 英格兰各个阶层对天主教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反对。克莉丝他们派内不免也有一群因为宗教立场,极端反感这条法案,却不愿意去反对党, 甚至意图重新组团, 另立山头。 不过更多人没有他想得那么长远, 看不明白眼前的形势, 所以没有魄力这么早下这个决定而已。 哈洛德惊讶说“所以你们派真的要分裂了吗” 克莉丝没法直白回答,只是说“他的问题就出这里了, 因为比其他人都先反应过来, 先做了决定, 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暗中做一些小动作。” 哈洛德头痛道“我刚醒酒,这会根本思考不了问题,听不懂这些,你就简单点说吧。” “简单说,所有人都感觉到面包价格要变,但是猜不出会怎么变,所以都按捺不动。你哥哥却意识到面包要涨价了,就屯了一堆面包放在家里。” “面包确实是要大涨价,你家本来可以因为这件事发一笔财,可惜我为了针对一个面包商,在里头捣了点鬼,是跌还是不变得看天意,反正面包肯定不会涨了。” “到头来,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胆小谨慎的,都不会遭殃,反而是他有眼光有气魄,反而要亏一笔钱了。” 哈洛德“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好像那些戏剧里的反派。” “再说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发财,我只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克莉丝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她又问“你刚刚说想参军,是为了你和你未婚妻的未来” 哈洛德点头。 克莉丝拿出给客户提方案的语气“那你还是死心吧。部队上升基本靠战功,至少近几年欧洲不会有战事,现在去希腊也晚了,那里马上就要独立啦。” 结果哈洛德比她更直白。 “我知道你有打算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照做的。” 这话纳什也说过,克莉丝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能干,所以他们都不怀疑一下她的能力,说什么都敢信。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想过就把刚冒出的主意简单同他说了一遍。 哈洛德表情变幻许久,看向她,憋不住感慨“克里斯,我发现你心越来越黑了。” 他哥会气死吧。 克莉丝满不在乎回视“你可以不听的。” “怎么可能。”哈洛德站直身,拍了拍土,在洁癖嫌弃的眼神里说,“我把他当大哥,结果他当我是负担。一直都是我们那圈孩子的榜样,顺风顺水这么久他也该受点挫折了。” 大家达成一致,于是结伴往公园外走时。 “对了,这次你怎么这么快就被找到了”克莉丝好奇问。 哈洛德不是头一次逃家,以前叛逆期就三天两头溜出来,尤其犯事后怕挨揍禁闭,得到他妈的预警就拔腿往外跑。他在伦敦城至少有几十个秘密基地,埃弗雷特中将每次都跟抓田鼠一样,看着满地窟窿不知道往哪堵。 被发现了也不怕,克莉丝翻院墙就是他教的,任何障碍完全不是问题,他跑起来也快,最高战绩是被他爸拿军犬撵了三条路,最后从一个死胡同爬墙脱困。 克莉丝怀疑这小子本来应该生在意大利。 哈洛德这会醒了酒,走起来脑袋还有点晕沉沉的,一路都耷拉着头,“不是你说让我最近小心注意安全吗,我知道你不会没由来说这种话,肯定是婚事有什么麻烦,所以找了人一直跟着。” “就是没想到这个麻烦是自己人搞出来的,如果不是今天,我还不知道那家伙原来这么瞧不起我呢。” 他还在气头上,连名字都不想提,说着不由冷笑了一声。 克莉丝停下脚步,惊讶说“我什么时候交代你要小心了。” 哈洛德也愣了下,随即怪声怪气道“不是你让你的伯爵转告我的吗。” 克莉丝在树木的阴翳里红了脸“什么叫我的伯爵。” 好友哼说“我知道,你们是过命的交情,现在谁不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问题是我们也算公学就认识的朋友了,你没必要这种事情都让他转告我。” 克莉丝噎了一会,也没法解释,只好问“他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是你三姐结婚那天。” 克莉丝终于想起了自己给两个法国人科普的“传统”。 因为这个乌龙哭笑不得了一阵,她又说“先是威廉,然后是你,为什么你们结婚都这么早。” 哈洛德眼也不眨“遇到合适的人,当然应该尽快定下来。再说了,你不是说你一辈子都不打算结婚,没必要想这种问题。” 克莉丝突然意识到,好像这个时代没有特别明确的谈恋爱概念,男女来往试探基本上都是奔着结婚去相处的。 但是她暂时还没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也就是说,婚事这方面,她得拖着爱德蒙了。 “如果两个人已经说开了心意,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走进婚姻,私下里还是会在一起,恋人之间该做的事情都会做,这种日子你能忍受多久” 哈洛德“这不就是情妇吗。” 克莉丝表情古怪,“是吗。” “和忍受没什么关系,”谈到这种话题,哈洛德恢复本性,自己似乎经验丰富吹起牛来,“你放心吧,情人嘛,如果不图钱,就是图你这个人,能不能结婚不是重点,只要你愿意经常去她被窝里交房租,就能一直住在她心里。” 他像是两个人以往胡侃一样说完,朋友却不但没有调侃回来,反而一脸认真面露恍然。 哈洛德直觉哪里不对,结果朋友已经向他告辞,上了马车。 不过都担心情妇能“忍受”这种日子多久,克里斯这么有责任心,对方说不定是年纪大了,所以应该是在说法国那位夫人吧,他这么建议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两天后,泰晤士报抢先公布了已开票席位的名单。 哈洛德过去从来不关注这些,他自己订的刊物都是赛马和时尚相关,只能看家里的报纸。 从管家那里得知报纸都在饭厅的桌子上,哈洛德循过去,翻出泰晤士报,一眼就找到了朋友的名字。 那一版圈出了不少名字,“克里斯蒂安班纳特”是其中之一,看来他大哥早就看过这张报纸,已经出门了,连手套都被落在一边壁炉上,显然走的时候很慌乱。 好友的选票在整个德比郡选区一骑绝尘,哈洛德看了下数字,远超之前克里斯告诉自己的估算。 哈洛德自己看不懂那些数据,就算现在收敛了玩闹心思,临时让他分析也不可能,只能沉下心以谦虚求学的态度看版面下的专家分析。 第一段记者按照惯例介绍了一下请到的专家,关于他任职和成就,大部分人在这一段都会跳过去,哈洛德却认真看了一遍,才转下一段。 专家的观点很明确,这是议会改革后的第一次竞选活动,没有实际的数据可供统计,两派都忽视了自由民,尤其现在党派领袖多是贵族,大多思想保守,很少去工业城市,竞选思路还停留在过去,认为控制了农选民和工会就行。 结果这次投票非常鲜明体现出来,积少成多起来有多可怕。 哈洛德看到这里,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以后,国会就不仅是贵族的赛场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论点,这位教授还特意提到了克里斯,他的姐夫和老师可以的农选民按理说不会这么多,数据往届竞选都可查,经过对比就能发现,在附近几个工业城市,他靠演讲争取到了众多没有立场的自由民。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选举权,收入达到那条线的人有了这份多出来的权利,当然都愿意去投一投。他们没有太多立场,受先前轰轰烈烈的窗户税影响,觉得当前的执政党还不错,问过现在的党派是哪一个就无所谓投了。 目前还有十几个席位没有公布,但是克里斯所在党派已经拿到了超过半数的投票。 哈洛德有些不明白了。 就算是克里斯这派获胜,他大哥也早就猜到了,应该不会这么惊讶的,所以只会有别的原因。 昨晚他们说重心在爱尔兰上,似乎他哥笃定有一个人会赢,哈洛德干脆看向爱尔兰选区的名单,发现一个眼熟的名字,先是瞪大眼睛,接着用力咳嗽起来。 这不是他之前追求过的姑娘的父亲,克里斯和他无数次倒苦水的前上司吗 不管部长他都已经是上议院的议员了,为什么会跑到爱尔兰选区竞选 看到不管部长的名字,克莉丝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部长这么横插一杠,别说欧文和里德打的如意算盘没了,就连他们派的人都别想消停。 搅乱局势,让大家都来收拾烂摊子,反而能让人暂时凝聚团结起来。 这就是克莉丝给前上司的建议。 虽然他比她想象的还疯狂,直接亲自上阵,亲临一线搞事情。 克莉丝自己连议员都不是,力量和影响有限,派系间的斗争,她当然是没有参与权的,就算公开说话也不会有人搭理她。 老师对党争没有兴趣,一颗心挂在国家和欧洲这种大局问题上,愿意向解放法案施舍眼神还是因为担心内战拖累国家,克莉丝不觉得他会管自己做什么。 这一年里,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小角色,所以克莉丝开始给元帅和上司他们情报,做一些助力和调控。 走到这一步,这盘棋能下成什么样,接下来就看天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已经辞了秘书工作,现在选票公布,后排议员肯定有她的座位 没有值得操心的大事,在最终结果出来前,克莉丝决定好好享受这次难得的假期。 结果没过几天,国王让宫廷侍卫转述了去布赖顿的出发时间,并表示,让她在此之前伴驾去苏格兰爱丁堡。 “陛下希望您能陪他穿这个。” 侍卫递给她一包衣服。 克莉丝心里陡然升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4章 amireux| 不必等宫廷侍卫离开,克莉丝拆开包装, 看到整套衣服里最醒目的格子花纹, 眼前一片眩晕, 拿起那件抖开一看。 果然。 是一条深色的苏格兰方格呢裙。 后世最常见的红色斯图亚特格子属于“贵族格”,她身份不匹配, 只能穿黑灰色调的“政府格”。 先前的“西装”就是国王的裁缝给她做的,她的尺码那里都有,完全不用怀疑这件衣服会不会合身。 都准备到这一步了,恐怕这事没那么好推。 不仅爱尔兰常常闹着独立,苏格兰也蹦跶。大家和英格兰都有上千年的恩怨情仇,但是大哥住在出门的大客厅, 随时可以关门打孩子, 隔着一条海峡,欧洲邻居也帮不上忙, 所以两个小的最后还是忍气吞声效忠服从了。 英格兰对这俩弟弟想要彻底同化统一,不仅暴力殴打镇压, 连吃什么味道豆腐脑都要管, 结果他们反而激得叛逆心起, 民族主义开始抬头。 方格裙就是苏格兰的传统民族服饰。 就像学校会统一穿校服一样, 民族服饰不仅有益于内部团结, 还可以时时提醒自己人和英格兰不同。 所以几百年前,英格兰还下过禁裙令, 苏格兰当然不干, 像是被要求剃平头的小年轻, 每天在家闹离家出走,后来这个法令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苏格兰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头铁,爱尔兰还有一堆天主教徒,苏格兰已经宗教改革成功了。 现在要给爱尔兰开绿灯,苏格兰那些其他教派的人肯定心里不平衡。 克莉丝猜测,可能是爱尔兰已经让人难以应付,担心苏格兰也因为因此闻风而动,所以有人建议国王巡访苏格兰来定当地民心。 让他穿格子裙,不得不说是个相当不错的策略。 就像本国人说外语稍微不标准就会被挑刺,但是外国人说本国语言稍微标准一点就会被夸赞一样。一个和蔼亲民还冒出两句本地方言的领袖,大部分人都会捧场。 即使想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克莉丝内心依旧是抗拒的。 因为苏格兰格子裙只有里衬,不能穿底裤。 随便一阵大风掀了裙子,暴露性别,她就可以体验一把异地“荡秋千”了。 心里知道没有多少回转余地,克莉丝还是跟着那位侍卫一起去了白金汉宫。 国王恰好在和威灵顿元帅说话,看到她后眼前一亮。 “塞西尔,来得正好你之前不是在斯图尔特身边做事务官,他不声不响跑去爱尔兰参选,居然还真选上了,你事先有发现什么吗” 一国之君就算有喜恶,如果没有特别原因,一般是没有特别明显党派倾向的,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他的臣民。只要爱尔兰不出大问题,那边的席位突兀冒出一个自己熟悉的贵族,他只会觉得喜闻乐见。 国王语调轻快,完全是看戏的表情,把一边板着脸的威灵顿衬得更严肃了。 被从无数战场下来的大元帅盯着,罪魁祸首有些心虚说“我辞职前,他和现在的爱尔兰总督来往很密切。” 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能拿到选票。 克莉丝去年为了其他事物跑过一趟爱尔兰,也就是在那时候,她和部长认识了总督,和他打了不少交道。 威灵顿元帅陷入思索,“可是这样,他也只能拿到总督可以为他争取的选票,还不足以比过那位天主教协会会长。” 国王惊叫“法律规定只有新教徒可以进议会,为什么一个天主教徒可以参加竞选” 元帅冷淡说“恕我直言,陛下,您在上院的臣民也参加了竞选。” 国王不忿看他,却还是在凳子上缩身,闭了嘴。 克莉丝和国王聊天,心底偶尔也会感慨他其实相当聪明,在艺术和言谈上总是充满风趣,如果想要使一个人感到愉快,那么他可以非常幽默善谈。 她有时候也会想,乔治四世表现得对从未谋面的拿破仑执念深重,更确切说,他内心其实期待成为一个英雄,至少是受人夸耀的。说不定夜深人静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自悔,因为年轻时放纵不自制,浪费了他的天赋才华,几乎没有得到过其他人的认可。 所以他总是脾气很好,也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态度。 克莉丝不由解围道“如果那位会长主动赠票呢” “怎么可能” 威灵顿元帅皱眉“他参加竞选,不就是想为他同教的人争取权益吗,为什么会放着眼前的机会不要,相信一个新教徒、竞争者” 因为那份在妓院偷到的文件,克莉丝预先就知道对手派系要拉拢爱尔兰的竞选人,多方查证后知道了这位会长,所以告知了上司。 因为这次紧急的窗户税合作,元帅对她的手段也有了一定认识,不愿露被怀疑,她面上用临时推测的语气道“我看过奥康内尔会长的文章,没记错,他是一个温和派,反对内战,主张什么都应该在宪法允许范围内,暴力并不可取。我觉得他和我们在关于内战的立场还是一致的。” “部长可能在法案方面许诺了他吧。” 克莉丝说。 虽然提议过“现在棋盘已经陷入僵局,人心也散了,眼看着就要输。那不如把目光从眼下挪开,走一步险棋,搅混水把事情闹得更大,逼他们回来一起收拾烂摊子,说不定还能豁然开朗”,克莉丝自己都没想到他会亲身上阵。 部长到底怎么说服总督和会长,中间又做了什么利益交易,她就无从得知了。 当然,他这让人防不胜防的一步,不仅反对党傻了,连他们自己人也是懵的。 经她这句话提醒,意识到后头还会有更大的麻烦,元帅变了表情,立即起身告退了。 终于只剩她和国王了。 当然,还有一群侍从,所以她必须组织语言,怎么合理说服国王放弃让自己陪着穿裙子。 毕竟在其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陛下为她了一个足以让很多人眼热的大好机会,或许是知道她未来的路子,没多少实权的国王这次总算有机会照顾她了,所以这种场合也不忘带上她。 克莉丝还在盘算怎么,国王已经兴致勃勃招呼人,把宫廷画师叫来认一下克莉丝。 “画一群人会面的时候,你就把塞西尔画在我身边,当然,把他画得更英俊一些不对,他不必特别美化就很漂亮了,你得尽力还原出他一半的好看。” 国王吩咐道,又补充,“总之,记得挡住我的半边身子。” 克莉丝“” 所以照顾她的事业只是顺便。 再联想起为了显得他自己脸小,陛下在所有画像里总是像睡落枕了一样侧着头。 就像自拍时在前面的人显得脸更大,国王找她陪着穿裙子,是让她负责在“合照”时,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利用远近关系帮国王遮掩身材,顺便为他因为裙子所以无法遮掩的粗腿分散一下注意力。 国王陛下在这方面的执念相当深,她找不到确实不得已的理由,他肯定不会松口的。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把裙子的内衬缝上” 爱德蒙艰难说。 克莉丝现在开始庆幸爱德蒙知道真相了,而且他还擅长缝纫制药。 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想过了,和裙子颜色比底裤太显眼,被风吹起来肯定会被发现,就算不被怀疑性别,也肯定有人拿不尊重传统来攻击我和陛下,那就上升到民族问题了。” “里衬就不同了,缝上后并不明显,别人也没法往里看,说不定会以为是衣服自然的褶皱。虽然封闭起来会很麻烦,但是会面时间不长,结束就不用再穿裙子。所以你可以在仪式当天帮我缝好,之后我自己再拆掉。” “这样,就算有风,也不一定会被人看到,如果没有被风吹起来,我就能平稳过关了。” 因为这副谨慎小心的模样,爱德蒙不由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轻叹一声。 “我会帮你的。” 结果等到爱丁堡当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爱德蒙有自己的私人驿站,国王就更不用说了,全国的驿站邮车都是他的,现在要出巡,自然走最好的路,沿路顺畅通行,所以他们速度很快。 马车停下了修整时,有随侍过来敲窗提示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到目的地,爱德蒙才开始翻找出准备好的针线。 要调整得方便行动,又能足够自然,不被发现缝合痕迹,他只能在她穿着裙子时缝线。 将及膝的格子长裙轻轻往上推,黑灰色格子裙堆积着,掩住足够引人臆想的部分,露出一部分匀称无暇。 里衬太过贴身,为了找清楚合适缝的位置,爱德蒙一再靠近,最后心一横,干脆将她拉到膝上,面朝自己坐好。 这时候她又是一路上那种男孩子气的微敞坐姿了。 套着两条长筒针织袜的修长垂下,黑色浅口小皮鞋分别悬在他的两侧,换好一整套格子呢衣的人为了平衡扶住他的肩,温度传递着他心里发烫起来,拿着针的手变得不太稳,明明在黑暗里都能精确操作,却花了好一会才穿好线。 “我要开始了。” 爱德蒙沉声嘱咐,“你千万不要动。” 她不敢看他,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针线在两个人之间穿梭时,手背会不经意蹭到内侧的细腻温热。 腿被手冰凉的温度瑟缩了一下,所有知觉在一瞬间被集中在了那里,克莉丝被蹭得因为痒意想笑出来,心里又为这种触碰不自在,羞赧想要合拢,担心被伤到,只能绷住不动,却还是下意识渐渐收敛。 被这番动作阻碍了缝线进度,爱德蒙不由说“克莉丝,再打开一些。” 他们同时一愣,随即挨个涨红了脸。 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谁也不说话,任由他这辆只能容下两人的马车里空气变稀薄。 终于,他随手拿了为格子裙配备的那只皮质腰包,似乎自然放在自己身前遮掩狼狈,才低头继续。她也就当做没有看见,只是垂下眼帘,捏了披着的花格子呢毯。 除此之外,只有下唇轻抿,只有喉结滚动,衣料声和着心跳。 “缝好了。” 剪断线,他深吸一口气,干涩着嗓子说。 像是被允许从水里露头,克莉丝急忙要挣扎着上浮,结果因为这一会神经紧张有些腿软,一下没坐起来,又跌回去。 随即被用力抱住了。 是比上次午睡还要直接的感受。 克莉丝不能动弹,里衬被缝起来也给不了她更多安全感,除了自己只穿着一条中空裙子的念头外,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爱德蒙平复松开,替还晕乎乎的她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花呢夹克,慎重背上那个可以帮忙压住格子裙的腰包。 他克制而温柔说“去陪国王说说话吧。” 克莉丝下意识照办,回过神时车队已经再次行进,而自己正坐在国王派头十足的马车里。 好像座位也没比刚刚坐的柔软多少。 他明明什么样的马车都能买到,也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乘客。 所以,爱德蒙其实是为了能够多一些接触机会,才故意买那么挤一辆车的吧。 “你的脸红得不太正常,没事吧,塞西尔” 国王关心问。 克莉丝回神,答道“我只是有点热,陛下,毕竟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呢绒还是厚了一点。” 国王身宽体胖,穿了红色的格子裙后变得更加显眼,一个人就坐一整排,她和一位已经相熟的宫廷侍从并排坐着还绰绰有余。 玛利亚夫人没在这里,她已经先去了布莱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5章 amireux| {大量女士们的青睐, 是有原因的, 仅仅以容貌来一言蔽之并不公正。班纳特的演讲就像机器精密织出的布,很难挑出明显漏洞。} {他颇善语言的艺术, 用词严谨克制, 文体流畅优雅,举手投足的气派也如同雄辩家,却总能用诙谐易懂的方式分享意见相比起来,许多先生热衷用晦涩的词语让自己更高级, 或者用夸张的观点来吸引注目,却忘了演说是说给人听的,舒适才是正理。} {这次苏格兰访问,班纳特同样展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一面。陛下亲切与一些老人握手时,他在旁边代为翻译盖尔语, 目光神情,身段着装, 一切细节都臻善臻美,赏心悦目} “夸过头了。” 掌玺大臣语气客观评价,面上高兴把这张报纸交给随侍的男仆, 让他裁剪下来, 被一边的妻子调侃了几句。 管家这时候端着盛信托盘进来, 告诉他有人来访。 听说来访者名字后,费尔德侯爵犹豫了一会, 还是道“请他去会客厅吧。” “您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大清早的访客刚坐下, 脱口道。 费尔德道“里德阁下,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没有任何前提,您这句话我实在听不明白。不过,如果您是说爱尔兰宗教解放法案平稳通过,我们派系在竞选里再次获胜的话,那确实值得我高兴。” 里德侯爵冷笑起来,“你不必再假惺惺了,你花了一番功夫,绕这么大的圈子支使你的弟子,不就是在计划这一天吗。” 听到和学生有关,做老师的认真起来,面上不动声色说“不论您信不信,我确实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里德“那我就与你说清楚吧。” “昨天闭会后,我得到议长私下通知,陛下已经将我移出上院,说我明年不必再去了。” 自己竟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掌玺大臣忍不住面露惊讶。 他管着那些印章,任何法令和任免都要过他这一关,也因此,国王和政府的一切动向都尽在眼底。 里德沉着脸细数,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陛下今天要出发去行宫,我只能趁早求见陛下,想要问明白理由,看到你的好学生恰好就在一边,我这才想清楚,你原来也做了一些小动作。” “从一开始,你就和斯图尔特合作,让他和我唱对台戏分散我的注意,因为你与学生关系太近,你的学生一冒头,我会很快联想到你在搞鬼。” “后来,为了让学生正大光明在下院出风头,你又和威灵顿元帅来往,让他提议再找班纳特当顾问。元帅不管财政,或许还被说服了这样能拉拢选票,当然觉得废除窗户税是个好主意。” “这也只是一个幌子,先用这一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国会迫于民众压力通过这条法案后,为了填补那么大的损失,那么土地税就一定会得到财政大臣的支持。有他帮忙,通过只是时间问题。” “平白多出一项开支,我家正好扩建,就算没有他利用威尔莫勋爵骗的那笔钱款,也肯定会欠债破产。等我为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斯图尔特就折腾了那一出,还在陛下面前告黑状,把我的路彻底堵死。” “这样一来,他少了个政敌,还能给你的学生出气。” 克莉丝和元帅关系不错,费尔德侯爵也知道,不过一直没在窗户税上想太多。 费尔德心里知道学生性格谨慎,更倾向于隐在幕后,很少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兜底。所以除非发生什么促使他下决心,一般不会主动做太出格的事情。 窗户税闹得轰轰烈烈时,他也只是对学生取得的成绩高兴,感慨威灵顿的幕僚原来还能想出这种方案。 现在费尔德觉得问题有点大了,如果能迈出这一步,那么面前的人被赶出上院,说不定都和他学生有关。 “您的话我都听了,那么您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他按捺心思问。 里德道“一开始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冲突,你却毫无底线用上诈骗这样的手段,如果哪一天我将这一切曝光,你也要身败名裂。” “当然,如果你让学生交出威尔莫勋爵的行踪,我可以以家族的名义承诺,对一切既往不咎。” 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没有破绽,但是话里已经暴露了他毫无证据,已经走投无路。 以里德侯爵的能力,就算目前资金难以周转,不再是上院议员,爵位和土地还在,大可以直接回庄园度过晚年,也不会求到自己头上。 会让他低头,看来是因为失势,所以护不住那个树敌过多的宝贝儿子了。 本来对他为儿子拉下颜面有些恻隐,想起那个儿子曾经提枪闯进学生家里,被关在警署两天就放出来,费尔德侯爵又露出克制的笑意。 “一开始确实只是小孩子的冲突,这种事情,家长不应该管太多。” “不过您忘了吗,先插手孩子打架的是您。” “再说了,我当然应该护着他,我只有这一个弟子,也很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年轻人了,您还可以有好几个不成器儿子。” 目送几个月下来苍老了许多的人落魄离开,掌玺大臣招呼管家把最近的报纸翻出来。 国王再不靠谱,那也是国王,除非动摇他的王位这种大事,普通的“告黑状”绝不会让他不经自己这里的章程,直接取消一个侯爵在贵族院的席位。 而且里德自己也不细说,肯定也是心虚的。 不管部长最近干的大事都和爱尔兰有关。 费尔德翻开议会选举的期刊,在爱尔兰选区的预先候选人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这位先生擅长财政,在政府有一份低于头衔的实际职务,不过一直没有国会席位,所以迟迟不能入阁,议会改革后,他总算摸到了竞选的线,所以派内安排他在爱尔兰参选。 结果最后的投票结果里却没有他,很显然,部长顶替了这个人参选。 自己的贵族参选,国王一定会好奇这件事,再让首相他们一查探,就在这里头揪出了里德的小动作。 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不管部长把整个下院闹得人仰马翻,所有人为了应付他头痛欲裂,难得团结一心,最后用了半个月就把拖延较劲了好几年的法案给解决了。 又回忆了一番这半年里年轻人的早课表现,做老师的再难相信,也还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学生是一切的幕后推手。 我不想打击你,不过以你现在的本事,还翻不起太大的天。 费尔德“” 这小子在英国留不得了得赶紧扔去驻外,让他祸祸欧洲算了 “伏尔泰的路易十四时代这么难得的假期,您也要学习吗” 合上书,克莉丝起身相请,等对方入座后才回道“算是消遣无聊吧,亲王阁下。” 到布莱顿后,国王就一心扑在了玛利亚夫人身上。 这两个人几次分分合合,现在都六七十岁了,心态不同以往,总算迎来老夫老妻式夕阳红虽然多数时候还是玛利亚夫人哄着他,除了每天一起吃饭和下午画像的时间,克莉丝极少打扰他们。 其余时候,克莉丝只能自己玩。 爱德蒙在巴黎的“事务”终于有了新进展,所以最近总是忙得见不着人,只有晚上抽出时间陪她打会桌球或者在藏书室里聊天喝茶。 鉴于布莱顿行宫都是国王的手下,人多眼杂,她还得替他打掩护,每天陪着出门,等他骑马去附近镇上的私人驿站办事,克莉丝再一个人带着阿里去打猎钓鱼。 把整个穹顶宫和附近的海滩都跑过一次,克莉丝开始觉得原来假期就是无所事事时,利奥波德亲王来行宫拜访。 利奥波德亲王是夏洛特公主的丈夫,国王唯一的女婿。 乔治四世虽然已经和玛利亚夫人在教堂结婚,由于玛利亚夫人是天主教徒,法律教义都不承认,后来国王也迫于债务对外撇清了两个人的关系,玛利亚夫人离开后,他在两位候选人里选择了卡洛琳王后结婚。 卡洛琳王后和国王一样是胖子,长相平凡,大家都是让画师在肖像上深度s的爱好者,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的样子吓到,默契一致大呼照骗上当。 他们没有胖子惜胖子,恰好相反,两个人观念不合,对彼此相当冷淡,生下一个女儿后就分居各玩各的。 国王和王后注定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夏洛特公主理所当然成为了唯一的王储。 乔治四世酗酒贪玩,当国王和父亲都非常不称职,卡洛琳王后则旅居欧洲,还和其他人生下了私生女。没有爱的童年经历,夏洛特公主意外没有长歪,表现得沉稳有主见,有乔治四世这个惨烈参照系衬托,女王储非常得民心,人人盼着她尽快上位。 结果夏洛特公主因为难产去世了。 公主去世至今已经有十多年,这位亲王中间也曾找过其他情人。他不常呆在英国,这次恰好就在布莱顿附近度假,看到玛利亚夫人并不惊讶,反而能和她自如相处,再结合他颇有野心,一些行为总是很有目的性,克莉丝总觉得他不是拜访国王这么简单。 就是没想到这位先生是来找她的。 能从一个公爵的幼子爬到现在这一步,利奥波德亲王具有许多外交家的特质,和他聊天十分轻松愉快。 他从伏尔泰说起,同她聊了一会法国,又谈到自己在法国听过的几次演讲,接着语气慎重道“我能有幸为您介绍一位您演讲的仰慕者吗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位小小姐的请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6章 amireux| 在英国, 能让亲王无法拒绝,还是位“小小姐”。 只会是他的外甥女,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未来的维多利亚女王。 在未来老板面前混眼熟,表面上看这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但是克莉丝没敢同意。 夏洛特公主离世,国王和王后也不可能生第二个,按照英国王位继承法,乔治四世的弟弟们都有了继承权。 乔治三世对自己的王后忠贞不二, 他的孩子们却没受感染,婚姻不顺的, 和情人一堆私生子的,反正都没有合法继承人。 陡然天降王位, 前头几位年过半百的王子也抵抗不住诱惑, 纷纷老树开花,满欧洲找公主结婚, 然后就开始比较谁的待机时间长,说不定能过把当国王的瘾。 利奥波德亲王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了国王的四弟。 现在二王子和四王子已经死, 三王子威廉至今还没有孩子,如果国王能熬过威廉王子, 那王储就是四王子和亲王姐姐的女儿,维多利亚公主。 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没能当国王, 外甥女也会成女王, 不管怎么样, 亲王都稳赚不赔。 克莉丝不敢拿所知历史套用这个偏移世界的人物, 但是很多事情还是具有一定参考性的。 在亲王促进下,维多利亚女王后来和她自己的表弟,也就是亲王的侄子结了婚。 他自己也和法国国王的女儿结了婚,后来还做了比利时的国王。 其他不说,至少可以看出,利奥波德亲王相当擅长“做媒”,是个把姻亲关系玩得非常溜的谋略家。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自作多情,毕竟她出身太低,公主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不过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克莉丝便道“您下次来布莱顿,可以带上这位女士,我最近很闲,随时接受探访。” 亲王却笑起来,“班纳特先生,容我省去那些客套吧。看来您已经猜到想见您的是谁了。” “而您呢,似乎不太信任我,好像也有一些顾忌。” “不如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我姐姐将她严加看管控制,我是很乐意带她来这里的。偏偏我姐姐又被她短视的情夫哄骗,不仅忘了家族,还要给那个男人谋取权利,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同木偶一样摆布,连亲女儿发烧生病都不在意。” “这样孤独的童年,我已经在夏洛特那里花完了所有心疼和无能为力,这次她在我身边放松修养,我作为舅舅,也想要满足她这一点难得出格的小念头。” “当然,我也冒着很大的风险。毕竟您这样好看的青年,又风流成性,她却相当单纯。以防万一,我得一直陪在一边,希望您不要说出太过分的话。” 难怪亲王能够在公主和国王的选婿较量里胜出了。 能说的话都已经被他说了,到底是难忘亡妻长辈温情,还是借机讨好未来女王,随便她自己挑一个相信,他根本不在乎。 克莉丝不由笑起来。 这一幕又有点像是当初她和欧也妮在旅馆时的谈话,大家都觉得自己更贵重而且弱势。 不过也是,对方怎么说都是亲王,整个家族的名声都被绑着,无冤无仇,犯不着给她下太粗浅的套。反而王储在自己身边出事,给他带来的麻烦更大,她这个“成年男人”相当值得提防。 被对方警惕,而且也只是见一面,不是什么“合作”,克莉丝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她站起身,“是现在走吗” 在克莉丝意料外,和亲王聊天如果还算愉快的话,那么与维多利亚公主的会面反而乏善可陈。 她举止不免流露出一些小心怯懦,像是一个情况更严重的乔治安娜,到底身份在那里,所以强撑着端庄高贵,似乎因为极强控制欲操纵,被教导了保守道德观,与世隔绝养大,很多常识都不明白,连笑容也勉强克制。 如果不是公主能说出自己的一些论题,克莉丝甚至都感觉不到她是“演讲的仰慕者”。 公主自己不愿多说话,也不是一个好的听众,不给反馈,安静听她和亲王交谈,连目光都吝啬给予。 直到最后临别时,不苟言笑的王储才由衷夸赞“你的声音相当好听,期待未来能听到你向我述职。” 克莉丝“” 所以,一个更爱看她的脸,一个喜欢她的声音,都不在乎她说的内容。 你们伯侄两个能不能给我的政治生涯留点尊严 晚上回到布莱顿,陪国王看过画像成品,克莉丝才回楼上。 她先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没有人开门,又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看到一室漆黑,下意识想后退,结果已经被轻松攫住,整个拎了进去。 门嘭地带上了。 被抵在门板上,眼前是一片模糊,克莉丝徒劳睁大眼睛,已经下意识攥住了对面的衣袍。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声音里没有过去因为醋意的古怪,反而带着一点低落。 “所以,你让阿里一直跟着我,然后他向你告状了” 疑心病并不觉得被监视了,反而很有安全感,所以只是随口猜测,很快就揭过这个话题,故意轻快说“亲王说,有位仰慕我的女士很想见我,我就去了。” 听到“女士”后,近在咫尺的呼吸顿住了。 克莉丝还在说“不过这位小姐太冷淡了,她都不愿意看我。” 那片阴翳笼下,用力贴上来,最后还是克制住,在黑暗里走到一边,将灯点燃,将彼此都映照出来。 潮湿的黑色长发披散着,在苍白瘦削的面庞边卷曲,在灯光下变得清减脆弱。 他去游泳了。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 爱德蒙面露无奈“你不用刻意拿着这种事情激怒我,我很好,也不需要用这种方法发泄出来。” 克莉丝走过去,偏头看他,“我觉得,为了方便我们谈话,你需要一些更愉快的行为来恢复心情。” 年长者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险恶的孩子,困扰说“我以为你会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克莉丝却笑了,“你还记得你把第一封情书给我看过了吧。” “差点忘记告诉你,老师教过我,怎么认出涂掉的字迹。” 他写时正好心潮汹涌,下笔很重,用的纸又比较好,所以轻松就能摸索辨别出其中蕴藏的直白心声。 “你说,你背弃上帝,投向了我。” 她轻声念着凑近。 “所以我根本不怕,因为我已经掌控你。” 他已经被逼退在了桌前。 “所以,为什么最近这个月,你反而不侮辱触犯我了” 因为她的用词脸热,意识到恋人能在一群人面前一本正经说黄段子,自己在口头上根本敌不过她,爱德蒙本来就心慌意乱,最近的顾虑被一下就撬出来了。 “因为这里都是国王的手下。” 克莉丝惊讶看他。 “我虽然很想亲近你,但是我们每天都会出门,我不想被发现连累你。” 基督曾经虔诚的信徒说完,面前的人感动也不过一瞬,很快就笑倒在了他的怀里,留他不知所措,连原先的心事也被她从心里彻底扫开,只剩一片茫然滚烫。 良久后,克莉丝才喘过气,爱德蒙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先他一步坐在了桌面上,让两个人视线平齐,顺手打开一边的糖罐,塞了一粒。 然后贴了上来。 难得主动和心中顾虑让爱德蒙完全不敢动弹,只能任她捧了双颊,轻柔游移着描摹唇线。 “记住我的动作。” 她轻笑说。 他下意识遵从,在她每一次停顿时开始跟着效仿,举一反三,因为心绪激荡力道稍微变重,被捏着手臂提醒后,就讨好抱歉轻啄回去。 理论家自己也因为这样来回的教学游戏脑袋空白,直到有手攀上脊背才回神,简短说了几个过去因为同学吹牛听来的要点,有些笨拙推递变得不那么粗糙的糖粒。 是橙子味的。 推递追逐时,两个人都在试探对方,不像过去那么急切,连寂静房间里的声响都变得缓慢磨人,像是酸甜味道的嬉闹。 最后分开,牵连断裂,她脸上虽然红,眼睛却非常明亮。 “现在,能看出来痕迹吗” 爱德蒙细细打量,随即点头。 克莉丝“” “那也只是暂时的,过一会就没事了。你过去太粗鲁,不讲方法,所以才会看起来那么明显。” 最优秀的学生只是用低沉的嗓音要求加试,被毫不留情拒绝了。 “我看你已经心情恢复了。” 克莉丝抱臂看他“现在来谈谈你的不对劲吧,巴黎那边发生什么了吗” 给过甜头就撤,还能毫无留恋直接切回正事,爱德蒙看着她呆了一会,绷不住笑了。 他简单道“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断了。这意味着,我的三个仇人里,两个人的计划我都不得不重新打算。” “所以我只是突然有些消沉,问题并不严重,我还可以有很多预备的方案。” 克莉丝若有所思看他。 “我知道你很在意过去,如果你不主动要求帮忙,我不会插手你的复仇。” “不过,我得提醒你,世界上关于自然的变数太多了,你不能让所有人的意志都随着你的想法转移。” 爱德蒙一下就想到了诺瓦蒂埃的中风。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复仇方案,只有做足准备,查清一切,然后再去见机行事。” 他轻叹一声“五年时间,我对他们已经不能更了解了,如果见机行事,我明天就可以出发去巴黎但是我需要一个时机和理由,最好不那么突兀出现,还能和他们三个人来往。” 这个时代,但凡讲一点体面的阶层都很重视礼数,突兀自荐邀舞非常失礼。两个人要结交,需要有认识彼此的人做中间介绍,介绍人也多少证明了这个人来历的可靠。 所以有达西介绍,布沙尼神甫不用遭遇在荒岛的飙戏试探。 克莉丝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机会。” “多亏你和莉迪亚的鼓励,吉蒂已经答应了巴黎人的求婚。他倒是有眼色,说英国的工作很难得,所以未来五年内都会留在伦敦不过他还是想把吉蒂带回去见一下家人。” “我本来觉得,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自己陪她跑一趟算了,所以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一直以来,爱德蒙想的都是计划铺垫完全,在巴黎尽快了结一切,然后回到她身边,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可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个他自己都忘了的问题。 因为已经彻底陷入感情,他根本忘记向她坦白,自己入狱前有个未婚妻。 而她因为理解自己对复仇的执念,所以也从来没在这方面细查。 但是以克莉丝的敏锐,只要见到自己复仇的对象,很轻松就能复原出当年的一切了。 虽然他早就放下,梅塞苔丝也已经先他中断了婚约,和弗尔南的孩子都十几岁了 爱德蒙的直觉告诉他,就算再没有女性意识,年轻好胜的恋人肯定会非常在意,再加上他无心的“隐瞒”,这个问题就变得更严重。 疑心病事业脑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想法也和常人不一样,爱德蒙根本猜不出来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巴黎” 爱德蒙艰难道。 对方已经是世上最特殊的存在,就算是过去他也不愿意她失望,再和本来就无法让人理智的感情联系,他无法接受一点不好的可能。 克莉丝摇头,微笑看他,“我还是很信任你的。吉蒂就拜托你照顾了,到时候她自己会和龙格威尔一起回来,你可以继续呆在巴黎解决事情。” “我在罗马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7章 |ivresse 奥古斯特越来越看不透基督山伯爵了。 他和克里斯班纳特关系亲近,简直形影不离, 能得到那种人的信任, 连最在意的姐妹终身大事都愿意拜托他照看,这个人的品性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且他们相处时总是有种理所当然的气氛, 班纳特提出建议后,奥古斯特自己竟然都觉得, 由基督山陪着他们去巴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他要怎么向家人介绍伯爵我小舅子的挚友 谁会让自己的男性朋友做家庭事务的代表人 远处码头纤长峭立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黑色长发的男人还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望着那个方向。 奥古斯特忍不住问“您到巴黎,是有什么事务要办吗” 伯爵终于吝啬分给了他一点目光。 外交官自认在与人来往时很有套方法,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 伯爵其实有很多面, 性格相当复杂。 “我在巴黎有一些业务需要亲自处理。” 伯爵沉声说。 很寻常的话,奥古斯特却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极少单独面对意大利人。在伦敦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应付恶龙小舅子上, 后来班纳特去德比郡,伯爵又突然变成了一个对吉蒂来说相当和蔼的“过来人”, 给总是犹豫着自我否定的班纳特小姐妥善的建议,耐心为她分析情况。 就算是最初明显向自己流露针对时,奥古斯特都没有怕过。 可是随着视野里只有海面, 班纳特不在身边时, 伯爵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仿佛春神为了职务前往人间, 冥王就变回了一个神,像是被抽走了全部温暖的生机,又像是被卸掉了一切压抑黑暗的枷锁,将要铁面无私审判为冥后搁置积压的罪案。 如果没有班纳特这层关系在,他一定不会愿意和这个人打交道。 奥古斯特想着,还是硬着头皮问“到目的地后,您计划住在哪如果不方便” “我明白您的意思,非常感谢,不过不必了。”伯爵说,“我答应克里斯做班纳特小姐的看护人,就会尽力妥善照顾她,您只需要准备好拜帖就行。我的管家已经提前一个星期到了巴黎,准备好了一切。” 说是“尽力妥善”也太谦虚了。 因为伯爵一直住在摄政街,为了不给班纳特带来不便,所以连作息都与主人同步,一切顺着年轻人来,奥古斯特还从未见过巴浦斯汀和阿里之外的仆役。 离开港口后,这个人才显露出他手下的冰山一角。 为了方便凯瑟琳,安排照顾她的女仆都精通英语法语,随时可以代为翻译,也会教授她一些巴黎社交界的习俗。 凯瑟琳曾经和家庭教师学过画画,那时候班纳特在一边蹭课学完了法语,有弟弟促进,她虽然不会写,但是法语日常交流没有特别大问题。 奥古斯特之前也考虑过两国习俗不同的问题,不过他想促进未婚妻和妹妹的关系,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按捺了心思,没想到伯爵连这也考虑到了。 他是因为爱意所以总想对恋人面面俱到,对方能细致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这个人不仅思维缜密还观察入微。 这样就能想象出来,他是怎么一步步接近班纳特,还成为疑心病的朋友了。 他们所坐的是伯爵的游艇,伯爵他自己似乎就是一个老练的航海家,不过随便嘱咐几句,那些仆役们拉满帆,很快到了法国。 伯爵自称是旅行家,他的手下果然相当熟悉入港的一切,妥善打点后,让游艇和大部分人留下,他们三个兼少数仆役在检疫所只观察了半天,就被放了行。 出海关时,奥古斯特趁机看了一遍伯爵的护照,将他的本名记下。 去巴黎就更快了,他们没有乘驿车,刚从检疫所出来就有三辆马车已经候着,等女仆们带着凯瑟琳上一辆车后,奥古斯特只能在看护人尽责的凝视下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马车前行时,奥古斯特哭丧着脸对贴身男仆说“我好多天没有和吉蒂私下说话了。” 沿路他们只能守礼聊聊天,连吻手礼都被伯爵语气轻蔑嘲讽“您是外交官,不用我来教英法礼仪区别吧”。 在伦敦已经见惯了主人在伯爵那里吃瘪,男仆熟门熟路安慰“毕竟是罗马的伯爵,那位阁下说不定是位过分虔诚的教徒,所以看不惯您僭越的行为。” 奥古斯特“等我回去后就办舞会,我要向所有人介绍吉蒂,还要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和她跳一晚上的舞。” 在奥古斯特意料内,伯爵和以往在伦敦一样,只要是舞会就只在角落里沉默站着。这次没有了可以放任目光追逐的对象,他漫不经心,和一切热闹都格格不入,如同已经与人间悲欢完全分隔,乐声和笑语也无法感染深邃莫测的眉眼。 这个人穿着款式普通的衣装,因为苍白忧郁,因为气质超绝,即使在角落也引人注目,许多人窃语讨论这个人到底是谁,也有曾经与他在欧洲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上前,不过颔首招呼后又陷入了冷场。 “您在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位鲁思文勋爵” 开口的是一位公爵夫人,奥古斯特连忙起身,不忘看一眼正和妹妹相谈甚欢的凯瑟琳,冲她安抚笑笑,才回道“他是我未婚妻的看护人。她的父亲是位保守的英国绅士,不愿出国,她的弟弟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就拜托他代为照看。” “看护人虽说气质还算沉稳吧,可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奥古斯特回忆了一下护照上的日期“他确实还只有二十七岁。” “我听说,他是意大利人” “是的,他是托斯卡纳的伯爵,也是一个旅行家。” “先生,不得不说,您去过英国后变得含蓄太多啦,这时候,您难道不应该主动提出代我介绍一下这位伯爵吗” 奥古斯特苦笑“您不是今晚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所以我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想要这种无所谓的尝试少一些。” “他来了巴黎,却不想入乡随俗,也对社交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为了遵守承诺做一个看护人” “是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外交官审慎说,几乎要以为这是意大利人的一种策略了。 公爵夫人果然表现得更感兴趣,请求他一定代为介绍一下。 “那么我更要请您帮这个忙了。因为我预感到,他接下来的一个月会在上流社会出名,如果我不是我们那群夫人里头一个认识他的,恐怕去剧院都得躲着她们了。” 奥古斯特只好端了两杯酒,引着公爵夫人向角落走去。 “阁下,或许您可以赏脸,让我把您介绍给德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 伯爵看向他们,目光像是停留,又如同已经穿透了他们,轻松洞悉一切。 基督山伯爵总是很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似乎曾经被禁锢行役被迫思考,才能让思维变得那么迅捷深入。 任何人打断他的沉思,看到他那张平淡英俊的面容,都觉得好像不小心窃取了一封无从破解的加密情报,明知他在酝酿什么,却无从下手分析。 恐怕只有班纳特拿着独一份的破译密码。奥古斯特腹诽。 不出意外,即使是这位闻名宫廷的美人也没能得到礼数外的照顾。 “伯爵,您跳舞吗” “跳舞” “是的,您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是会很热衷跳舞的呀。” “我从不跳舞,夫人。我偶尔会喜欢看一个人跳舞。” 这句话如同一扇毫不留情的大门,轻松堵死了所有后话。 奥古斯特终于决定放下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放开作为主人该有的周到,和这位先生在角落里好好聊聊了。 他将另一只红酒递过去,无奈低声道“当初在摄政街,我曾经告诉过您。” “您喜欢东方,也过着完全东方式的生活,参加任何聚会都只和班纳特先生来往。很可惜,一千零一夜在巴黎是行不通的。您如果要投资业务,就需要人脉,刚刚那位公爵夫人的交际关系可是相当广。” 伯爵接过,并不喝,只是说“比如呢” “我们的国王,布尔蒙元帅,俄国大使” 奥古斯特说了一堆在法国上流社会相当响亮的名字。 伯爵像是个地道的外国人问了几个人,又漫不经心继续追问“德维尔福” “这位先生是司法界的头一位,在宫中相当得宠,”奥古斯特撇嘴,“我们国家这十几年那些大事件您总知道吧他知道的秘密太多,有人恨他,也有人保他,所以他在旧朝和新朝都没有一点败绩,不论拿破仑还是王朝,执政大臣是什么派系,都动不了他的地位。” 伯爵露出讥诮的笑容点评“您好像在说一只乌龟。” “不错,他就是个乌龟,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是老狐狸也无从下口。他不出席任何宴会,一切交际都让他的妻子代劳,他就不用表现出立场和亲近,别人也抓不到他一点错处。” 伯爵又接着问了几个名字后,开口“我大概明白了。不过我与克里斯不同,比起人,我还是更乐意与数字和植物打交道。” 奥古斯特便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您像一千零一夜里的辛巴德一样富有,或许那些人就会上赶着来找您了。巴黎在这方面比伦敦更严重,王朝几度复辟,巴黎人已经看明白权利不一定永恒,但钱确是实打实的,名利场,上流社会,追逐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番话由外交官说来有些出格,也显得尤其真诚。 他又道“或者,您写信让班纳特来巴黎,我相信你们的交情,他肯定愿意跑一趟。他只需要在这里呆一周,您很轻松就能融入社交界了。” 似乎是因为听到好友的名字,伯爵禁不住轻轻笑了,同奥古斯特说起其他话题来“刚才您说我喜欢东方,其实不太准确。起初我确实喜欢一千零一夜,不过我被克里斯纠正过很多次,那在地图上还不算东。后来,受他的影响,我就喜欢上更加东方地域的风情了。” “克里斯告诉我,那里有位国君被另一个国王打败,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于是他每晚都睡在柴薪上,每天要尝动物的苦胆,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记住曾经受尽的苦楚和屈辱。恰好相反,他的仇人陷入了享乐,还沉溺在国君有意送去的绝世美人怀抱里。” 伯爵垂目看向手中的红酒。 “最后,国君成功复仇,夺回了自己的土地我以为,过多的情感会让人变得软弱。” 因为对方难得透露的心绪,奥古斯特若有所思,随即恍然大悟“你说这个故事,意思是,你怕班纳特来巴黎,遇到那位黑发情人,然后他就留在这里不想走了,因此影响他的前途吗” 巴黎人说完,为了确定答案看向伯爵,就见对方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自己。 “龙格威尔先生,您相当聪明了,也就比莉迪亚小姐敏锐那么一点。” 莉迪亚,你敏锐得让我害怕了,看来我预估失误,你的脑容量或许比格里芬要大那么一点。 奥古斯特“” 意大利佬连班纳特式嘲讽都学得这么精准,他们天天腻在一起就是在这样口对口教学吧。 奥古斯特这次请的是婚假,大概可以在巴黎一直呆到来年二月。 这么长时间,还是带着未婚妻回到自己老家,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偶尔拉拉小手,私下里说不定能讨要一个颊吻,结果到了巴黎,奥古斯特过得与在伦敦没有任何区别,也没能逃过每天准时打卡拜访的命运。 只是以前跑摄政街,现在跑香榭丽舍而已。 奥古斯特每次和凯瑟琳聊天,伯爵都在一边写信,一副和班纳特分享日记的架势,雷打不动,一天一封。 到巴黎的第一个月,意大利人就成了全城的话题。 只是来一趟巴黎,他居然在香榭丽舍大道买了一套房子,在市区和郊外都买了别墅歇脚,所有住处只花了一天就彻底翻修了一遍。接近圣诞时,还花大价钱买下了刚从非洲运来的蓝色钻石,请了巴黎最好的匠人做成一对袖扣。 这个举动引起所有人的注目,可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非常沉得住气,不理会任何邀约,只和龙格威尔家来往,偶尔去看一次赛马,明明订了全城所有剧院的包厢,却从来不听戏。 除此之外,香榭丽舍的仆人层级分明,以号衣区分,如果没有预约,就只能由门房层层向内递话求见。 “难怪那些人都跑来我家打听您,您比在伦敦时要难见多了,如果不是今天一时兴起过来,我还不知道呢。” “我建议您还是赴一下布尔蒙元帅的宴席,您神秘过了头,警务部已经注意到您啦。如果掌握不到切实证据,他们说不定会以流民的名义把您抓起来等等,伯爵,您要出门了吗。” 奥古斯特絮絮说完,看清眼前人的装束,惊讶问。 任由仆人帮忙披上披风,伯爵拉开抽屉,拿出手套,“我带来的现金用完了,所以我可能要和一位银行家打交道。” “您要见哪位先生” “看名片是叫唐格拉尔男爵,他主动找上来,说是愿意贷款给我。您有什么可以给我的建议吗” 巴黎人想了想“毕竟是众议院的议员,信誉没问题,他也确实很富有。虽然与罗斯柴尔德比还差一点,不过滑铁卢时他们家亏损了一大笔,所以现在唐格拉尔也只差那一点了。” 伯爵点头,“那么您今天上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们可以趁着套车这一会时间说。” 奥古斯特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因为初雪过于激动脑热,讪讪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刚刚从郊外回来,我摘了一些野果,想给吉您家。” 听到野果,伯爵动作一停,想起什么,稍稍抿了嘴,难得缓和态度问“这个季节还有野果吗” 奥古斯特“我的叔叔喜欢吃这些,所以特意搭了一个暖房自己种,我只是送过来,马上就离开。” 伯爵拢了披风,在走进风雪前回身。 “班纳特小姐在和一位夫人聊天。我没记错是您介绍她们认识的,让贝尔图乔带您进去坐坐吧。” 马车在细雪里缓缓停在了毒蛇的洞窟前。 银行家以一种比预料中更殷切的态度接待了伯爵。 唐格拉尔男爵的府邸修得过分华丽,十分有银行家的派头,金灿灿里附庸风雅挂着许多名家假画和古董赝品。 伯爵扫了几眼就不想再看,只能看向那张引人厌恶的面孔,面露适当的陌生与好奇。 “伯爵先生,您实在太让我受宠若惊啦。毕竟您可是拒绝了不少阁下,我也只是冒险一试,没想到您竟然真的赴约了。” 唐格拉尔欠身,面露得意。因为对方的主动上门,银行家认定巴黎的话题人物已经强撑不下去,而谈判的拉锯战已经抢占先机。 伯爵表情却很平淡。 如同强迫自己在见到炼狱惨状也面无表情,所以在寻常时候也能从容掩蔽情绪。 他省去客套道“我确实不爱与人交道,如果不是受人所托,我也不会来巴黎,所以那些无趣的社交我都不想参与。不过我以为,见一个银行家,和见一位剃头匠没有区别。” 因为这种轻视所产生的直率语气,唐格拉尔控制不住僵了脸,想到可能从对方身上赚到的钱,只能生生受此嘲讽,用力抿嘴微笑“那么您来这里,是有意在我的银行贷款,做成这笔生意了” “不要着急,男爵阁下。这种合作是双向的,所以在我知道您的银行能否应付我的需求前,我得确定一下。”他活学活用道,“我听说我已经被警务部盯上调查了,您既然是议员,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和背后意义。即使这样,您还愿意贷款给我吗” 唐格拉尔笑起来“那是因为您的管家太过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们都不知道那颗钻石花了您多少钱,我作为银行家却需要足够的眼光和可靠的情报。您在巴黎已经有了固定的资产,还愿意花两百万法郎去做一对小小的袖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您完全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大客户呢。” “这就在我的预计之外了。” 伯爵轻声自语,“我买那颗钻石时可没想太多,我满脑子只有我收到的那份无价生日礼物,想不到我的神即使在远方,也在无形中守护帮助着我。” 唐格拉尔好奇问“您这样的富翁还研究神学吗” “或许吧,我可以把一辈子和一切都献给我的神。” “难怪您连爵衔都是那个名字了。”唐格拉尔掩下轻蔑,扬头骄傲道,“您果然是异国人。所以才说您想了解我的银行能否应付您的需求,在巴黎,从未有人问过我的业务范围,只要您想,我能为您立刻填补上那颗钻石带来的财务漏洞。” “首先我得纠正您。我是一名异教徒。” 基督山说完,以一种极其富有表现力的嘲讽语气说“您原来认为我有财务漏洞,才想到向我贷款的吗那么您是在侮辱我了。” “男爵阁下,您会因为买面包而出现资金周转问题吗” 这个人在说谎。 如果轻易就能买一颗钻石,还舍得打磨成那么小的袖口,怎么可能在欧洲籍籍无名 唐格拉尔不由道“所以您不是意大利人了。欧洲的富豪没有我不知道的,就连鼎鼎大名的葛朗台夫人都与我们有业务来往。” 伯爵极快又极轻笑了下。 “来巴黎后,我从未向任何人仔细介绍过我自己,您有这样的误会太正常了。这么说吧,我只是在意大利弄到了这个头衔,而它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些行走的便利。”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试探发出邀请,那么在这个人面前连连受挫后,唐格拉尔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他能独自应付的人了。 “现在您不但像一个神学家,还像一个艺术家啦。可惜我是个只会谈生意做演讲的人,”银行家兼议员说,“所以,假如您允许的话,让我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夫人,等您尽情说完这些话题后,再好好谈谈协约吧。” 唐格拉尔摇了铃,等仆人过来,颐指气使吩咐道“去问问男爵夫人。” 仆人很快就回来了。 “夫人正在待客。” “我怎么不知道她今天有客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8章 |ivresse 本该在罗马的人, 没有任何预兆, 突然出现在巴黎。 伯爵几乎花了全部力气才控制住不让自己失态, 脑中涌上无数猜测,表情空白看着银行家和仆人对话。 唐格拉尔将男主人的派头做足, 才侧头问“您介意见生客吗” “当然不。” 伯爵说。 去男爵夫人的会客厅的路上, 已经在钱财上遭受打击,唐格拉尔这次瞄准了买来的爵位作为破绽,“不经意”介绍了妻子的家族渊源,前御前大臣的岳父,还有她那位故去煊赫的前夫。 他深谙如何与这些大客户打交道,银行家必须有魄力胆量,如果露怯心虚,只会让客户不信任自己的本事和财力, 转投别家。 这次效果很好, 伯爵不复先前咄咄逼人, 对这些话题躲闪敷衍, 甚至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的领域布置得很质朴典雅, 与其他房间的风格完全不同,银行家与贵妇人的审美在此有了鲜明的分界线,因为冬天燃了壁炉,放下厚重的门帘,依稀有温和的轻语和女人娇俏的笑音传出。 “夫人, 男爵阁下到了。” 一边的女仆掀帘道。 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相当漂亮, 即便皱眉也妩媚动人。 除非有客, 唐格拉尔很少能进到这里,贵族出身的夫人对丈夫从未掩饰过鄙夷,但是有那份合作关系在,这十几年里他们还能保持一点体面,他头一次见到她脸上这么明显的不耐。 看来这位新客非常得她的心,而他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交谈,所以被迁怒了。 英国领事意外年轻,是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深灰色的定制三件套,因为裁剪合身,剪影也干脆利落、轮廓鲜明。交叠腿闲适坐在单人沙发里,裤线笔直,手工皮鞋上懒洋洋趴着男爵夫人的小狗,显然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他们进屋时,青年恰好端了茶杯,面庞在雾气中氤氲朦胧,只有链式袖扣闪烁,头发向后梳,被发蜡固定,显得风流写意,斯文不羁。 男爵夫人只能请他们坐下,用柔婉的语气介绍道“这位是新上任的英国领事,克里斯班纳特先生,今天上午刚到巴黎。” “我的丈夫,唐格拉尔男爵。” 因为富有感情的话,后面这句要敷衍平淡很多。 班纳特将茶杯和茶托放在几案上,骨瓷发出清脆声响,几乎敲击在一个人的心上。 唐格拉尔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能让他的妻子这么满意了。 少了雾气阻碍,英国领事露出那张颇为文雅秀美的面孔,不同他那些同胞冷漠倨傲的态度,反而语气轻松同他寒暄了几句,因为眉眼漂亮,说话时即便不笑也温和动人。 这小子甚至像那些巴黎公子哥一样精心打扮了一番。 巴黎这些所谓的贵妇,最喜欢的就是嘴甜貌美的风流青年,再是个外国人,只要以法语简单奉承几句,那就更加得她们的宠爱。 眼前还不是什么穷画家酸诗人,而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 再年轻有为,也得靠着上流社会的夫人往上爬,更别提是在异国他乡,急于融入一个新环境的外交官了。 让这样的年轻人吃瘪,也是在客户和妻子面前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做丈夫的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一番,随即开口“您的法语相当好,态度也过于亲和,不太像英国人,班纳特先生。” 男爵夫人不满道“请你对我的客人尊重一些,阁下。” “我只是高兴,因为我今天和外国人太有缘了。”男主人假笑说,“不与任何人来往的异国伯爵愿意赏脸了解我的生意。连一位英国外交官刚到法国,第一件事就是见我的妻子。” 领事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看他。 “我原本以为巴黎的丈夫们都相当大度呢,看来,我因为只与外省寡居的夫人交往,不可避免有一些偏见。男爵阁下,您误会了,我与令夫人只是相见恨晚,不是约定好的久别重逢。” 唐格拉尔吃了一惊。 很乐意看到丈夫出丑,男爵夫人轻蔑笑起来,“体贴”提示“这位先生是欧也妮葛朗台夫人的好朋友,欧也妮有些事务要去办,所以把她心爱的小先生暂时放在我这里。希望您没有忘记,因为您向认为乱花钱的慈善事务,我才为您从葛朗台夫人那里争取了一笔生意。” 葛朗台夫人居然来巴黎了 法国最富有的女人寡居索漠,一辈子没有到过巴黎,所有首都的事务都交给代理人,也有传言说她有一位年轻的情人,不过近几年没有人见过,他也就没费心记过名字。 现在年轻人新上任第一天,葛朗台夫人就亲自跟到了巴黎,说不定还是一起来的,这位情人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意识到面前人随便一句话,可能就会影响到他的生意,唐格拉尔心中一紧,不由道“这么说,您这样优秀的青年会选择来巴黎,也是为了您的法国情人了” 这番讨好用词未免有些粗鲁,领事却飞快笑了一下。 “是啊。” 听到这个意有所指的承认,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心中再多担忧和疑问,爱德蒙也不由高兴起来。 从进门起,他就挑了最合适的位置,背向窗子,远离壁炉,借阴暗的便利贪婪描摹“情人”的模样。 虽然每天都能收到信件,爱德蒙却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结果下一秒,他的心就沉入了深渊,随着那些话不住下坠。 年轻人用动听的嗓音深情道,“本来我是要到罗马或者维也纳去的。不过我有位姐姐恰好嫁给了马赛市长的外甥,他们两个人都很舍不得我,所以决定去马赛蜜月旅行,正好可以和我同行一阵。” “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亲爱的欧也妮,所以我决定在马赛呆几天,顺路拜会一下市长先生。” “因为市长讲过一对未婚夫妻的伤感遗憾故事,我突然联想到了我的恋人,这样强烈的感情我还从来没有过呢。”说到这里,领事的笑容变得灿烂许多,“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得留在法国了。第二天一早,我出发离开马赛,赶回英国,请求我的老师替我周转,更改我的赴任地点。” 男爵夫人掩嘴低呼了一声,感动道“这很难吧,毕竟调令已经下来,而您竟然为了爱情,愿意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夫人,您看待我的目光太仁慈啦。” 领事歪头,很天真说,“先提醒您,我其实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 “小心眼”一出,刚得罪过的银行家和听懂暗示的恋人一致头痛起来。 男爵夫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又回归到先前的谈话里,情不自禁微笑说“您这样的年轻人,任性一些也是可爱的。” “任性吗我确实很任性。我总是想让自己独特一些,所以我鄙夷那些只会照搬观点套路的人,所以我一直很高兴我和我的双胞胎姐姐不相似,也不会收到一样的礼物。同样,我喜欢而且想要什么,就必须独一无二属于我。” 最后一句话在爱德蒙听来基本已经与宣判死刑无异,结果男爵夫人看来,是给小伙子增添魅力的独占欲和笨拙醋意。 她打趣说“如果我下次要办舞会,或者计划在沙龙为您介绍我的朋友们,我会为您亲自写独一份的邀请函的。” “相信我,全巴黎的夫人小姐都会很想结识您这样的小伙子。您才刚从英国过来吧,这个时机正好,巴黎的社交季在冬天。” 英国领事露出大方的笑,颇有绅士风度冲她微微欠身,以一种讨喜的姿态应承了邀请。 这时候,女仆掀帘通报“葛朗台夫人回来了。” 爱德蒙随着屋内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门帘。 在马赛时,他光想着解围,眼中也只有那位鲁滨逊,所以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位夫人。 葛朗台夫人比他年纪要大,容貌并不算亮眼,穿得也十分朴素,不像是一个千万富翁,气质比修道院中的修女还要沉静,总的来说,是位端庄娴雅的夫人。 一边的大嗓门老嬷嬷道“克里斯少爷,现在外面雪下得更大啦,还好您交代我带了您送给夫人的斗篷。我在索漠还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呢。” 大少爷偏头,眉眼弯弯说“暖和吗是我亲自猎的狐狸做的。” 葛朗台夫人的目光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清澈如水,在面向直白讨要夸奖,因此变得尤其可爱的年轻人时,谁都能看出其中流露的温柔亲昵。 “欧也妮”被临时寄放的年轻人依赖道,“这里有个人很讨厌,我们现在回去好不好” 本来想要趁机上前结交的银行家僵住了起身动作。 女富豪微笑起来,似乎习惯踮了脚,要轻拨额发,发现她的名义情人用了发蜡,才改为帮助抚平衣服的褶皱。 轻声哄过明明属于他的恋人,葛朗台夫人走过来,根本没认出当年的贴身男仆,简单向男爵夫人沉稳道谢告别。 情人说要离开,即使下着大雪,都毫不犹豫应允同意。 唐格拉尔意识到,葛朗台夫人这桩生意算是彻底黄了。 年轻的领事已经披了大氅,原本锋芒毕露的轮廓变得毛茸茸软扑扑,等年长的情人走近,就抬了臂将她也笼住。 男爵夫人纵然有过两段婚姻和不少情人,看到这样旁若无人的画面也不由脸上一红。 这两个人却很坦然,低声交谈着走远了,也带走了这个房间的所有声音。 一片不约而同的沉默后,男爵夫人才惊觉一边还有一位沉着脸的客人。 “您不向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吗” 已经失去一个重要客户,还因为班纳特搅混水,导致自己遗忘了潜在客户,唐格拉尔连忙道“这位是基督山伯爵阁下。” 即使因为连受挫折,银行家的发言开始趋于保守,爱德蒙还是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更加殷勤了。 克莉丝是个利用谈话营造气氛的高手,尤其为了那个终身不婚的计划,她在和女性来往时能很轻松调节距离并拿捏尺寸,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副样子会被唐格拉尔误解。 这一开始或许只是她试探他仇人的手段,但是发现男主人的“敌意”和自己的目的后,她干脆将计就计,直接故作任性撤走了葛朗台夫人的投资,让唐格拉尔面对他时更加被动。 所以,即使是发现了他的“隐瞒”,她还是随手帮了他一把。 爱德蒙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男爵夫人已经见过友善可爱的年轻人,对近期话题人物并没有太多好奇,寻常寒暄“我听说过您的名声,伯爵。他们都说,您是受了友人之托才来巴黎,所以不与任何人来往,过着完全东方式的隐居生活,啊,我知道为什么班纳特的名字为什么听着这么耳熟了。龙格威尔那位未婚妻她好像也姓班纳特” 伯爵说“实不相瞒,那位友人就是刚才的克里斯班纳特先生。” 面前的夫妻俩难得露出了一致的惊奇。 “我不明白,阁下,既然您和班纳特先生认识,还是那么好的关系,为什么他像是没看到您,您也不向他打招呼呢。” “因为我们在冷战。” 虽然是单方面的。 他比克莉丝更清楚她的“小心眼”,对她,爱德蒙不敢冒半点风险。 五年时间足够准备齐全,所以他干脆顺应她的提议,“逃”来巴黎,开始复仇,顺便趁她不注意将这一页揭过掩埋。等未来自己再选择好的时机坦白,到时候一切已经成为往事,他不会离开她身边半步,他可以慢慢哄她,说不定还能为生活增添一点调味料。 但是现在被发现,就不是调味料那么简单了。 既然克莉丝已经因为市长当年的故事联系到了他,以她的本事,现在也一定知道了当年的一切,说不定还猜到了他想要蒙混过关的打算。 又与唐格拉尔夫妇的好奇和贪婪打了一会交道,没有直接应允贷款,爱德蒙将话题巧妙截在了一个能让仇人自己送上门的部分,才回到了香榭丽舍。 刚一到会客厅门口,他就察觉到了屋内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热闹。 “莉迪亚小姐,您为什么会在这” 伯爵惊讶问。 她既然和他在人前撇清关系,还光明正大和其他人亲昵,就不会把姐姐继续往他这里扔。 这个问题戳中了班纳特五小姐的话茬,她把刚刚向四姐诉苦的地方又重新说了一遍。 “那时候还和我说只是顺路陪玛丽去马赛,也不知道克里斯在想什么,没呆两天就说要回一趟英国。” “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固执。” 他走到壁炉边坐下,苍白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拗不过他,我只能在玛丽那等他,结果他回马赛时,驻地就改成了巴黎,身边还带着那位葛朗台夫人” “这位夫人是我见过最精打细算的富翁了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连炉子都舍不得生,如果不是她确实很克扣自己,也不要求我们和她一起过那种苦日子,我都要以为她和你一样了。” “和我一样” 心里知道不该往外说,莉迪亚愤愤继续道“这样一来,克里斯就会想着把他的炉子分享给她,还要照顾她的花钱习惯不让她难受,所以每天都换着法子让拿侬帮忙传话暗示今晚我要和欧也妮一起睡,然后他们就天天晚上在一起,那些手下不知道编了他们多少闲话。” “他们每天晚上睡在一起一张床上” 伯爵失声说。 终于轮到这个人不平静了,想起心机的欧洲人在家也总是缠着弟弟,莉迪亚大感快慰,冷哼一声。 “多奇怪啊,伯爵。一对情人好久不见,晚上在一个房间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9章 |ivresse “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刚在马车里坐好, 葛朗台夫人突然说。 克莉丝叠大氅掩饰表情, 表情自然装傻“什么人” 难得看到她这副模样,欧也妮忍不住抿嘴笑了,没有拆穿她,转而说“我已经见过我在巴黎的代理人了。你没说错, 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以为我不敢来巴黎,这些年背着我做了不少小动作。” 在经济问题上,欧也妮因为完全不在乎,反而比很多局中人看得还清楚, 再加上她父亲的教育方针, “从葛朗台那里扣的一点钱, 都将变成预先支付的利息”,知道她完全能自己应付, 克莉丝没有多说, 只问“什么时候回索漠” “春天吧, 我没法在巴黎呆太久,还得回去主持葡萄园的事情。”欧也妮有些失落说。 克莉丝完全能理解,安慰她“那也没办法, 就算你自己不缺钱,还有很多人要靠这份工作生活。” 这次来巴黎, 沿途还是中部人的节俭习惯, 欧也妮只需要管一个拿侬, 拿侬这次带了四个忠心耿耿的仆役和厨娘, 占的位置实在不多,考虑到社交需要,克莉丝才劝欧也妮租了一间带家具的别墅。 别墅里相当安静。 在克莉丝意料内,莉迪亚带着阿里去找爱德蒙了。 金刚可能有自己的别样语言系统,完全听不懂法语,更别想让她说阿拉伯话,但是她还是可以连比划带猜和哑仆“聊”得火热。 双胞胎姐姐在家也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面上多忌惮那位“心机的欧洲女人”,摄政街几个月还是被那些金钱的糖衣炮弹腐蚀,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去当修女,到底忍受不了欧也妮这里的苦修生活,去投奔凯瑟琳了。 欧也妮担忧问“需要我找人去接她回来吗” 克莉丝摇头,“没事,我四姐也在那。你们俩在家也语言不通,由她去吧,就是我最近支使惯了阿里,陡然还回去不太习惯。” 他们俩这种“你的就是我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没来得及细想,拿侬走进来,“有个人受托来找克里斯少爷,还说是有密信要交给他。”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实在说自己要传递密信 让他们把人带到会客厅,克莉丝换了外套下去,发现挺直坐在那里的人,又一点都不意外了。 “好久不见了,巴特先生。” 上次见面还是老师嫌这位耿直的先生碍事,所以出发去维也纳时还不忘把他扔给自己。 巴特笑了笑“好久不见,先生,侯爵让我这次巴黎随侍保护您,随时代为传递消息。” 这种时候,还是老师更靠得住。 有巴特先生在一边,老师先前做外交大臣的人际关系就能认出她,未来很多工作都会方便许多。 因为先前已经在意大利铺陈过,而巴黎这边完全没有准备,是她自己任性决定来这里,请求他帮忙,即使这样,掌玺大臣还是替她周到考虑了。 军官还像过去一样不善言辞,不多寒暄,只是转述一些事情,接着拿出“密信”。 这封信简单加密了一遍,是在佛罗伦萨时师徒俩常用的那套解法,克莉丝不必拿纸照抄翻译,可以直接看下来。 信的内容还是老师习惯的风格,开头猜测她收到这封信时应该刚到巴黎,接着提出,会让巴特为她引见几位他的好友,随即惯例交代她保持良好的仪态和习惯。 他还不忘用了好几句话打趣她挂掉的法国史,建议她游览历史古迹时不忘回顾历史知识,向当地人就近求解,研究本国人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中间一句话不是密码,而是拉丁文。 “需着重了解政府形式和王朝更替”。 克莉丝直觉这是一句来自老师的暗示。 个体与个体之间交往,当然不该带上太重的地域观念,但是很多时候,会造成这样的印象,那么这种描述还是有一定普适性的。 如果说因为在岛上,和欧洲大陆隔着海峡,塑造了英国大部分人比较保守的性格,那么因为接壤的国家过多,不少法国人性急,容易激动,观念极端。 比较偏颇概括,就是愤青。 不要小瞧法国的“愤青”们,法国大革命让整个欧洲的保守派都震动畏惧,上个世纪末,在英国议会敢说“民意”这个词,是会被认为要谋反的。 总之,因为总是愤怒,还能搞事情的法国人影响,法国相当擅长在各种体制间左右横跳。 可以粗暴理解为,他们通过大革命掀翻国王写作溥仪读作路易十六,成立国民政府,进入民国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结果这时候冒出一个写作袁世凯读作拿破仑的牛人,自己当皇帝,建立了帝国。 拿破仑太厉害,打得全欧洲鸡犬不宁,于是英国撺掇一群人联合到一起,发动反法战争。拿破仑战败被流放后,欧洲各国把统治权还给国王,本来药丸的大清国就复辟了。 被流放的拿破仑隔着海就能看到自己曾经的领土,雄心壮志当然没死,集结军队再次登陆法国。 带歪她法国史的某位“政治犯”,就是在这时候替拿破仑送了一封信,被诬陷是谋反分子给抓了起来。 老百姓觉得跟着拿破仑比王朝幸福,因为好歹一个把其他国家打得喊爸爸,一个得叫别人爸爸,于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拿破仑火速杀进巴黎城,又当了一百天的皇帝。 历史总是相似的,反法同盟再次集合,滑铁卢后,吸取教训,把拿破仑流放到非洲那边的海岛上,波旁王朝再次复辟。 克莉丝对法国历史的了解全都来自这辈子,上辈子唯一的认识就是他们一直到了“第五共和国”。 也不知道中间短短两个世纪法国人民又经历了些什么。 心里对法国人的折腾能力有了基本认识后,克莉丝突然觉得,她的“法国夫人”再冒出五个未婚妻她也不会惊讶了。 当然,惊讶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一回事。 本来就因为刚刚的见面按捺了一堆念头,克莉丝心里更恼火,索性继续往下看信,结果连老师都在说这件事。 这次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发现,你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烈想要得到什么。你永远都只是在做计划,就连我为你指的路,你也是凭着好胜心,想要证明自己,才做得那么好。 既然这么喜欢,那就把这个弱点一直带在身边,捏着不要被别人发现抢走。 我当初就是这么解决一个能看破我心思姑娘的。 克莉丝沉默很久,将信燃了才去洗漱。 出来后,被欧也妮捉住擦了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说这几年她在慈善事务上的烦恼,更多是克莉丝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 关于那个对自己表情不善的男人,克莉丝不说,欧也妮也就体贴不主动问。 “这次住的地方房间很多,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了客房。” 克莉丝故作不满,捏了可怜兮兮的少年声音“今晚你不留我了吗” 欧也妮失笑,亲昵揉她的头发“你明明是个地主家的孩子,应该从小到大都占着一张大床,所以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的,怎么反而喜欢黏着人睡” 克莉丝因为这个问题细想了一会,认真答道“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太羡慕几个姐姐吧。她们有什么心事,当天晚上就会留在其中一个人房间里,在一个被窝里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我和二姐虽然能说事,但是因为我明面的身份,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好一会,欧也妮才说“你负责熄灯。” 克莉丝欢呼一声,跳下床,趿拉着拖鞋拉铃,拜托拿侬把壁炉点燃,还不忘炫耀“以后我也住在这里,那间客房可以闲置啦。” 拿侬瞥了一边明明在憋笑,还一本正经装作看文件的夫人,心里也高兴她和讨喜的小先生感情好,尤其夫人不再在烤火上为难自己,麻利又轻松抱了大捧的柴堆,一面生壁炉,一面喜气洋洋说“我已经替您安排巴特先生住进去了。” 等拿侬离开,又晒好束胸,克莉丝吹了屋子里的蜡烛,抹黑钻进已经暖呼呼的被子里。 抱起来香香软软的,比某个人好多了 克莉丝满足低呜了一声“欧也妮,我干脆留在法国,以后就和你一起生活好了。” 女声在枕边轻笑起来,有意模仿了她白天的语气。 “可以啊,不过我很小心眼的,你要是和我一起,那就一辈子都别想见他。” 克莉丝毫无底气隔着黑暗瞪她,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轻声说“我知道我这样很不争气。我明明对他的未婚妻在意得要死,也讨厌他试图瞒着我解决,打算把婚约就这么遮掩过去,但是我还是亲自追过来了。” “但是,可以当面质问他的事情,我自己就已经查好了。” 她到马赛后,替爱德蒙去看了他父亲的墓。 也是在那,克莉丝遇到了莫雷尔先生,在对方的唏嘘感慨里,得知了他是在订婚宴上被绑走的。 克莉丝立马联系起了五年前市长说的那个故事。 她已经有他的监狱卷宗,他不防备她,在聊天里透露过不少复仇的细节,很轻松就能拼凑出当年真相。 银行家唐格拉尔写了一封告密信,诬陷他是拿破仑党人,他的情敌投递了这封信,检察官维尔福为了仕途将他投入监狱。 他入狱后,父亲活活饿死,未婚妻也嫁给了寄信的那个仇敌。 “甚至他在想什么,都因为太了解他,所以我也替他把一切解释过了。” 于理,那位夫人已经结婚,孩子都十几岁了,他们也只是订婚,没有正式文书,婚约等于取消。 于情,克莉丝也知道,爱德蒙是个道德观念很强的人,当初为了不牵连自己都挣扎痛苦了那么久,如果没有完全放下,打定主意不回头,是不会向她坦白心情和爱慕的。 “但是我还是害怕。他们是因为那些巧合才不得已分开的,如果再见面后他突然发现,其实他对我只是把崇敬当成感情了呢。” 克莉丝有些语无伦次说“我从来不知道我还会对一件事情这么不确定,偏偏我不能忍受被蒙蔽,我要亲眼看看他会怎么办。今天,我本来只是想借机见一下唐格拉尔,没想到会正好遇上他。” “但是我绝不会让自己姿态变得狼狈的,所以我才要装作不认识” 她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轻轻抱住了。 “所以,你可以更加任性一点,让他也好好体会一下你的心情。” 正值社交季,法国上流社会来往频繁,消息传得很快。 很快,全巴黎的话题人物就从神秘的伯爵变成了英国新上任的领事。 一系列的头衔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在这样的名头下,是一个更加引人瞩目的青年。 未婚的姑娘都愿意谈论他英俊貌美,细心体贴,已婚有教养的女士夸赞风度翩翩、诙谐幽默,就连风流的妇人说起他也是向往爱怜的语气。 男士们虽然不满,表面上也都对他的装扮赞不绝口,时尚的都市对英国长款夫拉克已经习惯,还是头一次看到熨帖笔挺的短式三件套,见惯了繁复花边,班纳特变得非常亮眼。 克里斯班纳特比神秘的伯爵要顺应巴黎的规则,而且滴水不漏,游刃有余。每一次你都能从领事那里得到新的话题,从“葛朗台夫人为他在慈善晚宴拍下一只胸针”,到“病榻上的陛下也召见了这位英国国王的座上宾”。 不事生产的上流社会对这个人简直乐此不疲,不认识他才是当下最不时尚的事情。 这样的形势非常适合结交朋友,同样也会让你想要搭上关系的人自己送上门。 这也是爱德蒙原本的计划。 看来他的新神彻底生气,并且不打算保佑他了。 被半道截断计划的人心情复杂想。 冬天的巴黎聚集了不少热爱交际旅行的贵族,其中不乏在英国认识他们,还有意大利就知道他们来往的先生夫人。 班纳特小姐不跟着自己的弟弟,反而和妹妹一起住在基督山伯爵那里,他和英国领事是好友的消息没能瞒多久,唐格拉尔当然舍不得这个炫耀的好机会,把他们在冷战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爱德蒙更加不方便出席各种聚会了,两位小姐还是爱玩的年纪,总能在宴会上邂逅弟弟,所以还能带回一些关于克莉丝的消息。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班纳特小姐是克莉丝的头号崇拜者,她法语一般,也不明白很多话背后意图,只是高兴弟弟受欢迎。多少漂亮小姐和她夸克莉丝,多少贵妇打听葛朗台夫人计划什么时候离开,都要事无巨细和他分享一遍。 这副天然的样子反而能应付心怀不轨的人,爱德蒙怕四小姐被套出更多话,只能强忍着不解释伦敦和巴黎的风气很不一样,那些小姐是想嫁她弟,所以来委婉打听身家,那些贵妇更过分,几乎就是想自荐枕席睡她弟。 爱德蒙这下终于明白她当初“婚姻和名分”的意义了。 他一直都知道克莉丝受欢迎。 在马赛和罗马时,他还没有别的心思。后来去英国,她先是忙学业,又忙工作,而且得她承诺前,他也不敢将她看作自己的,所以每次伦敦社交季,即使亲眼看着克莉丝和其他女性跳舞,自己也没有这么大的醋意。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关系,加上关于冷战的不安,即使是听到恋人和同性跳舞,他就无法忍受了。 “现在他们都来向我打听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了,不是在英国还好好的吗。还是说,您在信里说了什么” 奥古斯特忍不住开口,“伯爵,您在听我说话吗” 爱德蒙忖道“你觉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0章 |ivresse 奥古斯特沉默了很久,吐词艰难提醒“阁下, 我不太明白东方的风俗, 但是在巴黎, 这种事情并不体面, 何况班纳特现在还住在葛朗台夫人那里。” “原来是这样吗,我看你们的戏剧常演这样的情节,以为这是一种为人称道的行为呢。” 伪装的法国人漫不经心回答。 针对三个仇人的复仇中, 爱德蒙最有把握的是唐格拉尔。 他有意露财挥霍,就是打算借助弗伦奇的介绍信找到唐格拉尔,再和仇人周旋一阵, 布下经济陷阱。结果因为给克莉丝买的那颗钻石, 唐格拉尔竟然主动找了上来。 这个人是当年的主谋和策划者,曾经是法老号的会计, 只是因为有一些嫌隙, 又嫉妒唐泰斯将要当上船长, 才策划了那封举报信诬告。 唐格拉尔的后台是三个人中最浅的。他发财后, 和缺钱的贵族联姻,婚后借由这个关系获得第一手的投资消息,赚得更多, 于是对贵族出身的妻子讨好有加。 这些年,他的岳家逐渐失势,他自己又当上了议员, 银行也办得有声有色, 腰板变硬, 最近开始和他的夫人互相较劲。 唐格拉尔夫人明显也感觉到了,所以开始有意在官员中结交合伙人,意图重新掌控家中话语权。 如果那天和男爵夫人聊天的是其他年轻人,爱德蒙肯定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要出手促成,把这夫妻俩的平衡打破。 结果就在唐格拉尔夫人的会客厅,克莉丝突然出现,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就像搅乱他的心思一样,成功把一切打乱,轻松让他在感情和形势上都完全陷入了被动。 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后院起了火,爱德蒙只能直面问题,试图找机会当面解释一下。 结果他们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在巴黎布置已经有些年头,可是年轻人似乎也接手了掌玺大臣在巴黎的一切,关于宴会的消息比他要灵通得多,她总能在各种场合非常凑巧躲开他。 他也想过换成扮作其他模样,先和她碰面再说,最好能单独和她说清楚,没有什么夫人在一边。 但是以他们的熟悉程度,克莉丝轻松就能戳穿,这样只会让她更气恼,连着过去揭过的隐藏身份的账一起算。 现在正是冬天,他们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偶遇”。 这种避而不见给了本来就忐忑不安的人最后一击。 见眼前的人拿定主意,奥古斯特只好说“东方的作风可真神奇,不仅在船上漂流晚餐,连道歉都要避开别人。” 事关班纳特,面前的人果然没有了那份镇定,“您是怎么知道的” 奥古斯特幸灾乐祸道“你们在英国时关系明明好成那样,现在却连面都不见,又都是话题人物,他们当然会好奇你们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不仅来问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会反过来向我求证听闻,我最近可知道太多了。” “来这边做客的伦敦人和罗马人,回来过社交季的巴黎人,也都很乐意帮你们好好宣传一下过去的事情。最近还有人开赌局竞猜,你们会什么时候和好。您能透露一下,您打算什么时候爬窗子吗” 当初他隔着院墙和吉蒂聊天,班纳特还拿枪威胁他,现在终于轮到他被人扒窗台了。 爱德蒙忍不住问“现在赔率最高是多久” “一周,他们说你们忍不了那么长时间,更长的就都在赌你们会绝交了。” 想到“绝交”背后代表的意义,爱德蒙站起身。 “那就一周后。” “在这之前,我需要做一些准备。我也看出来,您得到答案就花光了耐心。省去那些客套,让贝尔图乔带您去见班纳特小姐吧。” 自己体会过不能见面的心情后,他突然不那么想为难巴黎人了。 奥古斯特抬头,不禁问“您要出门了” “是的,我约了布尔蒙元帅。” 布尔蒙元帅的心腹,就是他另一位仇人弗尔南。 当初扮作威尔莫勋爵时,爱德蒙在射击俱乐部结识了许多红制服,从参加当年战役的英国军官那里了解到,布尔蒙元帅作为拿破仑的手下,却里通英国,半夜出营投奔。 当晚恰好是弗尔南值班,他没有检举元帅,而是随着他投靠英国,出卖了法军。 对波旁王朝来说,这样的行为反而是有功的,元帅很得路易十八信任,弗尔南娶了梅塞苔丝后,改名换姓继续为这位将军卖命,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只要搭上布尔蒙元帅这条线,弗尔南这边复仇会轻松很多。 所以爱德蒙故作神秘,引起警务局的注意,“基督山伯爵”厌烦交际和麻烦,为了不被那些调查打搅,顺理成章就要在布尔蒙元帅那里“捐”一笔费用。 在凭单上,爱德蒙签了唐格拉尔银行的抬头。 之后,元帅的管家以意外的热情接待了他,并为他介绍了早就等在一边的警务大臣。 警务大臣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大抵概括为先前都是一场误会,有了英国领事这层关系在,为免影响国际关系,警务局自然不会再调查他。 “我能理解的,先生。” 伯爵说,“毕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还有一大笔现金,很容易被人怀疑来历。” “我去过太多国家,交这种保证金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交给的人不一样罢了。而您愿意让我以凭单支付,反而方便了我呢,毕竟我手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现金了,而那些强盗都只要金币。” 因为这样富有技巧的讽刺,警务大臣脸上一红,道“请您原谅,阁下。我们最近正在缉拿那位杜朗,我们得到消息,他最近流窜到了巴黎,所以上头的人都很紧张。” 伯爵露出极淡的微笑“杜朗是个很常见的姓。” “但是马赛只有一个杜朗。他几乎是那里的王,本来四年前,他还忙着在地中海和罗马的万帕较量,没想到他们在西西里岛握手言和了。多可笑啊,两个强盗,居然像是国家一样划定了界限互不相犯。” “万帕。”伯爵若有所思说,“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我就曾经在罗马被他打劫过。说不定他们在西西里岛交换了消息,他告诉杜朗,我是一头很好宰的肥羊,所以杜朗才跟来巴黎呢。我还是很期待和他见面的。” 警务大臣忍不住笑了。 “这点您可以放心,您对警务队资助的善举绝不是白费。我们已经在巴黎布下了天罗地网,一个红头发都逃不过去,只要抓到他,我可以让您亲眼见一见。” 刚走进饭厅,克莉丝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 拿侬正同欧也妮高兴说“现在可是冬天,每天都能找到这么多玫瑰,还都是不同的品种,克里斯少爷太花心思了。” 葛朗台夫人含笑抬眼,瞥了一眼站在扶手边,低头装作不经意整理袖口的年轻人,问“你怎么知道是克里斯送的” 拿侬兴致勃勃道“我问了门卫,送来的人说是让班纳特先生收。这么多天了,都没有一张卡片便签,如果是其他人要讨好您,哪会费这么大功夫,最后连名字都不留下呢。” 欧也妮故意感慨“年轻人恋爱起来就是浪漫,不仅每天早上送花,晚上还要雇人拉曲子说晚安。” 拿侬惊讶问“原来租下隔壁的音乐家也是克里斯少爷安排的吗” “可惜我不懂音乐,偏偏我问他那些曲子的意思,克里斯还不愿意解释给我听。” “克里斯少爷或许是在害羞吧。” 拿侬全然不知其中内幕,却因为常和夫人联合起来骗索漠的势利眼,接她的话已经成为习惯,主仆俩一应一合,歪打正着配合得天衣无缝。 克莉丝将领巾拉松了一些,清嗓子提醒,在一边不自在落座。 等拿侬去替她拿黄油的空档,克莉丝才低声说“明明是你劝我任性一点,现在又调侃我。” “我可没让你躲着他。你觉得生气,那就让他知道,最好让他感觉到你的在乎,不论怎么对待他都好,就是不要逃避见面。” 欧也妮认真看她“两个人有来有往才能解决问题,如果一直是一个人努力,谁都会累的。” 克莉丝知道这和她自己的经历有关,没有急着反驳,过一会才点头。 “其实见面还好。我担心,如果不收敛一些独占欲,我会做得太过分。” 欧也妮失笑“你能对他做什么” 克莉丝张口欲言,想到什么,涨红脸闭了嘴。 用过早饭,年轻的领事搭车去使馆。 她的办公室有两个一级秘书和一位参赞,需要亲手做的事务不多,把事情交代下去就行。只是因为刚赴任,而且以前做的是事务官,很多事情要从头学起。 所有手下比她年长,目前大家还处在互相试探阶段,而且都是做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所以面上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和英国大使谈过,又在领事馆拿了几份文件,克莉丝才执行日程上的拜访计划。 “很高兴能在巴黎再见,阁下。” 圣梅朗侯爵看着年轻的领事,伸出手回握,一边的夫人则冷淡颔首。 知道妻子心高气傲,囿于爵位待人,对英国乡绅勉强能正眼相看,梅朗侯爵只好冲对方笑了笑,主动与好相处的年轻人攀谈起来。 四年前他就见过克里斯班纳特,那时候班纳特还只是马赛市长家的住客。 现在,他已经是一名领事,师从那位鼎鼎有名的外交大臣,未来注定也要从事外交职务。 虽然失去美洲殖民地,英国在欧洲依旧是最重要的存在,许多选择会有决定性的意义,外交大臣的态度甚至可以直接影响欧洲各国的形势。 年轻人三姐是马赛市长的外甥,四姐也将要嫁给法国的外交官,至少对他们的态度是积极的。作为保王党,波旁王朝忠诚的大臣,梅朗侯爵主动结交了这位英国青年。 被问及是否需要介绍觐见,克莉丝说“承您厚意,几天前,我有幸召见杜伊勒里宫。国王陛下的精神不错,我们还聊了一会塞弗勒瓷器。” 塞弗勒是法国一个地名,约等于景德镇。塞弗勒瓷器是乔治四世的心头好,收藏量是全球头一名,克莉丝经宅男国王多次炫耀展示着科普,也被锻炼着粗浅入了门。 恰好相反,经历了七年战争和大革命,法国国王自己四处逃亡,他的了解也不算深入,大家半斤对八两讨论,反而聊得很开心。 一番谈话后,克莉丝对这位国王颇有好感。 路易十八比乔治四世年纪还要大,因为流亡生活,没什么国王架子,加上亲眼见过法国大革命,知道人民的力量,比很多一心想要恢复极权的保王党贵族清醒开明得多。 他上位后,宣布也要做君主立宪制,试验组建议会和内阁。 可惜王储他弟弟阿图瓦伯爵是个极端的顽固派,因为大革命更加憎恶自由主义,不愿受制于人,只想做专政的国王,意图让那些贵族也都恢复往日的地位。 这对兄弟政见不和,弟弟更得王党拥护,手里还有一支秘密的队伍,使用了各种手段将议会完全把控在自己手里,路易十八回天乏力,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毕竟已经是七十几岁的老人,病来如山倒,这一次气势汹汹,最近才见好转。 克莉丝回想起那天觐见,对方精神矍铄,完全不像是病重。 更像是回光返照。 结合老师的信,克莉丝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某位政治犯的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怎么法国每次改朝或者换代都要被他碰上。 “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葛朗台夫人计划办一次慈善晚宴,希望我能有荣幸向这个地址递送邀请函。” 听到慈善,侯爵夫人面色缓和,克制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这项事业很好,好多新贵族都遗忘抛弃了。”梅朗侯爵,“你放心寄送吧,这里是我女婿的住处,我只要在巴黎,就一定会赴约的。” “您原来不住在巴黎吗” “是的,自从我唯一的孩子去世,我就将这边的房子交给女婿打理,留在马赛长住了。这次我恐怕也不会在巴黎呆很久,重新找人收拾安顿太费时费力,不如就住在他这里,还能见到我的外孙女。” 被其中缘由再次戳中伤心处,梅朗侯爵夫人在一边拿了手帕,顾不上有外人在,掩面抽噎起来“我可怜的蕾内。还有瓦朗蒂娜,她才十五岁,就要有继母了。” 梅朗侯爵只好劝她,诸如他们至少可以亲眼看过女婿要娶的那个女人,又类似女婿的父亲中风,外孙女还小,女婿那么忙,确实应该有一位女主人来掌理家事。 等夫人被女仆搀回房间,他看向因为涉及家务的话题陷入思索的青年,安抚道“不必担心,或者说,不必考虑怎么圆场,先生。这马上在巴黎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领事笑了笑“您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在某些方面很像我的女婿,听到不该知道的话题时,他常常露出这种表情维尔福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将狡猾谨慎外露的青年,不同的是,他更有野心。” “我听很多人提起过德维尔福先生,不过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考虑到您更熟悉他,我就当做是在夸赞我好了。” “你可以亲自看看。可惜他今天在法院有案子,下次吧,班纳特先生,我会介绍他给你认识的。” 现在,克莉丝拿到了复仇剧院的包厢钥匙。 唐格拉尔的夫人,维尔福的岳父。 弗尔南已经改名换姓,她少几个必要的线索,所以还不能确定这个人现在的身份。 不过,爱德蒙既然在这里,还说过他的仇人都已经飞黄腾达,那么抢走他未婚妻的人肯定也在巴黎,出现在她眼前只是迟早的事。 答应不插手复仇,克莉丝当然就不会出手。 但是她要做唯一的观众。 当晚,唯一的主演像是过去一周的每一天,办完所有事务,趁着夜色走进了特别观众隔壁的别墅。 音乐演奏家没过多久也来了,他拿了桌上丰厚的佣金,隔着一扇门给古怪的雇主拉琴入眠,才顺势离开。 许久后,那扇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的人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四下里一片阒静,只有淡月和薄雪。 过去在桅杆和钩索直接能轻松穿行,已经成功探听到年轻人所住客房,攀着阳台和凸出的装饰,黑影轻巧无声贴在了隔壁别墅的客房窗台外。 屋内亮着一盏灯。 爱德蒙望着那点暖色,突然就被月光照得词穷,退却像是潮水一样湮没了他,让本来被夜色朦胧的理智有了星星点点的复苏。 他竟然慌不择路,像是年轻小伙子,跑来爬心爱姑娘的窗台。 如果她已经决定结束不,如果不是为了他,她是不会来巴黎的。 想到这里,爱德蒙又突然有勇气了。 等他进去后,该说什么 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和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窗台戏倒是很多。但是说他们那种过分花哨的情话,肯定会让她更加误会。 静谧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还在思索的人下意识侧身,借着黑色衣服的便利,将自己隐匿在了护窗木板的阴翳里。 一条绳索从房顶垂坠下来,有人踩着外壁,顺着绳索灵巧向下滑了下来。 然后稳稳当当停在了窗台的另一边。 爱德蒙本来酝酿好的所有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为什么还有其他男人会爬克莉丝的窗台 爱德蒙看不到来人面罩下的脸,对方在昏暗里也看不出他的模样。 两个爬窗人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就这样隔着黑暗面面相觑,拿不准对方是敌是友,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屋内传来清脆的声响,插销弹开,窗户被推开。 年轻人睡眠一直很浅,会被吵醒也很正常。爱德蒙想着,刚要出声安抚,看清出现在窗后的人,又一次噎住了。 为什么克莉丝的房间里会有一个男人 明明只听到一声声响,没想到是团伙作案,看到挂在外面的两个大男人,打开窗的男人也一愣,回过神,拿着枪,好半天决定不了该指哪一个“小偷”。 一阵风吹过,相当冷清,非常尴尬。 隔壁房间的阳台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了,云被那阵风拨开,露出冬日里分外沁人的月光。 三个男人同时侧头。 他们都想找的年轻人倚靠在栏杆边,裹成厚厚的一团绒毯,短发在风里乱翘着,抱臂俯瞰,一脸被打搅睡眠的不耐。 “大半夜这是在干什么,惠斯特三缺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1章 |ivresse 吊在绳索上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班纳特” 这个声音爱德蒙太熟悉了。 那个“黑发情人”的故事, 这些年,出于不同的心情, 他琢磨过无数次。 杜朗压着嗓子继续抱怨“你这个疑心病住个房间都要放出假消息, 还布置两个人守着” 克莉丝没搭理他, 目光在爱德蒙身上停了停,才冲住在客房的近侍吩咐“放他们进去,我马上过来,你再去楼下找个房间休息吧, 有人问就说我临时想起有急件要处理。” 现在的客人都不走门的吗。 巴特觉得这位小先生的交际圈比老绅士还难懂,只能收起枪“知道了,先生。” “克里斯” 有一个女声在屋里担心道。 克莉丝侧了身, 冲着屋内轻柔说“没事, 来找我的, 你继续睡吧。” 别墅里有本来就配备的仆役, 巴特被安排住在这里除了比较方便, 还因为他能顺便看管文件, 拿不准两个人和领事是什么关系, 但是大半夜跑来肯定不是什么正派人士,近侍开始打包屋内的重要文件。 等待被放进去时, 两个不速之客只能挂在窗台外吹风, 看着要找的人走回屋子, 被那个年长温柔的女声轻训不爱惜身体, 似乎要去拿披风, 被年轻人打趣安抚着劝躺回去。 没有身边人优秀的听力,只能含糊听到一阵低语轻笑,杜朗轻啧一声,这会屋内的光透出来,认出攀在一边的是克莉丝的贴身男仆,百无聊赖开始搭讪“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我也没想到班纳特这么长情,几年不见还和葛朗台夫人在一起,晚上都舍不得分开,还让侍从替自己住在客房里。” “他主动来拜托我私下替他们牵线做生意,我就觉得不对,哈,这小子果然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爱德蒙“” 当初他就很奇怪,马赛议员拉皮条被自己截断了,之后两个人也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结果“单纯白纸的大少爷”还是被拐去了索漠,只是自己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调查父亲的死因,所以没有多想。 原来是这个人帮了忙。 所以归根结底,是自己顺手扳倒了当时的地头,才让杜朗抓住机会,有了能力帮她们再见。 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是他间接促成了她那个名义上的情人。 男仆在马赛时就总是一副冷淡古怪的模样,看到对方突然沉了脸,杜朗也没放在心上,看到窗户终于完全打开,灵活爬了进去。 他没有等太久,朋友换好衣服就从门进来了。 杜朗忍不住说“我才刚到巴黎,都不用出门就听说了你那些风流韵事,你的情人竟然不会妒忌或者心中不满” “你自己不也管着一个俱乐部吗,”克莉丝拨了壁炉里的火,走到唯一空余的椅子上坐好,“那些姑娘们难道就不吃醋” 杜朗难得正经了表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条街完全是方便我藏货和周转。” “你也说了是藏货,为什么会突然被通缉了我记得你一直很有分寸,过去几年也只在南法活动,巴黎现在各派都自顾不暇,还分不出心思来抓你。” 因为兄弟的直白吓了一跳,杜朗下意识看向一边,发现黑发男人一脸心不在焉,朋友也没有避讳的意思,想到这个男仆能跟着疑心病这么多年,至少是值得相信的,不再掩饰,苦笑起来。 “这个麻烦,起源说起来就很远了。” “滑铁卢的时候,皇帝的残余部队被解散,他的奴隶兵也没被放过,直接在军营被屠杀。那时候很多人为了活命逃出来,一些地主和资本家趁机把他们悄悄收到自己手下,当免费劳工。” 克莉丝只知道拿破仑有不少埃及的奴隶兵,因为英国立法禁止买卖奴隶,对所有挂中立国旗的船只也会严搜,走私成本变高,奴隶价格也因此飙升,一个非洲黑奴有时候抵得上一个别墅,那些人会动心思也不奇怪。 “形势正乱,没人会去清点那些埃及奴隶,有一些拿破仑的官员也趁乱混在里面。你知道我是怎么发家的,这么多人不知道转了几次手到桑切兹手下,连交易契书都已经成真的了,我也没想到里面混着拿破仑党人。” “现在国王不是重病吗,他们有些人就把心思打到维也纳那位身上了。” 维也纳那位,就是拿破仑唯一的儿子,拿破仑二世。 拿破仑彻底失败后,他就被送到了外公奥地利皇帝那里,他二十岁都不到,身体不好,也没有什么野心,但是那些拿破仑党人还是坚持叫他罗马王,就像反清复明分子看待朱三太子一样,期待能让他重掌父业。 维尔福能一手按下爱德蒙的案子,不被提审也没有人怀疑,是因为他们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有那些心理阴影在,对拿破仑的畏惧和警惕已经深入骨髓,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直接斩草除根。 发现一个有名的贼首和维也纳有来往,王党和自由派掐得再狠,也要同心协力捏死他。 所以,杜朗算是管理不力,替手里的拿破仑党人背了黑锅。 “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我更熟悉马赛,但是离巴黎还是太远,我想拿到第一手消息。没想到你在巴黎,路边都能打听到你的住处,就来看看你。” 克莉丝这次陪威廉和玛丽去马赛,他们没有见面,那时候他在维也纳处理事情。 “我刚见过警务大臣,他们早就知道你来巴黎的消息,还布了陷阱。” 爱德蒙突然说。 杜朗一愣,想明白是身边有内鬼,表情微变。 克莉丝冲马赛首领调侃“看来你的家庭打扫做得不太仔细。不过也没办法,他们的警务部每年有一百多万法郎的经费,你能买通别人,别人当然也能买通你身边的人,对了,你来我这里是一个人行动吧。” “我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 被好友还能开玩笑的模样感染,杜朗也笑起来,“你其实是间接救了我。我来见你是突然的念头,如果按照原计划去接头,我现在已经被抓了吧。可惜,没法请你喝酒了。” “你要走了”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你身份太特殊,我不能在这里给你带来麻烦。” 这么说,她算是窝藏了两个极度危险的拿破仑党人 要是有人知道英国领事和拿破仑党人来往,那肯定就是全欧洲的大事件了,能打仗的那种。 克莉丝颇有闲心想。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法国人,看到拿破仑这个名字就会失去理智思考,要不变得极端拥护,要不就是逃避畏惧。” “再说了,你自己也不知道该信谁吧,单独行动我不放心,其实我也不能做主让你住在这里,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去处。” 克莉丝说着,走到一边的写字台上,拿了贮水笔和一张便签。 “这个人认识我的笔迹,他欠我一个大的人情,会给你帮助的。” 她一面写地址,一边说着,抬头看到两个人刚好站在身边看自己,吓了一跳。 爱德蒙起初以为她会写他的住处,这样一来,她为了朋友也得时时去找自己,结果凑近看,却发现地址是巴黎的一家戏院。 戏迷相当满意这个足够掩人耳目,还照顾自己爱好的藏身处,激动之下要抱身边的好兄弟,结果就被贴身男仆猛地拉开了。 连克莉丝都打不过,脑力派毫无反抗之力,好不容易挣脱,才愤愤告状“我早就说你这个男仆相当不听话,不如你辞了他,我刚好伪装了,假扮在你旁边。” 被一边的“男仆”幽幽盯着,克莉丝想也不想就果断拒绝了。 “你做不来。” 杜朗戏瘾上来,捏着嗓子说“真无情。你忘了我在马赛陪着你度过的那些夜晚了吗。” 闻言,克莉丝面露和善微笑。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苍白忧郁的黑发情人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居然还有女人爱我到这种地步,为了我的前程狠心离开,不如你介绍我认识一下” 杜朗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编的瞎话传到本尊耳朵里,也就是说从意大利一路传去了英国,头痛起来。 他讪笑着不住后退,最后急急忙忙说“趁着天没亮我要赶紧走了”,推开窗子翻出去,一把抄起绳子就溜了下去。 看着他带上斗篷帽子,消失在街角,克莉丝才关上窗子。 现在,她能分出全部心神来对付“黑发情人”的人设原型了。 因为窗外的温度太低,克莉丝顺势走到壁炉边。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这里,是想要和你解释。” 他来的时候,在窗台外,准备了很多话。 但是他没想到会真的看到她和名义上的情人同床共枕,听见她熟练向年长的女人撒娇卖乖。 还有一个刚到巴黎就打破计划见面,说着就要动手动脚的男性好友。 也是普罗旺斯人,还是她每晚去红灯区找的“黑发情人”,所以能和她一起查探事情。 她去德比郡办事的时候却把他支开了。 还不仅如此。 我才刚到巴黎,都不用出门就听说了你那些韵事,你的情人竟然不会妒忌或者心中不满 克莉丝自己是女孩子,表面上又作为男性,所以在男女关系上表现得很有原则。从不与端庄夫人和未婚女性调情,即使是众所周知的交际花,除非对方主动,她都是温雅守礼的模样。 遇上调侃和引诱,她就会顺势露出少年无措模样,做些表面的笨拙回应,不承认也不反驳,任由风言风语揣测。 这样一来,要是有人跳出来说克里斯班纳特是女人,有些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替她反驳。 这是克莉丝在意大利就玩过的招数,回英国因为风气收敛了一些。也有人因此攻讦她接近败坏道德的女性,不具有绅士的正义,但是她明面上是未婚的年轻男孩子,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错处。 爱德蒙在心中默默细数,发现到巴黎后,有葛朗台夫人在前面撑着,不用担心有人留宿,克莉丝这次比以往放得开了很多。 她有意接近贵妇里那些大胆有名的上流社会猎手,这些人里总会有比较妄为的女性,把受欢迎的小班纳特先生当做满足虚荣心的手段,有意在言辞上逗引,随口调侃捏造绯闻。 有了年长的情人教引这个理由,年轻人顺势表现出嘴甜体贴那一面,俨然一个唐璜。 那些夫人们见年轻的领事对名声并没有那么在意,更加乐于传出一些捕风捉影的噱头,以此增加社交季的谈资。 他却连见她都只能私下来。 压抑着酸涩,爱德蒙继续说“人前不方便说我们的事情,我只能趁夜,你不愿意见我,我就亲自来找你。” 她会对他表现得冷淡,是因为对自己的隐瞒生气,那么她就还是在意他的。 爱德蒙告诉自己。 克莉丝却说“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认定这是一句放逐,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被推回黑夜,面色变得煞白。 她没有看他,深吸一口气,傲慢道“我用不着解释。” 有其他人在一边时,克莉丝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听他半点内疚也没有,还理直气壮说她“不愿意见他”,那些气忿和委屈就都变得难以控制起来。 “这道题目,我已经有了答案,只需要往里面填过程就行了。你是被陷害的,你有三个仇人,一个富有,一个有强劲后台,还有一位阴险狡诈。” “只要蓄意谋害,一个人就是想要以此获得什么,无非就是权力,钱财,爱情,满足感之类的东西。” “看到你的卷宗,我就知道杰拉尔德维尔福是其中之一了。” “他确实是个危险的敌人,审讯一次就直接判决,把你送到国家级专关政治犯的监狱,在那个年代却是迫不得已,不会引人怀疑。你入狱的时间,他还是个代理检察官,好不容易靠岳父保举,摆脱了拿破仑党父亲的牵连,后来复辟就得到重用,肯定是借你在国王面前立了功。” “这次在马赛,我遇到了你敬爱的船主,他和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情。他家这些年很顺利,想办法解决问题,变着法子给钱,还操心婚事你当初想对我报恩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有莫雷尔和唐格拉尔知道你从岛上带了一封信回来,船主是你的恩人,那么就剩唐格拉尔了,刚好他这些年发了笔横财,和你在意大利不对劲的那次完全能对上。” 数完两个仇人,克莉丝突然停下,垂着眼,紧紧抿了嘴。 她说话时,爱德蒙就呆望着她,从头到尾都说不出来话。 有过那位老师拆穿自己,他并不惊讶她能知道一切。 他只是突然发现,在他还在担忧她会离开自己时,她好像也在不安。 彻底掌控他的人在担心什么 好一会,克莉丝才闷声闷气说“你知道,西班牙无敌舰队是被英国人打败的吧。” 她声音里几乎带了委屈,面上倔强补充“直布罗陀就在西班牙家门口,但是它是属于英国的领地。” 梅塞苔丝是西班牙人。 曾经伪装成直布罗陀海盗的人突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所以你不是在怪我隐瞒,也不是要扔开我,只是在因为我的过去吃醋” 他惊愕说,又抑制不住展露微笑,因为完全一致的心情,连刚才所有的酸涩都被扫空了。 爱德蒙迫近,让他们视线相平,抬手拨开颊发,看她绯红着脸,因为被他戳破,不愿看他的别扭可爱模样。 他表情认真,轻声道“我放不下的承诺,早就被你教导着原谅理解,彻底忘记了。” “我入狱前的一切,全都是属于唐泰斯的过去。给他这个姓氏的父亲去世,要得到这个姓氏的人改嫁他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已经逝世,那么这个水手也就死了。” “现在你面前的,是被你自己一手拼凑起来,只属于你一个的人。” 克莉丝看他,突然说“过去你长什么样” “因为经常跑船,皮肤是小麦色的” 一边自问自答,她微微踮了脚,凑近打量他,用呼吸让苍白面庞染上红色。 “那时候胃还没坏,所以五官肯定没有现在这么立体。” 将额头抵上去,目光描摹嶙峋的眉骨和鼻梁。 “脸型估计也要圆一些。” 手停在了轮廓清晰漂亮的下颚,因为微刺的胡茬,又抚上了清瘦的脸庞。 “这么简单的局都会中招,还没遇到你的老师,这张嘴肯定只会傻乎乎笑吧。” 看着总能露出忧郁笑容,抿出倨傲意味的薄唇。 “声带还没受到损伤,所以还能向你的手下发出清亮的号令” 她得寸进尺将另一只手摸索上不由吞咽的喉结,最后停在了发出时而嘶哑磁性,时而低沉动听的脖颈。 “果然,我只喜欢现在和未来的你。” “我喜欢属于我的你。” 这些话被克莉丝说来,像是温柔恳切的情话,爱德蒙却不珍惜这难得的告白,只是顺势垂头堵住了所有后话,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告白和晚安都补偿递还。 壁炉燃得很旺,要把人也点燃,温度节节攀升,让他羡妒的富有寡妇节省过头,木柴燃烧的声音非常扰人,将粘滞和呼吸也都掩盖。 留下痕迹也没关系吧 反正她现在和那位名义上的情人住在一起。 爱德蒙沉眼,看她轻阖颤动的眼睫,突然想着。 这次分开的引线太长,而他想了太久,再加上她来巴黎后这段难捱的日子,以至于心中堆积的火药泛滥成灾,终于触碰到他的炽热和温暖时,就以铺天盖地的悸动引燃,抛开了过去对恋人的爱怜和克制,要用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去浇灭思念。 等到热烈燃尽,忘记一切技巧的学生理智回笼,发现自己也完全忘了怎么呼吸,不由垂目,看向凌乱敞着的领口,因为瓷白脖颈上的红痕发怔,怀里的人虚软脱力靠着他的肩,却还是找到力气背了手,把他不自觉伸进她衬衣里冰凉的手拿出来。 克莉丝瞪他,因为眼里还氤氲着朦胧,让两个人之间的反应更明显了。 爱德蒙也跟着涨红脸,低声道歉,绷着声线说“让我抱一会就好。” 看他这样小心翼翼,她突然不那么难为情了。 年轻人打量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面庞。 “你知道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吧。” 趁着年长者着恼报复前,她从他的拥抱里退出来,站直身,轮廓被暖意描摹,把他整个推坐在安乐椅里,像是上次在马车里一样,将两个人之间掩出一片阴翳。 “我想帮你。” 仗着自己背了光,一阵窸窣后,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克莉丝坐得更近,在他的惊喘里靠近耳际,坚定说。 爱德蒙却把她的不安和醋意看得很清楚。 他的新神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反而露出了孩子一样单纯霸道的占有欲。 只是稍微亲密一点,没关系的吧。曾经虔诚的教徒想。 她的射击比他要厉害,所以手很温热柔软,有薄薄的枪茧。 和他这半年的那些夜里轻念着她的名字不一样,缓慢得折磨人,和他偶尔梦境里的小理论家也不同,轻柔得像是嬉戏。 这次换他教她了。 她紧张着认真,起初有些惊愕退缩,被他安慰后又好胜心起,连效仿也笨拙可爱。 “克莉丝” “克莉丝,我的克莉丝。” 爱德蒙用低沉的嗓音不住叫她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2章 |ivresse 单单因为她这一句话, 刚得到解脱的信徒又一次陷入了狼狈。 屋内一时间只剩炉膛里的柴火作响。 许久后,从头到尾都衣衫整齐的人才被放过, 爱德蒙捉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拿了手帕, 垂了头, 慢条斯理替她一点点认真擦着指腹和指隙。 像是一位神甫在虔诚擦拭神像。 绸制的手帕在壁炉里依偎着静静燃烧。 被滚烫的目光看着, 她别开头, 还是用本来的声音, 不自在说“趁着天还没亮, 你先回隔壁吧。” “不和我走吗,还是要回去和你的情人继续同床共枕” 别的不说, 光那些吻痕都会被欧也妮调侃或者教训的吧。 意识到自己干了有些出格的事情, 刚刚脑中粘稠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 克莉丝脸上后知后觉烫起来,把终于收拾好的人跟着拉起来,往窗口搡。 “至少在冬天结束之前,我不会搬去你那的。” 看来她和中部富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南部人想着,不免有些遗憾。 爱德蒙顺势后退, 口头却完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意有所指说“其实, 地道的法国菜, 是在说南部的菜系, 南部菜比中部的要经典很多。” 被这句提醒, 知道刚才吃醋时口不择言打了多幼稚的比方, 又把对那位未婚妻的在乎表现得多明显,她脸上更红了,手上动作加重,埋着头难为情咕哝“知道了,我会搬回这个客房的。” 好好欣赏过只有自己能看到,也因他展露的动人情态,爱德蒙打开窗子,临走又想起一件事,停下了攀出去的动作,而是扶着窗台,垂目深邃看她。 四下里一片阒静,整条街只剩清冷的煤气灯,连那位夫人也等不住,隔壁阳台里一片漆黑。 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还醒着。 屋内暧昧的味道被冬夜清冷的风稀薄了很多,眼前一幕终于有点戏剧里爬窗台的氛围了。 他忍不住又凑近,细碎吻她面上的月光和霞色。 “我们和好了对吧” 年轻人点头,很快又像是小妻子一样交代“但是对外还是要保持原样,临时改变计划太冒险了,我们现在和好,可能会影响其他人的判断,会把你的工作变复杂。” “即使我要常驻国外,最多十年后还是要回英国的,我们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满脑子事务的人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爱德蒙轻笑一声“如果我为了尽快与你和好,开始主动接近你呢” “我也不希望你被我的仇人注意,所以你可以对我冷淡,让我来对你好,就像在意大利时一样。他们会说,这是东方人的行事风格。” 克莉丝忍不住瞪他。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借口相当好用。 即使是获取信息便捷的现代,东西方都还存在偏见和一些刻板印象,欧美日常分不清日风和中国风。这个时代大部分欧洲人对东方只觉得云山雾罩的神秘,他总说自己是东方式生活,所有说不通的地方甩锅给东方就行。 前东方人因为想要见到他而默许了,还是不服气轻哼着补充“几百年后的东方人肯定会拆穿你的。” “那就让他们去猜。” 他看着历史学的毕业生,忍不住笑了。 “我相信,将来那些书册上肯定会有你的名字。” “我不要让你孤零零的。” “既然许诺了未来,我就要连我们的名字也绑在一起。” 基督山伯爵和班纳特领事开始在同一个场合出现了。 不过他们似乎还在冷战。 这让先前的赌局变得不太方便判断胜负,不过冬天只能跳舞聚会的人们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们开始赌被基督山追随的“基督追随者”会什么时候态度松动。 那些道歉求和的手段,被对其他人冷淡的东方作风伯爵用来,简直就像是追求姑娘。 不过他出手大方阔绰,自己的生活都极端奢侈,朋友当然也都要尽心尽力挑出最好,这一切被他表现很理所当然。 有对自己文化自豪傲慢的人也开始富有优越感猜测,伯爵一定来自一个比欧洲落后得多的国度,他对刑罚律法的认识过分原始残忍,对好友则是通过肢体接触来直接传递歉意。 这些接触反而会更加惹恼英国人。 领事总会愤怒涨红脸,道歉起身离席,伯爵则匆匆跟上。 这往往意味着离场,可能班纳特忍受不了对方的纠缠,先一步回家了。 和言谈委婉风趣、抗拒肢体接触的英国人完全相反,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在加利涅亚尼兄弟书店,有位参议员最先得到了解释。英国某家大报纸刊登了对最年轻议员的专访,班纳特的学长在里面花了一部分去写这位寸步不离的好友。 他们是患难生死的交情。 东方隐士一样的伯爵对所有人其余疏离冷淡,只有这一个至交好友,会为了他决斗,买下了班纳特隔壁的房子,连先前拍的钻石,也出现在了领事的袖口。 早就不满被抢走风头的巴黎浪荡子开始调侃。 嫁给班纳特吧,你将得到一个插手你家事的邻居,他管理手下如同对待奴隶,毫无欧洲文明世界的法制观念,说不定还信奉一夫多妻那种原始的规则,会给你的丈夫安排无数异国风情的妃子。 “我并不支持一夫多妻,也绝对不会给克里斯介绍女性。” 对一边大使夫人的求证询问,伯爵认真说。 他身边的座椅里,正在推棋子的领事动作一顿,好好下完了这步棋,才说“我亲爱的伯爵,您之前想着替我找到我在马赛的黑发情人,我还以为您要做戏剧里的美洲叔叔呢。就是什么都愿意给我继承的那种,有个女儿也肯定要想方设法嫁给我。” 在座的都是外国人,来法国听多了戏剧,也知道美洲叔叔这种特色救场角色。联系起最近听说的轶事,发现这个人确实和美洲叔叔一样,挖空心思对年轻人好,恨不得把一切献上,都忍不住笑出来。 伯爵的面色过分苍白,脸红起来尤其明显,不像是被这么多人笑出来的,因为在领事说出有些亲密的称呼时,他已经不由自主挪得离朋友近了一些。 一边的荷兰大使玩笑道“班纳特,我如果有个女儿,我也会想把她嫁给你的。” 年轻人没有过分复杂的背景,能前程似锦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棋风还有着超出年纪的谨慎稳重,未来不可小觑。 执白棋的圣埃蒂安纳总督也凑热闹,“这么看来,我们莉莎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啦” 聊到当时在意大利非常照顾自己的小小姐,克莉丝不免关心了几句。 和一边好奇的夫人说话时,她不用推棋的那只手随便搭着,自然垂在阴翳里。 然后就突然被一片冰凉捉住。 因为众目睽睽下的这个惊吓,优秀的演说家在一句话中间不必要停顿了一下,“是我的老师替我起的中间名,所以莉莎才叫我塞西利奥。” 接下来的谈话里,大使夫人打趣了几句听到的传言,大概就是她很受女性欢迎的场面话。 “你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那只手和她十指扣住了。 英国大使的夫人出于自己的经历,客观且真诚建议,“你这么受女孩子欢迎,来巴黎前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如果未来要长期驻外,还是尽早结婚比较好,孩子在多个国家的环境长大,是相当好的绅士教育,说不定未来还能接你的职务呢。” 这时候又有几位先生按约定时间到了,原先看她和总督下棋的人就都到一边打牌,只剩下他们三个在角落里。 座位朝向优势,知道不会被人看见,身边的人更加明目张胆,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不用翻页的时候,看书思索着,桌下却拉着她的手,每次因为翻页分开后,又要重新摸索一遍。 克莉丝开始觉得明明冰冷的手变得滚烫,想要挣脱甩开,却被轻松攥住,又担心更大的反抗动作反而被其他人发现,只能任由他十指扣着,摩挲她的每一个指节。 总督自己闲不住,看着似乎有些分神的领事,转向伯爵,开口问“阁下,我刚刚似乎看见了希腊语,您在看什么” “色诺芬的经济论。” 伯爵以讨论学术的口吻说着,又偏头,同他冷战中的朋友随口献好道“你不是想看他的拉西第梦的政制吗,我让他们把这本也从罗马带过来了,就放在城郊的别墅里。” 领事抿嘴看着棋盘,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年长者主动和给自己颁爵衔的总督聊起雅典,一边漫不经心玩着年轻人柔软温暖的手。 罪魁祸首代为争取了一点思考时间,终于费心费神下完这盘棋,领事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跟着总督来的“客人”在众人意会的目光里也告辞了。 这里是一家高级外侨俱乐部,为了方便谈论各种国际事务,隐秘性很强,除非拉铃不会有人来打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闲置的公共休息室不会有人发现。 爱德蒙顺手带上厚木门,恋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不怕被发现吗” 她气呼呼说。 “你之前也这样对我做过。”小心眼的恋人这么回答。 “那是我在提醒你不要乱说话,”她红了脸,不赞同说,“你太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了,总是做得太过火。” 爱德蒙不解释,反而毫无联系说“你想好办法了吗” “什么” “你说过,打算和我结婚,名正言顺在一起。” 在他意料内,责任心太强的人面上心虚起来。 爱德蒙轻叹一声“就算想不出来没关系,也不用因为这个觉得抱歉。”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而且是我更离不开你,你不用全部揽在自己肩上,你知道我的能力。” “既然你已经在想我们的未来,那就把现在放心交给我。” “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可以随时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麻烦我都会帮你排除摆平。就算你突然想在大街上吻我,我也有本事找到解决方法。” 克莉丝本来还很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笑出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这种想要不由自主更亲密的念头是正常的,如果他愿意承诺的话,她也愿意相信他,偶尔不想那么多,就放纵自己去和他亲近。 不过这次和好后,他们之间好像就有什么和之前刚确定感情时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说“帮他”,只是一时任性的决定,克莉丝自己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她那么做除了对他的独占欲,更多目的是哄喜欢的人高兴欢愉,而且就像和他学刮胡子一样,某种程度上帮他还能顺便严密她的伪装知识。 所以,除了偶尔因为过于清晰的回忆,会害羞或者担心她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爱德蒙却不一样。 从那之后,或许因为已经尝过一点甜头,三十多岁的人变得比以前更热衷情侣之间的亲昵行为了。 每次完成当天复仇的事情,他看上去都很疲惫,就像消耗了所有心力,要回到她身边待着充电一样,所以只要抓到机会,哪怕只是搂腰拥抱都要黏着她。 心里连恋爱都在打计划书进度表的人不由反思,刚刚确定关系时,自己忙着竞选和法案,让刚上任没几个小时的男友直接留守在家。后来去了布莱顿,又换成他在忙了。 后来她是真心想着在罗马等他复仇结束,他在意大利的势力比较大,还能想办法把未来孩子的受洗证书先准备好。 结果知道他曾经有未婚妻后,她就一边极度不理智吃醋,一边心机盘算好了一切后路。 克莉丝甚至想过直接把那些仇人都解决,然后用各种方法把他直接带回去。 等到追来了巴黎,她先是拿名义上的情人和他以前就在意的女人缘刺激他,回避见面,吊着人家七上八下,对方送上门后,就任性要求一个虔诚了三十几年的教徒犯禁,趁机让对方没名没分交了次房租。 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更像渣男了。 克莉丝发现,他们居然在这时候才有了迟来的热恋。 热恋时应该做什么 “我们去约会” 她已经先问出来了。 “去哪” “先从不那么需要遮掩的地方开始吧,我想去你那里。正好挑一下入春后我住的房间。” 英国领事馆在香榭丽舍到阿尔玛桥的大街上。 大街街角有一家咖啡馆,临近橱窗的位置能看到塞纳河,咖啡店老板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英语。 不过一面,他就记住了秀美的领事,后来更是发现,年轻人每天来的时间非常规律,对店员也谈吐有礼,连穿着打扮都和其他绅士的夫拉克三件套都不太一样。 法国人对时尚嗅觉非常敏锐,得知是年轻人要嫁给法国外交秘书的四姐和被称作“英格兰第一绅士”的乔治四世一起设计,才由御用裁缝裁剪出来,已经预感到了,这会成为新的流行。 他们发现,这样极简的装束,连中产阶级都可以效仿,反而是贵族年纪大一些,在出席重大事件时不免要带上假发,配着这种衣服总是不伦不类。 这样轻松搅乱了贵族繁琐高雅的反叛短式装束,在巴黎这样崇尚自由的都市很快就得到了欢迎,街上渐渐多了追赶噱头的人,不过那些大腹便便的资本家都没有他清瘦匀称、温雅从容,也少有法国青年能穿出那种利落笔挺的沉着。 因此,门口刚出现一个灰色的影子,老板取了年轻的绅士每天喝的咖啡豆,熟门熟路忙了起来。 往常领事上班,身边都会跟着巴特先生,所以开始那个消瘦劲健的身影并没有引起老板的注意。 直到把东西送上临窗的桌子,他才发现对面落座的不是总有些死板的侍卫官。 法国不流行自己留太长的头发,他们只会戴长长的假发,不过这个人穿着打扮明显是异国人,被绑束的黑色微卷长发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看来是那位基督山伯爵先生了。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老板壮着胆子问。 班纳特先生冲他微笑,替朋友做主说“给他一杯柠檬水。” 中间给一位顾客送熨好的报纸时,老板无意瞥见,伯爵一个人坐在原处,透过橱窗看着和手下谈事情的领事,侧脸透出温和沉凝的情思。 等英国外交官抱着文件苦恼向他走回来,他又不禁展露微笑,顺手替年轻人擦去了唇边的果酱。 年长者苍白面容与忧郁浑然一体,显得眼瞳更加深邃阗黑,看人时气势极盛,刚刚自己询问时,只是被他盯上,和不少参议员打过交道的老板都心头一紧。 只有在望见年轻人时,因为极淡的微笑,基督山才被凿开外部的掩藏,流露出克制含蓄的欣悦和温柔。 他是不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 老板连忙回到楼上,将兜里的法郎往自家孩子手里一塞。 “还是昨天那个局,给我全押他们已经和好了” 从咖啡馆出来,各自披上了斗篷,两个人像是在密谈一样紧紧挨在一起,实际上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借着掩蔽牵了手,往香榭丽舍大道的方向慢步。 两个人一起,什么样的路都变得很短。 克莉丝还是头一次来他在香榭丽舍的房子。 她站在大门口,看了一眼,客观评价“很神秘,够阴森,果然是你的风格。” 屋子前面居然有一个树林,刚好把主宅严严实实挡住了,谁都别想看到里面有什么,只有树林两边的侧道可以进去。 想起这个人到哪都要大肆翻修大兴土木的性子,克莉丝忍不住道“以后花园你随便折腾,浪博恩的格局还是不要动了,我怕半夜班纳特家带白卷假发的祖宗来找你。” 因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忍不住期待了一下未来,爱德蒙才说“你如果是在房间里面说这种话,我会吻你的。” 克莉丝已经习惯了普罗旺斯人日益得寸进尺,看到先一步跑过来的莉迪亚,刚想说话,就见五姐哥俩好一样大力拍了爱德蒙的背。 “居然把克里斯带回来了干得不错啊,我就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3章 |ivresse 贝尔图乔很欣慰。 他的雇主基督山伯爵, 终于和那位班纳特少爷和好了。 伯爵过去就爱吩咐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心情也总是阴晴不定, 所有侍从也都习惯了,尤其办过错事的人还都被捏了致命把柄, 更加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当然, 所有人都很珍惜自己的工作。主人不管手下职务以外的事情, 给的指令清晰简单, 即使挑剔嘴毒, 从来不打骂仆役,足够体面, 给的钱很多,比军队卖命的待遇还要好。 除了压力大,脱发比较快, 这份职务简直完美, 世上再难找第二份。 自从伯爵去伦敦后, 管家就过了一段难得的假期, 老板住在他唯一的挚友家里, 不必自己随行, 只需要打理欧洲驿站,偶尔接到来信,语气也比过去显得平和了许多。 突然闲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所以, 接到让自己在巴黎待命消息时, 贝尔图乔心里是很期待的。 结果从海关接了人, 巴浦斯汀冲他打招呼, 被问及最近主人的心情,男仆给了他一个近乎绝望的苦笑。 贝尔图乔很快就知道了这个笑容背后意味着什么。 刚搬进香榭丽舍,伯爵就变得比过去更加神出鬼没,连他这个管家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也没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为了伯爵比过去更加奇怪的命令,前走私贩子几乎把整个冬天的巴黎城翻了个底朝天。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偏偏还要遭受非人的精神折磨。 伯爵从到巴黎后就非常阴郁古怪,气质比过去在欧洲审判的那一年还要晦暗,好像计划着完成怎样的大事,或者要与尘世要来场决斗一样。 也只有看到“英国那位”的来信才会面露真心的笑容。 早在几年前,为了布置基督山岛被百般挑剔,贝尔图乔就领教过主人对这位忘年交的重视了。 年轻人紧随着跟来巴黎后,伯爵虽然因为对方的冷淡疏离而消沉,但是眼见着变得有人气了。 至少会每天在窗边守着上班路过的领事,然后面露烦闷和懊丧这种常人的情绪。 得知小班纳特先生今天会提前处理工作,“顺路”来香榭丽舍看看,科西嘉管家为此跑去找了班纳特小姐,询问她弟弟的喜好和习惯。 “您不用这么紧张,”对弟弟向来很盲目的四小姐笑了笑,用日趋熟练的法语安慰说,“克里斯的脾气很好,也不必担心照顾不周,在伦敦时,就是伯爵代克里斯掌家,顺便照顾他生活的。” 伯爵居然还会掌家,班纳特少爷居然也没有破产 被雇主大手大脚打击过数次的管家震惊了。 趴在窗边的莉迪亚小姐突然欢呼一声,放下望远镜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知道是客人来了,管家精神一震,与阿里连忙跟上,最后停在了门廊下侯迎。 虽说已经听弗伦奇行长感慨过,这些日子也习惯了班纳特家两位小姐的容貌,乍然直面年轻的绅士,贝尔图乔还是忍不住呆了一下。 如果是在文艺复兴时期,这位英国的外交官说不定会被亨利三世瞧中,进宫就不被放出来了。 伯爵已经同身边的人介绍管家,庄重交代以后对待少爷就像面对自己一样,科西嘉人才回过神,毕恭毕敬鞠躬,引着他们进屋。 一进会客厅,脚架上的鹰就兴奋扑腾起来,扇着翅膀,咕咕咕叫个不停, 克莉丝忍不住笑了,快步走近,刚伸手,游隼已经把脑袋凑过来,主动蹭着手心。 “明明每天都会去找你,为什么看到你还是这么激动” 爱德蒙说。 那段时间,他见不到她,反而是游隼能天天溜出去。 克莉丝面露惊讶“我没见过它。” “但是它是往领事馆的方向飞的,每天都在你要吃下午茶的时间准时出门。” “那时候我确实在外面,阿尔玛广场有家甜品店很好吃。” 她同他说着就有些分神,手上动作一停,格里芬张开喙,轻轻啮了她的手指抬高到半空,又矮了脑袋去蹭,一边眯起眼睛。 克莉丝哭笑不得“你和鹦鹉学的吗。” 那只金刚鹦鹉简直不像莉迪亚的宠物,爱表现还会撒娇,学会的第一个单词就是seetheart,比起格里芬生人勿进,非常没节操,只要给吃的,还愿意吹口哨给人听,最喜欢被人揉脑袋,黏人起来就不让撒手,会用刚才的动作。 她顺手掠到背羽,突然摸索到了一片明显不属于它的细羽。 克莉丝扬眉,把那片白羽毛给格里芬看。 “你在外头有别的鸟了” 格里芬歪头低低咕一声,冲着她扑棱翅膀。 “别想蒙混过去,”年轻的主人意有所指说,“我要是不来,岂不是要被你瞒一辈子” 不等一边的人解释,她继续道“还好我不傻,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主人,自己就能看出来,这是鸽子毛。难怪我最近去广场,都没看到什么鸽子。” “你看到我喂那些小白鸽,所以不高兴了,每次我去吃下午茶之前,就先飞过去,想办法把它们都赶走,所以我最近出门遇到的鸽子越来越少了。” 凯瑟琳坐在一边惊叹说“格里芬也太聪明了吧。” “是吗,”克莉丝说,“可能是我能看穿他的小心思,所以我觉得可爱偏多一些。” 莉迪亚注意到,伯爵不自在偏了头清嗓子,又伸出手轻碰弟弟的手心。 她没有多想,只是扯住克莉丝的袖子,问心里最在意的问题“你怎么没带行李” “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们,要搬过来的话,等欧也妮回索漠吧。” 莉迪亚听着,失望看了一眼本来寄予厚望的心机欧洲人。 双胞胎弟弟不擅长拒绝温柔或者有主见的女性,看每次他对大姐和二姐的态度就知道了,葛朗台夫人简直是简和丽萃的综合版,正中克里斯的软肋。 这样一比,伯爵除了年轻一点,出手大方一些,根本没有别的优势。 脾气怪还好,问题在于,一旦对上她弟,这个人一点原则都没有,温柔和主见都靠不上。 莉迪亚开始发愁。 过去她喜欢红制服,因为威克姆有了心理阴影,看到军服就觉得糟心,这次来法国,听过克里斯的话,本来又燃起了一些期待,结果那些法国扑香粉穿花边的公子哥她一个能打俩,再加上语言不通,就更加熄了心思。 既然弟弟愿意养,她以后就做班纳特家的老姑娘好了。 克里斯这两年口风变松,也不再说不娶妻的话,这个弟媳就变得尤其重要起来。 起初她还担忧以后要面对难相处的贵族小姐,发现弟弟喜欢年长女性,又开始担心他会娶一个心机和手段厉害的寡妇。 莉迪亚突然想起了玛利亚夫人的话。 如果能趁着这次在法国,把克里斯在马赛那位“黑发情人”找到就好了。 既然那么喜欢,肯定愿意和他们一起回英国,克里斯说不定当初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才会找那么多女性情人。 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莉迪亚难得动起了脑筋,克莉丝看她发呆,也没有多想,和凯瑟琳聊起婚礼事宜。 有需要在法国办的手续,她现在来了正好可以一步到位,问了几句,发现凯瑟琳和简一样不爱拿主意,好在奥古斯特是个靠谱人,未来的小姑子也是个活泼爽快的性子,频繁邀请四姐会面,中间帮他们代为转述,才没和当初宾利那样闹出乌龙来。 和两个姐姐聊完,克莉丝才起身,和爱德蒙单独去了楼上。 “开始没想到你会来巴黎后来我又担心你是来和我绝交,所以最近才开始布置。如果有不喜欢和需要的就告诉我,我让他们再换。” 这种话由爱德蒙说来完全就像是过分的谦虚。 克莉丝毫不怀疑他一夜造罗马的能力,推开房门后,先是清淡的花香,看清低调奢华又恰到好处的布置,由衷惊叹了一声。 难怪他能和乔治四世聊得来。 撩了印花幔帐,又看过床头柜和写字台,克莉丝走到最在意的壁炉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壁炉架上除了常有的瓷器之类的布置,还有一小幅她的画像,是在布莱顿时画的。 克莉丝回头,冲他得意笑了笑。 爱德蒙只能坦白“本来是放在我房间里,现在你来了,所以物归原主。” 掀开一边大大的中世纪壁毯,正好通向衣帽间。 像是当初他搬到四楼一样,爱德蒙给她解释“重新打柜子会比较难闻,我们可能要继续共用衣帽间了。” 克莉丝不在意耸肩,指向另一扇门,“那个房间呢” “是我的卧室,”他又补充,“夜里可以锁上门,有事情放心拉铃,你房间的只连通我这边,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这么看,他给她的格局和在摄政街的卧室一模一样,就在他的卧室旁,因为占地面积大,反而显得他的卧室像是她房间的套间了。 “这样安排让我要有负疚感了。我当初让你睡书房,好像不太公平。” “但是我很喜欢那里。” 在那间书房,他们相拥而眠,还坦白了心意。 在他心里仅次于马车和初遇那艘船。 还没来得及表述心情,克莉丝突然在衣帽间的一面木质隔板前停下,抬起手。 轻松打开了一块可移动的嵌板。 “这是什么” 克莉丝扬眉问。 爱德蒙涨红脸,连忙解释“这里能看到我房间里的写字台,如果有人入侵,可以藏在这里,观察外面的情况,重要文件都锁在那里。” “你放心,这块板子只能从换衣间里面打开。” 本来只是单纯疑惑,听懂他在解释什么,没多想的人也跟着红了脸。 两个人又把房子的其他地方看过,脸上的热意才消散一些。 快要傍晚时,贝尔图乔在卧室外间找到了两个人,领事正跟着伯爵学德语,似乎为了方便纠正发音,两个人紧挨在一张沙发里,仿佛要共享呼吸。 本来以为压低声附耳去说就行,看到他们这么近,管家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和克里斯之间没有秘密,要说给我听的话,同样也可以让他知道。” 伯爵头也不抬说。 管家只好委婉说“有位卡德鲁斯先生找布沙尼神甫。” 听到卡德鲁斯这个名字,伯爵的表情变得冷厉了。 “我知道了。” 管家离开后,爱德蒙抱歉说“我没想到他会这时候来巴黎,我得亲自去一趟了。” “你的工作要紧。” 克莉丝说,又拧眉问“你说只有三位仇人,这个人又是谁” 爱德蒙“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当年唐格拉尔和弗尔南密谋时,他在一边旁听了全部计划,我被逮捕时他也在一边,后来,他明明可以揭穿阴谋,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本来不打算对他做什么,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他自己出现在我的计划里。” “他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说上帝不公平的,”爱德蒙嗤笑一声,“的确,那三个人都做了恶事,反而大富大贵,他自己呢,只是做了旁观者而已,反而穷困潦倒。” 克莉丝放下书“我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不想付出努力的话,最容易来钱的方法都写在法律里了。” “一样的贪婪,唐格拉尔恶毒不择手段,他却怯懦无断。这样的人对正义不屑一顾,不做恶只是因为胆小不愿承受后果而已。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既做不了正直令人尊敬的好人,做不来让人咬牙切齿的恶人,所以只能眼红好人心境安宁,恶人发家致富。” 因为这些话,爱德蒙忍不住笑了。 “如果当初狂欢节时,你对我说这些话,我可能要更早爱上你了。” 不等他的新神继续追问,他已经脚步轻快走进衣帽间,再次出现在克莉丝面前的,是很久未见的布沙尼神甫。 “如果时间有些晚,你可以让阿里把你先送回去。” 神甫用年轻的声音说。 克莉丝拿起德语书,不耐烦摆手“你快走吧,我和神甫还有账没算,看到这张脸我就想考他法国史。” 再回到香榭丽舍,天已经黑了,连两位爱闹的小姐也回到房间休息了。 守在楼梯口,看到还穿着神甫法衣的伯爵,阿里连忙迎上来,顾不上主人脸色还很低沉难看,伸手比划。 “少爷还没回去” 他拧眉问。 阿里又做了几个动作。 “他说要等我” 阿里点头。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爱德蒙疾步走进外间,看到好好燃烧着的壁炉,才稍微舒缓了神情,轻轻吐出一口气。 克莉丝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向壁炉,还抱着那本德语书,整个人蜷着,像是在绒苔藓里抱着坚果冬眠的睡鼠。 爱德蒙缓步无声走近,被壁炉的暖意一照,刚触及她,刚才在卡德鲁斯那里沾染的晦暗就消融着褪去了。 发现两个人的接触可以充盈被过往再次戳空的心,他控制不住,单臂撑着靠背,俯身,轻轻吻了还在睡梦里的恋人。 记起对方永远是先脱力的那一个,为了避免年轻人从沙发上滑下去,年长者将单臂伸进外套下面,揽住了纤细的腰肢。 这段时间的“讨好和躲避”游戏,克莉丝被他无数次堵在各个俱乐部,两个人避开所有喧闹欢笑,在无人房间的昏暗角落安静拥吻,刚触及,她几乎本能勾住他的脖子,也追逐起来。 “回来了” 她困惑说,一句话比他身后的壁炉还要炽热温暖。 如果不是因为下意识说了德语的话,他可能不会这么快笑出声来,还能多感动一会。 被这副难得迷糊的模样戳中,爱德蒙伸手把她的短发爱溺揉乱,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像是离开前一样坐下,等她自己找到舒适的姿势坐好。 “这么担心我” 他控制不住微笑问。 还没完全恢复清醒的克莉丝不怎么坦率,别别扭扭哼一声算是同意了,看清他没来得及换下的长袍,又咕哝说 “我这样算不算冒犯神职人员” 不等神职人员反应,她反而借着姿势便利,伸手环抱他,大胆丈量起来。 从来没被这样过,那具劲健消瘦的身躯整个僵住了,只能任她动手。 为了营造出神甫一天都在家的假象,这件长袍很薄,她很轻松就能隔着宽大轻薄的面料摸索到那些结实的肌肉。 因为十年残酷牢狱生活,他这样的药剂师也只能慢慢调理胃,再加上已经习惯了吃得少,所以他连肌肉也都是精瘦的,起伏不大。 和那种刻意练得过分健美到鼓胀油腻的体型不同,爱德蒙是为了精准克敌杀人而练出来的,上肢很匀称,没有一点赘余。 除了身高和肩宽有点麻烦,如果要穿女式的衣服,这种体型其实不会显得太壮。 他都有一堆假身份了,再多个“班纳特夫人”的女性身份也没关系吧 无意识按上块垒分明的腹肌,克莉丝想着。 平时还是和基督山伯爵一起活动,有需要就让他稍微伪装一下,带上面纱,他变一下声音,也不会有人怀疑。 变成已婚,他就不用再吃那些醋,自己也能把男性身份坐实。 至于孩子的问题,自己可以说是陪妻子产假,到时候去罗马生下来,必要的时候可以和老师摊牌,继承人问题都解决了。 克莉丝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怎么说服他是一方面,不过这个计划还不算周全 “克莉丝。” 因为困倦缺氧还不太清醒的人回神,才发现自己坐在什么上面。 克莉丝整个一激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4章 |ivresse 爱德蒙很适合黑色。 没有伪装, 只是穿着遮挡严实的神甫长袍, 将苍白衬得庄严而禁欲,这时候贴着她, 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出引人遐思的话。 克莉丝看他这副装束,非常不争气红了脸。 刚才的触碰摸索足以引燃念头,燃烧理智, 看到她的反应,爱德蒙才意识到自己情难自禁说了什么。 他很快冷静下来。 见她因为自己的话难得羞赧,还不自觉缩了脖子, 爱德蒙轻叹一口气, 正要解释, 坐在身上的人却挪得更近了, 冲他点头。 “正好天色也晚了。” 达西夫人确实将她的妹妹看得相当清楚。 克莉丝平时对细节谨小慎微,在大的选择上反而比谁都要疯狂。 爱德蒙也发现,她性子骄傲, 相当厌倦平庸,即使是在打牌下棋时,明明她自己可以稳赢, 也总是要把局面搅得风起云涌,让其他人都跟着七上八下。 面对自己的时候, 由于女性意识单薄, 克莉丝一直是更主动的那个, 她非常擅长做出他意料外的事情。来巴黎后, 她更加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下风, 所以比过去在伦敦要大胆了很多。 因为过炽的感情,正当壮年的人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里将恋人拉下神坛,又因为她不再崇奉上帝,原本虔诚的信徒也情愿为她打破教义。 但是不行。 时机和地点都不对,他们在巴黎,不像伦敦和罗马那么方便,这里还有他的仇人。 女教皇暴露的原因让他记忆犹新,哪怕对彼此的能力都很信任,爱德蒙也不想拿他们的未来冒一点险。 这种为彼此考虑而克制隐忍,年轻人却没有领会,因为意料中的再次退让,挑衅笑起来。 这个笑容很快僵住了。 像是回报她刚才对他做得那样,小心眼的黑发情人轻松制住她,一点点耐心描摹着手下的温热瘦削,沿着平坦的腰腹探进外套。 两个人彻底相对,比先前她喝多了那次还要方便,爱德蒙一下就找到了绳结。骨裂时,他帮忙晾过无数次的衣物,对她绑束的方法了若指掌,很容易就扯落解开。 “你心跳得很快。” 爱德蒙用和动作截然相反的平静语气陈述。 为了修束腰线,马甲被裁剪得非常熨帖,因为一只手被撑得紧绷,单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拦手传递的冰凉,克莉丝终于慌乱起来,下意识为冷意瑟缩轻颤着闪避,结果被揽得更紧,楔进怀抱,钉在灼热上,任由血液因为挣扎更加奔流汇集。 两个人磨蹭了很久没有说话,终于让她体会过引火烧身的后果,两败俱伤的人松开手,见好就收。 克莉丝不让自己去看对方,强作镇定道“明天还要上班,你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可是我走前,你不是说要考我法国史吗” 有意找些事情分神平复,爱德蒙以惯常的戏谑口吻调侃道。 他一提到法国史,克莉丝再看那身神甫袍,所有绮丽念头被抛开,挂科的旧恨未算清,新的忧虑又涌了上来。 她是达西那样的乡绅还好,反正没什么追求,所以伊丽莎白只需要管家,不用应付什么贵妇,其余时候都可以享受家庭生活。 一个被诬陷的政治犯,她肯定不敢让他去“夫人外交”。 而且 “你对法国的观念这么偏颇,扮成威尔莫勋爵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次的事情了结,就不想再回法国了吧。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替她扣马甲纽扣的动作一停,法国人点头。 “没错。” 联系到工作,又是非常尖锐的国际事务,克莉丝彻底忘了刚才暧昧危险的境况,就这么坐着,一本正经和他聊起正事来 “这些话我本来想在罗马和你说的。既然现在我也来了巴黎,就有必要向你提前交底了。” “老师准备让我接替他在欧洲的一切,往好了看,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结伴旅行,往坏处想,如果必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立场,我可以会做一些让你觉得为难的决策。” “这些事情,你的老师也说过,”爱德蒙毫不犹豫道,“我被形势毁灭过,所以对任何国家都没有私人感情。这不是问题。” 即使以后她变成了那个操纵形势的人也没问题吗 克莉丝表情不变“那就先不说那么远的事情。” “英国对欧洲的外交政策几个世纪没变过了。” “因为英国在一个岛上,海军目前没有人能比过我们的舰队,陆地唯一的压力是苏格兰和爱尔兰,只要稳定内部,那么我们就只需要防备强大的外敌。所以,英国人需要一个平衡甚至混乱的欧洲,让所有潜在威胁被拖住发展的脚步,谁想一家独大,就联合其他国家针对它。欧洲那些国家没有岛国的地理优势,或多或少都有接壤,所以我们可以在墙上看戏,还叫着拉偏架。” 好听点叫搞事情搞平衡,说难听点就是搅屎棍。 克莉丝继续说“就像看着一筐螃蟹,哪只想爬出来,就叫醒其他螃蟹,让它们把它拉下去,而为了它们自己的利益,它们也一定会这么做。上一个想要统一欧洲爬出筐的螃蟹,是拿破仑。” “法国在欧洲的地位太重要,还时常出点小情况,我以后一定还会因为职务来巴黎。” “也就是说,我的复仇最好完全不露痕迹” 如果自己是孤身一个,不论发生什么都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已经决定用现在的身份一辈子陪着她,如果她未来还会出现在巴黎,他就不能留下任何可能不利于她的把柄。 没想到他不是抵触再来巴黎,而是先担心会连累她,克莉丝连忙道“你不必因为我束手束脚,大不了这个身份也不要了,以后你完全可以换一个身份陪着我来这里。” 班纳特夫人就挺好的。 爱德蒙却对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上意外执着,沉目思索好一会才道“难怪你说,没有完美的计划。” “一个人能控制的人和事情都有限,我没法让整个世界的人都按我的想法去走。” “卡德鲁斯会越狱,还来了巴黎,就在我的意料之外。这反而帮了我一个忙。” 关于复仇,他本来只是想着怎么反击设计,所以不免囿于自己的经历。 现在将目光投向更大的棋盘时,连维尔福都显得相当渺小起来。 领事馆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有老师的名头和她自己的本事在那,年纪轻带来的不便也逐渐消失,而且天寒地冻,公文往返需要较长时间,许多事务的进度也就变得慢。 克莉丝闲了下来。 因为比计划突然多出来的人,爱德蒙最近变得很忙,她不想分他的心,加上职业病使然,到一个地方总想收集点什么消息,干脆扮做男仆,陪着欧也妮满城跑慈善事务。 冬天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是无止境的宴会和赌桌,却是穷人最苦的时候,食物价格上涨,有的别说炭火,连房子基本的避风都做不到。 法国是天主教国家,教会地产很多,势力极大,有宗教教引,有不少确实心诚善良的教士,比不把贫民当人看的资本家和贵族还是非常良心的,所以欧也妮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他们合作,她出钱捐助,他们组织出力。 克莉丝起初还伪装得不错,后来实在是因为这次在巴黎行事太高调,她特征又明显,被认出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大家教派不同,她也不好意思进人家的教堂了,不过情报也收集得差不多,所以转而去公园转悠。 中间她还碰见过几次唐格拉尔演讲,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演说反面教材,说什么话题都相当无趣。 经济一直都是爱德蒙的长处,唐格拉尔只有钱也只爱钱,克莉丝没担心过他怎么对付银行家,一个迟早破产的人,她自然不会让欧也妮再把钱往水坑里扔。 少了葛朗台家这个资金流,这个人急着找冤大头补缺,也只能绑在爱德蒙给他造的沉船上淹死了。 因此,每次唐格拉尔以“大家都是议员”或者他夫人的名义拦下她说话,试图挽回一下那天的糟糕印象,克莉丝都很有耐心和他兜圈子消磨时间。 “不过我这会急着去剧院见一位演员。” 克莉丝面上可惜说。 唐格拉尔先是惊讶看她,又露出一个“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表情。 这位先生一定会在宴会里不经意说给其他人听。 那就帮了大忙了。 为了“回报”他,克莉丝临别前问“下周欧也妮的慈善晚会,您会来吧” 唐格拉尔闻言喜不自胜“当然,我的妻子得到了邀请。” 唐格拉尔夫人最近终于寻到了一个贴心的“知己”,是一位年轻政府秘书,她本来想让那个情人做男伴。现在有她喜爱的领事这句话,唐格拉尔就可以名正言顺要求她带自己出场了。 毕竟慈善晚宴,那么多资金收支,总需要一个银行。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望和葛朗台夫人再谈合作。 告别银行家,克莉丝拦停了一辆街车,报了杜朗藏身的剧院。 她直接从正门进去,在后台一个闲置的休息间见到了马赛贼首。 刚见面,戏迷就说“我想出去了。” 克莉丝惊讶看他“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的氛围呢,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看戏吗。” “他们天天排一样的戏,我在后台要听吐了,而且演来演去都是莫里哀那些老本子,没意思。我最近开始怀念我们当时在马赛查案子了。现在你在外面天天跑,我只能缩在这里听你说。” 克莉丝面无表情“是吗,我以为在马赛也是你听我说,除了你也跟着跑,没什么区别啊。” 杜朗“” 红头发能年纪轻轻就做贼首,被巴黎一帮老家伙提防,心态很好,相当乐天,似乎眼前麻烦和他无关,甚至能把自己的事情当新闻来听,兴致满满说“你来说说,你又发现什么了” “比如土伦海军基地最近有些小动作我现在觉得要抓你的是王党了。” 杜朗怪声说“行吧,历史学生,你总能预言什么吧” 克莉丝“读历史只能帮助人去借古鉴今、预判形势。不能什么都相信。人性是复杂的,就算历史学家用怎样的逻辑和背景去猜测当时的情况,说不定当下做出重要决定的人也只是随性而为,没有想那么多。” 路易十八是个通透的人,把什么制度都看得很淡,但是也只能勉强维持三派平稳,现在他病重,这个冬天变得格外难熬,三个政党的冲突也就变得明显起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弟未来的查理十世为领袖的极右王党,他们意图恢复到法国大革命前的国王专政,恢复贵族特权,所以拥护他的都是一些旧贵族。 温和派则支持国王的君主立宪制,成员基本是上层资产阶级,毕竟看隔壁英国下院就知道,支持这个,未来他们就能掌权了。 第三个就是自由派了,主要是反对波旁王朝,大多数是主张共和政体的革命党,当然还包括拿破仑党人。 杜朗这次就是受到拿破仑党的牵连,所以不可能是自由派,他们知道后拉拢他还来不及,温和派对路易十八还是尊重的,不可能在他病重的时候还搞事情气他。 这样就只剩王党这群古董老贵族了。 也只有他们才会对拿破仑那么过敏提防,夜不能寐,恨不得直接把维也纳的二世也给流放。 抓到贼首后,说不定还能挣一波民心。 杜朗啧了一声“那我未来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了可惜,要是拿破仑二世有点野心,我说不定就跟他混了。” 克莉丝惊道“你去见二世了” “不然我去维也纳干什么。”杜朗长叹,“不过我看他比你年纪还小,估计也没有干大事的胆子,还是算了。不如你替我找个人来扮二世,我们扯他的旗子把这破王朝再掀一遍。反正二世也不愿意那些拿破仑党人老去打扰他,肯定不介意我们冒名顶替的。” 英国外交官呆了半天,才由衷感慨“你们这些法国年轻人思想真危险。”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交换了一些情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呆在这” 杜朗点头,“我想趁机把几个出卖我的人抓出来。” 送她出门时,他又八卦问“我以为你是收买了剧院经理呢,结果居然认识的是个演员,你说帮过忙,我记得他在巴黎火了好多年了,你那时候还没来欧洲吧” 克莉丝有意换了英语“他以前是伦敦歌剧院的,我找他学过发音,他后来和一个大小姐私奔,两个人都不想呆在英国,我就帮他们偷渡出来了。” 克莉丝独自走回去,突然停下脚步。 长长的走廊边,是放舞台服装的大箱子。 她伸手,把那层衣物揪了出来,看清蹲在里面的人,扬眉。 “你不和吉蒂一起,在这里干什么” 既然被发现,莉迪亚也不再遮遮掩掩,站直叉腰伸脖子,“我是来和黛西说话的。” 黛西就是那位让哈洛德深感遗憾,和剧院演员私奔的弗拉格小姐。 这两位倒是有默契,同一时期私奔,居然又在巴黎邂逅认识了,现在还能老乡见老乡,缘分确实很奇妙。 想起来自己是来见朋友的,反而弟弟才是鬼鬼祟祟的那一个,莉迪亚又理直气壮起来。 “对啊,我为什么要躲,应该是你心虚吧,你没有上班,还大早上跑来这里。” “最近不仅不去找你的伯爵,也不和亲爱的欧也妮一起。” “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来见你那个黑发情人的” 突然被这句唤醒杜朗编排故事的回忆,克莉丝呆了一会。 然后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钱夹,摸出那张“海盗黑券”,塞给五姐,微笑着柔声道 “你猜对了。” “我就是来见在马赛时每晚陪我的那个人的。” “现在,你去那个房间,把我的这位情人结果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5章 |ivresse 没想到克莉丝会把她送的礼物随身带着, 莉迪亚呆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那些冒险寻宝的小说里,被海盗贴了黑券的人将被追杀,因此引发一段惊险刺激的故事。 不论如何,有架打了, 还是弟弟允许的。 莉迪亚眼前一亮,把那张有些发软的纸片随手一塞, 也顾不上细想为什么突然就要对付那位“黑发情人”, 从一边的大箱子里一把抄起演戏用的道具剑,朝克莉丝指的房间飞奔过去。 声乐老师有意把杜朗安排在了最偏僻的房间。 当初能帮他顺利偷渡到法国来, 猜到自己的背景可能不是乡绅儿子那么简单, 所以也意会到了杜朗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克莉丝完全不担心莉迪亚会吃亏。 头脑派打起架比她还弱,现在被迫躲在剧院, 不搞清楚情况, 他肯定不会还手或者开枪,只有挨打躲藏的份。 不紧不慢走到门口,看清屋内情况后,克莉丝愣了一下。 狭小的休息间才一会就变得非常凌乱,显然已经有过一场追逐战,杜朗瘫坐在一边, 表情空白, 莉迪亚还提着那把剑, 也傻站在屋子中间。 他们看着同一个方向。 “你力气已经大到可以把墙打破了” 克莉丝抽了一口气, 指着墙上黑黢黢的洞口问。 莉迪亚下意识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双手, 似乎也被自己的力量惊呆了。 看到好友跟着进来,还和貌美残暴的女人相熟,杜朗连忙道“克里斯你快解释一下” 足迹遍布整个地中海的贼首有意换了英语。 克莉丝无辜道“解释什么” “她居然说我是你的情人,我们都是男人,英国人不是最担心这种污蔑,不惜决斗自证清白吗。” “我们是在马赛的红灯区认识的吧,还是你主动邀请我去你的房间呢。” “是这样没错” “那些晚上,也是我们呆在一起,了解对方,我带着你体验很多你以前不知道的刺激。” 杜朗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如果自己还只是瞎编一通,那外交官都不用颠倒黑白,只要有意更改用词,他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等等,瞎编。 看着扔了剑,跃跃欲试要再验证自己的力气,掰响关节缓缓走进的女魔头,杜朗终于明白过来,绝望后退,一边嚷道“你小子也太记仇了吧,啊” 没理身后的惨叫,走近那个被莉迪亚打破的墙,一阵轻敲,克莉丝终于摸到了机关,咔哒一声,被打破了一个洞的墙缓缓移动,露出了足以一个成年男子通过的入口。 “难怪你能打破了,这面墙是空心的。” 莉迪亚凑过来,面对幽长的隧道,眼前一亮“要进去吗,这里面肯定藏了宝藏。” 克莉丝屈起指节敲她的脑袋。 “少看点冒险小说。” 杜朗低嘶着按着手臂走到她另一边,防备看了一眼莉迪亚,才说“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一位貌美少女,她被绑架在这里,等着我们去救她。” 克莉丝一巴掌糊上他后脑勺。 “你也是,少看听戏。” 被她推了个踉跄,深感差别待遇的人控诉着低声说“那你说是什么” “不看看怎么知道。” 克莉丝擦了根火柴,点燃风灯,迈步走进去,两个人好奇心胜,也急忙跟上了。 她一个人提着灯走在前面,因为火光摇曳,把附近映得更加鬼祟,没走两步就被两边抓了衣服下摆。 这两个人原来还会怕鬼吗 克莉丝身形瘦削,两个人都想挤到她背后,免不了互相推搡,听着走道回响的脚步声,都不敢大声说话。 “你居然躲在我弟的背后。” 莉迪亚强撑着害怕,对身边的男人鄙夷道。 “不是说了,我是他的情人吗。” 贼首能屈能伸,并不在乎这点嘲讽,戏瘾上来,故意捏了嗓子,娇滴滴说“克里斯,人家好怕。” 他不会变声,这一句把莉迪亚恶心得不行,也反应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黑发情人”了,干脆扭过头不搭理他。 刚刚饱受她的挫折,这时候掌握了对付的方法,杜朗又凑近了,阴阳怪气叫道,“姐姐。” 莉迪亚躲开,嫌弃道“你离我远一点。” 头一次看到莉迪亚吃亏,克莉丝憋了笑,没管他们,继续往前走。 没有岔道,前面是一个楼梯,她脚步一停。 有一个喜欢在黑暗里谈事情或者做点什么的男友,克莉丝的听觉比过去好了不少,至少在这种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她能分辨出并不在身边的声音。 身后的两个人也跟着紧张停下了脚步。 四下里一片阒静,偶尔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没过多久,自下方深处传来了一阵石墙移动的声音。 克莉丝下意识摸出枪,听到身后两个人一致慌乱叫出来,知道已经被这里的住客发现,干脆循着声音,提起风灯追了上去。 果然,路的尽头变成了一条死路。 她对建筑了解一般,刚才能发现机关,是因为莉迪亚误打误撞凿破了空心墙。 前路未知,除非爱德蒙在这,就算破解了机关,再追下去恐怕就是她自己吃亏了。 看过自己想知道的,克莉丝才迈了相同步距,不慌不忙折回去。 姐姐和好友还呆在原地,两个人相隔很远,看上去不太对劲,看到她回来,一个还惊吓过度一样杵着,另一个已经呆了哭腔扑过来。 哭诉一通后,莉迪亚又用力拍她的手臂“你怎么可以把我们扔在这里。” 克莉丝嘶了一声。 “你其实不用怕,”她苦笑说,“我觉得那个人如果就住在这,成天不晒太阳,不一定打得过你。” 三个人回到休息室,关上机关,看着那个大洞,杜朗迫不及待问“你发现了什么” 克莉丝“感觉这里面还挺深的,地下应该不止这一层,能不声不响挖这么深的地窖,肯定不是个人能做到的。” 她又推开杜朗带来的巴黎地图,回忆了步数和方位,大概估算了下刚刚追到的地方。 “这个地道有些年头了,我记得大革命的时候,这片区域被占领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挖了作为黑牢使用,后来巴黎变数太多,很多人连自己都顾不上,时间长了就被遗忘了。” 杜朗表情认真起来“王弟那时候就在巴黎,说不定还记得这里,会不会是王党的人用这里关押对手” 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国王这次之所以病倒,就是因为他弟弟借自己儿子被刺,把整个参议院的温和派都抓住,自己和一帮贵族把控了议院,国王数年平衡努力化为泡影,气急攻心,卧床不起。 克莉丝摇头,“机关是这个时代做的,这里应该只有一个人。王党现在在巴黎气焰正高,什么都不怕,就刚才的动静,早就跑出一堆人把我们逮捕了。” “你就不能替我把这个发现检举给警务局吗。” 一个贼首,遇事第一反应居然是找警察。 克莉丝恨铁不成钢看了杜朗一眼“警务局现在忙着抓通缉令上的某个马赛人,贫民窟的命案都不管,你指望他们来剧院地窖抓人” “而且他们来了也不一定能抓到他。这个人在里面住了这么久,布置这些机关,说不定还有一堆秘密通道,看来,你恰好住在他的出口之一。” 还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鬼,想到可能今晚找过来,杜朗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剧院下午有人排练,晚上有表演,半夜才最吓人也最危险。 “那我该怎么办” 克莉丝扫见一架立柜,示意莉迪亚帮忙推过去,整个堵住破洞。 “这样不就行了。” 克莉丝又调侃说“如果是鬼,那你也跑不掉,要是人,你就有机会在他推开这里之前逃出去了。你也不用怕,你名气比他大,我觉得他说不定更怕你呢。” “其实,我更建议你相信自己的沟通能力,你可以试着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以后逃跑都会方便很多。” 杜朗“” 葛朗台夫人的慈善晚宴很快就到了。 第一女富豪到巴黎后,这是她头一次在住处中做东,宾客大多非富即贵,除此之外,就是在索漠时就与她早有往来的慈善家和贵妇。 接到邀请函后,德奥勃里翁子爵曾经的夏尔葛朗台,心里不自觉涌上了一些期待。 他曾经见过特篷风,很清楚知道堂姐会与那个乡巴佬结亲,全因为自己的信伤透了她的心,她没法在索漠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才选了那个人做她的狗。 果然,特篷风死后,堂姐就改回了姓氏,守寡至今。 据说她有一个年轻的情人,奥勃里翁也曾打听过,知道他们是在马赛一个舞会上认识的,那是一个俊秀斯文的英国青年,节俭的葛朗台夫人买了一堆亮晶晶的首饰打扮她的“小先生”,甚至为了赴任的领事亲自来巴黎,替他铺路,打开社交局面。 可是这样一看,他岂不是更特殊了 欧也妮过去或许还是个乡下妞,不敢来巴黎,但是后来会去马赛,明显是接手了家产,所以不得不为了家业四处奔走。 说不定,因为他在这里,即使熟悉了出远门,十几年了,她宁可去更远的普罗旺斯,也没有来巴黎。 他的伯父一毛不拔,显然欧也妮堂姐也继承这些品质,所以只是给那个英国人买点金银饰品,就让那么多人惊叹她对情人太好。 可是当初他抛弃她时,她依旧不声不响替他偿还的父亲留下的所有债务,那可足足有一百万法郎。 奥勃里翁越想越觉得堂姐对自己余情未了。 他刚刚发财归国时,法国时局还很稳定,贵族依旧光辉亮丽,在船上,他结识了现在的岳母。 这个交际花出身的女人手段巧妙,许诺只要他替奥勃里翁伯爵赎回宅子,娶了他难看刁钻的独生女儿,他们就会替他改姓,让他承袭爵徽,得到一份年金,再给他一个内廷行走的职务。 夏尔葛朗台被未来和野心晃花了眼,忘记了那个昏暗屋子里只有一点温柔的堂姐,连她资助的那点钱都变成了无息的债务。哪怕从特篷风那里知道,原来那个贫瘠的乡下堂姐足足有一千多万法郎的家业时,他也不曾动摇。 结果时代同他开了玩笑,复辟多番周折下来,许诺逐渐都化为了泡影,他像是巴黎城里所有的老贵族,一边为了体面的生活惨淡度日,开舞会也要小心计划,一边看着一些暴发户成为了新贵族。 两度复辟,巴黎人已经明白,放在手里的金币才是更稳妥的。 他的堂姐这些年靠投资发了不小的财,一跃成为法国最富有的女人,加上近年热衷大做慈善,大半个法国教会都与她有来往。 路易十八缠绵病榻,王党最得势,哪怕不能重修旧好,自己代为牵线,让她帮忙,日后王弟上位,自己也能再进一步,这样两家得益的买卖,只要是葛朗台家的人,就一定会干。 一边想着一面打听,终于在长廊尽头见到这里的主人,奥勃里翁心热起来。 “欧也妮” 葛朗台夫人慢慢回身,看着他,面露陌生,“请问,您是” “是我啊,堂姐。” 在那双还很清澈的眼睛里,是奥勃里翁走样的身材,被假发遮掩的脑袋,还有被酒色和时光变得老迈油光的脸。 被看着不到四十岁,气质恬淡的女性照得丑陋不堪。 因为那惊讶错愕的表情,奥勃里翁终于从被情人吹捧的虚假里清醒过来。 到如今,只能和她追忆过去,攀亲缘关系了。 他面露关切说“堂姐,好多年不见了,您还好吗” 葛朗台夫人克制颔首。 “谢谢关心,我这几年过得很不错。” 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看上去简直就像她那个油盐不进的父亲。 他试探着失落说“您邀请了我,我以为,我是您的客人呢。” 葛朗台夫人终于想起什么,态度大方镇定道“这要看您怎么选了,您如果还想保留体面,那么您就是我的客人。” 奥勃里翁开始觉得事情麻烦起来。 “我这次来巴黎,主要是为了我的好友班纳特领事,此外,也是为了查我在巴黎的经纪人格拉桑先生。他知道一些关于我的过去,似乎笃定我一辈子不会来巴黎了,所以这些年贪婪得不知收敛起来,我从他那里,还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当年,通过我的关系,您与先夫特篷风先生结识,你们联手,暗中钱权交易,做了许多小动作。” “格拉桑先生把他的一切偿还,现在已经破产,回到了索漠。奥勃里翁先生,我今天请您来,同样是来向您收债的。” “看着我们曾经是同姓的份上,我给您这个机会,如果您今晚按数额将这笔钱捐出去,我可以当做这件事不存在。如果您舍不得,那我就只好向法院提出诉讼了。” 奥勃里翁看着面前平视也像高踞俯瞰的女人,终于意识到,替他偿还债务后,那个傻傻等了他七年的羞怯堂姐已经不在了。 “欧也妮” 一个轻快悦耳的声音亲昵叫着。 葛朗台夫人的表情突然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克里斯。” 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从花房里走出来,将挑选出来的鲜花替她认真别在衣服上,才看向杵在一边的奥勃里翁,以一种英国人特有的倨傲神气冲他颔首。 一面替年轻人摘去肩头的叶子,似乎担心他们起冲突,葛朗台夫人不再看他,只是招呼一边矮胖的女管家递文件过来。 接过那些详细的记录,直接扫到最后精确到生丁的合计数额,奥勃里翁脸色变化,控制不住失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句话让英国领事意会过来,挡在情人和她的旧爱之间,蕴了讥诮扬眉。 “你就是夏尔葛朗台” 话里完全不掩饰轻蔑和敌意。 用青年特有的意气挑衅道“你具体有多少钱我们一清二楚,欧也妮就是太善良了,只让你把全部家当捐出去,没让你去欠债。” “不想拿钱没关系,我们来决斗,等你死了就不用还钱了。” 这句话说完,年轻人被年长情人噙笑轻拍了一记,本来龇牙咧嘴的小狼狗一下变得温顺起来,委屈又不满哼着别开头。 连他过去的名字和堂姐今天的用意都知道,显然刚才葛朗台夫人不看自己,是怕年轻气盛的情人为此吃醋。 也就是说,克里斯班纳特根本不是他的替代品。 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奥勃里翁终于万念俱灰,又联想到对方有元帅都赞不绝口的枪术,只好打消了趁机撕毁或者威胁的念头,讪讪应承下来。 等那个人走远,克莉丝才收敛了凶巴巴的样子,关心看向身边。 “我真的没事。” 欧也妮笑了笑,“他回国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快二十年,单是相貌,我也已经认不出他了。现在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克莉丝不由想起了她家的政治犯。 十六年过去了,那位未婚妻还能认出他吗 她正想着,欧也妮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微笑着遥遥颔首,这才侧头说“这件事情处理完,我就要回索漠了,春天的葡萄园离不开我。” “不过我也不放心你,在巴黎,少了女性帮衬,社交会变得很麻烦。而且我走后,那些贵妇就不那么好解决了。幸好,我在一次慈善活动里认识了那位善良的夫人。她品行高尚,你可以放心与她往来。” 克莉丝点头,陪同欧也妮走到廊边。 “梅塞苔丝,我有这个荣幸向你介绍我最亲爱的小先生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6章 |ivresse “我们在里昂认识, 她帮了我。之后我们就一直通信来往, 我没来巴黎时,都是她和唐格拉尔夫人帮我顺带处理慈善事务。” 难怪两个人能成为朋友, 莫尔塞夫夫人与欧也妮气质相近, 看上去三十多岁,面容颇具异国风情,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比起欧也妮的柔和要显得坚毅一些。 一直以来伪装性别,克莉丝已经习惯了以欣赏的目光去看女性, 由衷惊叹过后连忙打招呼。 在朋友出言介绍后,这位夫人仪态大方冲她微笑颔首。 “欧也妮常在信里说起您,唐格拉尔夫人也和我说起过很多次, 不过您比我想象中要年轻。” 欧也妮一愣,感慨道“我认识克里斯时, 他还只有十七岁。” 情报贩子一开始就和自己摊牌“做生意”, 在索漠时也一直都表现得很沉稳, 即使这次重逢, 知道了她的秘密,克莉丝也只在两个人的时候像个小姑娘,人前还是主动会护着她,替她说话。 欧也妮才发现, 她们年龄差距有点大。 在其他人那里或许骗得过去, 但是梅塞苔丝足够了解自己, 情人关系根本不能说服对方。 但是也不可能说真相。 欧也妮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 他被一个狠心的黑发女人骗得伤透了心,陪我去索漠说是为了散心,其实还残留着一些奢望。果然,放出和我的关系后,那位小姐为此吃醋回来找他,还说出了自己的苦衷。不过很快,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又一次狠心离开了。” 克莉丝“” 这次连细节和逻辑都帮忙圆好了。 “我可怜的克里斯,五年过去了,他还忘不了那位情人,现在时局稳定,想到她可能回巴黎,克里斯这次特意更改驻地,还和那些夫人周旋来往,就是想找那位小姐。” 富婆有意用爱怜的口吻总结。 顾不上莫尔塞夫夫人在一边了,克莉丝窒息问“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姐姐告诉我的,”欧也妮看她,“她说,你的挚爱在我之前出现,如果不是那位黑发情人对你始乱终弃,我是没有机会趁虚而入的。” 克莉丝几乎能想到莉迪亚是怎么向欧也妮示威了。 果然还是应该让莉迪亚把杜朗按在地上摩擦一顿。 一开始是因为杜朗这个罪魁祸首提出在红灯区见面,后来也是他在爱德蒙面前瞎编故事,但是这个故事走到现在这一步,又和莉迪亚这个宣传大使分不开关系。 事实证明,众人的力量是强大的,真真假假补全下来,别说莫尔塞夫夫人面露动容,克莉丝自己听着都觉得确有其事了。 除了主角的性别得换一下。 她拉住欧也妮的衣角,无奈同莫尔塞夫夫人轻声道“很抱歉,刚见面就和您说这些。” 因为站在年长的“情人”身边,年轻人显得十分柔顺乖巧,乍一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 也显得那个女人更加狠心了。 梅塞苔丝用了轻柔关怀的语气道“没关系。” 解释过两个人的关系,算是未来在巴黎多了条路,克莉丝这才分出神去想梅塞苔丝这个名字。 欧洲重名率很高,克莉丝自己认识的“威廉”“马克西米利安”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但是莫尔塞夫确实是布尔蒙元帅的心腹。 她虽然从船主那里得知了梅塞苔丝和弗尔南这两个名字,但是弗尔南从军后就改了姓,也和原本村中的加泰罗尼亚人断绝了来往,爱德蒙对过去避而不谈,又想先复仇后再和她坦白,没有多的线索,克莉丝就放弃了这条线。 结果没想到,她居然比他本人还要先见到未婚妻。 莫尔塞夫将军确实是布尔蒙元帅的心腹,简单聊过几句后,老师教的那些语言学也告诉她,面前的人是西班牙人。 还和唐格拉尔家有往来,这么多巧合印证,最后就只留下真相了。 确定猜测后,本来以为碰面后会有的酸涩和失落居然也没出现。 绅士这么多年,对待“前女友”也没办法转换立场,克莉丝和她简单寒暄起来,态度就像是对待城中其他品格高尚的夫人一样谨慎守礼,结果对方意外关心她,欧也妮离开去忙宴会的事情后,还主动拉了她坐在一起。 梅塞苔丝言谈亲和,不过几句话就有种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魅力,在她体贴把一盘菜递过来后,很快连心里那点别扭和古怪都没有了。 果然,就算是傻兮兮的小水手,眼光也相当不错。 当然,现在肯定还是进步了那么一点点的。 克莉丝心里自得其乐感慨。 葛朗台家的宴会菜式不用期待太多,一个克扣自己炭火的人,今天能凑够那么多道菜,克莉丝和拿侬已经很努力了。 不过这是一个慈善晚宴,吃得简单贫寒一些,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圆过去。 这果然成为了席上先生们的话题,不少妇人听着,不住惊呼原来这样难以下咽的饭菜都有人吃不起,还为此又是落泪又是吸嗅盐,表示一定会捐更多的钱款,又连连问举办者,今晚会不会有舞会。 不论心意真假,结果是好的,欧也妮早就习惯了,自然答道“很抱歉,夫人,我认为这样的活动不宜办舞会,不过我安排了拍卖会。” 她说完,拿侬便走了出去。 无趣的宴会终于有了新的刺激,在座的人们振奋起来,又是一阵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等欧也妮起身邀请,便纷纷起身,转向客厅。 在场几乎所有人她都认识,刚才宴席里不方便交谈,这会有不少人上来打招呼,连唐格拉尔也见机凑上来,好在有梅塞苔丝帮忙圆场,她们才到了角落的座位坐下。 见年轻人一脸烦恼在桌下不着痕迹擦手,梅塞苔丝面露轻柔微笑,道“您不喜欢唐格拉尔” 当年陷害小水手是拿破仑党人,弗尔南是为情,维尔福是为了权,唐格拉尔不同,他一个会计,就算奸计得逞也当不了船长,作为主谋布置奸计完全是出于妒意。 克莉丝觉得他应该是付出最大代价的人。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糟糕。” “我听唐格拉尔夫人说过你们那次碰面。她一直很遗憾,还说你之后就很少去见她了,”梅塞苔丝点头,“看来,和你来往后,我们的关系会更疏远一步。” 唐格拉尔夫人贵族出身,和唐格拉尔只是合作关系,会毫不掩饰养情人,她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克莉丝看梅塞苔丝,有意学了她刚才的语气说“您不喜欢唐格拉尔夫人” 梅塞苔丝忍不住掩面笑起来,出言邀请道“有机会,您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想您和我的儿子会很谈得来。” 克莉丝一愣,想到爱德蒙的复仇计划,垂了眼,问“您的儿子多大了” 莫尔塞夫夫人放轻了目光,流露出更加柔软的情感。 “他叫阿尔贝,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您好像是十六岁的时候就来法国,然后遇到那个狠心女人的吧。” 因为这个描述,年轻人脸上有一瞬间的古怪。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事关年轻男孩的想法,想到最近不像过去那样坦率的儿子,梅塞苔丝控制不住好奇问,“当初,您是怎么说服自己母亲的” “我能保护好自己,所以她很放心而且她当时还要操心我四个姐姐的婚嫁问题,分不了太多心。” 梅塞苔丝面露不赞同,想到阿尔贝迟早要独自出去旅行,轻轻叹气“或许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他是我在世上最挂念的人了。不仅是安危问题,只要他不在身边,就会担心,会每一分每一秒都想他正在做什么。” 克莉丝由衷笑了。 “您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她们说时,一片阴翳罩过来。 “总算找到你了。” 克莉丝抬头,惊讶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隐晦打量着问候过一边貌美的夫人,奥古斯特才落座,又环视四周,趁人不注意,见机塞了她一只厚厚的纸包。 “你的伯爵说,葛朗台夫人府里的晚餐肯定不好吃,让我等用餐过了再来,还交代我给你带这个。” 克莉丝随手接过,颠了颠,意识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后,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为什么会突然给我这么多钱。” 奥古斯特一脸习以为常“他说了,葛朗台夫人肯定舍不得给你零花钱,你一个外交官,还是男人,总得备一些好撑场面。” 克莉丝脸上不由一红。 有几位姐姐和纳什在,她一直懒得管账。 在伦敦时,不论怎么花销,反正钱夹里的钱没见过少过,想要的大件或者买公债投资可以吩咐管家他们去办,再加上她给小费和好处总是很随心,手里留不住大钱,所以她每个月的工资和公司收入也就直接走公中。 现在公账在爱德蒙手上。 也可以理解为,她的银行卡和工资卡都归“班纳特夫人”管。 这也意味着,未来花销她都得找他要。 克莉丝“” 这时候,拍卖会开始了。 拿侬把一只托盘递过来,克莉丝隔了手帕,从外套口袋摸出一只胸针,随手放进去。 和欧也妮的关系全巴黎都知道,克莉丝今天当然要出席,她也不放心她一个人面对夏尔葛朗台。 拍卖会也是她的主意。 负责主持的是欧也妮在巴黎的经纪人,他现在被欧也妮查得干干净净,所有欠款把柄包括养女明星的证据都在她手里,唯恐索漠的妻子杀到巴黎来,不敢再打小心思,对克莉丝也恭恭敬敬。 他在巴黎这么久,和很多工会都有交情,欧也妮吩咐后,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请了几位书记员和教会的人在场,搞得相当正式,引得一众贵族都摩拳擦掌起来。 拍卖的物品属于最后拍下来的人,叫出的钱款将全部作为善款,竞价过程可以让捐款最大化,还能满足部分上流社会的炫耀心理。 克莉丝很快就有了花钱的机会。 那是一只古董陶罐,上面的图案是酒神狄俄尼索斯。 冬日的社交季那些谈论里,众所周知,年轻的领事喜欢希腊神话,再加上陶罐实在不够美观,除非非常喜欢留置展览间,和克莉丝抢拍的人不多,她没花多少钱就拿下了。 付款和交货要等到所有交易结束后,克莉丝还是提出想先看几眼,问明是谁捐赠,又把成交价往上叫了一些。 等到克莉丝回来,奥古斯特发现,小舅子面上没有多说拍到想要东西的高兴。 “怎么了” 他压低声问。 前情报商人简单道“这罐子有问题,我怀疑是黑市货。” 具体还要等她找马赛的贼首看过再说。 几轮竞价后,很快就轮到了克莉丝放的那只胸针。 经纪人把胸针展示,有鉴定开出价,在一众展示的拍卖品里,这个小首饰过于不起眼,反而成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台下的人都窃窃低语起来。 先是难以下咽的饭菜,现在情人出手也这么寒酸,联系到葛朗台家的风评,有夫人已经面露讥笑。 人们愿意结交富豪,是因为阔绰,既没有时尚风雅的魅力,又不会举办实在的舞会,所谓最富有的女人,一下就变成了一个乡下守财奴。 没有理会那些鄙夷的眼神,欧也妮如同女王一样自在坐在台边的首位。 克莉丝侧头,在人群里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夏尔葛朗台。 她这才起身道“这个胸针不能只用表面的价值定价,不论谁拍走,我愿意和这个人说关于这个胸针一桩独一份的辛秘。” 人都是会好奇的,拍卖一个秘密,比拍卖手帕上的唇印噱头更足。 对因为冬日无聊且不事生产的上流社会来说,他们总是想要寻求一些不一样,好让生活变得不那么无聊。 坐在这里的都很清楚,有这个噱头在,明天全巴黎社交界都会猜测是什么辛秘,得到这个秘密,自然会有无数人来向你打听,至少半个月内,你会成为各大沙龙和舞会的座上宾。 她刚说完,纷纷有人竞猜出价。 当价格跳动没那么大,变得逐渐平稳时,眼见着要落到别人手里,再看当年自己扔给欧也妮葛朗台的胸针,夏尔葛朗台终于坐不住了。 他当然知道那件辛秘是什么。 堂姐豁出去不在乎家族名誉,他一家子还要在巴黎呆,那些债务一旦公开,别说这些钱了,连爵位、体面和名誉他都保不住。 本来口头同意了这个提议,是因为想到欧也妮葛朗台马上要回索漠了,离巴黎这么远,他完全用当年伯父对他使的法子巧妙拖欠这笔债务,最好让堂姐也尝尝自己当年的遭遇。 没想到她早就不是当初给他还债的冤大头,甚至比她父亲手段还要厉害不对。 奥勃里翁猛地抬头,看向一直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自己的青年。 所以,今天的“慈善”宴会,就是为他办的。 这笔钱根本赖不掉。 他咬牙不去看堂姐的小情人,也不等他们继续一点点往上叫了,直接把刚才那份文件上的数额爆了出来。 “那是奥勃里翁子爵吗” “他疯了” “为了一个秘密开这么大的价” 所有人都在玩游戏,突然跑出一个人真情实感押上全部家当,谁都会懵。 奥勃里翁煞白着脸起身,走上前,在所有人眼前交付押金,在契书上按过手印。 叫价的经纪人心里苦笑一声,趁着这一片寂静,把三次连忙叫过,给曾经的同伙宣判了死刑。 “恭喜奥勃里翁子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7章 |ivresse 这辈子, 克莉丝还只去过欧洲几个大国家。 她自认为防备心已经很重,也有一些识人之明和防身技巧, 即使这样,每次外出都尽量选择最妥帖安全的方式。 十九世纪,黑暗的奴隶贸易还只在英国有法令禁止,即使强国的首都郊外也有剪径客和强盗, 因为消息传递不够迅捷, 也无从谈透明, 殖民地自然成为了法外之地, 生存环境相当原始。 这个时代的远途旅行家和冒险家没区别。 夏尔葛朗台的父亲破产,赤手空拳靠出海混出头,还真的不择手段发财归国,当然不是什么善茬。这次能让他把钱吐出来,完全是因为欧也妮过去的形象太有欺骗性, 再加上他回到巴黎,做了十几年的贵族上门女婿,顾虑的东西变多了。 “不过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花这么多钱, 这个秘密肯定和他有关, 至少他最近别想家里安宁了。” “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会写信给你的。” 看着年轻人一脸兴致盎然,欧也妮长长吐出一口气, 也忍不住笑起来。 当年替夏尔葛朗台付的欠款, 他已经加倍偿还。 这笔钱她不想要, 但是与其留在违背誓言,还毫无愧意的人手里,不如拿去帮助更多需要的人。 在这份满足之外,还有克莉丝替她感到快意,足够了。 “好了,回去吧。” 又互相嘱咐了很多话,欧也妮温和说着,上前抱住因为分别有些失落的年轻人,像是上次分别一样,轻吻她的额头。 直到驿车消失在视野里,克莉丝才折回早就等在路边的马车。 阿里看到她过来,收了烟枪,微笑用手势问她去哪。 她的行李很少,反正都放在车上,也不用着急回去。 也不知道奥古斯特做了什么,最近得了爱德蒙的默许,成天带着四姐到处玩。 克莉丝问“莉迪亚在家吗” 阿里摇头。 五姐不会法语,大部分法国人也不乐意说英语,在巴黎,她能去的地方非常有限。 正好今天那只陶罐到手了。 克莉丝报出剧院的地址,也不必哑仆帮忙,用手杖撑着跳上车。 她先去了休息间,结果杜朗不在。 克莉丝把那只陶罐放好,循着声音走到表演大厅,舞台上,一群人正在排练一出戏剧。 她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帽子的马赛头子。 通缉犯正大光明出现在一众演员前头,翘着腿坐在舞台边,抬手不耐烦说“那边的两个,动作太慢了,港口哪有你们这么慢吞吞的货工。” 什么戏剧会有码头戏。 克莉丝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也不出声打断,在舞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无声息坐下了。 结果她没能听到一句台词,排练就停在了这个部分,戏精自己导起戏来意外的严苛认真,把全场所有演员挑剔一番之后,等到定在原地的人都痛不欲生,才心满意足说了解散。 终于得到解脱,所有人鱼贯着从舞台逃开,杜朗还站在台上,走动着看布局,突然换了英语,扬声说“道具” 下一秒,莉迪亚黑着脸从帷幔里走出来,手里推了一只绘成高墙的立牌,不情不愿放好后,还愤愤踢了一脚。 杜朗在舞台的一只“木箱”上坐着,没正行说“莉迪亚小姐,注意你的工作态度。” 莉迪亚挑衅道“你可以不用我做这个。” “你这位小姐真不讲道理。愿赌服输,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那是因为你作弊,骗我你这个人比克里斯还狡猾。” “是你一直找我麻烦的。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打过母猩猩,当然只能想办法了。” “你叫我什么” 两个人开始了浪博恩村口五岁儿童级别的互嘲,围绕着无营养的互相揭短越吵越近。 想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克莉丝扬眉,面无表情抱臂坐回座位,继续看这幕对手戏。 事实证明,不要妄想金刚身上会有什么浪漫展开。 以及,别和金刚吵架。 她可能说不过你,但是她完全可以拉近你们的距离,再用体力优势把你打翻在地。 马赛贼首被掀翻后,躺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静。 莉迪亚叉了腰,一脸不屑“你也太弱了。” 杜朗一动不动。 莉迪亚在原地站着,脸上渐渐变得不安起来,嘴上还是恶声恶气说“别装了。你已经用红色颜料骗过我一次了。” “” 她终于面露慌乱,连座位席上站起来的人都没看到,快步走过去,毫不温柔把趴着的人掀回正面,就见对方一脸痛苦捂着胸口,只露出一只匕首的握柄。 看到一边的道具箱,莉迪亚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你被刀” 她颤着手伸过去,想要帮他,却不敢碰,只能想自己该干什么,很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去找人来帮忙。” 躺着的人用力摇头,艰难说着什么,根本听不清,莉迪亚只好凑近,就听到杜朗气若游丝道“不,不行。我是一个通缉犯,别说救我,他们会直接把我推上断头台的。” “那怎么办” 莉迪亚瘫坐在他身边,六神无主起来。 杜朗面露错愕,突然又凝视着她轻轻笑了。 “你为我这样的人哭了” 莉迪亚下意识抬手,抹了一点潮意,又板起脸“谁哭了。” “对了,我去找克里斯” 她要起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走。” “不要让我一个人了。” “就让我休息一会” 躺着的人声音逐渐变小,眼睛缓缓闭上。 莉迪亚看着杜朗,整个愣住了,还没回过神,就在一片泪意里被阴翳笼罩,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小弟,狼狈擦了眼泪,连忙道“克里斯” 克莉丝冲她安抚微笑,弯身一把握住那只匕首,在她惊呼出来之前猛的一拔。 没有血。 莉迪亚眨眼。 克莉丝恨铁不成钢拿刀背敲五姐的头,“亏你现在管道具呢。你总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吧,要是拿真匕首,那演一场就得换一个主演。” 为了方便双胞胎姐姐理解,她还把刀往莉迪亚手心里怼了过去。 这种匕首是舞台专用的,远看很逼真锋利,没有开刃,根本没法伤人。有点类似魔术道具,稍微使一点巧劲,刀尖就缩回到刀柄里去了。 没管还傻在原地的莉迪亚,克莉丝踹了一脚还敬业挺尸的戏精。 “别装了。” 杜朗腾地坐直,顾不上好友的打量,连忙道“很抱歉” 莉迪亚被这句话戳醒,看着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的人,怒从心中起,抄起那只道具匕首。 “受死吧。” “啊” “你省省吧,叫得这么浮夸,这次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了,克里斯也没那么好骗。” “班纳特” 克莉丝看了一眼洇出来的血色,愣了一会,才对莉迪亚艰难开口。 “这次是真的。” 把愧疚又气恼的凶手打发去弗拉格小姐那,两个好朋友回到休息间。 给受害人包扎过手臂后,克莉丝开始打量红发好友。 在台下看的时候,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杜朗作为一个贼首,做朋友非常好,他讲义气,加上克莉丝自己两辈子在灰色里摸爬滚打,遇到老师才被拉回正道,她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所有朋友里,有些立场确实只和杜朗能聊得来。 可要是做姐夫,这个背景就有点麻烦了,尤其莉迪亚只会说英语。 不过现在她又清醒了。 这位兄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弱势,趋利避害和她不相上下,来巴黎后小心隐藏,结果现在所有伤势都来自自己人。 莉迪亚能把他按着打,拿个道具刀都能给他捅出伤口 换句话说,得是个什么样的受虐狂才会喜欢她五姐。 被克莉丝看得头皮发麻,杜朗刚想交代点什么,结果好友一本正经说起正事来。 “我在拍卖会上看到了这个。”将陶罐拿出来,克莉丝把盛装的匣子推了过去,“我没记错,有这个标记的话,就是从你的手下参与了。” 杜朗比过去的桑切兹要有远见和大局,他把眼前的利益看得很清楚,这些年已经间接控制了马赛港口。 想要避开海关和检疫把东西运进来,通过他确实是非常好的方法。 杜朗单手接过打量,又用手摩挲了一遍墨迹里的凹痕。 “这个我记得,是笔大生意,从希腊运来的。” 如果是希腊的东西,走地中海,从马赛偷运进来就很正常了。 克莉丝突然发现,自己和希腊相当有缘。 当年的军火船是对希腊的援助,这个陶罐恰好相反,是一种劫掠。 有句话叫,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而一缺什么,就更想表现出来。 如果人无耻一些,再加上本事一般上不得台面,往往就喜欢效仿他人的名头来伪装门面。 文明也是这样,历史底蕴太单薄,底气不足,反而喜欢拿一些文明古国的东西来彰显自己。比如拿了别人国家的节日和名人,非说是自己国家的。 同样也有在悠久文明没落或者孱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直接抢走那些文化财产,美其名曰自己国家更有能力代为保护全人类的宝藏,然后放在自己的博物馆里。 克莉丝在大英博物馆见过埃尔金石雕,这块石雕属于希腊帕特农神庙,是埃尔金勋爵从奥斯曼皇帝手里买来的,为了庆祝打败拿破仑,国会投票,又从埃尔金勋爵那里买来。 弱国没国权,自家的宝藏,结果一分钱都没落到自己手里。 五年后,希腊终于决定反抗,爆发了独立战争,想要从奥斯曼这个虎口挣脱,只能放了英国和法国两只狼入境帮忙。 英法里面或许有真心伸出援手的,其中就包括自散家财帮助希腊,战斗在第一线的拜伦勋爵。 这里面当然也有投机倒把,趁着战乱倒卖东西的人。 这次驻外任务,克莉丝顺势接手了老师的欧洲关系网,有人通过暗线联系过来,说是巴黎出现了一批没有来源的希腊文物,委托她查这批货的来源。 本质上来说,还是克莉丝最熟悉的那一套工作,不过比起过去灰色行走,这种国际事务名正言顺,隐藏只是为了方便查探。 克莉丝“听你的意思,这批货很多” “我听说一艘大船,路上还有军舰护航,不过货到科西嘉后,他们就不方便再走了,所以是我的人弄回来的。” 听到和法国军方有关系,克莉丝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一点。 “等等。” 杜朗走出休息间,吹了一声呼哨,没过多久,有个大众脸男人走进来,先是惊讶看了一眼老大受伤的手,两个人用自己的黑话交流了几句,马赛头子交代道“这是我的兄弟,当初和万帕掐架,他就出了不少主意,这些事情不用保留什么。” 杜朗冲着克莉丝随意抬手“你自己问吧。” 克莉丝了解情况时,换伤患坐在一边看着了。 大众脸毕恭毕敬退下后,克莉丝表情变得轻松不少,关心问“大扫除做完了” 杜朗点头,“不然我为什么能在这里排戏不过现在宫里形势还不明朗,我不能露面,只能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干脆让他们把这家戏院买下来。” 克莉丝看他,知道背后没有面上这么云淡风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感慨起来“有个当老大的朋友就是不一样,要是以前,我还得把巴黎的驿站都跑一遍。” 因为她这句话想起了当初在马赛港口查探,杜朗会心笑了。 事情解决,他的心思又飘回了之前没说的话题。 贼首定了定神,试探说“要是有个做老大的姐夫” 话还没说完,领事已经笑出声来,颤着身子拍了他没有受伤的手臂。 “好了,不用试探我了,我知道我误会你了。” “你和莉迪亚怎么可能呢。” “不过我劝你以后戏少一点,不然真真假假,很容易被人误解的。” 已经被误解的人僵了脸。 知道好友对家人的在意,来巴黎后也听说了未来小舅子和四姐夫的斗法,本来做好被针对甚至决斗的准备,结果克莉丝生生把他的“一鼓作气”给硬生生又塞了回去。 这口气憋着不上不下,送走姐弟俩,杜朗招手,叫来了剧院经理。 “让他们加紧排练领事的黑发情人。” 路易十八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不论巴黎城怎么暗流汹涌,极右王党又怎样弹冠相庆,愈加嚣张,国王的死终究是件大事。 各种公文变得多了起来,一边要查希腊文物的事,刚搬进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克莉丝就忙了起来,有一周干脆直接睡在了领事馆里。 看着精神不振的年轻人,巴特只好安慰“快忙完了,明天就要宣读悼词。” 克莉丝摆手,把空了的咖啡杯递给他。 “哪有那么简单,之后还有新王加冕仪式呢。” 发现小绅士比老的那个还要刁钻,侍从官忍不住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接过杯子,走出门。 没过多久,他又折回来,敲了门探进头,表情古怪。 “有位叫威尔莫勋爵的先生要见您。” “” 看着从容走进门的金发男人,摸不透他又在玩什么,克莉丝沉默了很久,只好故作愠怒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见这副要谈私事的架势,知道“内情”的侍从官连忙退出了房间,想起领事的战斗力,还放心又体贴把门带上了。 没有第三个人在办公室,“威尔莫勋爵”面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 他走到她面前,“我为什么不能来找您呢” “您是英国领事,我的护照也属于英国,我在别国的领土上遇到了麻烦,难道我不能来向您请求帮助吗。” “那么,你想要什么帮助” “我最近太忙,所以今天才发现,我的英国女朋友失踪了,我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我每天都在想她,刚才我办完一件事情,恰巧经过这里,终于按捺不住冲动,来向领事您求助。” 年轻的领事绷住了笑,把桌面的文件清理,重新找出一张空白的纸,用贮水笔装模作样画了几下,公事公办道“您的需求我已经记录了,会联系巴黎警务队为您寻找踪迹的。您能描述一下,您的朋友有什么特征吗” “她有一双黑色,却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 他凑近,将人拘束在圈椅里,在咫尺距离里深深望她。 “这个世上最美的脸,只会为我而羞红。” 因为她的反应,他面上的冷冽也跟着消融,噙了温柔的笑意。 “比绸缎还要柔软的黑发。” 冰凉的手轻抚着,最后停在脑后,伸入发尾。 “没有任何玫瑰能比得上的柔软” 不等话说完,勋爵已经倾身轻吻了领事。 承受这份思念后,年轻人弯起眼,像是游鱼一样迎上来,也轻轻回吻,明明是她贴着他,话里却在轻斥“先生,您在做什么冒犯一位政务官,我可以去起诉您。” 这副配合的样子太 年长者不由吞咽了一记。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道“你果然对这个身份格外不一样。” 话里的酸意毫无掩饰。 克莉丝“不都是你吗。” “你对神甫可不是这样的。” 最近不仅她忙,爱德蒙最近也很忙。 明面上,终于与挚友和好如初,还搬进了自己家里,东方式生活的“基督山伯爵”有了闭门不出的借口。 他们很难碰上面,她有时候甚至会在起床时见到刚回来的“布沙尼神甫”,随即被补上那一天的告白和晚安没有吻。 虽然这位美洲叔叔比她大十二岁,不过如果加上她的上辈子,反而是她比他要大几岁了,所以 “我其实是不在意我们之间年龄差的。” 她皱了脸,“教士服也能说是禁欲,不过白胡子老先生还是算了吧。” “平时你看起来很年轻,好像才二十多,只比我大一点。但是你一带白色假发,就总会提醒我你的年纪。” 说起年纪,想到梅塞苔丝的孩子都十几岁了,总在往后想的人忍不住开始忧虑现实问题。 “等你复仇完,我们再结婚,生了孩子,那等他们成年,你都多大啦。” 毫不自知这番话有多像在质疑对方能力,克莉丝继续一本正经道“再说了” 后面的话被吞下了。 一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8章 |ivresse “我还年轻, 偶尔喝点咖啡熬夜没关系。” 克莉丝理直气壮说, “倒是你,不好好吃饭, 为了换身份, 每次都要大半夜行动。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的名头搬出来掩护, 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让我帮忙,反正”她声音低下来, 脸上一红, “反正我也用黑发情人挡了这么多年了。” 也只有她会把挑衅说得这么像关心。 不自知的时候能说出坦率得惊天动地的发言, 气势弱下来又会别别扭扭着可爱。 爱德蒙看着克莉丝,只觉得心里一颤, 像是看见垂耳兔用前肢扒拉脑袋,因为爱怜凑近,就被无形中轻轻蹬了一脚。 到了巴黎后,为了复仇去面对那些可憎的面目,看到他们毫无悔意,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恶行, 他也只能小心掩饰了汹涌的黑暗和嫌恶,去和他们周旋,执行计划, 寻找破绽。 在良知中挣扎时, 就狠下心肠, 用仇恨挑破所有痛苦的回忆痂痕, 回到阴暗潮湿的牢狱, 甚至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自己去体会,再次鲜血淋漓。 起初决定复仇,挖掘地道时,爱德蒙本来以为,复仇后自己要面对的会是重回坟墓,他没有国籍和亲人,不被任何法律和情感束缚,没有什么能阻拦他,即使是人类所谓的命运,他也可以预料规避。 他算到了破产,环境,甚至是战事。 可是他唯独忘了感情,命运再次和他开了玩笑,原来他的心还是可以跳动的,甚至,因为太多的牵连,他们被无数次重逢绑在一起。 他以为被神抛弃,甚至背弃教义后,他的新神救赎了他,不仅小心翼翼珍藏了他的心意,即使胆怯,却还是鼓起勇气向他回馈感情。 原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突然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藏,还有了顾忌和牵挂,就好像是平白多出的软肋,所以才会用更加繁杂的计划去做准备,大费周章兜圈子。 如果是还在狱中的自己,或许会觉得这样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她许诺的未来太诱人,那些毁灭的念头被平息,他愿意隐忍精密计算,去遵从她的教义,做一次“最完美的复仇”。 只要看到克莉丝,被她在意关心着,爱意就会泛滥成灾,轻松盖过那些仇恨和痛苦。 似乎连残破的灵魂也被充盈起来。 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眼前总是未雨绸缪的人还在细数着对年长者的忧虑。 “你在黑牢里呆了那么久,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病根” 被他噙笑看着,克莉丝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停住了。 不是没见过恋人爱慕甚至情动的模样。 可是冷峻的面庞露出这种神情意外陌生,因为属于勋爵的过长额发,他的目光显得尤其炽热专注。 即使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刚刚也好好补上了这些天的想念,被他这样脉脉看着,克莉丝依旧不自在起来,伸出手把人推开一些,在椅子上坐好。 她清了清嗓子“你换了这个身份,今天还正大光明来找我,有什么打算,或者需要我配合你的吗。” 倚了办公桌,爱德蒙从善若流道“威尔莫勋爵亲自上门道歉,想要与你重修旧好,还提出要为你找回黑发情人,结果为了保护你,身受重伤,不治身亡怎么样” 因为他执着把这个身份弄死,还巧妙玩了吸血鬼的某些梗,青年奥布雷瞪他,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呢,领事馆的工作就算忙,应该不会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侯爵又给你布置作业了吗” 克莉丝头痛起来“也可以这么说吧。” 法国的事情,对政治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一五一十把最近查希腊文物的事情说了。 “目前还只查到布尔蒙元帅也参与其中。因为和法国军方有关,最近又是新王登基的要紧时候,为免暴露导致误会,我的动作不能太大。”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轻叹一声“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 他解释道“就像当初在马赛一起查到桑切兹头上一样,我们这次又碰上了。” “你已经知道弗尔南,现在我先告诉你,他是怎么发家的。” “我入狱后,他就参了军,先是伙同布尔蒙元帅,把拿破仑出卖给英国人,复辟后他就升为了上尉。西班牙的战争时,他又伙同当时在军粮处工作的唐格拉尔,借他是西班牙人的便利,出卖了西班牙人,立下战功,彻底改名换姓。” “这之后为了升职,他又钻营着去支援希腊,借由元帅担保,成为了阿里帕夏信任的准将。这一次,他同样出卖雇主。在奥斯曼人那里得了好处,还占了帕夏的私产。” 克莉丝惊讶问“他这种两面派,那个元帅居然还敢放心用他” “前两次都可以解释成维护波旁王朝,”爱德蒙讥诮说着,又沉了脸色,“至于第三次,他害死帕夏的时机很巧妙,所有人都以为帕夏会死是因为奥斯曼人出尔反尔。我知道他先前的作风,知道这背后不会那么简单,花了一些时间才查到真相。” “虽然弗尔南已经回国很久了,布尔蒙手下只有他对希腊熟悉,这批文物他一定有参与。” 克莉丝恍然“希腊独立在即,到时候港口就要归还给他们自己,藏的这批文物放不住了,必须陆陆续续运回来。从马赛上岸的话,要途径意大利,为了防备万帕,才用了军舰护送,但是到法国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了,于是他们走了杜朗的线。” “也就是那时候,他们买通了这小子的几个手下。” 有了他这条线索,再联系自己最近在城内查到的消息,眼前的情况一下变得清晰不少。 “所以,你打算用弗尔南出卖帕夏的事情让他身败名裂” 爱德蒙点头,“本来还有人证帕夏唯一的女儿被他卖为奴隶了,我让贝尔图乔去君士坦丁堡找,结果奴隶贩子说,那个女孩子没到他手里就被一伙人半路劫走,这条线索已经彻底断了。” “在布莱顿的时候,你在烦心的就是这件事” 爱德蒙很少和她说复仇的事情,起初是不愿牵连她,后来因为太了解她有多聪明,他没想好怎么解释梅塞苔丝,尤其担心她的反应,患得患失之下才选择了隐瞒。 现在她已经来了巴黎,就没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了。 “不仅是这件,之前还有维尔福的父亲,诺瓦蒂埃中风,知道后,等于三个人里有两份计划出现问题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我不可能让他们跟着我的计划走,所以才会消沉。” 重修过法国史的领事低忖“诺瓦蒂埃我知道大革命时候,有个很有名的吉伦特党人,他后来是拿破仑的重臣。” “没错,我递交的那封信就是给他的。” 这下最后一点残缺的拼图也补上了维尔福未免父亲身份暴露,牵连政途,将告密信里提到的证据烧毁,说不定还用了什么话去骗小水手,让他千恩万谢就傻乎乎背了黑锅。 疑心病忍不住站起身,伸手去戳他的胸口,不知道是愁还是爱,轻声说“你这个人啊,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 克莉丝很清楚,即使他怎么想和过去割裂,长相和性格如何变化,他内里始终都是那个善良得固执的人。 她也只会被他这样的人吸引,卸下防备了吧。 克莉丝已经不去抱有过多期待了,所以人性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只有还会相信善恶,还会对世界抱有期待,才会爱憎分明,才会被恶意伤害,才会为善意感动惦念。 因为自己帮了他,就对自己深信不疑,后来即使知道自己在马赛一直在试探伪装,也从来没有把她往坏的方向想。 想到这里,克莉丝忍不住说“如果我是一个坏女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你打算怎么办” 捉住作乱的手指,将手完全握住了,听到这个假设,爱德蒙不由失笑。 照她这么说,只是为了骗他,就把未来和一切赔给自己,那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爱德蒙却突然想起她曾经对威尔莫勋爵的威胁。 当初就因为她那句“把你一辈子都拘在我眼前”落了下风 他心下一动,借着交握的手,将她直接按在了办公桌上。 俯瞰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空白表情,爱德蒙煞有介事玩笑道“如果你确实是个坏女人,那么为了避免你去害更多人,我只能把你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你力气不比过我,我还会调制药剂,我随时可以把你无声无息带走,而你是昏迷,还是清醒却不能动弹,都要看我。只要我替你也换一个女性身份,克里斯班纳特可以随时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你没有贴身随从,我却有很多手下可以帮忙,你大部分人际关系和势力都在英国,而欧洲大陆遍布着我的驿站和产业,他查到一个地方,我随时可以带你转移去其他国家。” 克莉丝回神,不满道“你太小看我了,你那么大的产业要管,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单独在一起,只要有人在附近,我总能策反利用,找到逃走的办法。” “再说了,你舍不得伤害我,你敢打断我的腿吗”只是随口说说,明明还压迫着自己的人就面露惊愕和不忍,她骄矜又得意冲他笑起来,“只要我还能跑,就算你的手下都像阿里一样忠心耿耿为你卖命,我也有法子积攒工具,撬锁翻墙溜走。” “基督山岛呢” 从来没想过和她站在对立立场,这时候突然口头上模拟起来,想到从越狱就总是由她主导一切,爱德蒙的好胜心也被激起了。 “你不会游泳吧。因为怕暴露身份,所以从来不去温泉和浴场。” 在布莱顿时,都是他去游泳,她只会挽起裤腿捡贝壳。 “你也不会开船。那里是我的采地,我可以随便支配,你知道那附近都是暗礁,大船无法靠近,小船一个炮台就能解决。只要我控制岛上进出人员,收走你的一切,我可以把你锁在”我的城堡里。 意识到差点说漏嘴,一时又怕停顿被敏锐的恋人察觉,发现精心准备给她的惊喜,情急之下,他已经口不择言道“我的床上,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一步。” 他一说完,理论知识和故事情节储藏丰富的人瞬间思路漂移,脸上烫得要冒烟,表情非常精彩,完全分不出心思再去想怎么“逃脱”,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你,你你怎么,你原来有这种爱好。” “我其实想说我的房间。” “别狡辩了,你根本就是下意识说的而且你都想扒光我了,这两个地方根本没有区别” “我什么时候说要” “你明明说了,要收走我的一切。” 爱德蒙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是担心你带着枪或者什么逃走工具。” 经验为零的人本来意会不到,被理论家填充了画面感后,这次连他也红了脸,因为伪装成勋爵的肤色,才没有那么明显。 爱德蒙很快发现,她还被自己攥着手腕压在办公桌上,这下语境和情景都过分冲击,连忙起身松手。 领事的个人办公室这下彻底安静了。 明明都是二三十的人,两个人却像只有十几岁的热恋小年轻,为了一点猜想和假设开始斗嘴较劲,又为了不那么纯情的念头不约而同脸红,各自别开脸不敢看对方。 领事最先打破凝滞,轻扯有些皱的衣服,站起身,走到壁炉边,一把抄起剑杖。 “假装我还没听到你要替我找回我的黑发情人吧。” “我相信,我还没那么快原谅一个无耻的引诱犯,一言不合,我会追杀这个人出领事馆的。” 她微笑咬了重音,长剑以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出鞘。 “现在,勋爵,我允许您先跑十秒。” 一月,整个巴黎城都在讨论查理十世的加冕仪式,也有少部分人在关注奥勃里翁那个怎么都不愿意说的秘密。 没有人在意满城逃避领事追杀的勋爵,还有频频被邀请去香榭丽舍做客的神甫。 新官上任都要烧三把火,更别说兄长在位就搞事情的新王了。 查理十世刚上来就撤了参议院的大部分人,把老贵族和天主教徒往里塞。他观念极端保守,憎恶民主,意图恢复王朝统治,连带着对君主立宪制的英国也很不满,相应对英政策也有了改变。 工作量陡然增加,克莉丝忙得晕头转向,想到有“未来夫人”管着,也顾不上四姐和五姐最近在折腾什么了。 终于空出时间,她找到了爱德蒙。 “这次委托我的上线在希腊应该很厉害,我会和他在迪耶普碰面,今晚你陪我去吧,说不定能帮你在希腊找到其他证人。” 当初她撇下男仆在红灯区,和那位好兄弟去查探,结果借口说是去见今生难忘的挚爱。 原型对此耿耿于怀很久,听到后毫不犹豫同意了。 巴黎到迪耶普不过一百多公里,走爱德蒙的私人驿站,七个小时就能跑到。 迪耶普正对英吉利海峡,海峡对面就是英国。 爱德蒙在这里有一处产业,如果出现极端的意外情况,他们可以随时回英国,全天有船只候在码头,准备出航。 有最优秀的船长在,克莉丝完全不用操心,把船舱内外跑了一通,又回到舵前,兴奋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艘船吗” 在她说的小湾抛锚停泊,用手臂随意撑了船舷,爱德蒙微笑看她。 “我们分开的那个半年,我找船队搜索到了它,把它重新拖回港,完全修补好了。” “我本来打算在复仇后把它送给你的。” 他文雅从容的恋人扬了漂亮精致的面庞,冲他笑起来,眼里闪耀着他最爱的慧黠光彩。 漫天和倒映在海面的星辉都比不上。 “和满船的财宝房契” 被她猜中了。 她故意道“说不定还有一位黑发美人” “现在你想都别想。” 他捏了她的下巴,蕴了笑意说。 克莉丝轻笑了一声,刚要踮脚,被他按住了。 “你的上线好像来了。” 四下里只有初春还很凉的海风,过了好一会,破水声才响起,一艘庞然大物缓缓停在了小湾外,将他们笼在了阴翳里。 他们只能仰着头看那艘大船的船舷。 暗号是拉丁文,两边确认无误后,大船抛下一根绳索,爱德蒙单臂抓住,将她连着厚呢斗篷拦腰满满抱住,他们就被拉了上去。 因为挂了英国的国旗,大船上毫无顾忌,火光通明。 刚踏上甲板,还没站好,就有一个男人带着笑意道“晚上好啊,奥布雷。” 克莉丝从爱德蒙怀里退出来,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男人站在火把下,穿着希腊当地的服装,绑了头巾,露出俊美无俦的脸,撑了手杖缓步过来。 他走得很慢,那只跛足并不明显。 克莉丝面上自然伸出手,微笑道“拜伦勋爵。” 拜伦与她回握,又侧头看了眼爱德蒙,调侃道“你竟然把鲁思文也带来了。我没想到你们还在一块,怎么,我在吸血鬼里给你的提示还不够明显吗” “什么提示” 克莉丝茫然看他。 拜伦道“这些年为了希腊的事务,我和你的老师始终保持通信,我听他无数次说起过你,还说你女人缘太好,很有我当初的风范。只是我在维也纳看到这个人,又听你老师说起一些事,就知道不好了。” “可惜,你本来可以成为爱情的常客。” 他咏叹着,又压低声“我在剑桥时的男朋友就很柔顺贴心。” 克莉丝“” 不愧是在大学养熊,在喷泉里游泳的人,看来这位先生即使经历战役,做了希腊的大英雄,也还是和在英国一样肆意而为。 被误认为是同路人,克莉丝也很绝望,只想把话题从寒暄变回正题,拜伦却摆了摆手。 “委托你帮忙查的可不是我。” 他指了一个方向,“你去见她吧,我和你的男友聊几句。” 大诗人可以留在希腊或者周游世界,不必管法律和宗教,她以后可是还要在英国混的 克莉丝头皮发麻,连忙道“我们不是” 拜伦会意笑了。 “我明白,这是一种强烈纯真的爱和激情。” 克莉丝只好把这位大佬交给爱德蒙对付,自己往他指的方向走。 沿路都是希腊装扮的护卫,上了又几级阶梯,克莉丝看到了趴在船舵边的小姑娘。 穿着白裙的黑发女孩非常显眼,她轻轻哼唱着歌,见克莉丝迟疑走过来,弯起了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拉了她的手,用现代希腊语对她轻念 “在这荒凉的海边,他们的心已经订了婚,而星星是那婚礼的火把将这美丽的一对照得更美丽,海洋是证人,甲板即新婚床,情感为他们主婚,孤独就是牧师” “他,他们就这样成了亲” 克莉丝迟疑接下了这句拜伦的诗。 下一秒,女孩扬起还未长开就见绝色的脸,冲着拜伦的方向用英语欢喜道“先生,我的唐璜会说希腊语” 两个正在交流的男人抬起头,一致看过来。 为了看清“先生”的表情,她把静止的船舵往克莉丝的手上一交,小跑到围栏边。 “他还接受了我的求婚,我要带他回希腊” 爱德蒙“我不同意” “不对别让克莉丝碰船” 拜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9章 |ivresse 星空, 海滩,篝火。 轻声交谈的希腊少女和英俊青年。 简直就是他在写唐璜时,脑中闪过无数次的初遇场面。 如果不是船也像诗里一样出问题的话。 拜伦表情复杂“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了, 关于他的传言,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个玩笑。今天,班纳特你让我相信了。” 克莉丝“” 她听说过拜伦的父亲, 老先生是位海军准将, 只要逢上他出海, 船就会遇上风暴, 非常玄乎。 “我觉得这可能都是巧合。” 在附近一众希腊兵的凝视下,克莉丝挣扎道。 她只是看到船舵有点不正, 突然强迫症发作想要掰水平对称,哪知道这么大一艘船会在小海湾里出问题。 他们说话的时候, 爱德蒙从船上沿着一条绳索滑下来,又划了救援小艇靠岸。 “我陪船长看过了,问题不大, 只是你们今晚得留在这里了。” 他说着, 状似无意把她挡在身后, 借着斗篷的掩蔽,克莉丝偷偷捂了他冰凉的手。 拜伦无奈转身,吩咐下去, 一群人在海滩上整备扎营, 马上有希腊兵冲船上招呼, 十字旗缓缓降落, 换上了法国商船的旗帜。 在场的唯一法国人“你们准备得真齐全。” 拜伦看了一眼似乎无害藏在男人身后的青年,“是班纳特领事的主意。” 克莉丝解释“查理十世的态度还不明朗,检疫船要是经过,看到停港的是英国船肯定会盘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还让我们准备了美国、荷兰还有奥地利的。” 这么多国家,遇到紧急情况,总能找几个背锅的。 克莉丝当然不会把这种大实话直白说出来,只道“毕竟你们这次是暗中行动,要是去了地中海,遇到其他船队,还能装作中立国家的商船请求庇护。” 爱德蒙一下就想到了第一次见面她满箱子的护照。 拜伦感慨“不愧是费尔德教出来的。” “您如果能在给老师的信里这么夸我,让我多点假期就再好不过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很亮。 心中实在放不下,把帆索绑好,任船在河道里漂流,爱德蒙提起了那位希腊小姐的“求婚”。 克莉丝忍俊不禁把她们对的台词说了一遍。 “这是拜伦唐璜里,海黛救了唐璜后他们私定终身的诗句。勋爵说让我和她谈事情,我还以为这是什么暗号,就接了下去。” 她小心打量了他的表情,又补充道“她就叫海黛,今年十一岁,亡父在希腊声望很高,落难后,拜伦救了她。他写这首诗,女主的名字也是取自她。” 她们连年龄差距都和他们俩一样。 对他自己的身份都能吃醋的人不由想,心情突然变得很不愉快。 克莉丝还在分析“拜伦现在在希腊声望正高,但到底是英国人,希腊独立在即,我猜,他会让海黛当女王。” 吸血鬼里,认清鲁思文勋爵的残忍,两个人在罗马不欢而散后,奥布雷也是在雅典和希腊少女陷入了爱河。 拜伦的希腊情结这么重,看上去还很欣赏他的小朋友,说不定就想给女王找个聪明的王夫,稳固和英国的关系,还能得一个得力的谋臣。 爱德蒙轻笑说“那正好,你母亲不也说过很多次吗,她的宝贝克里斯未来是要娶公主的。” 本来以为他会敏锐察觉到什么,听到这句话,终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克莉丝哭笑不得,随即又非常自然开口解释“海黛是帕夏唯一的女儿,名正言顺,但是根基不稳。” “议会里有些人想着未来可以控制希腊,我却不这么看即使她现在依赖拜伦,等做几年女王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从奥斯曼手里解脱,她的臣民也不会让自己的女王当做傀儡被架空的,所以理论上说,英国王夫是不可能的。” “至于我个人的感情,别想什么公主女王了。亲爱的伯爵,你还不如担心一下威尔莫勋爵呢。” 她说完,又想了想,语气轻快补充道“或许再加上一个男仆” 爱德蒙“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未来的希腊女王就是当初我要找的证人” 恋爱脑男友只是思维感性一点,脑子转起来还是很快的。 克莉丝欣慰点头“这批文物是当初她父亲宫中的东西,除了拜伦,她最爱的就是父亲,所以她非常重视旧物。刚才,我承诺会替她追回这些东西。” “你不是会主动揽这种事的人。” “当然是有交换条件的。”克莉丝说,“她追查这些东西,其实也是想找到弗尔南现在的身份。” 爱德蒙一怔。 “一旦她加冕为女王,公布了当年事实,有了舆论压力,法国当然会主动引渡弗尔南去希腊。” “所以我稍微用了点话术,承诺替她找回文物,请她配合我们让他身败名裂,你还是按照原计划走,不过我们得还个活的仇人给海黛,毕竟她连父母都被弗尔南害死了。” “领事小姐,我得提醒你,你在公务里掺了私心。” 爱德蒙努力板了脸说。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想到她做这些是为了自己,在那一瞬间把他放得比她最在意的事务更高,他就抑制不住这种被独特对待的欢喜。 “好吧,我确实是有私心的。我很抱歉。”说好不插手他的复仇,克莉丝别开脸,不情愿承认了,“但是你和他的账还没算完,我怎么可能现在把他交出去” 他惊讶看她“为什么会道歉” “因为你好像一直都不太愿意和我说复仇的事情。” 年轻人闷声说,“毕竟是我没有参与的过去,更何况你自己都很少提起。” 一片月色中,他们初遇的船上,爱德蒙静静凝视她,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捧了克莉丝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以前我不主动说,是因为,那些过去恰巧是我不想展示给你的。” “起初被你救赎,我便以一个信徒的身份去望你。后来,我不可自拔爱上你,意志软弱放任感情,妄图把你拉下神坛。可是爱情让你变得夺目无瑕,而我更加自觉形秽。” “我发现,经历神甫教导重塑之前,一个水手根本碰不到你的世界,而我那时候的念头又完全是一厢情愿,你有大好前程,根本不必沾染到我这些本来和你无关的黑暗。” 不知道是因为清冷月光,还是因为无边夜色,爱德蒙冲她垂目微笑时,那张苍白的面庞变得异常脆弱清减。 克莉丝突然想起他没有寄出的情书和后来重新修改过的信。 我是无名之人,孑然一身,身份低微,拥有不能告人的过去,背负既定的宿命,连终结墓地都已经被选好,不过一具灵魂残缺的行走残骸,注定一世都要在冥府度日。 你是绅士独子,家庭美满,风流俊秀,得到国务大臣的指点,深得女性的偏爱,连璀璨前程都已经被画好,正在一个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岁,注定未来将要在史书留名。 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两封信的联系,但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所以注意力都在他别扭的告白上,并没有多想他写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原来,不仅是她会在意。 来巴黎后,因为他忙着复仇的事情,克莉丝偶尔会想,自己出生更晚,那些曾经没有自己参与,如果他和梅塞苔丝再见,说起过去的事情,她连话都插不上。 结果他其实比她还要不安,早在浪博恩时就自愧挣扎,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他的痛苦只会更多。 心被骤然揪紧了。 克莉丝沉默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 “其实你想的很有道理,”她说,“那次嫁祸给你带来了痛苦,他让你失去一切,把你打碎了,我会为你感同身受,但是我也不想冠冕堂皇去违心说,希望你没有经历这些。” “我是不会与一个说不上话的人深交的,没有那位神甫教给你的丰富学识,没有相似的经历带来的同类气质,一个水手根本无法吸引我。” “当然,他的世界太完整了,恐怕也不会对我感兴趣。” 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善良的人同样很多,一个未经挫折而无瑕的灵魂,她会欣赏,但是也只是看看,绝不会靠近。 一直以来,她忍不住去特殊对待,一次次放任靠近的,只有她最开始遇到的他。 乍看上去和自己相似,可是即使被黑暗浸染过,还会毫无保留相信自己,还愿意坚守善恶报应。 “你一定想过吧,为什么我会完全体会你的心情,反过来告诉你如何去复仇” “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经历让我们的折痕完全一致,但是因为性格完全相反,那些残缺的部分反而能够对上吻合。” “你找到我了,也让我看见了你。” 她看他,表情矜慢,不可一世,语气却温柔而坚定。 “现在,我们都完整了。” 班纳特领事和基督山伯爵又开始冷战了。 有一就有二,巴黎的社交界对此毫不意外,甚至熟门熟路开了赌局。 坐在办公室里,想到他若有所思那句“看来我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了解你”,克莉丝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因为对他曾经的单恋内疚心软,又加上那点关于独占欲的微妙念头,她被感情冲昏头脑,不小心坦白了自己曾经也复仇过。 不是她太没有防备,而是对方过于狡猾,换了好几个身份来了解自己。 童年早就被“布沙尼神甫”从几个姐姐那里知道得差不多,伦敦那几年就更别说了,是她自己让“威尔莫勋爵”接触了俱乐部的朋友,本来想着可以推到做情报贩子那几年,结果纳什也对基督山伯爵知无不言。 以他的脑子和对自己的了解,不管把上辈子的经历往哪一年凑,他都能识破自己。 克莉丝终于体会了一把爱德蒙不想坦白前未婚妻的心情。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侍从官探进头“德维尔福先生想要见您。” 克莉丝面露惊讶。 那次慈善晚会后,梅朗侯爵又邀请她去过一次维尔福的府邸,不过维尔福很凑巧去法院了,她只见到了他的女儿瓦朗蒂娜。 很快,路易十八去世,王党势大,这个老狐狸谨慎没有和那些贵族来往,更加缩头缩脑,打着稳妥的名头闭门谢客,中间只出席过加冕仪式,更别提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和一个外交官来往了。 他会在这个时候正大光明来领事馆见自己,应该和她无关。 克莉丝意识到,是爱德蒙做了什么,他才找了上来。 在秘书的指引下,维尔福不一会就走进了那间办公室,即使在扫视过于简单的陈设时,他的步伐也沉稳不迫,在办公室的主人伸出手后才回握。 维尔福带了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着锐利,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打量。 年轻人是个素质相当优秀的外交官,不但没有同胞惯常的疏离,表现得文雅谦和,让人给他们上茶后,首先打开了话匣。 “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协助您的呢” 这个公事公办的开场出乎了维尔福的意料。 连续两次的会面失败,今天终于见面,再加上周到的礼遇,他以为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会先与自己寒暄一阵。 现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领事了。 “我是以个人的名义来见您的,班纳特先生。”维尔福反其道而行之,“我听我的岳父谈起过您。” 领事惊讶看他“阁下,我听说过,您很少主动拜访别人,也从不回访,更不会出现在社交场合。在办公场合谈论私事原来您是用了这种方法,才保持这项记录的吗” 这句话被这次社交季出了名爱跳舞说笑的英国领事说出口,尤其嘲讽。 维尔福没有尴尬太久,接着又道“我听说,英国人很在意人与人交往距离。确实是我冒犯了,不过这件事,我也只能来这里同您说了。” 像是厌倦了这无休止的试探,领事低忖后,直截了当说“您最近在忙着审判某位参议员吧,我不认为我这个外国人能帮您什么。” 短短几句交锋,维尔福每次都被噎了个正着,这下彻底相信,班纳特有意接近自己的家人,确实不是为了结交自己了。 阅人无数的老侯爵说,这个年轻人与自己某些方面相似,也是行事滴水不漏,作风谨慎,怀疑一切,格外不同的是,他没有野心。 维尔福起初是不信的,没有野心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声名显赫,没有野心的法国公子或许会担心家道中落,在英国,一个乡绅的儿子完全可以安逸做地主,何必拜师参选。 可是今天见了面,又从办公桌陈设的那些蛛丝马迹里,法官很快就发现,这个人确实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意味着没有弱点,这样一来,班纳特是敌是友就很重要了。 法官坐直身子,以一种法律化身的口吻道“看来您很关注法国的形势。您这样爱玩的年纪,喜欢政治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没办法,”领事耸肩,“在一个不那么稳定的国家,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会出现在断头台上的人是谁。在伦敦,我和朋友们谈论政治,是为了更好在议会交流,在巴黎,就是为了好好生存。” 因为这种话里的轻蔑傲慢,和对本国政体的推崇,对方又确实是一个保守的英国人了。 看着青年,维尔福突然想起了基督山伯爵。 比起英国人内敛的自傲,那个男人的讥诮要更明显一些,如果说班纳特眼中好歹有社会机器的规则和运作,那么基督山对律法和神明都毫无敬意,似乎除了面前的人,什么都无法束缚这个人。 维尔福故作讶异说“先生,实不相瞒,来见您之前,我已经与基督山伯爵谈过了。和您着眼的方面不同,他很直接告诉我,法国的社会与法律不健全,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你们会成为朋友了。” 领事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以防您不知道,我们正在冷战。至于原因,恕我不能告诉您。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在我面前谈论这个人。” 维尔福禁不住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以个人的名义,却要来领事馆找您了。” “我不愿意为难一位前途可见的年轻人,可惜,他这样傲慢的富豪,只有您一个朋友,为了秘密调查一些事情,我只能来找您了。” 前面询问布沙尼神甫和威尔莫勋爵时,他都扮作了警务部的调查员,因为顾忌班纳特,想到他毕竟是那位外交大臣的弟子,谨慎起见,维尔福才用真实身份接触伯爵和领事。 领事忍不住皱起眉,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漏洞。 “您请说吧,如果是关于案子,我知无不言。” 这句话说的很真诚,但是没有许诺说出的话一定是真实的,给自己留了相当多的后路。 所以,即使是冷战中,英国领事都会护着他的朋友。 维尔福也没有打算在班纳特这里了解太多真相。 “您和伯爵一定认识很久了吧” “快六年了。” “没有介绍人吗” “我们是因为一次海难认识的。”领事怀念道,“如果非要有介绍人,那就是巧合或者命运吧。” “可是我听我的岳父说,他曾经是您的男仆” “因为我们打了个赌,他输了,恰好我游学没有带人手,就让他扮作我的男仆了。” 克里斯班纳特我们是通过他的姐夫介绍认识的。 是的,他的朋友确实很多,但是只有萨科纳啊,这是基督山的真名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这两个人是共度生死的交情,克里斯去哪,萨科纳就会出现在哪。大部分时候,他眼里也只有克里斯,他了解克里斯的一切。我去香榭丽舍拜访时,都觉得他把克里斯照顾得有些过了。 “您了解他的过去吗” “我们很少聊以前。” 基督山嫉妒我与班纳特的关系,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趁着班纳特回来之前,用决斗逼走了我。这个阴险的马耳他人什么,您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意大利人吧。 他当然不敢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班纳特。我们在美洲就结仇了,那时候是为了抢一座金矿,我赢了,结果后来他在地中海发了一笔财,知道我要回英国继承爵位,还故意买了个岛,我们两个什么都要比,朋友也一样。 见年轻人对这个问题提不起劲,法官见机问道“我听说,伯爵来巴黎是为了做投资” “我从来不管他生意上的事情,不过他会来巴黎,应该是因为我拜托他做我四姐的看护人吧,做投资只是顺带的。” 维尔福“” 两个大男人不聊往事也不谈生意,是怎么做到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出席宴会也要凑在一起的。 又证实了不少神甫和勋爵的供词后,维尔福才似乎不经意道“您认识布沙尼神甫吗” 领事很自然以为这个问题还是围绕着他最重视的朋友。 “认识,伯爵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很博学,我们关系也不错,不过我不太信任他。” 维尔福精神一振。 “您认为一位教士的话不可信” “我们不属于一个教派,我不必向他告解忏悔。不过我也是抱着和您一样的刻板观念,忍不住和他说了一些关于伯爵的看法,结果他口风不太严,把那些话都告诉了伯爵。伯爵因为我那些话调侃了我很久。” 维尔福微不可见笑了笑,又继续道“我的调查员告诉我,伯爵有一位仇人,而那位仇人恰好是您的朋友。” “您是说威尔莫勋爵吧。”领事撇嘴,“他现在也在巴黎,前些天还来找过我。” “他来找您聊什么”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您了。虽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查什么,但是我很肯定这件事与您的案子无关。” “是与女人有关吗” 法官忍不住道。 领事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一会才点头“没错。这么看,您已经见过勋爵了” 理清思路,排除了眼前人的嫌疑,这会意识到被套了话,维尔福看向年轻人。 布沙尼神甫那里倒无所谓,但是威尔莫勋爵不能再留了。 自己出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如让班纳特知道实情,再把在伦敦的决斗重演一次。 维尔福道“班纳特先生,实话告诉您吧。我在调查一桩命案,不过,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您的事情。” “威尔莫在巴黎郊外买下了一栋别墅。他承认,他被您的一位女朋友吸引了,他不可自拔爱上了那个女人。他想在那座别墅里挖出私人温泉,请那个女人与他共浴。” 听到这里,领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试图冷静自己。 或许是因为怒意,他面上有些红。 “谢谢您破例告诉我这些。” 年轻人说着,在法官告辞后,一直将他送出领事馆。 傍晚,维尔福如愿得到眼线的通知,领事一下班,就叫了一辆马车,往那栋别墅的方向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气势汹汹去算账的人,刚进别墅院子就变得踟蹰起来。 阿里早就等在石子路上,打出手势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克莉丝只好跟上了。 绕了不少路,他们离开林地,进了另一栋别墅,爱德蒙正站在一张桌子后看地图,见她进来,表情自然问“先吃晚餐还是先泡温泉” 耐心等年轻人满脸通红着犹豫,好半天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说“先随便吃一点。” 往常只有两个人用餐时,从来都是爱德蒙先停下,看着她继续吃东西,两个人随便说点话,她也早就习惯了被他盯着。 结果今天克莉丝变得相当不自在。 “你和维尔福都说了些什么” 他问。 克莉丝把他们的谈话简单概括了一遍。 分饰三角的人颇为遗憾总结“还有好多我间接对你说的话,他都没有转述给你。” 克莉丝“” 好好一个仇人,因为她躲着他,突然变成帮忙带话的,这也太惨了。 “不过,没想到只听到了这几句,你还是愿意来见我。” 克莉丝不服气说“我才没有躲着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说了,我今天不来,他就要自己对威尔莫勋爵出手了。” 她刚说完,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爱德蒙微笑宣布“你和勋爵的决斗结束了。看你还很舍不得他,让他重伤逃走吧。” 也就是说未来她的人生里,威尔莫勋爵还会有戏份吗。 克莉丝麻木了表情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位大法官都沉不住气了” “神甫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并不直接关系到他,所以他只是调查。而威尔莫勋爵是一桩命案的线索,他为了保护凶手,所以想要除掉他。” “这两个人和我们俩恰好都有联系,他找到你是为了试探口风,验证一下猜测。我不提前告诉你,是怕你有了准备,反而被他怀疑。” 维尔福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冲着“布沙尼神甫”来的。 来她面前问一堆关于伯爵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和“基督山伯爵”关系更亲密,会不自觉为他掩盖,当她把注意力分散到朋友身上时,关于其他人的回答就就更真实了。 “你知道他小心谨慎,除非必要,不会让人动手,干脆留了温泉这个把柄给他,其实只是想让我来见你” 她期待问。 “那些都是顺便,就算你今天不来,也可以再来一次伯爵和勋爵的决斗。” “温泉才是真的。因为不小心挖到了,又想到你之前说,为了不暴露身份从来没泡过温泉,正好最近布置好了,所以找你来试试。” 最后一点侥幸被摧毁,克莉丝只好认命跟着他走。 专门用来泡温泉的浴间比一个起居室还要大,地面的石板被打磨得很光滑,因为早就准备好,刚打开门就是一片缭绕的雾气。 披风和外套早就在进餐厅的时候挂好了,只有一件马甲,隔着衬衣的绵绸都能感觉到热度和潮意。 从领事馆出发就一路在做心理建设,见到比自己浴缸还要大很多的温泉池后,克莉丝脑中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爱德蒙说着,回身看到散落在衣物上的领巾和衬衫固定带,又见到她只穿了一件稍长白色衬衣,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一直都认为她女扮男装太久,以至于女性观念淡薄,所以才是不害羞的那一个。想到之前也是她毫不犹豫扒光试探自己,伸手制住她自暴自弃还在解纽扣的手,爱德蒙忍不住问“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吧” 克莉丝懊恼反驳“当然记得。” “不是你说,被一位女朋友吸引了,不可自拔爱上了那个女人。想在那座别墅里挖出私人温泉,就是为了请那个女人与他共浴。” 声音到后面就小了下去。 她终于反应过来,维尔福是为了刺激她来和他算账决斗的,话里怎么可能不添油加醋。 他意外看她“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没有顾虑泡一次温泉。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愿意。” 她连忙打断他,埋了头,伸手把他往门外推。 根本不在意这点力气,也难得不想顺着她,爱德蒙杵在原地,还凑近了打量她红到耳根的羞窘模样。 “其实我奇怪很久了。” 他认真道“我听过你在俱乐部吹嘘经历,也就是说,这类知识你比我还清楚。我见过你爸爸,他不像是会教你这些的人。” 险些暴露上辈子的人压力颇大“为了更好伪装成男人,我看了很多情色小说和小手册。” 他似乎被说服了,又耐心问“虽然是个误会,你也已经准备好可能会发生什么了,我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 克莉丝“因,因为房租” 在年长者难得充满威严的凝视里,小年轻很果断卖了队友,把“给不了名分,还住在人家心里,当然要定时交房租”这个歪论交代了。 说完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爱德蒙突然很严肃叫她。 “克莉丝。” “我之所以发现你是女孩子,是因为我看到了圣乔安的故事。她的结局让我很害怕。” 因为曾经亲眼看着未来被摧毁,因为在黑暗里呆了太久,即使得到垂怜回应,即使现在就能真真切切触碰到她,他还是会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个过分美好的幻觉。 就算是坦白一切走到一起的那一天,他也不敢放任自己去幸福。怕被世界再次发现自己其实是漏网之鱼,然后连她也被自己的不幸牵连。 “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也没必要为这种理由来伤害自己去补偿我。不管是结婚还是孩子,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克莉丝愣怔看他。 明明在一起,因为明面上是同性,即使关系亲密,却不能对外标记所属,时间长了,不论是谁都会不安难耐的。 只是自己现在大概有了计划,因此不那么着急罢了。 恰好相反,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他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爱德蒙才会以为她没有想到办法,所以为她退让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不仅要上交工资卡,还得常常哄着小心眼爱吃醋的男友。 果然爱德蒙才是那个更适合主内的“夫人”。 这么一想,原本“明明是我自己不愿换回女性身份,现在还要牵连他去偶尔扮作女性”的愧疚都消减了不少。 他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了,克莉丝索性靠近,脱口道“你的要求这么低,我突然觉得,我还没完善的计划也不那么糟糕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看他,“你知道,如果我愿意,其实也可以伪造很多假身份吧。” “恰好以前,我认为自己会在所有姐姐出嫁后变回女孩子所以做过一个女性身份。” “我本来想着,反正明面上还可以来往,私下用那个身份嫁给你也不是不行,这样连孩子的身份都没问题了。” 她趁机偷换概念“不过,你能决定让哪个身份和我结婚吗” 爱德蒙一下被她问住了。 威尔莫勋爵肯定不行,布沙尼神甫是出家人。 他当然希望是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但是复仇还未完成,他也不敢笃定会不会出现问题。 克莉丝继续道“你看,这么比起来,还是我更简单,我只有一个身份。” “你没有去处,我就给你一个家。” “你没有姓名,我愿意将我的姓氏分享给你。” “连神和社会也抛弃你,那么我来护着你,我要对你很好。” “所以” 她看着他,一词一顿说 “你愿不愿意,成为浪博恩未来的另一位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0章 |ivresse 只是说这番求婚词,克莉丝就用完了全部力气。 因为迫切想要得到结果, 又不免担忧他的回答, 她身子挺得笔直, 悄悄捏了袖口, 紧张抿起嘴,眼睛因为羞意有些闪躲,却还是带了忐忑和固执仰面看他。 果然, 一旦失去惯常的镇定从容, 表情变得生动起来,她就会变得尤其好看。 爱德蒙很早就发现了。 在马赛假装无害的时候, 也有很多女性喜欢用言语去逗小绅士, 想要看那张精致秀气的面庞露出别扭着可爱的羞红。 拜师后, 她不再收敛伪装,像是随着阅历增长变得稳重, 成了人们看惯的温雅谦和、气定神闲模样。 即使在五个穿了鲜亮颜色的貌美姐姐身边, 保守三件套的她也足够夺目, 只是因为风度与气质过于出众,纵然会因为乍见惊艳,大部分人在后面的相处里, 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这个人身上。 初遇的印象太过深刻, 后来又依次陷入了近乎盲目的报恩和爱慕,即使扮作威尔莫勋爵, 直观看过她晦暗的那一面, 他也只是觉得她优秀得无可挑剔。 爱德蒙始终在仰望克莉丝。 现在, 他的新神忐忑发出共度一生的邀请,就连求婚词里也充满了对他的许诺。 正式把夫妻这样的身份自我代入后,爱德蒙骤然发现,克莉丝其实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姑娘。 或者说,是已经二十二岁的女性。 这些年下来,熟悉的秀美面庞已经完全褪去了稚嫩,这会脸上被热意蒸得绯红,她只穿了一件足以性别模糊的白衬衣,乌黑的头发被水雾沾染耷拉着,衬得眼型轮廓精致妩媚,带着企盼看着自己,足以摄人心魄。 是只有他能看到的模样。 见爱德蒙一直不出声,只是凝视着自己不说话,克莉丝心里惴惴,忍不住说“我当然不是让你一直假扮女性的样子,大概也就是婚礼和偶尔需要。以后你还是用伯爵的身份和我生活在一起,而且我还有好多年要驻外,里面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我也可以偶尔穿回裙子。” “只穿给我看” 爱德蒙忍不住问。 克莉丝睁大眼睛,“我好不容易穿上裙子,当然要让很多人夸一下。”把曾经的执念说完,总算想起自己是有“求”于他,外交官才补救道,“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人告诉你您的夫人很美,开场话题就有了” 她还没说完,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后话堵住了。 女性能练出的肌肉有限,克莉丝抱起来很软,因为刻意保持身材匀称清瘦,不让窄肩太明显,所以也有膈人的棱角。 就像她自己。 事业脑总是有本事把什么都变得像是利益交换,连求婚词都说得硬邦邦如同契约。 她向他许诺那么多,却一句都不提她自己的感情,也不在乎他要给她什么,好像站在这里是任何一个同样失去一切的人,她都会给予这样的厚爱。 再让她说下去,爱德蒙怀疑自己会反过来向她示范真正的求婚。 没有浪漫细胞的人不挑地点,他不能这么没有仪式感。 温泉的热度把室内空气变得很稀薄,即使只是普通的吻也可以让人失氧下坠。 “所以,你是同意了吗” 很久后,克莉丝才晕乎乎说。 他还拥着她,在轻吻耳际吐息时,有意变成那个清冷的女中音,因为气息不稳变得沙哑撩人。 “请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 “不过,如果是刚才那番求婚词的话。恕我拒绝。” 第二天,见到上门拜访的领事,维尔福并不意外对方的表情消沉。 “先生,发生什么了吗” 求婚被拒,今天还得来帮他客串圆谎,克莉丝心情十分不美丽,没有和法官兜圈子的耐心“和您聊过之后,我去找了威尔莫勋爵,我们之间发生了争执和决斗。他中了好几枪,现在应该已经逃出法国了。” 得知勋爵已经离开,又见年轻人心浮气躁的模样,维尔福面上飞快掠过极淡的微笑。 “是因为我的话吗” 克莉丝没有回答他假惺惺的吃惊,只是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巴黎,除了公务派遣,也想找到我的初恋。” 班纳特念念不忘的马赛黑发情人并不是秘密。 他的岳父梅朗侯爵也证实了,在马赛时,只有十六岁的小年轻被红灯区的女人迷住,成天往那边跑,被不少马赛当地的贵族撞见过。 维尔福年轻时也有不少秘密的恋爱事件,这最近还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也因此,他很清楚人们会如何看待这类故事。 一个未婚的年轻绅士,遭遇情伤,怅然若失,因此放纵沉沦,充满了话题性,还有不少夫人对他心生怜爱,以此来解释领事的风流。 “威尔莫那次去领事馆找我,提出替我找到她,所以我松懈了。多亏您的提醒,阁下,我昨天去见了威尔莫勋爵。我撞见了他还和当初背叛我的女人在一起原来他们联合起来要骗我,他只是表面假装要与我和好。” 我和威尔莫不共戴天,有我没他。他出现在克里斯身边,更多是为了利用他报复我。 猜测的一环被圆上,也彻底把班纳特和基督山的嫌疑摘下,心里变得安稳不少,又寒暄了几句,恰好法院有事,维尔福便告辞离开了。 男主人不在,接替招待客人的是维尔福小姐。 “侯爵夫妇准备回马赛了” 瓦朗蒂娜垂着头轻声道“外祖父本来是不放心我才来巴黎的,现在看过我,他和外祖母就准备回去了。” 梅朗侯爵来巴黎,除了看很多年没见的孙女,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见一见维尔福要娶的女人。失去唯一心爱的女儿后,瓦朗蒂娜就成了老两口心里的寄托,即使不能左右女婿的选择,亲眼看过孙女的后妈至少能放心一些。 现在听瓦朗蒂娜的意思,是这门婚事告吹了。 克莉丝直觉这和爱德蒙有关。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几岁,对往事一无所知,单纯如同白纸,心性柔软善良,半点不像是维尔福的孩子。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她被复仇不小心牵连,肯定会让某个人陷入自责、拷问良知。 克莉丝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爱德蒙都有底气拒绝她的求婚了,她根本放不下他。 认清现状后,永远在操心远瞻的人决定帮他打扫战场,把容易被误伤的花花草草捡离交战区。 事成后,说不定还能顺理成章向他收取一点报酬。 瓦朗蒂娜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单纯,朋友也很少,外交官的长相和气质都很可靠无害,还是外祖父放心介绍给自己认识的,有了不错的初始印象,不由自主把最近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烦恼都说了。 母亲早逝,父亲威严多于慈爱,少女的童年并不幸福,好在有慈爱博学的祖父,结果祖父中风,父亲续娶,只有外祖父母的到来让她安心一些。 她小心抬头,见领事温柔耐心听自己这些小事,直觉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又道“我本来已经说服自己,至少为了爷爷,以后好好和那位夫人相处,不让爸爸为家里的事情操心。” “结果那位夫人突然就中断婚约,爸爸也什么都不说就同意了我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愿意早点接手家里的事情,只是外祖父要离开,我有点失落。” 说完这些话,她脸上一红“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我甚至不好意思告诉家人。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 克莉丝微笑摇头,“既然舍不得侯爵,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他们一起回马赛散散心” 瓦朗蒂娜从没想过离开巴黎,不由愣了一会,随即道“我也很想外出散心,可是我舍不得爷爷,自从中风后,他一直很孤单,没有我陪着,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克莉丝惊讶问“你和诺瓦蒂埃先生能交流吗” 瓦朗蒂娜点头,“爷爷虽然中风了,可是他的眼睛还能动,我们约定了一些眼部动作作为暗号,每天我都会去陪他聊聊天。” 克莉丝低忖一阵,坐直身子郑重同她道“能请你替我引见诺瓦蒂埃先生吗我曾经看过他的文章,因为得知他病重,一直不愿打扰,既然他的神智还清醒,我想见见他。” 瓦朗蒂娜有些迟疑,还是说“请您允许我去问问爷爷的意思。” 稳妥起见,克莉丝托她顺便把老师的名头也说一下。 结果没用上。 曾经慷慨激昂的革命家现在更像是慈爱的爷爷,听到孙女的拜托,联想到报纸上出现多次的名字,出于好奇和试探同意了会面。 听过瓦朗蒂娜不放心的交代,克莉丝被老仆人引进房间,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瘫坐在轮椅上,如同硬挺枯朽的僵尸,只有眼睛里流露出格格不入的锋利敏捷。 老先生不会说话,面部肌肉大部分僵硬,很难流露表情,只能用眨眼表示是和否,所有话术和表情观察对他无用,克莉丝省去客套,向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句,直奔主题。 “您目前被身体束缚了思想的飞驰,所以我不太确定,您是否还愿意关注这个世界,请问您每天都有看报吗” 诺瓦蒂埃眨了一下眼表示肯定。 “最近城中在抓捕马赛的杜朗,据说他和维也纳的二世有联系,这件事您相信吗” 不。 老拿破仑党人连眨两次否定了。 “我有个猜测,王党是为了嫁祸自由派里的拿破仑党人,顺便从马赛贼首身上宰一笔,之后再处决他,博取民心,您觉得对吗” 诺瓦蒂埃却不给答复了。 克莉丝也不在乎,坐在圈椅里撑了头探究看着他,在一边老仆人的警惕打量下,和诺瓦蒂埃大眼瞪小眼。 漫长的“比谁坚持更久”对视后,老人家抵抗不了眼中酸涩,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紧接着他这个动作,她故意曲解道“您是认为我说得对吗” 被说错念头,还没法反驳,非常憋气,相当恼火。 诺瓦蒂埃“” 这个阴险狡猾的英国佬。 英国人弯起眼睛,用陈述语气说“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其实您不必这么防备我的,”克莉丝盯着他的眼睛,“只要战争就有胜败,虽然是英国打败了拿破仑,但是也不是说大家立场就不一样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年轻人目光清澈,像是穿透那副躯壳,直接见到了曾经轻松洞悉形势永远掌控一切的重臣。 这只被迫关在笼子里的老狐狸明明不能说不能动,却可以思考,只要能接受足够的信息,他的思想可以到达巴黎的每一个角落。 她轻轻叹一口气“直白点说,同盟把王位还给波旁王朝,是希望有一个安分的法国。毕竟每次法国爆发点什么,全欧洲的民主观念都要抬头,有这样不省心的邻居,我们这种保守派也很烦恼的。” 因为“安分”这个词,拿破仑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先王至少懂得缓和局势,多方斡旋来维持稳定,只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现在的国王也没有掩饰过野心,登基后动作只会更明目张胆。” “现在拿一方贼首开刀,刚刚登基就这么缺钱,我觉得他肯定是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了。” 查理十世自己也经历过大革命,王室成员却四处流亡,他越不把贵族以外的人当人看,越说明他心底畏惧人民,这样的恐惧下,做出什么样的暴政都不奇怪。 过刚易折,历史上,除非本事通天的气运之子,走极端的没几个人会有好下场。 “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您在大革命时曾经是最激进的雅各宾派,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因为这句话,诺瓦蒂埃眼睛颤动,开始审视年轻的绅士。 克莉丝却站起身,戴了帽子,微笑道别“我改天再来拜访您。” “下次,我会带一些辅助您说话的工具,您就不必担心我误解您的意思了。” 自从进来后,英国领事自说自话聊了很多政治,刚把老政客的话匣打开,又精准掐断了对话。 因为认定老狐狸能看出来这些小把戏,年轻人表现得很明显,似乎很自信他不会拒绝下次拜访,这种成竹在胸却并不引人讨厌。 诺瓦蒂埃只能瞪她,随后轻轻眨眼。 离开维尔福家前,克莉丝有意再去和瓦朗蒂娜道个别,却见到她在和一个少年争执。 那个少年长得相当漂亮,眉眼和维尔福很像,看上去比瓦朗蒂娜年纪要大,面对温顺的姑娘,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跋扈,讥笑着说了什么,见她涨红脸闭上嘴,趾高气昂走开了。 又回忆了一遍昨天维尔福的问题,克莉丝恍然。 少年是维尔福的私生子,还是爱德蒙自导自演了一场戏,给维尔福送上门的。 这么大一个把柄,也难怪维尔福这么警惕了。 这个年纪意味着,维尔福夫人还在世时,维尔福就有一个情人,这样一来,如果女方观念保守一些,或者看重财产,婚事告吹非常正常。 瓦朗蒂娜脸皮薄,估计也不想在这种情况见自己,克莉丝直接出门,看天色还早,搭乘街车,去了剧院。 克莉丝在安置杜朗的休息室里找到了莉迪亚。 “他回来就弹了一个小时的钢琴。” 五姐背对着她,正对着墙上被她捅出来的那个大洞诉苦,杜朗站在一边,看到她后瞪圆眼睛刚要说话,被她凝视威胁着闭了嘴。 莉迪亚刚随便哼了一句,洞内有钢琴流泻出一段旋律。 莉迪亚欢喜道“对,就是这个。这首叫什么。” “月光第三乐章。贝多芬的。” 克莉丝道。 莉迪亚缓缓回头。 她抱臂看了一眼同时僵住的莉迪亚和杜朗,又回忆起舞台上充满熟悉既视感的布置。 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他们在排什么戏了。 “你们在和谁说话” 她刚说完,有一张纸条从洞内飘出来。 贝多芬这首曲子是为了发泄被迫分手的愤懑和申诉,你和你的黑发情人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署名是“og” 克莉丝瞪着纸条“” 被戳中心思的人几乎蹦起来,抄起一边的笔,就在这张纸上唰唰写“关你什么事”,揉成一团扔了进去。 一阵窸窣,洞内又扔出一张折好的新纸片。 剧院老板已经聘用我做这部戏的艺术顾问,你是原型,故事将影响后续的展开。og 克莉丝看向现在的剧院老板。 杜朗也看到了那句话,激动道“og的水平相当高,我头一次遇到这么和我合拍的人他对艺术的完美诠释和高标准让我无数次觉得相见恨晚。” 戏痴连她也不怕了,兴奋细数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歌剧唱腔和灯光布景有这么多讲究。你看他的机关这么厉害,很多舞台问题都得让他来解决。” “我们最近合作很愉快,我统筹编剧本唱词,他技术和旋律。” 他还不忘顺带夸了一句莉迪亚“好多关于你的部分就全靠莉迪亚小姐来补充。” 克莉丝“” 洞内又扔出一张折得很好的纸条。 是你先有一个好故事,我的旋律灵感来自于此。og 这还是个强迫症。 克莉丝气笑了。 “你们还互相夸上了,把我的事情拿出来给那么多人看,想过我的意见了吗” 莉迪亚气势一下变弱,抱歉看了看她,很快又回过神,理直气壮说“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你想,这部剧要是成功了,你的黑发情人说不定也会看到,她一定会来找你的。全巴黎那么多人看,说不定还会帮你找呢。” 克莉丝一愣。 她突然笑起来,拍了拍五姐的肩。 “你提醒我了,这么看,确实是个好主意。” 这下换杜朗傻了。 他是在马赛时每晚陪着查案子的人,太清楚这些都是胡编乱造,后来看兄弟自己都拿来唬家里人,所以毫无负罪感就把这个故事拿来排戏。 现在看班纳特当真,他反而有点摸不准这小子在想什么了。 之后的日子,克莉丝除了查文物,偶尔去和诺瓦蒂埃聊聊天,也跟着泡在了剧院里。 og剧院幽灵的确是个天才。 为了配合他们的剧本,克莉丝挑了一些爱德蒙的信件内容背给他听,他很轻松就能捕捉到里面痛苦挣扎和求而不得。 很多细节她自己都没发现,结果被这位先生帮忙做了一次阅读理解。 当晚回去,克莉丝控制不住心疼,当着一群人就用力抱了抱爱德蒙,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og似乎被这种“自觉晦暗,向往光明”剧情戳中萌点,有一次谈得投入,干脆从黑漆漆里走了出来,装作无意看过克莉丝的反应,发现杜朗和莉迪亚也根本不关心他袍子下是什么样,之后就很放心披着一只黑袍和他们谈事情。 不用隔着墙洞交流,效率一下就高了起来,几天后,克莉丝看到了新修版的剧本。 经过一个通晓所有戏剧套路的戏精,一个脑洞大坚信爱德蒙是女人的金刚,一个似乎有点自卑还情感丰富的编曲,三合一之后,再添上她私心掺杂的那一点真实存在的细节。 相当狗血酸爽的爱恨纠葛。 克莉丝想了想这个年代的故事套路,莫名也跟着信心膨胀,对这部剧寄予了厚望。 杜朗已经很挑剔,og这种艺术家更加完美主义到极致,连路人的台词都严格要求,克莉丝帮他传了几次话,后来实在烦不胜烦,把“让宅男可以基本社交”提上了日程。 有了外交官的社交帮衬,剧院老板的光环背景,未来老板娘剧院内部称呼的武力笼罩,艺术顾问在剧院慢慢可以横着走动。 也有人质疑为什么他不以真面目示人,被一众崇拜他天分的舞团姑娘以“艺术家当然会有怪癖”怼回去了,还都亲切叫他面具先生。 钱和能力到位,一切都很顺利。 艺术顾问却始终对女主演不满意。 “她是女首席,太顺利,又一直被男人追捧,根本唱不出来那种破碎和挣扎。” 两个人站在高空布景桥上,往下看初次上妆彩排时,魅影提笔在谱子上添了几笔,用低沉动听的声音道。 克莉丝问“现在换人来得及吗” 他转头,用那张面具静静看她。 外行人举手投降“我知道了。您把难度写得太高,其他人唱不出来,现在接手也晚了,唯一能唱的呢,您又觉得太过炫技,感情不到位。” 虽然看不到表情,不过能感觉到,完美主义对她敷衍的态度相当不满。 克莉丝沉默一会,突然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我” 他惊声说。 克莉丝“你每次写完唱段,为了检查效果自己哼的时候,我都觉得很不错。我相信,你这种天才肯定是能够唱出女声的。” 魅影沉默了很久,冷淡道“我不行。” 克莉丝用先前鼓励他跟着出门的语气说“我觉得你可以,我看人一直很准。” “我不行” 他突然爆发,摘了面具,用那张残缺可怖的恶魔面孔去面对领事秀美精致的脸,像是一只被撕痛了伤口的暴戾兽类咆哮道,“你以为我不想上舞台吗” “不是站在那里唱,观众就会被你感染的,还需要用表情去传递感情,可我这张脸只能给人带来恐惧。我从一开始就被堵死了这条路,拥有天赋又怎么样我一辈子都上不了舞台。” 对方只是轻轻扬了眉,用黝黑的眼瞳静静看他。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那条路是被彻底堵死了” 刚出生就被堵死过一条路的人冲他挑衅笑起来,“有人空有一张脸,没有歌声,不也照样上了舞台带上面罩和面纱,不能用表情传递,就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歌声。” “卓越的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有一部分被按下水面,也迟早会浮起来。” 她认真道“既然你今天把你的秘密告诉我,那么我告诉你一个演好这出戏的独家秘密。” “你将要扮演的情人,其实是一个男人,即使以后他和我在一起,也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这样,就不算违背角色了吧” 这么心思纤细的恋爱脑角色居然是个男人 魅影震惊了,听到她的话,迟疑恍惚点了点头。 克莉丝拍他的肩。 “我去宣布这个消息,你好好揣摩角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1章 |ivresse 为了搜集一些证物, 爱德蒙去了趟郊外,半夜才回到香榭丽舍。 在其他人看来, “基督山伯爵”已经入睡,所以他和阿里是从暗门走进别墅的。 却没想到在上楼时碰见了明显也是刚回来的克莉丝。 她自己提着灯, 面颊有些红, 贝尔图乔不放心跟在一边。 “喝酒了?” 他轻声问。 克莉丝心情似乎很好,看到他后眼睛一亮,有些依赖凑过来,伸臂要抱他,完全忘了手里还有东西,他眼疾手快接过那只风灯,顺手塞给一边的哑仆。 阿里一脸平静接过, 顺手将看呆的管家也拖走了。 四下里重归黑暗和寂静, 爱德蒙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其他的感官也敏锐起来,怀里的脂粉味道一瞬间变得非常呛鼻。 他甚至在她肩头看见了一根金色的长发。 最近她好像总是早出晚归。 克莉丝还很清醒,不过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彩排的旋律,完全没有意识到互相庆祝时,自己被舞团的姑娘们占了多少“便宜”, 只是轻嗯一声,由他在一片漆黑里抱起她。 被放在卧间门口,她用脑袋蹭了蹭他示意松手, 无声落回厚地毯上, 有些困倦说:“晚安。” “……晚安。” 第二天清晨, 奥古斯特如往常一样到了香榭丽舍,甚至比以往都要早。 得到了未婚妻在意的两位男士认可后,休假的法国外交官每天准时打卡,比在伦敦时还勤快,回忆起昨天趁机得到的贴面吻,心情尤其愉快,满脸春风得意。 那些手下也已经眼熟了他,直接放行,他走进饭厅,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翻起了一边的报纸。 两位小姐不关心新闻,伯爵只看书,这些报纸显然都是那位新住客订的。 大家算是同行,奥古斯特不免好奇英国领事平时都看些什么,翻过《宪政报》、《司法公报》、《辩论报》还有极小众的《爱国者报》后,忍不住撇了撇嘴。 “全都是工作相关,一份连载小说的报纸都没有,这小子也太无趣了,居然还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他。” 刚说完未来小舅子的坏话,奥古斯特背后一凉,抬头就看到伯爵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他。 以为又要迎来班纳特式嘲讽,结果意大利人没说话,走到主位坐下了。 第二个进饭厅的是凯瑟琳,她惊讶说:“克里斯还没起吗?” 小弟是整个房子生活最规律的人,一般这个时候已经锻炼洗漱过,坐在桌边看报喝咖啡。 关于自己弟弟的事情,班纳特小姐很理所当然问伯爵。 知道雇主明显心情不好,说不定原因就是这个答案,巴浦斯汀很有眼色代为回道:“少爷已经去领事馆了。” 针对这些人对班纳特的称呼,奥古斯特心里腹诽过很多次。好朋友互相在对方家里做客很寻常,可是连两边的手下称呼都完全统一,就轻松把客人这个身份完全抹去了。 换句话说,他们很明显是在共享彼此的一切。 一个对第一个女人至今都念念不忘,一个性古怪阴沉,看上去就不像会结婚的人。 ……小舅子不会真的打算和这个伯爵过一辈子吧。 奥古斯特提前带入姐夫身份,不无忧虑想。 到底是热恋中,分神给其他人也不会太长,他和凯瑟琳很快像是往常一样低声聊起最新的画展。 等到班纳特家的五小姐也入席后,伯爵突然说:“龙威尔先生。作为一名外交官,平时一定会和很多人打交道应酬吧。” “是的。参赞和秘书或许还要负责较多的文书工作,做到能够决策的职务后,交际和会谈将占据更多比重。” “这么看,要做外交官的夫人就应该足够大度了?毕竟那些夫人的沙龙也是必要的社交。” 奥古斯特:“……” 果然还记着刚才自己在背后说班纳特吗。 感觉到未婚妻的注视后,法国外交官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 奥古斯特谨慎开口:“我觉得这是外交官自己就能处理好的,本来就是靠口才和交际的工作,所以亲疏关系也能轻松处理,不会把工作带到生活里,”他还不忘夸一句小舅子补救,“班纳特这方面就比我要厉害。” 结果伯爵看上去更不满了。 心地善良的凯瑟琳认为这是他最近太忙,决定给他一些私人空间,体贴起身表示要去看看花园,求生欲很强的奥古斯特急忙跟上了。 一边是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阿里,莉迪亚终于憋不住,开口嘲笑道:“你看上去就像发现丈夫彻夜未归一样。” 因为心机的欧洲女人难得被自己噎住,五小姐面露得意继续说:“不过你不用打听外交官夫人该怎么办,克里斯找到他的真爱后,这个外交官夫人估计就轮不到你来当了。” 虽然杜朗一再强调剧本有一些必要的艺术处理,不要把男主角看成小弟,但是听过几次彩排后,莉迪亚已经对那位“黑发情人”心生同情,站准了这一对,认定只要找到本人,那她就是未来弟妹。 爱德蒙:“……” 刚被他拒绝了求婚,转头就要找真爱? 心底明白,会让莉迪亚捅到自己眼前,这很有可能是克莉丝给他挖的兔子洞,爱德蒙还是不由自己跳了进去,循着她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巴黎歌剧院。 门口已经被马车塞得水泄不通,他一直没下去,就坐在车厢里,静静望着那张巨大的手绘海报。 幕布中央是拿着手杖穿了三件套的年轻绅士,在一条空无一人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背向所有人往一盏孤零零的煤气灯走去,光描摹他峭拔的身形,投出长长的影子,影子化作一个垂头的女性侧面剪影,鼻梁挺直,秀发微卷。 右下角是很有艺术感的两行字。 《神秘情人》 ——与你,未完待续。 过了一会,巴浦斯汀气喘吁吁挤出来,手里拿了节目单,从窗户递给雇主。 主演男高音是最近巴黎小有名气的天才青年歌唱家,剧本作曲都名不见经传,更多人是冲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配角阵容来的。 主演女中音如同剧名一样神秘,只有一个代号——O.G. 爱德蒙的目光在“贴身男仆(男低音)”那行停了停。 等到序曲响起的时候,意大利的伯爵才入场,因为面沉如水,身边又没有领事陪伴,一路都没有人阻拦搭讪,轻松进了自己的包厢。 克莉丝有他在巴黎所有剧院和赛马场的包厢钥匙,不过她似乎不打算这么早把答案告诉他,没有在里面等他。 因为是首演,整个剧院座无虚席、下方人头攒动,爱德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幕布边带着帽子的马赛贼首。 他又翻开节目单,终于从编剧名字的文字游戏里验证了猜测。 见识过对方编瞎话的能力,爱德蒙突然对这出戏可能的剧情展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舞台边的演奏池里,交响乐团演奏的序曲非常活泼轻快,让不少还在入场的人都加快了脚步,等到序曲尾声,大部分人也入了场,大厅的灯光逐渐变暗,音乐转为柔板,悠扬着,声音渐渐变小,嘈杂的交谈也因此变得很轻。 蜡烛有火灾隐患,剧院一般都采用煤气灯照明,由加氢煤气来控制明暗变化,追光则靠人在上方调整角度。 大厅内变得昏暗时,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了。 黑暗里,爱德蒙清晰看到了不远处包厢里熟悉的身影。 克莉丝身边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两个人正在说什么,因为四下里太暗,她没有发觉他,反而是那只面具似有所觉侧向了自己。 “你不去后台,待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克莉丝忍不住问。 魅影收回目光:“没事。我在这个包厢也有暗道,随时可以上场。” 克莉丝一瞬间怀疑他把整个剧院打成了马蜂窝。 “女主演”语气很平静,整个人却透出极度的紧张和不安。 毕竟是自己一力提拔起来的演员,又想到他一直为长相牵绊,所以极度敏感自卑,走在光下,只要一点笑声就会情绪紧张,要确定面具还好好在脸上才会安心,克莉丝联系起自己伪装身份,不由认真看着他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要唱好所有曲段,这部歌剧就成功了。” 只是他太在意自己的长相,所以放大了那些形式的重要性。 魅影轻轻点头。 “不管你被世界怎样不公平对待了,热爱的东西是不会背叛你的。” 歌剧和大部分人熟悉的现代音乐剧不同,就像流行乐和民歌,音乐剧的旋律更朗朗上口,中间伴随着歌舞和表演。 克莉丝起初不适应歌剧,因为它大部分都是传统美声技法,就算有舞蹈也只是用来过场,歌剧里基本都是大段的咏叹调,比较乏闷,她也是习惯了这个时代慢节奏生活,才逐渐接受并学会欣赏的。 但是到魅影这里,漫长的声乐表演就变成了完全的优势。 “埃里克,你是为了歌剧而生的。” 那张面具在黑暗里静静看着她。 “很高兴认识你,班纳特。” 良久后,魅影有意握住了领事的手,感觉到更加明显的凝视,面具后从没这么真切笑过。 ——能看到自己,看来习惯夜行,一定是那位角色原型了。 看了一眼舞台,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作别了朋友,他打开包厢的机关,穿过通道,来到那间休息室。 另外两位朋友正等着他,他换服装时,也在门外鼓励他。 杜朗很直接:“你就随便唱,不喜欢你的人一定是聋了。” 莉迪亚觉得自己的台词被抢了,瞪了他一眼,有意胜过这个人,搜肠刮肚后道:“那我告诉你一个实用的小道消息,其实那个贴身男仆是女人假扮的,也喜欢男主角。” 埃里克:??? 班纳特身边这些情人都什么毛病。 一边看戏时,爱德蒙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那间包厢又只剩克莉丝一个人了。 第一幕的剧情很简单,开幕就是一场聚会,华灯初上,觥筹交错。 贵妇们交头接耳,夸赞舞池里年轻人的容貌,互相探听他的出身,这位异国的大学生来到海滨城市是为了游学,而宴会正是为了他而举办。 男主演是唱诗班出身,虽然底蕴不足,胜在音色纯净,唱起来充满少年感,他自己年少成名,倒也把那种意气风发的活泼劲演得很真实。 不过在他眼里,不论如何都比不上克莉丝。 爱德蒙已经看出来,这是在杜朗编的那个故事,只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克莉丝说服,还把这出戏真的搬出来的。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编剧的恶意。 所有戏剧歌剧里,照惯例都会有一位负责抛笑料的搞笑角色,常常用来活跃氛围,让观众不那么无聊。 大学生身边的贴身男仆担当了这个重任。 在一片笑声里,男仆捉住了趁夜翻墙的小少爷,一番苦苦劝说后,还是被无情抛在围墙内。 少爷临走前蹲在围墙上,轻哼说:“你这个男仆实在不听话,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辞了。” 爱德蒙:“……” 马赛贼首绝对是记仇那次在市场自己抓他“行窃”。 趁夜翻墙而出,大学生踏着夜色,开始了他的冒险。 布置舞台的显然是一位善于制造视觉效果的机关大师,舞台布景在卡槽里运动替换,转盘和拱杆让坐在小车上的年轻人如同真的在前行。 个人唱段《夜,马赛》像是欢快的水流流泻出来,似乎担心惊扰深夜,即使咬字清晰,满厅都能轻松听到,在效果上听着却如同轻声细语,娓娓动听。 穿着蓝色海魂衫的大学生唱着歌,脚步轻快夜逛码头,认识了几个水手,在他们的炫耀和哄骗下,控制不住好奇一起跟去了“让人快活的地方”。 水手们追着老相|好一哄而散后,落单的羔羊被流莺团团围住了。 少年慌乱着手足无措时,一个很轻的叹息清晰响起。 在甜腻的调笑,渐熄的弦乐里,是比任何乐器都要悦耳动听的清冷女声。 “需要我帮你吗?” 爱德蒙一愣。 ——我可以帮你。 这是在呼救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那时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庆幸他们的相遇。 灯光收束。 舞台只剩少年独自唱起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微抬了头,眼睛明亮追逐着眼前并不存在的人。 【越过海洋,我们在命运的海浪里漂泊邂逅】 【是巧合,或者是宿命,星星也在颤抖,暴风雨将给逃脱的人新生洗礼】 【在黎明到来前,爱情已经降临】 爱德蒙终于分出神,打开节目单。 这首咏叹调叫《漂洋过海》,作曲依旧是O.G.也就是那个女声,填词是Robinson。 他的鲁滨逊。 克莉丝并不是填了所有歌的词,所以爱德蒙很认真把这首的每一句词听完了,完全不在乎演唱者用了怎样的技法。 一曲唱完,那个磁性的女声自舞台空中响起,像是在少年的全世界传递。 “从这条小巷可以回到码头。” “不要再来了,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来这里。” 依旧是《漂洋过海》的旋律,情绪却变得沮丧失落,少年站在舞台中央,手无力垂下,连发梢都怏怏。 “我忘了问她的名字。” 寂静的观众席有人爱怜轻叹了一声。 在一片消沉中,男仆登场了,叫着“先生”,围着年轻人打转检查,看到自己的少爷站在去红灯|区的必经之路,心痛说着“您不再像过去那样纯洁无瑕了”,引得剧院内欢笑起来。 会半夜溜出去探险,陷入爱情的大学生没有放弃,第二天夜里,他又一次翻出院墙,来到红|灯区,这次他还不忘带上了贴身男仆,在流莺拥上来时,毫不留情让男仆帮忙打发走了。 小少爷夸了一句,随后以更高兴的脚步搜寻起来。 男仆跟在后头阴恻恻说:“少爷肯定是被一个坏女人骗了。” “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很容易被肉体控制,骗走所有钱财,我得盯着他。” 一片笑声里,爱德蒙面无表情。 如果克莉丝填的词还会让他心生柔情蜜意,那杜朗写的对白完全就是在他的记仇名单上跳。 之后的剧情相当套路,但是因为欢快的音乐,意外让人喜闻乐见。 少年对女士过于绅士,以至于难以摆脱流莺,对被醉汉骚扰的卖花女,他毫不犹豫出手相助,送卖花女回去时,少年忍不住打听,一番特点描述后,恰巧得知卖花女与心爱的人住在一起。 从开幕到现在,女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不管是剧外名字只有一个OG,还是剧里只说过几句话,都完全贴合剧名的“神秘”,至少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在昏暗破旧的布景里,一个覆了面纱,穿着黑色衣袍的人慢慢现身。 整个剧院连空气都凝滞了。 许久后,一位夫人迟疑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个情人……身材是不是有点高大了?” 观众席里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 “女主演为什么不露脸?” “我是来看爱情喜剧的,这个演员什么阴沉气质,搞得像哥特小说的登场。” “下来吧。” 嘘声里,那个黑色的身影后退一步,顿了顿,随即坚定走到了光束下。 【他是年轻的阿多尼斯,是谦逊的那喀索斯。】 一句唱词让整个剧院重归寂静。 连呼吸声也消失。 整个咏叹调里,感情已经完美传递,唱词内容变得无关紧要,所有人脑中只有曼妙的音色,音符在宽广的音域中恰到好处排布,空旷的厅中,只有超凡脱俗的塞壬细腻诉说自己的情意。 完美表现到现在的男主演也感受到了压力,忐忑退缩的模样误打误撞成了见到心上人的羞怯,被情绪带动,在之后互相试探对方感情和身份的二重唱里,他被对方的音乐完全压制,彻底迷失。 少年不可自拔爱上了声色场所认识的女性。 他每晚都去见她,年轻人的爱恋真挚炽热,除了功课,他一心一意想着她,完全献出自己的心意,过去与未来全都不在乎。 男仆劝说,流言猜疑,种种阻碍让他没法去见她,她就反过来找他。 她扮作女仆,潜入他的身边,柔顺得让他放下全部防备。 她扮作修女,与他在教堂看星星,表现出的学识和风趣让他着迷。 她又扮作一位傲慢女大公,展露出优雅脆弱的一面。 他从未与女性打过交道,遑论是比他年长的情人,难以捉摸,气质神秘,轻易就摆布了他。 而他变成了只知道围着她晕乎乎打转的小狗,少年如同一个羞怯的小姑娘,情人一句话就能逗得他脸红,他不知道那条街有什么规矩,想到其他交际花都有漂亮的首饰,只能把自己所有节省下来的钱和点心,连同一片真心拙拙递到她眼前。 有了爱情的滋润,少年的生活也变得意外顺利起来,他学业有了进步,还遇到了来自祖国的老先生,得到赏识收为弟子,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兴致满满向情人许诺,自己会有美好前程,要带她一起回英国,要给她名分,要让自己庄园的女主人,憧憬以后把花园给爱植物的她打理,而他们就在花架上依偎着一起,看他们的孩子嬉戏打闹。 气质忧郁的女人隔着面纱轻轻吻了少年的发顶,他更加高兴,满足在高大的情人怀里睡着了。 这时候,情人才轻叹说:“请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 “不过,如果是刚才那番求婚词的话。恕我拒绝。” 少年在长沙发上醒来,面对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 不告而别的情人没有任何话,只留下了他给她的全部钱款,零零碎碎堆积在他心上。 年轻人跑出房间到处寻找,被那条街的女性讥笑,有不忍心的人说,看到那个女人乘上了去巴黎的车,一定是跟着更富有阔绰的人走了,一个穷学生只可能是跳板。 “你不是第一个被这样骗的傻小子了。” “不要给这条街的女人真心。” 大幕落前,是遭此打击,彻底病倒的青年。 幕间休息的铃声响了。 爱德蒙这才从这充满既视感,偏偏似真似假的剧情里醒过来,腾地站起身,示意克莉丝的方向问侍者,知道那是五号包厢,便疾步走过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两个凑在一起擦泪的贵妇。 她们伤心讨论着剧情,一致责骂那个女人太过狠心,这样真挚的求婚也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小恋人都会撇下,还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情。 爱德蒙:“……” 偏偏他无法反驳,因为这两件事他确实都做过,只是被红发编剧改得更可恨了。 敲开五号包厢的门,看到被围在中间寒暄的领事,想到反正“基督山伯爵”的性古怪,爱德蒙不管不顾上前将她拉起来,往自己的包厢引。 如果不是太多人在一边,他可能会直接把罪魁祸首扛走。 回到自己的包厢,直接落了锁,借着这个隐蔽的视野盲区,被抹黑名声的人把欺瞒到全巴黎面前的小骗子困在柔软的座位里,咬着牙惩罚了一通。 克莉丝一边笑一边挣扎,在他耳边求饶说:“下一幕就给你平反了。” 两个人好好坐下后,爱德蒙又忍不住问:“我不告而别后,你真的病倒了?” 克莉丝毫不留情说:“没有的事。杜朗非要加的戏,说是让前后反转更大一些。” “没有一点不舍?” “……有那么一点吧,就一点。” 他满意把早就准备的点心奖励给她。 下一幕,两个人是挨在一起看的。 台上的少年为了情人的离去而消沉,自我放任,一位年长的夫人出现,邀请他去自己家旅行散心,男仆一改先前的阻挠,很有眼色提出自己不会跟着去。 从中部回来后,少年明显比过去成熟了不少,他不再像以前推却女性的好感,变得风流多情。 腰上的手臂有收紧的趋势,克莉丝带着求生欲解释:“杜朗说,很多人喜欢这种浪子形象,我想把身份坐实,就同意了。” 中间穿插了一段日夜对比的戏,白天的少年与女性调|情,午夜梦回却会回忆起那些过去。 【我年轻的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被分给了爱神和冥后,”喜爱希腊神话的少年较真纠正,“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我谦逊的那喀索斯】 “那你千万不要爱上我。”少年调侃说,“厄科(Echo)爱上了他,因为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无法传递爱情,郁猝而终,最后整个人都消散,变成了回声。” 收到前辈邀请,将要离开马赛前往意大利前,少年收到了一张纸条。 是那位神秘情人的字迹。 一番挣扎的咏叹调后,他还是放不下她,带着怒意和悲痛去那座教堂赴约。 高挑的情人坐在彩窗下,苍白忧郁的面庞在面纱后隐隐绰绰。 她带着妒意语气古怪恭喜了他和那位夫人。 年轻人被刺痛,反唇相讥,两个人争吵着,明明互相在意对方,却一致固执不说喜欢。 他终于忍无可忍叫道:“先离开的是你,现在又是你找上来,你把我的一切都搅乱了。结果从头到尾,我甚至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你的过去。”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如同被踹了一脚的小动物,低低呜咽起来。 爱德蒙心里一紧,忍不住摸了摸恋人的头发。 “这也是杜朗编的,我在意大利只顾着猜你有什么阴谋企图了,知道你想报恩才放弃试探,”克莉丝很煞风景说,“你不用觉得抱歉。嗷。” 和他敲她的动作相反,台上的情人爱怜轻叹了一声。 神秘的情人还是妥协了。 “……Edmée。我的名字。” 爱德蒙:“……” Edmée,Edmond。 偏偏她还在耳边炫耀:“这是我想的名字,Edmée·Bennet,还挺好听的吧?” 未来的班纳特夫人警告着吻了他爱剧透的小丈夫。 “Chris。” 清冷的女中音柔声呼唤起来相当深情动人,像是揉过松香的提琴琴弓。 紧接着这一声,有些绮丽的旋律响起,本来还得意着的克莉丝彻底僵住了。 光顾着想他的反应,她差点忘了,这出戏是有小黄|歌的! 作为原型克莉丝抗争过,试图例证这段对剧情根本没有影响。 结果魅影在歌剧上相当执着,一堆专用名词甩了她一头,再三强调没有这段歌整部剧就没有灵魂,还反过来挖苦外交官没有艺术头脑。 行吧,她懂,文艺片和严肃文学的搞黄色不能叫涩情,那是艺术。 克莉丝连忙拉了他,站起身,不自在说:“我们回去吧?” 爱德蒙在昏暗里惊讶看她。 但是已经晚了。 台上,两个人互相告知了姓名,在彩窗下互相袒露了感情,一片朦胧的薄纱后明亮的光透出,传来了动听的女中音咏叹调。 【让纯洁为他风雨摇曳,以背德向他开启心扉】 【迷迭香与橙花的芬芳里,于神龛前宣誓,匆匆共结连理】 【用亲吻撕裂伪装,用自己覆盖他,身上只穿赤忱的爱意】 【浓烈厮缠,汗水涔涔,颠倒世界】 …… 【在疾风骤雨、电光略过后,我们共享甜蜜的安息】 包厢内陷入了漫长的尴尬。 转场的帷幕落下时,爱德蒙艰难说:“克莉丝。” “你还记得,在俱乐部,在我面前,你炫耀情史的下场吧。” 克莉丝:“……” 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和埃里克打赌输了才填词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4章 |ivresse 许多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舞伴, 毫无顾忌关注着角落里的这一对。 似乎承受不住过多的感情, 领事先是茫然无措, 在女声轻柔主动邀请后才回神,只是看着不甚清晰的面纱就通红了脸, 颊发下隐约露出的耳际也染上霞色。 “你怎么——” 年轻人哽咽一样熄了声, 难以置信上下打量面前的人, 目光闪烁, 在其他人眼里是感人的久别重逢,只有“女伴”才知道其中的感情。 似乎和她在一起后,他就无师自通了这种只有彼此心有灵犀带来的愉快。 在“棋盘”上走了出人意料的反击, 好好欣赏过她的反应, 音乐前奏响起来时,爱德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有点早了。 他不会跳华尔兹的女步。 也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跳过舞。 私下里独处, 或者从某些舞会溜出来,克莉丝一时兴起会教他舞步, 因为体和力气有差距,男性体沉僵硬会很难被带动,华尔兹又需要由男士来引领主导女伴,所以她都很自然迁就他,自己跳女步。 热恋中的两个人很难专心做一件事, 教学到后面往往就变成了无意义的相拥轻晃, 低语闲聊。 好在外交官永远有准备,救场应急水平非常高。 众目睽睽下,英国人微微偏了头, 露出冷淡讥诮的笑容。 “离开我的理由里,你亲口说过,我太喜欢跳舞,而我们身高并不相配。” “现在你愿意和我跳舞了?” 在场的人都冲着OG来的,亲眼看到这个戏外的最新进展,不由都提起了心。 虽说余情未了,不过每次都是对方不告而别,自作主张,一切都由女方提出掌控,难怪班纳特这样好脾气的人一时难以接受了。 穿着比歌剧里戏服更加严实的“神秘情人”却不说话,手固执停在那里,却有些迟疑蜷了手指。 “我教你的六个基本舞步,还记得吗?” 她突然说。 爱德蒙:“你说过,我是你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年轻英俊的领事轻叹一声,抬臂整理袖口,利落潇洒解了外套的扣子,才仰面看舞伴,骨节分明的手滑入掌心,隔着手套安抚回握。 克莉丝还绷着脸,却妥协着轻声说:“我来跳女步吧。” 悠扬的乐曲里,承诺跳女步的人反过来绅士引着他进了舞池。 现在没有人会在乎谁跳男步这样的细节,只介意这对会不会和好,就算没听到她的答复,看到他们在舞池里相对,有不少人控制不住,低低欢呼起来。 领事忍俊不禁抿嘴笑了,捏起并不存在的裙角,修长的双腿交错,脚尖轻点地面,冲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提裙礼。 “先提醒你,我很喜欢这双手工皮鞋。” 将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她故意说。 面纱后的人只是看她。 过去无数次舞会,他永远在角落望着她,看她和女性跳舞,在水晶吊灯下光彩照人,最后蒙了绯色和薄汗心满意足回到他身边。 “跳舞就是一门用来交流的语言——还是说,星期五你根本不会?” “勋爵阁下,到舞会却只喝酒,您也太无趣啦。”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我,喜欢这个舞步?等回去以后,我亲自教你。” 每一次都比先前要亲密。 现在,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分不清是音乐的节拍还是自己的心跳,在轻晃干扰目光的深色面纱隔绝一切,阻拦内外视线,别人看不到他,爱德蒙也看不到其他。 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 “我会尽量不踩到它的,但是我无法保证更多。” “我可能会是你遇到最糟糕的舞伴。” 变了女中音,这种醋意莫名变得更明显了,闲谈着搭好架型,回应她的动作,爱德蒙满独占欲揽住她的腰。 因为这个动作,他们靠得比其他跳舞的人都要近,起舞旋转间,他送她的宝石袖扣因为光线变化,不住明灭闪烁。 就像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因为这一瞬间的感觉太好,而想到过去的她都属于别人,心情就更加酸涩起来。 “绅士是不会这样冒犯他的女伴的。”克莉丝蕴了笑意,一本正经说,“手得往上移,虚扶着背。” “你介意吗?” “我无所谓。” “那就没问题,因为我会只和你一个人跳舞。” 她明明跳着女步,却轻松掌控了他和自己走舞程线,引着爱德蒙避开了他因为面纱注意不到的突发情况,和本来要相撞的一对恰好错身经过。 距离拉近,听到后半句“告白”,那对中的女士惊讶看了他一眼。 为了配合OG的戏服,克莉丝今天穿回了长款夫拉克,解了外套纽扣,少了束缚,只有手臂和马甲包裹过于纤瘦的腰肢,白色丝袜在一众长裤和裙摆里十分醒目,长长的衣摆像是裙摆一样轻扬翻涌。 即使穿了男装跳着女步,领事看上去也并不怪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潇洒利落美感。 专属的舞蹈老师却不放过这个教学机会,继续火上浇油:“其实,跳舞是很多生物的求偶方式,人也是生物。” “所以……我从来不和其他人跳华尔兹。” 华尔兹刚传入英国的时候,曾经被嘲讽过于放|荡下|流。后来乔治四世及一群贵妇在奥尔马克推广,才使得上流社会慢慢接受。 过去比较流行的都是群体舞,男女排成两排,音乐也轻快活泼,时不时还会交换舞伴,就算是四方舞也都是四个人聚在一起,你可以和舞伴之间眼神交流,可以聊些普通的话题。 而华尔兹不同,一首曲子,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完全私密的交谈,肢体紧靠着彼此,在旋转间交缠视线,把自己的信赖交给对方。 她坦率说完,许诺了他唯一,随即认真看他,因为微微抬目,眼尾也动人。 爱德蒙把她揽得更近了。 好一会才平息下被她击中而泛滥的爱意,他轻声调侃道:“你是不是想用这个舞,骗我经常在人前出现?” 察觉到他的松动,克莉丝眼前一亮。 “你不喜欢这样,我们就私下里跳。反正你不愿意见太多人,我要把你藏起来。” “伯爵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去哪里他都会陪着我,他是个虔诚的教徒,会监督我专一,所以以后我只有你一个。” “狩猎季的时候,我们住在浪博恩,你可以管家种花,有我妈妈在,你也不会无聊,一月后回到伦敦,你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就算和我一起驻外,也不用担心交际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好。” “总之,你不用露面,我也可以让你过得很好。” 她舞步丝毫不乱,一边兴奋细数起来,因为顾忌附近总会“不经意”要撞上来的好奇舞者,所以很多话说得很含蓄,笑容使那张精致面庞生动,旋转间,吊袜带的坠子和袖扣的闪烁也比不上眼中的星光。 像是是贮藏了足够多萝卜的小动物,所以得意邀请心仪的对象和自己一起过冬。 ——我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那么求婚词又算什么呢。 看着克莉丝,爱德蒙突然想。 原本压抑的念头又冒上来了。 恰巧舞曲终结,他顺势将她拉进怀里,在一阵吸气声里,微微垂头,将她也笼进面纱里,隔绝出只属于他们的世界,于昏暗中吻上去。 “那么,我同意了,你的求婚。” 他清晰道。 + 早知道就应该等回去再说那些话,或者跳完就赶紧溜。 克莉丝晕乎乎想。 在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恭喜里,她用力捏了罪魁祸首的腰,被膈后更懊恼,很干脆“遗忘”了刚才的承诺,把那些女士交给他去应付。 身份多了以后,爱德蒙也不再是当初在荒岛的水平,性切换自如,伪造起经历非常顺手。 因为这是一场半假面舞会,女性之间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爱德蒙甚至不用刻意去装,“经历过太多所以狭隘冷淡,在红灯区(监狱)看破了一切,整个世界只看得到心上人”这种形象对他来说是本色出演,很轻松就把那些带着面罩的女士们打发。 这时候,有一位夫人在他对面坐下了。 爱德蒙觉得这个装束有点眼熟,因为过于朴素的衣裙太有辨识度,他认出来是刚才跳舞时差点撞到,还恰巧听到他“告白”的那位夫人。 “恭喜您,小姐。” 因为这句简单的祝贺,爱德蒙整个僵住,放在膝上的手神经质颤了一下。 来人很自然介绍道:“我夫姓莫尔塞夫,是葛朗台夫人的朋友。” 爱德蒙回过神。 他遮掩得很严实,换了声音,甚至扮作了女性,梅塞苔丝不可能认出自己。 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再次重逢,爱德蒙分不出心思感慨物是人非,原本因为身份分割,对女性装束接受良好,这会在老熟人面前这么穿,终于窘迫起来,也不知道该庆幸伪装还是哭笑不得。 “谢谢您。莫尔塞夫夫人。” 他颔首,说到莫尔塞夫这个姓时,嗓音不自觉沉了很多。 梅塞苔丝友善道:“我也看了那出歌剧,那是您的本名吧,我能称呼您埃德米小姐吗?” 爱德蒙:“……您请便。” 比歌剧先一步听过欧也妮版,梅塞苔丝心里,“神秘情人”的形象远不及“狠心的女人”深刻。 欧也妮的小先生留了顺稍长的发型,看上去很年轻,露出过于生动表情时总是一团孩子气。 价值五百万的舞里,从始至终,没有人能看到这位神秘情人的脸。相比较之下,只看紧紧交握的手和贴近的距离,还有那张写满了欢喜和羞涩的秀美面庞,谁都能感受到领事对舞伴的在乎。 他甚至屈就自己去跳女步,不管对方怎样离开再接近,都愿意接纳。 梅塞苔丝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克里斯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他非常爱您,我相信,做他的妻子也会非常幸福。既然您又一次回来找他,请您不要再伤他的心了。” 爱德蒙:“……” 她们两个什么时候见过面,关系还这么好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忍不住说:“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克莉丝的,包括我自己。克莉丝保有我的誓言,我们之间有约定。所以,请您放心吧。” “誓言……”她轻声重复,像是在对自己说,“是啊,不遵守誓言的人,是会被上帝抛弃,注定无法幸福的。” 莫尔塞夫夫人说完,自觉唐突,起身告辞。 爱德蒙看向梅塞苔丝的背影。 现在,怎么报复弗尔南,不误伤梅塞苔丝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听过克莉丝对几个姐姐的许诺,见过她作为女孩子,所努力和经历的一切后,爱德蒙就彻底原谅……或者说体谅了梅塞苔丝。 水手是最看重誓言的,因为大海无情无常,所以将生命寄托给上帝。 ——“如果你遭到不幸,我就跳下悬崖,葬身海底。” 在伊夫堡时,他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因为惦记她重复发过的誓,担心她真的为了自己寻死,企望父亲能好好劝劝她。 爱德蒙当然不希望这样的许诺成真,也从没想过要她用死去佐证一切。 只是,在他被形势迫害,被诬陷入狱,被欺骗顶罪,他一次次失望,得知父亲身死后,她嫁给仇人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成为了一具还能呼吸的残骸。 直到一个人轻松洞悉了他的挣扎和痛苦,不顾风雨赴约,登上他的海岛,只是为了把他从报恩的执念里救赎出来。 然后,那个人告知了他教名。 而被她赎回的一半灵魂,从此不可自拔追随了她。 回到香榭丽舍,得知两位姐姐都不在,和管家说过“伯爵去了迪耶普,今晚不回来”,班纳特少爷大摇大摆领着带回来的女人去了他们的楼层。 然后开始关门算账。 “你什么时候和埃里克串通好的?” “我让人带了消息去剧院,把计划告诉他,请他配合我。为了证明身份,我把所有你写的唱词都点出来了。” 他坦白道,脱下斗篷,开始拆绑带。 “神秘情人”今晚穿得很严实,这个年代的女式服装领口都会一定程度放低,完全露出脖颈和胸口,为了挡住喉结和锁骨,他穿得很繁复,那些绑带在视野外,爱德蒙拆得很费劲。 她伸手帮忙,结果袖扣反而和襟口勾在了一起。 克莉丝忍不住咕哝:“看来,我们的婚礼最好在冬天。” 任由她作乱,爱德蒙无奈道:“好。” 终于拆开脖颈和胸前那些阻挡视线的配饰披帛,克莉丝满意点头,又道:“就在浪博恩办,只请家里人。这样就算暴露了,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向他们坦白。” 爱德蒙以为自己会是他们中比较急的那个。 已经见过她三姐和四姐订婚的样子,也听过那两位年长的姐姐以过来人身份安慰两个妹妹。 她们家的姑娘在恐婚上空前一致,因为订婚前会被班纳特太太过分催促,确定下来后失去了这层束缚,加上未婚夫妻关系少了社会约束,可以名正言顺互相通信邀约,所以完全不着急,因为对未知的婚姻生活担忧不安,甚至会不自觉拖延婚期。 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和其他班纳特小姐不太一样。 他揉了她的头发,“全都听你的。” “你真的没有别的要求?” “现在我觉得太幸福了,没有什么好拜托你的,”爱德蒙含笑看她,面上一本正经说,“这样吧,既然基督山伯爵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什么时候替他介绍一位夫人,好让他也幸福一下?” 克莉丝憋了笑:“还不急,我舍不得他,如果他结婚了,恐怕就没那么多时候陪我了。” 将手梳进她后颈的发尾里,爱德蒙煞有介事道:“没关系,我们两家人可以住在一起。这样以后你和他结伴外出旅行,还会有一位漂亮的小夫人陪着我。” 克莉丝突然拉了他,幽幽叹气,一脸严肃道:“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希望你明白,我对伯爵的在乎和爱意,和给你的一样,绝不厚此薄彼。” “伯爵就是当初跟在我身边的男仆。他可能认为我们不适合吧,所以用了点计策,把我们拆散了。” “你走后,我们在意大利再次相遇,他用了很多方法来讨好我。后来回到英国也是,他给我写了很多信,还亲自来见我。” “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他啦。” 说到后面,克莉丝连伪装也抛开,完全变回了他们私下里只给他听的音色,一边说,一边自己也笑个不停。 “未婚妻”只好挟了她,继续逼问:“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喜欢是逐渐积累起来的。”克莉丝思索着说,“如果非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大就是在基督山岛的时候?” 他们又一次不约而合了。 耐心按捺住也要向她剖白的心情,爱德蒙突然道:“其实上次在你的办公室我就发现了。” 克莉丝一怔。 “我一旦换了身份,你虽然知道那就是我,对我的态度还是会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为了防止头纱掉落暴露身份,他在头上做的准备更加麻烦,本来想一会再慢慢拆下来,所以一直都隔着一层和她说话,这句说完,爱德蒙慢条斯理撩起面纱,反盖在发上。 “现在,看着我,再说一次?” 刚刚他们之间隔了面纱,还换了人称,隔空表白完全没有压力,这会看他披散着发,还像是婚服一样反罩了纱料,她不由涨红脸。 “克莉丝?” 爱德蒙凑近,摘下手套,绞了他们的手指,任由呼吸交错,好整以暇轻唤道。 克莉丝被他盯得久了,索性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我爱你吗。” 结果只是因为这一句,他就由衷笑起来,尤其被描摹伪装后下颚更尖,苍白忧郁,连展露欢喜也显得小心翼翼。 “你第一次这么直接说给我听。” 克莉丝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求婚会失败了。 因为负疚把爱德蒙也拉进身份欺诈里,为了尽可能给他该有的一切,她一直埋头往前走,只想着怎么解决问题,而且他每天都会向她告白,所以她忽视了自己的那一份。 结果她想方设法弄的一出全城歌剧,其实还比不上她自己的一句告白。 克莉丝被这个现实噎住了,好一会才说:“那你也太好骗了。是不是我只说一句‘我爱你,我们私奔吧’,你也会同意?” “我当然会同意,”爱德蒙失笑道,“因为我没什么好失去的,如果私奔,考虑到你有事业和家人,还被名声和法律束缚,损失比较大的是你。” 克莉丝:“……” 把话说开,少了那层阻挡,克莉丝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伪装上。 看他在每次伪装身份的妆台前落座,为了把爱德蒙看得更清楚,克莉丝走过去,打量后肯定道:“你带了假下巴。” 爱德蒙伸手扶住她因为探过来有些歪的身子,“你不会希望有一个有胡茬的未婚妻吧?” 被他这句话提醒,克莉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多了个“未婚妻”。 虽然是她计划了一切,也是她先求婚的,不过真的到了这一步后,又觉得好像有一些不真实。 坐在妆台上,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和袒露的锁骨,克莉丝非常顺手拉开过低的领口,探向他的胸前。 “……你在干什么。” “我的未婚妻没有胸。” “什么?” 听力敏锐的人头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 疑心病又重复了一次,随即忧心忡忡说:“刚才跳舞的时候我没注意,你本来就已经算高了,要是被人怀疑怎么办。” “今天我穿得足够厚,他们看不出来。” “其实你下次要扮女性,可以学我绑点什么,我喜欢胸大一点的。” 回忆起被欧也妮和几个姐姐拥抱后的幸福满足感,她实事求是说。 “喜欢?” 克莉丝理所当然解释:“我是为了帮你完善细节。” 爱德蒙笑起来。 “那太好了,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把细节都告诉我。” 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擅长在打交道里了解一个人的偏好喜恶,外交官兴致起来,开始反过来测试自己。 “我如果真的是男孩子,受家庭环境尤其是父母性影响,应该会喜欢坚强温柔有主见的女性吧。因为我个人的喜好,肯定得是黑发黑眼。如果要一起生活的话,最好爱说笑,懂幽默……” 然后她就说不出更多气人的话了。 担心她碰到桌面那些化学试剂,爱德蒙直接把她拉到膝上,想到因为这次的身份,因为那么多人看到他们在一起,这次可以正大光明留下痕迹,也终于不用假借那位葛朗台夫人的名头,心中怦然,比过去都要肆无忌惮。 克莉丝起了好胜心,顺势揪住领子,嗅后轻轻皱了脸,“你还用了我的香水。” 然后她尝到了橙花味道的喉结。 “我喜欢我们闻起来一样。” 他哑声说。 之后的记忆变得和空气一样稀薄起来。 原本熨帖的马甲和衬衣已经凌乱,领巾松松挂了,因为疾风骤雨而晕头转向,克莉丝失神瞥见妆镜,和面上绯红的清瘦青年对上了眼神。 那副神色艳丽而陌生,她恍惚间没认出是谁,只看到“他”被穿了深色长裙的高大女性充满占有欲揽在怀里,手无措穿过卷曲的长发,头微微后仰,露出脆弱的脖颈。 因为穿了完全和性别相反的衣服,有种颠倒错乱感。 终于意识到那是自己,克莉丝难为情别开头,挣扎着要逃开,结果距离更近,两个人彻底相贴,将裙子也蹭得堆积起来。 然后她不敢动了。 本来分神平复,爱德蒙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坐着的是他的,那另一个抵着他是什么?! “——这是什么?” 他的呼吸还不太稳,因为过于困惑,发出窒息的气音。 克莉丝看着他茫然眨眼,氤氲的潮意均匀刷上眼睫,湿漉漉的。 爱德蒙握住她的手,跟着一起压上她裤管里的东西,咬牙把话重复了一遍:“克莉丝,这是什么。” 克莉丝的脑子缓缓恢复了思考。 “好像是我的科多佩斯……” 因为这会的动作,脱离了原本的束缚,直接杵出来了。 想明白的瞬间,所有旖旎烟消云散,她埋进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 一边擦了笑出来的眼泪,对上“未婚妻”黑着的脸,克莉丝又轻又快亲了他,换上属于青年温柔体贴的嗓音。 “放心吧,亲爱的,我会忍耐,不会伤害你的。” 爱德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想养猫的死宅的火箭,感谢不想想名字、o桥o的手榴弹,感谢豆仔、kkery、GlowMidnight、君子如风、夏~桃源、Reginleif的地雷!挨个抱抱举高高! 昨晚写睡着了,今天又跑了大半天,来迟了不好意思,接近七千字送上! 《 跳舞时的配乐,我自己脑补的肖斯塔科维奇Waltz No.2,然而这位大佬这时候还没出生,所以没直写。感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克莉丝之前的求婚,大概类似一个事业脑为了全款买房,没日没夜加班,结果忘记这一切都是为了老婆,反而冷落了对方。最后还对“我只想要你爱我,裸婚我也愿意”的恋爱脑炫耀说:跟我结婚吧,房产证加你名字。还一脸笃定人家肯定不会拒绝。 《 “弟媳”:其实克里斯最喜欢的不是我这种类型。 达西:小舅子这个择偶标准好耳熟,等等,这不是我老婆吗??? 克莉丝:不知道再见面,他的前女友能不能认出他。 梅塞苔丝:(看着女装大佬)……不敢认,不敢认。 《 最后一句我本来想写,老公大不大,意外不意外,喜欢不喜欢【逃 本章摘要:今天是双倍的“我老婆裙下有野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iesse 站在窗边, 看到维尔福的马车往法院开去,安德烈亚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这位名义上的看护人, 其实是他的亲生父亲。 维尔福当然是他的父亲, 他们太相似了,连眼睛里透出的狡猾劲都一致。 不同于过去养母对他无条件的溺爱,他在这个家里还说不上完全的自由, 得适当做出妥协和伪装。再加上他确实犯了一些事, 需要铁面无私的维尔福法官为自己庇护,而官当然不愿意一个罪犯公开身份, 连累自己的名声。 他如维尔福所愿,老实扮演着借助在检察官家的“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 维尔福帮他把“失手杀人”掩埋过去,保障他们共同的体面和安全。 这是一种互帮互助,共同的秘密总会让两个人很快亲近起来。 经过他亲爱的爷爷房间时,安德烈亚探头往里面看。 须发皆白的老人瘫在椅子里, 对面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我不知道您对家族纹章还有研究,可惜她那时候太小, 所以记不太清了。不过还是多谢您的祝福。” 年轻人说着, 手里拿了一个方形纸板,角落和各个地方用不同颜色写了很多字母, 他随意将手臂支在板子上,撑头盯着老人家转动的眼睛。 一个动了动眼睛,从头到尾没有出声,另一个已经微笑道“所以是因为那部戏让维尔福小姐也非常挂心, 才拜托道您跟前了我会谢谢她的。” 看两个人像是约定了什么暗语,沟通毫无障碍,安德烈亚有意搞清楚这个小子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也顾不上一边老仆人的瞪视,道“我能加入你们的谈话吗,班纳特先生。” 领事语气温和道“这位是您家里的住客吧,我只是个客人,您觉得怎么样” 诺瓦蒂埃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领事冲他抱歉耸了耸肩。 安德烈亚见过他和那个宝贝孙女的繁琐交流,很清楚这是“否”的意思。他也很明白,诺瓦蒂埃还不算老糊涂,甚至对上他的眼睛时,安德烈亚会有种被看透的紧张。 老东西再讨厌我又怎么样,最后遗产总会有一份给我。 安德烈亚一边走,一面不屑想。 走出房子,在前院的花园里,安德烈亚迎面碰上了瓦朗蒂娜。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在一从茶花前精心挑选,一边哼着歌,曲调是那个神秘情人里的他掌控了我。 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回来了,即便是私生子,只要他适当表现出自己受的苦,又受到了怎样不当的教育,多铁石心肠的父母都会觉得问心有愧。他才十七岁,年纪不大,看上去足够聪明而且审时度势,似乎还可以教养掰回来,所以维尔福也愿意给他一点适当的自由。 不能被承认私生子的关系,进入上流社会的福利总要享受到。 拿了钱后,安德烈亚认识了巴黎城一帮公子哥,为了表现得足够合群,总得陪着他们去剧院,他偶尔装作内行,评论一下那些女演员,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团。 安德烈亚露出笑容,双眼如同鬣狗看到落单幼兽。 “你在高兴什么呢,我亲爱的妹妹。” “安德烈亚。” 善良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守礼小声招呼。 他狡猾说“见到班纳特就让你这么幸福吗也对,每次他来,你都趴在窗边望着人家,等进来就凑上去叽叽喳喳讨好,还总是不知羞耻邀请他改天再来。真可惜啊,现在全城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了。” 瓦朗蒂娜皱起眉,纠正道“我高兴是因为班纳特先生找到了他的心上人。班纳特先生是唯一能和爷爷聊天的人,爷爷每天待在家里太闷,因为有个人和他交流,最近精神也好很多。我像喜欢一位友善的朋友一样喜欢他,绝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污蔑我。” 安德烈亚顿觉无趣。 他更加确定自己只是私生子了,据维尔福家的佣人说,这位小姐和死去的夫人性子一样。那种软弱的女人一定不是自己的母亲。 撇下瓦朗蒂娜,安德烈亚走出大门,决定去逛街碰碰运气。 走到街角时,有一辆马车静候在那里,安德烈亚不由停下脚步,在一边惊叹打量那四匹马。 他最近也锻炼出了一些眼力,他们那群人里的领头曾经想花一万法郎买一匹马,可是这几匹比他们那天在马市看到的还要漂亮,没有半点瑕疵的纯色。 “贝内代托” 有个人惊呼出了他过去的名字。 安德烈亚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车夫旁边。 贝尔图乔也惊呆了。 当年为了刺杀维尔福,他撞破了他和一个女人的奸情,还捡到了被他遗弃的孩子。仇恨一了,因为愧疚,干脆将这个孩子交给嫂子抚养大,哪知道引狼入室,这个孩子生性狡猾恶劣,在嫂子的放纵下更是坏到了骨子里,偷盗作恶,害死养母后就不知去向。 没想到贝内代托还活着,更想不到会在维尔福家附近看到这个孩子。 两个人面面相觑时,车前风也难吹动的铃被拉响了。 贝尔图乔被吓醒,几乎出自本能下车,走到马车边,拉开车门,垂首躬身道“伯爵。” 安德烈亚见他这种反应,直接往车里看去,他向来无畏,即便入狱也没有怕过,所以毫不犹豫与那个伯爵对视了。 男人有一头漆黑的头发,面色苍白,神色淡漠,使他整个人显得高贵宁静,被用目光冒犯后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瞳比车厢中的阴翳还要幽邃黑暗。 这一眼让安德烈亚莫名想起了过去狱中见过的死牢囚徒,顿时心里一跳,控制不住低了头。 “贝尔图乔。”基督山威严看了管家一眼,成功制住了他更多的辩解,问,“你认识这位先生” 贝尔图乔连忙答道“我们是在巴黎认识的,我买东西时见过很多次这位先生。” 见他没有说出自己过去的身份,安德烈亚心中松了一口气。 伯爵点了点头,似乎对安德烈亚失去了兴趣,摆手示意管家关上门,因为五官深邃,阖目养神也像是陷入思索。 “我们去一边叙旧。”贝尔图乔压低声说。 安德烈亚便冲他微微点头,随即以滑稽的姿势冲目无下尘的异国伯爵抬帽告别,被贝尔图乔警告看了一眼。 他们走到了一个不会打扰这位先生的距离。 “重逢后发现两个人都过得很体面,多么值得庆祝啊,叔叔。”安德烈亚说“我成为了检察官的儿子,您呢,一个阔绰亲王的管家,他一定很有钱吧。” 贝尔图乔惊讶道“检察官的儿子” 安德烈亚“当然,所以恭喜我吧,叔叔,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了。” 见他还这么戏谑叫自己叔叔,笃定维尔福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刺杀他的人,贝尔图乔沉住气,继续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布沙尼神甫告诉你的” 当年的事情,只有神甫一个人知道,他的过去连尊敬的雇主也瞒着。 安德烈亚也在打量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怎么,您还向这位神甫告解过吗。” “这还要多亏了您呐,”安德烈亚笑起来,他长得好看,笑起来非常具有迷惑性,说谎也像在说实话,“我是从一个英国人那里知道的,他与伯爵有仇,所以花了很大功夫研究他。您当然也是目标之一,他查到了我,想要用我卖人情给我的父亲。” “我本来是在过苦日子的,这个叫威尔莫的勋爵暗中帮助了我,他还给我写信,问我愿不愿意见我的亲生父亲,我当然没有什么好拒绝的,就来了巴黎。” 面前人的表情变得缓和,显然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么,反而规劝起来“过去我管教你,你说我没有权利。现在你既然找到了亲生父亲,他又是一位检察官,就好好听他的话,走回正道。” 又在说那些陈腐滥调,安德烈亚心中嫌恶,为了定他的心,不让贝尔图乔四处乱讲,面上应承,眼睛却在胡乱看。 英国领事就在这时候走了过来。 他想起来了那些传言。 所以,那个男人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领事怀里抱了一束白山茶,显然来自他那个便宜妹妹,和淡粉色的晨曦一起,颊发垂顺,映得他比女人还要秀美。 青年单手敲了门,冲着门里的人示意那束花,弯起眼睛说了什么。 没有人放踏脚,车里的男人直接微微探身,轻松把人连着白色的芬芳一把揽住,带进马车,随即关上了门。 马车玻璃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根本看不清里面。 “这位漂亮的领事和伯爵是什么关系” 从监狱逃出来的人打断长篇大论,满脸兴味问。 贝尔图乔警告道“如果你胆敢把主意打到大人和少爷头上,我宁可自己跟着入狱赎罪,也要将你把养母活活烧死的罪名捅出来。” 安德烈亚面上满不在乎说“那是一个意外,叔叔。我只想要钱,顺便吓吓她。” “我心中对您是尊敬的,过去我看着襁褓,做工多好啊,恐怕外省都找不到这样的布料吧。所以我总是想,我应该是巴黎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被您偷了出来,所以心中对你们总是有一些怨气。现在我知道啦,原来我的父亲以为我出生后就死了,而我只是一个私生子,他不敢找医生验证,干脆就将我活埋了。” “是您从把我交给自己的嫂子抚养,我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呐。” 他说着,面上半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更别提害死慈爱养母的愧疚。 贝尔图乔被他的无耻噎住了。 管家终于看出,贝内代托本性未变,这会见班纳特少爷已经上了车,只好心事重重告辞了。 安德烈亚下落不明的这些年,当然不像他刚才说的那样简单。 他一开始确实没想烧死养母,为了逼养母交出所有钱,他只是用这个方法威胁戏弄她,结果那个女人挣扎的时候自己碰到了火,才活活烧死的。 养母死后,这位叔叔肯定不会放过他,安德烈亚打包了家里所有能拿的东西,连夜离开了。 后来他做过很多事情,因为伪造钞票被抓住判了刑,做苦刑犯的时候,有位狱友叫卡德鲁斯,他们被绑在一根锁链上,想越狱只能两个人一起合作。 出来后,那位威尔莫勋爵的手下就找到了他。 安德烈亚当然同意了,结果没想到被卡德鲁斯知道,这个人一路跟踪着来了巴黎,还想用他的过去威胁自己,好从他这里长长久久吸血。 所以卡德鲁斯死了。 安德烈亚阴沉着脸看着贝尔图乔的背影,见马车开远,走到刚才停车的路边,从石缝里面挖出一只祖母绿戒指。 “哈。” 刚才那个伯爵抱他的“朋友”时,他就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没想到是这么好的玩意,而且主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看来他的叔叔找了个相当富有阔绰的雇主。 安德烈亚看得挪不开眼睛,好一会才抬头,就见一只游隼停栖在一边院墙的栏杆上,直勾勾盯着他。 或者说是他手里的戒指。 连忙把戒指藏在贴身口袋里,安德烈亚快步回到了房子里。 贝尔图乔的出现让他心里警惕起来。 书房不太好进,不过安德烈亚十一岁就能把整个科西嘉岛的人家偷遍,后来还能成功越狱,溜门撬锁的本事实在不小。现在家里主事的只有一个比养母更软弱的“妹妹”,再加上一个瘫痪的老头子,他想要支开几个下人,再不着痕迹撬开一个抽屉就太简单了。 卡德鲁斯一案,维尔福调查了四个人。 威尔莫勋爵,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班纳特领事。 从勋爵那里,维尔福得知,他和基督山伯爵有深仇大恨,勋爵想要报复这个男人,身边仆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威尔莫勋爵有意查了管家和贴身男仆底细,发现贝尔图乔过去是走私贩子,还是伯爵花钱保举出来的,以为可以借此抓住伯爵的把柄,就深入查探,发现了不少辛秘。 贝尔图乔做走私贩子时,曾经受人所托,在尼斯维尔福标注当年线索恰好断在尼斯接手了一个孩子,可是上线后来就没有了消息,他舍弃不了一条生命,想到他的嫂子寡居,这个孩子可以充作慰藉,便交给她抚养。 后来贝尔图乔遭一桩命案牵连入狱,真正的犯人旅店老板卡德鲁斯却逃走了安德烈亚阴沉笑了“叔叔,我替您报仇了,您可得感激我呀。”,是布沙尼神甫为他作证,又介绍给伯爵做了管家。 威尔莫勋爵找到当年那个孩子,想要借此威胁管家,最好使他出卖伯爵。结果约定见面那天,却无意撞见那个孩子杀了卡德鲁斯。 “您看到那个孩子的脸了吗,勋爵,这对我们破案有很大的帮助。” “没有,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可以把这些描述给您。” 安德烈亚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翻阅。 之后的报告都很简单了,可能是因为查到一半得知罪犯是亲生儿子,所以检察官写得不太详细,充满了暗语,只是充作资料方便自己未来查探翻阅。 好在足够安德烈亚这个当事人看懂了。 维尔福又去找了布沙尼神甫,发现这位神甫确实是好心肠,不过就是口风不太严,有失神职人员的职责。他听过贝尔图乔告解,之后为了化解勋爵和伯爵的仇恨,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反倒方便了勋爵针对伯爵。 在基督山伯爵那里,维尔福验证了关于威尔莫勋爵的猜想。 去见班纳特领事就更简单了,佐证了神甫确实无法保守别人的秘密,又借着领事的手,把勋爵这个唯一的案件证人给赶出了法国。 安德烈亚嗤笑,觉得亲生父亲小心过了头,对一个勋爵都不敢亲自下手。 更加不要指望他会帮自己去和伯爵的管家作对了。 安德烈亚非常了解自己,所以也理所当然清楚维尔福的自私,一旦隐患太多,他肯定更倾向于解决自己这个问题源头。 可惜信里并没有说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把文件放回原处,安德烈亚记下了布沙尼神甫的地址。 去的路上,那只游隼始终跟着他,安德烈亚忍无可忍用石头砸了空,那只鹰只是飞得更高,远远见到了目的地,降落到一个窗台,低啸一声,扑扇着翅膀又飞走了。 安德烈亚下车,敲门。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仆从里面探出头,金色微卷的长发被绑束着,衣服洗得相当干净,面色很白,眼睛大大的。 男仆细致打量了他一番,用着意大利口音的法语问“找谁” “我来见布沙尼神甫。”安德烈亚很有技巧说,“如果神甫问,就说是维尔福先生。” 那扇门被合上了,过了一会,男仆打开门,侧着身说“请进吧。” 安德烈亚被引着走上楼,楼梯相当陡,前面男仆身轻敏捷,走到一扇门前敲了,用唱诗班少年一样轻快甜美的音色道“老爷,客人来了。” 书房内传来被呛住的声音。 男仆连忙推开门,走过去拍了拍那个被长袍笼住的身子,面露微笑,语气关切道“我说过多少次啦,您年纪大了,喝水不要太急。” 在布沙尼神甫的示意下,安德烈亚表情古怪落座了。 他看上去已经在书房里熬了一个通宵,男仆在他们中间哼着歌整理了桌上摊放成山的经书,抱着那一摞离开了房间,顺手替他们带上了门。 “您不是维尔福先生。” 神甫用神职人员那种飘渺慈蔼的声线说。 安德烈亚连忙恢复状态,苦笑一声“是啊,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说自己是维尔福先生。” 他把来时路上想的说辞说了一遍,先着重感激了神甫让自己和父亲团聚,表现出一个什么都不在乎,只渴望亲情的孩子。 说完后,安德烈亚抬头。 神甫正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他。 像是在赛马前逛马棚,陡然相到了一匹会影响当天战局的马。 抹去心里那点异样,怀疑自己是被那个奇怪的男仆影响了,安德烈亚继续道“我的父亲始终不愿意告诉我母亲是谁,我心里明白了自己只是个下流的私生子,死后也要下地狱,所以不想打扰她。” “可是我多么想有一个妈妈啊,哪怕只要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神甫像是那份文件中一样口风不牢,在安德烈亚的感情攻势和哀求下,他还是告知了他母亲的身份。 “是唐格拉尔夫人。” 安德烈亚面上感激告辞,走出房门时,就见男仆坐在门外,正摸一只羽毛雪白的小鸽子。 他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一阵翅膀的拍打,跟了他一路的那只游隼停在了窗台,分不清是冲着他还是男仆,用力啄窗户,把玻璃敲得砰砰响,一边歪头狠狠往里看,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来。 到底是猛禽,安德烈亚头皮发紧,连忙问男仆“你们这里有其他出去的门吗” 唐格拉尔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的女儿欧仁妮唐格拉尔却没有继承她柔美的脸,反而受到唐格拉尔影响,在加上这个孩子性格倔强孤僻,好好一个小姑娘,看上去非常男孩子气,永远都是冷漠着脸,连她自己有时候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怕这个孩子。 和自己鄙夷的男人生下的女儿,唐格拉尔夫人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为了体面,干脆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喜欢自由”,所以放任她自己决定一切。 唐格拉尔夫人对自己说,或许她所有的母爱全都被当年生下就死去的孩子带走了。 现在,上帝把那个孩子还给了她。 “我的襁褓上绣着h和n。” “是的,你是我的孩子。”唐格拉尔夫人泪水涟涟拉住英俊少年的手,“我叫埃米娜herione,n是我前夫奈刚尼男爵的纹章。” 听到前夫,一下明白了全部,安德烈亚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更加动情“妈妈” “孩子,”唐格拉尔夫人心碎叫道,“我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你过得该有多么难啊。你既然住在维尔福家,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下一刻,安德烈亚的脸色变白了。 他面露痛苦道“是啊,我不该来的,我答应了神甫不会打扰您维尔福先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找到您的。” 唐格拉尔夫人脸色也跟着煞白,随即尖叫出来“维尔福先生天呐,为什么私下里,你也要叫你的父亲维尔福先生” 安德烈亚苦笑道“这是我应得的。” “我只想看看您,可是我没有忍住,刚才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请您就当做做了一场梦,忘记我吧。” 唐格拉尔夫人拿出手帕,可怜啜泣起来“为什么是因为我已经不配做你的母亲了吗” 安德烈亚“不,是我不配,我这样的孩子是不该得到哪怕私下的承认的。” “你经历了什么” “我在科西嘉长大。” 听到恶魔拿破仑的家乡,男爵夫人惊呼了一声。 “那家人对我很不好,我只能四处偷东西来填饱肚子。也是为了吃的,我和我的养母发生了一些争执,然后我不小心撞碎了灯,点燃了屋子,我太害怕,就逃出来了。” 很多时候,母爱是非常盲目的。 安德烈亚很聪明,他学什么都非常快,很小就在外“闯荡”。有时候为了某些目的,不免要装作各种各样的人,他容貌出众,在团伙里就负责扮作穷学生或者落魄公子,骗一些女人上当,知道亲生母亲已经会无条件袒护自己,就毫无顾忌说起来。 “逃出来后,我又被人抓走,被他们逼着做假币,后来我进了监狱” 又颠倒黑白了一阵,他也跟着啜泣起来,“我在荒蛮的外省长大,只是认识几个词。来了巴黎,见了维尔福先生,才知道过去做的事情有多可怕。您千万不要怪罪他,我能活着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我的亲生父母都有了家庭,我做卡瓦尔坎蒂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起那些“过去”,唐格拉尔夫人就跟着时不时叹息惊呼,听到最后忍不住抱住他“天呐,我苦命的孩子。” 安德烈亚也回抱过去,心中算着今天已经足够,要让这位夫人帮忙对付贝尔图乔,还得改日再盘算。 因为母家地位水涨船高,知道这个时候丈夫不敢来打扰,唐格拉尔夫人放心把贴身的女仆也屏退,这对失散多年的母子俩就这样各怀心思,两个人都有意讨好对方,所以聊得十分投机宾主尽欢,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人。 “看我听到了什么秘密。” 唐格拉尔背着手往回走,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知道妻子曾经和大名鼎鼎的德维尔福在一起,却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没有破绽的检察官,现在露了好大一个把柄在他手里。 银行家开始盘算,怎样让这条消息带来的利益长久最大化。 走进书房时,唐格拉尔已经收敛了那副算计,露出讨好的笑容。 “很抱歉,伯爵。我以为您在男爵夫人那,所以先往那边去了。您这个时候来访,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伯爵说“也没什么,我出来闲逛,恰好看到克里斯的鹰在您的屋顶上,所以好奇进来拜访。” 唐格拉尔听说过领事的游隼。 班纳特是整个巴黎城最大的话题人物,他连宠物也充满个性。 整个冬天它都缩在屋子里,温度回暖后它就开始外出,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对什么都一副傲慢冷淡的模样,偶尔在广场追赶鸽子,还会呆在领事馆对面的路牌上,接领事回家。 大部分要找班纳特的人就知道了,如果天气晴朗,游隼不在路牌上,那么领事今天肯定不在办公室,可以去香榭丽舍三十号碰碰运气。 唐格拉尔心情很好,所以有心情接这个话题“可惜,班纳特先生不在我这里。您和他今晚不在一起吗” 伯爵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说“克里斯和他的未婚妻在我家,我不想打扰他。” 唐格拉尔“” 把自己的大别墅留给朋友谈情说爱,大晚上跑出来闲逛,这得是多深厚的友情。 伯爵又道“对了,您既然这么富有,想必也很了解整个巴黎城的东西了,您觉得,我应该给他送什么样的订婚纪念礼物” 唐格拉尔没有朋友,更没追过女人,这辈子就给合作伙伴送过钱。 那种答案这位走心的大客户肯定不满意。 他沉吟一会,才模棱两可说“班纳特先生这么爱那位小姐,我觉得,您可以选一个会让他未婚妻满意的礼物,只要能让他喜欢的人满意,他自己肯定也是满意的。” 伯爵微不可见笑了笑。 “那么或许要花一大笔钱了。这位小姐花了五百万和克里斯跳舞,恐怕是继承了一笔不小的遗产,普通的东西可能看不上眼。” 伯爵理所当然说“对了,您许诺过,一旦意大利的消息过来,就会替我连同利息全部补齐的吧。我昨天得到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消息,说早就已经将款项拨给您了。” 唐格拉尔只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笔钱他倒不是拿不出来,因为刚刚有俱乐部把一笔慈善款项存在他这里了。 连零带整,刚好够他许诺给基督山的五百万加利息,而且里面的五百万恰好就是班纳特那个未婚妻掏的跳舞钱。 他的未婚妻替他花的钱,前一秒刚揣进自己的口袋,还没热乎,又被他的挚友拿走,还要再花到他头上。 发现自从领事出现在巴黎,自己就连连倒霉,唐格拉尔一瞬间想去求班纳特放过自己。 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对银行家来说,钱只是一种商品,真正的货币是信用。 自己没能做到,还出尔反尔,以基督山这几个月在巴黎的瞩目程度,只要放出消息并得到证实,直接就会被发现资金周转问题,说不定会被误认为他要破产。 如果这些人纷纷要求提款,到时候他就真的麻烦了。 最后唐格拉尔咬着牙,咽下血,含着泪签了支票。 又去了趟郊外的驿站办事,回到香榭丽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在林地的车道拉了铃,车稳稳停住,伯爵走下来,一身风尘仆仆,将怀表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晦暗起来。 阿里知道,每逢入夜,或者和那些人来往后,主人都会变回在突尼斯,自己刚遇到他时的样子。 因为眼前比黑夜还要浓稠的沉凝气氛,哑仆不敢乱看去卸车,心里只盼明早见过班纳特少爷后,他能尽快恢复。 伯爵唿哨一声,过了一会,游隼扑扇着落到他带的厚手套上。 “干得不错,格里芬。” 他夸了一句。 格里芬并不领情,歪头想啄他的发带,被轻拍了一下,随即不满发出咕咕声。 他的表情这才松动一些。 缓步走回别墅,因为听到门房的动静,贝尔图乔已经在门廊等着了。 管家心里惦记着怎样向雇主坦白,撞上他严肃的模样不由有些心虚,满腹心事上来替伯爵摘了斗篷,又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走到他们的楼层前才想起来,低声惊呼。 “少爷今晚歇在您的房间里。” 看过两个人亲密的相处,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贝尔图乔才发现自己说得相当引人误会。 爱德蒙僵住了,缓缓扭头,确认道“他怎么说的” 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管家屏气凝神不敢抬头,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转述“少爷说,虽然订婚了,为了未婚妻名誉考虑,不能晚上也住在一起。我也建议了给那位小姐重新买房子或者好好布置一间房,但是少爷说他不放心,也不想麻烦您。” “少爷还说这段时间就和您一起睡了。” 登确定不会有人在上楼,不可能造成什么误会后,爱德蒙才去试了试“未婚妻”住着的房门。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所以是她给贝尔图乔听的说辞。 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叹了一口气,爱德蒙去了浴间,走出来时,在他卧间外套间的花瓶里看到了那束白山茶。 是维尔福小姐祝福他和“神秘情人”订婚的礼物。 同是维尔福的孩子,瓦朗蒂娜和安德烈亚简直站在黑白的两个极端。 爱德蒙想着,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为什么她会把花放在这个房间 他缓步走到卧间门口,发现自己的房门也被从里面反锁了,拿出钥匙,好几次都没捅对。 终于悄无声息打开门,没有过去熟悉的一室漆黑,恰好相反,壁炉里燃了木柴,只有熟悉的布料晾在那,挡了一些光,整个屋内朦胧着暖色,有极淡的香水味道。 床头柜有一本夹了书签的,四柱床的帐幔被好好放下了。 爱德蒙小心掀了一角。 足够他看清睡在他床上的人了。 因为眼睫很长,她闭上眼睛时,更加显得人毫无防备,睡相也非常乖巧,身子好好缩在织物下面,小小一个陷在他过于宽敞松软的床里,就好像一下就连着那些柔软的情绪也塞进他的心里。 再没有那些因为复仇而作乱叫嚣的情绪,心中只剩见到她的欢欣,爱德蒙不由屏住呼吸,缓缓凑近。 然后被一只手按住了脸。 终于,爱德蒙想起了这是一个会在枕头下塞着匕首,睡着后依旧保持警觉,能在醒来后第一时间保持均匀呼吸继续装睡,当初其实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的疑心病。 爱德蒙忍不住轻声问“你到底有没有睡着” “我对开锁的声音很敏感。”扫见他已经洗漱过,不是回家就跑来见自己,洁癖才松了手,又讨好吻了他的下颚,一面含糊解释,“而且我睡眠很浅,几乎不做梦。” 克莉丝的嗓音还有些哑,确实是睡着了才醒。 “继续睡吧,”他柔声说,“明天还有事。” 克莉丝点头,一面顺手撩起被子,不说话,只是带了一些小心和希冀看他。 她要忙的事务很多,工作还算游刃有余,但是除此之外也要完成侯爵的作业希腊那些文物就包括在内,每天要花不少心神,只要有空,他还会像当初在摄政街陪她午睡一会。 这还是头一次夜里这么要求。 爱德蒙把暗处的一切都看得很真切,她果然穿着那种胸口有堆叠遮掩的长睡裙。 想到才十二岁的她一个人在公学,因为时时要小心被发现身份,所以连睡眠也不安稳,心一下就被揪紧了。 爱德蒙自然躺进去,将帷幔重新掩好。 如果她搬过来,明天要让他们换个遮光效果更好的床幔。 他一面想,担忧问“又做噩梦了” 克莉丝在昏暗里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只是发现,和你一起,我会睡得比较沉。” 算是别扭承认了。 爱德蒙摸索着,把克莉丝带进怀里, 抱住她后,像是把他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充盈了。 “那就一起睡。” “手下那里,有我管着,不会乱传。你的身份不会暴露,出现意外情况,都有我保护你。” “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桥o、无梢的手榴弹,感谢豆仔x3;唯曦、regeif、张小鱼、夏桃源的地雷感恩比心。 写完看了下时间,凌晨四点。看了下字数,接近一万。捉虫今晚估计不用睡了,等我下次更新再说吧。 管家不知道伯爵的几个马甲。阿里才是知道一切的人。 最近确实特别忙,把前几章的加精补上啦,希望没有遗漏的优秀选手。 纳什少爷您今晚翻谁的牌少夫人还是伯爵 克莉丝告诉夫人我今晚不去她的屋,入夏了,伯爵抱起来比较凉快。 贝尔图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srse 找到人, 莉迪亚放心下来, 警惕看了巷外一眼,低声说“你先进去。” “我还有点事情没有解决。” 克莉丝摇头, 转而问起埃里克地道的情况, 能够通向哪里,最多可以容纳多少人通行, 需不需要走下水道。 莉迪亚“你不会要和这帮法国人一起干革命吧” 克莉丝没答话, 找来绳索, 活学活用绑了水手结, 背上步枪,偷偷在建筑的掩蔽下爬到高处, 俯瞰情况。 下来后, 克莉丝问“你是先和埃里克回去, 还是和我待在一起” “我要亲自接你回去。” 莉迪亚毫不犹豫说。 克莉丝笑起来, 把帽子和外套给五姐穿上,带着她一起找到了街垒的领头。 “我知道从这里出去的路。” 这句开场白足以让附近都安静下来。 “你是说要我们逃走吗,这时候做逃兵”街垒的临时指挥官皱起眉, “我们好歹能牵制一个部队在这里,一旦发现街垒里没有人,他们的战线就会继续往前推进,危险的是后方的街垒。” 很快有人附和道“勒贝尔先生说得没错, 我们不怕牺牲,共和需要鲜血,只有鲜血才能唤醒人们。” “无所谓的牺牲就算了吧。” 青年用格格不入的冷静语气说着, 伸出做工精细的手工皮鞋,在沙土地面画出了基本地形。 “我刚才看过了外面的火光,守在巷子外的部队虽然人多,但是没有骑兵,你们从这里出去后,两条街外有一个武器库,那里驻了一队国民自卫军。” “让外面的人误以为街垒还在顽抗,如果带着自卫军来这里,趁着夜色,正好可以从背后围剿这些人。” 因为环境嘈杂,支持自己的人少,年轻人说话内容简练有力,语气不疾不徐,能够轻松辨听,如同那些公园里做演讲的大学生,却更自然,像是已经把那些技巧化为了呼吸一样的本能。 而且,开始就坦白了有逃出去的路,一定会有不开口的人被动摇意志。 勒贝尔正视了来人,郑重点头。 “请您说说更详细的计划吧。” 几小时后,天刚破晓,在部队被包围投降后,分为“钻地道找救兵”和“虚张声势守街垒”的两拨人再次会和了。 去搬救兵的勒贝尔惊讶发现,离开这一会,主动提出留下来守街垒的年轻人已经赢得了其余人的敬重。 街垒神枪手有张比大部分女性还要秀美的脸,很容易找到,四下里都是残垣狼藉,沙石血迹,他却衣衫不乱,一尘不染,连衬衣袖子都好好扣着。 简直就像插手雅典战争的希腊神。 气质置身事外,能力却在左右战局。 “自卫军的长官在外面注意到了您的枪法,”勒贝尔高兴道,“接下来,您要和我们一起去市政厅那边吗” 年轻人摇头。 “很抱歉,我要回家了。” 勒贝尔惊讶道“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因为对方地道的普罗旺斯口音法语,又效仿那位领事的最流行打扮,勒贝尔已经把年轻人看做了来巴黎上学的外省富家子。这么清楚城里武器库的情况,说不定是综合工科学校毕业的。 被自卫军的人赏识,在市政厅露脸,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晋升机会。”外国领事微笑说。 “可是这样一来您完全可以先离开,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勒贝尔忍不住问。 “就当我是嫌脏不想钻地道,为了正大光明从街垒走出去吧。” 青年云淡风轻说完,注意到勒贝尔打量自己的皮鞋,又无奈补充,“顺便救了你们的性命。我这个人还是很敬重生命的。” 勒贝尔没有被糊弄住“但是如果您没有政治立场,只是为了生命,帮了我们,也同样谋害了军队的兵士吧。” 一边的姑娘用英语不耐烦催促起来,年轻人把颊发别到耳后,好脾气冲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使得那张希腊式精致面庞骤然变得生动起来。 “好吧,敏锐的先生。”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的心上人。” 整个巴黎都陷入了暴动。 监狱中也变得格外热闹,不断有新的人被巡逻队和警务局抓住,塞满了警署看守所,就继续填拉弗尔斯监狱。 因为新增的狱友,维尔福终于可以从炮火声外得到其他讯息了。 市政厅和卢浮宫已经被占领。 温和派领袖提出谈判。 国王和首相毫不犹豫拒绝了。 国民自卫军也参与了“反叛者”的阵营。 如果说知道那个私生子竟然那么不堪无耻,报纸一致对“首席检察官”揭穿,都只是让维尔福震惊难堪的话,走上法院,被昔日的同僚审判,看着仇恨自己的人落井下石,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续无尽噩梦。 但是现在他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经历过朝代变更,曾经从中获益,又在政界浸淫多年,维尔福很清楚,所谓的暴乱起义,不论那些学生工人闹出多大阵仗,或许能带来一定的影响,但是军队参与,才是一场革命真正的开始。 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有一个女儿,现在形势有了巨大变化,法国走到一个新的岔路口,只要应付得当,说不定就可以功过相抵。 傍晚时分,维尔福最信任的男仆装作乱窜,故意被抓住进监狱,经过几番斡旋又被释放,成功将他的亲笔信送了出去。 只要手下将信平安送到,自己就会将局势扭转。 第二天清晨,维尔福被狱警踹醒了。 他还未清醒就被拖进了审讯室。 “维尔福先生,想不到您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说话的人是平日他绝不会看一眼的代理检察官,因为语气轻蔑嘲弄,维尔福忍不住用法令回击。 “歇歇吧先生,我这里有国王陛下的口谕,要您现在服刑。” 维尔福冷冷道“城里乱成这样,现在提出谈判也已经无可挽回,能否保住王位还是未知数,国王陛下怎么会注意到我这种以权谋私的小案子” “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希望你记得我的手段,如果你质疑如此,一旦我翻身,你会和那些叛党一起服刑。” 现在城中多方角力,这个人在狱中却能洞悉形势,代理检察官脸上闪过了一阵犹疑。 维尔福趁势道“你尽管去回那个人,说我已经死了,现在狱中人多,你将我藏起来,等我恢复势力,未来就将你调到身边做事。”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代理检察官起身,和外头的人低声交谈起来。 过了一会,代理检察官回来了。 “先生,走吧。” 维尔福带着胜利的笑容跟着他,直到他看到目的地的房门被推开,官的笑容凝滞了。 曾经的法官太清楚那是什么。 被狱警推进处决室中,维尔福难以置信看向代理检察官。 “很抱歉,先生。想要您死的人实在太多,如果不是有人要求,您绝对活不到今天,同样,因为那个人松口,您绝对活不过今天了。比起您口头支票,还是赏钱来得最实际。” 代理检察官又道“死前,您还有机会忏悔告解,我们给您请了一位遗嘱执行人。” 这一切来得太快,而那句“有人要求”又带来了太多疑问,维尔福只能在屋内机械点头。 “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维尔福瞪大眼睛,惊愕看着面前的人,失声叫道“布沙尼神甫” 神甫还是那副慈蔼的模样,看着他,目光很冷。 “维尔福先生。” 维尔福出离地冷静下来。 自己认识的神甫,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让我活到今天,却又在今天改变主意的人,是你。” 布沙尼神甫点头,“没错。” “他们那么听你的,也就是说,是你藏在背后计划了一切,无偿替他们了我的把柄和证据,而唯一的要求就是将我的命留到今天。” 一直以来,维尔福唯独忌惮的是那个隐藏着的敌人。 短短几天内,这个人迅速抓住了机会,将他的所有把柄事无巨细,精准分配到可以报复自己的政敌手中。 这个人一定在自己身边预谋了许久,说不定都没有亲自出手,就在暗处看着自己一点点身败名裂,落入囚牢。 在牢中这些天,维尔福苦思冥想,却始终没能找到线索。 他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什么是今天” 布沙尼神甫没有回答,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 是自己昨天送出去的亲笔信。 维尔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扑过去,伸出手要夺回来,却被神甫轻易钳住了手,难以想象一个老人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终于挣脱后,手腕已经肉眼可见变得一片青紫。 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对方,从来只做文书工作的法官终于意识到,神甫只是眼前人的一个伪装。 布沙尼神甫冷淡道“我本来还在计划的,结果是你自己递出了偿还债务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当着他的面,神甫擦了一根火柴,将那封信彻底销毁了。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那张亲笔信上,却没想到这封信成为了催命符。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走投无路,而是终于有了希望,却眼睁睁看着那在自己眼前焚毁。 维尔福目张欲裂,嘶吼道“你到底是谁” 神甫答非所问“你看,我销毁了它。” 这句话并不能唤醒任何回忆,维尔福只是跪在那里,脸上痛苦和仇恨交织。 神甫讥讽看他,那样的表情在那张脸上说不出的违和,过了一会,他摘掉了简易的伪装,最后脱去发套,任由漆黑的长发在颊边随意披散。 维尔福呆滞道“你是基督山伯爵。” “不全对,再仔细想想。” 神甫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书册,递过来。 “或者,你要自己看看这个,帮忙回忆” 这下,维尔福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那是他藏在家中机关里的册子,上面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暗码,里面记满了他在政治金融,还有法院职务里的仇人,也只有这些人会处心积虑对付他,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都是这些年维尔福为了到达目的,在最高地位座下积累的战利品,大部分早就死去,只能在梦里向他无意义怒吼,剩下的则曾经煊赫,现在只能在自己手中苟延残喘。 这个人藏了这么多年,耐心收集了数据,还将手伸进了他的家中。 这个册子上到底谁会有这样的城府 惊恐之下,维尔福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蜷缩了,像是在苦苦思索,又像是在哀求。 “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处心积虑对付我” “不如你看看这个册子的第三页,你和梅朗小姐订婚的那一天。” 基督山恢复了他沉郁的嗓音,带着一种魔力,像是低语着审判的冥神。 维尔福因为这句话打了个觳觫,颤着手翻过那累累白骨,终于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他见到了一张温和开朗的圆脸。 “你看,我销毁了它。” 然后,他把阻碍仕途的信烧毁,让一个在同一天订婚的年轻人蒙冤入狱。 维尔福惊愕道“我这样对你,你竟然只是在我面前毁掉一封信,却不想亲手处决我的性命” 眼前精心布置了一切的人,却根本不想要他的性命,甚至还让他活到了今天,就是为了特意跑到自己面前烧毁自己最后的希望。 这实在太过荒诞,却让维尔福一瞬间明白了人活着却没有任何希望的感觉。 这就是这个人要他体会的复仇。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伯爵用极轻的声音虔诚说完这句话,才开始阐述 “你为了你的父亲和前程让我顶罪,我就用你罪恶多端的私生子送你入狱。” “你让那个名字成为政治犯,那么你的名字将被刻在你最重视司法的耻辱柱上。” “你断绝了我的后路,后半生在黑牢度过,我就一点点毁灭你的仕途,掐灭你的所有希望。” “你既然没有亲自动手,我也不会害你性命,弄脏自己的手。” 伯爵说得很慢,维尔福却没有听,他只是木然看向那张镇静忧郁的瘦削面孔,如同被雷击中,想起威尔莫勋爵,脑中终于把所有始末贯穿起来。 他做过无数的猜想,实在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自己是倒在了这样一件事上,因为太过久远,仿佛他注定会有今天的下场,而从那天起,这么多年自己的积极钻营都不过是场笑话。 维尔福先是惊怖,随即疯狂笑起来。 那个笑声越来越惨然,最后发出一声大叫,再也没有了生息。 确定过气息后,伯爵笔直了起来,俯看那具尸体,仿佛教堂中静默的神像,悲悯静默。 “第一个。” 他说。 伯爵从处决室出来时,走廊里很安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和她在一起久了,所以感染了许多谨慎,在这种关头当然要把附近的人清空,以免暴露的风险。 只是想到心里的那个人,因为刚才的对峙,他心中翻涌叫嚣着的东西就瞬间褪去了。 爱德蒙抿了微笑。 他披好斗篷,上了马车。 这座监狱在市郊,回城的路上,有人拦住了车。 阿里向他示意路边背着一个伤员的白发老人。 爱德蒙的夜视能力向来不错,不过这样,他也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他们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背着的人似乎了无生息,站着的人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 唯一站着的人却认出了他。 “伯爵阁下。” 那个人欣喜道。 是曾经在土伦兵工厂服苦役,给自己了线索的冉阿让。 最初不告而别,还未和克莉丝重逢的那半年里,为了证明贝尔图乔无罪,顺便搜捕卡德鲁斯时,恰好遇上这个人投案自首。 那时候冉阿让已经成功越狱好几年,也顶着一个假身份,凭借自己的好名声和人们的尊敬,甚至当上了受人爱戴的市长。 有无辜的人被当做是冉阿让抓住后,他虽然有机会彻底摆脱过去,还是义无反顾站了出来。 恰好手下在土伦调查安德烈亚,爱德蒙顺便查了这个人的资料,得知冉阿让最初在土伦监狱服苦役,是因为侄子要饿死,所以迫不得已偷了面包。 就是一条狗在路边,也有人赏一口饭吃,人会因为生存而入狱,是一个社会的失职。 他心中恻隐,又以神甫的身份去狱中和他聊了过去,被他的人格打动,得知他唯一惦记的就是一位女士的托孤,帮他再次越了狱,让冉阿让彻底“死去”,再无后顾之忧。 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两个“老先生”打交道,冉阿让只知道基督山伯爵这个朋友,会主动拜托到他头上,看来是确实走投无路了。 爱德蒙下车帮忙搬伤员,看到那个人毫无血色,几乎没了生息,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剂,道“这是神甫给我的伤药,三滴就够了。对了,您怎么会在这” 冉阿让连忙道谢,看到眼前的人脸上恢复血色,放下心来,回答说“我参加了起义。” 因为一直都叫真名,爱德蒙有些迟疑这个身份该如何称呼,对方已经答道“我现在对外称割风。” “割风先生,您现在要去哪” “我得把这个年轻人送到他外祖父家。” 两个人毕竟只在“布沙尼神甫”那里见过一面,没什么话好谈,车厢内很快就安静下来。 爱德蒙看着被血迹沾染的波斯地毯,突然又想起了他洁癖的恋人。 他收敛了心思,开始看马车里的伤员。 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后,他忍不住问“这位先生是不是叫马吕斯” “您认识他吗” 冉阿让惊讶着肯定了他的问题。 因为他看到过她和一帮年轻学生来往。 所有克莉丝打过交道的人,他都记得。 担心这关系到她的事务,爱德蒙便问起冉阿让发生了什么,着重关心了一番城中的情况。 “其实起义已经几乎成功了,我看到市政厅的旗子都已经换了,至于这个年轻人他一心寻死,所以才受了这样重的伤。” 将马吕斯送到后,冉阿让像是卸掉了一个担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转向爱德蒙,再一次郑重道谢后,继续道“之后的路我可以自己回去。我看出您心思飘远,应该是在担心那位班纳特先生吧所以不必再送了。” 理智很清楚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各国的使馆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更别提以克莉丝的本事,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可是因为城中时不时的声响,爱德蒙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因为暴动突如其来,而城中被街垒阻隔成了无数片,说不定两天后才能交通顺畅,他更加迫切想亲眼见到她了。 结果连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想她。 这时候被冉阿让这句话提醒,爱德蒙很快发现,因为维尔福的死,从处决室出来后,他放任自己思念她的次数也变得频繁得过了头。 想到还有两个人,不是松懈的时候,这个状态让他警觉起来。 “现在街上很乱,我听神甫说过您的身份有些特殊,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他坚持道。 车最后停在了武人街。 临下车前,冉阿让突然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很熟悉。” 爱德蒙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一时想到饿死的父亲,一会又想到这个人为了偷面包入狱,才道“我曾经也坐过牢,数年的黑暗和仇恨撕碎了我。” 冉阿让一愣,刚想说我只告诉了神甫,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意大利神甫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帮自己,想来自己当初能越狱换身份,也有这位伯爵的帮忙。 他轻叹一声“您这样一次次帮我,想必已经走出来了吧” 爱德蒙已经忍不住微笑起来。 “有一个人救赎了我,给我自由,将我重塑新生。” 冉阿让怔忪了片刻。 他第一次入狱,刑满释放后,因为带着那个身份,没有任何店家愿意接待他,没有任何人愿意给他工作。 饥寒交迫时,一位主教无私帮助了他,让他同桌吃饭,给他柔软的床铺,他却心生恶念,偷走了主教的银器。 被人捉住送回后,主教却替他圆谎,护住他不被捉回去,用善行感化了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可以做人的。 想到这里,冉阿让看着伯爵,男人在说那句话时,看上去分外虔诚,联系起自己,不禁动容道“那个人对您来说,一定很重要了。” 爱德蒙点头。 “我从此就将这个人放在心中供奉,我愿意将我的一切敬献,而这个人回馈了我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想起主教后来对自己说的话,从那以后,他就发誓,要做主教一样的人,无数次舍己为人后,他也确实得到了心灵的宁静。 冉阿让心中默念我也是。 “我所有幸福都来自一个人,我每时每刻都会想起这个人。” 冉阿让控制不住点头。 爱德蒙“我每天都会感激我们的相遇。” 冉阿让“我也是。” 爱德蒙“真好,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冉阿让“我也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桥ox2;溪午闻钟、夏桃源、骨头、24527245的地雷 综合工科学校看名字容易误解,其实是拿破仑时创办的一个军校。 勒贝尔是个原创人物,费劲起个法国名字肯定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点戏份的。 女主爵现在的心理,大概就像三门期末考试考完了就能放假,刚刚考完一门,结果已经开始想假期怎么过,自己会多高兴了,连复习着都会溜号。 爱德蒙我们就要在一起了,从此我每天都可以渎神。 冉阿让告辞。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srse 同看上去不太自在的冉阿让道别, 嘱咐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随时联系布沙尼神甫,爱德蒙目送这位先生回去。 正要上车时, 头顶有鸟低啸了一声, 在马车上降落,羽毛没有以往那么精神, 连脑袋都有些低垂。 看来是没找到她。她也不在寻常会去的地方。 爱德蒙想着, 伸出手, 摸了摸格里芬的背羽, 轻叹一声。 “跟我一起吧,我们去找她。” 这座城很大, 现在又四处混乱, 要找实在无从下手。 因为冉阿让的嘱托, 记得附近恰好有贝尔图乔买下的医院, 爱德蒙顺路过去,调配一瓶药,让阿里送去了马吕斯家。 整个医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连走道也躺着伤员,因为一次宪兵和工人的冲突,起义才顺势引燃,蔓延到整个巴黎, 有被误伤的人找上来,除此之外,医院还会适当给附近老弱妇孺帮助。 爱德蒙在躲进来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唐格拉尔男爵。”他走近, 面露惊讶道,“您怎么会在这。” 银行家灰头土脸,看上去很狼狈,抱着一个费劲挣脱的孩子冲基督山讪笑。 “我是来这里谈生意的,没想到外面突然打了起来,外头又搭了街垒,实在没地方去” 伯爵道“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吧。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孩子可没有这么小,而且不是男孩。” 被拆穿了关系,银行家只好放开孩子,小家伙一下就蹿到一边,躲到了角落里。 唐格拉尔“您为什么也在这里呢” 伯爵突然笑了。 他笑起来时,目光很冷,满脑子惦记着家中保险柜的人没有发现。 “我我正准备去附近的警务队,找人送我回香榭丽舍呢。” 银行家眼前一亮,一边的游隼却冲着伯爵沉沉咕了一声,扑扇着翅膀不满离开了。 随着时间推移,观望的人得到了消息,越来越多的队伍和人加入了战场,夜晚的巴黎到处都是声响。 天已经微亮,因为太阳还没出来,连光也是冷清的,街上空无一人,如同冰窖,只有远处的枪声和警钟作响。 “开始进攻杜伊勒里宫了。” 克莉丝偏头辨听了一会,轻声说。 反正与自己无关,莉迪亚满不在乎点了点头,警惕看着道路的尽头,把似乎无暇眼前的小弟拉到一边,躲到掀翻的公共马车后面。 一个骑着马的青年在路口停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他等的人过来了,那个只看影子就卓绝优异的青年翻身下马,两个人用法语交谈起来,莉迪亚听不太懂,只能看到克莉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突然站直身,用一根手臂端正架了随身带着的步枪,在那两个人看过来的瞬间,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那匹马受到了惊吓,两个人却安然无事。 道路另一头的掩体里,一个兵士落荒而逃。 知道自己是被救了,那双蓝眼睛感激看过来。 “班纳特先生” 青年由衷高兴道。 和同龄的外国领事交谈时,他很自然换成了英语,所以一边的莉迪亚也可以听明白。可惜每一个词分开她都懂,连起来就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意思了。 但是那句“他们抓住了马赛的杜朗”,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安灼拉还有很多事要忙,克莉丝没有耽误他的时间,大概了解想要知道的情报后,就与他作别,站在原处思索。 等她回神时,就见莉迪亚也呆立在一边,面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威克姆后,还是头一次看到五姐这么失魂落魄,克莉丝握住她的手,关心问“怎么了” 莉迪亚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先回剧院吧。” 估计香榭丽舍三十号的法国帮佣都放了假,现在满大街都很混乱,还有事要问埃里克,克莉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剧院的附近也搭了一个大大的棱堡,里面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而且这面并没有交火,他们没费多大功夫就被放进去,见到了这里的“司令官”。 那个人正在逗一只鹦鹉说话。 克莉丝正要开口打招呼调侃,身边的人已经风一样跑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用力抱住了红发男人。 贼首先是惊讶,然后用熟练的动作回拥,安抚拍了拍姑娘的背。 “怎么了,莉迪亚” “你又骗我” 她指责起来,话里的担心却怎么都藏不住。 “我什么时候又骗你了” “我不管,你说过以后再也不骗我的” 没有管毫无营养的对话,克莉丝环视了一圈,发现剧院的人们都见怪不怪,甚至露出“又来了”的无奈。 有那么一瞬间,杜朗怀疑自己是被热情的拥抱勒得有些缺氧,所以出现幻觉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和善微笑着掰指节的班纳特 “难怪你一直不提回马赛的事。所以,又有一个朋友想挖我的姐姐。” 克莉丝面无表情说。 四个最聊得来的好朋友,两个想当她姐夫,还有一个把自己内部消化了这年头,“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能有纯洁的友谊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信我,真的没多久,我们还在商量怎么和你说。” “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也排个戏,先试探一下你的意思,没想到城里这么快就出事了。” 克莉丝长长噢了一声,“现在你不用试探了。我不支持。” 杜朗脑袋一沉。 她实事求是说“你们相差太远,生活环境也不同。” 莉迪亚是被妈妈宠惯着长大的,眼前这位因为母亲一直对出身敏感,过去造成的性格差异,所以她一直没把他们往一块想过。 杜朗拿她以前看戏时的评价反过来堵她“可是你说过,就是因为不一样,两个人相处才能看到更多东西。” “她连法语都不会说,你以后想要蒙骗她岂不是很容易。” 杜朗无奈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你以前也总能发现我的优点,怎么换了立场就不相信我了。” “而且,一开始在你那里,语言就根本不是问题吧。” “你会带莉迪亚来欧洲,就是因为英国的环境不适合她,所以,我觉得我也是有资格争取一下这个机会的。” 克莉丝抬眼看他“你已经知道了” 杜朗点头。 “只是被拐骗私奔嘛,谁年轻的时候没傻过几次呢。虽然她现在也没有多聪明” 后面的话被“这种话只能我说”的目光瞪回去了。 奥古斯特或许和克莉丝职务一致,所以有共同话题,但是真正算起来,最接近她的是杜朗。 同样在灰色里游走过,只是后来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我不觉得我们相差很远。”杜朗坐直了,认真道,“恰好因为她被娇纵养大,我被放任自流,所以我们都无所顾忌,也不在乎什么教条和世俗。” “而且,遇到对方之前,我们两个人本来都死心,觉得这辈子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他惊讶发现,因为这句话,好友像是想起什么,神色缓和了不少。 伯爵的建议也太好用了吧。 不愧是能拿下班纳特的男人。 心里对合作队友感激道谢后,杜朗郑重了表情“班纳特。” “我没办法承诺什么。但是我们是朋友,莉迪亚最在乎你,所以我们很重视你的想法,希望你能同意。”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 “莉迪亚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太反对,她再私奔一次,我也没空抓她。” 算是同意了。 杜朗由衷高兴起来,正想和转为未来小舅子的好友再闲聊几句家常,最好套一点家庭情况,结果事业脑把最在意的事情解决,无缝衔接和他说起正事来。 “你在这里,那么说,他们抓到的人是假的” 杜朗点头。 “就是这次出卖我的手下。” 克莉丝若有所思“不对啊,你真要处理他,应该早就解决了,为什么要选现在城里最乱的时候送他上路我太了解你了,要撤除通缉令,你肯定有不少法子,实在没必要费这个功夫。” 贼首被外交官的敏锐吓出了一头冷汗。 “你和谁做了交换” 就是你的伯爵。 对上小舅子的打量,杜朗绝望发现,这样了,这个人居然还怀疑他可能对不起他姐姐。 谁敢啊 最后是班纳特的侍从官解救了他。 克莉丝站起身。 “莉迪亚先放在你这里,等我把希腊的事情忙完,你们和我一起回一趟英国。” 巴特带来消息,弗尔南落网了。 这是克莉丝和爱德蒙的约定,也是她帮他争取到的机会。 毕竟不止他一个人要和弗尔南算账,不久后,弗尔南还要被送到希腊,海黛会就他背叛旧主,害死父母的事情,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帮希腊找回那些文物,顺便在他完成针对弗尔南的复仇计划前,克莉丝会把希腊的事务尽力压一压,他可以随便做什么,总之留条命给即将登基的希腊女王就行。 虽然受梅塞苔丝邀请去过她家几次,但是这是克莉丝第一次见到弗尔南。 他也只是接近四十多岁,看上去已经很苍老,头发花白,形容枯槁。 克莉丝表情古怪“这个人真的是莫尔塞夫将军吗,没被其他人趁乱掉包吧” 巴特点头,“送来的人告诉我,伯爵只是说了一些话,这个人居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听他复述完,克莉丝眨了眨眼。 爱德蒙没有屏退那些人,也没有在弗尔南面前挑明自己的身份,更没有提起曾经被弗尔南递送的告密信谋害的水手,只是将这个人做过的所有恶事复述了一遍。 “你一辈子都在靠背叛别人向上爬,这次也想出卖那位布尔蒙元帅,所以现在你的手下效仿你,先一步将你的计划交给了你的上司。” “而你曾经害过的人有了能力制裁你,等到了希腊后,你做过的一切都会被公布,你费尽心思改换的姓氏被染污,你将身败名裂。” “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和孩子离开你时的样子吗。” “虽然说是要远行,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一个崇拜的孩子对父亲失望,而一个高尚的女性不会承认一个沾满鲜血不择手段的丈夫,所以他们决定离开你。” 这才是压死弗尔南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重视的人对自己失望,过去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按照习惯,克莉丝要在案例上记录点什么,结果眼前的人已经精神恍惚,在崩溃边缘,来来去去就念叨着那几句话。 “可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没有她我甚至不打算活的,何必参军呢” “她从渔家女到今天,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夫人生活,怎么可以因为这些离开我” “我说过的,只要有了她,我就会去努力奋斗,我会发财,给她最好的生活。” 克莉丝在纸上写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 “你都不知道梅塞苔丝想要什么,她才不是贪慕富贵的人。” “而且,是她逼着你去做诬陷出卖别人的事情的吗。你自己许诺富贵,结果能力不足,没有本事拼前程,要靠手段去害其他人,才能往上爬。” 她说着,不自觉就替梅塞苔丝打抱不平起来。 本来低着头神神叨叨的弗尔南突然有了反应,他剧烈挣扎起来,被铁链束缚才没有扑到她的桌前。 克莉丝被吓了一跳。 “爱德蒙唐泰斯” 弗尔南大声叫起来,瞪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是你,是你在说话,你来向我报复了吗,因为我抢走了她” 话戛然而止。 阿里毫不留情卸了弗尔南的下巴。 等等,阿里 克莉丝茫然环视,没有在身边看到弗尔南叫的那个人。 身边还有老师过去的手下,她只好用阿拉伯语问“他在哪” 阿里做手势去处理第三个人了。伯爵让我先来接您。 所以是在对付唐格拉尔。 他复仇的动作好像突然加快了 克莉丝把事情办完,交代巴特好好把人看好,如果有法国人来就出示证件,让他们不要插手国际事务,走出去时,哑仆已经把车套好了。 炮火稍歇,城中还是很乱,没有现代交通工具,四处乱跑反而会错过失联,克莉丝索性留在郊外那栋别墅办公。 爱德蒙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披风上带着夜露,整个人也像是夜晚一样沉凝。 只要和那些人接触后,翻搅出过去的记忆后,他就会这样。 今天却有一点不同。 克莉丝看着他。 茫然,无措,像是坐着高速的车,突然到站,被扔在路口,有些分不清方向。 “你的复仇完成了” 她轻声问。 爱德蒙轻轻点头,又摇头。 “还不算完,只是抓了唐格拉尔,还有一场谢幕。但是也差不多了。” “我在监狱里一直想着复仇,把它当做最重要的事,我花了这么多年去调查布置,可是现在” “我好像在庆幸自己解脱了,又觉得这一切结束得太突兀。” 她凑近安抚亲了亲他,把后面的话和他一起分担了。 两天在外,胡茬变得很刺人。 克莉丝轻笑着要避开,爱德蒙已经抓住了人,更密不透风吻上来,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完全忘了技巧,只知道用力气去传递思念。 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她很煞风景开始说正事,忧心忡忡把弗尔南的反应提了。 “他没有认出我。”爱德蒙肯定道,“我也没有在他面前揭示身份。我在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面前,都刻意改变过说话方式。” “因为我自己就是在必死的环境里逃出来的,他还要交给希腊那边,不在我手里。我担心他有恢复或者逃出来的机会,哪怕是一点可能,都对我们有危险,所以我唯独不打算告诉他” 克莉丝皱眉。 “那他为什么突然冲我说起你了。” 爱德蒙专注看她,忍不住笑起来。 “你没发现吗,你如果不是在社交场合或者演讲的时候,说起法语口音和我一模一样。他大概是听了你的话,把你当成我了。” 克莉丝“” 所以自己不仅被他带歪了法国史,连口音都被带成南部人了吗。 “你现在已经解决了弗尔南和唐格拉尔,维尔福也被你送进了监狱。” 她不服气道继续“所以你把你的仇人都解决了,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算是闲下来了,所以你就要和杜朗合作,把我的姐姐嫁出去,让我也没有别的能牵挂的事情” “你知道了” 爱德蒙毫不意外说。 克莉丝轻哼一声“他手下那个叛徒根本不是红头发,能骗过那些人,肯定有你这个伪装化学家帮忙。” 爱德蒙又忍不住笑起来。 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了。 “没错。” “以后,你就只有我了。就像我只有你一样。” “你要去的地方还很远,我的世界一直都很小,所以可以随时打包带上,和你一起走。” 陷入感情的理智系还在为那些情话难为情,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两个人几乎同时失去了一路支撑着过来的责任和信念。 然后发现,因为有对方陪着,自己还能走下去,而且这个未来比过去想得都要好。 这次再没有什么借口和顾虑了。 束胸和吊袜带已经绷断,领巾和发带散落,或褪去堆叠,或凌乱挂着。 “等,等等。” 年轻人这时候还能保持冷静,推搡开年长者,跑到一边,从公文包里翻出了一盒东西。 看清楚是什么后,爱德蒙表情很精彩。 “你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我在巴黎很受女人欢迎的。” 她故意说,一面炫耀“我是照我自己的尺寸买的。” 他警告着靠近,领事被吻得不停笑,板着官腔“好心”向法国人科普“发明人凭借这个设计还得到了授爵。” “哼,英国人。” “你确定要在即将上一个英国人的时候说这种唔。” 因为体力差异,这个亲吻里满是猎食者的姿态,偏偏他做来却有一种顶礼膜拜的虔诚感。 然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破坏气氛的话了,连音节都支离破碎着婉转。 “克莉丝。” 很久后,他哑着嗓子唤她。 这具神像仰躺着,温热汗涔,被黑色的布料衬了,如同夜色里无声着绽放的昙花,足以让任何人荡魂摄魄。 只有唯一信徒能看到,完全掌控,触碰渎神。 “你知道我爱你吧” 她用女声说,手穿过黑发,把人拉得更近。 教义的陶罐在理智的边缘摔碎了,满盛的情意溢出来。 而他陷入其中。 “我是你的。” “全都是你的。只属于你。” 爱德蒙学什么都很有天赋。 这次也是。 认真研读了那本册子,然后品尝着泪水和她,一页页悉数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4527245、夏桃源、zarek、张小鱼的地雷 恭喜五姐夫拿到通关秘籍。 八月为什么只有我是地狱模式 恭喜女主爵师转职,啪啪鼓掌。 突然土味中文梗 克莉丝指教学手册今天就做一页。 爱德蒙好,一夜。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srse 起初, 爱德蒙告诉自己, 这是上帝借给自己的一条命,让自己做报恩复仇的使者, 让善人皆数得到回报, 将恶人一个个送到地狱。 当完成一切,爬上目标的巅峰后, 他就应该纵身跃下, 回归坟墓。 但是他有了更想去的地方, 原本装着感恩的那一半, 在偿还报答后,被他偷偷塞满了一个人。 结果, 原本计划的复仇, 因为这次革命, 在突然之间有了更好更快捷的解决方式。 当年他被王朝复辟的形势碾碎, 现在,利用这次波旁王朝的动荡,他将那三个人都捏在了手里。 这是一场隐秘的复仇, 不像剧院里复仇戏落幕的鲜花掌声,最后,恶人也只是痛恨顿足,没有为做过的事情忏悔涕零。 走完这条漫长得使人支离破碎的路后,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最后结束得依旧太轻松。 而那一半被复仇的牢笼克制束缚着,重获自由的一瞬间, 汹涌的感情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投向了克莉丝,要将她也湮没。 爱德蒙全心全意去想克莉丝,而他用了一点心机和技巧,让她提前知道最后一个姐姐也已经心有所属,让她和自己同时面对道路的尽头。 从被选为继承人后,她就背负了家里的责任,所有的计划和念头,都有姐姐们生活安稳的前提。 六个女孩子一起往前走,姐姐们在不同的岔路口和她分开了,留下克莉丝呆站在原地,孤单和释然来得太快,像是被玩伴抛下的孩子,还要守着一座庄园,等她们偶尔回来找她。 所以,他趁机带她去另一个方向,将她心里骤然空出的部分毫不犹豫占满。 爱意泛滥到语言都变得匮乏,拥抱得喘不过气也觉得不够亲密,一切就顺理成章起来。 拿了药箱,把昨夜被抱怨过好几次的胡茬刮掉,爱德蒙回到卧间时,克莉丝还陷在四柱床里。 她头一次睡得这么沉,短发凌乱,呼吸平稳,面颊蒙着淡粉色,好好盖着被子,只露出一截后颈,有淡淡的齿痕。 他控制不住凑过去,没有绑束的长发垂落,然后轻松攫取了今天的第一个吻。 收获了一个难得迷糊惺忪的克莉丝。 “现在什么时候了” 她开口,因为自己微哑的嗓音瞬间清醒过来。 他说完时间,转身从床头柜拿了一只杯子。 “这是什么” 克莉丝虽然在问,已经接过,仰头喝完,随即皱了脸。 “更保险一些的药,除了味道不太好,没什么副作用。”爱德蒙顿了顿,“下次还是我先喝吧。” 她摇头。 “你胃不好,以后我来就好了。” 这种体贴虽然让人感动,但是话里的“以后”却更让他在意。 爱德蒙又说“我本来以为这个药方不会派上用场的,事实证明,你同胞发明的东西并不可靠,用的几只都破了。” 瞬间回忆起了许多细节,从来都很坦率的人涨红了脸,坐起身捂住他的嘴。 遮掩的被子滑下,风景毫无保留展现出来,斑驳着指印和胭色。 爱德蒙年轻时做劳力,后来为了复仇,即便在牢狱也没停下过锻炼,力气大她很多。恰好相反,克莉丝说不上身娇体弱,但是在庄园长大,就算没有随侍仆从,贴身小事亲力亲为,粗活与她无关,常做的都是击剑这种绅士文雅活动,客船中等舱的木板床也会让她浑身难受。 女扮男装的时间长了,克莉丝对自己作为女性的吸引力毫不自知,适应后就抛去了顾忌,赤忱热烈缠着他,用过分动听的声线不住叫他的名字央求,任他感情激荡,不能自己。 所以失控留下了那么多痕迹。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克莉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瞪向罪魁祸首。 从昨天起就满心欢喜餍足,心虚这时候才姗姗来迟,爱德蒙清了清嗓子,连忙安抚道“在温泉的时候,我帮你擦过药,只是看起来吓人,明天就消失了。你那里还难受吗,我有其他药。” 他不说温泉还好,被提醒了清洗着就又妥协的一次,发现自己总是对这个人心软,克莉丝更懊恼了。 她拢好被子,挣扎着站起来,通红了脸看他,气呼呼道“我又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我很好,腰不酸,哪里都不疼。” 这样的模样和声线毫无气势,反而像是裹在一只蓬松的面包里,伪装成一只河豚,故意和他的关心唱反调,可爱膨胀着耀武扬威。 “我替你检查一下。” 药剂师正经了脸说,在惊呼声里连人带被子又抱回去。 起初还只是两个人笑闹,意图也不过是顺便帮她按摩,没多久,或许只是一个对视,两个人就在清晨熹微的光里安静拥吻起来。 爱德蒙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海港穷人家的孩子几乎都会游泳,大海是他们游戏的场所,捉到海物还能拿回去兜售换钱。 爱德蒙曾是马赛港口最优秀的潜泳能手,灯塔前的港口他再熟悉不过。他也是最有天赋的孩子,第一次潜水就捞到了很多东西。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自制力不够,即使出发前拿着父亲亲手织的网兜,信誓旦旦要带很多东西回去,让他给自己做鱼汤,结果还是忍不住躲在一座礁石后头,偷尝了一只牡蛎。 他告诉自己只吃一个,结果那肉太鲜嫩,他怎么也不满足,等回到家时,网兜里就只剩鱼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贪图口腹之欲。 后来坐牢伤到了胃,得到宝藏后,爱德蒙就更加没有迫切想要吃到的东西了。 现在,他发现了怎么都尝不够的存在。 而她的滋味比什么都要好。 像是剥壳着让被子散开,露出蚌肉,吻上比缎子还要柔软的温热。 “既然你感觉很好,那趁着药效还在,我们再来一页。” 他沉着眼说。 然后,神魂颠倒,意乱神迷。 向来生活规律的小绅士头一次没有准时吃早餐。 来送文件的侍从官忧心忡忡坐着,哑仆却不慌不忙在一边擦盘子。 快到九点时,领事出现了,脚步不太稳,伯爵在一边不放心跟着。 “您生病了吗”巴特关心问。 “没什么。” 领事声音比以往要沉一些,说完还瞥了身边的人一眼,伯爵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反过来绅士状替年轻人拉开椅子。 迟来的早餐很安静,反正伯爵不是法国人,侍从官很放心说起巴黎城里的情况。 起义刚刚爆发时,温和派提出要和谈,国王拒绝了。 现在市政厅和杜伊勒里宫都被攻占,看到形势不对,查理十世才慌起来,主动提出妥协,收回相关法令,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理他了。 这些还在克莉丝的意料内。 按住身边人还要给自己分餐点的动作,克莉丝示意侍从官继续说。 “希腊那边来消息了,他们派了船,将在几天后到马赛的港口接人。” 说完这句,巴特小心看了一眼领事。 年轻人看上去漫不经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因为身边伯爵脱口叫了声“o ”,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巴特想起老绅士指导过自己的话,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继续说“还有就是剧院那边说,他们老板有留言要给您。” 听到“留言”,领事皱了眉,敏捷看过来。 巴特把一张卡片小心递过去,伯爵顺手接了,示意给身边的人看。 卡上的内容很简单,也确实是杜朗的笔迹。 开头有点眼熟,克莉丝还没问,侍从官很体贴道“是曙光升起之前。” 在曙光升起之前来自奇马罗萨作曲的歌剧秘密结婚,一首男高音咏叹调,男主劝说女主,请求心爱的姑娘与他趁夜私奔。 那几句唱词后,是莉迪亚写的句子,还有拼写错误。 “克里斯他答应带我去看看真正的海到,所以我们先回英国见爸爸了你放心吧,这不是私奔,以后我们还可以在马塞再见” 克莉丝面无表情把水煮蛋磕碎了。 “我也不知道。” 在她看过来后,瞬间意会,爱德蒙连忙澄清。 他毫不怀疑,以这位继承人的意志力和对姐姐的执着,就算是被他折腾得腿软,也完全可以现在就爬起来,坐马车走他的私人驿站追上去,在几里开外端起枪爆了马赛贼首的狗头。 想到五小姐总是擅自推门而入,为了未来幸福考虑,“少夫人”只能帮连襟收拾烂摊子。 “我让巴浦斯汀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克莉丝想了一会,摇头,不怀好意笑了。 “反正爸爸在,就让他们去浪博恩好了。” “前面那么多女婿,爸爸没管,因为都是正常嫁娶,他也懒得管。但是这小子的背景,没有我在旁边帮忙,就轮到他见识一下爸爸的手段了。” 政治犯忍不住为自己担忧起来,也没有心思再给同伙说什么好话了。 用过早饭,克莉丝和巴特去书房谈了一会公事,侍从官走时带了特别厚的几摞文件,郊外别墅的主人安排车夫把他送去城里。 发现今天的伯爵格外好说话,想到今后说不定还要在小绅士身边继续打交道,巴特忍不住提示“先生已经订了回英国的船票。” 爱德蒙一愣。 也对,她是追着他来法国的,现在他复仇结束了,巴黎又太过混乱,她好像也没有呆在法国的必要了。 回到书房时,正在看报纸的人果然和他说“明天还有一些事情交接,后天我可能要去一趟马赛,把弗尔南亲自送到希腊人手上,我在法国的所有工作就做完了。” 爱德蒙“我陪你一起去。” 克莉丝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会想留在巴黎,把唐格拉尔先处理了。” “没关系。现在国王自顾不暇,他彻底落在我手里,所以我可以带上他,既然他的盘算在马赛开始,就让它在马赛结束吧。” 克莉丝点头,又问“你是怎么做的” “我听了你的意思。”爱德蒙握住她的手,“当初他亲自写了举报信,诬陷我成为政治犯,我就亲手操作了他的借据,让他毫不自知资助杜朗,把国王出卖给了拿破仑党人。杜朗安排叛徒被捕后,有证据在,唐格拉尔自然也被抓住了。” “警务队那里,我将他们掉包了。这样,他落在我手里,那个名字也成功背上了叛国的罪证。” “我也是这样对弗尔南的。投递了举报信,屡次出卖上司,他其实很有远见,这次也投靠了一个厉害的人,我就让布尔蒙元帅察觉他这次的意图,并让他的下属出卖他。” 爱德蒙说完后,克莉丝定定看他,好一会没说话。 她当初居然还胡思乱想,觉得他这样被形势摧毁的人,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也是一个操纵形势的人,说不定还会对自己失望。 结果他自己就借着这次革命,成功让那两个人遭受了他遭遇的一切。 “这个人其实是被我带坏了吧。” 克莉丝忍不住说。 听力很好的人故意问“什么” 她突然转移话题“其实我本来不打算让你跟着我去马赛的,因为我在巴黎给你留了个礼物。” 爱德蒙失笑“为什么会突然给我送礼物” 克莉丝红了脸,看着被他昨晚偷偷套上的戒指,有些害羞说“算是订婚礼物吧。”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突然舍不得你了,所以等回巴黎再看吧。” 克莉丝很快就后悔了。 “所以这个药效到底有多久” 这个借口太不走心,还过于走肾,虽然她的睡眠质量确实变好了很多,但是对方总是得寸进尺,在把整本册子快要实践完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把人赶到旅店外面吹风清醒一下。 等她冷静下来,不太放心往外看,发现三十多岁的人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月亮默默抽烟,又忍不住心软去找他,结果被直接拖进了马车。 第二天准备套马时,看到守在车厢外的阿里,巴浦斯汀一瞬间怀疑自己起迟了。 雇主和最近变得喜欢赖床的大少爷都在车里,伯爵在看一本书,领事枕着他的腿,看上去睡得很香。 发现他后,伯爵冷淡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动作轻一点。 巴浦斯汀用毕生精力驾了一次最平稳的车。 他只能庆幸这段路不长,中午就能到目的地。 到了马赛后,克莉丝精神很不错先去拜会了市长,被打趣了那位“神秘情人”后,向他出示盖章文件,要求暂时借间伊夫堡的牢房给他。 “我都听说了,是这次要送去希腊的人对吧。你这个孩子做事还是这么稳妥。” 克莉丝微笑说“在希腊的人来之前,我只能想到这个地方最安全了。” 以前就很喜欢年轻人,现在成了外甥的小舅子,马赛市长很热情将克莉丝一直送到门外,交代守在外面的缉私队队长带着领事一起过去,配合希腊方面的工作。 然后他看到了非常眼熟的男人。 “还有这位先生,他是贴身照料班纳特的男仆,也会跟着一起去。” 于是,时隔十六年,爱德蒙再次踏上了去伊夫堡的路。 这次天气晴朗,港口平静而充满生机。 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 对去向的迷茫,一点点被抽走自由的绝望,自此是不见天日的十年。 当那座牢狱越来越近,附近都是持枪的兵士时,他一下又回到了被送进伊夫堡的那一天,脸色苍白,遍体生凉。 这时候,船触了岸,整个船体一颤,爱德蒙回过神。 没有理会宪兵示好的手,那个穿着三件套的人轻快跳上了去。 嗓子紧了紧,抑制住想要叫那个名字的念头,结果她已经停下来,回过身,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摘下手套随便抛给一边的人,向他伸出手,直直看着他。 爱德蒙只好把手搭上去,在众目睽睽下被她扶上岸。 那只手很漂亮,并不有力,但是只是那些温暖就足够给他力量。 走进拱形门廊后,四下里就变得漆黑起来,她没有松开,就这样背着手牵了他,在一群宪兵恭维的簇拥和介绍下,那个瘦削峭拔的身影就这样引着他往前走,穿过噩梦里的每一个熟悉的路径。 狱卒介绍这里是多么牢固,从未有人逃出去过时,爱德蒙听到克莉丝轻声笑了笑。 然后,她在黑暗里挠了他的手心。 “你在我这里。” 她写道。 爱德蒙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囚犯,而是落在了她手里。 弗尔南已经先他们一艘船被送到了这里,他被严加看管,确认过没有问题后,克莉丝随口提出,想要在这里再转转。 “我最近看哥特,里面提到了很多黑牢的故事,想去看看。” 她用天真的公子哥语气说。 因为巴黎的革命,外省跟着响应,考虑到建立民主政府的可能,典狱长很有远见把黑牢清空了,参观并不是什么大事。 穿过被火把映照得尤其阴森的长道,感觉到手里的指尖一颤,克莉丝的脚步停下了。 这间牢房空着,门被敞开,所以她很自然就走了进去,踏着潮湿的干草堆,望了只有微弱光线的狭窗,用讶异的语气唏嘘道“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人会怎么样呢” 站在牢房外的男人说“会更加向往光吧。” 争取到带外交官参观机会的狱卒趁机道“我听说,会变得听觉敏锐,而且习惯黑暗,毕竟黑牢里关的都是疯子和最可怕的犯人。据说十几年前住在这里的囚犯,他就能在黑暗里看到一切。” “以前住在这里的囚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领事问。 “黑牢的人是没有名字的,我们叫他三十四号。” “三十四号。” 领事轻轻重复了一声。 “三十四号心机深沉,他能看清很多东西,所以才用工具挖出了一条地道。”想到领事爱好哥特,一定也喜欢听故事,狱卒把火把带进去,指着墙壁说,“您看,这里的砖和旁边的颜色不一样。” 英国人长叹了一口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毕竟刚刚才有人保证说,这个牢里从未逃出过人” “他当然没有逃出去,恰好相反,他打通了隔壁牢房。” 不想坏了典狱长的功劳,狱卒连忙解释,“隔壁牢房住着一个疯老头子,至于他挖通了多久,到底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么这位先生也没做什么呀,凭什么要说他心机深沉” 年轻的领事打抱不平起来,像是觉得这个人是心底最善良无害的大好人。 狱卒笑了笑“重要的在后头呢,先生。有一天,这位老神甫死了。” 站在黑暗里的那个长发男人颤抖了一下。 “您没事吧,先生”狱卒忍不住问,“您可以进来坐坐,隧道的风更大。” 男人走了进来,在火把和幽邃映照下,苍白得如同拜伦吸血鬼中的主角。 领事可能就是奥布雷,所以才找一个这样的男仆,还热衷听这些故事。 狱卒忍不住想。 他继续道“您猜三十四号做了什么他将可怜的神甫放在自己牢房的床上,然后钻进了给神甫准备的裹尸袋。” 领事冷静说“这样他就可以被抬出监狱了,这个越狱方法很理智,不过你们好像笃定他没有逃出去” “是啊。因为伊夫堡是不会埋葬死人的,我们都是绑上一颗大铁球,再把这个人扔进海里。伊夫堡这么高,就算扔进去不被浪拍晕,也会被铁球带进深海里。” 年轻人终于被这个故事吓到了。 他好一会才说“我可以看看隔壁的牢房吗” “您等等,我去拿钥匙。” 狱卒走远了。 伯爵走到领事面前。 “你在同情三十四号吗” 他捧了她的脸,轻声问,结果碰到冰凉后慌乱起来。 被发现眼泪,她狼狈抬起袖子要擦,结果被他制住,一点点吻去了。 “不用为过去的事情伤心。” 因为她这样似乎看惯一切的人为自己心疼失态,原本烦乱的心被抚平,他莫名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她起来。 爱德蒙极少让自己陷入长时间无意义的抑郁里。 一个人走得太远后,初衷很容易模糊,所以为了避免自己陷入财富,过分耽溺享乐,他才会回顾在伊夫堡的一切。 复仇前他听到这些,或许还会感到仇恨,现在已经得到幸福,再听到时,他却觉得像是在听另一个故事了。 克莉丝吸了吸鼻子,闷声说“你先放开我,那个人马上要回来了。” 爱德蒙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走出去,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钥匙。 “我说过吧,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可以随时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麻烦我都会帮你排除摆平。就算你突然想在大街上吻我,我也有本事找到解决方法。” 克莉丝如他所说吻了他一下。 这次换他牵着她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法利亚神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桥o 6个;无梢、给我一个xxx、叶落不知秋、唯曦、24527245、夏桃源的地雷感谢嘤嘤液 十九世纪的套子质量差,中奖率很高。有x生活还不想生孩子基本不可能,而且那个时代各种病泛滥,乱来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说起来欧洲人的体质,生孩子好像比亚洲人容易得多。乔四他母后就生了十五个孩子,还活到了七十几岁。 这里是因为伯爵制药水平能让人假死,设定是无副作用的药。现实请谨慎选择并掌握科学的相关知识,紧急避孕药对身体有害。 反正不能写,大胆把浴室马车全都拉出来遛了一圈,请大家自由。 由奢入俭难的理论家和实战派,两个人从此开荤拉不了回头箭不是 爱德蒙神甫,感谢您的新娘课程,我嫁入豪门了。 克莉丝神甫您好,谢谢您给了我一个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贤内助。 法利亚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rivresse 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 唐格拉尔无精打采掀起眼皮。 起初银行家还有精力跳起来大骂,责问来人是谁, 是谁派来的, 要多少钱才愿意放过自己。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 看守永远只有那几句话,如同尽职尽责的男仆, 十分平静问他要不要报纸, 吃不吃早饭, 好像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黑牢。 唐格拉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资助了马赛贼首,可是票据上都确确实实签了他的名字, 连他的马赛出身也成为了佐证。 那段时间王党已经自顾不暇, 他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不忘带上私藏多年的保险柜,没想到又落到了这里。 这里什么都贵得要死, 一袋金币只能换一张裁剪过的报纸, 一份比难吃甚至有点馊的饭。 几天挣扎后, 他还是抵不过生存的本能,打开来后就死死抱着的保险箱,买了一份饭。 有了这个开端,钱就像沙漏一样流失起来。 报纸上的时间已经被剪掉,裁剪后的内容对他来说都是扰乱他心情的坏消息。 为了安抚人们,压下暴动,国王公开处斩了贼首杜朗,想要以此挽回民心, 可是无济于事,起义团体绕过王党,组织了好几天的会谈协商。 因为他被捕入狱,信誉崩塌,数年经营的银行面临巨大危机。 看到一条条过于详细的坏消息,心痛那些金子流失,唐格拉尔终于反应过来,能这么顺利逃出监狱,一定是他的仇人故意露出了那个疏漏,好让自己从袋子里钻出去,落入他的手里。 可是他不得不掏钱买这些不好的消息。 这里暗无天日,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买了报纸,才能有那么片刻的光亮。 后来,为了食物,他不得不舍弃了这点获知消息和光亮的渠道。 铁面无私的守卫更像是幽灵或者地狱使者,把最后一点生气剥离出去后,这种封闭就好像是世界彻底与自己无关了。 唐格拉尔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连那些报纸也被他吃了,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只剩一个空的保险箱,紧跟着陷入了饥饿。 他只剩那个保险箱了。 守财奴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因为黑暗一点点软弱妥协,不仅把钱交出去,连命也要。 他头一次如此直面自己要死的事实。 他抱着那只保险箱,彻底陷入癫狂的绝望,他开始哭泣着咒骂,诅咒那个恶毒折磨自己,却不给一个痛快的恶魔,随后又惊怖着祷告,祈求上帝降临奇迹,哪怕活下去也好。 这极大的消耗了他的体力。 唐格拉尔躺在黑暗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不然我为什么会看到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喃喃自语,接着被自己的刮铁锈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伯爵掌着烛台站在那里,垂眼平静看着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被火光照得更加轮廓分明,显得庄严静默。 “你没看错。”他轻声说,“我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来看看你。” 唐格拉尔颤抖着睁大眼睛。 他想要向这个人求救,因为饥饿变得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意识到会出现在这里,只会是他咒骂的幕后黑手。 “我不明白。” 唐格拉尔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伯爵答应了班纳特的嘱托才出现在巴黎,他们根本不认识,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只是成天围着那位领事打转 伯爵摇头“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都是你应得的,或者说,我只是把你施加给我的事情,回馈到你的身上。” “你出于嫉妒泼污水陷害,让一个水手变成拿破仑党入狱,让一个老人活生生为此饿死。” “所以,我让你的名字沾上出卖国家的罪名,你亲自经历一遍同样的牢狱环境,体会一下毫无希望饿死是怎样的感受” 唐格拉尔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他没有吐出那个名字,像是被亡者掐住了脖子,一瞬间又如同被猎物逼到绝境,思维癫狂乱窜,最后电光火石间集成了一片。 他想起了那只作为证物的祖母绿戒指,想起了突然和自己夫人相认的安德烈亚,想起了伯爵死去的管家。 想到这背后准备与隐忍城府,唐格拉尔面如土色看着那张始终镇定忧郁的面容。 被一切的策划源头始作俑者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伯爵微微怔了一会。 “你感到痛苦吗” 唐格拉尔忙不迭说“是的。” “你忏悔了吗” “我真正后悔了,原谅我吧” 他迫切说着,匍匐到伯爵脚边恳求。 那个高墙一样伫立的人终于弯身,打量起他来,随即低沉笑了。 “今天是你停止进食的第三天。” 盯着那张毫无反省愧意,只有因为当下惨状而后悔的脸,爱德蒙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现在你或许还会胃疼,渐渐地,你将会忘记饥饿,可能胡思乱想,或许会回忆一生,出现真正的幻觉。如果你看到一个躺在破榻上的老人,因为饥饿奄奄一息,那么跪到一边,去那个世界向他忏悔赎罪吧。” 唐格拉尔一瞬间失神,像是被暗示催眠着看到了那个画面,惊吓得四肢冰凉,连人离开了都不知道。 门在身后被缓缓带上,发出厚重的声响,把一切嘶哑和绝望的回忆尘封掩藏。 “最后一个。” 那么,永别了,唐泰斯。 基督山在心底说。 天刚刚破晓,清晨的海边还有点冷。 伯爵走出那间囚室的大门,哑仆给他披上大氅,把一叠文件递过来,比划手势。 是侍卫官给少爷的,您吩咐人盯着,不让其他人上楼,所以送到我这里了。 因为关于她,爱德蒙放柔了眼神。 他刚要吩咐阿里把汽船调来马赛,为他们回浪博恩预备,想起巴特说克莉丝已经订了回英国的船票,而且她说在巴黎给自己准备了“订婚礼物”,还是止住了话头。 如果她不着急没有事务的话,或许可以顺便继续过蜜月。 这会恰好有渔船回港,选了一兜活蹦乱跳的海鱼和贝类,像是六年前一样选了领事习惯看的报纸,在绕过街角时,还不忘买了一束带露的鲜花,顺便给父亲扫了墓。 穿过富有生气忙碌着的街道,爱德蒙走进楼道,一手按在莫名狂跳起来的心上。 刚刚她还在自己身边,分明只有这一会没见,因为将一切终结,灵魂彻底自由,这会站在门口,因为即将要面对克莉丝,他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拿出钥匙打开门,把花插在花瓶里,海鲜也都放进水池,挽了袖子顺手将外间打扫一遍,做好一切准备,甚至重新洗过手换了一套衣服,爱德蒙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卧室打开。 看到克莉丝裹成一团缩在地板上,表情顿时变成了哭笑不得。 明明他离开时还好好的。 连摔下来都没醒,心里自我反省昨天有点过头,爱德蒙走近蹲身,刚碰到她,就猝不及防被毯子盖住头,趁着这一下扰乱视线,下一秒已经有一股巧劲将他顺势按倒,压制着坐上来。 自动做完这些,没能摸到枕头和匕首,睡懵了的人有些迟疑眨了眨眼。 把毯子扯下来,任由头发散乱,顺势把人抱起来,爱德蒙扶住她无奈说“是我。” 瞥见他手腕上整齐的牙印,克莉丝脸上一红。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先换衣服,出来吃早餐。” 不用上班社交,克莉丝最近穿得非常休闲,因为一边喝茶一边气定神闲翻看文件和报纸的样子,即使少了那些繁琐的配件,她也有本事把狭小房间的旧方桌变成英式庄园画风。 爱德蒙发现,因为那份文件,她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好。 他不由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哈福德郡” 克莉丝没有直接回答,从报纸后头抬眼看他,“回去后,我就会把结婚提上日程了。你这么迫不及待要扮成我的未婚妻吗” 叠了报纸收好,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最近做了些小动作,要是现在回家才麻烦呢,还是等狩猎季结束吧。” 因为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爱德蒙一瞬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停留在前面那句话,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过班纳特先生那一关。 继续昨天的工作,誊抄神甫的文章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合上神学政治论,克莉丝想也不想道“这个交给我吧。” 爱德蒙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可是之前你说过杜朗的身份太复杂,你父亲会阻拦” 克莉丝干脆接口“你们不一样。我向你承诺过,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爱德蒙心下一软。 她继续说“而且你也确实不算我家的女婿,爸爸他不会为难你的。” 写作女婿读作儿媳的人“” 被新的作业弄得晕头转向,克莉丝站起身,打量他的房间清空脑子。 她若有所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时,爱德蒙突然说“我想把头发剪短一点。” 克莉丝唔了一声,因为几个姐姐经常嚷着要换发型,几乎是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样都很好看,如果觉得麻烦就剪吧。” 想到两个人每天早上都会睡着挨到一起,脖颈总是被他的头发挠醒,克莉丝又觉得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先提出来的人反而有些犹豫。 “就是你送我的发带有点可惜。” 那是她最初的礼物,他一直很看重。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来了兴致,央着他翻出剪刀,说是要替他剪头发。 “放心吧,我的手艺还不错。要是你不舍得,以后我来戴好了,而且你随时可以再留回来。” 听出她有蓄发扎发带的意思,想到她长发可能的样子,爱德蒙抱着期待同意了。 蚕噬一样的沙沙声响起,清浅温柔的呼吸偶尔拂过,她做得像是承诺一样仔细,还特意把剪下来的那截头发收好了。 克莉丝没有剪特别短,看起来和她自己差不多的长度,只是他的头发比她要卷一些,不必梳理也有模有样,像是那些古罗马雕像一样,虽然看着不太习惯,不过整个人显得英挺不少。 她盯着他出了一会神,突然给自己也剪了一缕头发,从他剪下来的头发里选了差不多的一束,用那根最初在马赛市集买的发带绑好了。 两个人的头发拢在一起,顺服的直发稍软,被粗韧的卷发绕上,因为都是黑色的,很快就变得纠缠不清,难分彼此。 “这个呢,叫结发。” 克莉丝认真说着,冲他笑起来,眼睛很亮。 爱德蒙呼吸一滞,像是被掠夺了全部心魂。 他鬼使神差道“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海看看” 他们坐的是罗马时的游艇,这么多次教训后,他怎么都不让她碰船舵了。 “如果你允许我稍稍分心,不那么专心致志爱你的话,海是我唯一想找的情人。” 他调侃说,“为了不让你们遇到一起,你还是放过这艘船吧。” 克莉丝不满抛开,趁机把上次没有看过的部分转了一圈。 爱德蒙在欧洲没有固定住所,大部分时候就在这艘船上,这艘船看上去纤巧,内部却不小,像是一辆海上房车,衣帽间浴房都一应俱全。 他甚至把她的行李也搬上来了。 反正自己不能碰船,不会游泳,到了海上连方向都得拿出怀表辨别,克莉丝忍不住怀疑,爱德蒙其实是打算把她直接拐走。 就是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里。 “这是我们当初为了躲避风暴,飘到的那座岛” 克莉丝表情古怪。 爱德蒙轻轻嗯了一声,牵了她的手下船。 “找到那艘船后,我把它买下来了。” 家里有很多田的庄园继承人有点难以理解。 这么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岛,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甚至不能拿来种菜,连修海景房都嫌小。 被og评价为纤敏浪漫的人含笑继续道“毕竟这是我们初次认识的地方,寄放了我们的回忆。” 他们喝了同一瓶酒,即使试探出他的身份,他的鲁滨逊还是雇佣了他。 克莉丝冷静回视“比如你上面披头散发,下头一丝不挂,在一个花季少女面前遛鸟吗。” 爱德蒙“” 他的表情实在太精彩,俱乐部优胜者忍不住乘胜追击,继续挑衅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是想重演一遍吗我不介意野外战斗的,不过现在还有太阳唔。” 本来因为她绑束头发满心柔情蜜意,想着正好可以旧地重游回忆美好,结果猝不及防被拐歪了方向。 以免这个人说出更多不解风情,引人上火的话,爱德蒙决定找点东西堵住她的嘴。 他开始生火做晚饭。 主菜是父亲教给他的马赛鱼汤,因为调味料食材都很齐全,这次爱德蒙做得比六年前那一天好多了。 并肩看海面夕阳西下时,因为壮丽景色震慑,克莉丝勉强承认,其实这里还是挺浪漫的。 似乎老天也在故意帮忙要重演那一天,她远远看见了熟悉的船旗。 是他差点当上船长,但是也因此被陷害,后来又恰好解救了他们的法老号。 因为雪白的风帆,三桅帆船从远处看上去相当气派。 克莉丝这辈子在田园长大,见到的船也不多,在克莉丝眼里,如果汽船这种钢铁巨兽还有点蒸汽朋克,那么大型木船简直就是充满历史感的航海纪录片,更别提那片漂亮的暮色做背景了。 天黑得很快。 爱德蒙用沙灭了火,走到她身边,也看向变成天际一个点的船。 莫雷尔先生心善念旧,除非大问题,很少开除海员,上面大多是自己熟悉的水手。 现在他们要走的方向却不一样了。 “为什么它来的方向和其他船不一样” 爱德蒙一愣,几乎以为自己说出心里的话,才引来了克莉丝这么问,结果侧头看过去,就见她微微踮了脚,对着他司空见惯的景象一脸好奇。 “法老号跑印度比较多。”他轻声解释。 “你当初也去过印度吗” 克莉丝看着前方问。 爱德蒙点头,“我十六岁时开始跟着跑长途货船。” 她轻笑了一声。 “这么说,你也算去过东方啦。那时候我才四岁。我也是在这一年下定决心,要在所有姐姐出嫁后开始远行,最好死在去东方的路上。” 说到最后时,克莉丝的声音很飘渺,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要被海风吹走一样,引得他心里一颤,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 爱德蒙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只能看见克莉丝惊讶看向他,因为他露出感同身受的难过来,随即露出柔软的微笑,仰面捧了他的脸。 “不过,在这里,我遇到你了。” 爱德蒙心里一跳。 他没有被伊夫堡的黑暗吞噬,没有被那只铁球拖入冰冷的海底,那么难的危险,他还是死里逃生,在暴风雨里遇到了她。 而他走向她的这条路太长了。 起初她是施恩的神祇,然后是星光,好像怎么都抓不到。 现在,他的克莉丝会承诺着要好好保护他,也会耐心去回应他的喜欢,仅仅用一些小心思就能轻松让他溺毙。 和她一起后,比他过去想象的所有未来还要好。 这样的一切对他来说不太真实。 想要确定她是存在的。 念头像是潮水一样涨了起来,湮没了他们。 星星被倾倒在海里,他们双双失重,世界一片寂静,像是在海里或是太空,什么都分不开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南风北向23365,夏桃源、regeif、无梢、o桥o、24527245的投喂 本来有很短的一段文艺车,算是顺理成章首尾呼应,虽然也没什么,不过基友清水到不行都被锁,想了想还是别祸害阿晋也别为难审核了。 不过写初遇时就写好了,不放怪可惜的,所以抬头看文案第一行,搜小破船。 最近因为写文的各方各面原因心很累。还在的朋友随便冒泡说点什么吧,更下一章的时候我给你们发红包,顺便攒点人品。 要结婚的人了,老是小可爱短发没意思,换个沉稳点的发型。 以后就是毒舌伦敦腔,西装三件套,黑长直扎发带拿手杖的俊美大臣 哈洛德所以为什么好朋友会共享发带 本章摘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下章预告天地为媒,为聘。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ssie 这些年来, 爱德蒙头一次睡得这么沉。 或许是因为回到了船上漂流,或许是因为卸下复仇, 或许是因为难得尽兴, 或许是因为喜欢的人在怀 爱德蒙猛地睁开眼睛。 看着臂弯里的枕头, 他彻底清醒过来。 起初他并不担心,毕竟一艘海中游艇, 除非她会飞, 否则肯定还在船上, 而且有正常工作,克莉丝生活一直很规律, 以她的意志力, 就算再怎么不适也能撑起来去学习。 想起她昨天在岛上调侃初遇的话,爱德蒙赤足走在地板上,捡起一件随意围了, 轻唤他念过无数次的名字。 “克莉丝” 结果船舱和甲板上都没有他想要看到的影子。 视野尽头里连岛屿和船只都没有, 克莉丝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连行李都没留下。 如果不是那些还未完全干涸的证据,他几乎要以为她只是一个梦。 爱德蒙这才慌起来。 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不小心落水或者被人要挟了,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连行李也会拿走 还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得太过分,所以她终于忍受不了,又或者因为他把头发剪短 一阵翅膀的拍打声响起,游隼落在船舱的窗边,冲着他不满咕了一声。 差点忘了格里芬这个吃了他多少牛肉都只向着她的小叛徒。 如果是它的话, 确实能帮她和陆地上建立联系。 明白克莉丝不是人间蒸发后,爱德蒙终于停止胡思乱想,开始理智思考问题。 记忆太杂乱,把疯狂颠倒的部分抛开,他终于回忆起来,今天早上朦朦胧胧里,她曾经沙哑着嗓子,轻声抱怨说“别闹,我要去上班了”。 因为语气理所当然,而且过去在巴黎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清晨,所以他很自然就放了人。 在海上能上什么班和人鱼开会吗 最后关于克莉丝声音的回忆,是带着轻笑和橙花香味的额吻。 “记得看我给你的订婚礼物。” 订婚礼物。 这是让他一个人回巴黎的意思。 所以,当初巴特特意告诉自己“先生买了回英国的船票”,其实是在委婉提醒“先生只买了一张船票,好像没有打算带上您一起走”的意思。 在海里游了一圈勉强冷静下来,收拾好自己,将船缓缓靠在私人码头,把船交给阿里,看出哑仆望向自己身后面露不解,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回来,让他做好准备,下午启程去巴黎。 爱德蒙决定在临走前去一趟墓园,向父亲告别。 老唐泰斯的墓是他回马赛向莫雷尔一家报恩时,以神甫的名义新立的,里面没有埋葬父亲的骨骸。 爱德蒙出狱后虔敬去找寻过,老船主也曾经帮忙立了一个十字架,只是因为十年无人看顾,如同所有因为时间变得无名的坟墓一样,被掘墓者烧毁了,再也难以追寻了。 也是因此,所有人里,他唯独无法原谅唐格拉尔。 现在还很早,墓园里没有什么人,他走到墓前,却发现那里早就有了一大束鲜花,看状态是今天放上的。 爱德蒙走近了,无奈轻声说“她已经来见过您了” 也是一年前,克莉丝陪着玛丽和威廉来了马赛,她来替他看看这里,结果遇到了莫雷尔先生,又从莫雷尔先生口中知道了梅塞苔丝。 于是她改变原本要去罗马赴任的计划,直接追着自己杀去了巴黎。 爱德蒙因此抓住了一根线头。 费尔德侯爵通情达理,能同意她找自己并不意外,但是如果顺便不给她布置点和巴黎相关的事情,肯定不是掌玺大臣的风格。 走到墓园外,爱德蒙看着日出点了支雪茄。 因为她不喜欢闻这种味道,在一起时,他极少碰烟草。 现在老婆跑得没影了,弃夫自我放纵一根,以复仇后的沧桑心态意识到,小年轻早就准备了这一出,就是有意回报自己当初不告而别,说不定为了有力气溜走,昨晚抽抽搭搭求饶只是策略。 而以自己如今对她的了解,这些日子早就该意识到苗头。 除了被复仇的事情分走注意力,更多是因为中了美人计。 爱德蒙的心情一时间很复杂。 “伯爵阁下” 一个声音有些迟疑叫道。 他回过神,看清是蒙着轻黑面纱的梅塞苔丝,愣了一下,也守礼称呼道“好久不见了,夫人。” 梅塞苔丝并不知道当年的告发信和弗尔南对唐泰斯所做的一切。看到自己对不起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寒暄,她干脆简单道“我曾经受到莫雷尔夫人的照顾,回马赛后,我会偶尔来看看她。” 弗尔南得到应有的下场,仇恨已经褪去,这次会面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想到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反而因为自己的复仇失去了平静的生活,伯爵有些难以面对梅塞苔丝,局促点头。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陷入了不知道说什么的窘境,便一前一后沿着路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伯爵。 “您最近还好吗” 问过后,想到就是自己在幕后设计了一切,他忍不住自嘲笑了笑。 梅塞苔丝语气却比他要自然得多“还不错,班纳特先生提前告诉我他出卖帕夏的事情后,我多出了很多时间去为这些天传来的消息做心理准备,也能考虑好了怎样让阿尔贝去接受他父亲其实并不可敬的事实。” 走到岔路口时,梅塞苔丝停下了脚步。 “弗尔南已经在上流社会身败名裂,所以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不会再回巴黎了。再过一些日子,您在马赛也见不到我们了。我的朋友,我很高兴临走前能遇到您。” “你们要去哪” “我们要去新法兰西加拿大。我交好的一位夫人也在那里,她给我了机会,有一所公立大学需要一位法语翻译,那里环境很好,而且他们愿意让阿尔贝在那里学习法律。” “阿尔贝本来坚持要参加非洲的联队卖命,是这样一个送上门的机会才让我成功说服他。” “阿尔贝比我想象中要坚强有主见,他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告诉我,我仍敬畏父亲给我的生命,但是我必须熄灭所有的骄傲和崇拜。如果安逸奢侈的生活并非来自他的勇敢功勋,而是建立在出卖赏识他的恩人,还有他们无辜家人痛苦上的,那么我宁可不要。。” 说到这句时,她的话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离开巴黎以后,他变得比过去逃课玩乐还要快活,责任和尊严是最好的老师,而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去尝试努力。” 伯爵轻叹一声“您一直在说您的儿子,那么您呢” 梅塞苔丝笑了笑。 “您要同情我吗不要小看一位母亲,阁下。只要有阿尔贝,我就不会感到痛苦。” “伯爵,您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而我看出来,由于弗尔南的离开,您的愤怒已经获得了长久的安宁。这就足够了。” 临别前,他忍不住问“前天,您去了过去住的渔村吗” 梅塞苔丝点头。 “您看到我了” 不,我毫无所觉,是弗尔南。出发去希腊前,他好像感应到你在那一样,不停大喊你的名字。 不过,这些就像当年的真相一样,已经没必要说出来了。 两个人很平静道了别,伯爵站在原地,目送她走向一间旅店,还没到门口,一个少年轻快跑出来迎接她。 因为这时候缭绕到眼前的烟雾,他才发现,从始至终自己手里点着一支雪茄。 如果克莉丝在的话,看到自己和女士说话时抽烟,又会说自己不够绅士了吧。 爱德蒙忍不住想。 而他已经看不到除了克莉丝之外的任何人了。 下午的时候,去巴黎马车和行李已经备好,巴浦斯汀再三检查,确定没有任何遗漏。 结果伯爵却不太满意,挑剔了一番后,让他换一辆马车。 男仆满脑子疑惑在看到伯爵独自上马车后得到了解释。 来的时候两个人就是这辆马车,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回去还不换一辆,难道要留着睹物思人吗。 明明已经吃过大餐,现在却不得不回归自助,由奢入俭,孤枕难眠。伯爵就这样一路低气压着面无表情,坐在客店里非常醒目,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伯爵阁下如果不是那只游隼,我还不知道您也在这里。” 少了那头标志性的长发和发带,瓦朗蒂娜差点没认出基督山伯爵。 看清那张清瘦的脸,她身边的青年也叫了出来“萨科纳先生” “小莫雷尔先生,维尔福小姐。你们俩” 伯爵惊讶看向他们。 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红了脸。 牵了害羞姑娘的手,马克西米利安大方道“我们已经订婚了。” 没想到仇人的女儿和恩人的儿子会在一起,伯爵沉默了一会,想到瓦朗蒂娜维尔福确实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和小莫雷尔先生确实很相配,何况恩仇已了,上一辈的事情与年轻人无关,很快就释然了,出言邀请他们两个人和自己一起走。 因为听说了父亲的事情,更加担心爷爷,现在巴黎的局面稳定,瓦朗蒂娜着急赶回去,得知伯爵有私人驿站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感觉得到对方的善意,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后,马克西米利安也很愿意和好心的“男仆”说说话,想到对方态度像是一位慈蔼的长辈,曾经一手促成了妹妹的婚事,便也拿出自己的喜事来分享。 “其实我们能在一起,还要多亏班纳特,他说服瓦朗蒂娜来马赛散心,我们才能相遇” 不知道,伯爵看上去更消沉了。 去巴黎的路上,小莫雷尔先生和维尔福小姐就像是两只分不开的爱情鸟,不必在耳边叽叽喳喳,只要看着他们的眼神就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有多快乐。 如果在以前,看到善有善报,恩人的儿子邂逅爱人,两个善良的年轻人得到幸福,爱德蒙或许会相当欣慰这样的画面。 但是现在他正在经受思念折磨,每天还得看着小情侣眉来眼去。 偏偏那位小姐还是神秘情人的狂热观众,因为她自己也得到了爱情,总要向他旁敲侧击领事和未婚妻现在怎么样。 于是,同样的路,来时他有多甜蜜,现在就多难熬。 到达巴黎后,爱德蒙得到解脱,长长松了一口气,结果因为这些日子总被当作长辈看待,一个人后他更加显得仿佛晚景凄凉的老人家。 到香榭丽舍的第三天,他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 为了“银行事务”,爱德蒙去唐格拉尔家很多次,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格拉尔小姐。 这位十几岁的小姑娘长得一点也不像唐格拉尔夫人,反而有一种截然相反的英气飒爽。 开场白也很直接。 “我是欧仁妮唐格拉尔。克里斯蒂安班纳特让我来找你。” 爱德蒙“” 又一个eunie。 他配合问“他有什么要转交给我的吗” 即使坐在年长自己许多的男人面前,欧仁妮也毫不露怯,反而像是要雄赳赳上战场一样,掀起眼皮,极快而且挑剔看了他一眼“刚好相反,他让我来找你要钱。” 因为这个眼神,爱德蒙诡异想起了在杜朗那里无意翻到的剧本。 丈夫在外面养的小情人找上门,跑来自己面前要抚养费。 欧仁妮继续解释道“我一直梦想做一个歌唱艺术家。所以那部歌剧上映后,我主动找到了班纳特,希望他能把og介绍给我认识。他帮助我,让我得到了一些指点,所以我帮他写了一些文章。前一段时间,我得到他的消息,说我父亲曾经给我留了遗产,有一个保险箱寄放在你这里,让你转交给我。” 唐格拉尔那点东西他看不上,拿在手里嫌恶心,加上唐格拉尔小姐确实是这场复仇里被波及的无辜人,他很果断就让阿里向马赛那边去了信。 “为了稳妥起见,我放在其他地方了,两天后我会让人送到你家。” 欧仁妮摇头,语气轻快说“我妈妈不管我了,我现在住在剧院,送到那里就好。” 爱德蒙惊讶问“你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父亲破产而且下落不明,母亲因为安德烈亚也声名狼藉,这个小姑娘居然都不在乎 这次轮到欧仁妮惊讶了“我为什么不幸福呢。” “我长得好看,有点小聪明,也很有才华很多作曲家包括og都肯定了我,现在我还有了很多钱,哪里都可以去,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至于那些什么评价和亲情,在我看来都没什么意义。” “我的父亲爱钱,母亲她也对我无所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家庭之乐,反而处处受到他们的威胁,所以我也一点都不稀罕这些玩意。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名誉或许是帮她结亲的吧,不过,对我来说,情感关系只是一种生活上的拖累,我想要完全的自由,所以宁可过独身的生活。” 她又偏头想了想,“如果是克里斯蒂安的话,我或许会动摇一下,他长得很秀丽,足够可爱,不是粗野的那一种,符合艺术审美。而且他能理解我,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或许惊世骇俗吧,但是他都不觉得奇怪。” 爱德蒙连忙道“可是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唐格拉尔小姐貌似遗憾叹了口气。 “未婚夫”的潜在追求者离开后,爱德蒙有了思考的空间,将这几天回忆后很快反应过来,克莉丝是在帮自己做复仇的收尾。 见到瓦朗蒂娜和梅塞苔丝时,他偶尔会因为她们面上的忧虑而偶尔自我怀疑。 如果没有她的安排,再得知唐格拉尔小姐的遭遇,他或许会因此自责吧。 这三个仇人的亲人的依次出现,向他展示他们过得并没有那么糟,乍一看太巧,可是唐格拉尔小姐是主动找上来的,恰恰印证了所有一切都不是巧合。 只有一个解释。 他专心复仇时,她已经随手打扫了战场。 那三个人交给他解决,而三个仇人的家人,她替他已经安排着,离开了风暴的中心。 就像是她当初的话。 报复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挟恩索取和挟仇报复,都是小人行径,善良的人没有这个心理素质,是做不来的。 很多恶人能做出那些事情,因为他们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是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反思的,哪有那么多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他们做出可怜的样子,因为落网而后怕,所以以此去影响大众和舆论对他们的判断。 恰好相反,受害者因为良心尚存,对上天和社会还有所敬畏,所以不住拷问自己,连伤害恶人,都要责问自己是否做得过了,自己是否有权利做这一切。 被克莉丝这番心思安抚,爱德蒙忍耐了去找她的急切心情,留在巴黎等待她的消息和回信。 唐格拉尔小姐之后,接着上门拜访的是名叫安灼拉的青年。 领事不在身边,那些报纸却还是在照常送,爱德蒙有时候把产业事务处理完,也会顺便看看,这个名字出现频率很高,是这次七月革hx命里最为活跃的几个人之一。 安灼拉比欧仁妮要温和很多,自我介绍并寒暄了几句后,彬彬有礼道“我很早就想见您一面了。” 爱德蒙“您听说过我吗” 安灼拉微笑道“班纳特经常提起您,他告诉我,他所有对法国的理念都来自您。” 如果是说,因为他,她对法国在理智外能多点其他感情的话,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因为奥尔良公爵,我还有点犹疑。” 在临时政fu里,奥尔良公爵地位尴尬,他虽然是贵族,立场却属于资产阶级,贵族们觉得他搞君主立宪,不正统。共和派想彻底命,建立共和国,并不想又来一个国王。 但是换个角度看,如果双方争执不下,彼此妥协各退一步的话,那么选择他就是必然了。 “不过现在勒贝尔将军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这一个多月过去,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迫不及待要在明天公布前与您分享。” 安灼拉告诉爱德蒙,明天临时政fu就将宣布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成立,推举拿破仑二世做总统,颁布选举和制宪的条例。 “多亏了班纳特把诺瓦蒂埃先生介绍给我们。” 诺瓦蒂埃的思维还没有死,他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立场,他曾经让无数对手畏惧胆寒,可是他已经中风,无法说话发声,什么都做不了,在整个巴黎约等于透明。 abc社这帮年轻人意气风发,热血有余,却经验不足,恰好需要一个军师幕僚。 瓦朗蒂娜去马赛后,马吕斯以被雇佣照顾的名义留在诺瓦蒂埃的身边,每晚照常参加社团活动,就在维尔福眼皮子底下来往传递消息。 这条线,从七月命前,克莉丝就已经布下了。 难怪她想要土伦jun工厂的详细资料,难怪她那段时间和杜朗交换了那么多情报。 送走这位未来的议员,爱德蒙在她住在这里时最习惯的座位上坐了很久。 他很清楚,克莉丝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插手做这一切。 就好像本来只是追查文物,却承诺了把人抓住送回,好让自己先顺利复仇,才让弗尔南后一步落到希腊人手里。 第二天,爱德蒙在众多报纸的头版头条看到了安灼拉说过的消息。 拿破仑二世颁布的众多条例里,包括释放狱中的政zhi犯,销毁所有相关档案,为他们洗清翻案。 这就是克莉丝的订婚礼物。 波旁王朝为他殉葬,爱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获得了自由,那个伊夫堡的灵魂得以安息。 从今以后,他完全属于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唯曦的手榴弹,感谢24527245、抱琴观雪、舒涂、idnight、无梢、夏桃源、hia、o桥o的地雷 说起来上一章有好几个朋友给我发了私信,是直接在围脖内搜索啦。 欧仁妮和欧也妮都是eunie,这里为了方便区分,选了不一样的翻译版本。 看原著最喜欢的女性角色就是欧仁妮。 女主爵不告而别“带球跑”那么多次 克莉丝当然要还回来。 没有克莉丝的一章,却到处都是她的传说。 下一章是老丈人副本。 按照历史进程,奥尔良公爵当了国王。克莉丝这里一番操作,直接天凉王朝破。 天地为媒,江山为聘。 克莉丝因为风暴海难作让我们相遇,那么就认天地做我们的媒人,既然你曾经被王朝碾碎,那就把这江山当做和你结婚的聘礼。 杜朗这是什么祸国红颜剧本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sresse 青年独自站在街边的煤气灯下。 黑玉一样的头发垂顺过颊, 穿了看上去就很温暖的呢绒大衣,身形瘦削笔挺所以并不臃肿, 盯着手里的怀表出神, 尾端稍翘的眼睫掩住情思, 脸上抿了极淡的微笑,被朦胧的光和伦敦的雾氤氲, 在车水马龙里隔绝出静谧卓绝, 如同一幅过分美好的画。 几个看上去明显想搭讪的女士就因此退却, 不忍打扰。 在那些谴责的目光里,哈洛德满不在乎上前, 用力拍了对方的肩膀, 招呼道“克里斯,你在发什么呆” 一边说,他一面凑过去, 在表盖连忙合上前只瞥见了描画的一片黑色。 这小子居然随身带着恋人的肖像不过觉得有点眼熟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哈洛德顿时打起了精神, 用胳膊促狭怼了好友的肩“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你真用歌剧找了一个法国老婆” 被抓到思念,克莉丝不自在低低唔了一声,率先往前走,宴会外的侍者连忙拉开了门,向内低声通传“下议院班纳特先生,印度事务部埃弗雷特先生。” 金发青年习惯了朋友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跟在后头大大咧咧说“我听说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你的伯爵呢他不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你吗。这么看,我还是有机会和他争谁才是你最好兄弟的。” 他说完,就见好友挂好了外套,摘下手套,侧头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好争的,你确实是我最好的兄弟。” 哈洛德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对方的戒指晃了一下。 他很快发现,好友连和主人家小姐的邀舞也委婉得体谢绝了,从头到尾就和一帮白假发周旋聊天。 哈洛德压低声问“你转性了” “我答应过,不和其他人跳华尔兹。” “所以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还没见过你的未婚妻呢。” “她性子内向害羞,而且以前吃了很多苦,身子有点”说话的人诡异顿了顿,“病弱,你可能没太多机会见到她。” 哈洛德还想问,结果发现有人正直直向他们走过来。 政务官同好友低声快速提醒“迪斯雷利,从文转政,和拜伦勋爵他们交情不错,没有任何派的背景,上次竞选失败了。” 他说完,侧身笑着替他们介绍起来。 克莉丝发现,自己不在伦敦这段时间,哈洛德比自己想象中混得要好得多。 他学生时代就是孩子王,和谁似乎都关系不错,性格大方,粗中有细,不像他大哥那样眼光过高,能沉下心做好秘书也不奇怪。 侍从官老师已经替她安排了,不远的未来,她或许还缺个靠得住的常务次官。 交换过名片后,哈洛德莫名觉得头皮发紧,回头就见好友若有所思打量他。 “怎,怎么了我看上去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结结巴巴问。 克莉丝晃了晃酒杯,微笑说“没什么。” 之后克莉丝变得很忙,因为正好国会休停,许多贵族都回乡下狩猎了,连国王都在布莱顿休假,找人变得相当麻烦,只抽出一天时间去了趟舅舅家。 一个月之后,掌玺大臣到了伦敦。 得到消息,克莉丝早早在摄政街等着,亲自接过箱子,讨好叫了一声老师。 老绅士脚步不停,被引着进了学生的住处,看到井然有序的那群手下,记起学生能力出众,要是真的顺从安分还听话,也不会被他瞧中了,不由面色稍霁。 要走进书房时,想起曾经看到的冲击性画面,费尔德侯爵脚步一停。 没错,基督山伯爵。 这个人当时也在巴黎,还就在他身边。 一定是那个法国佬用了手段蛊惑了他的弟子 克莉丝对这番心理活动毫不知情,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越了线,那些老先生没有说她随意插手,反而有耐心听她述职,最后默认她立功,老师的存在也替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 于是,她热络请老师坐下,还亲自替他倒了茶。 瞥见那张看上去诚挚又乖巧的脸,费尔德没好气道“我才让你接手一点人,你就捅出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我是你老师了” 看到费尔德侯爵一副“老实招来”的模样,克莉丝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莉迪亚私奔,自己向父亲交代的情形。 如果好好说的话,会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过老师就没有爸爸和舅舅那么好糊弄了。 克莉丝打起精神,把爱德蒙复仇这种不能说的部分掩去了,用杜朗的存在转移注意力,交代自己怎么提前察觉到不对,又如何认识诺瓦蒂埃,并介绍他认识abc学社,之后又借希腊的问题,将土伦情报送给那天街垒认识的领头。 有了诺瓦蒂埃在幕后操作,土伦也被勒贝尔完全控制,博弈和军事上,她都给共he派间接增加了强有力的筹码,贵族们再无反抗的余地,奥尔良公爵又回到自己的封地,临时政fu迎接拿破仑二世回法。 克莉丝规规矩矩站着说完,小心觑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老师,最后还不忘自我检讨道“冲突比我预计要来得快一些,如果等消息来回就错过最好时机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和您打招呼。” 意思是还可能有下次吗 费尔德不常打牌,不过看学生下棋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克莉丝走每一步都谨慎小心,要推演所有细节与可能,但是真遇到影响整体局势的一步棋,又会变得非常果决疯狂。 就是没想到能做到这一步。 弟子过去就表现出一些平权思想,这次的选择确实很出格,但是也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欧洲对拿破仑这个名字神经过敏,好不容易赶走一个,现在拿破仑的儿子又做了法国总统,已经掀起不小的风波。 好在臭小子不论是介绍还是给情报都做得很隐秘,目前也只有几个大人物知道,问题其实不算大,而且法国形势已成定局,学生又趁机埋了线在里面,以后还有得周旋。至少从此后,学生在欧洲的外交地位变得无可替代了。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毕竟不加以约束就敢插手这么大的事,赞赏肯定以后还得了 掌玺大臣沉默了一会,肃了表情。 “你这么选择,还用了我给你的人,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情那些人民又一次成功,不亚于法国大命的鼓舞,比起欧洲的民意抬头,国内那群老家伙更愿意再来一个国王。” 克莉丝摇头,冷静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拿破仑二世身上肩负着父亲的盛名,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这恰恰也是他的弱点。” “拿破仑二世小时候父亲就已经被打败,在外公身边长大,母亲宁可和情人在一起也不见他,其实并没有多么想当皇帝或者总统,更多可能是为了追随父亲的意志。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身体羸弱,性子又不够强硬,实际难堪大任,不客气说,他在这个位置坐不长。” “为了对抗查理十世,表面上看资本家们和帝国遗老握手言和,等到他就任后,为了争执制宪席位,问题只会暴露更多,到时候贵族们缓过神,他就要面对更复杂的环境,尤其他的法语一般。而且我听闻,他的堂弟路易波拿巴很有野心。” “我当然没那么好心帮忙,比起奥尔良公爵登基,表面平和苟延残喘几年,我觉得这样充满变数的乱局其实更符合您的期待” 费尔德瞪着克莉丝“” 还好把这小子扔到国外去了不然这一年谁知道他能把议会搅成什么样 克莉丝从容说完那些话,才面露一点不好意思“当然,我确实有一些私心。”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感情和事业也完全没有必要分出高低来,我追求的不过是做我自己,没必要活给其他人看,或者非要证明什么。既然我自己有本事做到,那么我又凭什么不能两全其美呢。” 说这番话时,因为感情和事务双得意,年轻人自信骄矜,有种说不出的灼目耀眼。 费尔德想要微笑,很快又克制住,转而问道“你既然和他还没断了关系我记得你已经订婚了。” “伯爵不会介意的。” 克莉丝表情自然调侃说,“而且我结婚后,我们的关系会更安全。” 都决定了要换身份彼此结一次婚,反正以后要常常面对这种情况,克莉丝觉得现在就可以演练起来。 对克莉丝这种渣男发言,老绅士没有评价什么,很冷静道“我提醒过你,他身上有种极不安分且阴沉的气质,更不用说他富有而不受任何规则法例束缚。你这样做是在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克莉丝下意识反驳“他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爱德蒙这样的人,连复仇都无法完全愤怒,还要时时反省自己,曾经发现被欺骗后也满心是报答恩情,即使被诬陷打碎,也依旧愿意相信善恶报应,愿意向自己投注感情。 因为他,她还愿意学着信赖一个人,愿意去试着体会被照顾的心情。 费尔德却若有所思看她,面上浮现出罕见的惊愕,很快又轻蔑笑了。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你当初不敢拜我为师,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这下换克莉丝愣住了。 老绅士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对上你时就是一根筋,把你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怎么可能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感情,而且你当初不愿意结婚,不可能现在为了他让一个无辜的女性不幸。” “就算你真为了他神魂颠倒,不择手段,你为什么偏偏要花那么大心思搞一出歌剧还非要找一个法国女人来结婚” “在马赛时我动了心思要收你为徒,已经调查过你。后来我因为担心你被他绑走,也拿到了那个剧本。” “现在看你的反应,我又想起了那个剧本,就什么都串起来了。” 这一幕仿佛无数个噩梦中的部分重演,加上费尔德面露嘲弄,克莉丝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她用力捏了掌心回神,知道狡辩只会引起反感,深吸一口气直接承认道“没错。” 嗓子梗得发疼,克莉丝想要冷静分析,告诉自己大不了离开,凭借多年师生情分至少可以保全家人,以后和就陪着爱德蒙环游世界。但是想到数年经营与计划崩塌碎裂,因为面前是心底最敬爱崇拜的老师,还是控制不住眼前模糊起来。 “我有意误导欺骗了您,浪费您这么多年的精力,作为女人却进了议院,违背法律继承家产。现在您知道我的秘密了,随便您怎么骂我” “你欺骗我什么了” 费尔德打断她的话,傲慢道“我看中的是你的头脑。还没有哪国科学院宣布,女人的脑子里缺什么东西吧。” “你成功瞒到了现在,显然性别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还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伪装,以后想必也不会跑来和我说,老师,我要回去绣花管家,一辈子不出来了。” “我花费时间去栽培你,已经得到了教学相长的反馈,而且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教你让我觉得很愉快,所以没有什么好浪费的。” “恰好相反,如果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现在的一切,我半点不觉得可惜,因为那是你的选择,损失最大的也是你自己。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而应该对过去的自己道歉。” “就算未来某一天,因为那个落后的土地法,你再想办法生个继承人也不算什么,我们国家也已经有过三位女王了,女王生个孩子之后还能照样管国家呢,你的身子难道比女王陛下还要尊贵” “我只是觉得你担惊受怕的原因太没必要。” “你忘了我们的第一课了吗,我承诺过,不论你想要隐瞒的是什么,只要你到一定的高度,那么你都有价值被保住,也有能力守住你的秘密。” “优秀是无关性别的。” “塞西尔,你已经是一个优秀强大的人了。” 克莉丝安静听着,好一会才面露感动,闷声道“老师” 臭小子陡然变成了小姑娘,黑发及肩,还在眨着眼睫扑簌掉泪。 老绅士不自在收敛了严厉的模样,从口袋摸出手帕别扭递过去,没好气说“找到证婚人没有” 克莉丝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擦着眼泪就笑了,一边用力摇头。 费尔德失笑拍了拍弟子的头,嘴里教育道“都要成家了,以后有了弱点,还是这么情绪化怎么行” 既然谈过了关于巴黎的问题还多拿了个意料外的答案,费尔德忙着去和交好的枢密院长通气,没有久留,执意不让克莉丝送。 “你眼睛红成这样,让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多严格的老师呢。” 告辞了学生,面无表情走回到马车里,刚拉上门,费尔德才长松一口气,脸上“什么我弟子居然是个女的”“我学生可真厉害”“我眼光真不错一眼就挑中个宝贝”随机且放纵播放了一遍后,终于忍不住用力拍腿,脱口道 “这么明显我居然没想到” “老师” 把车门缓缓打开,老绅士瞬间恢复到一脸严肃,语气平静道“有什么事吗” 克莉丝困惑眨了眨眼,抬手示意手里的东西。 “您忘记带公文包了。” 师徒俩只好又道别了一次。 费尔德忍不住问“所以,那个未婚妻就是凭空弄出来的一个女人。你们打算以后就这样过了” 克莉丝点头。 费尔德冷哼一声“算那个法国佬有心。他怎么没跟着你回来不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你吗。” 因为和哈洛德一样的评价,克莉丝没忍住笑了笑,随口解释“我故意把他扔下了,自己先跑回来的。他可能在罗马还有一些事情,不会耽误婚礼的。” 因为在摄政街的手下传来消息,说年轻人最近很忙,怕重逢后自己耽误她的事,爱德蒙干脆写了信,约好狩猎季后在浪博恩见,说要顺路回一趟意大利,整合分割一下各个身份财产。 “我的小先生准备了这么厚重的聘礼,我只能主动一些打点好嫁妆了” 想到信里的话,她控制不住红了脸。 恰好相反,因为学生这个反应,坐回自己家的书房里,终于想起那次久别重逢后,学生总是打瞌睡,翻开一份公务,费尔德才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那个基督山伯爵,仗着恋人明面上是男人,又没有女性意识,还没结婚就哄了他的宝贝学生,不仅骗身骗心,还不知节制,连塞西尔这么好脾气的孩子都受不了,先逃回来了。 枢密院长走进来时,就见从来都很靠谱的同僚难得失去了平常淡定儒雅,正看着一份文件,表情沉重。 他心里咯噔一下。 “是巴黎那边怎么了吗” 掌玺大臣脱口道“阴险无耻的法国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桃源、か鵺`亪、六濤、o桥o、大脸猫、kk的地雷 历史上,波旁王朝换了奥尔良王朝,这位新王的女儿嫁给了上一卷提到的亲王就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舅舅,乔四的女婿。先娶英国继承人,后娶法王女儿,还把姐姐嫁给岳父的弟弟,做未来女王的舅舅,简直是外交联姻高手。 从这个动作,我个人觉得也能看出保守派的倾向。 刚想起来还没在老师这里掉马。下章浪博恩。 克莉丝老师,我要请个陪产假,和我夫人去基督山岛生完孩子就回来,文件您让巴特送就行了,我家的私人驿站还挺快的。 费尔德拔剑杖法国佬果然是潜伏在我徒弟身边的间谍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sivresse 让巴黎震动的红发贼首正在英国乡下犁地。 爱德蒙站在浪博恩的田垄上, 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马赛同乡看到他, 露出意料内的陌生, 仿佛乡下老农一样熟稔拉停了马,自然脱帽有礼招呼道“先生, 您找谁” 说话间, 杜朗完全没有过去的流气, 甚至好脾气等待回答,看上去非常好青年。 短短几个月,连襟在班纳特先生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因为贼首下乡改造的冲击画面,爱德蒙好半天才翻出来时准备好的说辞“我叫贾科莫,是克里斯班纳特的私人医师。来给他做例行身体检查。” 杜朗抬手示意了一个方向, “往这个方向走,看到一个水力磨坊后再右转,沿着路走就能到围场了。” 已经是第三次来浪博恩, 每次来的身份都不同。 作布沙尼神甫时, 他几乎是和达西一起每日报道, 每天路上就会预先想好今天要和年轻人聊些什么, 后来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被克莉丝带回来, 他已经图谋不轨, 所以忐忑不安。 这次面对未来可能要常住的地方, 爱德蒙心态很平和。 用同样的说辞, 他没费什么功夫就经过了门房,还被管家热情引进了小会客厅。 防备心太低了。 爱德蒙在心里挑剔道。 今天是礼拜日,班纳特一家子都去教堂了, 只有异教的法国外交官在家,得知有访客,很主动来打招呼。 克莉丝的腿受伤时,奥古斯特在摄政街见过他这个身份,两个人略过了彼此介绍,直接攀谈起来,恰好是医生的身份,名正言顺担忧关心她的作息生活。 “班纳特最近在伦敦时怎么样”奥古斯特回忆了一番,“这小子生活规律得无趣,应该是你们医生最喜欢的客户了吧。” “不过他前一段时间确实有点怪,胃口变大,一个人总是发呆,有一次坐在壁炉旁边聊着天呢,我转头一看他居然睡着了。” 爱德蒙眼皮一跳。 在船上颠倒彻夜的那一次,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克莉丝还在第二天一早偷偷溜了。 他心中一直隐隐担忧,可是在信里她什么都没说。 这下坐不住了,同四姐夫匆匆告辞,爱德蒙回忆摄政街的消息,她确实是今天回浪博恩,便直接往屋外走,看能不能碰到她。 爱德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虽然克莉丝为了伪装,对男性方面的知识懂得多,这同样可能意味着她对女性方面的认知缺失,她没有觉得任何不对,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要做母亲的事。 如果下次调令是在罗马的话,或许这个孩子来得恰好是时候。可是她在巴黎做了那些动作,说不准掌玺大臣对她会有别的安排。加上节后她还要回伦敦,算着日子体型会有变化了,他不可能手眼通天到为了她收买整个国会。 听到稚嫩的欢呼声,爱德蒙站在屋檐下,一眼就看到了被孩子们团团围在中间的克莉丝。 几个月不见,那头他轻抚过无数次的黑发已经过了肩,绑着过去他曾经用过的发带,因为她的更顺服柔软,看起来是完全不同的风流婉转。 或许是他心中的念头作祟,总觉得她连笑容看上去都格外温柔,这会垂着头耐心看身边那些裹成球的小团子,秀发拖曳着面庞轮廓也变得温润如玉。 看见她这样一面,爱德蒙呼吸停滞,脑中所有理智都被抹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头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比较好 双胞胎中的一个奶声奶气道“我爸爸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礼物都是爸爸妈妈送的,你死心吧。” 克莉丝达西你能不能给我外甥一个正常童年。 小姑娘满不在乎说“我还有克里斯舅舅,他对我最好,肯定愿意送我好多牛奶糖。” “你舅妈不会同意他这么惯孩子的。” 一个声音在背后道。 克莉丝愣了一下,爱德蒙已经蹲身,面向那群叽叽喳喳问他是谁的小家伙们,一本正经道“我是医生。” 医生和狼并列儿童威慑力排行榜第一,小孩子们想起那些“不听话就会把你抓走”的话,惊叫着一哄跑开了。 围场内有人看着,没有什么安全问题,克莉丝任由他们闹着跑远,看他们回到房子里才回身。 “舅妈” 她似笑非笑看他,正要出言调侃,结果已经被拉到廊柱后的阴翳里抱住了。 “我很想你。” 他甚至忘了变声。 克莉丝低低嗯了一声,“我也很想你。” “所以,以后别扔下我了” 爱德蒙低声说,尾音带着不确定,如同祈求。 克莉丝眨了眨眼,心里突然酸涩起来。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因为太了解他,因为自己也经历过,所以只需要一句话,她就感同身受了那天早上他的惊惶。 她局促解释起来,“伦敦这边还有事情,我不能陪你去巴黎。可是到马赛后我发现,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就会更舍不得离开你了。” 几个月前还缜密布置计算,给了他世界上独一份订婚礼物的人,这会却诚挚过头检讨着自己,笨拙别扭把心思摊开给他看。 爱德蒙在黑暗里看她,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睛里的感情根本掩饰不住。 克莉丝看不到他的反应,自顾自说着,又找到了一点底气,熟练开始倒打一耙“而且因为你,我差点没有赶上汽船。” 他愣了一下,耳际有些发烫,试探道“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把这理解为了某种邀请,想到自己还没做完的功课,她用力摇头“我这几天累死了。” 爱德蒙低笑了一声,珍惜而慎重亲了她,附耳过去,把顾虑的消息和她分享了。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她怀孕了 克莉丝无语凝咽,还混沌着的脑子瞬间就清醒过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直接拉开外套,牵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探到一片柔软平坦后,爱德蒙呆了一会。 他以为是因为她太瘦,加上厚重冬装掩盖,而且才三个多月,所以并不明显。 因为那个念头脑子一热到现在,被这一下冷静后,爱德蒙终于想起来,会客厅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摞是只有她会看的厚部头,又联系她在马赛买的几本书,猜是那位老师新布置了作业。 奥古斯特从来没见过她投入专注的样子,才会觉得她最近有些奇怪。 其实她是因为高强度的学习才胃口变好,睡眠不足的。 而且,她既然提前就打算好了回来,为什么不能先喝药 爱德蒙松了一口气,自己都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一家之主却自我反思起来。 “所以,你刚刚是在遗憾” 她若有所思说,很快就露出了深思熟虑的模样。 “不然你怎么会产生这么简单的误会。这么说,你心里很想有孩子啦也对,瓦朗蒂娜欧仁妮还有阿尔贝他们都十几岁了,你心里肯定会有一些紧迫感。” “如果你真的” 爱德蒙无奈打断她的话“你明知道我是以你为先的。” “我不是多喜欢小孩子的人。我只是想到,我能看到你和一群小家伙在一起,你教他们弹琴,给他们讲故事,他们或许会长得像你我,而我只是期待那样的画面和未来而已。”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捉了他的衣角,低声说“那以后你来当严厉的那个。” 他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 趁着其他人还没回来,爱德蒙带着克莉丝去了一趟尼日斐。 尼日斐这些年一直向外租借,所以来的人一般都不大变动陈设,发现这里和记忆里大有不同,连地毯和窗帘都变得奢侈不少后,克莉丝意识到,这是身边这个翻修狂魔的手笔。 爱德蒙调侃着解释“我突然发现,你们家几个女婿好像都住过这座庄园,为了杜绝还有男士打六小姐的主意,所以我用你的名义把它买了下来。” “现在,你未婚妻的婚前住处就有了,对外就说她在这里待嫁,因为刚到英国,不适应气候所以病倒在床,不便见客。” 这样一来,就把乡下好奇的目光挡住了。 在舞会上能毫无压力穿裙子和克莉丝跳舞,是因为挡住了脸,还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要在未来的亲戚跟前扮作女性,爱德蒙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反正我们已经一起过过几次圣诞了,大家也都见过这个身份,我还是继续做伯爵。” 克莉丝想了想,圣诞节都是家人,迟早要让他们接受自己其实和“基督山伯爵”共同生活的现实,所以他用这个身份也没什么关系,很干脆点头同意了。 结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爱德蒙忙着安排尼日斐的人手时,克莉丝就替“未婚妻”撑着,在前头给家里人做工作。 未婚妻的出现算是把传言彻底做实了,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的姐姐姐夫那边很容易摆平。 知情人里,班纳特太太是最先找上来的。 有了威克姆的案例在,克莉丝画起大饼很顺手。 得知未来的儿媳是贵族出身,继承了一笔巨款和众多地产银行,未来要把尼日斐也并入浪博恩,什么都不图就想嫁给自己“儿子”,心甘情愿帮忙隐藏坐实身份后,班纳特太太肯定并赞扬了这门婚事,并毫不犹豫出门,向说了几个月风凉话的麦里屯太太团们炫耀去了。 克莉丝等了两天,连老师布置的书单都看完了,她爸也没找她谈话。 这下换她沉不住气了。 最近没有农务,克莉丝在书房找到了她爸,开门见山“您不好奇我那位未婚妻吗。” 班纳特先生眼也不抬,还是诙谐轻松的语气,微笑打趣道“我已经有三个英国女婿,两个法国女婿了克里斯你也找个法国太太很正常。” “而且,你上次去欧洲就找了个情人,下次你再从欧洲回来,身边带个孩子我也不会奇怪。” 克莉丝“” 完了,真真假假的操作太多,她爸已经开始盲目相信她,而且真心实意觉得这个未婚妻只是自己搞出来的掩护了。 有了这样的落差,如果现在直接告诉她爸真相,克莉丝担心他老人家撑不住。 还是等他开开心心过个圣诞,之后再告诉他吧。 最后是伊丽莎白,她刚从夏绿蒂那里回来,一到浪博恩就一脸担忧进了她的书房。 毕竟当年帮忙做过她的恋爱咨询,克莉丝对二姐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 得知克莉丝要“娶的”就是伯爵,未婚妻神甫伯爵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伊丽莎白的表情相当精彩。 就像当初达西的那一封信,伊丽莎白自己就敏锐有见解,只需要一点线索,她靠自己判断就能把事情串起来。 等二姐消化这件事的时候,克莉丝喝完了一杯红茶,伊丽莎白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由衷道“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掩护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克莉丝用力点头,微笑说“好。” 快要出门时,伊丽莎白突然又折回来,踮脚抱住了克莉丝。 “太好了,克莉丝蒂娜。” “我真的很高兴。除了血缘关系之外,有个人,你愿意信任交付一切,他心甘情愿同你分担未来。” “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伊丽莎白说完后,惊讶睁大了眼睛。 即使是被她知道女孩子身份时,六妹也很坚强冷静。 可是“你不再是一个人”刚说完,她却哭了。 克莉丝就算是在哭,也哽咽压抑着无声,就好像她一直心惊胆战守着的秘密。 做姐姐的只是更加用力回拥,低哄着把克莉丝抱紧。 如同抱住了那天那个孩子。 揉皱了那一小片血迹,犯错了一样低着头解释,脊背绷得笔直,好像一个人就能扛下一切。 第二天早餐后,五个女婿一个“儿子”加一个外国伯爵去林场挑圣诞树。 达西发现,一路上,小舅子虽然在和那个意大利人说话,却总是故意在自己眼前晃。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看过去后,克里斯班纳特就瞬间察觉到了,极为罕见冲他一笑。 “看到这条围巾了吗。” 他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青年里面穿得还是熨帖修身的马甲衬衣,外套呢绒风衣,围着看了就很温暖的驼色大羊绒围巾。 达西客观评价“很好看。” 在一边伯爵毫不掩饰的喜爱目光里,小舅子把小身板一挺,得意说“是丽萃给我织的。” 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脖子,达西突然觉得冬风有点冷。 选圣诞树的时候,伯爵在和锯木工谈,小年轻又跑到他跟前。 这次对方直接多了。 几个连襟各不相同的目光里,小舅子轻快说“达西,你看我二姐给我编的发带好不好看” 二姐夫“嗯。” 他不留长发,他不羡慕。 回去的路上,达西打了个喷嚏。 刚看过来,小舅子已经顺手从口袋里拿了一条手帕。 “送你了。” 当初在彭伯里住时,他就从妻子那里知道克里斯班纳特特别爱干净,所以达西并不意外对方会说这话,想到洁癖愿意送手帕给自己,甚至还有点感动,好好接过了这份善意。 下一秒,漂亮的年轻人向他露出了恶龙真面目。 “这是你老婆给我绣的。” 达西“我没问你这个” 小舅子继续道“这样的我还有好多条。” 这个臭小子 达西忍无可忍,回去后,一五一十把这些话告了状。 伊丽莎白惊讶看他“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达西“” 爱打趣的达西夫人已经调侃了一番,把丈夫窘迫害羞的模样看够了之后,耐心解释“克莉丝马上要结婚了,心里舍不得我,所以和你较劲而已。” 达西经这句话提醒,突然从这些天伯爵的迷雾里醒过来,意识到恶龙马上要被收服家养了。 那位法国来的女英雄简直是当代贞德。 不过克里斯都要结婚了,据说娶的还是心中女神,那个基督山伯爵就该知难而退了吧。 结果达西发现,意大利佬不仅没有退缩,还恬不知耻坐上了班纳特家的平安夜晚餐桌,甚至坐在了未来少夫人的位置。 对于基督山伯爵的“阴魂不散”,达西将心中的警戒提到了最高。 晚餐后没多久,两位家长和小孩子们都已经先一步去睡了,克莉丝叫了莉迪亚出去聊事情,剩下的人围着壁炉打牌喝茶聊天。 想到宾利耳根子软好说话,他最先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了自己的担忧。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伯爵很古怪吗,为什么总是跟在克里斯身边,好像除了他就成天无事可做了” 宾利面露恍然,当即拉上简,趁着晚饭后,同伯爵聊起家常来,得知他在世上没有亲人,连朋友也只有一个克莉丝后,夫妻俩一致低低“噢”了一声,纷纷开始释放善意。 简体贴道“您可以把这里就当做自己的家,千万不要见外。” 宾利也在一边用力点头,露出真挚的笑容。 你们两个清醒一点,看他反客为主给你们倒茶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达西心中一阵绝望。 不明白小弟结婚在即,为什么伯爵还能笑出来,心中也困惑了许久,玛丽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您在法国时,见过克里斯的未婚妻吗” 因为妻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大胆问出来,威廉在一边倒吸了一口气。 这句话问到最痛处了,达西在心里给他们鼓了个掌。 果然,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看看这小两口。 他欣慰想。 伯爵却镇定点头“她和克里斯相认后,他们都住在我家里,所以我们见过很多次。” 那位小姐出现时,自己已经离开法国了,凯瑟琳不禁好奇问“萨科纳先生,我未来的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位小姐与克里斯非常般配。” 他甚至微微笑了笑,“克里斯也喜欢她很久了,现在他得偿所愿,我替他感到高兴。” 想到曾经被赶走的威尔莫勋爵,因为这个差别待遇,威廉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位伯爵其实是不求回报的真爱吗。 看到威廉面露震惊,奥古斯特心里摇了摇头。 看来,只有他知道,伯爵是那个神秘情人里的男仆,他好几次拆散了班纳特和那位小姐,还把自己活成了班纳特喜欢的样子,甚至愿意为了他改名字。 法国外交官微微一笑,故意道“这么说,您会做这次婚礼的伴郎了” 伯爵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我可能没空。” 一边说克里斯多重要,转头连最好朋友的婚礼都不参加,果然是不愿意让自己当场失态,被克里斯发现他用友情掩饰的感情,最好还这么一辈子赖在小舅子身边。 奥古斯特自觉洞悉一切,高深莫测笑了笑,恢复沉默。 杜朗在一边听着,心里嗤笑了一声。 伯爵和未婚妻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马赛情人是他瞎编的,剧本也是他亲自写出来的,亲眼见过og变声,尤其知道这个女主是班纳特钦点的,编剧脑洞大开,很快就明白了最大的秘密。 这个伯爵其实是女人。 明面上用这个身份和班纳特到处跑,变回女性身份就和班纳特结婚。 不过伯爵好歹和自己结过同盟,还为他和莉迪亚的事情帮了自己不少,未来说不定能帮忙吹吹枕边风,杜朗觉得自己可以顺手拉一把。 于是他道“没关系,做不成伴郎,还能做班纳特孩子的教父嘛。” 达西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桌边所有人都看着伯爵,露出了会意的表情。 他只好看向自己最后的期望,一直都很聪明的妻子。 接收到目光后,伊丽莎白放下始终端着的茶杯,长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微笑感叹,“再没有比这更真挚的友情了。” 心中不疑有他,一无所知的宾利夫妇和凯瑟琳赞同附和。 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一切,剩下清醒的人出于对小弟的爱护,默认了这句话。 接过伊丽莎白替自己倒的茶,清醒却一无所知的达西看向身边的人,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和莉迪亚说完身份的事情后,走进小会客厅,克莉丝只看到了爱德蒙一个人。 “其他人呢” 大概是受不了我一直夸你有多好,所以都被我说走了吧。 爱德蒙没说话,只是坐在沙发里,灼灼看她。 因为节日,克莉丝难得披了深红色的大氅,连发带也是漂亮的金色,垂坠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映得面容欺霜赛雪,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骄矜又贵气。 看到一片绿意后,心中一动,爱德蒙伸手把人轻轻揽进怀里。 坐在壁炉边烤了很久,他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摘下手套,素净的戒指氲着光,穿过了柔软的头发,摘出一片叶子给她看。 “知道这是什么吗” 爱德蒙噙笑轻声问。 因为他背了光,四下里有些昏暗,克莉丝坐着凑近打量。 是槲寄生啊。 克莉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一暗,话被灵活堵住,全部抵喂了回来。 她挣扎说“莉,莉迪亚还没” “嘘。” “别担心,我听到她上楼了。” 黑暗遮掩了他们,气息和动作都是最熟悉的存在,感情被回涌胀满的爱意充实,理智警告着这里并不安全,两只手都在推搡,却死死攥着前襟,指节都要泛白。 牵连着的水丝和思路一同断掉,大氅把一切都掩得很好。 分神听着没有人在附近,爱德蒙把软趴趴的人小心抱起来,沿着那条夫人房的暗门,进到了继承人的卧间。 没有点灯,屋内只有壁炉内无声燃烧,除了克莉丝呜咽着断续,一切都很安静。 只有她知道他的真名。 只有她会把他的名字叫得这么破碎。 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会倾其所有。 平安夜的第二天,班纳特先生起得很早。 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往年总是少那么几个人,今年圣诞节,家庭成员意外的齐,即使不爱热闹,他心里也觉得很高兴。 班纳特先生又看到了克莉丝的房间。 五个女儿嫁了人,连小女儿都马上要“娶妻”,有了这一层布置,以后身份就稳妥了不少。 班纳特先生欣慰笑了笑,下一秒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从他“小女儿”窗台爬出来。 那个人的动作相当流畅,像是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攀着落在了二楼客房的阳台上。 然后,那个基督山伯爵也看到了他。 两个人在熹微日光里面面相觑。 爱德蒙看着楼下的老绅士,脑子里一片混乱,良久后才蹦出一句话。 “早上好,爸爸。” 班纳特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4527245x3、唯曦x3;玉螭龙、o桥o、any的投喂,感谢营养液灌溉づ ̄ 3 ̄づ 最幸福的莫过于拉完灯,扭头发现评论区有朋友驾车产粮安详躺 还有最后一章就正文完了,出来冒个泡聊个天啊。 克莉丝女装和现代掉马在番外。 五个女婿一个“儿媳” 宾利克里斯这么善良的好孩子也找到幸福了,我真为他高兴 达西小舅子到底是哪里来的魔鬼媳妇我也想要围巾 威廉圣诞节吃瓜是什么习俗,不过伯爵可真是个圣人。 八月只有我知道真相是如此的寂寞。 杜朗呵,深藏功与名。 爱德蒙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恋情发布会。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rsse 班纳特先生是位非常典型保守的英国乡绅。 体面的身份地位, 拿着固定的年金,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对机械和移民有那么一点点无所适从, 潜心田园牧歌, 文哲历史。 偶尔溪边垂钓, 聆听旷野虫鸣、风声流水,一本书和一壶茶足够在书房里坐一下午。 结果继承人的洗礼前夜,妻子向他坦白了一个惊人操作。 他的儿子是个女孩子。 以此拉开帷幕,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 克莉丝还小就成功挑动她的四姐找家庭教师, 接触了一位思想独立的女性, 在他的书房外接触了一个了解外面世界的渠道,从此沉下心去伪装学习。 十二岁直接瞒过他去了伦敦上学,还是在全是男生的公学好好念了四年书, 毕业后直接证明自己,去了欧洲游学。 去欧洲后, 这个孩子就更加像是没了笼头的马,找情人拜师学习,回来后演讲竞选, 一切都井井有条,风生水起。 有一个向往星辰大海, 做事总能出乎他的意料的小女儿, 温馨平静从此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惊吓和神经挑战。 班纳特先生觉得自己已经久经考验,波澜不起了。 克莉丝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包括一个男人大清早从克莉丝房里出来,不仅衣衫凌乱, 还厚颜无耻叫他爸爸,还问他早上好。 其实也没什么 “您先把柴刀放下来” 一个声音惊慌道。 躲过了飞来的手杖鼻烟壶怀表和华兹华斯诗集,扒下钉在阳台扶手上的柴刀,对上班纳特先生临别前“我们需要谈谈”意味的警告目光,爱德蒙开始反思。 今天是节日,仆役们也可以放假睡多一些,加上天还未大亮,班纳特先生身边但凡带着男仆或者管家,他绝对能提前发现屋前有人。 不过还是他不够小心。 克莉丝心中最在意父亲,所以计划了要慢慢来,现在陡然一下捅出来,还因为自己口不择言,难度直接提升到了最危机级别,她绝对不会帮忙,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调侃他。 他本来有一个趁夜离开的机会。 虽然让他再选,为了后来那样的回报他还是会再留下来。 控制住又要搅乱理智的回忆,收拾好自己,穿过还空无一人的楼梯,爱德蒙忐忑敲开了班纳特先生的书房。 未来岳父对他走进来恍若未觉,反而频频往一边墙上看。 他似有所觉跟着瞥过去。 然后看到了挂在那的一杆猎x枪。 爱德蒙“” 他只好低声叫了一声先生,提醒自己的存在。 男人站在那里,头发有些潮湿,手上的戒指相当眼熟。 班纳特先生一瞬间领会到了妻子的口头禅,只觉得仿佛有无数个莉迪亚在自己的神经上蹦跳。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才冷静下来,接着问道。 “你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非常有水平。 毕竟如果没有那句神来一笔的“爸爸”,未来岳父这种对外国人总有奇怪偏见的绅士或许要掂量一下,说不定会有古怪的东方伯爵在自己“小儿子”房间里熬夜聊工作却不走门的可能。 爱德蒙心里绕过了无数种念头,最后还是老实承认“我知道她的经历,了解过她的每一面。” 其实那个“her”已经足够了。 班纳特先生非常清楚,以克莉丝的性格,能够知道她性别的人,不论是否被主动告知,都一定已经得到了她的承认,才有足够亲密的距离去接触线索。 老绅士放缓了语气“恕我刚才过于惊讶以至于失礼吧,先生,毕竟直到昨天,您还对所有人宣称是克莉丝的朋友,因为无处可去才在我们家过节。” 想起二小姐和六小姐同出一师,加上称呼还很疏离,爱德蒙没放松警惕。 果然,下一秒,班纳特先生又状似不经意问“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在克莉丝游学时认识的” 爱德蒙点头。 “是的。不过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克莉丝的秘密,因为共度生死,又反过来被照顾了很多,我确实将她看做最重要的恩人和唯一的挚友。我们直到一年前才约定共度一生。” 虽说在英国十六岁就能结婚了,但是这个年纪在做家长的人眼里还不够,总有几分仗着孩子涉世未深拐骗的嫌疑。 班纳特先生又问“那么结婚是怎么回事” 爱德蒙把他们商量后伪造身份互相结婚,再共同生活的计划说了出来。 他说得真挚,处处为克莉丝考虑,全部以她为先,每一个细节都缜密,想要以自己的能力和诚意许诺,让长辈放心将她交给自己,结果班纳特先生只是因为未婚妻是他而惊讶了一会,便肃了表情,站起身焦躁踱步,敏锐道“所以,你过去成迷,现在的身份也都是假的。” “我已经听我太太说过你另一个身份的嫁妆,尤其你能布置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你的权势和财富只会比我所知更高不低,也就是说,你随时可以改换身份,从世上消失。” 爱德蒙急切道“我绝不会离开她,我爱她远胜过我的生命。” 下一秒,班纳特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说你会离开她克莉丝成年了,见识已经远胜于我,既然敢信赖你到这样地步,那么你的品质一定有值得她看重的地方。何况我相信我的孩子,即使没有感情,她也能活得比多数人洒脱。” “恰好相反,你呢” 爱德蒙没说话。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复仇完成后,那么他会去远行,或许就在东方某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殒身,去与父亲和神甫团聚。 因为亲身体会过牢饭佳肴,干草锦缎,世间所有物质于他只是工具,他的一切喜乐都维系于克莉丝。 他们两个人里,更离不开对方的那个人是他。 班纳特先生继续道“我担忧的是,克莉丝是头一次经历一段恋爱,或许对你正盲目在乎的时候,我恰好也有这样的经历。因为我的妻子好看活泼,便脑子一热娶了她。” “至于我现在你已经与我们家打过不少交道,应该知道我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吧。她责任心强,既然和你结婚,就算有一天不爱了,也会尽力照顾你的感情,何况她的事务比我更多,你会成为负累。” 爱德蒙不由道“我与您的太太不一样。” “既然要共同生活,我会替她分担管家。我懂克莉丝,我们有太多共同话题,天文历史科学什么都聊,我也会击剑打球,我们相处时从来都嫌时间太少,她绝不会厌倦我。” “我也有自己的事务,因为那些财富的工作,还有许多人的生活仰仗于我,我不能撒手不管,她也不会赞同我把自己全部投注在她身上的。” “如果她不爱我”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爱德蒙就被抽走了所有空气,连声音也窒息起来,顾不上这是在她父亲跟前了,直截道“我不会放开她。” “大不了我换一个身份,重新接触,让她再一次爱上我。” 班纳特先生直直看他。 “那么,记住你刚才所有的承诺。” 爱德蒙一愣。 他这才想起当初费尔德侯爵的教导。 你太急于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就像遇到野兽一样,你可以开枪威慑或者使计逃脱,甚至可以直面着倒退,不要拔腿就跑,泄露出你的后背,有这方面直觉的人会很容易追上,抓到你的致命把柄。 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我只好警告你以后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以免你未来连累我的学生。 可是这个人是克莉丝的父亲。 这个世上,他只会对她方寸大乱,以至于连她看重的人也毫无办法。 走出书房后,爱德蒙也没弄清楚班纳特先生的态度。 既然让他承诺,应该是同意了 但是未来岳父好像还是没消气,连早饭都不吃了。 他茫然走进饭厅,在看到克莉丝后,所有念头就都被抛开,已经自动在她身边坐下,好像今早没有在晨曦的枕畔说过一样,扬起微笑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克莉丝应了一声,全然不知他已经和父亲先聊过,非常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温牛奶。 莉迪亚凑热闹也要,因为她的动作盯了一会,随即好奇说“克里斯,你最近在练胸肌吗” 小弟比大多女孩子还要在意控制自己的身材。 爱德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呛咳起来。 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克莉丝眼皮都没抬,语气很镇定“可能衬衣没拉好吧。” “在欧洲呆太久,已经习惯那边的温度了,现在回来,我穿得比以前厚一些。” 杜朗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你还会去欧洲大陆吗” 克莉丝一眼看破好友的小心思,笑了笑“放心吧,短期内不会去法国了。” 奥古斯特在一边插嘴问“你来年会去哪,我帮你写几封介绍信。” “可能去奥地利或者意大利吧。”克莉丝看了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毕竟我已经任性过一次了,今年得给外交大臣一点面子,好好听上面的安排。” 他们聊天这一会,带着孩子所以动作比较慢的姐姐姐夫们也进来了。 管家跟在后头,抱着熨过的报纸和因圣诞陡然多起来的信,一边分给桌上的人。 “迪斯雷利先生” 克莉丝连忙放下叉子“这封是我的信。” 听到完全陌生的名字,爱德蒙扬眉。 “迪斯雷利” 因为这个不自觉的查岗语气,桌上的知情者一致默契对视了一眼。 早就习惯了他的古怪语气,克莉丝满不在乎交代“哈洛德介绍我认识的一个人,一些观念挺有意思的,所以我打算引荐他加入我们派。他好像更擅长和数字打交道,我最近在帮他写演讲稿。” 能被她肯定,未来说不定还是同僚。 爱德蒙默默把这个名字和哈洛德放在了一张名单上,庆幸自己还没把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彻底弄死。 早餐后,因为外面的雪变大了,大家只能缩在会客厅里做各自的事情。 达西在一边听伊丽莎白给小孩子们弹琴。 班纳特太太闲不住想要打牌,把几个好说话的女婿拉着,刚好凑了一桌。 因为节日,克莉丝难得有兴致也要凑热闹,结果因为输赢毫无悬念,几局后被大家赶下桌,大感失落。 “以前你们怎么不嫌弃我还不是因为现在不缺人了。” 曾经自认为是最佳挚友的杜朗打趣道“你还是去找你的伯爵吧,他不是你的挚友吗,只有他不会嫌弃你了。” 深知伯爵与小舅子的超友谊关系,威廉自觉肩负不让他们暴露的重任,帮忙圆场“不要让客人一个人呆着。” 宾利好心站起身,想要跟着作陪,被得知部分真相的奥古斯特拉着,到一边聊工厂去了。 在好心或促狭的姐夫们推动下,克莉丝被迫二人世界。 虽然她一开始确实是想着,反正迟早要让家人接受他们未来共同生活的现实,所以要他用这个身份来家里过圣诞。 但是你们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爱德蒙失笑,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一本正经请她陪自己下棋。 下棋时,仗着屋内其他人听不懂,两个人一直在聊天,名头也找得很好,“要是我被派去奥地利了怎么办,你陪我练练德语吧”,不过说着就不约而同笑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学习。 班纳特先生在这时进来了。 他走到爱德蒙身边,看完一局,然后猝不及防对克莉丝道“尼日斐不远,一会雪停了,你就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吧” 爱德蒙“” 果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结束吗 克莉丝惊讶看向父亲“您为什么突然说起她了” 班纳特先生一本正经教训道“你的未婚妻为了你一个人来英国,又没有亲人在身边,还生着病,今天是圣诞,你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扔在那” “她马上就是你的妻子了,既然不方便见面,就算隔着帘子,也最好让你妈妈关心几句。让她安心养病。” “还有,她生病了,你确实得好好陪陪她,只是毕竟还没结婚,今晚不许留宿。” 克莉丝“” 她爸好像是知道了。 克莉丝傻了。 班纳特太太最先反应过来。 “克里斯,你现在就去看看她吧,我听说贵族家的小姐都很娇弱。” 宾利忧心忡忡说“我们这些男士不方便,简,不如你明天也去探望她吧”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获得了简和凯瑟琳的真心支持,玛丽和莉迪亚的八卦赞同。 热热闹闹讨论一通后,伊丽莎白微笑拍板,请克莉丝去的时候和未来的小班纳特夫人谈谈,几位姐姐明天将登门探望未来弟妹。 爱德蒙“”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未来会孤独。 除了偶尔逗逗妻子,班纳特先生从来都是坐观壁上,对家事保持着无所谓的旁观调侃态度。 没想到出手会这么不同凡响。 爱德蒙这次切身体会到了未来岳父那天早上的愤怒。 第二天雪一停,爱德蒙只能伪装了,躺在尼日斐的卧间里,在一层只能透过人影的垂幔后接受一众姐姐的“关怀”。 为了让病情更靠谱,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 克莉丝绕到他这面挂了外套,介绍几个姐姐后,一边笑盈盈说了句“反正要和我姓的,你们知道她叫埃德米就行了。” 语气仿佛骄慢的大少爷,扎着垂顺的黑色长发,只穿了绒面西装马甲和衬衣,露出金色的怀表链,双手无所谓放在口袋里,倚靠着他的床柱。 因为这一句,他心变烫了一些。 玛丽用力瞪了一眼小弟的影子。 想到基督山伯爵的存在,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真相,实在心情复杂,偏偏是最在意的弟弟,不知道该和这个对弟弟死心塌地的姑娘说什么,便轻声用法语问了一句好。 “布雷格夫人,您好。” 因为语气沉稳端庄,与想象中的死缠烂打不同,玛丽好感骤升,难得打趣说“我社交季也会常住伦敦,我会替你盯着,不让克里斯和其他无关人士跳舞的。” 凯瑟琳很热情道“你好,我是克里斯的四姐。歌剧公演当时也在巴黎,不过找到你之前,我已经回来了,我知道你们故事的时候就想见你了,你好好养病,未来在伦敦我们会再见的。” “谢谢您。我会说英语。” 这句话极大鼓舞了简,她微笑亲切道,“你是克里斯的未婚妻,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千万不要见外,克里斯比你小几岁,性格调皮,如果欺负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这些姐姐都会帮你教训他的。” 爱德蒙拿了宾利夫人的两张不要见外的家人卡,忍不住哭笑不得看了克莉丝一眼,发现她悄悄站直了身子。 看来她在担心班纳特太太因为未婚妻这个存在,联想到自己女扮男装身份,说出什么惊人发言。 好在这位母亲发挥非常“稳定”。 “埃德米小姐,你可真是太有眼光啦。我们克里斯可是浪博恩最好看的年轻人,我也从没见过比浪博恩更可爱的庄园,对了,克里斯还很得国王陛下的赏识,他以后一定会做大官的,说不定会封爵,你未来就是勋爵夫人啦” “对了,你确实是继承了几千万法郎对吧伦敦那家布朗特银行你也有股份天呐,简,她比莉迪亚宝贝的丈夫还要富有,而且她这样高贵的出身,克里斯的妻子是个法国的贵族,说出去多么体面。真是位漂亮的姑娘啊。亲爱的埃德米,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菜,我去叫那个法国厨子学起来。” 班纳特一众姐妹都面露无奈,纷纷打断她,试图用富有儿媳的病症提醒她嗓门小一些。 纱帘后,年轻人瘦削的身影凑过去,和未婚妻的影子交叠,似乎在轻声细语着安抚,不一会就溢出一声轻叹。 “我安排了晚餐,没办法照顾几位夫人,只能拜托你代劳了,克里斯。” 女中音清冷,语气带着一些无奈,听来一点都不觉得疏离,在有点热的屋里反而像是一阵清风。 伊丽莎白拼命憋笑,接收到大姐求救的目光后,开口道“埃德米喜欢孩子吗” 您呢,伯爵,您喜欢孩子吗 爱德蒙一下就想起了当初在彭伯里达西夫人对他的试探。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克莉丝是女性,听到这句话时满心涩然,只觉得未来会看到她和其他女人的孩子。 结果现在他们就要结婚了。 他不由放柔了声线“很喜欢。” 莉迪亚听到孩子这个话题,突然想起了杜朗告诉自己的真相。 她忍不住道“我撞破你们这么多次,好像在香榭丽舍时,你就怀孕了吧,那你什么时候生” 屋内一片寂静。 克莉丝正好一边在翻今晚的菜谱,听到这里手抖把那一页撕下来了。 班纳特太太满脸茫然,忍不住怀疑自己其实就是生了个儿子,双胞胎女儿只是一个幻觉。彻底失去思考和语言能力。 瞬间联想到了歌剧里那首小黄歌,所有姐姐都不约而同接受了莉迪亚的想法。 于是当天的晚餐变成了姐姐团的拷问大会。 克莉丝就差掏出科多佩斯当场证明自己,只能解释歌剧都是艺术加工,莉迪亚看到的都是自己在安慰人家,她绝对没有搞大人家的肚子,最近不来探病真的不是吃到手了就不珍惜,在姐姐们看不自控小年轻的目光里,再三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尊重未婚妻。 终于把妈妈和姐姐们送走,克莉丝折回房间,愤愤把自己的遭遇说了。 “都怪你。” 她气呼呼着喊不公平,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背锅被当渣男,爱德蒙闷笑了一阵,把人拉到怀里,托住腰。 “你说,怎么才算公平” 他轻哄着说,微笑仰面看她。 十年牢狱,爱德蒙习惯黑暗也憎恶畏惧夜晚,起初她是光,让他的世界还有颜色,然后连夜色也浸染了甜蜜,用来确定她的存在。 除了她先回国那两个月,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摸索,过分合拍,她总有新奇念头,尤其赤忱直率,所以他总是不够。 克莉丝的脸开始发烫。 屋内太热,一件白色薄纱衬衣就足够了。 现在班纳特先生已经完全知情,加上一群各有线索的姐姐姐夫,要是真让他伪装了再办起婚礼,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意外。 而且明面上两个人的教派不同,她有公职在身,确实有不少要处理和预防的麻烦。 反正已经见过家人了,在圈子内宣传的目的已经达到,唯一缺的就是关系合法性,爱德蒙提出直接签署文件公证结婚。 对于不举行仪式,克莉丝反而有些犹豫,因为始终记挂是自己先女扮男装的,总觉得亏欠了他。 爱德蒙“那我们今晚去教堂。都不要用假的身份,就用我们最真实的模样,让天地为我们见证。” 也对。 就算各自捏出女性身份结婚,他们之间都始终有一个在假扮,和她,他得扮作女性,和他,就不是克里斯班纳特这个名字了。 伪装一辈子,至少和他的婚礼要真实一次。 克莉丝被他说动了。 入夜后,她换好衣服,推开窗台。 爱德蒙的客房阳台就在旁边。 月光照雪,映得这个夜晚分外通明,而他站在那片雪色的月光里。 然后,向她微笑伸出了手。 克莉丝投向了爱德蒙。 不会害怕任何危险,因为眼前的人能接住她。 不用担心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 不必思考,因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kery、六濤、o桥o、hia、唯曦的投喂 迪斯雷利,上一章露了个脸,非原创,历史上把托利克莉丝所在这一派原型改造为保守党现在腐国第一的重要人物。擅长财政,娶了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寡妇,虽然引起群嘲,但是两个人是真爱,白头偕老那种。 未来和班纳特大臣合称“年长女性同好会”喂 少夫人的五个姐姐 简感觉未来弟妹还不错,就是有点怕生。 伊丽莎白都能变声,都会演戏,小两口挺般配的。 玛丽我罪恶的弟弟,同时有一个男人为他发狂,一个女人非他不嫁,他们三个人未来还要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 凯瑟琳埃德米小姐好温柔啊,我这么快就要当姑姑了吗。 莉迪亚呵,什么生病,不就是怀孕了吗。 猛虎扑地谢罪,卡了两天,结果写甜甜甜和班纳特先生就控制不住我的麒麟臂了,下章一定大结局。 最近评论区的优秀小伙伴,侦探克莉丝au,一艘女上船,多谢产粮 有朋友问下本开啥,接档文全后宫出道,皇后从古代穿回来当经纪人,送妃嫔们出道。 西方名著方面的预收是了不起的阿黛拉,男主福尔摩斯。可能等我补完死神小学生后会开吧。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ivr|esse 为了帮少爷攒老婆本,建设浪博恩, 格里芬吃掉了所有字 加德纳一家搬来麦里屯时, 班纳特先生一眼见到了她,当即就被这份美貌蒙蔽了所有思考, 带着八百度的颜控滤镜兴冲冲向她求婚。娶回家后才发现, 她不仅不学无术, 尤其虚浮无礼, 还自以为感觉非常良好。 不过, 班纳特太太长处不多,基因却十分强大。 她生了六个孩子,各个都容貌过人,颜值按照出生顺序以u型减增分布, 即使是身处波谷的玛丽,单拎出来也是个清秀佳人, 只是在一家子耀眼的女孩里面才不显眼罢了。 可能看克莉丝还是个小孩子,更容易贿赂。作为十里八乡第一大美人的幼弟,她从五岁起就被无数“简班纳特小姐你的弟弟真可爱”的搭讪洗礼,在五个姐姐都长开后, 来讨好他想走内部攻略路线的男性数量也开始暴增。 哈福德郡要是搞个投票比赛, 克里斯班纳特这个名字绝对是小舅子组第一名。 所以, 克莉丝对眼前两位男性的样子非常熟悉。 他们的态度亲近, 克莉丝也彬彬有礼脱帽问好。 “之前我在伦敦上学,所以与二位一直无缘见面,不过我在简的信里听她提起过你们。” 这句话倒不假, 简写起信总是事无巨细,乡下的新闻,或者最近他们参加什么舞会。她自己从不把人往坏了看,对谁都大为赞赏,所以克莉丝当时并未在信里察觉到她对宾利有什么特别情愫。 听她提到简,宾利就忍不住精神一震,连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看来这位不太会藏情绪的先生是想做她的大姐夫。 另一个人要不动声色很多,单看表现,应该也不是两个朋友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这种狗血戏码。 各自客套寒暄过几句后,克莉丝想到几天后家里就有一次聚会,出于礼节顺势邀请他们到时候也来浪博恩做客,便告辞分路返回了。 招待客人还需要女主人操持,回到家里,克莉丝直接告知母亲,得知宾利先生要来,班纳特太太整个人振奋起来,嚷着要再加几道正菜,不一会就“通知”了全家上下,又跑来书房连声问克莉丝今天有没有打到鹧鸪。 班纳特先生书架前不快道“他又不是什么新客,不至于这么大费阵仗,既然有简在,你就算用一杯咖啡招待他,他也会很高兴。” 克莉丝一听,连父亲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生气,才发现这个事情对家里的影响出乎意料的大。 女孩子面子薄,而且自己在简眼里是异性,并不方便去问内情,所以到目前为止,克莉丝还只知道是宾利先自行离开,他和简才不了了之的。 但是刚才看,他好像还喜欢她姐姐。 互相爱慕都没能成事,那看来是有人有意拆散了。 克莉丝并未把宾利的事放在心上,简这样的姑娘并不愁嫁,现在二十三岁了还没嫁人,单纯是因为她一直没遇上喜欢的人。 只要不像莉迪亚那样闹出大问题,在时代允许的男女交往范围内积攒一点恋爱经验也无可厚非。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游学旅行事情还是定了,克莉丝彻底放下心来,最近跑门房比以往更勤,等不及管家熨好报纸就要先看。 毕竟是来这个世界后的首次主动出手,她寄予了很大的期待,对威克姆能自己作成什么样的下场十分好奇。 结果克莉丝还没从社会版看到威克姆的脸,反而在门房碰到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达西先生。 达西看上去行色匆匆,显然也察觉到只身贸然拜访不太好,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还是同她打招呼,示意借一步说话。 克莉丝碰了碰帽檐,勉强行礼,见他神色坚定,确实是来找自己的,实在好奇是什么事,想到在自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将他往会客厅的方向引。 开门时,看清会客厅里还坐着伊丽莎白,克莉丝顿了顿,还是侧身相请,“您与伊丽莎白应该比同我更相熟一些,想必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叫她听到的吧” 这句不过随口圆场,另外两个人听到“相熟”后表情反应却很大。 克莉丝并没注意到。 她一路上都在想对方来访的目的,这时候终于有了头绪,等他刚坐下,便先开口问“达西先生是为了乔治威克姆的事情来的” 达西点头,勉强道“不错。” 听她提到威克姆,伊丽莎白想起自己过去的偏见,又羞又愧,只想跑出去。 这次北方旅行,她在德比郡遇见了达西先生。他突然向自己求婚,因为姿态高傲轻慢,她气恼拒绝了,之后又忍不住用威克姆所说的那些“真相”回击,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莉迪亚和威克姆私奔的信。 现在谁才是泼脏水的那一个,已经非常明显了。 达西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开场,几乎是下意识兜了底,下一秒,他终于切回了频道,错愕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克莉丝说“五年前,我在泰晤士报上见过您父亲的丧报,上面有威克姆这个名字。所以查的时候,我直接确定了德比郡的方向,您的父亲在北方名声赫赫,很容易打听到他的这位教子。” “我也是刚刚才把您的姓和彭伯里对上。” 即使老达西先生丧报所占的版面较大,那也是五年前的消息了,更别提对下面登载的葬礼参与人员名单有印象。 达西心下惊叹,不由正视起面前的少年来。 克莉丝平静回视“这次私奔,我已经以决斗的形式和威克姆先生了结了,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达西叹道“这件事并不会因此而止,因为威克姆奔逃的地方是军营。消息流通最快,传起来也无所顾忌。现在是因为莉迪亚小姐在家,所以得了一时安稳,一旦民兵团回扎到麦里屯,就再也瞒不住了。” 察觉到伊丽莎白的弟弟与她一般机敏,达西便真心实意替他分析起来。 十几岁的孩子,分不清形势,才将姐姐带了回来,但也不是不可挽回。只要让所有人知道克莉丝曾去白利屯拜访老师,莉迪亚只是被她带走,而威克姆这么做是故意污蔑她的名誉,那么就再无漏洞了。 克莉丝眨眼“可是这需要很多钱吧。毕竟要堵住那么多证人的嘴。” 她只是一个情报贩子,中间商赚点差价,又不是开金矿的,这笔开支一时周转不过来,除非找班纳特先生套些存款。 达西当即表示,只要克莉丝愿意配合,统一口径,他就有把握铺平一切。像是唯恐她不信,又连忙道“这一切的发生过错在我过去矜持过分,不屑揭发他的行径,以至于你的姐姐被骗,是我应该做的。” 伊丽莎白听到这里,差点惊呼出来。 他连克莉丝有个老师恰好在白利屯都知道,很显然,他不旦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恼火冷淡,反而这些日子都在为莉迪亚的事情奔走。 伊丽莎白明白,这绝不是自作多情,他所做一切确实就是为了自己。达西过去这么多年对威克姆听之任之,怎么会在这一次这么尽心尽力,不顾一切都要护住她家的体面 他既然是私下里来找克莉丝,这番话,想必也不打算给她听到,只想私下处理了事。 克莉丝突然故作苦恼长叹一口气,有意用一种孩子气的语气道“可是,我之所以提出决斗,是因为莉迪亚嚷着非他不可,必须嫁他,才出此下策的啊,要是揭露威克姆,她恐怕第一个不干。” 达西一时沉默下来,忖度半刻,才道“那就让他们结婚,我可以替威克姆偿还债务,再给他找一份体面的事业。” “但是威克姆并不想娶我的姐姐。” “这点你放心,我再去找他,我会想办法叫他同意的。” 克莉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她在打探威克姆的情报时,听说这两个人关系非常不好,没想到这位达西先生做到这个地步,不仅愿意自掏腰包,现在还要向自己不屑的人低头。 达西说完后,几乎是直觉一般抬头,突然就对上了他最爱的那双眼睛。 他讶异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伊丽莎白这样聪明的姑娘,不必预先知晓他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足够的信息,自己就能辨析出真相来。 他也很清楚,他们现在心里所想的东西,完全一样。 此前两个人的对话都是见招拆招,俏皮话对上双关语,还是头一次无声胜有声,一时间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怔怔对视,任由默契在彼此之间泛滥成灾。 夹在中间的人就在这时候长叹了一声。 “难怪你这么尽心尽力,原来是想当我姐夫。” 少年这句话太露骨了些,达西和伊丽莎白听到,同时像是触电一样从对视的惊愕里回神,脸上也都涨得通红。 克莉丝看向达西,眼神里带上了崇敬。 “看来你的眼睛也不怎么好使了,这点倒是和莉迪亚很相配。” 伊丽莎白“” 达西 由她跟着哭了一路,克莉丝在十字路口停下了,恰巧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来时路上雇的车准点到达。 克莉丝这才和她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走吧。” 莉迪亚哭得头也懵了,下意识就跟着她上了车。 街车缓缓停在了天恩寺街。 班纳特太太原姓加德纳,父亲是浪博恩附近镇上的一名律师,妹夫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弟弟则在伦敦做着一项颇为体面的生意,就住在这条街上。 单看加德纳舅舅不承父业,自己来伦敦打拼,还挣得不薄的家产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富有远见,敢于挑战的人。再加上他的风度与个性不凡,一点也不像是班纳特太太的兄弟。 克莉丝能瞒过父亲来伦敦上学,就是因为得到了他的鼓励和帮助。 虽然这个帮助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舅舅支持你男孩子就应该出来闯一闯嘛放心,你爸爸那边,我替你想办法。” 加德纳先生大力拍着“外甥”瘦小的肩,把克莉丝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牛奶咳嗽了进去,他一边举起一杯马拉加葡萄酒,开始满怀激情追忆过去“我年轻的时候也想泛欧游呢,哪知道遇上拿破仑和咱们打仗” 克莉丝以为他是酒后豪言,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加德纳先生就把两张文书拍到了自己面前。 “刚好上次要办理手续,你的受洗证书还在我这。小子,明天你就能去哈罗上学了。” 好吧,从擅长给人惊吓这个“特长”看,这姐弟俩还是很相似的。 这些年在伦敦,克莉丝已经与加德纳府上十分相熟,刚一下车,男佣人便迎了上来。 加德纳一家自然都不在。 夫妻俩照原定计划带着她的二姐伊丽莎白去北方旅行了,表弟表妹们则在浪博恩度过暑假。 克莉丝早知道这些,按说不应该在主人不在时登门,但是她也不可能把莉迪亚领到男校去,放她一个人在旅店更加麻烦,这次情况特殊,当然也顾不上礼数了。 拜托女仆先带莉迪亚去梳洗,克莉丝写了一张便条,让下面的人递送到哈洛德常去的俱乐部,又不慌不忙坐在一边喝完了管家沏好的一杯茶,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才起身上楼。 莉迪亚同威克姆赶路前行,根本没空收拾自己,刚刚还大哭一场,样子糟糕透顶,才在进门时安安分分。这会梳洗换了裙子,又天不怕地不怕起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克里斯你快送我回去” 示意女仆都离开后,屋内响起了少年冷静的陈述声 “乔治威克姆,出生在德比郡,是一位管家的儿子,被老主人认为教子,供他上了剑桥大学。” 因为这种突然涌上来的陌生感压迫,这才想起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莉迪亚生生压下了对威克姆夸赞的话。 “毕业后他就来到了伦敦,因为手中有些薄产,成天游手好闲,赌钱度日,几年终于败光了钱财,这时候,他遇到了民兵团的人,便顺势跟着去了麦里屯。” “在麦里屯,他认识了你们,噢,还有一位姓金的小姐。” 莉迪亚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他亲口告诉我,那个满脸雀斑的丑女人,他绝不会喜欢。” 克莉丝并不理会,继续往下道“这位金小姐继承了她祖父的一万镑遗产,还为他所迷,威克姆当然觉得一切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边向人吹嘘着这笔横财,他手脚也大了不少。” “哪知道,金小姐却有个厉害的叔叔,直接将她带去利物浦。威克姆的追求失败,费劲讨好成了一场空,欠下的赌债自然也还不上了。” 克莉丝说完,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拿出几片收据。 “如果你需要证据的话,你们来的路上,我已经请人着手将他的那些赌债收据全部转收归拢。” “现在,我是他唯一的债主了。” 话说到这一步,人证物证俱在,但凡有些脑子的姑娘都会知道,自己只是被充作消遣才被骗来伦敦的。 莉迪亚却欢喜说“那太好了,我喜欢他,没有了他,我决不会幸福,所以你快将决斗撤销了,再撕掉这些收据,我就能嫁给威克姆了。” 她说完后,只看到弟弟挫败扒乱了短发,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可惜,年纪轻轻,不仅神经粗,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私奔这种事情,对男方没有任何影响,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佐证这个人魅力的谈资,只有女方和她的家庭落入完全被动。 在哪个时代都是这样。 就算威克姆最后娶了莉迪亚,这个事情在乡下也会被人说上好一阵子了。如果他抛弃她,不仅是莉迪亚,班纳特一家五个姑娘都不要想嫁给正经人家。 不管私奔的两个人有没有夫妻之实,消息一旦传出,姑娘名声就已经毁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为了不波及家族名誉,女方家庭都会任由对方坐地起价,还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亲戚。 这次私奔事件,根源固然是威克姆这个无耻小人,莉迪亚自私无脑也是一条导火索,没有威克姆,以后再来一个帅气嘴甜的,照样能把她骗得团团转。 四年前离开浪博恩时,莉迪亚才十二岁,还只是个过分活泼的小姑娘,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显然和家庭环境脱不开关系。 克莉丝很清楚,像威克姆这种人,和他做亲戚只会后患无穷,而前面四个姐姐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为了家里的名誉,这件事也绝不能放着不管。 至于眼前这位道理说不通,不如来点简单粗暴的。 想到这里,克莉丝又确定一般问她“所以,爱情和面包,你选爱情即使这个男人是一个赌棍,连黄油都买不起,你也要嫁给他” 莉迪亚满以为她认输服软了,一仰头,得意说“不错。” “好,在决斗之前,我会帮你模拟一下和威克姆先生在一起会过的日子。” 在莉迪亚的瞪视下,克莉丝走出房间,说话的时候也是背向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如果到时候你还这么选,我就取消决斗。” 屋内一下就安静下来,莉迪亚气鼓鼓在床上躺下,因为一路奔波和刚刚的哭闹,困倦睡意很快就湮没了她。 第二天天还未亮,莉迪亚就迷迷糊糊听见了弟弟出门的声音,她没有在意,又翻身睡了。 “找到你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这章想写出想要的感觉,所以删减卡了很久,现在才来很抱歉。 写到最后突然想到余光中的一句话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爱德蒙秃头和地中海之间,你是唯一的黑长直喂 感兴趣可以字母站搜议会开幕典礼视频,上下议院画风对比和坐在一边的几十年太子都挺有趣的。 后面会有连续几章现代论坛体番外,然后才是罗马甜甜甜。论坛体的话,大概就是一无所知的现代人们,八一八的汤姆苏一生,一群人围观两个人的书信集感慨英国人的友谊,少夫人派和伯爵派互撕谁才是克莉丝真爱这类吧,不喜欢的朋友慎订 一个半夜瞎矫情的走心话唠后记 说到底,这是一篇克莉丝的日常,关于她的恋人师长亲人朋友,关于她的生活和心情。我想写一个人,想要让她变得勇敢一点,所以有了事业线,我希望她能遇到命中注定,互相支撑彼此救赎,将各自的破碎拼凑完整,所以有了感情线。 这同样是傲慢与偏见和基督山伯爵的同人。伯爵的复仇就是一个大的事件,他还是男主,所以戏份占半。我个人不喜欢嘴上说独立大女主,结果实际上还是靠男主和男配上位。但是一个人不是非要隔绝生活情感独自战斗,才能说明她有多强大了。 十六到二十三,克莉丝的人生七年。和她有关的一切。事业亲情友情爱情,不分高低。 当然,我私心想写的一个脆弱可口的伯爵,纠结的部分可能有朋友不喜欢,其实那段是我全篇写的最开心的部分。在我眼里,原著他执着于对仇人的恨意,所以变成一个感情丰沛的哲人,那么执着于对救赎的爱,他就可以成为一个刻骨铭心的恋人。 因为背景大,想玩的梗太多,这本不可避免写长了,就像爬山到了中段,不上不下,忍不住焦虑,有时候也会想,这篇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成绩,可是我这个人写文太跟着感觉走,状态和字数都起伏不定,反而是我连累了它。 到最后,只能感谢所有的小伙伴。刚来阿晋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有一个人在看,我就写下去,没有人看,我就写给自己看。毕业被社会毒打后 只能感谢所有订阅和一直追更支持鼓励的朋友,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没你们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这大半年在评论区收到了超级多有趣的番外和小剧场,其中有的其实给我了更好的思路,帮我雕琢出了这个故事,也非常感谢。所以看完正文的朋友,可以翻翻评论加精区和长评区,收获更多小破船和小甜饼 我最开始写文是为了自己高兴,写同人是为了弥补我看原著遗憾,我只想讲一个故事,可能偷偷翻出一些不敢拿到人前的念头,以此感动慰藉自己。 所以,如果它能给你也带来快乐,或许还有一点勇气,就足够啦。 倒数第二句话,是原著法利亚神甫遗作的题词,送大家共勉。 你终将拔去龙的牙,傲然地把狮子踩在脚下。 仅溯 19年8月,于j城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escoepe 为了帮少爷攒老婆本, 建设浪博恩,格里芬吃掉了所有字 这次路途有些远, 克莉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枪带上了。 宾利先生早早就在庄园的门房处等着,他先飞快与车里的简对视,又向班纳特夫妇问安,看到克莉丝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便请内弟与自己坐同一辆车。 “是我照顾不周, 应该另雇一辆车去请你们的。”宾利抱歉道,“这一路辛苦了。” 班纳特家的马车已经是很大的车厢规格了, 以前宾利见到时, 都是在舞会前, 只有班纳特太太带着五个女儿,一时竟然忘了他们家一共八口人。 克莉丝笑了“我们家的人都很苗条, 坐起来其实并不挤,是我自己想跑出来透气。而且后面还跟了一辆货车呢,毕竟我们这么多人的行李, 就是轻装简行也不少了, 再加上简的嫁妆,一辆车当然不够。” 宾利还是头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 自己是要和一个大家庭结亲, 未来说不定会有四位连襟。 他是个爱热闹的青年,想到这里反而有些雀跃。姐姐出嫁很早,妹妹也从小就在上流专科学校进行淑女修习, 所以他的童年很孤单。 现在刚开春,庄园内暂时看不到特别景致,可能还要留待宾利和简日后自己折腾,绿草地小野花一路也看厌了,克莉丝便转头与宾利聊天,远远看到丘上的一幢大房子,就知道是到了。 让男仆去卸东西,宾利引着他们参观,热情表示如果有觉得什么不喜欢的地方,还可以找人来换,话是冲着班纳特夫妇说的,眼睛却在看简。 班纳特太太虽然虚荣心强了些,好在没什么控制欲,她看着庄园内部的布设不住夸赞,本就看中这个年轻人阔绰友善,现在他又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对大女婿更满意了,当然不会指手画脚。 克莉丝觉得,她妈妈果然是家里最现实的,永远奔着婚姻的本质在看。 就像威克姆事件里,班纳特太太反而是最好说服的那一个。 因为打断了她嫁莉迪亚的美梦,班纳特太太兴冲冲找过自己问罪,但是被告知威克姆欠债后,她很果断表示,自己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负资产的男士去受苦。 婚礼前的倒数第二天,罗切斯特夫妇如约到了。 罗切斯特先生中等个子,好在身侧的夫人十分娇小,加上他眇眼视人,看上去气势严厉,存在感很强。因此,即使最后一次见面时,罗切斯特夫人还是爱小姐,克莉丝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简” 家庭教师转过身,看清她,眼前一亮,调侃道“克里斯。现在你也成为一个漂亮英俊的绅士啦。” 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她才介绍起来。 “我的丈夫。爱德华,这是我的学生,那位小班纳特先生。” 克莉丝记得他有一只胳膊是义肢,以免尴尬,所以自己也不摘手套,先一步伸出手和他握手。 凯瑟琳很快也过来了,家庭教师果然亲切问她现在还有没有画画。 女士们叙旧的时候,克莉丝和罗切斯特都没有说话,后者一直专注看着他的妻子,好像要把另一只眼睛的份补回来一样,原本有些粗野的模样也变得柔软了很多。 “你觉得地中海怎么样”他突然说。 罗切斯特年轻时候有过一次欧洲的周游,因为旧族显赫,所以在各国的结交都很广。因此,如果克莉丝自己另有安排,罗切斯特随时可以帮她介绍寄住的人家或者修习的大学,不一定非要结伴同行。 家庭教师很清楚她的想法,而克莉丝也不愿意打扰这对迟来的二人旅游,所以她们在信里商量得很好,他们会定时替她回信给家里,让家人安心,而克莉丝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获得充分的自由。 不过现在听这个问题,看来他们不打算在法国呆很久了。因为自己年纪轻,转换国家时,他们还是要一起出发的。 克莉丝想了想“我只会法语和希腊语,意大利语和土耳其语很一般。” 拉丁文就不用说了,现在除了神职人员和晒自己格调的,很少有人用。 罗切斯特颔首“足够了。在法国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常驻里昂,等到下半年再去罗马。第二年就很随意了,你要回国的话,我们转道去西班牙,不回,我们就一起去维也纳。” “因为年前耽误的那件事办完了,我们把假期延长了很多,正巧参加婚礼能和你碰头,三天后我们就出发去伦敦,你带护照了吧” 克莉丝吃惊道“这么急” 简在一边解释“我们坐汽船走,爱德华有位朋友是船长,这次要押送一批外交的礼物,一路有军舰护航,这样更安全,也不怕遇到海盗。” 克莉丝点了点头,想到他们的计划,忍不住问“我们不去巴黎吗” 去一个国家居然不呆在首都,不能不让人好奇。 这句话脱口后,面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罗切斯特夫人忍俊不禁,用轻快的语气说“不仅不去,我们还要绕道,毕竟那里可是罗切斯特先生的伤心地。” 罗切斯特无奈瞪了她一眼,不过看上去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局促解释“如果你要去巴黎的话,唯独这个地方可能没法安排。” 克莉丝很爽快“那就不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了会客厅,两位简顺利会面,而罗切斯特也和班纳特先生攀谈起来,主要是为了感谢当年班纳特家收留了他的妻子。 两位先生看上去完全不是同样的风格,一个像体育家,一个就是典型的乡绅,却莫名意气相投,聊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婚礼的前天晚上,克莉丝终于见到了姐姐们口中的宾利小姐。她还有姐夫姐姐是紧跟在达西先生后面到的。 克莉丝特意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发现她埋着头,干脆走到她身边唯一的空位坐下。 达西的表情凝固了。 世俗婚礼的讲究其实并不多,各家有各家的办法,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有了达西先生的教会关系在,宾利请到了律师和当地教区的牧师到场,可以直接在庄园宴客办婚礼。 不过大家还是将两位新人劝回了各自的房间,让他们明天再见。 等到班纳特夫妇喝过咖啡也退场后,客厅内就只剩一群年轻人了。 没过多久,宾利的表兄还有朋友们就招呼克莉丝过去和他们一起打牌。 伊丽莎白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他们都是工厂主,手里闲钱多,输赢可能有点大,你玩得谨慎一些,不要上头。” 克莉丝站起身向二姐点头,差点撞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达西先生。 达西被少年打量着,到底面皮薄,也坐不下去了,跟着去了牌桌边。 宾利的姐夫赫斯特先生惊奇道“达西先生,你竟然也想打牌了” 他还记得这位先生古板无趣,每次餐桌很少喝酒,都是第一个离开的,不爱跳舞也不打牌,实在不明白小姨子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达西点头,正想顺势坐下去,克莉丝却不领他的好意,已经先一步到了牌桌边,冲他微笑道“可惜,先来后到。” 这一会,宾利小姐已经抢先坐到了克莉丝原先的位置,进退两难间,达西又想到了伊丽莎白的话,只好站在一边观战,想着要帮一帮小班纳特先生。 很快他就发现,未来小舅子存疑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他们先打了卢牌,接着又换到二十一点,克里斯班纳特几乎每把都赢,但都不是赢得最多的那一个,显得很侥幸,等积攒到某个数目,他又会输一把大的。他自己倒怎么都不会触及本金,偏偏总是把牌局挑得风起云涌。 连续好几局,牌势比较紧张了,他的下家赫斯特先生拿出手帕擦汗时,他还在游刃有余和宾利的表兄聊天。 宾利的表兄比宾利大十几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经营着一家零部件厂。因为厂地是租用的,付最贵的租金还要受地主的蔑视,相比起来,他对这位不摆架子的小绅士瞬间充满了好感,所以非常乐于满足年轻人过剩的好奇心。 很快,克莉丝就知道了不少有意思的消息。 比如宾利买的这座庄园,前主人已经举家搬到北美投奔亲戚,所以才卖掉了祖产。说白了,就是经营不力,连土地年收都供不起这样的生活了。 这样看,当一个地主一点都不简单。 首先私家马车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一年少说要一千镑,这还只是两匹马驱动的费用。 佣人当然要付工资,一个普通男仆年薪是十五镑,家里每一位女士都需要至少一个女仆。 再加上土地税是需要地主自己掏的,更别提这年头开窗户都要交税。社交也要花钱,别人请客,自然也得回请,还必须丰富体面,这样林林总总加起来,年金花完怎么都不奇怪。 克莉丝心里算了算,借着赢钱的空当,漫不经心问“现在的农机市场怎么样” 这一年,宾利告诉达西,“简说她的妹妹都没有意中人,不必担心没有伴娘”,所以达西心情复杂同意了宾利的请求,回到彭伯里。 作为最好的朋友,伴郎先生办事尽心尽力,非常可靠高效,到家后不到一周就精心挑选出了三个庄园,详细描述并分析优劣才寄给宾利,让他先考虑考虑。 这下未婚夫妻可有得忙了。他们一会觉得这个地理位置很好,去伦敦或者北方都很方便,一会又发现那一个庄园自带极大的花园和舞厅,非常适合他们以后待客。 两个人讨论起来意外没有发生争执,在图纸里看到婴儿房还会同时脸红,所有选择都能找出无穷好处,达西已经筛出三个实在是帮了大忙。 最后在班纳特先生的建议下,他们才下了决定,恰好是三个庄园里离德比郡最近的那一处。 宾利小姐特意来信表示了对这个选择的强烈赞同。 有了岳家和姐妹的支持,加上简也认定这一个无可挑剔,宾利带上银行代理人和律师,动身亲自去看一遭,问题不大就可以定下来了。 之后的日子乏善可陈,今年的雪下得很大,大家都不愿意出门,乡村一下就变得宁静下来,所有人都窝在家里给自己找各种事情忙,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简每周都会给宾利回信现在他们已经订婚了,交流不必再通过宾利小姐,有了山水阻隔,写写情书,两个热恋期的人又像是找回了初时恋爱的乐趣。 伊丽莎白因为天气也没法出去散步了,想到六妹马上要出国游学,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天一个样,打算研究出缝能调节尺寸的束胸,最好多做几件让她带走。 玛丽和吉蒂关系最近好了起来,两个人天天凑到一块,几乎整个冬天都猫在壁炉旁边画画看书。 今年舅舅家留在伦敦过节,所以到平安夜时,只有班纳特一家八口坐在壁炉边。父亲难得没有钻进书房,还让管家开了一瓶酒,伴着窗外的雪声,玛丽在一边弹一首很轻的小调,被这种静谧的气氛影响,连班纳特太太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节后没过多久,克莉丝把奥德赛看完的那一天,浪博恩来了一位意料外的客人。 “这是一只游隼。” 哈洛德肯定说。 不过他站得很远,所以有些没有说服力。 “中世纪的时候养鹰有规制,只有伯爵才能养游隼。现在没这么多讲究了,所以我爸他那群朋友特别爱养这个。” 克莉丝没说话,她知道,好友一紧张话就特别多。 喂完鹰,她才把快要贴到门板上的哈洛德撕下来,领到外面,往围场走,“你为什么会怕鹰” “任何鸟我都怕,看到他们的嘴和爪子我就浑身发麻。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为了这个如痴如醉,什么都忘了。”哈洛德心有余悸说。 “那每年的狩猎季对你来说都是一场酷刑了。” 好友很快揭过了这个话题,又没头没尾开始说八卦,比如弗拉格小姐终于被找到了,她和恋人也确实到了苏格兰,现在木已成舟,家里人只好接受了这门亲事。 虽然包办婚姻已经废除了很多年,但是在英格兰境内,想要在一起就必须获得父母的同意。苏格兰则没有那么多限制,只要成年年满十六岁,两个人都愿意,就可以随便找个教堂结婚,而且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这也是私奔男女都往那里跑的原因。 接着,哈洛德说他那天去看了威克姆的庭审,说到第三个盗马案,克莉丝才知道被偷马的人居然是纳什。 看来他还借着这个机会捞了一笔。 克莉丝没搭茬,直接问道“你们不是已经开学了,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 “我难道不能来看看你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在我家做过客,我却从没来过你家。” 这位公子哥也是家里最小的,被父母宠惯着,任性又臭屁,所以当他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的时候,就肯定是在撒谎。 克莉丝没拆穿他,面带和善的微笑表示,既然这样,他一定要在她家多住几天,最好感受一下她妈妈热情的待客之道。 第二天一早哈洛德就来向她辞行。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我才十八岁,还只谈过几次恋爱,还不想这么快结婚。” “克里斯,你妈妈快把我爷爷的爷爷都打听清楚了,还告诉我说除了你大姐都还没结婚,我哪敢看上你的姐姐啊。” 克莉丝又换了一张报纸“你放心住吧,我妈妈那边我来搞定。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在躲什么。” 哈洛德没精打采说“我大哥从印度回来了。” 克莉丝终于抬头,奇怪问“你怕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犯罪了。” 哈洛德感动道“这样你都愿意收留我吗,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所以你看报纸是在帮我找线索” 他还记得,好友只是查了几张报纸,然后就确定了自己的姐姐在哪。 “嗯,我想看看有没有通缉令。等价格涨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你交出去。” 哈洛德“我突然有点想念我大哥,我还是先回家吧。” 经过好友那天的提醒,天气刚转暖,等到带着鹰放风的日子,克莉丝把莉迪亚也叫上了。 “小心一些。” 克莉丝嘱咐,“等他熟悉你以后再靠近,毕竟是猛禽,动作很快,会啄瞎你的眼睛。” 莉迪亚连忙点头。 经过一个冬天的养精蓄锐,幼鹰现在羽翼渐丰,已经不用蹲在巢里了,男仆拿两条绳索和一根磨光滑的木杆替他扎了个秋千,不过他并不领情,只认克莉丝,谁靠近了都会反应剧烈。 注意到克莉丝进来,鹰扑扇了一阵翅膀,很快又移动脖子,看向莉迪亚,好奇眨了眨眼。 把土拨鼠抛过去,等鹰开餐,克莉丝才招呼莉迪亚慢慢靠近。 终于摸到油光水滑的背羽时,莉迪亚的眼睛亮起来,这时候,她又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了。 “他叫什么” “格里芬。”这是希腊神话里面狮鹫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桥o,唯曦,不想想名字、给我一个xxx,24527245,薔薇徔蔓、呣呣、kkery、墨烟青城、柚yi、阿虞、hia、丹朱尘墨、胸口碎西瓜、墨北北北北、ae、无梢、涉江采芙蓉的投喂 论坛体加太多id就有凑字数嫌疑了,所以没有写名字的都是路人。 queens an这个名字在捏他王男。是一部以克里斯班纳特为主角,讲女王的老师,第一近臣的日常。 忍不住玩了个演员梗,因为国王的演讲乔治六世和傲慢与偏见达西都是脸叔演的。 144楼是改编的新闻。非原创 我爱娱乐圈au,评论区和小剧场玩过很多次了,这章就不开脑洞了安详躺 克莉丝的几大c同人状态 双chris围绕通信集的感情向,各种au,身份aro。镇圈作拜伦吸血鬼指路109章 正宫派音乐剧衍生,文艺向,分析夫人才是真爱的小论文。镇圈作og他掌控了我 威尔莫x塞西尔搞黄色,搞黄色,搞黄色。镇圈作已和谐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esccope 公告关于cb相关单独开放专区“浪博恩后花园”的通知 版规新人须知发文区的分级规则。 水贴都刷屏到开专区的地步了, 现在我们是全坛热度最高吧。 双chrisqueen\s an互动细节糖图楼 hot 双chris我搞到真的了 hot 资源塞西尔的演讲稿合集df 莫塞我们拉个翻译组吧 水贴h城晚场的姐妹出来打卡 维塞点梗已接维克多的秘密想吃女王性转年下 吐槽求求你们别标se了, 少爷有多少e开头的情人没点ae 搬运四姐夫这个班班班班纳特的鬼x畜视频笑死我了。 主题水贴h城晚场的姐妹出来打卡 1 z 我已经到剧院了 偷偷跑到检票闸机旁边, 能听到一点点声音旋律,估计午场已经唱到倒数第二首了 2 滴, 橙花卡。 3 哔哔, og粉头卡。 21 马赛花街卡。 22 楼主我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穿了小裙子 23 z 哈哈哈哈是我,姐妹。我眼熟你的id 24 我的妈你们都不吃晚饭吗,这么早就去排队。 25 今天是正室党的胜利。 26 浪博恩少夫人 我考试闭关几个月没上论坛,发生什么了 27 楼上id,来决斗吧,我才是浪博恩的少夫人。 28 你们打吧 我抱着塞西尔满足说。 33 都没有人给可怜的孩子解惑吗。 26的姐妹看这个新闻 链接神秘情人来华巡演啦 最近queens an热映, 让无数人回忆起童年被教科书视觉冲击的塞西尔阁下,相信也有不少小伙伴对那位出场不多,声音动人的夫人好奇, 这部音乐剧让你一次看个爽 神秘情人改编塞西尔同时代同名歌剧,据传是他为在巴黎搜寻埃德米夫人, 请人谱曲制作,亲自题词为“与你, ”, 歌剧首映大获成功,引发全城狂潮, 著名音乐家og因此作一举成名,之后在欧洲多次演出 音乐剧版神秘情人已经在欧洲巡演五年,该版本对原剧最知名唱段他已经掌控了我未做任何修改, 部分咏叹调重新编曲,更符合当今年轻人的喜好。除此之外,在原作开放式结局基础上,添加了完全遵循历史的“舞会求婚”大结局。 详细购票方式如下 承办方晋了个江。文章id2761188,171章 37浪博恩少夫人 哭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38 听内部人员说比预计中要火爆,可能会和剧团那边商议加场,你蹲消息等城吧塞式撑头 39 什么有加场吗,我没抢到票,正好我在城。塞式欢呼 40 这个q版表情好萌小辫子还会动,是画的塞西尔吗我怎么没找到 41 是很多画师太太为了庆祝开专区,组织一起画的系列表情包。 去把版规看完,签到十天,领我们版的勋章,就能解锁了。 我最喜欢这个塞式外交微笑 45 终于有人看到城了吗,我以为s市才是宇宙中心,其他地区都不配拥有娱乐生活 46 浪博恩少夫人 谢谢楼上的姐妹 47 因为q,今年的票格外难抢。 48 我也发现了。 55 昨晚q你们都看了吧塞西尔为了给维多利亚救场,陪她跳了华尔兹,回家发现晚餐没有一道自己喜欢的,知道夫人在吃醋,就爬窗台给夫人唱歌,用法语说情话。 姐弟恋也太甜了:3」 56 噗,结果折的玫瑰是自家花园的,还是夫人最喜欢的那朵。 嫌疑人克某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眼部马赛克 57 委委屈屈被赶去吃夜宵,结果又骗儿子帮自己传话,最后抱枕头跑回房锁门。 这个男人明明白天可靠冷静得吓人,在家里为什么会那么可爱啊 66 偷偷说一句,我觉得塞一定很缺母爱,老婆和情人才都是年长女性。 所以我一直不吃塞维。 女王虽然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两个人有共同语言,但是看得出来一直是塞西尔在耐心引导她,只有在家里他才是会撒娇的克里斯班纳特。 67 没必要踩我们家吧。 他的绯闻女友里面也有一堆年轻小姑娘好吗。 当初为了救总督千金,塞一个人去和海盗谈判,结果遇到那个历史上有名的女魔头,那个女海盗帮他去救人,其实对他特别感兴趣,堂堂一个外相,差点被留下来当压寨相公。 还有个女明星,只是见过几面,就说非他不嫁,不过那时候塞的孩子都好几个了,之后她也的确一辈子没有结婚。 这两个比较有名,所以被记录下来了,说不定还有不少我们不知道的。 68 女明星叫欧仁妮阿尔米依。她是全欧洲当时除了og,唱神秘情人最好听的女中音。 那时候有很多人想包她,她直接在公共场合公开说,只会嫁克里斯班纳特。 69 这是入戏太深了吧。 因为亲自在剧里体会过那样的爱情,所以也爱上了他,再也看不上除他以外的其他人了。 70 哎,年轻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71 又一位姐。 克里斯班纳特这个罪恶的男人。 72 多亏了夫人在,他结婚至少能让不少人死心。 73 是啊,所以第四集她出场,我就买定了正室股。 74 一家之主一脸平静坐在那,手拿报纸告诉纳什,“夫人今天到伦敦”。 那个经典镜头我做成了表情包。 崽子们一脸心如死灰大难临头jg 配字当你听说这节美术课改上英语 75 夫人戏份这么少太可惜了,我更想看她带孩子。 搞不懂伯爵为什么会是q家庭部分存在感最高的。 小孩子没有分辨能力,两家孩子混着养,居然就跟着瞎叫爸爸。 76 而且伯爵往他们家跑这么勤,儿子也放他们家养,他和夫人居然没有一点对手戏。 77 现在腐向比较火吧,感觉得到剧组也在有意卖腐,你们看现在坛里一大半的双chris就知道了。 82 可是历史上他们就是这么gay里gay气,adrian在信里都是直接称呼他教父aa的。 83 q之前我们就是半壁江山了谢谢。 少爷“您似乎很热衷在分别的时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后以失礼赔罪为借口,向我继续邀约。” 伯爵“因为面对您,我的行为就变得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了,我那天想了很久,我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感情。” 觉得两个朋友在信里说这种话过火吗 这还只是入门级的。 84 我一直都觉得adrian长得很像克里斯。 也有传说他其实是塞的私生子,但是当时塞西尔刚结婚,为了不伤夫人的心,但是又不想让孩子没名分,所以才放在伯爵名下的。 85 有道理,不然他们“友谊”这么深厚,孩子还是一起长大的,也没见他俩联个姻。 86 oc这个信息量。 87 adrian的眼睛也像伯爵啊,可能克里斯是个oga,这孩子是他俩的吧滑稽 88 我也觉得伯爵是为了这个孩子才结婚的,伯爵夫人存在感也太低了,之前伯爵连蜜月旅行都陪着,到了罗马后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老婆,他天天和他的“小朋友”待在一起,还恨不得一天一封“情书”,都不记得偶尔给老婆一封信,反而是少夫人和伯爵夫人更亲近。 92 所以他俩的婚姻都可能是各取所需吗。 93 一对百合一对基,双chris双夫人szd 94 我看全论坛也只有你们双chris吃双夫人。 95 呵呵,本质为了扫清障碍。 夫人名字能光明正大挂iki配偶栏,某些人不爽呗。 96 不好意思,我就吃双夫人,你会和你的小姐妹开睡衣趴体,事后还趴在她身上给自己老公写信吗各取所需结婚罢辽。 97 我不信。 昨天那集塞西尔和女王聊天,说起作为女性维多利亚必须更坚强,我还看哭了。 我觉得塞西尔很理解女性,对女儿和女王都很宠而且特别尊重,是真正把她们平等看待的,他既然有这样的观念,是不会对不起夫人的。 98 我当时也觉得,心想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 99 我觉得塞就是太懂女人了,所以有魅力,女人缘才这么好吧。 反正我要是现实遇到这种也抗拒不了。 100 太天真了,拜伦有不少情人吧,他也能写出“男人门路很多,女人只有一法,就是爱了就爱,然后再受惩罚”。 男人就算比较善良有同理心,对女性也是自上而下的观察,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切身体会那些隐形的观念偏见,包括性别对他们自己产生的压力。 那个时代妻子在法律上就是附庸品,很多男人宁可在俱乐部呆着都懒得回家,别说和老婆聊天沟通了。 他们这种感情史比较丰富的男人,接触女性比较多,才会思考这种问题。 101 两百年前的男人,再深情也有时代局限性,社会环境就是那样,不要要求太多。 塞西尔和他夫人已经非常甜的了。 102 夫人也就是占着出现比较早吧,那时候克里斯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对爱情比较容易昏头,如果遇到的是外相塞西尔,夫人根本没办法打动他。 也就是他还稚嫩,在公学读书没和女人打交道,家里姐妹都是英国淑女,遇上法国女人成了白月光,她又作风神秘,比较能拿捏住男人的好奇心。 不然为什么摄政街的仆人都听伯爵的吩咐,不听夫人的话。 115 不好意思,夫人就是真爱。 我去浪博恩参观时,工作人员讲解过,当时欧洲的床榻都不大,很多夫妻是分床睡的。但是塞西尔和夫人从来不分房,四柱床和浴缸都是特别定制。 图 某些双chris这么喜欢拿克里斯说过的话来举例,那,他还说过“人如果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是自己骗自己。” 两个人感情不好只为了继承人或者掩盖取向形婚的话,会睡一间房,生那么多孩子吗。 乔治四世只有一个继承人,然后分居老死不相往来,这才叫形婚,有些人嗑c嗑得没脑子了吧。 116 等等,这难道不是少夫人的楼,为什么后面又开始聊其他c了。 我知道你们家王道,给正宫留点尊严可以吗 117 标题又没标c,而且我也在现场,不信你看我在8楼打卡了。 我就吃双chris。 118 为什么会有吃双chris的来看神秘情人。 欧仁妮阿尔米依在回忆录里说,她为了演好神秘情人特意去请教过og,得知男仆原型是伯爵。 男仆在里面完全就是恶毒男配剧本吧。 119 而且这剧这么多细节,肯定有塞西尔出手。 120 这算啥,没看q第十集吗,我们的c粉粉头达西先生当年也拆散过大姐和大姐夫。 他不是照样也当了班纳特家的女婿。 121 克里斯只是负责当故事原型,谁知道编剧会编成这样。 我记得首演他是和伯爵一起看的。 编剧这么瞎编,阿爵要是不高兴了,克里斯回家说不定回去还要哄他。 122 天,塞的老婆朋友都这么有独占欲,他是怎么做到让他俩在屋檐下,还从来不翻车的。 123 所以只有威尔莫能吃准他,不让他在外面招蜂引蝶。 莫塞才是真的 124 楼上少看几篇18r同人吧,洗脑包吃多了曾经背叛过克里斯的人,为了报复伯爵有目的接近,被伯爵赶走了还阴魂不散。 克里斯要是现在还活着,看自己被和政x敌拉郎,指不定多膈应。 125 楼上你可少说两句吧。圈内产粮没贡献多少,哔哔得倒是比谁都多。 我们圈地自萌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按头要求其他c怎么想。 126 我喜欢什么c要你寡。 我们家就是肉多,你眼红吧,略略略。 155 又来了又来了,日常撕谁才是真爱。 156 自从开专区,这三家撕得最激烈了。 157 毕竟q也快结局了,因为塞的人格魅力也小小出圈了一把,什么爱好圈都是人多了就很乱。 158 恕我直言,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热,庙小妖风大而已。 159 s这都能杠 160 布拉图 布塞党搬出凳子开始吃瓜。 161 布塞又是什么鬼 162 布拉图 没看过二姐夫给少爷的信吧,一个叫布沙尼的意大利的神甫,据说曾经住在彭伯里那个漂亮的庄园,天天和少爷一起研究哲♂学。 毕竟少爷“总在意大利人身上昏头”。 这是个极地冷c,全世界只有三篇同人,其中一个是be塞式外交微笑 老子要是会画画,我爱的c会冷成这鸟样jg 163 哈哈哈哈哈嗝心疼。 164 克里斯听了也想掀棺而起jg 165 然而浪博恩这个墓是假的。 二十世纪中旬有个败家子开过了,里面只有一套破衣服。 166 那个属实废物。浪博恩代代出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就他丢班纳特家的人。 167 丢人1 168 废物2 185 同意楼上所有手机号 186 想到他就来气,如果不是这个不孝子,我还能去基督山城堡逛逛,我光看油画都觉得那里好美。 187 基督山岛是双chris定情的地方,伯爵说他一生最快活美好的回忆都在那,而且adrian也是在那出生的哭泣 188 夫人不喜欢拍照,她唯一的画也在那,还是克里斯画的,因为说不想给除他以外任何人看到,所以挂在伯爵给他留的房间里,结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人看到了大哭 192 z 我只是去排队抢了个周边,中间和眼熟的姐妹交换了微信激动聊天,根本没有看a没想到你们居然撕完一遍还握手言和了。 果然是我圈友好靠废班。 顺便也给几个靠谱的朋友发了论坛邀请码,要准备进场了 265 z 我出来了,我需要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系统。 太t震撼了。 全场最佳是少爷在最后舞会叫了夫人一声,直接宣誓主权。 a fiancée 我简直颅内地震。 285 z 这部剧就是克里斯少爷,和q塞完全不同的气质,充满少年感,是一种还没被打磨的意气锋芒,他和少夫人能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了,我决定今晚把q他俩的cut再看一遍。 286 z 等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激情写小论文。 287 浪博恩少夫人 z你旁边没人跟你说吗 288 z 她们确实比较激动,我也很激动啊 289 浪博恩少夫人 你们看剧的时候,今天晚上的q更新了。 现在整个圈子都炸了。 你不介意剧透就看下去吧,虽然我估计你刷一下论坛首页或者微博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290 浪博恩少夫人 今天这集前半段很正常,就是克里斯处理完了派内的问题,和女王还有迪斯雷利交流形势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奥地利解决事情。 结果摄政街这边,adrian怀疑威尔莫勋爵有鬼,要在背后设计他教父,所以又是收集情报又是伪装,反正把伯爵和少爷那学的东西都完美实践了,最后成功堵住了威尔莫。 然后威尔莫莫名自豪笑了下,摘了发套和伪装,露出了伯爵的脸。 现在我的表情和片尾曲里面adrian的表情一样懵。 291 z 292 傻了吧,我现在和你的心情也一样,上午扯头花,下午变一家。 293 本圈最热也最腥风血雨的两个bc惨遭合并重组。 双chris还好吧,最惨的是莫塞。 虽然我这个博爱党只是觉得以后可以玩的梗更多了。 294 两边的感觉真的不一样,现在双chris都忙着庆祝吧。 节目组给双chris发了好大的糖,从此以后,所有辛辛苦苦翻译的塞莫肉,都能当伯爵的角色扮演磕。 295 莫塞党已经有不能接受的人写邮件去辱骂剧组瞎编了。 不过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来嗑c的,我只喜欢塞西尔这个人。 296 z 不是,为什么都默认这是正确的了,这可能是伯爵开了一个玩笑吧 297 你又不是不知道双chris的风格,人均十级考据党,放完不到十分钟就整理了文字资料实锤。 他俩曾经闹过矛盾,克里斯拐弯抹角嘲讽了伯爵,伯爵甚至不敢回信,应该就是伯爵伪装成两个身份接近克里斯,结果身份暴露,克里斯接受不了他的隐瞒接近,后来才有了克里斯为威尔莫和基督山决斗签见证书。 而且前面有一集克里斯给女儿编头发,亲口说过“你教父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298 我现在心态有点失衡,我没法接受威尔莫只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形象。 我甚至在想,克里斯这种疑心病,自己当初是怎么接受最好朋友隐瞒的。 299 毕竟是过命的交情,克里斯在给他二姐的信里说过,“只要有他在,我就相信人间善恶”。 不管这段关系是不是爱情,他们都把对方看做希望。 324 布拉图 好,我看到剧组公布后人的消息了。 布沙尼、威尔莫和基督山都是同一个人。 你们莫塞还能报团取暖,好像全国只有我一个人萌布塞qaq 354 布拉图 你们都哈哈哈我,你们的良心呢。 极地圈三篇粮,双chris这种每天都有十几篇新文的赤道c应该看不上吧我也搞不懂这是被招安了,还是我无意中终于萌了个热c:3」 355 塞西尔的手杖 哈哈哈哈哈楼上你怎么这么可爱 虽然我只吃双chris但是为了你,我明天就帮你写一篇甜甜甜布塞滑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y16、大、hia、红色披风、24527245、regeif、月夜星瞳、禅今、紫の珊瑚、步木的投喂,以及所有嘤嘤液的灌溉 女主爵随便萌,反正c顶流都是我,一个都别想跑。 adrian,艾德里安,算是两个人名字的组合吧,名字含义是黑色,海边的人。他俩的长子。 总督千金是意大利的那个小萝莉,女魔头是在杜朗辅佐下成功成为地中海扛把子的莉迪亚。 这里终身不嫁的女明星是欧仁妮唐格拉尔,阿尔米依这个姓是原著伯爵给她护照上的姓。不过她是单纯不想结婚,原著她无数次表达过对男性的嫌恶。 顺便统一回复一下我内心是想出书的,但是听说现在版号困难,好多正常都难出,同人还有版权问题,所以应该没出版社能瞧中我。 同人本就更不可能啦,那是非法出版物,咱们还是当遵纪守法好公民吧。 f论坛体前面评论区有小伙伴写。这里指路109章评论区。 然后我翻评论区,发现有两个朋友的小剧场可能因为飙车或者带链接,被阿晋删了,我已经截图发围脖备份了。 昨天144楼议员新闻梗的完整版我放这章评论区了,复制粘贴的新闻不能放正文,放作话我嫌挤。所以感兴趣可以加精区找看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escop|e 主题cb相关推文楼, 主伯爵x少爷。 1z 如题,大家善用只看楼主,点击文名可以直达发文区。 首先是一些废话 这一集伯爵帅炸伪装成威尔莫, 反向操作套消息, 那个政x敌在他面前说塞西尔坏话的时候,伯爵的表情也太搞笑了。 剧组水平还是厉害的,上一集伯爵被儿子扒马甲,这周的第一集两个人就配合默契爆表,眼神里都是爱,让人心甘情愿嗑糖。 大部分双chris太太都爱考据,也倾向于爱德蒙这个名字, 没想到会在最新一集真的实锤。 这么看,艾德里安adrian这个名字就很有深意了。 我是杂食党,很遗憾有少数莫塞的朋友怒而退坑, 不过看到论坛里大部分姐妹都握手言和,愉快推荐两边的文联动一下。 双chris婚后日常现代婚恋,完 现代au中篇,两个人联姻,先婚后爱,里面设定克里斯是天王,两个人参加综艺, 还有一群c粉,仿佛看到了混论坛的自己,太太写得非常真实了。 莫塞水果糖 论坛里的太太写的。别出心裁的是, 这篇莫塞居然是治愈温馨向的。 设定平行时空,克里斯先遇到了威尔莫,威尔莫被只有十八岁的嫩塞吸引,两个人庄园恋爱滚苞米地的日常,有种看十九世纪田园清新恋爱的感觉。 双chris班纳特级长的格里芬到底是狮鹫还是鹰 欢乐向师生恋hau,狮院院长变形术教授爱德蒙x鹰院级长克里斯。里面克里斯的守护神居然是兔子。 s现在知道了伯爵和勋爵是一个人,觉得变形术教授这个设定可太贴切了。 莫塞议会隔间 之前论坛有人提到了意大利议员的搞笑新闻,然后有太太写了详细过程。 莫塞真厉害。 双chris翻译草莓酱一发完 作者写的简介爱德蒙发现,发型到衣服都一丝不苟的恋人,嘴角居然沾了一点草莓酱 小短篇,伯爵心理活动相当精彩。最后揭露其实是克里斯的小计谋。 莫塞翻译蜜月 众所周知十篇莫塞九个黄,还有一个在路上不是 没有剧情。已经更新十章,每章都是不一样的y悲剧是,太太已经说不会继续写了。 太太最新更新“因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爬墙到了爱德蒙和克里斯,现在你们可以把这一整本当做角色扮演了。 当初会写这本,是因为q才播,莫塞太少,现在发现隔壁的文这么多,而且看文比写文爽多了 所以以后我就不更新啦。” 双chris关于第十五集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背景是q第十五集,克里斯替女王安排了一次读书会,认识了一帮有趣的小姐姐,之后镜头就一直在拍女王,下次克里斯的镜头就直接是第二天了,还是和伯爵一起出现的。 这篇讲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很甜很温馨的短篇,标题有误导性,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种情节。 莫塞双chris翻译beeen已完结 简介众所周知,威尔莫和基督山是对手。这次,他们找到了新的竞争项目,就是谁先让他们的恋人求饶 一个中篇。标题和正文非常一致,就是你们想的那种18x情节,欧洲人真会玩塞式捂脸 虽然现在掉马了再看这篇有种伯爵精分的错觉2333 双chris角色扮演 简介两个人心血来潮打赌,给对方挖坑,最后,克里斯不得不带着贴身男仆爱德蒙上班。 这篇背景克里斯还没进唐宁街,也没当帝师,我最喜欢的外交大臣办公室四人组欢乐互动。崩溃的常务次官哈洛德,麻木的侍从官巴特,还有日常来蹭茶喝的财政大臣迪斯雷利。 克里斯有这三位同事真是太好了虽然这篇里面被两个人闪瞎了眼允许我做个悲伤的表情 双chris星期五绑架了他的主人鲁滨逊aro 手杖太太的短篇,据说是因为爱德蒙曾经在信里叫过克里斯robn,克里斯的采访稿里也说过,伯爵和他是海上过命的交情,加上伯爵一直都身份成谜,然后就有了这一篇。 伯爵某天给崽子们讲睡前故事鲁滨逊漂流记,第二天起床突然失忆,以为自己真的是星期五,绑架了克里斯,要他和自己一起浪迹天涯。 非常欢乐的一篇文。最精彩的是伯爵绑架中途恢复记忆,怕被自家宝贝锤,只能装失忆继续演下去,克里斯明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枕边人的伪装,居然还很配合他的表演。看两个人飙戏我要笑死了。 莫塞翻译ho i et your dad 很独特的视角,遵循了q莫的反派设定。 威尔莫带走了克里斯的儿子想威胁他,两个人聊起“你是怎么遇到我爸的”,威尔莫一边咬牙切齿言不由衷,最后因为童言无忌感慨“你真在意我爸”,发现自己的感情,偷偷放了孩子,仓促逃离英国。be,对话和心理都写得非常细腻。 伯爵多重身份爆出来后,太太也很幽默调侃几句,还加了个he番外。翻译组正在校对,明天就能更新了。 双chris冥府三日希腊神话au 众所周知少爷喜欢看神话。 这本是冥王爱德蒙x阿多尼斯克里斯。 一句话简介冥王在一个秘密房间发现了冥后偷藏的美少年。 莫塞翻译ock u高屏蔽词,bd屏蔽词 这篇不用多说了吧,外网莫塞的镇圈神作,历史圈都大名鼎鼎的21禁,你们看我复制过来的标题都全是屏蔽词,年龄不到的小朋友就不要看了。 翻译太太文笔非常好,肉特别香重点。当然原作也相当优秀,一开始我是带着猎奇心态去看的,看到后面就震撼了,作者很有想法,里面的塞西尔虽然看上去被控制着,其实他才是精神上的支配者,表面上哭得脆弱动人,其实一切都尽在掌握。 最后结局很感人。 布塞fessions 手杖太太承诺的神甫和少爷23333 活泼可爱的中短篇,玩掉马事件的梗,特别搞笑。 克里斯每天临睡前都会去和神甫聊天,最开始是和他吐槽伯爵和勋爵在自己身边阴魂不散,后来在心里暗爽的神甫引导下慢慢打开心扉,坦白自己其实是爱上了他们,但是苦恼自己到底爱的是谁,最后好不容易要接受自己是个花心的人时,神甫摘了假发。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喜欢,反正都是我。” 双chris蔷薇花案 吸血鬼爵x名侦探克,基于拜伦设定的一篇吸血鬼au,这里没有q塞的沉稳,克里斯是好奇心还善良奥布雷人设。 爱德蒙是欧洲来的吸血鬼伯爵,克里斯是受聘女王的大侦探,因为一桩案子伯爵被克里斯怀疑,探案主线,细节和小互动特别甜,最后为了维护正义克里斯牺牲,接受了伯爵的初拥。 大结局特别温馨可爱,两个人同居互当血包,小侦探有了小尖牙,每天打伞继续忙里忙外探案。 “还好我们住在雾都呀,爱德蒙。” 莫塞翻译or una cabeza 这篇也很有名,是莫塞里面难得玩历史梗的长篇,特别虐,热衷把糖塞你嘴里,嚼一口才发现满嘴玻璃渣。 大概就是,克里斯还不知道夫人的苦衷,被神秘情人伤透了心,回到伦敦做浪子,由国王牵线认识了看似冷淡的威尔莫,被救赎并且爱上了他。 爱德蒙一直喜欢克里斯,发现好友弯了对象却不是自己,甚至是自己的老仇人,于是诬陷威尔莫绿了克里斯,以此证明威尔莫是为了报复自己接近他,也根本不爱克里斯。 后来在他的促成下,少爷在巴黎和夫人重逢,误会破解,威尔莫去巴黎挽回,也还是被伯爵赶走了,两个人误会加深,因爱生恨。 阿爵毕竟有拆散少爷和夫人的前科,总被其他c设置成反派我莫名能理解。如果不是这次掉马,看这个我都要相信了当年真的发生这些事了。 双chris翻译一条吊袜带引起的ab,甜 难得的外网长篇,恋爱生子日常。 这一本背景是克里斯为了外出上学,避免oga的命运,伪装成aha行走。伯爵是aha,发现自己爱上好友特别痛苦纠结。 文章开头他捡到了克里斯的吊袜带,发现oga味道后以为克里斯家里给他安排了妻子,并不知道这是心上人的味道,爱德蒙一边在脑子里和假想中的情敌较劲,一边又控制不住被命中注定信息素的致命吸引力,心理挣扎起来特别美味。 中间没有什么误会,两个人坦白后开始恋爱,写得很详细特别甜。两个人的孩子就是艾德里安。一家三口互动也很有意思。 莫塞翻译its g ,黑化塞西尔警告 和双chris太太考据不同,莫塞太太人均翻译大佬,我甚至看过有巨佬翻译意大利妹子写的莫塞。 因为之前基督山和威尔莫的仇敌关系,很多莫塞文也都默认伯爵是男配。 这篇和其他的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背景设定是双chris情侣。威尔莫起初以为他们是朋友,看着塞结婚生子,想到既然好友的位置已经被占据,就按捺心思当对手。 直到他撞见两个人在办公室接吻,藏在门后忍着妒意看完全程,之后拿这段关系威胁塞那个年代英国,同性是违法的,知道一切的ordceci怎么可能受威胁,很直接戳破他就是喜欢自己。 后面发展你们自己看吧我只能说很带劲。 感慨一下,洋妞真的很敢写,她们从来不怕被喷三观什么的,创作相当信马由缰。 双chris追光人奴隶au,蝴蝶君aro 手杖太太的au长篇系列我吹爆,这本间谍x大臣也很好看,太太说脑洞来自伯爵在信中说自己出身微末,连姓名也是克里斯赋予的。 我就不多剧透了,这里直接搬的第一楼的文案介绍。 被法利亚神甫选中培养,爱德蒙学会了优雅谈吐、伪装变声等等技能。 这一切,都是为了接近整个欧洲大陆都赫赫有名的“那位先生”,克里斯班纳特。 被培养成为一个完美的间谍后,他终于在一次拍卖会上遇见了他的狩猎对象。 身居高位的大臣竟然是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少年,而且非常漂亮。 是逃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物。 班纳特简直像是火光一样耀眼,本国人夸耀他,欧洲人想要将他扑灭,在场的间谍不止他一个人。 少年却唯独选中买下了他。 “我们很像。” 撩开他的头发,年轻人微笑说,双眼漆黑。 爱德蒙成功被带回英国,做了他的贴身男仆,可是对方却从不让他近身,只让他帮忙养鹰。 他着了魔一样去了解那个人,告诉自己是为了完成任务,费尽心思哄他的小朋友开心, 他刚刚出狱,资历太浅,少年能到这样的位置,很轻松就拆穿了他。 可是克里斯班纳特放了他。 “我会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 “现在起,你彻底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一共五十篇好文推荐完毕,最后再安利几个字母站的视频。 q鬼x畜班班班班纳特 双chris真相是真 q莫塞斯德哥尔摩情人 双c莫塞红白玫瑰 chris个人舔屏向解扣子扯领带的西装合集 q论ord ceci的c适配性 cb混剪你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 2 前排 22塞西尔的手杖 撒花楼主辛苦啦 爱德蒙这个名字被官方证实,不用回去改设定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 期待今晚双播大结局 23 ark 我其实接受得很快,而且你会发现,一旦接受这个设定,不仅很带感,还会一夜之间多了好多粮:3」 我甚至把q重新刷了一遍,发现了很多细节还有相似的小动作,比如有一次国会碰到,威尔莫勋爵下意识想冲克里斯笑,反应过来又冷哼了一声,还暗搓搓上去撞他一下。 24 伯爵那套伪装已经失传了,我看演员表,勋爵和伯爵还是两个演员演的,应该是签了保密协议事先通气了吧。 25 看着这个推文名单,我发现了,自从伯爵掉马后,手杖太太就跟着莫塞一起上了高速路。 26塞西尔的手杖 因为历史和剧都已经够甜了,官逼同死。 我能做的只有搞黄色。 27 太真实了。 他们俩还有什么梗没玩过 35 我圈果然人均考据显微镜女孩,爱德蒙这个名字好像是在一个意大利人的回忆录里发现的吧。 少爷把伯爵藏得真好。 36 这集少爷那声“爱德蒙”叫得我心里一颤。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慌。 37 edondchristianadrian 艾德里安爱德蒙克里斯蒂安 双chris是真的 45 艾德里安是伯爵的儿子吧。 现在住在浪博恩的后人是哪一系的 46 老二这一支。 当年浪博恩被废物班这个败家子卖后,他们在战后凑款把地给买回来了。 47 老二在剧里这么熊,没想到后人这么争气。 48 老二叫啥,我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 49 odsseia,奥德赛。 对,某个喜欢神话的大臣给儿子起了个难写还中二的名字。 50 所以那时候都传他和希腊女王也有一腿 然而人家虽然一直有友好信件往来,年轻时根本没踏上过希腊的土地好吗。 51 我就记得伯爵在信里叫过克里斯“亲爱的奥德修斯”。 52 他们俩为什么这么秀。 我的眼睛要瞎了。 53 刚看完吸血鬼,既然原型是他俩,我合理怀疑是阿爵被拜伦膈应了,不希望他去见雅典美少女,加上塞塞又比较宠老攻。 54 伯爵其实是少女攻吧,我看他的信,文笔细腻得一批,根本想象不到会是那张禁欲脸写出来的。 55 他那么浓重的忧郁哲学家气质,我好像不太意外 56 所以你们这些太太都把他写得那么爱脑补吗233333 57 z推的文我居然都看过:3」 难道要我去看隔壁正宫家的文吗。 58 话说自从剧里伯爵掉马之后,论坛里变得和平了好多。连正宫党都友好了不少。 59 本来三足鼎立,现在两家合并,所以心有戚戚吧,担心哪天剧组就公布双夫人是真的了。 60 噗,其实双夫人确实橘里橘气的。 269 我是前面的47,虽然知道未来有了点好感,但是今晚的q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odsseia这个小破孩太熊了吧adrian这种好脾气都能吵起来。 270 楼上消消气,小孩子嘛。吵起来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克里斯平时最宠孩子,但是也最讲原则,这种问题肯定要抽他,还有夫人呢,夫人最严厉了,小胖子等着他爸下班后男女混双。 271 adrian这么聪明懂事,从来不哭闹,其实心里还是想妈妈的吧。 286 小家伙哭得我心都化了。 以前从来没有深想过,看他那么喜欢克里斯,而且两家孩子不分彼此都很开心,再看那些绅士基本上不回家,把儿子扔给家庭教师,觉得他们家的孩子也太幸福了。 这是第一次觉得伯爵为了和好友在一起,这样带着孩子,把伯爵夫人扔在基督山岛有点残忍。 室内昏黄。 门被缓缓推开了。 艾德里安坐在软椅上,吸了吸鼻子,用力眨眼,看着面前有些朦胧的瘦削影子。 来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脱外套,蹲身凑过来,温柔坚定把他要抹泪的手拿开,用手帕代替了。 “aa” 他带着哭腔,像是被踩到的奶狗一样呜咽着叫了教父一声,被吻了发顶后,委屈就更加控制不住了。 “我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和我一样爱你,她只是有点忙,所以分不出时间来见你。” 清越的男声轻叹道,伸手拍着背哄他。 等到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发现在自己最崇拜的人面前丢脸,艾德里安脸上一红,别开脑袋。 然后对上了一边的穿衣镜。 镜子里的两个人,有着极其相似的侧脸线条。 脑袋里不由嗡了一声,他下意识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襟。 “其实,我是您的儿子对吧。” 说完后,艾德里安有些后悔,可是话已经泼出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自己听到的传言“因为您已经结婚了,所以只好将我记在父亲的名下” 清瘦英俊的长发男人用平稳的目光看他,没有半点闪避,却没有直面回答。 “前些天,你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的真相,我们可以信任交给你了。” “但是真相往往意味着责任。你做好准备的时候,来找我,我会告诉你的。如果你选择忘记也没关系,知道得少,人能活得轻松一些,我会替你去信,请你母亲来见你的。” 得知那天只是一个考验,艾德里安睁大眼睛,很快又打起精神,咬牙认真说“不用等了,我现在就能下定决心。请您告诉我真相。” 不必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可以做出选择。 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么对老师说的,克莉丝缓缓笑了,忍不住伸手,揉乱了眼前的黑发。 “adrian。” 她轻声唤了一声。 因为小时候和梦境里才出现过的女声,艾德里安呆住了。 “没错,你是我的儿子。” “你是我和爱德蒙的孩子。” 片尾曲 下集预告大结局 “她走了很漫长艰难的一段路。” 书房里,倔强踩着父亲脚印,模仿男性步态的孩子一点点长高。 “也看到了她差点无缘的风景。” 议院外,被簇拥在第一排中心的人,回过头穿过人群,冲他展露微笑。 “艾德里安。” 站在窗边,垂眼微笑看着提了公文包匆匆往外走的身影,男人声音温柔而骄傲。 “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 公告关于cb相关单独开放专区“浪博恩后花园”的通知 版规新人须知发文区的分级规则。 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 hot 等等发生了什么,我点进来吓到了。 这是说夫人就是伯爵对吧 所以三足鼎立的两派合并后,现在告诉我其实都是一个c 爱德蒙你们版一个都别想逃。 卧槽hot 吐槽剧组这次过分了啊乱编历史人物的吗ne 这个楼主你这时候还记得发帖规则也太冷静了吧ne 我靠你们看大结局了吗我哭爆。 我现在一边哭得不能自己,一边在想好像有哪里不对。 浪博恩的官博发公告了 搬克里斯班纳特是女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regeif、一只喵、橘续、唯曦的投喂。 论坛体还有一章就完了,然后回到十九世纪甜甜甜。 隔壁土豪我放了一堆卫星,填起来才知道有多虐。所以,整理帖提到的这些同人 我都不打算写。 脑洞倒完就跑真刺激顶锅盖 以后我要是突然有灵感想写,可能放在eibo或者专栏吧。 顺便把几个加精评论同人给你们找出来解馋。 hau指路135章加精评论区,希腊神话au指路125章,abo在116三章。 真相是真见137章,双chris双夫人在179 当然,这还只是冰山一角:3」 我这个人很话唠,每次写完找错别字就想吐槽,干脆写成了小剧场的模式,本来只是想给正版小天使福利,后来评论区有很多小伙伴也参与了,所以这本写得超级开心 这大概就是一种连载互动的愉快吧。 不过这两天评论区好像又抽抽了,打不开的话消消气,过几天再来试试╰ ̄ ̄o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Tescope 主题我一定是粉了两个戏精 1 z q完结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想到那天起床, 满世界头条都是这个历史大发现, 一群专家媒体争论了这么多天热度还没下来,感觉又好像也没过太久。 都忙着研究浪博恩那边放出的资料和消息, 论坛里也全是玩梗或者夸克莉丝的小论文, 我贡献不了什么, 干脆把手边的浪博恩通信集拿出来翻了下,也确实找到了一点东西。 现在带着答案重新看两个人婚后一年的信, 感觉每一分钟都在刷新自己的认知。 按照时间线摘选了一些信里的片段。 s引号部分是斜体。 伯爵少爷 有一件事情,当时我并没察觉,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 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现在, 因为你的婚事,我高兴贪杯,所以趁着微醺醉意将这些话写下来。 说来或许对上帝有些不敬,可是我唯独无法向他和你撒谎。 自你告知我教名那天起,余生所有的日子, 只要被叫到爵衔, 我都会想起你。 少爷伯爵 我最亲爱的朋友 看来你昨天的确喝得有点多,以至于竟然写出这样一封信来了。 我同样没想到你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我会好好珍藏着这封长信,方便随时取笑你的。 可惜我要时时保证清醒的头脑,加上我的酒量是和荷兰人练过,绝不会醉, 否则我也可以回馈你一个暂时不那么理智的我。 不过即使是喝醉了,我也一定是有头脑的。至少不会冒犯最好的朋友,还逼迫对方承认有多在意自己。 伯爵少爷 我的鲁滨逊,你可真是个天真又残酷的孩子。你已经取笑惩罚过我了,这还不能让你消气,现在你又要凌迟我的心。 与你委婉别扭不同,我这个人对感情从不作伪,我就坦率说了吧。 我从你这里获得了精神上长久的安宁,我无法忍受任何与你长久的分离。 可是现在,你却要我先去罗马,自己带着夫人去巴斯旅行。 说实话,我对你的夫人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我从未见过穿着打扮如此老气的女性总要蒙着面纱,围着堆叠到下巴的纱巾披肩,色调和布帛都沉闷无比,没有半分法国女性的时尚。 我要以挚友的身份劝诫你,带着这样的女人出现在社交场合,无法给你的工作带来任何益处。她厌倦社交,无法为你在夫人圈里打出名声,而且她不会喜欢这样的打探,你也不想自己的妻子不开心吧。 或许那个神秘的故事会让她收到很多好奇的邀约,你要一一想法子不得罪人应付过去,岂不是很累 我以为,你既然已经得到了她,二人世界的新鲜劲应该不会这么长久,你特意提出撇下我,不过是和我闹脾气。 我的友谊难道不能让你动容吗,好友的婚姻就一定意味着要更多侧重家庭,放弃我们珍贵的感情吗与其不停轮换着我寻你、你找我,在路上浪费时间,不如一起生活不分家。我还是个单身汉,所以我是乐于时时亲眼见到你幸福的。我也可以代为管家,你知道我在财务上向来很有打算。 你之前提过想学游泳,我新买了一片海滩 少爷伯爵 尊敬的阁下 为了让我带上您一起,您竟然攻击起我心爱的女人了。您难道不怕我为了这些坏话向您提出决斗 好在我新婚的妻子安慰了我,她竟然还反过来“无私”替您说话。 虽然您说的那些邀约确实比较麻烦,不过我并未动摇,我这个人的独占欲相当严重,即便是喝水的杯子也不愿与任何人共享,我只想将她好好珍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碰到,她在那些厚重衣袍下的好,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我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用海滩收买我也没用,您死心吧。 二姐夫少爷 得知你连蜜月旅行都邀请了基督山伯爵,甚至还带着妻子去了他的地盘,我非常担心。 虽然你姐姐听我说后笑了一会,还反过来安慰我不要多想,不过,我认为,她与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经你介绍,我认识了基督山,我只觉此人心机深沉,气量却极小,可以说是睚眦必报,他与威尔莫勋爵血海深仇,偏偏你与他二人同时交好,我担心你被他们的交锋波及。 你向来颇有主见,可总在这个虚伪危险意大利人身上昏头,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少夫人少爷 o ,现在起,我开始试着用英文给你写信。 毕竟上次你气呼呼指出,我对待你过于黏糊火热了,我想或许是语言的原因,因为那只是一个妻子在正常表达她的感情。 我同样很惊讶一个寻常的爱称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还是说,看到它会让你想起,我们在那些甜蜜的夜晚时,我是怎样穿着裙子,用这个称呼来哄你开心的 你看,这就是有一位法国夫人的“坏处”了,我的语言很坦率灼热,我对你的爱意也是。 而我发现,我的小丈夫就算有无数有趣的念头,擅长享受噬魂荡魄的乐趣,等到行乐之后恢复理智,却会变得相当矜持,倾诉爱语会让你一边强作镇定,一边露出过于可爱的害羞表情。 或许这就是你这次低头认输,撇下总是纠缠你的我,只和你最好的朋友赴任的原因 祝你和基督山伯爵的罗马之行愉快。 少爷少夫人 我最亲爱的 我很高兴你开始学着用英文写信,我也感受到了你灼热的爱。 不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来不觉得我需要对自己的妻子没出息害羞,我只是体贴你穿着厚重,在地中海太热,才让你留在马赛修养的。 虽然我想要继续将你藏好,不让任何人窥见,不过这样似乎有点太过。我觉得,你或许需要一些朋友,不要将注意力都倾注在我身上。 如果是我挚友的妻子,我不介意你们常常来往。我要很高兴告诉你,伯爵终于找到了心爱的姑娘,她最近就住在基督山岛上,你愿不愿意去看看你向来怕生,所以只有你们两个人。 听说时下流行女士之间的睡衣沙龙。伯爵夫人听我说过你喜欢东方文化,她对待女客体贴周全,说不定会给你布置一个东方风情的卧室,打扮成东方人接待你。 我和伯爵亲密无间,相信你们也会相处愉快。 不过你总是抗拒社交,还有过好几次不告而别,希望你这次不会成为逃走的那一个。 少夫人少爷 我亲爱的先生 为了证明我没有逃走,现在,我在我亲爱的蒂娜怀里写这封信。 我一边写,还要一边念给蒂娜听,所以我只是写了个开头,她就笑得我笔尖乱颤,字迹有些难看。 当然,这只是想证明,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 我实在很想详细向你描述我们过了多么美好的一天,不过为了避免让你这个总是忙碌事务的绅士恼恨我们的闲暇,或者遭到伯爵的嫉妒,我还是打住了。 伯爵夫人确实是位绝色美人,言谈也很有趣,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难怪伯爵那样的人会为她神魂颠倒,这么快就决定结婚。 我在写上面这段话时,这位长发美人的脸上有种相当可爱动人的粉色。 或许这才是害羞 我为我曾经错怪你总对我难为情道歉。 22 z 当初我居然以为是暗恋的人要结婚,于是伯爵大胆出柜,发出最后的挽留,终于赢得机会,两人结伴去罗马,双夫人其实只是那个时候彼此打的幌子。 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23 我的妈,我差点忘了这么经典的一段,这两个戏精。 24 所以他俩这是在互相较劲吧,先是爱德蒙把克莉丝惹生气了,之后克莉丝就把夫人带到身边,逼迫伯爵女装,然后爱德蒙将计就计,不仅赢了还反过来调x戏克莉丝总是害羞,克莉丝不服气就提出自己也穿女装 怎么看都是在彼此调x情。 我的眼睛。 25 没想到两百年前的人也这么会玩。 26 塞西尔处理政务这么厉害,没想到在伯爵跟前就像个小傻子,折腾一通,最后不还是都便宜“虚伪危险意大利人”了吗。 27 哈哈哈哈哈哈虚伪危险意大利人。 二姐夫在主楼两个戏精的四个身份里面格格不入。 不愧是我们的c粉粉头。 28 也就是说二姐夫也是被瞒着的吧,突然心态平和了不少,亲近如家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孩子。 29 没办法,毕竟是犯法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30 塞的胆子是真大,如果一开始继承庄园还是母亲的决定,那么后来的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吧,还在国王和女王面前刷满了存在感。 67 还是论坛里面的气氛好,我刚在微博和人撕了,他们居然说她是靠老师的权和伯爵的钱一路睡上去的,我跟他们摆事实举例子考据,说不能用性别片面看一个人的成就,结果说不过我,就不讲道理骂我,还说我打女拳 68 哎,突然很难受,现代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还有人恶意揣测,要是过去那些时代,女的只能做家庭教师,写书都要用男性笔名,被发现一个女人进了他们封锁的领域,恐怕就更没这么简单了。 69 平常心吧。过去她明面上是男性时,不是也被非议过很多子虚乌有的私生子,骂渣男嘛,现在至少证明,她对维多利亚说的那些话确实是真心,她也确实引导南希,给女性争取了投票权。 70 道理我都懂,也知道有些喜欢煽动男女关系的营销号趁着机会捆绑她我就是不服气。 71 也不明白为什么后人要选这个时候公开。可能我太理想主义了,觉得总有人们素质更高,社会更平等的一天。等到那时候公开,她受到的非议不就更少了吗。 72 我觉得后人应该也有特意安排吧,q这么热,刚完结没几天,英法意合拍的纪录片也要出了,听说里面还有相关影像资料。 73 就算整体变好,也杜绝不了的。 何必理这种人呢,就算现代能在外工作,如果运气好,绕开了生育对升职的影响,还做到女高管,不也经常被这种人往这方面背后讨论嘛。 我男朋友以前就很喜欢塞西尔,这次知道她是女性,也只是惊讶感慨一下而已。 和环境还有时代没关系,只是说话的人素质不高而已,人渣哪里都有,人是管不住别人的看法的。 就像克莉丝在第二十一集和女王说的。 请您做自己,一直往上看吧。 等您足够强大,到一个新的高度时,山下的一切就很渺小,甚至根本看不到了。而沟渠之物,就算被明月照见,也只会显得更为不堪丑陋。 74 而且她这样的人,活着都不在乎流言蜚语,死后更加懒得管世人议论了吧。 75 那她为什么还要把这个秘密传下去,直接嘱咐艾德里安保留秘密就行了。 76 自从知道她是女人,我现在重新看q,已经没有嗑c的心思了,只想记笔记:3」 88 其实也能理解吧,现在环境还算开放了,而且中间两百年出了个废班,还有过战争,克莉丝的秘密说不定差点就没传下来。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89 等等,adrian好像是唯一知情的孩子吧,当初继承浪博恩的是atthe,现在在英国的又是odysseia这一系,他们是怎么把这个秘密瞒了这么多年,还传下来了的 90 我看了一个采访,有点复杂没搞太懂,不过所有线索都是分开布置的,就算少线也能串出大概,钥匙在英国王室这边,他们这代人也是查证了才知道真相,几个国家一起联合考证了好几年。 而且意大利那边,adrian接手了伯爵的产业,现在掌管大半个欧洲金融的斯帕达家族都是他的后人,有adrian留下的家训在,配合浪博恩那边砸钱封口,才拖到她两百年诞辰公布。 纪录片的黑白录像 一行字弹出。 “声音已经残缺,字幕为口型复原。” 镜头摇晃,终于稳定下来。 一张秀美精致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中,似乎感应到了机器的拍摄,面露惊讶看过来。 现在就开始了吗 比任何画幅和照片还要栩栩如生,因为是黑白色调,轮廓变得深邃动人。 就在观众以为女扮男装的大臣会借着镜头对未来人说些什么的时候,镜头一番调整,又变成了远景。 披着天鹅绒斗篷,戴了鸵鸟毛帽子,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衣和领巾,因为身形仪态,被她穿来更加俊美无俦。 已经有人认出这是嘉德骑士团的服装。 有一位穿着繁复裙装的少女走过来,打量一番后,露出由衷的惊艳,轻快说了句什么,把手递过去。 克莉丝向她行了吻手礼。 殿下。 维多利亚公主忍不住好奇问你已经拿到了这样的荣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追求的吗。 比起被人敬佩,我可能更愿意给更多人勇气吧。 这时候有一位宫廷侍官过来,克莉丝肃了表情,认真点头。 克莉丝。 她走到门边时,被摄影师叫住,停了脚步,镜头后伸出一只手,娴熟替她整理了一下压在斗篷里的发带。 那只手戴着一只很眼熟的戒指,被他碰到时,年轻人露出温顺柔和的微笑。 下一刻,门被缓缓打开了。 公主没能入内,只有摄像师陪着进去,在一众医师的围绕下,屋子的中央坐着一位老人。 顾忌到国王的身体状况,授勋的很多步骤省略过去了。 视频被纪录片的摄制组特别处理过,赋予了这套衣服深蓝色,整个黑白的世界中,只有克莉丝班纳特是唯一的色彩。 她单膝跪地后,那条天鹅绒的披风就拖曳着,没有背景乐,没有杂音,没有旁白,一切安静得肃穆。 老迈的国王执意站起来,撇开了旁人的搀扶,他穿着非常华丽的礼服,带着王冠,因为身形胖,将这套撑得意外雍容,垂头慈蔼看着年轻的骑士,缓缓将剑放在她的肩头。 将流程内的骑士宣言坚持说完,国王缓缓开口。 当年承诺亲自给你授勋册封,今年我的状况突然变糟,我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是 到这一句时,黑白的影像突然又有了声音。 “你做到了。” 克莉丝班纳特年表 18xx年,christiancecibe生于哈福特郡浪博恩庄园。由于土地法限定,被母亲扮作男孩,成为继承人。 12岁,在舅舅的帮助下,离开浪博恩,于哈罗求学,认识了好友哈洛德埃弗雷特,他未来成为了她的常务次长。 16,提前毕业,由桑菲尔德的主人看护,赴欧洲游学。 17,在马赛的生日宴会结识一生唯一承认的情人,著名慈善家葛朗台夫人。后在意大利邂逅国务大臣费尔德侯爵,得到赏识,被收为弟子。与基督山伯爵第一次一同出现。 18,回到剑桥继续学业,主攻历史和政x治哲学,同年因国会史的论述全城闻名,12月发表首次演说,主题为议会改x革。 19,得到国王赏识,出入各大俱乐部,由恩师提携进入二大派系之一。 20,由同派人举荐担任不管部事务秘书。被拜伦写入吸血鬼,为奥布雷原型。 21,为威灵顿公爵担任辩论顾问,废除窗户税,成为史上最年轻下院议员。 22,驻巴黎英国领事,由神秘情人搜寻造势求婚,结交了后来的法兰西总统安灼拉。 23,与基督山伯爵的假身份结婚,后赴罗马担任驻意大利大使。 24,长子出世,记在伯爵名下,一个月后赴维也纳参与会议。 25,加入威灵顿内阁,出任外交大臣。bab发明全金属实用照相机。 26,亲自翻译的英文版论建立意大利的统一王国于伦敦出版。撰写译序。 27,执行秘密任务,记录已遗失。 28,未在伦敦出现。 29,因两年中突出成绩授勋册封嘉德骑士。同年十月,乔治四世驾崩,因病卸任。 30,31,隐居基督山岛。 32,亲王拜访,受邀担任首相组阁,queens an剧情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六濤,reif、丹朱尘墨、唯曦、橘续的投喂顺便月底球一把嘤嘤液,我对数字有点执念,莫名想要凑个十万整。 久等了不好意思这两天确实有点卡。论坛体我写得很任性,能有人喜欢真的很惊喜。 因为爱德蒙,克莉丝比御前医师更清楚国王的身体情况,中间两年凶险无法记录在案的秘密任务,是为了尽快达到授勋条件。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为什么后人要选这个时候公开。为什么还要把这个秘密传下去。 “比起被人敬佩,我可能更愿意给更多人勇气吧。” 前面克莉丝嘲笑伯爵,说自己绝不会醉,就算醉了也很理智是个fg。 番外卷的章节名teese,望远镜。 下章回十九世纪,不那么理智清醒的醉酒克和女装爵。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esecope 浪博恩庄园位于英国哈福德郡。 希尔家历代就在浪博恩做工, 几乎是看着这家六个孩子长大成家。 她一直颇受班纳特太太的倚重,当年的大美人是中产律师家庭出身, 没有管理庄园的经验, 老夫人又已经故去,是希尔凭借对浪博恩的熟悉,帮助她一点点接受了那些工作, 希尔也成功当上了女管家。 因此, 得知小少爷要娶妻,未来的少夫人是欧洲人, 还是落魄贵族的后人, 希尔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后来事实也确实如她担心的一样。 在那个苍白高瘦的欧洲女人面前, 希尔总觉得大气不敢出。好在她住在浪博恩的时候不多,小主人在伦敦有职务,如果遇到外务还会出国, 最近两年又在伯爵那里, 大家只需要尽心侍候两位老人。 不过这件事因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登基改变了。 小主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大臣,这次还是被亲王亲自邀请回国,担任女王的老师,整个浪博恩都觉得与有荣光,在郡里腰板直了不少。 当然也有不那么让人高兴的。 没有了国外事务,小夫妻和几个孩子未来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要住在浪博恩。 小班纳特先生身居高职,胸有丘壑,对自家的家务琐事压根不上心,和班纳特先生不愧是父子, 婚前都被美人迷得团团转,一切放任自己的妻子折腾。不过年轻的夫人要厉害得多,这都好多年了,自家少爷也没见清醒的势头。 和太太虚浮好哄截然相反,少夫人性子严厉挑剔,驭下手段强硬,尤其心机深沉,在她面前一切都敷衍狡辩不过去,过去习惯了偷奸耍滑的部分仆役都叫苦不迭。 来自欧洲的女人并没有入乡随俗的心思,很多行为都与英式庄园格格不入。 明明那些夫妻都是分房睡的,少夫人却每晚都会歇在小班纳特先生的房间里,有时候小少爷办公晚了,她还会亲自跑到书房找他。 从未见过做夫人的干涉丈夫生活,很多仆役知道她进书房后都惊呆了,结果听说在伦敦时,夫人还会请伯爵代为把俱乐部的少爷领回来,更加怀疑起看上去温柔好说话、也更年轻的少爷其实是个妻管严。 更有人说,少夫人是用了一些欧洲女人的手段吃准了少爷。 两个人都不用随身侍应的女仆,少爷的一切贴身事务由她亲手打理,不许任何人进他们的房门。好几次,浪博恩的佣人都看到年轻人第二天早上精神不佳。 包括对待孩子,像是贵族家的孩子都是由保姆和家庭教师教养,只有在下午茶时间才会被换上正装,允许放进会客厅见母亲一个小时。 可是少夫人除了管理家事,打理资产后,就会亲自教养孩子。 有人挑唆太太与她争辩,欧洲女人面上温和贤惠答应,一口还带着异国口音的英语,把班纳特太太哄得团团转,带上也思念二女儿的丈夫一起去彭伯里看小外孙了。 太太一走,少夫人转头就揪出了后头作乱的女仆,利索将人辞退。 这一番重压下,带着天价嫁妆的少夫人才祭出了最后一招许诺所有人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干到一定年数能领到一部分,随着年数增长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多。 于是,少夫人彻底拿捏了浪博恩。 在庄外所有人看来,这家的女主人还是班纳特太太,班纳特太太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希尔作为女管家,与少夫人打的交道自然就多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少夫人虽然看上去不好接近,从来对事不对人,出手阔绰大方,只要你将事情办得好,嘴巴管得严,其余一概不在乎。 而且她确实尽心尽力,一切以丈夫为先,因为少爷今天要回来,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 回国后,小班纳特先生独自去拜访老师,所以夫人带着孩子们先回来了。 天还未全亮,亲自秉烛检查过一遍一应事务和今天的菜单,爱德蒙先去了婴儿房。 最小的双胞胎裹着软乎乎的白毯子,还在各自的摇篮里安静睡觉。 爱德蒙替他们掖好,无声走出去,和保姆轻声交代了几句,又下楼,打开房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小床扬眉,直接走到走廊尽头,毫不意外三个大孩子都挤在一起睡着了。 看来昨晚讲完睡前故事又偷偷凑到一起玩了。 唯一一张被子被小胖子全部卷走,中间那个睡相也很糟糕,毫不留情把腿架在他肚子上。 只有最大的那个不争不抢,安安分分躺在一边,因为他靠近,警觉睁开眼睛。 爱德蒙竖起手指。 “睡吧。” 他轻声说。 看清来人,艾德里安松了一口气,点头闭眼,听到门被掩好,想起今天的日子,又轻手轻脚起身,利索给自己换好了衣服,提起鞋子追上教母。 “您是要去接教父对吧,我也想去。” 男孩轻声请求着,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孺慕。 在外一般都是两位“父亲”带着两家孩子,他这个身份出现不多,而且往往担当管束严厉的角色,所以三个大孩子都比较怕他,没想到长子会拜托到自己跟前。 爱德蒙点头同意了。 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倒没有什么不方便,和园丁交代了一番,把贝尔图乔从意大利发来的文件放好,爱德蒙又给艾德里安加了件外套,盯着他洗漱完,才牵着儿子在熹微的晨光里走出围场。 到底还是小孩子,因为即将重逢,艾德里安脚步很轻快。 也对,毕竟名义上不是班纳特家的孩子,亲生父母都不在跟前,即使是教父,住在浪博恩还是会不自在吧。 心里叹了一口气,爱德蒙看向长子,提醒道“我收到信了,伯爵不会和你教父一起回来。” 他的两个身份自然不可能同时出现。 与其等会失望,不如现在先告诉他,做好准备。 艾德里安用力摇头“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不会想父亲,只要能见到教父就可以了。” 提到克莉丝时,与自己相似的那双眼睛很亮。 爱德蒙“” 确实长大,该送去上学了。 快到麦里屯时,眼熟的马车出现在了路的尽头,稳稳停在了他们面前。 门被推开,带了软呢帽的人蹦出来,亲密凑近,亚麻色粗呢外套扬起,马甲包裹着过于纤瘦的腰,被戴了绸制手套的手轻松扶好了。 制住要来掀面纱的手,爱德蒙示意她看身边的小家伙。 艾德里安已经默默用两只手捂好了眼睛。 从他怀里退出来,克莉丝蹲身拉开手,好笑叫道“adrian” “aa” 他乖巧叫了一声,扑到克莉丝怀里,被抱起来还有些害羞红了脸。 “父亲说我是大孩子了” 他忸怩说。 克莉丝想也不想“那就让我偷偷抱一会,我们都不说,你父亲不会知道的。” 听出这句话说得相当顺口,做父亲的站在一边,忍不住怀疑这两个说不定背着自己当过好几次同盟。 路刚走一半,克莉丝又得到了继承人和幼子的一致欢迎,连围场都还没进,已经迫不及待围着她叽叽喳喳倒了一堆话。 因为跟着她跑过太多地方,接触的保姆也轮换过几次,孩子们的语言系统比较混乱,情绪激动起来就会各国词汇瞎组合着往外冒。 爱德蒙跟在后面进屋,看到后不赞同道“我教过你们很多次,回到英国必须说英语。” 看到他出现,孩子们都噤声点头,像是三只被格里芬盯上一动不敢动的鹌鹑。 克莉丝把公文包递给他,无奈打圆场“坐了一夜车,我饿了,先吃早餐吧。” 有了站在自己这边还好说话的长辈,三只崽子开始有恃无恐,一致央求明天克莉丝带他们一起去划船钓鱼。 反正是假期,克莉丝很爽快同意了。 爱德蒙在一边给克莉丝倒了咖啡,头也不抬道“odysseia,我看到你把蔬菜偷偷放到你哥的盘子里了。” 马修已经把自己的蔬菜全都倒进了弟弟的盘子,一本正经说“我会监督你好好吃完的。” 奥德赛打不过也吵不赢名义上的大哥,只能看着盘子生闷气。 早餐后,克莉丝上楼泡澡换衣服,第一件事就是去婴儿房。 连续三个儿子又迎来双胞胎后,想起她妈妈就有六个女儿,克莉丝几乎要怀疑她也被诅咒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有女儿吸呢。 克莉丝支着头趴在摇篮边,看到香香软软的小家伙吐着泡泡冲自己抬手,忍不住捧了脸,觉得心都被埋进了一团软趴趴的毛球里,连夜赶回来的疲惫全部消散。 爱德蒙看到她这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两个会更难管了。” 克莉丝轻哼一声“你不就是想说我太惯着孩子了吗。” 两个人都伪装了,也用了相对应的声线交流,在一边的保姆看来是很寻常的夫妻聊天,很清楚少夫人和那些贵族夫人都不一样,比起女主人的体面尊严,更在乎家庭和,连忙避退到门外了。 克莉丝继续道“艾德里安他们都很乖。我觉得在一些小事上满足一下或者宽松一点不算什么。” 爱德蒙失笑。 “你会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乖,是因为你没见过他们哭闹起来的样子。你陪伴他们的时间不多,不知道我会一点点纠正他们,你纵容一次,我就要多费不少功夫。” 小家伙够多,他们自己就可以玩得很开心,吃喝照顾收拾有女仆和保姆包办,工作和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被打扰,还有爱德蒙这个药剂师偶尔盯着健康状况,加上他自己本来就学得很杂,时不时教点什么就算是启蒙,她只需要下班后玩孩子就可以了。 克莉丝开始反省,自己这个家长好像是做得确实有点轻松。 爱德蒙顺势道“以后我管孩子的时候,你不要没弄清情况就插手做好人。我们两个是一派的,而且那三个小子都很机灵,我才是需要你帮忙的那个。” 他声音轻柔耐心,带着诱劝讲话,根本就是故意用了哄孩子的语气。 被当做大孩子看待的人不由脸上一红,尤其对上摇篮里好奇看着他们的两双眼睛后,就更加难为情起来。 “你不要这么说话。我又不是不明白道理。” 装作凑近打量孩子,她结结巴巴掩饰道。 替她把发带从孩子的手里拯救出来,爱德蒙掩面,不住轻笑,被恼羞成怒的人拉了衣裙的前襟。 随即得到了被长子打断的久别重逢亲吻。 克莉丝下楼时,迎面碰上了来找自己的男管家。 班纳特先生不在,浪博恩的主要事务就交到了小主人手里。 克莉丝接过文件和账簿,发现农忙已经收尾,田庄里的一应事务也安排完,剩下的全都是和附近乡绅或者当地教会应酬交道的工作,瞬间明白为什么她爸会走得那么利索了。 于是她只能拿上帽子手杖,出门给亲爹收拾烂摊子。 总是会心软的那个一走,爱德蒙抓紧时间把三只崽子拎到跟前训话。 “还有,不要到处乱跑,出围场身边必须跟着人。以后情况就不像我们在岛上了,atthe” 他点名了看上去有些走神的老二。 马修站直身,蹙了眉,完全就是克莉丝思考的神情,语气凝重“您说的意思我明白,因为爸爸是很厉害的大臣,明年说不定要当首相了,有很多人想把我们抓走,威胁控制他。” 爱德蒙倒也没有险恶到这种地步。 艾德里安说“没关系,父亲说了,要一辈子护着aa,他会顺便保护我们的。” 奥德赛也附和点头“教父那么有钱,手下也比爸爸多,而且我比较重,他们要抢孩子也是先抢你们,我会回来报信的。” 至少自己在这三个臭小子眼里是更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突然提到自己常用的身份,又联想到早上在长子那里触了礁,竞争失败的老父亲心中宽慰,这才松口放他们带着一帮男仆去玩了。 三个男孩子都是最皮的年纪,玩闹起来多远都能听见,尤其奥德赛最能折腾,连格里芬都在他们的书房里躲清静。 把私人电报传来的文件和浪博恩堆积的账本处理完,已经是下午茶时间了。 既然顶了外国人的名头,爱德蒙就更加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了,挑出几份交代男仆送到克莉丝开会的地方,让人把桌子支在花园里,按照预先排好的日程,等待克莉丝的表妹过来。 克莉丝在外头挡着,社交可以不用应付,亲戚还是必须偶尔见见的。 菲利普斯姨妈家的家庭环境和班纳特家有些相似,不过母亲更为强势,父亲浑浑噩噩,所以克莉丝的表妹们性格都很柔软,爱德蒙在凯瑟琳那里已经积攒了不少相处经验,所以听已婚的几位表妹倾吐抱怨时,表情非常自然。 这就是他更喜欢扮作基督山伯爵的原因了,一旦处在这样一个充满了琐事和家长里短的环境里,连他都会不由自主去觉得自己是克莉丝的妻子了。 克莉丝扮作男性那么久,是不是也会偶尔晃神呢 这样或许有益于他去体会她的心情,但是他却并不适应这一切。 有时候,听到那些男人完全控制着妻子的嫁妆,每天出入俱乐部,甚少和子女说几句话,根本不将妻子当做独立的人看待,听到几个表妹话里全是家庭子女,服装首饰,爱德蒙偶尔也会走神对比起来,然后觉得克莉丝如果真的是男性,其实是个相当完美的丈夫。 他很庆幸她不用在这样的世界里磨平自己。 他还是爱她孩子气又自由着闪光的一面。 但是不包括她真的变成一个孩子。 因为晕乎乎缩在墙角的克莉丝,爱德蒙目光变得更有压迫感了,联合起来坑爹的三只崽子身高等差成排站好,被看得什么都交代了。 艾德里安一脸内疚,“是哈洛德叔叔说,aa的酒量特别好。” 马修咬牙,“他就把这瓶酒给了我们,还用了激将法。” 奥德赛打着嗝,不停抹眼泪,“是我不服气,给爸爸喝的,现在爸爸不认识我了。” 起因、经过、结果,刚好一人一句,爱德蒙给了他们一个“明天再和你们算账”的眼神,走到一边,拿起那只瓷瓶嗅闻。 很浓烈刺激的味道,酒是透明的颜色。 事务官对好友的酒量好奇了很久,知道疑心病从来不在外面乱碰,干脆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家里,还选了克莉丝最不会不设防的对象。 爱德蒙觉得哈洛德适合去苏格兰最北边出个差,最好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脑子。 三个小的早就跑没了影子,担心她醉后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驱走了所有侍从后,爱德蒙走到墙角,心里叹了一口气,蹲在了自家的大孩子跟前。 “克莉丝。” 他轻轻叫了一声。 克莉丝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双颊飞霞,湿漉漉看他。 “你是谁” 她醉后竟然还在用那种沉稳清朗的男声说话。 爱德蒙突然想起来,她曾经和他说过,为了避免自己说梦话或者喝醉暴露的可能,她请老师对她做过一些催眠。因为其中涉及到一些对间谍精神训练的原理,即使他知道一定会很残酷痛苦,她也坚持不告诉他详细过程,以免他再添烦恼。 也就是说,克莉丝现在根本就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而且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是想要撬出机密的人也无从下手。 她总是这样预先做好了准备,不给外界留下一点破绽。 爱德蒙心里一酸,伸出手握住她,让戒指相碰。 “我是你的妻子。” 他用那个清冷的女声温柔说。 爱德蒙已经很久没被枕边人用这种眼神打量过了。 克莉丝的眼睛轮廓很圆,每次微仰了脸信赖看他时,就会显得格外温顺动人,这会两个人平时,她明明主动凑近,也似乎懵懂在眨眼,却还是平白让他有种被洞悉的错觉。 如果说荒岛上的少爷还是带着善意和玩笑的试探,现在的大臣就是全然冷漠理智的审视和度算。 就好像是他在这个年纪才越狱,遇到了成功嫁出所有姐姐,这个年纪已经功成名就,没有感情羁绊的克莉丝。 爱德蒙陡然意识到,他守住她在家庭这边的无忧无虑时,这些年,她也在那条路上打磨着长进了很多。 确实是个完美的“丈夫”,孩子都有一窝了,还能拥有这么刺激的婚后生活。 爱德蒙苦中作乐想着。 他还不敢动弹时,她弯起眼睛,轻轻啄吻了他的戒指,捞了绑束窗帘的绳结,扑进他怀里。 “亲爱的,我好困。” 她用法语撒娇说。 爱德蒙没有放松警惕,不像往常一样抱起她,而是叫来了一个仆役,一起把人架上了楼。 刚把门掩上,一片昏暗里,就有一阵巧劲踹上他的腿。 地毯足够厚,顺势倒地的话,她的脚不会太疼。 心里飞快掠过这样的念头,下一秒,他已经配合着被按倒,她坐上来,用他教的水手结利索绑了他。 把灯点亮后,克莉丝拆下他的伪装,看清他的脸后,先是一怔,表情变得迟疑起来“爱德蒙” 她居然还记得他。 爱德蒙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无从分辨堵塞在心口的是什么情绪,好一会才开口。 “是我。” “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她咕哝着,困惑着凑近蹭他,扯了扯衣裙的丝带。 爱德蒙选择实话实说“是你希望我假扮的。” 爱德蒙又说“而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同意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克莉丝本来就一团浆糊的脑子更加迟钝,思维过载所以变得乱了起来,连自己的囚徒挣开绳索了都不知道,最后毫无反抗被拖进浴间,把所有酒气都洗去了。 这个酒也不知道是事务官从哪弄来的,她出来后不再那么昏沉沉了,但是醉意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爱德蒙替她调特制解酒药时,克莉丝就趴在一边摇头晃脑,字正腔圆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爱德蒙起初还耐心应声,发现她自己就说得挺有韵律,像是在念诗,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就随她去了。 背完一遍木兰辞,克莉丝刚从头重新背起唧唧复唧唧,脸色一变,腾地站了起来,在原地焦虑打着转,又碎碎念起完了完了怎么办,声音可怜兮兮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你在找什么” 爱德蒙终于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眼神。 克莉丝焦虑说了一句话。 爱德蒙没听懂,只好拉住了她,耐心问“克莉丝” 她因为这个称呼有些恍神,下一秒总算切回了他习惯的语言。 “我的消音。” 爱德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醉醺醺的人已经掀了睡裙,忧愁低头打量了一番。 “我的鸟不见了。” 爱德蒙想说你压根没那玩意,又担心让催眠失效,害她再受一次苦,只能哄她去浴间“找找”,最好是发现科多佩斯,能消停下来好让他配药。 疑心病表情古怪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在浴间的。” 爱德蒙还没说话,眼前一暗,就有一只手摸索着探了过来。 “克莉丝” 血液已经兴奋喧嚣起来,用力吞咽了一记,他窒息道“你在干什么” 她却一边作乱,像是要确定什么,一面哼唧着忿忿不平说“果然是被你藏在这里了” 有些狼狈站起来,爱德蒙红着脸把人拎开,窘迫道“你喝了解酒药再和我说话。” 可惜醉了的人是不会讲道理的。 “我没醉。” 她挑衅说完,还把刚调好的药倒进了花瓶里。 操持了一天家事,临睡前还要哄醉酒“丈夫”,用心准备的东西功亏一篑,多贤惠好脾气的“夫人”都会生气。 爱德蒙气笑了。 他有张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不少的英俊面庞,因为面色苍白气质卓绝,非常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讥讽而安静微笑时,显得尤其危险。 如果是清醒的克莉丝,看到这副模样,可能已经在逃去书房“加班”的路上了。可惜她不仅毫无所觉,还上赶着把兔子脑袋往狮子嘴里塞。 “我都摸到了,肯定是我的。” 她信誓旦旦道。 “确实是你的。” 爱德蒙微笑说,把人直接扔进了层层的柔软上。 她在黑暗里茫然看他。 他沉着眼睛哑声哄道“不是想要吗,我帮你放回去。” “父亲。”“教父”“教父” 因为三个崽子一致惊讶的声音,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缓缓回头,动作满是猫科动物饱食后的餍足倦懒。 奥德赛惊讶说“我们约了爸爸一起去钓鱼为什么是您在这。” 伯爵道“克里斯不太舒服,我替他带你们去玩。” 马修拧眉说“是因为宿醉吗,我们去看看他吧” 伯爵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看过了。修养两天就能好。” 艾德里安有些不放心,走进围场时还在说“不如改天我们一起钓鱼,您去陪他吧”。 伯爵回身,看向一扇窗,因为气呼呼甩上的窗帘笑起来,富有深意道“还是算了,克里斯这会恐怕不太想见到我。” 艾德里安见怪不怪“所以您又和aa闹别扭了。” 马修老气横秋叹道“你们两个老是这样。都是大人了,为什么不能成熟一点。” 奥德赛非常没良心撒欢跑起来“最后一个到溪边的是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和那天晚上似乎没有关联的后续 第二年春天,少夫人终于生了一个女儿。 克莉丝这个孩子也是老六,所以你没学我妈那套骗我吧。 爱德蒙 感谢涉江采芙蓉、爰之、豆仔、唯曦豆仔,墨烟青城、一二三四五六七、叶落不知秋、你好烦、阿虞、唯曦、琬瑛笑的投喂 这章磨了几天,居然有七千字,我写得还挺开心的。 顺便指路127章加精评论区,有少夫人的日常一天小剧场。 其实什么婆媳什么婚后前面正文都写够了,再多写就有点狗尾续貂啦。 番外之所以先写论坛体,是因为不想让克莉丝给大家最后的印象是冷冰冰的历史数据,而是还鲜活存在十九世纪,最好是会觉得,她还鲜活存在着,这样的日常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还在缓慢流淌这大概是我的执念。 下章克莉丝女装,应该就完结了吧,我写番外很看灵感,再有什么想法我再续。 算了下时间线,爱得懵这章的年纪,原著爵才刚去巴黎开始复仇。 书里说他看上去是才三十岁的英俊男人,这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媳妇站在了事业巅峰,一窝兔崽子都是黑发黑眼,三个仇人的坟头草估计都两米高了。 爵生赢家呀,女主爵。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se|escope “我想去寄宿学校。” 又一次瞥见父亲和教父的小互动后, 艾德里安忍无可忍在饭桌上宣布道。 爱德蒙放下餐刀,关心问“为什么突然想上学了” 得知真相,艾德里安起初是很高兴的。 崇拜的教父原来是亲生母亲,偶像变得更厉害, 和自己的关系也更亲近了。 直到他发现, “教父是亲妈,亲爹是教母”这种听上去就很乱的关系, 其实意味着自己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每天都要看着父亲穿着裙子送教父上班吻别,看着母亲穿着男装和父亲上演好友情深。 以前的艾德里安很快乐, 就像两个弟弟现在他们是亲弟弟了一样一无所知, 能够自然很享受和父亲教父在一起的愉快时光。 现在他光是要装作若无其事就花光了力气,更别提总会不经意看到他们的感情流露和眉来眼去。 偏偏大家都说他们是难得的好朋友。 这种自己掌握了事实, 却和附近认知格格不入,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偏差,让艾德里安怀疑之前和父母的谈话只是一场梦。 最近他的不对劲已经被过分敏锐的二弟发现了。 艾德里安抿嘴, “我想认识更多同龄人。” 克莉丝向来很支持孩子的想法“想去哪所学校, 我替你写介绍信。” 写了也只是教父的名义。 所以到头来,他和私生子还是没有区别。 艾德里安最近想了很多,不明白为什么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家里只有自己记在父亲名下,他虽然住在这个家里,却一直是名义上的外人。 被那双眼睛含笑看着,他最后还是不争气说“哈罗吧,我要去您的学校。” 对这个选择, 克莉丝很高兴,吃完后就起身去书房起草,开始换着法子夸长子。 早餐后回到小客厅,对于他抛下两个还没到学年的弟弟,留下他们面对三个跑步都会摔跤的粘人小屁孩,马修对他强烈谴责了一番。 艾德里安心中惆怅。 你们懂什么。 奥德赛面无表情看着两个哥哥下棋“我就不想上学。” 马修推了白棋,嗤笑一声。 “你这句话别被妈妈听见。” 不,你们的“妈妈”已经听见了。 艾德里安惊恐瞥了一眼在一边看书的父亲。 奥德赛不服气说“我是有原因的,我的名字太奇怪了,而且写起来好麻烦。” 艾德里安也觉得奇怪。 长这么大,身边玩伴的名字基本都来自家里的长辈,妹妹的名字也很正常,偏偏他们家几个男孩都叫得稀奇古怪,艾德里安,马修,奥德赛,尤利亚,拉斐尔。 他随口说“可能是aa起的吧,他最喜欢神话了。” 作为兄弟里名字最正常的,马修幸灾乐祸笑了笑。 爱德蒙在一边冷不丁说“不,你们的名字是我起的。” 他们的名字怎么听都充满了神学色彩。 所以父亲您到底是哪国人。 艾德里安还没说话,爱德蒙又同他道“你之前不是吵着要见妈妈吗,我在信里替你提了一句,听说你要入学,她决定来看看你。” 想起之前的争吵,奥德赛有些不好意思,用胳膊怼了怼呆住的大哥,调侃说“你高兴傻啦” 艾德里安“” 无知可真幸福啊。 几天后,不出艾德里安意料,将小家伙们交给父母后,年轻的班纳特夫妇去短途旅行了,其余的孩子留在摄政街,由伯爵和伯爵夫人一起看顾。 在国外和岛上时,虽然更多是由两边的父亲一起带着,不过两个大孩子已经习惯了结伴在两家互蹿,对这个安排适应良好。 二弟和三弟半夜又跑到了他的房间,拉着他八卦他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好不好。 “你们不是都见过吗。” 艾德里安绷不住说了句大实话。 还是每天见。 马修翻了个白眼,“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好像才四岁,怎么会记得她的模样。” 艾德里安陷入了沉默。 他一直很崇拜克莉丝,记忆里她都是一身利落熨帖的三件套,永远被人簇拥、从容镇定,根本想象不到她换回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一早,艾德里安就出了门。 因为母亲有五个姐姐,他们有很多表亲,大家结伴长大,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最近正值社交季,彭伯里的表兄也在伦敦,听说艾德里安要去他们学校,邀请他做客,分享就学经验。 告辞了热情的表兄们,经过花园时,艾德里安被达西夫人叫住了。 伊丽莎白向他递出手臂“能陪我走走吗” 侧面看上去非常像是克莉丝的男孩绅士接受了她的邀请。 走到花园时,伊丽莎白突然开口。 “你觉得这片花园怎么样” 因为是女主人,也是最喜欢的姨妈,艾德里安很客气夸了一番。 达西家的花园比他们家要大,看上去也有人仔细打理照看,不过花都是很常见的品种。 他们家花园唯一的特色是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两位主人喜欢的花,完全不在意外面的季节,自顾自盛放。 浪博恩和摄政街的花园都是父亲在亲力亲为,他似乎很热衷享受照料花草,除此之外只是看看书报处理一些数字,偶尔还能和外公聊文学。 这样一来,自己不仅无法想象母亲穿着女装的模样,更加难以想象她成天坐在家里,唯一的消遣是和麦里屯那些太太们闲聊。 艾德里安又想起了那位南希小姐,还有克莉丝鼓励她的话。 即使有母亲在暗中帮忙,她因为争取投票权,还是遭受了很大的非议,因为是女性,很多人连一点正眼都不愿意给她,他们眼中,女性再有学识也只能做家庭教师,涉足任何部分都是痴心妄想。因此根本没有耐心去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偏见就把一切可能封死了。 好像知道真相后,他就更加忿忿不平起来,因为崇拜却无法宣之于口,因为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 “你有一双很像你父亲的眼睛。” 这句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伊丽莎白含笑看他,意有所指说“不仅轮廓相似,连神色也一样,还喜欢追逐同一个人看。” 艾德里安愣了下,迟疑道“是aa让您来和我聊的吗” 伊丽莎白“我只是想看看,她选中了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因为这句挑明的话,男孩睁大眼睛“您也知道,是家里人都” 伊丽莎白摇头,“我们家这一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很谨慎,也不愿牵连任何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忍不住说“可是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我以为,我们家的孩子只要足够大,能瞒得住事情了,妈妈就会告诉他们真相。” 伊丽莎白打趣说“我可没有答应要辅导你的想法,这些就要靠你自己想明白了。” “而且你本来也可以不知道这一切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艾德里安沉默了一会。 没错。那时候,是自己毫不犹豫选了真相和责任。 艾德里安也相信,如果自己选择另一条路,依旧可以见到母亲,如果说出心里难受在意的地方,她也有能力把自己这个“私生子”给掰回长子的位置。 但是他还是选了知道答案,因为只想更了解接近“教父”一些。 将艾德里安送出去,趁着四下无人,伊丽莎白拍了拍他的肩,目光里带了一些希冀。 “艾德里安。” “以后私下相处,还是叫她妈妈吧,这可是只属于你的特权,而且,也只有你可以让她体会一下这个称呼了。” 再回到摄政街时,正好见到马修和奥德赛从隔壁房子里出来,都冲他挤眉弄眼,奥德赛还酸溜溜说“你妈妈比我妈妈漂亮多了”。 这就没必要比了。 艾德里安在心里打趣缓解紧张,告诉自己是天天都能见到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由忐忑起来。 虽然一楼打通了,这里本质还是分成两家的联排别墅,刚一进屋,就有人引着他上了楼。 正值夏时,小客厅开着门,挂了烟云一样的绫罗绸纱隔断,让微风吹拂,那片淡绯色的雾气送出了隐隐绰绰的声响。 “这束玫瑰怎么样” 是父亲的声音。 “比上次好闻。” 艾德里安又一次听到了那晚的女声,吐词顿挫已经刻在了习惯里,即便音色轻柔,却依旧清晰动听。 他拂开纱帘,不由屏住呼吸,呆在了原地。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桌边,墨色长发简单绾了一个希腊式,穿着英国很常见的摄政风绵绸裙,因为气质从容卓绝,瘦削的身形把裙子穿得像是神像上的布帛,连褶皱也柔软,清风掠过便衣袂翻飞。 她正在嗅闻花瓶里的鲜花,只隐约侧出那张绝美精致的脸,白皙是画布,鲜红的花瓣和乌黑的眼瞳鲜明对比下,连光都不像映衬,更像是她自然生辉,好看得惊心动魄。 即使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特意描画过的眉眼,还有特意模拟的女性神态姿势,艾德里安差点没有认出那是谁。 “妈妈” 因为这个称呼,克莉丝面上微露错愕,好一会才回过神,向他展露微笑,缓缓抬手。 艾德里安已经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光辉睥睨的神女塑像骤然化作生机灿烂的春日花圃,带着熟悉的鲜花味道和暖意拥抱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未来的彩蛋 主题既然adrian是他俩的孩子 1 也就是说,克莉丝有五个儿子,姓名含义如下 adrian艾德里安,海边的人 atthe马修,上帝的礼物 odysseia 奥德赛,也是奥德修斯 uriah尤利亚,我的光 rafae拉斐尔,有治愈能力天使的名字 首字母合起来是aour,法语,爱情。 22 这次能公开克莉丝的身份,主要还是因为长子吧,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写了家训做钥匙,为了防止结果提前暴露遗失,还花了心思把线索分配。 等待一个时代,给自己崇敬的人一个公正评述的机会。 写了一千字废稿后,突然有了新的灵感。所以我虽然标了完结,其实还会再搞两章二人世界和女装番外,不过最近有点事情,可能要95左右回来 最后,标完结就可以打分啦,手机a点评论区旁边的评分,全订而且喜欢的朋友给个满五星好评吧,评分够高似乎还可以上一个什么榜随缘啦,不过如果被喜欢,我会很高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Te|esc|ope 头一次睡到自然醒, 看清是隔壁别墅的卧间,意识到自己是在难得的假期里,克莉丝眨了眨眼。 怀里环抱着的是一件男士睡袍的衣角,上面带着熟悉气息,显然为了不让她警醒,那位主人金蝉脱壳了。 绸缎过分细滑, 起身时如同流水落下, 没有任何声响。撩开柔软轻纱床幔,赤足踩在木质地板上, 克莉丝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某位“贤内助”已经如往常一样, 把搭配成套的衣服叠好放在了置物架上。 小班纳特“先生”工作繁忙,乐于在生活上省事,所以从来没有拆穿过他,这样其实是想顺便满足某些不便启齿的意图,或者让两个人恰巧穿上同色系西装的小心思。 所以他究竟有多热衷钻石刺绣荷叶边 抖开手里的长裙, 克莉丝瞪了一会, 想到那些素净的英式棉布裙, 心里腹诽另一半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欧洲男人, 还是认命叹了口气。 爱德蒙进门时,就见到她站在纱帘透出的日光里, 埋着头和打不开的裙撑搏斗, 穿着属于他的黑色晨衣,因为手上的动作滑到肩头,将褪未褪。 把托盘放好, 他走过去帮她,呼吸烫出一片绯色,突然引火燎原,将穿衣镜都蒙了水雾。 因为常常切换两个身份,爱德蒙对裙装比她熟悉得多,不论多复杂的样式,在他手中不论是穿还是脱都很轻松。 至少克莉丝最后还是好好穿上了那件长裙。 因为他乱来时某句有些低俗的玩笑,把早餐安静吃完又重新洗漱过,别扭着的伯爵夫人才搭理他。 “为什么不叫醒我” 伯爵阁下替她描画眉尾,面上一本正经道“你既然是来伦敦看孩子的,就什么家事都不用操心,好好放松休息就行了。” 下楼时,见到往自己身后张望,又一次没认出自己的长子,克莉丝不得不承认,爱德蒙给自己挑得这一身更适合伪装。 裙撑完美改变身形,平时中性简约惯了的人突然穿起华丽的风格,画了精致的妆容,再戴上有薄面纱的帽子,就很难被分辨出来了。 把轻纱撩上帽子,男孩惊讶睁大眼睛。 “妈妈” 克莉丝含笑看他“我和你父亲昨天商量了下,今天你第一天上学,我们送你去,高兴吗我当年可没有这个待遇。” 虽然是女声,但是那种调侃的语气又完全是自己熟悉的“教父”了。 或许是这一面给他的印象太深,艾德里安觉得自己脑子更倾向于“教父穿了裙子”,而不是“母亲穿回了女装”,这导致他有些无法直视母亲。 好在父亲还是往常的模样。至少他身边还有个熟悉的存在。 艾德里安凭借自己作为长子的见识,相当笃定在二弟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这两个人在城堡里相当恶趣味同时扮过女性,自己似乎因为找不到教父,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了,阿里也没把他哄好。 他还没回忆起后来发生了什么,二弟就带着弟妹们来串门了。 在“外人”面前,班纳特家的崽子们相当懂事礼貌,乖巧一致叫了“夫人”和“教母”。 克莉丝不忘给所有孩子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发现两个人的礼物完全不同,也非常符合自己心意,双胞胎拉住了艾德里安。 “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 尤利亚嫌弃看了一眼什么都要和自己一样的弟弟,语气羡慕道。 拉斐尔看向逗小妹说话的伯爵夫人,自以为悄声对他说“你们家还缺孩子吗。” 奥德赛已经凑近了,以一种相当眼熟的绅士姿态,嘴甜又真挚道“夫人,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艾德里安有些担忧看过去,结果发现她不但不忧心自己被亲生孩子生疏对待,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和你妈妈比呢” 是他想多了。 长期在严厉母亲管束下,突然见到温柔漂亮的女性长辈,仗着父母不在身边,奥德赛毫不犹豫说“您比妈妈好看,脾气也好。您能当我妈妈,带我一起去意大利吗,我不想学拉丁文了。” 听到不用写功课,双胞胎跟着三哥一起用力点头“也带上我们一起吧。” 艾德里安“” “妈妈”正看着你们呢。 很久没被爱德蒙之外的人肯定女性魅力了,即使是和他做对比,克莉丝还是高兴揉乱了小胖子的头发,熟门熟路伸臂把小家伙们抱了个圆。 注意到一边有些怀疑打量自己的继承人,克莉丝扭头抬手,露出一个空隙,亲切道“是马修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也过来让我看看吧。” 被芬芳温柔包围后,马修涨红脸,对教母的熟悉感瞬间被蒸出了脑子。 “既然现在是我做主,那么给你们放个假,我在伦敦的日子,大家就不必写作业啦。” 在崽子们一致的欢呼声里,伯爵夫人兴致满满宣布。 班纳特家的未记名长子绝望看向家庭最后的底线。 伯爵站在一边,噙着微笑,目光纵溺专注。 艾德里安“” 所以到最后,父母和弟妹们都放了假,只有自己一个人要去上学吗 艾德里安开始觉得上学不是什么好主意了。 他有对全世界最不寻常的父母,所以什么依依惜别的嘱咐和关照都没有,母亲甚至还安慰他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去,又把以前她常常和哈洛德叔叔偷溜出学校的几个地方指给他看了。 再加上他俩都有一帮尽心尽力的下属,父亲这边已经替他把一切手续和需要跑动的地方都安排好了,母亲这边 不,我只是在公学读书,不是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未来老师同学的情报就不必了,辛苦你们了。纳什先生。 更过分的是,仗着现在是合法夫妻的身份,父亲开始正大光明搂腰揽肩、牵手提裙子了,嘴上装作关心他未来的住宿情况游览学校,其实是在打听母亲当年的校园生活。 宿舍就进不去了,没有夫人在身边,伯爵阁下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继承人身上,很快又鼓励他换上校内制服看看,笑容里似乎还要透过他去看母亲当年在这里的模样。 艾德里安心很累。 这里到底是“教父”的母校,他和父亲顺路去见了一位她学生时代就相熟的老教员,回来时,就见一位绅士在和母亲说话。 还没来得及看父亲的反应,只看到母亲说了几句,那位先生很快就露出被冒犯的表情,气冲冲离开了。 替她举了阳伞,爱德蒙似乎不经意问“刚刚那位,是利尔先生” 艾德里安这下想起来,利尔是“教父”派内的一个成员。 克莉丝点头,“他来和我聊建筑问题,中间出现了一些常识错误,我很认真详细解释给他听,结果他突然生气了,等等,他主动过来,当时我又在看这栋楼他是在和我搭讪” 反应过来是个乌龙之后,想到自己好像也没控制住,因为是认识的人,不自觉用了往常纠正下属的语气,克莉丝有些哭笑不得。 爱德蒙帮她把一根胸针重新别好。 “才离开一会就有人来和你搭讪,看来之后这几天,我得好好守着你了。” 他调侃说,“还有,我亲爱的夫人,你很少以异性身份和人打交道,所以可能不知道,大部分男士喜欢安静崇拜看他们说话的女性,他们不懂得欣赏你侃侃而谈的模样,而我会因为你毫无防备吃醋。” 之后的路上,长子意外的安静。 克莉丝关心问“怎么了,如果不喜欢学校的话,还可以延迟入学的。” “反正你要在这里学的,我和爱德蒙都会。也没必要非强迫自己融入同龄人里,你那么多兄弟,还有我朋友的孩子,你可从来不缺玩伴。” 艾德里安摇头。 他闷声说“我很高兴您给了我这一天。” “但是如果您能活得更自在的话,就算一辈子做我的教父也没关系的。” 因为艾德里安的强烈要求,他曾经被爱德蒙带去国会大厦,远远见过一次克莉丝接受首相质询。 刚刚被母亲纠正而愤怒的先生,曾经就坐在她身后的坐席里,因为她从容巧妙的辩论而大声附和,面露崇敬。 他相信,即使是女性身份,再多几次接触机会,母亲都能赢得大多数人的正视。 但是女扮男装的伪装省掉了绕弯子卸去偏见的过程。 只是因为她换了个性别。 “啪。” 拿起手里的花边阳伞,克莉丝轻敲了艾德里安一记。 因为那个熟悉的握手杖姿势,艾德里安呆了一下。 克莉丝捏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艾德里安呆呆说“好看。” 环抱着爱德蒙的手臂,克莉丝得意笑起来“这就对啦,好不容易穿一次漂亮裙子,当然要让好多人夸一下,我都跳了好多年男步了,最好趁着这次机会和你爸爸跳舞。” 爱德蒙也点头“你不必为了这个内疚,也不要想太多,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克莉丝会扮成这样,主要是因为我和她打了一个赌,我希望她扮作女性休假陪我。” 艾德里安“” 他已经受够这种毫不在乎孩子心理的秀恩爱戏码了。 幸好他入学了 正值社交季,四姑父升职,一家回巴黎了,三位姑姑和舅公都在伦敦,班纳特家的孩子们都各有亲近的堂兄弟,现在又放了假,索性用大马车挨家寄放。 简和玛丽都没认出克莉丝,惊艳赞叹着和她寒暄了一番。 伊丽莎白对她这副模样很新奇,想到可以正大光明亲近六妹,不顾双方丈夫的表情,热情表示和克莉丝一见如故,请求她留下来陪自己,姐妹俩当晚挤在一起说了大半夜悄悄话。 第二天一早,在饭厅见到喝咖啡的伯爵夫人时,达西表情一瞬间很复杂。 他是很清楚基督山伯爵那些心思的。 当初会关照宾利和简的婚事,达西并不像表面那样严肃,恰好相反,他是个拥有正义感的热心肠绅士。 因此,看到无耻意大利人的妻子,想到这是她首次出现在伦敦,又因为伊丽莎白原因,知道艾德里安离家出走这个内幕,他不由心中恻隐,甚至替小舅子内疚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了一个缓和的开头。 “艾德里安是个好孩子。” 克莉丝点头“是啊。” “您一直住在意大利,不想他吗” “那当然了。” 因为这个平淡的反应,更加笃定伯爵夫人只是个幌子,艾德里安其实是小舅子寄放在伯爵膝下的私生子,达西轻叹一声,无奈摊牌。 “艾德里安长得越来越像克里斯了。” 终于把注意力从报纸分给二姐夫,克莉丝眨眼,看到门口无力捂脸的伊丽莎白,突然意会微笑起来。 她轻叹一声,面露精准的哀恸。 “达西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当然想孩子,也想常常呆在伦敦,可惜,埃德米可能不太想见到我。” 达西一愣。 “我想念艾德里安,我更想克里斯,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克里斯,”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尤其真诚,“我知道,我们只是他的一个意外,他爱的是埃米。” 克莉丝侧着脸不看他,在晨曦里脆弱笑了笑“伯爵对我很好,毕竟我们爱着同一个人,这样的婚事我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丈夫空白的表情,伊丽莎白想笑又无奈。 好好的招惹“小舅子”干什么,又被好奇心反过来祸害了吧。 一刻钟后,独守空房的伯爵不等早餐结束就过就来接夫人,结果意外得到了二姐夫难得的好脸色和复杂同情的眼神。 爱德蒙心里奇怪了一下,又被克莉丝夺走了全部目光。 被姐姐如同摆弄娃娃一样好好打扮后,穿着时下伦敦流行的时尚女装,卷过长发尾端,她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情气质了。 像是没有女扮男装这一回,作为绅士家的六小姐自然长大会有的名媛装束。 因为今天约好了两个人骑马散心,爱德蒙没有坐马车,自己骑了马,安格斯乖巧跟在后头。 和伊丽莎白打招呼后,克莉丝利落翻身上马。 附近有一瞬间的安静。 爱德蒙无奈道“英国的女士骑马都是侧坐的,只有男人才会像你这样跨着。” 知道自己是因为在二姐跟前太放松了,克莉丝脸上一红。 他又很快安抚道“不过没关系,你是我夫人,没有任何人和规则可以束缚你,我承诺了,你只要好好享受假期就好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之后的日子,克莉丝果然很放松。 甚至放飞自我。 她一旦不管不顾起来,就胆子很大,完全信任爱德蒙的能力,拉着他享受假期。 伯爵夫人很快就融入了伦敦。 虽然作为外国人,她不太熟悉伦敦上流社会夫人之间的社交礼仪,不过胜在生得娇俏动人,说话甜蜜真挚,尤其擅长获得女性好感。 她描画的妆容不重,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面目似乎来自异国,一点女性的小玩意都能让她亮着眼睛,像是孩子一样新奇,与矜持的淑女不同,热衷表露感情与伯爵跳华尔兹,挽着他逛街,两个人结伴出入戏院和赛马场,会为了多打一局牌和丈夫软声撒娇,也从不在乎其他人眼光,只要伯爵出现,伯爵夫人就会从新结识的女伴里走出来,热烈扑向他,兴高采烈分享自己又学会了什么。 北方报纸时不时还刊登着首相夫妇旅行游览的消息,没有人能把这样一位张扬的女性和沉稳的帝师联系到一起。 至少在今天之前,维多利亚也不敢相信。 因为封闭着养大,要从母亲尖刻嗓音中分辨她的心情,她天生擅长听声音,即使花园远处有一组乐团,她也从中捕捉到了熟悉的一缕。 是老师那位挚友。 想到老师临走前交代的话,自己手里的功课说不定能从伯爵这里找到一点线索,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绕过那片灌木,却恰好见到基督山伯爵离开。 她向声源望去,然后呆住了。 一位绝色美人满不在乎裙子,姿势自在敞坐在花架下,似乎是刚刚跳了舞,踢下缀了宝石的羊皮鞋,露出纤瘦白皙的双足,因为她的脚步声,才后知后觉仿照女性姿态并拢了双腿。 这种布满精致绣线的衣服,只要行动便有暗纹流动,光彩耀人,若是寻常人穿来就有些俗气,可是眼前人姿容气度超绝,生生将它压做了陪衬。 看到她后,那位美人立马站起来,并没有大多数人见到女王的惊慌,只是向她行了一个有些别扭的提裙礼。 “陛下。” 花园里的灯火映得那张秀美的脸有些朦胧。 可是称呼却变得很清晰。 自家首相兼老师的声音,她听过太多次,甚至当初只是因为他的演讲,她头一次觉得耳朵得到了抚慰。 虽然是女性的声线,也刻意改变了气息,但是这样的顿挫和吐词习惯,刚刚还叫着“爱德蒙”,请他给自己端一杯樱桃酒 女王缓缓瞪大眼。 “老师” 克莉丝心中咯噔一下。 差点忘了,年轻的陛下对声音非常敏锐。 她还没来得及后怕,眼前的女王已经语气复杂道“所以,您是为了满足伯爵,才穿上裙子的吗。” 克莉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懒癌羊的深水好像这是我第二次上电视,感嗯么么叽 感谢央央,o桥o,年年,六濤、u酱、唯曦,asteria,荠小小、杞人gkf、人间一座悲喜楼、妍落潇湘、杯欢篱合、阿九、kkery、时有繁木、何首虎、林青筑、浥轻尘、3419986eif的投喂。 也感谢嘤嘤液投喂挨个亲亲抱抱举高高 上一章结尾装扮才是克莉丝自己的风格,可以随便找个影视版傲慢与偏见看,家里姐妹穿的就是摄政风裙子,装饰很少,比较素净简单。 方便理解的话克莉丝有一颗图省事穿优衣库的钢铁直男心,爱德蒙却喜欢她穿o裙喂 三次元忙了一周,有点手生,卡到现在才来,本章提要捏他丹麦女孩x 下章时间线会往前调,二人世界的罗马假日 达西什么意大利人居然为爱接盘 女王天了我老师居然是女装大佬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