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如此多娇》 第1章 第一章 《县主如此多娇》 文/天香豆蔻 近日,京中出了件大事。 说是国公爷世子陆枭和武威侯府的小侯爷公叔忽起了争执,陆枭一怒之下,当街就把小侯爷的腿给打折了。 陆枭身份贵重。他爹陆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姑姑是大昭皇后,圣眷正浓。前不久表弟刚被册封太子,有了东宫撑腰,这位在京中跋扈惯了的世子爷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问其罪。 而那公叔忽有什么?不过一个世袭侯的名头。况且此人也并非善茬,仗着家中还有些威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 这次两人为着什么事不清楚,但无论谁对谁错,公叔忽一条腿断了是真的。这事京里百姓都瞧见了,容不得抵赖。 公叔太爷气病了好几日,病中拖家带口在同承府敲了天子鼓,告了御状,说是为长孙求个公道。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公叔家太爷最是护短? 朝晖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叔太爷声泪俱下,哭晕了整整三回,晕的时间还恰到好处,刚好是陆国公为儿子辩解之时。 这真晕假晕尚且未论,那头公叔太夫人便叫起来了,声粗如牛,如泼妇骂街。将陆枭连同陆老公爷祖上七八代一并问候了一遍。 天子大怒,命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去国公府拿人。 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十五岁入仕,十六岁便成大理寺主簿,十七岁成少卿,天子亲封的一品官郎将,是京中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隆庆帝派他来,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是贵重如陆枭,犯了错也不得轻饶。 圣意如此,国公爷不敢违背,何况是逆子有错在先。 素来刚正的老国公亲手把陆枭给捆了,临行前板着脸孔特意嘱咐:“杭哥儿尽管打,无需给老夫留情面!” 还未说完就遭国公夫人瞪了一眼,万事以夫人为重的老国公老脸微红,轻咳一声,干脆背手转过身去。 国公夫人握着薛允杭的手开始泣泪连连:“薛陆两家是世交,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杭哥儿最是宅心仁厚。你与我家枭儿同岁,又都是太子伴读,如此交情……” 薛允杭肃然起敬:“如此交情,更该执法从严才是。”言罢,重重握住国公夫人的手:“小侄明白伯母的意思了,皇上罚下的三十鞭子,小侄一定亲自盯着,打足为止,绝不通融!” 国公夫人两眼一黑,气的差点就这么过去了。 陆枭吃了三十整鞭子,打完了薛允杭打发人去国公府,让府里派人来大理寺抬人。来的是府里的老管家海叔。 海叔是国公府的老人,眼见着陆枭从娃娃那么大长成了如今相貌堂堂的公子哥。可以说,除了乳嬷云娘,他是最熟悉世子爷的人,陆枭身上几颗痣他都能一一说清楚。 可是现下他却不敢认世子了。三十鞭子下去,陆枭背上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海叔扒在牢房外头喊了好几声枭哥儿,眼眶子都是红的。 他家世子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份罪! 虽然这是圣上下的旨,可是这下手未免太重了些,海叔看不下去,一咬银牙,招来小厮将人抬走了。 薛允杭把陆枭给打了,薛老夫人因为这事气病了,整整三天都下不了榻。 卫婴宁跟着姑母卫氏进来拜谒,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薛老夫人气的将一只青瓷的茶杯给砸了,茶汤泼了一地,有几滴飞溅在薛允杭绯红的官袍上。 老夫人痛心疾首:“你大哥哥去世的早,你是我与你父亲老来得子,我对你向来偏爱,莫说打骂,这么多年,我连句重话都未曾与你说过。你倒也争气,少年入仕,又年轻有为,这些年入了大理寺更是颇受圣上夸奖,人人都道我命好,养了你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 薛允杭伏低,头磕在青玉案阶上。 老夫人一手扶着床榻,一手攥成拳,捶着胸口:“谁料你竟是这般迂腐!你为官数载,一不贪污受贿,二不结党营私,这本是好事,可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不该不懂。那陆枭是谁?他爹是谁?他姑母又是谁?你开罪了他,是让我们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薛允杭不答,老太太喘了口气才说:“薛陆两家交好,你父亲和陆国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我与陆夫人也是闺房之友。念着这点情分,你将人家儿子打了,他家没多说半个字,可我们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会,老夫人斟酌道:“明日便是陆家二房次子的满月酒,我病中不便去,你替我备份厚礼过去,诚心诚意的向枭哥儿道歉,如若不然,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罢罢手,让他退下。虽然疼爱这个小儿子,可是现在气头上,着实不想再见他。 薛允杭知道母亲当真是气极了,没再说什么气她的话,退下了。经过卫氏身边的时候微微颔首:“嫂嫂。” 卫氏点点头,又牵住婴宁的手将她往前带,温柔道:“宁儿,先拜谒你杭叔叔。” 婴宁乖乖巧巧的行了个礼:“见过杭叔叔。” “这就是婴宁?卫将军的女儿?”薛允杭见她年纪颇小,穿着一身鹅黄缎子裙,身上系着水红色的狐裘大氅,脸蛋白白嫩嫩,眼睛如弯弯的月牙,比他几个妹妹侄女长的都要好看,但眉眼间却没有几分卫将军的影子。 想来是像她母亲。 早闻卫将军的那位夫人天姿国色,但梁夫人故去时他也年少,未见过其真容,并不知道世人所说的绝色之人究竟是何等的模样,但此时,薛允杭从婴宁的样貌里,大抵窥探出了一二。 卫将军卫谦一生忠烈,镇守潼关十余载,最后也是为国捐躯,临终前只有这一个女儿放心不下,皇帝感召,将卫婴宁从边陲接来薛府,寄养在姑母卫氏身边,也算还卫将军一个夙愿。 薛允杭自小崇敬卫谦,看着婴宁,眼里亦多了几分郑重:“我们薛家与卫家本就是殷亲,你来了,下人们称你一声表小姐,那是礼数。但须知我与母亲,还有嫂嫂,待你与贤姐儿并无不同,你只当这是自己家。” 贤姐儿,大名薛嘉贤,是卫氏的独女,也是薛家嫡姑娘。薛允杭说这话就是告诉婴宁,往后行事无需谨小慎微,她不是客,他待她就如对待亲侄女,往后就算婴宁犯错,也有薛家替她撑腰。 婴宁早慧,自然听懂了,心里十分感激,可她年幼,尚且不懂应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只能俯身跪地,头磕在薛允杭的脚边,行了个大礼:“婴宁多谢杭叔叔。” 卫氏用帕子沾了下眼角涌出的眼泪,很是欣慰。她的婴宁长大了,懂事了,她兄长和嫂嫂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一同欣慰的还有薛家老夫人。 薛大人去世时薛允杭尚且年幼,与朝中周旋,与官眷交好,家中一应事物都是由陆老夫人坐镇,这才稳下时局,让薛府在朝堂的云谲波诡中仍能屹立不倒。 薛老夫人遇人遇事遇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她不夸口说一眼猜中,但十之七八还是能看出来的。 潼关位于边陲,是出了名的旱关。夏天酷暑冬日严寒,若是遇上灾年,粮食更是短缺。 这样苦地出身的婴宁却长的娇嫩,明艳如花,举手投足间非但没有粗鄙之气,还礼数周全,举止得宜,比起世家大族的嫡家小姐都是不差的。便能看出卫将军对这个女儿的管教是花了心思,也能够感受到卫将军对她的疼爱。 婴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知进退,更知感恩,是个好孩子。卫将军临终托孤,将她交给薛家,就是信任他们家。这样的好孩子,在边陲苦地有父亲护着都未吃过苦,现在是在京中,在天子脚下,在他们薛府,没道理要受委屈。 薛老夫人目光慈爱,向着婴宁招招手:“乖孙女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薛老夫人称自己为祖母,便是应了方才薛允杭的话,告诉阖府上下:婴宁虽是外姓,但薛家这个孙女是认下了。 “明日陆府设宴,婴宁与姐儿哥们一起去陆府,”这话是对婴宁说的,但薛老夫人的眼睛却是看着卫夫人的:“杭哥儿还没娶妻,你是大房,便是当家主母,自然要拿出些当家人的样子来,明日将宁姐儿好好打扮打扮,也不用另立轿子了,她身量小,就与贤姐儿同乘。” 卫氏有些担忧:“明日是陆家孙儿的满月酒,京中大半的官眷怕是都得到场……婴宁虽是婆母您认下的,可她身份依旧是表小姐,和贤姐儿一起坐薛府嫡姑娘的轿子,京中怕是会有人说闲话。” 卫氏自然是疼爱婴宁的,正因为疼爱才不愿让她出风头。哥哥为国捐躯,圣上垂怜婴宁自幼失沽,本来是要册封她为清平县主,赐有封地。古往今来,只有亲王、郡王之女才配封县主,况且婴宁才六岁,如此皇恩,她根本承受不起。 隆庆帝后来也觉得不妥,虽然收回了成命,但除了县主的名号之外,其余封赏却依旧隆重,此等厚爱,卫氏并未觉得欣慰,相反,隐隐生出一丝担心。 果然,上个月皇后忽然召见,与她提起了婴宁的婚事。少年时他哥哥与隆庆帝乃是好友,那时的隆庆帝还只是隆庆太子,两人在同承府前,天子鼓下,结为异性兄弟,发愿若往后二人有了子女,定要结为亲家。 隆庆太子成了当今圣上之后,子嗣绵延,可卫谦少时一心为国,只钻研兵法,到了不惑之年方才遇上她嫂嫂梁夫人,老来得子,才生下婴宁。 婴宁六岁,可隆庆帝最小的四皇子都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郎,本来以为这事就此作罢,没想到皇后又旧事重提。 皇后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这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多少官眷想要嫁入天家,婴宁尚小,不懂什么叫树大招风,可卫氏懂。 薛家老夫人轻叹口气道:“你这是糊涂啊,既然宁姐儿在将军府就是嫡家小姐,来我薛家难不成就成庶女了?既然是嫡姐儿,便应得嫡姐儿的礼待。你的那些顾忌我都知道,天家嘱意婴宁那是恩赏,婴宁没有错,便没什么怕说的,明白了?” 卫氏点头,可心里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少。她是她姑母,自然愿她富贵一生,平安顺遂,可却从未想让她嫁了天家。 天家虽好,可若以后受了委屈,她纵是再想护着怕也护不住。 晚上,婴宁是和薛嘉贤一起睡的,表姐妹儿时便玩在一处,自然亲厚,在床上抱在一起说着姑娘家的小话,乐个不停。卫氏在旁边做着刺绣,听见了也抿唇跟着笑。 贤姐儿过完年便十岁了,懂礼守礼,最重要的是心疼妹妹。 贤姐儿喜欢吃甜的,晚间乳嬷嬷特意备了松花膏给她解馋,乳嬷嬷自然认识婴宁,劝着她也用一块,卫氏还没想起来,贤姐儿倒立刻说:“婴宁打小就不爱吃甜,别说松花膏了,平日里甜水都不沾半滴,是不是婴宁妹妹?” 婴宁调皮一笑,也道:“表姐不喜吃辣的,去年年关来我家时,我偷偷往她茶里放了口羊蝎子的汤汁,姐姐用完,辣的眼泪都出来了,气的好几日都不曾理我。” “你还好意思说!”贤姐儿作势要打她,过来会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日舅父酿了果酒分给我们喝,明明不醉人,可婴宁妹妹一点酒量都没有,用筷子沾了那么一滴竟然就醉了。晃晃悠悠的往池边跑,说是要给我捉河蟹,要不是护卫们拉着,早就一头栽下去了哈哈哈……” 童年趣事如今说来难免惹人发笑,薛嘉贤笑的最凶,侍候的丫鬟嬷嬷们也忍不住轻声笑,卫氏爱怜的看着婴宁涨红了脸,也是忍俊不禁。 姐姐疼妹妹,妹妹护姐姐,卫氏大感欣慰,过了会又将二人招到身前来,嘱咐:“明日去陆府,府里人多,贤姐儿定要照看好妹妹。” 嘉贤点头,牵起婴宁的小手放在掌心里:“母亲放心,婴宁妹妹有我照看着。” 卫氏慈爱的摸了摸贤姐儿的头顶,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又看着婴宁。 嫂嫂去世的早,哥哥又戎马半生,婴宁算是她照看长大的。所以性子她最了解。 婴宁聪明伶俐,明是非,知对错, 虽然长的像极了嫂嫂,看起来沉稳,但性格却像她兄长,倔的很。 卫氏叮嘱:“这儿不比潼关,莫要强出头。” 婴宁点头,她自然知道这里不是潼关,她爹爹也没了,没人再会任着她。以前她骑马狩猎,捕鱼抓虾,活的快乐又自在,那是她爹爹在,可这里是汴京城,天子脚下,没人会喜欢一个野丫头,她得学着守规矩。 婴宁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姑母。” “还有一桩事,你们要牢牢记好了。”虽然知道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断不会无缘无故惹上那个小霸王,但卫氏还是提醒:“去了陆家,莫要招惹陆家那位世子爷,他脾气不好,你们见着了便就绕道走,若真是避无可避了,就乖乖上前见个礼,莫要忤逆他。” 早前婴宁便听过这位世子爷的传闻,说此人长的尖嘴猴腮,年纪轻轻便满脸褶子。且为人狠厉,喜怒无常,高兴时赏你金银财宝,不高兴时一拳打死过一头蛮牛。前些日公叔小侯爷不过与他绊了几句嘴,就被他驾着脖子,硬生生扯下来一只右腿。 婴宁想象了一下当时场面,吓的手心里都是汗。姑母完全是多心了,这样狠厉如阎王一样的人物,她躲都躲不及,怎敢忤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一大早,婴宁和嘉贤便被乳嬷嬷叫醒了梳洗装扮。两个人都是贪睡的年纪,起的这样早,自然哈欠连连。 婴宁支着下巴,眼皮子打架。乳嬷嬷在后头给她插钗环,见她小脑袋瓜东歪一下西倒一下,样子可爱,忍不住发笑。旁边瞌睡的嘉贤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若是平日里,乳嬷嬷定然会心疼她们,叫姐妹俩多睡一会,但今日不同。今日要去陆府,姨娘房里的郅哥儿菱姐儿已经在偏厅候着了,她们俩个嫡姑娘还不起,不像话。 “宁姐儿,醒醒了,姐姐们都在候着你,再睡下去不体面。”乳嬷嬷轻轻碰了碰婴宁的小手,催促她快些穿衣。 姐姐们都来了,她若迟了的确不体面,婴宁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站起来。 穿戴好了出去,嘉贤已经在屏风外等着了。见她来了立刻高高兴兴的去挽她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 婴宁长的白白嫩嫩,今日又穿了件水红的缎子裙,系着大红的狐裘氅,那颜色越发称的她娇艳的似朵花一样。 嘉贤没见过舅母,但在舅舅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画像。舅母天姿国色,眉眼间都是温柔,婴宁妹妹与舅母九分相似,虽然只有六岁,但美貌已初见端倪。 妹妹长的美,她这个做姐姐的脸上都有光彩。 姐妹俩手挽着手去到偏厅,堂屋里薛嘉郅与薛嘉菱已经给卫氏敬完茶了。 薛嘉菱是姐姐,比嘉贤长些,已经十一了,薛嘉郅是弟弟,比婴宁还小,才三岁,路还走不稳当,得有乳嬷嬷随时带着。姐弟俩是偏房姨娘生的,年前姨娘病死了,姐弟俩便都寄养在了陆老夫人的房里。 嘉菱懂事,对待卫氏这个主母恭敬有礼,每日晨昏定省来给她请安,从无一日迟过。对待嘉贤这个嫡妹妹也是颇为照顾,只要贤姐儿有喜欢的东西,她总会让与她。阖府上下对这位大姑娘都是有赞许的。 嘉菱待嘉贤的好,卫氏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姨娘去世之后,她可怜两人孤苦无依,本是提议让这一对姐弟来这主屋里住,她也方便照顾。是嘉菱自己说庶子女与嫡子女一起住不和规矩,老太太怜她懂事,这才亲自抚养。 卫氏膝下只有一个贤姐儿,人丁单薄,去年老太太提议把两姐弟过继给她,她疼爱这两个孩子,自然愿意,只可惜礼还未成,潼关便传来她兄长去世的消息,卫氏一时急火攻心,病了数月,这事便也就搁置了。 门外小厮来唤,说是马车备好了,卫氏点点头。今日明着说是去陆府参加百岁宴,但实则是为了小叔叔的事。 要去向陆老国公赔礼道歉,礼物自然是要备的丰厚。 以免有什么疏漏,卫氏由着丫鬟掺着去了东厢房清点礼物,将几个孩子留在了偏厅里。 嘉贤从小敬爱嘉菱,每次见她都得小跑着过去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可是今日不同。 今日她手里牵着婴宁妹妹,分不开手再去牵旁人。 嘉菱看在眼里,主动去牵贤姐儿,笑着说:“贤儿妹妹今天当真是漂亮,像株牡丹花一样。” 嘉贤受不住夸,下巴不由骄傲的抬了抬,高兴道:“嘉菱姐姐也漂亮。” 又想到姐姐还没见过婴宁妹妹,便牵着婴宁的手把她往前面引:“姐姐,这个是婴……” “几日没见你,郅哥儿想你想的紧,”嘉菱打断她,笑着说:“前日乳嬷嬷问他,这府里谁待她最好,他想也没想就说是贤姐姐,气的我呀,打了他好几下手心!” 嘉菱是郅哥儿的亲姐姐,自然吃醋弟弟这么说,只是这话是笑着说的,便就成了姐妹间争风吃醋的玩笑话。 郅哥儿生的可爱,嘉贤自然喜爱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数都往他院里送。这会子听了这话,心里高兴极了,觉得这个弟弟更可爱了,自己没白疼他一场。 嘉贤蹲下来,捏了捏弟弟的脸:“郅哥儿你说,这府上谁待你最好?” 郅哥儿笑呵呵的躲开嘉贤的手,往嬷嬷怀里钻,拍着小胖手奶声奶气的说:“贤姐姐,贤姐姐待郅儿最好……” 嘉贤高兴了,把弟弟抱在怀里颠,一脸的稀罕。 贤姐儿这会子一门心的想着弟弟,自然冷落了婴宁,婴宁也懂事,乖乖巧巧的站着,不去争宠,等嘉贤把弟弟放下了,她才走过去,想去牵姐姐空出来的手。 但是被嘉菱抢了先,她想了想,绕过嘉菱,去牵姐姐另一只手,又落了空。 嘉菱把妹妹的两只手都拢在手里,两姐妹说着体己的话,偶尔有笑声传来,婴宁自觉多余了,便乖乖站到旁边,等她们说完。 乳嬷嬷瞧见了,有些心疼这个表小姐。 她是府里做惯了的老人,自然不像贤姐儿和婴宁表小姐那么单纯。在她看来,大姐儿才十一岁就面面俱到,让阖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是个厉害角色。 倒不是她多心,前几日她还亲眼瞧见了,贤姐儿送她一枚珠钗,她笑着当面收下了,转过身就冷着脸扔河里头去了。 这事她谁也没敢说。自己不过是个奶婆子,没有说话的份,只当是个秘密,这辈子烂进肚子里。 有小厮进来催了,说是主母遣她们过去。 几个人往府门外走,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薛允杭与卫氏正在说话。嘉菱本来是牵着嘉贤的,等快到了,又放慢脚步,等婴宁小跑着追上来了,她才一手拉一个笑盈盈的到前头拜见。 嘉贤稀里糊涂的,婴宁被嘉菱牵着,心里头却开始纳闷。 方才来的路上,两个姐姐走到飞快,她身量小,自然追不上,落后了好几步,又想起方才在偏厅的种种,大抵猜出来这位菱姐姐不喜欢她。 毕竟她是外姓,两人又从没见过,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妹妹,论谁心里都该不舒服,婴宁不怪她。可是现在怎么又热络的牵她了? 婴宁起初不明白,等看到姑母和杭叔叔一脸赞许的看着嘉菱时,她又明白了。原来,这个姐姐是为了讨大人们的喜欢。 “母亲。”嘉贤小跑过去,率先搂住卫氏的腰。 若是在堂屋里,只有卫氏和嘉贤姐姐在,婴宁也会像姐姐一样搂着姑母的腰撒娇,可是现在是在外头,杭叔叔在,菱姐姐和郅哥儿也在,她只能乖乖的做了个礼:“姑妈万安,杭叔叔万安。” 嘉贤看着端庄得体的妹妹,这才自觉失礼了,忙松开卫氏的腰,端端正正的福了福身子:“母亲万安,小叔叔万安。”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薛允杭笑了笑,又与卫氏说了两句,便转身,率先上了马。 那马儿毛皮黑亮,马鬃修理的整整齐齐,马腿也结实,一看便是良驹,婴宁看的目不转睛,想起来自己的小矮马。 那是去年生辰,爹爹送给她的,她喜欢极了,每日都会命人给小矮马顺毛,可惜她来京时,乳娘告诉她,京中的大家闺秀们都不好骑射,小矮马被留在潼关了。 嘉贤见她愣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婴宁,想什么呢?” “没什么。”婴宁由乳嬷嬷搀着上轿子,感觉有人在看她,婴宁微微侧头。薛嘉菱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正掀着起一丝窗帘往这瞧,见她看过来,又把帘子放下了。 嘉贤没看见,先婴宁一步上了轿,转头看见妹妹还在发呆,伸手捏了下她白嫩嫩的小脸,催促她上轿。 虽说这是冬日,但太阳还是晒人的,妹妹脸嫩,嘉贤怕她晒伤。 国公府与薛府很近,仅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便入了陆府。 国公府在京中威望颇高,又是皇亲国戚,今日的百岁宴,文武百官都到了,自然热闹非凡。婴宁进了府就不敢乱看,由贤姐儿牵着乖乖跟在卫氏身边。 “嘉贤姐姐!”廊外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看见薛嘉贤,立刻跑过来,热络的过来拉她的手。 小姑娘叫陆紫祺,是陆府二房的长姐,今日做百日宴的就是她弟弟。 薛陆两家交好,薛嘉贤与陆紫祺年纪一般大,打小便玩在一处,自然要好,两人相视一笑,陆紫祺这才看向卫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薛伯母安好。” 卫氏没应,只向着她身后福了福身子:“臣女卫氏,见过昭仪公主。” 昭仪公主元景琇,是隆庆帝最小的女儿,方才十岁,为皇后所出,陆国公便是她的亲舅父,陆紫祺得叫她一声小姑姑。 隆庆帝疼爱这个女儿,也将她宠的无法无天,薛嘉贤打小就不喜欢这个脾气大的六公主,但是她毕竟是皇家,母亲见了她都得行礼,何况是她? 嘉贤不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就听一声轻哼。嘉贤不喜欢元景琇,元景琇自然也不喜欢她,但薛家主母在,她还不能这么放肆,于是客气道:“这是我舅舅的家宴,我们在此便都是客,薛夫人无需多礼。” 几个人由小厮引着去偏厅用了饭,用完了女眷们便围在一起说着闲话。元景琇是公主,人前自然要装的端庄,可她毕竟只有十岁,装了一会装不下去了,眼睛盯着糕点,心早就飞了,一门心思就想出去踢毽子。 陆紫祺虽喊她一声小姑姑,但年纪长些,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偷偷的笑,回身同母亲耳语了两句,便拉着元景琇出了门。 踢毽子自然人越多越好,陆紫祺又去叫嘉贤,嘉贤怕妹妹无聊,便又将婴宁拉着一同去了。 嘉贤介绍:“这个是婴宁,是我舅父卫将军的女儿。” 婴宁长的白白嫩嫩,此刻圆溜溜的眼睛睁着,特别招人喜欢,陆紫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夸奖道:“婴宁妹妹好漂亮。” 得了夸奖的婴宁乖乖的笑,甜甜的叫了一声:“紫祺姐姐安好。” 陆紫祺被这一声叫的心里高兴,越发喜欢这个妹妹了。 元景琇不待见嘉贤,对她的妹妹自然也不待见,听见了,不由轻哼一声,心道:小马屁精! “到底还踢不踢了!”元景琇不耐烦道。 元景琇是她小姑姑,更是公主,陆紫祺不敢怠慢她,便带着几个人去了个僻静的地方,又命人取了毽子过来。 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两一组,看哪一组踢的总数多就算赢。 陆紫祺为求公平:“抽签决定谁和谁一组吧。” 元景琇拒绝,她可不想和薛嘉贤一组,更不想和那个叫婴宁的一组,那么点大的小娃娃,毽子都不知道会不会踢。她不由分说的拉过陆紫祺的手:“她俩是姐妹,自然一组,我俩一组好了。” 薛嘉贤巴不得,她牵过婴宁的手,眨眨眼:“妹妹,咱们一组。” 然后……杀她个片甲不留! 按照顺序,元景琇他们这一组先上,两人一共踢了两百七十个,元景琇满意的擦擦汗,让下人记下了,又把毽子扔给婴宁,倨傲的点点下巴:“到你们了。” 婴宁先上。 表姐妹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便就是踢毽子,自然是个中高手。婴宁一个人便踢了二百八十下,等要踢到二百八十一下的时候,撇见了元景琇越来越青的脸,她心里一动,故意输了。 该到薛嘉贤了,她讨厌这个公主,自然不会像婴宁一样放水,踢了足足有一炷香,元景琇气极了,冷声道:“这一局我们输了,下一局吧!” 嘉贤不理会,依旧踢的起劲,元景琇明白了她是故意气自己,怒火中烧,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使了个大力,将那毽子踢飞了。 毽子落进了隔壁的院里。 “你耍赖皮!”嘉贤怒不可遏,作势要去推她,被婴宁拉住。 “就耍赖皮!”元景琇插着腰,这会子没大人在,她的嚣张劲又上来了:“谁让我是公主呢!” 眼见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陆紫祺赶紧上去拉架:“别吵了,咱们还是去捡毽子吧。” 元景琇瞪着嘉贤:“让她去捡!” 嘉贤不服气:“凭什么?明明是你踢进去的!” “那一起去吧。”陆紫祺做和事佬,又去扯元景琇的胳膊,轻声说:“小姑姑?” 元景琇这才缓了几分神色,极不情愿的点点头。 四个人进了院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婴宁正纳闷着,后领忽然一紧,眼前的景物跟着矮下去半截。 婴宁眨眨眼,两条腿在空气里乱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后一道低沉的男音降临:“找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那是个面容俊逸的少年郎,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颈上系着风雪氅,此刻蹙着眉,眉宇间尽是威严。 “放我下来!”婴宁不怕他,双手并举去掰钳她的那只手,两条腿在空气里乱蹬。 陆枭未免好笑,这娃娃看着小,力气倒不小,他将婴宁拎在手里晃了两下:“先回话,找什么呢?” 婴宁赶紧答:“找毽子。” 今日府里设宴,来往的都是官眷,小姑娘长的粉嫩,模样却瞧着面生,陆枭又问:“那你说,你是哪家的小姐?” 婴宁犹豫了会才细声说:“我是……城南府薛家的。” 城南薛家?薛允杭他们家? 陆枭皱眉,将小姑娘拎到面前细细看了两眼,不大相信。 他怎么就不记得薛家有这么个孩子? 昨夜下过雨,前头有个浅浅的泥坑,陆枭将人提过去,横着眉毛,佯装要扔:“诓我?说,到底哪家的!” 这人怎么这样!婴宁委屈极了:“就是城南府薛家的!我叔叔是大理寺少卿薛……薛允杭!” “薛允杭是你叔叔?”陆枭眯着眼,依旧不信,“我怎么记得他只有三个子侄?” 静默了会,又拎着婴宁的后领晃了晃,“那你叫什么?” 婴宁真怕他松手,急的满脸通红:“我叫婴宁,卫婴宁!” 姓卫啊……还说不是诓他! 陆枭冷下脸,阴鸷道:“你这小娃娃看着老实,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说完,手一松。 婴宁断然没想到他说扔就扔,惊呼一声,吓得眼睛都阖上了。 眼见着人就要跌下去,陆枭一拽,又将人提了上来。 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大氅,粉粉嫩嫩的像个小团子,此刻却脸色惨白,惊恐的睁着大眼睛,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陆枭被她逗乐了:“还敢不敢诓我?” 说完愣住。小团子显然委屈上了,陆枭见她嘴巴一扁一扁的,然后鼻子一皱,眼泪倒豆子似的往外掉。 这么不惊吓? 小团子哭的惨兮兮的,鼻涕水都下来了,一向冷酷威严的世子爷轻咳一声,把人放下了。从头摸到脚摸了两遍,搜出来一块干净帕子,丢过去:“擦擦?” 婴宁这会子有脾气,才不理他,吸了吸鼻涕,转了个方向继续哭。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枭见她不接,故意板起脸。 婴宁伸手抹了抹眼泪,依旧不理。 “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闯我的院子,胆子倒不小!” 没回应。 陆枭干脆蹲下来,帮她把鼻涕先擦了,冷着脸道:“你既然是薛允杭的侄女,那为何又说自己姓卫?不是诓我是什么?” 婴宁道:“才不是诳你,我的确姓卫,薛府大房卫氏是我姑母!” 陆枭一愣:“那卫谦将军是你……” “是我爹爹!” 难怪叫薛允杭叔叔,陆枭回忆了一下,前日的确听父亲有提,说卫将军的女儿来京了……就是眼前这个小团子? “那便是我错怪了,”陆枭笑笑,想了想哄道:“你方才不是说毽子丢了?这样,我帮你找?” 婴宁气呼呼的别开脸,她才没那么容易讨好! “不要毽子了?” “不要了……我想找我姐姐。”婴宁犹豫了一下说。方才她就没见着薛嘉贤,陆家姐姐和公主也不见人影,她有些急了:“不然,你找我杭叔叔来接我也可以……” “求我?”眼见着小团子鼻子一皱一皱又要哭,陆枭只能哄:“那把眼泪先擦了。” 婴宁三下两下就把眼泪抹干,抹完了,又扬着脸给他瞧。 陆枭见她小脸干净了,点点头,这才招来小厮。 “去,到前厅找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就说他侄女婴……” “婴宁!”婴宁细声提醒。 “说他侄女婴宁在我这,让他派府里下人来接,”想了想又吩咐:“嘉贤那小丫头应当也在院里,你也去找找,今日人多,别生事端。” 小厮连连称是,领命走了。陆枭提步往前走,他人高马大,步子又急又快,婴宁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前头是个凉亭。 “你就在这等,一会你叔叔便派人来接你,”说完,陆枭冷下脸,低声警告道:“若再乱跑,我就把你扔出陆府,听明白了?” 婴宁乖巧点头。 陆枭走了,婴宁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薛允杭派的人没来,薛嘉贤也没影子。 婴宁撑着手从长椅上跳下来,踮着脚往前头瞧,陆枭站在不远处,正在射靶。 靶上已经插了几只羽箭,都是正中红心。 箭筒里还剩最后一支箭,陆枭抽出来,搭弓正要射,余光里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粉色皂靴,他偏头一看,见本该在凉亭里休息的小团子,正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将弓拉满,手一松,羽箭乘着东风,带着破风之势,正中红心,将先前的射出去的那支箭劈成了两半。 陆枭满意的收了弓,挑眉看着婴宁:“如此箭术,比你杭叔叔如何?” 薛允杭是文官,骑射自然比不上陆枭,婴宁却不想夸奖他,只道:“你这箭术尚可,但比起我爹爹还是差些。” 陆枭一笑,将弓背在身后,径自往亭子里走,等取了茶润了喉,才一掀衣袍坐下了,看着婴宁道:“那说说,差在哪了? 婴宁眼睛里充满自豪:“我爹爹向来箭无虚发,莫说是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就是天上飞的开口雁,他都能射下来! ” 婴宁看着陆枭手里的弓:“我爹爹也有一张弓,用鹿皮缠着,平日里最宝贝了,只可惜城破那日……叫马给踏坏了。” 潼关失守,卫谦也死在城破那日,见小团子眼睛低下去,陆枭想她大抵是想起了伤心事。他把弓放在桌上:“我这把比起你爹爹那把也不差,你若能拉动,就是你的了。” 婴宁根本不信,抬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道:“你舍得?” 能不能拉不拉动还尚且没定论,小娃娃倒先操心起他舍不舍得了,陆枭眉毛一挑:“你若能拉动,我自然舍得。” 婴宁四岁卫谦便教她骑射,只她当时年幼,拿的弓自然也是专门定制的轻弓,可陆枭这把不同,是十足十的重铁弓,婴宁尝试了几次,可莫说是拉动它了,拿在手里都显吃力。 陆枭见她白嫩嫩的小脸憋红了,额头上也汗津津的,嘟着嘴,模样可爱,不由唇角微扬:“罢了罢了,看你这么喜欢的份上,送给你了,待会我遣人送到你府上。” 小厮这时候进来了,陆枭收了笑,见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不由冷声问:“薛允杭呢?” 小厮赶紧回:“薛大人在前厅被人给绊住了,这会子脱不开身,让小的给世子爷带句话,说是托您照看下侄女,他稍后亲自来接。薛二姑娘也找着了,和祺姐儿一同送回了前厅。” 陆枭摆摆手让人下去了,婴宁却是吓住了。 刚刚她可听的清清楚楚,那个下人叫他……世子爷? 哪个世子?可陆家不就一个世子?眼前这个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竟是传闻中尖嘴猴腮、满脸褶子、喜怒无常的活阎王陆枭? 陆枭见她表情不对劲,不由道:“怎么了?” 婴宁满脑子都是世子爷当街驾着公叔小候爷,硬生生扯下他一条腿的场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了,立刻福了福身子:“臣女卫婴宁,拜见世子爷!” 陆枭愣了下,过了会,又觉得好笑:“你叔叔薛允杭素来软硬不吃,是出了名的冷面佛,你这娃娃虽小,倒是会趋炎附势,方才还挺嚣张,这会子倒恭敬了?” 他一抬手:“免了,起来回话。” 婴宁不敢忤逆他,赶紧起身,起来了也只是乖乖站着,低垂着眼睛不敢乱看,眼前的陆枭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瞧。 小团子怕他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非但没有欢喜,这会子还郁闷上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刻意把声音放柔:“不必这么生分,薛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我与你叔叔一般大,你便随嘉贤那丫头叫我一声枭叔叔。” 陆枭是皇后的亲侄子,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与东宫太子都是以兄弟相称,婴宁可不敢这么叫。 世子爷左等右等,没等来那句枭叔叔,想着小团子还在怕他,静了一会,眼睛扫到了桌面上的食盒。 那是今早太子托宫里人送来的,说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送与他那馋嘴的二弟尝尝鲜。 他心里一动,走过去,揭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放了六整块酥糖,各式各样的口味。 “过来。”陆枭冲着小团子招招手。 婴宁不敢不从,赶紧小跑着过去。 陆枭捏了块栗子味的喂她:“张嘴。” 她最讨厌吃甜食了,可世子爷叫她吃她不敢不吃。婴宁看了看那块1糕点,又看了看世子爷威严的脸,犹豫了好半天,才闭着眼睛,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腻腻的味道一下子漫上来,婴宁小小的皱了下眉,又怕对方发觉,赶紧福身道:“谢世子爷赏赐。” 陆枭想:谁让你叫世子爷了? “叫叔叔。”他板着脸道。 婴宁挣扎了一下,才细声道:“……谢枭叔叔赏赐。” 陆枭听的心下畅快,嘴角微扬,又把酥糖递到她唇边。婴宁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情不愿的张嘴。 陆枭很高,即便端正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婴宁掂着脚艰难的咬了一口,陆枭瞧出来了,配合的弯腰。 那酥糖齁人,难以下咽,婴宁起初是慢慢的嚼,抬头一看世子爷手还举着,似乎是在等她用完,婴宁吓了一跳,怕他等的不耐,只能快速嚼咽。 陆枭见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松鼠,心里不免好笑。只道她是喜欢吃,又护食,这才吃的飞快。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婴宁停下了,酥糖只剩很小一块,若她还去咬,必定是要碰到世子爷的手指,她抿唇想了一下,恭敬的伸出双手。 陆枭会意,把酥糖丢她手心里。婴宁捏着糖含进嘴里,也没细嚼,就这么艰难的咽下去了。 终于解脱了,婴宁小小的吐了口气,一抬头,陆枭正捏着块新的递过来。 婴宁脸上一白。 陆枭道:“张嘴。” 婴宁不敢忤逆他,可当真受不了那味道了,犹豫好久才张开嘴。这次是一大口,嚼都没嚼就往下咽,脸都憋红了。 于是,刚进院里的薛允杭看到的一幕便是:小霸王陆枭板着脸,捏着块酥糖硬往他侄女嘴里塞,婴宁吃不下了,他也不管,还拼命塞,婴宁不敢不从,小嘴都快撑坏了也敢怒不敢言,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要哭了。 简直……岂有此理! 薛允杭怒火中烧,从下人手里抽过鞭子,奔着陆枭就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陆枭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 “你这泼才!”薛允杭气的大骂。婴宁才六岁,他也敢这么欺负她,活该被叫作活阎王! 陆枭被打的一懵,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他撩起袖子一看,鞭痕清晰可见。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如今又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陆枭气的发抖:“薛允杭,你是找打吧!”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脸都黑了一圈。 杭叔叔不会真要和世子爷打架吧?婴宁想着陆枭被打心里别提多解气,可一想到公叔小侯爷,小脸一白,又不敢往下想了。 她悄悄的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瞅了一眼自家叔叔完整的腿,又想象了一下那处空缺之后的情景,吓的直哭。 哭的动静不小,原先还沉浸在怒火里的两个人同时回头,就见婴宁仰着头,闭着眼,嘴里的糖塞的满满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薛允杭急了,此刻也顾上陆枭,跨着大步走过去,抬起袖子给侄女擦眼泪。 陆枭则别过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是看他生厌,懒得搭理。 婴宁眼见着两个人打不起来了,吸了吸鼻子不哭了,乖乖的任由薛允杭拉着。 薛允杭铁青着脸,丢下一句告辞,拉着婴宁的小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偏厅的路上,婴宁一直没说话,薛允杭奇怪,难不成是吓懵了?低头一看,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陆枭塞的那块糕点还在她嘴里,立刻明白了。 原来不是不愿说,而是不能开口。 薛允杭想起方才陆枭的恶行,气是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转头杀回院里,可又怕吓着婴宁,缓了半晌才板着脸道:“吐出来。” 婴宁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一脸威严的薛允杭,什么吐出来? 薛允杭指了指她的嘴。 婴宁终于明白了,是让她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可吐哪呢?婴宁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这毕竟是陆家的院子,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她要是就什么吐了……实在不雅。 可往下咽又实在噎的慌……正情急,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先前世子爷丢给她的帕子。 帕子就别在腰间,婴宁抽出来,心想反正她已经用来擦过眼泪了,已经脏了,世子爷也一定不会再要。 何况世子爷有钱有势,还能小气这么条帕子?婴宁略略一思量,心里有底了,一张嘴,就把糖吐进去了,吐完了又赶紧用帕子掩好,绝不让杭叔叔看到她的窘态。 薛允杭眼尖看到了,一把夺过来,见那帕子上用金线绣了个枭字,眼睛里冒火:“陆枭给你的?” 婴宁不敢撒谎,只能点点头。 “那混小子行为乖张,往后你离他远点,给你的东西你也别要!” 他敛眉训斥。 婴宁心里委屈,明明是那个世子爷强塞给她的!可又不敢忤逆,抿了抿唇,乖乖点头,嘴巴却撅着。 薛允杭自觉责备重了,缓了缓才道:“扔了。” 婴宁僵住,抬头看了眼薛允杭,见他脸上虽然缓和不少,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犹豫半晌,只能硬着头皮将帕子给扔了。 薛允杭看见了,这才满意的点头。 叔侄二人走远了,海叔才看向自家世子爷,有些担心:“爷,这弓……还送吗?” 送什么送!没看见薛家人不领情吗! 方才他瞥见桌子上的那张弓,便知道小团子忘拿了,本来是想叫下人送去薛府,但转念一想,依着薛允杭个性,东西十有八.九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他这才亲自来送,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小团子还真是人精啊,在他跟前装的恭恭敬敬,转脸就把喂她的糖给吐了,连他给的帕子都扔了! 陆枭看着那张弓来气,厉声道:“给我拿斧头来!”他今天非劈了当柴烧不可! 海叔赶紧劝:“使不得,这弓是世子爷十一岁那年春猎得了头彩,圣上御赐的……” 没说完就叫陆枭冷冷瞪了一眼,海叔立刻垂下头,不敢再说。 “罢了!”陆枭一甩袖子,眼神阴鸷着:“那便丢进库房,省得碍眼!” 陆枭回了院子,在凉亭里用了茶,心里才好受些,抬头一看,他二弟陆琛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陆枭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进来!” 陆枭虽是他堂哥,但陆琛自小就怕他,闻言不敢不从,小跑着过去,因为太急,脚还绊上了门槛,摔了狗啃泥。 十岁的娃娃身量还没长高,爬了半天才狼狈起身,疼都没敢喊,走到陆枭跟前就是毕恭毕敬的一拜,结结巴巴道:“兄……兄长!” “鬼鬼祟祟干什么?”陆枭冷声。 “没……没干什么。”陆琛答的恭敬,眼睛却四处乱瓢,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红漆食盒,又高兴了。 太子表兄说送他吃的当真没诓他! 那嘴馋的样子落在陆枭眼里,他的脸色立刻黑了三分。 他弟弟这么宝贝的酥糖那小团子倒是一点不爱惜。陆枭冷着脸:“光知道吃!” 陆琛嘿嘿一笑,见兄长虽然脸色不善,但没再约束他,赶紧小跑着绕到桌子前面,盯着糕点盒,猛咽了两下口水。 食盒一共六格,点心应当也有六块,可……他盯着那食盒,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还是四块。陆琛愣了一下,心想难不成叫兄长偷吃了? 除了他也没旁人,陆琛不乐意的撅着个嘴,可又不敢问,赌气的把糕点都塞进嘴里。 别看陆琛人小,但那嘴却好似天生为争食生的,海般大,饭桌上从未遇到过对手,所以长的圆润滚胖。此时三块糕点都进了嘴还不嫌撑,又去抓第四块,嘴撑的合不上,他就用两根胖手指压着嘴,不让自己喷出来。 陆枭见弟弟一张胖脸撑的没形状,狠狠皱眉,想起来小团子肉嘟嘟的小嘴,心里十分郁闷。人家侄女吃相斯文可爱,他弟弟怎么就这德行? 陆枭冷着脸:“前日父亲说你武功疏怠,今日我有空,陪你练练!” 他大步走过去,也不管陆琛怎么叫嚷,拎着他的后颈就往练武场去了。 薛允杭带着婴宁回到偏厅,薛嘉贤正站在门槛上往门外看,见二人来了忙迎上来,牵着妹妹,一脸歉疚。 薛允杭训斥:“临行前怎么嘱咐你的?叫你看着妹妹,你倒好,丢下婴宁一个人跑去玩!” “我没有……”嘉贤低着头,眼眶子立刻红了,“是那个公主她骗我,说婴宁回了偏厅……” “还敢狡辩!” 嘉贤见他真气上了,满腹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眼泪像豆子一样往下掉,婴宁急了,手忙脚乱的帮姐姐抹眼泪。 “这么大的人了,还掉豆子,不知羞!”前面一声嗤笑。 婴宁抬头看,就见元景琇正一脸倨傲的走过来。 陆紫祺脸色一白,赶紧向薛允杭行了个礼。薛家叔叔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就是天子犯错,他都敢在朝晖殿上当场指出来,何况是公主?陆紫祺去扯元景琇的袖子,细声道:“小姑姑,别说了!” 元景琇蹬她一眼,怪她胆子小。陆紫祺怕薛允杭,她可不怕,今日是他舅父作宴,她也算是主人家,又是当朝公主,他一个大理寺少卿能把她怎么着? “哎,薛大人,你那侄女自小就任性无礼,惹人心烦!这要是我,早就打她手板子了!” “你!”薛嘉贤气极,眼泪流的更凶了。 薛允杭见元景琇不过十岁,便一身骄奢之气,不由冷下脸:“此乃臣之家事,如何罚,臣自有定断,还容不得他人置喙。” 元景琇一噎,瞪他一眼,转身气鼓鼓的就跑了。这个叫薛允杭的当真大胆,她都敢得罪,等着吧,她这就去告诉母后,看怎么罚他! 元景琇走了,陆紫祺向着薛允杭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去追。 元景琇吃了瘪,嘉贤别提多解气,擦了擦眼泪,也不哭了,朝着薛允杭恭敬一拜,软软糯糯道:“小叔叔,嘉贤知错了。” “若有下次,自己领家法!”薛允杭厉声道。 嘉贤想起祠堂里那根拇指粗的藤条,吓的声音都变了:“不敢了不敢了,小叔叔,我再也不敢丢下妹妹自己玩去了!” 婴宁也赶紧保证:“我也跟紧嘉贤姐姐,再不乱跑了!” 薛允杭这才缓和神色。 三个人一同往前走,快到偏厅的时候,薛允杭停下,里头都是女眷,他自然不便进,便让小厮带着两人进去,自己则去了正厅。 一场宴会下来,嘉贤果真没有再乱跑,陆紫祺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看来是真气上了,婴宁也乖乖巧巧的傍在姑母身侧,眼睛都不敢乱看,唯一让她不喜之处,就是那些大人总是来夸她漂亮,她只能笑脸相迎。 婴宁揉了揉两颊,脸都笑僵了。 晚宴之后,各家官眷纷纷告辞,卫氏携着婴宁与嘉贤迟了两步,等人都散了,这才由小厮引着去了正厅。 正厅里,主座上坐的是陆夫人,旁座上是陆二少爷陆琛。 陆琛看见卫氏,不情不愿的放下糕点,跳下来拜谒:“琛儿见过卫伯母。” 卫氏见他比先前长高了,也胖了,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慈爱的点点头:“琛哥儿长大不少。” “也胖了不少,”国公夫人笑瞪着陆琛:“一张嘴成天就知道吃,都成团子了!” 嘉贤忍不住嘿嘿的笑,陆琛瞪了她一眼,小跑着跳上座位,捏着糕点往嘴里塞,嚼咽了几下之后才口齿不清道:“我爹说了,能吃是福!” 一句话引的哄堂大笑,婴宁也忍不住偷偷的乐,觉得这个胖哥哥真好玩,比他兄长陆枭看着顺眼多了。 三个人落了座,陆夫人认得嘉贤,却看婴宁面生,不由问:“这个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倒是标致。” 卫氏道:“是我兄长的独女,唤作婴宁。” 陆夫人与婴宁的母亲梁夫人是旧友,将婴宁仔仔细细的看了两圈,才恍然大悟:“的确是像极她母亲。” 言罢又看着卫氏:“前日听皇后娘娘提起,说是同你说了,婴宁与太子的婚约……” 婴宁一怔,抬起头看了看国公夫人,又看了看自家姑母。她并不知道自己与皇太子有婚约这件事。 卫氏低头看着婴宁的脸庞,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件事皇后只与她一个人提过,现在连国公夫人都知道了,皇后的意思,她不可能不明白。 国公夫人看在眼里,与丫鬟耳语了两句,不多时陆紫祺便来了,一手拉着婴宁,一手拉着嘉贤出了正厅,国公夫人又招呼陆琛离开,陆琛不舍的看着盘子里的糕点,干脆抱着盘子出去了。 孩子们都走了,国公夫人才从主位上起身,去拉卫氏的手。她们俩自小一块长大,两人之间从来都是无话不谈。 国公夫人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皇后娘娘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你瞧瞧昭仪被她宠的,简直无法无天,便知她向来是心比天高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皇后娘娘未必瞧得上婴宁这个儿媳。” “两家联姻,向来都是看势力,看背景。婴宁父母双亡,虽说有你护着,可你毕竟只是她的姑母。她母亲梁氏族倒是财大势大,可梁老太师气着当年婴宁娘不顾家族,执意与你哥哥私奔,不见得会认婴宁这个外孙……太子,往后可是要登基称帝的。” 这些道理卫氏不是不懂:“可是,除了四殿下,宫中还有其他皇子……” 国公夫人道:“大皇子封了亲王,早去了冀州封地,儿子都快娶妻了,三皇子夭折,这宫里除了四殿下,便只剩二殿下元恪了……” 国公夫人轻声道:“二殿下天生眼盲,又因为生母当年做了错事连累他不受待见。圣上最是不喜这个儿子,莫说你哥哥与圣上是八拜之交,就是看在卫将军这些年在潼关立的战功的份上,也不会将他唯一的女儿指给二殿下。” 闻言,卫氏点点头,心中总算有了些许宽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婴宁出了偏厅就一直闷闷不乐,嘉贤瞧见了,拉着她的手问了半天,她也只是撅着嘴摇头。 嘉贤不知道怎么回事,陆琛却看出来了,他举着小胖手捏了一块酥糖扔进嘴里,才含糊不清道:“皇后姑姑说要把婴宁许给我太子表哥,她估摸着是不高兴了吧。” 果然,此话一出,婴宁嘴巴扁了扁,像要哭出来了。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陆琛依旧嚼着糕点,十分纳闷:“太子表哥的东宫里什么都有,真的,不骗你,吃的管够,你到了那,铁定饿不着你!” 闻言,婴宁鼻子一皱,眼睛更红了。 嘉贤瞧见了,一面心疼的给妹妹抹眼泪,一面瞪着陆琛:“要去你去!我们婴宁才不去!” 陆琛见婴宁哭了,吃了口点心才不屑道:“你们女孩子还真是爱哭鼻子!”东宫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太子表哥人又好,从不吝啬他吃食,要他不是男孩,他都想嫁给太子表哥了。 陆紫祺则哄着妹妹:“婴宁,要不咱们来玩游戏吧,你们藏,我来找怎么样?”说完又朝着嘉贤眨眨眼。 因为陆紫祺帮着公主哄骗她的事,嘉贤这会子还气着她,不过想到妹妹的确是要找件事情分散注意力,于是点头附和:“好呀,那我和婴宁先躲?” “三个人来多没意思,”陆紫祺见她答应了,心里边高兴,转过头对着陆琛道:“二叔,你要不要来玩?” 女孩子家家的玩意,他玩做什么!陆琛毫不客气的拒绝:“不玩!”他还是觉得点心要紧。 三个人玩的确不好玩,陆紫祺想了想,又招来房里两个丫鬟来凑数。 玩之前,陆紫祺特意她们:“你们不能故意放水!若是被我知道了,定罚!” 两个丫鬟连连称是,可低下头就互相看了一眼。嘴上虽说是不让,可毕竟都是嫡姑娘们,别说放水了,磕着碰着都是她们的罪责。 第一局其他人躲,陆紫祺来找,她道:“这儿是偏厅,再前面就是主厅,祖父和杭叔叔们在那商量事情,不好打搅,不若我们往东边躲?” 薛嘉贤没有意见,婴宁却小脸一白,陆紫祺瞧见了,赶紧走过去,问道:“婴宁妹妹怎么了?” 婴宁有些脸红,低着头细声道:“那处有……枭叔叔的院子。” 她才不要再见到那位世子爷,喉咙里有些难受,婴宁用袖子遮着咳了好半天,心道明明那酥糖都给吐了,怎么好像还在嘴里似的。 陆紫祺明白了,原来这个妹妹怕她叔叔,不过也无怪她。她这个叔叔平日素来威严,又总是冷着脸,她这个亲侄女见了都怕,何况婴宁? 陆紫祺道:“那我们去西边躲,好不好?” 婴宁遥遥看了一眼西边的院落,又看了一眼陆枭的院子,两者隔了十万八千里,她这才点点头。 几个人手拉着手走了,还坐在院子里吃点心的陆琛却是奇怪。心道那小娃娃不是怕她二哥吗,怎么还有胆子去西边? 难道不知道他二哥因为打他被他爹丢去祠堂罚抄旬邑十诫了? 陆府祠堂外,挂着两盏守夜的灯笼,婴宁站在门槛上尽力踮起脚往里头瞧,但是门关着,什么也瞧不见,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陆紫祺高喊了一句“我来找了!”,婴宁心里一揪,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了,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头就钻了进去。 门刚掩上,陆紫祺就从外头跨进了廊里,婴宁趴在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看,见陆紫祺四下环顾了一圈,就提着裙子往南边找去了,丝毫没有要往这来寻的趋势。 婴宁松了口气,松完了又捂着嘴偷偷的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处,果真不假。紫祺姐姐绝想不到她根本就没往前头去,就藏在她眼皮子底下。 “笑什么呢?” “我笑紫祺姐姐好笨,这都找不见……”婴宁一噎,说不下去了。 身后有人。 婴宁微微低头,先瞧见了身后那人玄色的衣摆,然后是衣摆底下藏着的半截黑色皂靴。 婴宁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有勇气转过头,就见她最不想见到的世子爷手背在身后,一脸威严的瞧着她,俊美的脸上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婴宁吓的一哆嗦,腿都差点站不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给他行礼,结结巴巴道:“婴宁……婴宁见过枭叔叔。” 陆枭被国公爷罚来祠堂抄经书,还没抄一半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有祺姐儿的声音,还有薛家贤姐儿的声音,他便想着那个小团子一定也在。 果然,眨眼功夫,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陆枭亲眼见着小团子躲在门后,猫着腰往外头张望,鬼鬼祟祟的样子与午间他二弟在他院外时简直一模一样。 他二弟是贪嘴,而她,是贪玩。 陆枭见她肩膀动了两下像是站不住,一招手,让她起来了。 “谢枭叔叔。”婴宁起了身,还是一副乖乖的模样,可眼睛却四下乱瞟。这会子心里想的却是紫祺姐姐赶紧找到她,如此她便有理由脱身了。 “在想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前面的陆枭忽然道。 婴宁一怔,抬起头就对上了陆枭那双厉眼,吓的脑袋又赶紧低下去。 “抬头回话。”陆枭命令。 婴宁纵是再不情愿此刻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世子爷呢,还是脾气古怪,发怒时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世子爷,她可没牛禁打。 “我在想,嘉贤姐姐是不是被紫祺姐姐给找到了。” 陆枭皱眉,明显不信:“就这样?” “就这样!”婴宁赶紧点头。 言罢就听头顶上一声冷哼,陆枭冷声道:“那我问你,我先前给你的帕子呢?” 帕子叫她扔了。 可这话婴宁万万不敢说,只能闭着眼睛扯谎:“帕子脏了,我让……我让下人拿去洗了。” “哦?拿去哪洗了?” 婴宁结巴:“……拿,拿回薛府洗了。” 小团子果然不老实,陆枭冷笑:“如此,那明日洗干净了,差下人送回陆府。” 婴宁差点被口水呛到,用袖子捂着嘴咳嗽了大半天。这个世子爷看上去挺大方的,怎么连条帕子都舍不得给她? “明日……恐怕不行。” 婴宁细声道。 陆枭眯了眯眼,婴宁怕他发怒,赶紧答:“帕子洗过还得晒,可能……” “那便晚两日送来。”陆枭直接打断她。 婴宁没法圆慌了,心里愁的要命,拼命回想那时将帕子丢到哪了去了,是南边的回廊还是北边院里来着?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吗?”陆枭低声道,表情比方才又冷下去几分。 婴宁只能摇头:“回枭叔叔的话,没什么为难的……” 陆枭见她撅着嘴,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心里莫名畅快,脸也没有方才那样了冷了,朝着婴宁一点下巴:“会认字吗?” “啊?”话头转的太快,婴宁有点应接不暇,半晌才点点头,老实回答:“以前爹爹给我请过教养嬷嬷,就是认字不多。” 陆枭看到她眼睛飞速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心下了然,小团子想来是想她父亲了。 “旬邑十诫学过吗?” 婴宁摇摇头,不过倒是听她爹爹提起过,好像是前朝太医署编的一本医书。 陆枭抬腿往前走,走了两步,见小团子还没跟上来,故意放慢脚步,婴宁知晓了他的意图,不敢忤逆,小跑着跟上。 正屋里陈列简单,红漆雕花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抄了一半的旬邑十诫,笔法风流,自成一派。只可惜婴宁个子小,根本看不见。 “念给我听听。”陆枭丢给她一本书,声音虽然没带情绪,但脸上确是不容拒绝的威严。 婴宁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看了一眼,书壳上写着四个字:旬邑十诫。 婴宁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忤逆他,只能硬着头皮翻开第一页,念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仅生,秋为疲……疲……” “疲厥。厥,衰败枯萎之意。” 陆枭示意继续念。 婴宁:“天气,清净光明者也,恶气不发,风雨不节,白露不下,则苑……苑……” “苑禀不荣。”陆枭道,“即生灵不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年四季的时节不同,用药不同,结果也不同,明白了?” 婴宁点点头,明白了世子爷这是在教她认字,可糊涂的是世子爷为什么要教她认字? 正疑惑着,外头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等婴宁转过头,一个风雪氅便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眼前一暗,是陆枭挡在了她前面。 门外,陆紫祺原先脸上还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那句“我抓到你了”都到嘴边了,在看到陆枭那张威严的脸时,小脸一白,立刻吞回了肚子里,俯身对他恭敬见礼:“……叔叔万安。” “冒冒失失的,还有嫡姐儿的做派吗?给你请的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陆枭冷下脸指责。 陆紫祺不敢反驳,过了会见陆枭神色缓和了些才敢问:“叔叔一直在这……可看见婴宁了?” 陆枭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的回:“不曾见。” 既然不曾见过,那她就没再待下去的必要,况且叔叔向来严厉,她是真怕他。 陆紫祺走了,婴宁才从狐裘里钻出来,十分不情愿的向陆枭见了个礼:“多谢枭叔叔。” 方才她是有机会开口叫住紫祺姐姐的,可话还未出口,就听世子爷说了句未曾见过,吓得她赶紧把话又咽下去了。 人家世子都说不曾见了,她再出去,岂不等同于当众打世子爷的脸? 这种事她可不敢做。 婴宁想的出神,一抬头,就见陆枭正皱眉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不解,下意识的蹭了蹭脸,心道她脸上莫不是开了花不成,否则世子爷怎么会这般瞧她。 手心里湿漉漉的,婴宁一愣,举起双手看,掌心里一团墨迹。 婴宁:“……” 陆枭看了一眼小团子黑乎乎的脸颊,又看了一眼自己掉在地上的大氅,末了,又扫了一眼桌面上跌翻了的砚台,心下了然。 想来,是刚刚罩住小团子的时候,大氅略过桌面,带翻了砚台,这才蹭的她满脸都是。 陆枭将拳头压在唇边,克制的咳了两声,低头一看,小团子眼睛红彤彤的,撅着嘴十分委屈,又叹口气蹲下身去哄:“好了,我这就带你下去洗脸……” 他的手从婴宁眼窝处往下一刮,试图蹭掉她悬而未落的眼泪,可惜手上粘了墨迹。原本只有脸颊上黑乎乎的婴宁立刻多了两撇小胡子。 婴宁看不见,但陆枭却看见了,嘴角忍不住一翘,泄露了一丝笑意。 还没等他说话,门便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了,陆枭回头一看,就见薛允杭黑着脸站在门外。 不一会,西边院子里的小厮一声怪叫:“不好了!世子爷和薛大人打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上元佳节,家家都张灯结彩,城南府薛家自然也不例外。 婴宁在房里看书,有丫鬟来报,说是薛老夫人差遣她去一趟。 婴宁到的时候,沁心园里早已坐满了人,主位上是薛老夫人与薛允杭,十岁大的郅哥儿乖乖的立在祖母身侧。左首位坐的是她姑母卫氏,后面依次是嘉菱和嘉贤。 婴宁上前一一见礼。 “都是自家人,无须这么客气。”薛老夫人慈爱的点头,让她落座。 “今日将大家聚在这,大伙应当猜道我要说什么,”薛老夫人喝了口茶道:“说的就是贤姐儿的婚事。” 嘉贤心一紧,只能垂下头佯装喝茶。去年嘉菱姐姐已经议了亲,定的是大理寺主薄萧家,萧家二子萧铎与杭叔叔是同僚,又是杭叔叔一手提拔上来的,两家人知根知底,嘉菱姐姐去了自然不会受气。 她如今也十六了,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前些日,国公夫人来府上与我聊过两句,说是他家小儿子还未议亲……” 陆家的小儿子陆琛,婴宁对她印象至今还是那个手里端着糕点盘,胖乎乎的小哥哥。她偷偷看了嘉贤一眼,果然见她脸色一白。 陆老夫人却是没看见,只看向卫夫人:“儿媳你觉得呢?” 陆老夫人对几个孙女一样疼爱,定的亲事自然也是左甄右选,从里头挑出来最好的,卫氏心里明白。况且国公夫人与她又是闺中密友,若是嘉贤嫁过去自然不会受委屈,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琛哥儿长的……不够好看。 倒谈不上丑,陆老国公倜傥风流,陆夫人也是京里难得的美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人家枭哥儿便是上京出了名的美男子,琛哥儿只是胖,圆滚滚的,看上去憨态。 卫氏顿了一下道:“陆家的琛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自然是好的,这几年随着他哥哥陆枭去了边塞守军,也磨练了意志。只是嘉贤刚十六,现在议亲会不会太早?” 话是这么说,卫氏实则还是想听听女儿的意见。 “不早了,当时菱姐儿十八议的亲我都嫌太迟,”陆老夫人看着卫氏道,“琛哥儿近年关才随他兄长陆枭回的京,今日是上元,天子设宴,他们国公府是皇亲国戚自然都得赴宴,皇后娘娘昨日不也给你下了帖子?娘娘要见婴宁,你便顺道把贤姐儿带上,宴会后引着贤姐儿与琛哥儿见一面。” 卫氏看了一眼嘉贤,又看了一眼婴宁,只能点头,心里却愈发着急。 倒不是着急嘉贤,琛哥儿虽样子不好看,但这毕竟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婴宁…… 前些年皇后娘娘与她提起婴宁,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圣上与她兄长年少时的约定,意图如何她不是不知道。每次她都以婴宁尚小搪塞过去,可如今婴宁也十三了,再有一年也可议亲,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请婴宁入宫,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三个人三顶轿子,进宫的路上,卫氏一直心事重重,快进宫的时候轿子停了停,有小厮在外头喊:“夫人,前面是国公府的轿撵。” 既然是国公府的轿撵,理当让他们先进,卫氏道:“停轿。” 卫氏的轿子停了,跟在后头两个姑娘的轿子也停了,嘉贤撩开帘子往外看,见前头停着三顶红漆轿撵,都挂着国公府的牌子,最后一顶轿撵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领间系着风雪氅,还是胖乎乎的,身量倒是比儿时高出不少。 嘉贤唰的一下就把帘子放下了,心里又恼又羞。 谁能料到祖母给她说的亲事竟然是与陆琛。她儿时还时常嘲笑他胖,以后娶不上媳妇,当时只是玩笑话,但陆琛依旧气了她好些天,听说后来因为这事他还绝食了好几日,最后挨不住饿,半夜爬到厨房偷吃被管家当成毛贼抓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些事他还记不记得? 婴宁也撩开帘子往外头看,第一眼找的不是胖胖的陆二爷,而是丰神俊朗的陆家世子,陆枭。 陆枭已经二十了,少年时的他还能用芝兰玉树来形容,可现在,他却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男子汉,这么多年在关外磨练,早就将他一身戾气磨了个干净,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场,都比婴宁儿时见他时更加出众,也更加沉稳,脸上威严尤在,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更冷清。 婴宁之所以想要见他,是因为感激他。 三年前匈奴又犯,陆枭代父驻守边陲,抗击匈奴,两年收复失地潼关。潼关是边陲重镇,她父亲卫谦半辈子都在守着潼关百姓,只可惜七年前被匈奴军大败,潼关也因此失守,这是她爹爹一辈子的遗憾。如今潼关收复,婴宁替她父亲感激陆枭。 她想的正出神,一抬头,却撞见一双锐利的眼睛,婴宁一怔,连忙又将帘子放下了。 “世子爷看什么呢?”海叔一面给陆枭披上风雪氅一面道。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海叔看见的是一排轿子,笑笑解释:“这是城南府薛家女眷的轿子,前日听夫人说,这次家宴特意请了卫家夫人和两位嫡小姐。” 陆枭并不回答,等大氅系好了转身就走,脸上一惯的冷漠,似乎并不在乎那是谁家的轿子。 国公府的人走了,卫氏才示意落轿,几个人由宫人引着进了畅熙园,园里早已热闹。 除了陆家人,几个皇子公主俱在,就连远在冀州封地的大皇子也在席上,正与陆枭谈笑,她身侧站着的是他一双儿女,都刚六岁。 卫氏她们一来,隆庆帝便招人开席,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下首婴宁的身上。 这是隆庆帝第二次见这个侄女,第一次还是七年前,那时她还刚六岁,还是个娃娃模样,从潼关接来上京,见到他也是恭敬。跪地磕头,礼数无不周全,如今一眨眼,当初那个小娃娃也长成大人了,模样生的好,与她母亲长的有九分像。 隆庆帝叹口气,暗叫自己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又朝着身侧的皇后点点头,皇后会意,招人奉茶上瓜果。 这是家宴,自然没多少避讳,大人们一席,孩子们一席,隆庆帝有意让太子元竭与婴宁亲近,便让他们一桌。元竭坐在首位,右手边是陆枭,再右则是大皇子元郯的一双儿女。左侧坐的是公主元景琇,再左是陆琛,往后便是嘉贤和婴宁。 虽然是皇宴,但吃的倒并不拘谨,太子自幼崇拜陆枭这个表兄,兄弟二人又三年没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没有人注意到她,婴宁坐在一边乐的自在。 只是大皇子的一双儿女倒十分不自在。太子叔叔与枭叔叔商谈大事,秉退了宫人,伺候他们吃饭的奶嬷也被人遣下去了,两个小娃娃一不会用筷子,二胳膊太短够不着菜。 两个人饥肠辘辘,从开席到现在一口菜都没进嘴,眼见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烧鹅都进了对面琛叔叔的大嘴,两个人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枭叔叔……”一只小手偷偷摸摸的扯了下陆枭的袖子,陆枭低头,看见了大皇子的一双儿女,元淳与元秋。 “怎么了?”陆枭威严道。 元淳扁着个嘴都快哭了,指了指桌上的烤鸡:“……想吃。” 陆枭冷哼一声,用筷子随便夹了筷子素菜,也没看是什么就往他嘴里塞。 又看着躲在元淳身后的妹妹元秋:“你呢?” 元秋老老实实的指了指桌上的红烧肉:“枭叔叔,我想吃那个……” 声音甜甜糯糯的,陆枭一时恍惚,想到了很多年前不小心闯进他院子里的那个小团子。 脸上缓和不少,他抬手,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元秋嘴边:“张嘴。” 元秋吃的心满意足,元淳却不能下咽,天知道他最讨厌吃荠菜了!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可怜巴巴的指了指妹妹吃的那盘肉:“枭叔叔,元淳也想吃……” 陆枭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子素菜塞进他嘴里。 元淳:“……” 枭叔叔欺负人!元淳嘴里包着那口素菜,委屈的直哭,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被陆枭厉眼一蹬,又怂了,扁着的嘴上都能挂灯笼。 “吃够了?” 陆枭冷着脸问。 元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元淳本来是想摇头的,但陆枭的眼神太凶了让他不得不点头,只是嘴巴依旧撅着。 陆枭别过头,瞧不上他这幅怂包样子,继续与太子说话。元淳见他不再注意这边,眼泪又敢掉下来了,元秋在他身后捂着嘴偷乐,他转头打算瞪一眼妹妹,却无意瞥见不远处的席上,一个漂亮姐姐在朝着他眨眼睛。 元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抬手把眼泪擦干。爹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在陌生人面前。 他小跑到婴宁跟前,装成小大人的模样挺了挺胸脯:“你找我吗?” 婴宁见他模样一本正经,忍不住轻轻的笑,方才一切她都瞧见了,既可怜元淳受了欺负,又不由感叹,这么多年世子爷看着沉稳不少,没想到还是和儿时一样,喜欢捉弄小孩子。 婴宁指了指盘子里的肉:“想吃吗?” 元淳的脸一秒崩盘,猛咽了两下口水之后,着急的点点头。 婴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喂给他,元淳吃的心满意足,又指了指肉旁边的烧鸡,口齿不清道:“……辣个用要。” 婴宁被他逗乐了,夹了一筷子烧鸡喂给他,又奉给他一杯茶。 用茶水漱完口,元淳指着一盘红烧狮子头,笑眯眯的:“姐姐,我还想吃那个。” 婴宁点点头,举筷,这次夹的却不是狮子头,而是一筷子素菜。 元淳不爱吃素,小手执着的指着狮子头,婴宁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小世子最近火气旺,不可贪嘴,这个叫芦蒿,最是清热,你多用些好。” 这次换元淳惊讶了:“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火气旺?”昨日他喉咙肿痛,请了太医来瞧,和眼前这个姐姐说的一模一样,说他火气旺盛,不可贪嘴,唯一没说的是让他多吃芦蒿。 “姐姐你是大夫吗?”元淳天真的眨眨眼,他还从未见过有女大夫。 “不是,”婴宁脸红,想了想这样解释:“因为之前我也与小世子一样,大夫让我多吃芦蒿。” 元淳对此深信不疑,他觉得眼前这个姐姐不仅长的美还心地善良,真真像是从他爹爹书房里挂着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与那位仙女姑姑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元淳低头看了一眼芦蒿,又看了看婴宁,半晌,捏着鼻子把菜咽下去了,咽完了又赶紧用了口茶,嘴里那股惹人生厌的味道才得以改善。 婴宁见他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忍不住弯了嘴角,忽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婴宁一愣,下意识的偏头,看见陆枭正侧着头与太子说话,刚毅的侧脸并无异常。 想来是多心了。她看着陆枭,又忍不住想:世子爷怕是早就忘了,少年时还曾戏弄过一个小娃娃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晚宴过后,元淳与元秋一人拽着婴宁的一只胳膊,吵着嚷着要她带他们俩玩。 明明是她大哥的儿女,不与她这个小姑姑亲近,倒是欢欢喜喜的去牵个外人?元景琇冷冷的瞪了眼婴宁,又蹲下来朝着两个孩子拍拍手,诱哄道:“元淳元秋,你们俩过来,小姑姑这有好玩的给你们。” 元秋不情愿,搂着婴宁的腰不撒手,她并不喜欢这个看上去趾高气扬的小姑姑,元淳则有点被吸引,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不屑的样子:“那你说,是什么好玩的啊?” 元景琇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故意说:“小姑姑这儿东西可多了去了,有好吃的点心,御膳房刚做的,有红豆味的,枣泥味的,还有百合雪梨羹……” 元淳偷偷的咽了咽口水,元秋也从婴宁的怀里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馋虫!元景琇得意的一扬下巴:“想吃就快点过来!”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十分为难的看了一眼婴宁,最后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奔着元景琇去了。 东西都在她宫里,元景琇一手拉着元淳,一手拉着元秋,把他们俩往自己宫里领。远离了宴会厅,九曲长廊外便显得格外幽静。 走了一会,远远便看见几个宫人,正提着灯笼往这来。 “等等。”元景琇叫住他们。 宫人们停下了,为首的小宫人向她见礼:“昭仪公主万安。” “端的什么?” 元景琇用下巴点了一下他手里的红漆托盘。 小宫人道: “回公主的话,今日是上元节,圣上为了图吉利,特意命人做的荷包,赏给各宫各苑,寓意顺遂平安。公主殿下与小世子小郡主的都已经送去了寝殿,这几个是给国公府和薛家姐妹的。” 元景琇捏起一个荷包,荷包上用金线镶着宝珞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过了会她又拿走一个,对着宫人一扬眉:“去送吧。” 小宫人汗如雨下:“公主,万万不可,这荷包是圣上亲手放的,厅里加上太子殿下一共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 他哆哆嗦嗦的跪下了:“奴才没办法交差啊……” 元景琇才不管他交不交的了差,指着元淳元秋,哼了一声,“这宝络子的荷包,往年都只分给皇室,就连这两个小东西能拿到也是沾了大哥的光,那姓薛的两姐妹算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元景琇就来气,家宴上请了这两个人也就罢了,如今荷包也要分给她们二人?也不知道她父皇是怎么想的。 “滚,有点远滚多远,要是再在这给我碍眼,我就砍了你们的头!”元景琇呵斥。 小宫人实在不敢忤逆这位公主,连滚带爬的走了,元淳与元秋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偷偷松开了元景琇的手。 “怎么了?”元景琇瞧着他们俩,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不喜欢这两个侄子,只不过那时候是气婴宁才故意说要带两个人吃糕点。 她气道:“要不是你们娘,大哥又怎么会草草封个亲王,就被父皇罚去冀州封地,年关都不得回来,要不是你们娘……” 元景琇说不下去了,因为看见元淳与元秋低着头抹眼泪。 “罢了罢了,我懒得和你们说这些,”元景琇甩了下袖子,往边走边道:“要吃的就赶紧跟上,这宫里都是暗河,你们俩若栽下去,我可不捞!” 三个人走了,几个送礼的宫人也进了宴会厅,犹豫半晌,颤巍巍的将余下三个荷包分给了太子与国公家两位世子。 分到薛家两姐妹的时候表情明显仓皇,太子看出了端倪,皱眉道:“我听说这宝络子荷包今日在宫的,人人有份,薛家姑娘的呢?” 小宫人蠕蠕唇,不敢说,一抬头就撞见世子爷鹰一样的眼睛,吓的一哆嗦,跪下了,结结巴巴道:“回……回太子爷的话,本来薛家姑娘也是有的,只是路上……遇上了昭仪公主,就,就……” 太子听明白了,脸上明显不快,这事也只有她那个任性妄为的妹妹才做的出来! 只是他毕竟是昭仪的亲兄长,知道若是这事若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妹妹免不了要受责罚,思索再三,走到薛家姐妹跟前,抱歉道:“昭仪自小娇惯,回头我一定好好罚她,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计较。” 人家贵为公主,本来就计较不得,更何况如今太子亲自发话,她们更是连计较的心都不敢生了,连忙起身见礼。 太子低头,薛家两个姑娘都站在不远处,但他的目光却只被那个妹妹吸引住。 他记得有一年生辰,东宫里办了筵席,宴请文武百官,那时卫婴宁还是个娃娃,随她姑妈一同赴宴。六岁的她长的十分可爱,招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抱着颠。 没想到几年未见,那个他曾抱过的娃娃都长成标志水灵的大姑娘了。 去年生辰,父皇与他提儿时定下的亲事,刚知道对方就是卫婴宁时他还讶异,觉得她太小了,他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如今看来……十三岁,小是确是小了些,但在宫里养几年也是赏心悦目。 他心里微动,走上前,想将腰间刚刚别上去的宝络子荷包摘了给她,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太子,往后是要继任大统的,母妃不止一次的提醒他,想要坐稳江山,除了自身之才,更重要的是有人扶持。 拉拢朝臣,最稳妥又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联姻,可无论卫家还是薛家,都不是合格的外戚人选。 太子眸光暗了暗,他爱美人,但,更爱江山。 “起身吧。”太子看着两人,轻轻抬手。 陆琛与他表哥却不同,他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得抢,得争,得护着。 糕点是,女人更是。 “嘉贤!”陆琛走到她跟前,把手里的荷包塞进她手里,“今晚是上元节,这个百宝络子是从灵隐寺求来保平安的,你拿着!” 大庭广众下被人攥了手,嘉贤又羞又恼,脸都红透了,恨不得现在就打陆琛两拳才解气,可是这里是皇宫,她只能咬着牙,把手抽出来,攥紧荷包福了福身子:“谢二叔。” 这声二叔甜腻腻的,陆琛听的心里快活,又邀她赏河灯:“方才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在太液池放了许多河灯,上元节将愿望写在河灯上,让它顺着流水往外飘,飘的越远越好,然后再捞上来,挂在太液池边的那棵桑树上,便能愿望成真。” 嘉贤不愿意搭理他,但心却被他说的一动,牵着婴宁的手问:“你想不想去看河灯?” 婴宁刚要摇头,就听到前面的陆琛十分不畅快的说:“你要想去看,我便陪你去,你求她干什么?” 嘉贤脸上一僵,婴宁却忍不住偷偷的笑。心想,这个胖哥哥还真是与小时候无两样,说话从来直来直去,怪不得讨不了贤姐姐喜欢。 太子看出了自家表弟的心思,不日前听母妃也说过陆薛两家的婚事,他有意撮合,遂道:“每年上元节,母后都会去太液池放河灯,为百姓们祈福,她喜热闹,你们若去,她一定也高兴。” 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想去也得去了。 几个人都走了,太子提步也往宫外走,却见陆枭没有跟过来,回身疑道:“表哥不去?” 廊外,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陆枭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背过手,眼神清冷:“不了,姑父开席前让我用完膳去朝晖殿找他,说是有要事商量。” 太子心里一喜,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可是为了潼关收复的事?” 关外大捷,陆枭功不可没,他猜想也只能是这事。 太子拍了拍陆枭的肩,真心实意道:“前些日听母妃说父皇欲封你殿前司马,虽然不过是个三品武官,但可带禁军护皇城安危……恭喜表哥,以表哥的才干,往后定能宏图大展!” 陆枭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温柔,他点点头,朝着朝晖殿而去。 叔侄二人相谈半晌,等陆枭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他沿着绵延的宫道往宫外走,走到一半,却传来一阵娇笑声。 陆枭皱眉,遥遥的向西边看了一眼。 他是国公府世子爷,如今又成了陛下亲封的殿前司马,领路的公公不敢得罪他,自然知无不言:“前面是太液湖,皇后娘娘正领着各宫娘娘放河灯,各宫女眷们都在……太子,二爷,还有薛家两姐妹也在,您要不要?” 陆枭停步,脸上并没有多少波澜,就在领路公公揣测着世子爷要打道回府的时候,他靴尖一转,换了个方向,奔着太液湖去了。 太液湖边此时波光粼粼,无数莲灯随水而飘,有的没飘多远便不动了,有的则流入宫中暗河。宫人们泛着小舟,正在替各宫主子打捞。 婴宁将河灯放入水中,轻轻推着它前行,等飘远了些,她才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撞进一个人的怀抱。 她愣了下,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的是陆枭一张威严冷淡的脸。 “世子爷万安。”婴宁吓的赶紧见礼。 陆枭低头,这是他今日第四次打量她,也是隔的最近的一次。 第一次是在宫门外头,她偷偷摸摸撩起车帘往外看,见他盯着又心虚的把帘子放下,与儿时诓骗他,帕子被带回薛府时一模一样。 第二次是在饭桌上,她对着元淳元秋两个烦人精笑,不厌其烦的给他们布菜,添茶,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当时他才发现,原来小团子长大了,也知道疼人了。 第三次是她沿着长廊往外走,夜风掀起她鹅黄的裙摆,露出那截细腰,他才发觉小团子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如今离的倒是近了,却发觉小团子不仅长大了,与他也生疏不少。 陆枭轻瞥她一眼:“世子爷?我记得你儿时惯叫我枭叔叔。” 婴宁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揣测着,是不是世子爷怪罪她当年不守礼法,有故意攀附之嫌? “起吧,”陆枭冷淡道,又看了眼快看不见影子的河灯:“许的什么愿望?” 听了他的话,婴宁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世子爷会有兴致听她的愿望。 她道:“愿望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话刚落音,便听跟前人一声嗤笑:“若当真如你所说这般灵验,还要我三十万大昭将士做什么?” 随便写张纸条子,挂上桑树,便能抵御外敌,击退匈奴了?笑话! 婴宁被他说的脸一红,忍不住争辩道:“那人心中总得有个希翼……” “小孩子心性!”陆枭冷哼。 婴宁扁扁嘴,十分不乐意听。明明相信放河灯能实现愿望的不只她一个,上元节放河灯是习俗,老人愿孩子岁岁平安,孩子则愿父母健康长寿,官愿民安,民愿国泰……怎么就是小孩子心性了? 陆枭低头,看着婴宁表面上虽恭恭敬敬,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透露着不满,不由失笑。 “张开手。”他板起脸道。 婴宁不敢忤逆,乖乖的张开双手,下一秒,手心里一沉,她抬眼,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荷包,底下缀着宝络子流苏。 荷包的开口有点松,婴宁倒出来一点,看见里面放着几块松花糖,还有一点碎银子,寓意岁岁平安。 她诧异的抬起头。这是先前圣上吩咐宫人赏下来的,可是,世子为什么要给她? 婴宁心情复杂的捏起袋口,拉着抽绳想要将它抽紧,却意外的发现荷包里除了糖和碎银子,还有一样东西。 东西不大,用红布包着,又封的严严实实,所以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婴宁捏了捏,忽然怔住。 “这是我回京时,从潼关的瞭望台前抓起的一捧土。”陆枭道。 婴宁眼角有泪,但还是咬着唇,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父亲卫谦守了潼关大半辈子,临终前嘱咐尸体不必运回京,就将他埋在瞭望台前,让他死后也能看见这块土地,也能看见后人如何将匈奴赶出他们的城池。 陆枭难得温柔,“上元安康。” 婴宁将荷包别在腰间,福了福身,真心实意道:“谢枭叔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京中人人都道国公府的世子爷狠厉乖张,阴晴不定,且处处惹事生非,以前婴宁也这么认为。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世子爷只是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暖呼呼的世子爷。 “婴宁!”远处有人向她挥手。 不一会,嘉贤便拎着裙摆走上来,看见陆枭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世子爷也会在这,愣完了又赶紧见礼:“枭叔叔万安。” 说完心虚的抬起眼皮,偷偷打量对方的表情。 儿时陆府里设宴,她们几个同岁的姑娘们一起玩藏人的游戏,谁料到陆枭见着婴宁可爱,将她抓到祠堂里捉弄,又是在她脸上画乌龟又是给她画胡子。为此,她一向沉稳守礼的小叔叔还不顾尊卑跟他打了一架,她也因为照顾妹妹不周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嘉贤实则怕极了这位世子爷,如今见到婴宁和他在一起,更是吓的不轻,就怕陆枭又做出什么事来。 “嘉贤!嘉贤!”后头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一个人。 陆枭皱眉斥责:“皇宫内院大吵大嚷,还有没有一点国公府嫡哥儿的样子!” 受了训斥,陆琛不跑了,老老实实的给长兄见礼。 陆枭冷冷扫他一眼,留下一句:“晚上练武场等我。”言罢,拂袖而去。 陆琛脸色一白,赶紧去追,追到一半想起嘉贤,又折返回去,对着嘉贤道:“我先与我兄长回去,他日再到薛府里拜会……上元安康。” 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陆琛回头,果然见他兄长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悦,他不敢耽搁,立刻小跑过去。 等人走远了,婴宁才笑嘻嘻的看着嘉贤:“陆二叔对你可真好!” 嘉贤脸上一红,羞愤的瞪她一眼:“你浑说什么!”说完转身,沿着河堤走。 婴宁追上去,指了指她腰间系着的宝络子荷包,嘉贤嘴硬道:“那是他,他硬塞给我的!他身份高贵,我自然拒绝不得!” 说完又看着婴宁:“若是送个如意袋便是对我好,那世子爷送你又是何意?” “世子爷他待我也好……”婴宁看向远处的河灯,低声道。只是待她却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好,就像兄长之与妹妹,叔叔之与侄女。 她心底里感激他。 嘉贤此刻已经顾不上听答案,因为看到远处的河灯已经被宫人打捞上来大半。她扯着婴宁的袖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捞河灯吧,等灯笼挂在扶桑树上,愿望才能成真!” 婴宁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她这个姐姐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贪玩。 两个人各带了一个宫人沿着河堤去找,嘉贤的河灯很快找到,婴宁怕她等着急,便让她先去扶桑树下。 小宫人道:“回卫姑娘的话,这里已经是太液池的尽头,若是还寻不到,姑娘的河灯怕是流进暗河了。” “暗河?” 婴宁有些讶异。 小宫人低着头解释:“宫中河道交错,暗河众多,太液池的西边连着一条水道,奴才知道尽头在哪,想来姑娘的河灯是流去那了……您随我来。” 婴宁点点头,跟上他。 越往前走,草木越深,守夜的灯笼也渐渐没了。周围很黑,只有小宫人手里提着的宫灯照着亮了前头的方寸之地。 朦胧的月影照在一旁的河道里,河水显得越发幽深。 婴宁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对着前头喊道:“小公公,等一等。” 然后前面的宫人却好像没听到似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后灯笼转了个弯,便什么也看不见。 “小公公?” 旁边就是河堤,视野开阔,声音传的很远,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前头却没有应声。 婴宁茫然的看着周围,太黑了,她都看不见前头的路,不敢迈脚出去,生怕掉下暗河。 等了一会,前头传来脚步声,婴宁一喜,对着远处喊:“小公公?” 没有应答,过了会,脚步声渐远,那人似乎要走,婴宁急了,意识到那人并非领他来的宫人,赶紧喊道:“我是城南府薛家的姑娘,本来是想来这捞河灯的,但是和宫人走散了……又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那人似乎停下了,过了会,脚步声渐近。 天太黑,看不清那人的脸,借着月色只能看见他穿了件月白的衣袍,脖子上围着白狐裘。 不像下人打扮,但也猜不透身份。 婴宁朝着他福了福身子:“我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的侄女,劳烦您带我出去了。” 静默半晌,那人道:“跟上。” 声音清清冷冷,比暗河里潺潺的流水还要幽深。 婴宁不敢不从,乖乖跟在他身后。那人身量高,走的也快,婴宁跟着吃力,只能小跑着提速,但是夜晚太黑,慌不择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惊呼一声,耳边刮过来一阵风,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 婴宁被他扶住,脸上微红,感激道:“多谢。” 他的声音略有责备:“专心看路。” 她当然有专心走路,可是…… 婴宁小声道:“天太黑了……”她都怀疑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这么黑的夜路,他就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还能走的这样快。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截树枝递到她手边,婴宁一愣,后知后觉的伸手握住。 这一次,婴宁明显发现,为了能让她跟上,前面那人刻意放慢了脚步。 半盏茶的功夫,前头亮起来了,各宫妃子在不远处的扶桑树底下嬉戏,有娇俏的笑声传来。 “到了。”那人道。 婴宁松开手里的树枝,到前面行礼,感激道:“多谢公子送我回来。” “不必。”那人声音清冷。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几句交谈,元恪并不想被人发现,低声道:“前面就是太液池,你找个宫人,他自会领你过去。” 婴宁点头,她失踪了大半日,嘉贤姐姐一定着急坏了。 婴宁往前走,走到半路,心里一动,又折回去。 夜风阵阵,月色朦胧,宫灯下,那人还没走。他穿着一身白袍,衣领上系着狐裘,丰神俊朗,像是个坠落凡尘的仙人。 他身量很高,婴宁走到他跟前,踮起脚,试探性的伸出手,轻轻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手腕立刻被人握住,那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的冰冷。 果然。 婴宁立刻跪地:“臣女卫婴宁,见过二殿下!” 元恪不动,心下讶异,半晌,却又了然。因为眼疾,他向来深居简出,但这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坤宁殿里住着一个不受宠的二殿下,而这个二殿下,还是个……呵 ,瞎了眼的。 元恪眼眶发冷,他最不喜的就是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人前。可是转念想想,这么多年,宫人们,乃至那个九五至尊的父皇,都是对他的冷言冷语,又释然了。 元恪轻轻抬手,声音是一惯的清冷:“起来吧。” 婴宁站起来,稍退了两步,想到先前姑母与她说过,在皇宫里,除了她见过的四殿下和六公主,还有一位二殿下,他五岁时害了眼疾,自此便再没有看见过东西,圣上怜悯其孤弱,便让他住在宫里最清净的坤宁殿,连逢年过节都可不必去殿前礼拜。 说是让他安心养病,但真正的用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偌大的皇宫,看上去恢宏气派,但就是因为太大了,犄角旮旯里总免不了会藏着些腌脏事。 婴宁俯身跪下,声音轻柔道:“方才我与殿下走到近,闻到殿下身上有苦腥草的味道……” 元恪轻轻蹙眉,静默半晌,轻点了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婴宁垂下头,不敢隐瞒:“苦腥草,是药,但因为生长在极寒之地,所以药性极强,常常和孢子配合,治疗头痛病,但,不宜长期服用,尤其是……尤其是对殿下这样有眼疾的人。” 他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皇子,宫人们私底下说些闲言碎语,但从未有一人敢在他跟前提起“眼疾”二字。 元恪偏头,目光无声的落在不远处跪着的人身上。虽然他看不见,但听声音,依旧能判断出对方应当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你好大的胆子。” 他虽这么说,但声音并无半分严厉,因为感受到了她难得的……真诚。 静默半晌,元恪才道:“会如何?” 他惜字如金,但婴宁还是听明白了,二殿下这是问她,若苦腥草长期服用,会如何。 婴宁怕他不信,想了想道:“《旬邑十赋》第三论中有记载,苦腥草,味苦,碾之有鱼腥,故此得名。药性霸道,长期服用,轻则加重陈年顽疾,重则……亏耗元气,损害心脉。” “大胆!”元恪的声音冷下去三分,“谋害皇嗣是大罪,你空口无凭,敢在这乱言?” 婴宁心里一沉。 元恪背过手,低声道:“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走吧。” 婴宁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就站在月下,长身玉立,冷清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样清淡如竹的人,却在刚刚愿意搭救她,二殿下他……是个好人。 思及此处,婴宁心里一动,轻声道:“殿下若不得不吃那味药,不如叫宫人找些陈年的绿豆来,年数越久越好,将绿豆泡晒两日,煮水,取锅里第一沸的白浮子饮下,这白浮子雅称为白乾水,性烈,正好可克苦腥草的寒性。” 元恪不语。 婴宁故意把声音放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是门偏方,只流传于民间,御医署的典籍里并无记载,若为殿下开药的御医是御医署的人,又不足六十岁,应当……不知道这味药。” 好半晌都没有再听见有动静,婴宁忍不住抬头,却意外撞见一双眼睛,冷清清的眼里除了月色并无其他。 明明知道那人看不见,但她心里还是一阵慌乱,连忙低下头,不敢僭越。 余光下,那块月白的衣角渐渐淡出了视线,等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婴宁才站起身,朝着前头的太液池走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元恪便回到了坤宁殿。 寿公公是坤宁殿里从小伺候他的太监,原本二人是在月下散步,风急,他怕殿下冻着便回屋去取大氅,没想到回来便没见着殿下,急的团团转。 “主子!”看见他回来,寿公公一喜,赶紧小跑着迎上去。 “主子您这是去哪了,奴才左找找不到,又寻寻不到,就差去兰陵宫要人了!” 寿公公将大氅系在他肩上,一面说。 兰陵宫,便是皇后的住所。 元恪眼神一冷,寿公公赶紧低头:“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寿公公伸手要去扶他,可瞥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明白了,兀自退下,在元恪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去找的人,回来了?”元恪问。 寿公公点头:“都回来了。” 想到什么,元恪停下脚步:“河道里,可见河灯?” “河灯?”寿公公想了想:“是见着有几盏。皇后娘娘在太液池里召着各宫妃嫔放灯,那些灯想必是被水流冲进了暗河,飘到了咱们望月湖里。” 过了会,元恪启唇说了一个字:“捞。” 捞? 寿公公愣了一下,十分讶异道。 这是何意?主子这是要他们把河灯捞上来? 往年也有许多河灯会流进这望月湖,那些嫔妃、宫人们嫌坤宁殿是个冷宫,晦气,所以就算知道河灯在这,也从不打发人来寻。主子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都是他命人打捞上来给烧了,如今主子说……捞? “听不明白?”元恪道。 寿公公赶紧摇头,立刻遣了下人,搭着几条船,下河捞灯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捞上来三盏。 元恪坐在庭院里听风声,见人都上来了,问寿公公:“都是谁的。” 上元节放河灯,往往会将愿望用纸笔写好,藏在河灯里。 寿公公立刻明白了,捧了其中一盏:“这一个是覃嫔的,写的是……” 元恪:“烧。” 寿公公:“……” 寿公公糊涂了,怎么刚捞上来,这会子又要烧了? 不过主子的话他不敢忤逆,赶紧命人将河灯烧了。 元恪轻轻垂了下眼睛,寿公公会意,又拿起一盏:“这一盏是慧贵妃……” “烧。” 寿公公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又将这盏丢进了火里。 只剩最后一盏了。 寿公公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又抬头,将目光放在自家主子身上:“这个是昭仪公主的……” 元恪的声音冷淡依旧:“烧。” 又烧一盏。 三盏河灯都烧了,却没有一盏是他想要的,元恪闭着眼,过了会启唇:“再捞。” 一刻钟后,有人上来,捧着一个崭新的河灯。 “主子,这个老奴看着好像不是宫里的河灯……”寿公公道:“这人姓卫。” 他在宫里几十年,并不记得各宫哪位嫔妃是卫姓,想起来这一次宫里摆宴还请了几位高官的儿女,想来这河灯是他们其中一个的。 姓卫,那就是她。元恪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手背于身后,淡声道:“念。” 寿公公不敢违抗,念道:“一愿家中族亲,平安顺遂,二愿……二愿……” 元恪转过头:“怎么?” “二愿潼关百姓……安居乐业?”寿公公终于念完了。 妃嫔们大抵许的就是皇帝能够宠幸,雨露长绵,官家小姐们大抵许的是家宅安宁,更有华茂年纪的姑娘会直接许能嫁个如意郎君。 为边陲潼关求的,这还是第一个。 寿公公左思右想,终于叫他想起来了:“主子,这位婴宁姑娘是镇北将军卫谦之女,卫将军生前一直是潼关的守将。” 主子深居简出,朝臣家眷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寿公公解释:“婴宁姑娘的姑母是城南府薛家的大房,大理寺少卿薛允杭是她小叔叔……” 元恪冷冷瞥他一眼,寿公公一噎,用手在脸上轻扇:“……奴才又多嘴了。” 过了会又试探:“主子,那这河灯……” 元恪不语,静默半晌,慢慢往寝宫里走,就在寿公公以为这盏灯也逃不过被烧的厄运时,忽然看见前面的主子停下了脚步。 “命人去太液池,”元恪道:“挂上扶桑树。” 寿公公十分讶异,一抬头,自己主子的身影已经远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河灯,眼里只余震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上元之后便是开春。 潼关大捷后,匈奴元气受损,已有半年不曾来犯边陲,百姓安居乐业,群臣上下也是一片和睦。 大昭气运鼎盛,隆庆帝心里高兴,特设春围,让文武百官携女眷们一起参加。 说是春围,实则却与战场无异。 氏族子弟摩拳擦掌,只等此时大放异彩,若能让帝王留个好印象,往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闺阁小姐们也免不了一场争奇斗艳。 某某公侯府的世子能文能武,才貌双全,成,投壶射箭,比比才算真。某某言官家的小姐花容月貌,媚骨天成,行,见见才是真。 所以所谓的春围狩猎也不过是大型的相亲现场。 西北靶场上,贵府里几个公子哥正围在一起。 “哎,你瞧见承尹府赵家那个嫡女了没?” 其中一个说。 “赵柳儿?怎么着你见着了?长的怎么样怎么样?”一群人起哄的声音。 “不怎么样,”那人道,“坊间传闻这位赵姑娘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猜这话一定是红拂小馆门口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的!” “怎么说?” “姿容一般也就罢了,额头上还生了颗大痣!” 旁边人哈哈大笑:“你懂什么,人家管这叫美人痣。” “美人痣生在美人身上才叫痣呢,她?”一声嗤笑。 “不过我瞧着薛家姑娘长的倒是不错。” 又有人笑道。 “哪个薛家?” “还有哪个薛家,城南府薛允杭他们家呗。” “你可小声点吧!那薛允杭什么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议论他家侄女,非得在殿前参你一本不可!” 一个男人冷嗤:“我怕他?笑话!” “不过说归说,她家几个侄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只可惜都议过亲了。” “不就一个薛大姑娘吗,薛嘉贤也议亲了?” “婚事早定了,定的是陆枭的二弟。” “陆琛啊?他那体型……”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憋笑。 “薛嘉贤定了也就定了,她妹妹我看着倒长的更好看些,丰乳细腰的,尤其那双大眼睛,啧啧,勾人的很。” “她才多大你就惦记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 “这有什么不能惦记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你在这装什么君子,别告诉我你没肖想过?” “肖想什么!” “自然是肖想姑娘们在你身下承欢的可怜劲……哈哈哈。” “干什么呢!”背后一声冷斥。 几个人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才敢转过身。 数步外,陆枭正冷着脸瞪着他们。 “陆……陆枭哥。” 原本还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如今全吓结巴了。 陆枭将马绳扔给下人,冷着脸走过来,喝道:“耳朵背了,都没听见号角声?!春猎都开始了你们还在这磨磨蹭蹭!” 他是国公世子,如今又成了殿前司马,京中人人都畏惧他,几个人被教训了别说顶嘴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连滚带爬的跑了。 等跑远了,几个人才捂着胸口停下来,大喘着粗气。 “吓!世子爷怎么在这!” “……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吧!” “应该是没听到……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走要紧!” 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西边春围场上,却早已热闹。 官员们都在教武场上,议论谁家儿子出类拔萃,女眷们则围在花厅里说些闲话。 不一会,花厅里热闹起来, 一个少年跟着小厮走了进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俊逸,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浑身透着些许书卷气。 “这便是我对你提过的,我妹妹的儿子,顾言阙。”国公夫人笑着拉着卫氏的手,又提醒侄子,“还不快拜见你薛家伯母,和你婴宁妹妹。” “薛伯母安好,宁妹妹妆安。” 卫氏点点头,国公夫人所言不假,他这个侄子的确相貌堂堂。 婴宁则对着他福了福身子,礼数周全道:“言阙哥哥安好。” 国公夫人看了看自家侄子,又看了看婴宁,眼里带着些笑意。国公夫人放下茶杯,偏身假装捏糕点的时候在卫氏手上拍了拍,卫氏没说话,过了会,轻点下头,算是满意。 国公夫人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上个月陆琛和嘉贤的亲事敲定了,是陆枭亲自代弟弟上门提的亲。若是婴宁能与他这个侄子看对眼,薛陆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更省了卫氏一桩担心,毕竟婴宁议了亲,便不必再参加明年太子妃的大选。 “我看紫祺出去许久没回来了,你替我去找找。” 言阙道:“是,姑母。” “婴宁也一起去。”国公夫人做主道。 婴宁看了眼姑母,卫氏对着她点点头,她才一福身,略落后言阙几步,出了花厅。 不远处,有人骑马而过,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周围热热闹闹的,婴宁却越发觉得孤独起来。方才在花厅里,陆伯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足以让她明白。 心里微微有些发涩,她看着远处,将自己放空。 直到言阙在耳边轻声唤她,婴宁才回身,有些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方才没仔细听,言哥哥问我什么?” “要骑马吗?”言阙倒是浑不在意,笑着又问一遍。 婴宁摇摇头。 言阙低头,见婴宁垂着眼睛,白嫩嫩的小脸是满上乖顺,心里微微一动。 “容貌没怎么变,但比去年长高不少,也瘦了些。” 闻言,婴宁讶异抬头。 言阙笑着说:“去年陆府游园会,我也在,看到你和紫祺在偏厅里踢毽子,当时我还惊讶,怎么这个女孩子如此厉害,那毽子在脚上便似活了,怎么都掉不下来。” 也正是那日见之难忘,本来无心议亲的他,却在听到对方是她时一口答应。 小厮将马牵上来,言阙走上前,摸了摸威风凛凛的马鬃,笑着问旁边人:“真不骑?我替你牵着马绳,保准不让你摔下来。” 婴宁被他说的心动,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笑笑,由他扶着上了马。 有人架马而过,看见他们,拽着缰绳慢慢停下来:“言兄,你让我好找!”见着婴宁,又笑着抱拳:“卫姑娘妆安。” 来人是大理寺主簿萧铎,去年刚与薛嘉菱议过亲,论起来,算是婴宁的半个姐夫。 “我说你一个七尺男儿不去前头狩猎,躲在这里帮姑娘牵马,羞耻不羞耻?”萧铎对着顾言阙调侃道。 马匹嘶鸣,又有几个世家子骑马而过,见着他们也勒了马绳,跟着萧铎起哄:“就是就是,远远的瞧着就像言阙,本来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是你!前头有人比马球呢,热闹的紧,你不去赢个大红花回来给卫姑娘戴?” 他们几个是旧友,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婴宁面皮薄,低着头,脸很快就红了。顾言阙看见了,视线在她身上多留了半刻,才转而看向好友们,笑骂道:“说的什么浑话!” 萧铎一夹马腹,往前奔了几步,回头朝着婴宁笑:“卫姑娘,打个商量,能否将言兄借我们半日?等咱们比完马球,回头再还给你!” 婴宁的脸更红了。 前头一阵鼓声,随即是一阵很高的喝彩,想来是马球开赛了。几个青年见叫不动顾言阙,笑着调侃两句便一夹马腹,朝前头的练武场上去了。 等人走光了,婴宁才弯下腰,轻声道:“言哥哥不去吗?” “我走了,谁帮你牵马?”顾言阙笑道。 “我五岁便会骑马了。” 婴宁发现他真爱笑,且是个难得好脾气的人,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顾言阙讶异了一下,随后又释然。他早该知道,她与京中那些只会弹琴、刺绣的贵女们不一样。看她的眼神不由又温柔三分。 婴宁见他犹豫,不由道:“等会我找嘉贤姐姐去摘花。” 女子们摘花的游戏,他一个外男跟着的确不像话,顾言阙点点头,将马绳递到婴宁手里,又低声嘱咐了两句,才翻身上马,去了围场。 初春的空气格外新鲜,婴宁放了缰绳,任由马儿往前走,等到了河边,她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河水波光粼粼,偶尔有几条小鱼从水面上探出头。 这里是围场的背面,场地空旷,围场里的喧嚣声都仿佛隔绝在外,婴宁轻轻吸了口气,此刻才感觉到真正的放松。 四下无人,她便放心大胆的躺在草地上,不管什么贵女该守的规矩了。 头顶的天是湛蓝湛蓝的,云层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这里的天和印象里潼关的天大有不同,那里连年战火,气候恶劣,这个时节,雪应当还厚着,一脚踩下去,会沒过脚踝。 来京的这些年,她一直谨小慎微,活的小心翼翼。上京多富饶,也多权贵,每个人都仿佛生着好几张面孔,她不想应付这些人却又不得不应付,有时候觉得很累,只有一人独处的时候才能感到闲适自在。 脚边有几块石头,婴宁捡起来,歪着身子往河里扔,那是小时候她和父亲常玩的游戏。 石头扁平,在水面打了好几个漂。 玩了一会,觉得累了,又仰躺在草地上,耳边有飞虫低低的叫唤,周围都是泥土的清香,婴宁轻轻的阖上眼。 困意渐渐来了,婴宁刚要沉进梦里,鼻子忽然有些痒,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往里头钻。 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没捉着什么。 过了一会,又痒,她伸手捉,还是捉了个空。 还让不让人睡了! 婴宁懊恼的睁开眼,眼前倒挂着一个人的脸,她立刻愣住。 陆枭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将手里的草扔了,不咸不淡道:“醒了?” “枭……枭叔叔?”婴宁震惊的瞪大眼睛,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世子爷。 他是殿前司马,不应该在殿前守卫御驾吗? 而且世子爷怎么这么会捉弄人,小时候往她嘴里塞糕点,长大了直接摘草往她鼻子里塞……婴宁低着头,懊恼的揉着鼻子,现在里头还痒着呢。 陆枭低头打量她,见她身量比年前高了,腰身更是盈盈一握。忽然想起来那几个不务正业的世家子方才议论她的话。 不由皱眉,冷声教训道:“姑娘家家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若叫旁人看见了,京中人还不知得把她传成什么! 还说她没有样子,用草挠人鼻子就有世子爷的样子了?婴宁心里气的要命,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过了会,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草。”陆枭指着她的膝盖,声音还冷着。 婴宁低头,果然见膝盖上粘着砂土和杂草,脸上微红,赶紧弯着腰将膝盖拍了个干干净净。 马儿打了个响亮的鼾,陆枭看过去,过了会收了目光,落在婴宁身上,哼了一声。 不远处,有几颗石子。 陆枭走过去,捡在手里颠了颠,拿了一颗扔进湖里。 石头并没有漂起来,而是“咚”的一声直接沉了底,水花溅的老高。 陆枭愣了下,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婴宁。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婴宁出口提醒:“要选底部扁平的,才能漂的远些……” 陆枭沉默的站了一会,这时候才发觉到有些尴尬,一向好面子的世子爷做不到丢下石子就跑,只好又拿了一颗,正要丢,想起来她说的话,又放下了,挑挑拣拣选了个底部很平的。 “咚”的一声,这次水花比之前更大。旁边游泳的水鸭受了惊吓,嘎嘎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逃走了。 “身子要弯一些,指尖对着石子,尽量和湖面保持水平……”婴宁又忍不住提醒,但这次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来笑意。 陆枭听见了,心里越发尴尬,冷哼一声,背过手,留下一句“无趣”。 一甩衣袖,铁青着脸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走到半路又停下,转过身冷声道:“还不跟上?” 怎么……她也要走? 婴宁不想去,可世子爷的眼神太锐利了,轻飘飘的扫她一眼,落在身上她却觉得比千金还重,婴宁在原地挣扎了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陆枭低头,见她虽然来了,眼睛里却透露着十二分的不情愿,伸出手,很不客气的赏了她一个脑瓜崩:“马不要了?”什么记性。 婴宁吃痛,按着脑门揉了半天。揉完了又十分懊恼,偷偷将手分开,从指缝里瞪了他一眼,见他看过来,又慌慌张张把头低下去。她原以为世子爷长大了,没成想人前的稳重样全是装的,他还是那个混世魔王。 “还看!” 说完一扬手。 婴宁立刻退后两步,警觉的捂着受伤的脑门。 陆枭的手顿了下,倒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心里觉得好笑。她就这么怕他? “马。”他扬起的手往身后一指,声音颇有些无奈。 原来不是要打她……婴宁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脸上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乖乖去牵马。 两个人沿着河堤往前走,陆枭人高马大,又行军三年,步子又快又稳,龙行虎步,走的是两袖带风。 婴宁人小,手里还拽着匹马,小跑着跟在他后头都觉得吃力,她原本想叫他慢着些,可他是世子爷,身份尊贵,哪有命令世子爷的道理,没办法只能硬撑着。 原先陆枭没察觉两人的差距,这些年他惯常一个人,就算与人同行,也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曾遇到过像婴宁这般娇娇弱弱的女孩子。等觉察到了,婴宁已经落后了十几步。 陆枭脚下一顿,半刻之后,婴宁终于追上来了。 虽然初春时令,但日头依旧晒人,太阳明晃晃的在头顶照着,婴宁白嫩嫩的小脸被晒的通红,跑的急了,鼻尖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陆枭瞧见了,心里平生出一丝怒气。既然累了,为何不说,真就这么怕他?可看着她乖乖的立在一侧,原本生动灵活眼睛又变得没有波澜,陆枭又愕然,想到了之前从未想过的事。 他是世子,从小就被众人捧着,说一句不愿意,没人敢强迫他。可她不同,父母双亡,虽然陛下念着与卫谦将军的旧情让她寄养在姑母名下,但毕竟是个外姓。 小时候的她就很守规矩,但同样也有脾气。委屈、愤怒、开心、抱怨,一目了然。现在太安静了,也太乖了。 是这些年在京里受了委屈? 陆枭心里一动,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声音不咸不淡:“上马。” 婴宁愣了愣,一时搞不清世子爷又在耍什么花样。 “怎么,还要我抱着你上去?”见她不动,陆枭声音立刻冷下三分。 婴宁不敢违抗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马。 马是给顾言阙准备的,为了匹配他的身高,选的自然是匹高大威猛的马,可婴宁身量小,之前能那般利落的上去是因为有顾言阙扶着,可现下没了助力,别说翻身上去了,光踩上脚蹬都花了她好大的力气。 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婴宁有点狼狈的看了身后一眼。男人身姿挺括,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飒爽英姿,一双鹰眼冷冷的瞧着她,没有半点要帮她的样子。 “……” 他不帮忙,婴宁也不敢主动求助,赌气似的握着缰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上爬。 身后,陆枭的手都伸出来了,却见她不过回头瞧了他一眼就又飞快的把头扭过去,继续姿势难看的往马上爬,脸上不由黑了两分,还真不求他?陆枭冷哼,倒想看看她能撑到几时。 就见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扶不住似的两条腿在空气里乱蹬,不由失笑,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她。 那时她不过六岁,小脸粉嘟嘟的,系着风雪氅,白嫩的像个小团子似的,被他提着后领拎起来也是这样,撅着个小嘴,两条小短腿四处乱蹬,可爱的紧。 陆枭收了笑,走过去,捉着手腕把她扶上马,声音却刻意严肃着:“上个马都这么费劲,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力气?” — 四下安静,偶尔有几只水鸟俯冲下来,涉水而过。 明明周围一切都很祥和,可婴宁却有些紧张。这种感觉与顾言阙给她牵马时完全不同。 陆枭牵着马走在前头,脸上的表情寡淡,步子倒是又快又稳。婴宁坐在马上,知道他看不见,便也大着胆子打量他。 平心而论,世子爷长的极英俊。瞳色乌沉,鼻梁挺括,眉眼间带着锐气,她杭叔叔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可若与他比,倒好像还要逊色一些? 恰在此时,走在前面的陆枭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一扭头,婴宁吓一跳,慌慌张张的脸转过去,假装看着湖边的风景。 *** 马球场上,京中贵女们正围在一起赌马球。 “小姑姑真是的,刚刚我让你押杭叔叔你偏不信,看看,银子都输光了吧?”陆紫祺在旁边一脸懊恼。 那个薛允杭成天之乎者也,看上去就是个迂腐的文人,没想到打起马球一点也不逊色。 “我哪知道他那么厉害!”元景琇嘴硬,不情愿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愿赌服输!”贵女们起哄着开始要银子。 元景琇脸色难看,向宫人使了个眼色,让他给银子。 宫人面有难色,悄声道:“殿下,咱们出宫银子带的不多,最后一块金锭子也在上把输了……” “输……输光了?”元景琇自己都不相信。 “怎么了公主殿下,输的银子都给不起了?”一个人调侃。 元景琇冷冷的目光在贵女群中一撒,找到了说话的那个人。好你个赵柳儿,记住你了!又转头看着陆紫祺:“你身上带着银子吗?” “没有。”陆紫祺摇头,使劲捂住自己的小荷包。 元景琇见她荷包里鼓鼓囊囊的,不是银子是什么,心下来气:“我是你小姑姑,还能诓你这点银子?等回了宫我立刻还你,不,双倍还你,这总行了吧?” 陆紫祺还是不肯。 元景琇让步:“大不了这次我听你的,押薛允杭赢,总归可以了吧?” 说完乘机一拽,就将陆紫祺束在腰间的钱袋扯了过来,也不管陆紫祺在耳边叫的多大声,这一局她依旧铁了心的押了武威候家的小将军。 她今儿就不信了!那个薛允杭还能把把赢? 一炷香后,太监来报。 “赢的是谁?”元景琇率先站起来,手里的香帕子都叫她捏潮了。 太监朗声道:“拔头筹者,依旧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大人。” 怎么还是他!元景琇带出来的银子没了,这把就连外借的都输了个干干净净,她心里恨的要命,脾气也上来了,一掀桌子,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你说不玩就不玩,”赵柳儿嗤笑道,“公主这么输不起吗?” 元景琇瞪了她一眼:“谁说我输不起?不过是这游戏无趣的紧罢了,本公主不屑玩!” 赵柳儿捂着嘴笑:“我听着这意思,还不是输不起?” 此话一处,几个贵女们都忍不住偷笑,元景琇气的脸色铁青,但赵柳儿这话她没办法反驳,她不玩的确是没银子了。 “我瞧着公主殿下头上那只钗不错,不若我们再赌一把,用顶上发饰做赌资如何?”赵柳儿讨厌元景琇,自然想看她百般出丑,那顶上的凤钗是隆庆帝御赐之物,若她真敢拿来赌,叫言官知晓了,定然参她一本,叫她讨不到好果子吃! 越想赵柳儿心里越痛快,见元景琇犹犹豫豫,不由故意说:“也罢也罢,公主殿下既然不敢赌,那我们几个自己玩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上前来报,说是下一场国公爷世子也上。 国公爷世子陆枭,那是出了名的纨绔,上京谁人不认识,如今又在潼关立了功,做了殿前司马,统领禁军,何等威风? 这样风头无俩的人打马球会输? 一听到他上场,贵女们纷纷都往他身上押,余下几个则坚持押薛允杭,毕竟薛大人连赢五场,实力是有的,两人之中谁更厉害,难说。 元景琇本来是不想赌的,毕竟知道头上那只钗的意义,可如今一听表哥上场,她立马就来精神了,拔了头钗押在陆枭身上:“赌就赌,我堂堂公主怕你不成。” 她当年可是亲眼见着陆枭表哥和薛允杭打架,两个人谁更厉害她最是清楚,这一局她稳赢。 果然,这一局陆枭胜。 钗子没丢,钱还赢回来了,元景琇来了兴致,吵吵嚷嚷着再开一局。贵女们自然作陪,只是这一次却全都心灵相通似的,押在了陆枭身上。 都押一个身上,还分什么输赢,元景琇道:“这把咱们换个花样,一人只能选一个押,若是前头人先选了,下一个就不能再选,如何?” 谁都知道陆枭会赢,比的就是谁手更快了。毕竟若第一个人选了陆枭,第二个便不能再选。 众人商议后觉得可行,于是又开一局,这次还是元景琇赢。毕竟她是公主,真计较起来无人敢和她抢第一。 “我们得换换规则,不然老是你一个人赢。”把把输的贵女们不服气了,开始群起申讨。 她们输的不开心,元景琇赢的也无趣,她才不稀罕钱,不过就是喜欢胜的感觉,但若比赛没有悬念,还不如不玩,于是挑挑眉:“你们说,换个什么规则?” 赵柳儿道:“我们几个来玩踢毽子,谁踢的最多谁就先押,如何?” “这有何不可?”元景琇只要有的玩就开心,轻轻一招手,命人去拿毽子了。 开局之前,赵柳儿忽然朝着人群里挥手:“婴宁,你也来玩吧。” “凭什么她要来?”元景琇与婴宁一起踢过毽子,知道她的厉害,自然不想让她参加。 “怎么,公主怕输啊?”元景琇有多不想让婴宁参加,赵柳儿就有多迫切让她参加,故意刺激道。 元景琇一噎。她的确怕输,但她是公主,哪有公主拂掉面子当众承认自己怕输的?元景琇一口气堵在胸口,狠狠剜了赵柳儿一眼。 赵柳儿只当作没看到,亲昵的拉过婴宁的手,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婴宁妹妹,早知道你踢毽子厉害,京中鲜少见对手,今日昭仪公主也在,你不会故意放水吧?” 说完又轻轻笑了两声,好似只是玩笑话。 婴宁一僵,皱眉看了赵柳儿一眼。若她不放水,便是明摆着得罪昭仪公主,要是放了水,那所有人都知道昭仪公主的第一是她让的,公主心里自然也不快。 横竖都得得罪。 婴宁不解,她自问未曾得罪过赵柳儿,这人何故无端端的找自己麻烦? 闻言,元景琇果然生气,十分不屑的扫了一眼婴宁,哼道:“我用她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一局,婴宁赢,按照约定,赢者先选。 元景琇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两只眼睛瞪的老大,里头仿佛像要冒火,赵柳儿见了心里别提多畅快,看婴宁也越发顺眼,不由催促道:“婴宁妹妹,既然赢了,便快些押吧。” 婴宁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从小荷包里掏出块银子,走上前,丝毫没有犹豫的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众人皆愣住,原本还耿耿于怀输了毽子的元景琇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个婴宁看上去挺聪明,没想到是个傻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枭表哥赢面大呀。 既然不押,那正好留给她,元景琇喜滋滋的掏出了银锭子,押在了她表哥身上。 赵柳儿见元景琇押了陆枭,心里不乐意,明说道:“婴宁妹妹是在让公主吗?” 此话一出,原本还叽叽喳喳的贵女们安静了,都有些不安的看着两个人。 让?元景琇愣了下,随即脸色难看的看着婴宁,倒想听听对方怎么回答。她可不屑被让! 婴宁被一众人盯着,也不慌乱,只笑看着赵柳儿:“姐姐说笑,公主何人,还须我让?” 元景琇一听这话,下巴不由骄傲的抬了抬。不得不承认,这话让人心里舒坦,受用无比,对婴宁的讨厌也稍减,但也只减了一分罢了,还有其余九分讨厌着。 赵柳儿却不服气:“还说不是让,那你说,为何不押世子?” “为何押世子爷?”婴宁反问。 赵柳儿理直气壮:“自然是世子爷赢面更大!” “只是赢面大,便说明并不是一定会赢,”婴宁依旧笑着,“赌本身便是靠运气,赵姐姐觉得世子能赢,我却觉得我叔叔未必就会输。” 众人大悟,的确,薛允杭是人家的叔叔,侄女盼着叔叔赢天经地义,哪有什么让不让? 赵柳儿心里气闷,但对方这话的确没法反驳。只好将到嘴边的质疑咽回去。话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叫人觉得她是故意针对公主和卫婴宁。 这一局,陆枭还是胜。 报信的公公来了,元景琇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拢银子,心里边高兴看谁都顺眼,捏了一块金锭子扔在那小公公手里道:“赏你了。” 一众贵女们连输几盘,腰里的银子早没了,有的连头上钗环都输了个干净,不敢再来。 “你们怎么这样,输了便要跑?”元景琇不乐意,一个人玩那多无趣,咬咬牙道:“大不了下把我让让你们,让你们赢呗?” 贵女们依旧不肯。 元景琇生气了,她虽然是公主,可也没有公主把刀驾在朝臣女眷的脖子上,逼着她们玩的道理。 “我们这些人都输了个底朝天,不如叫婴宁妹妹陪公主玩几局吧,”赵柳儿提议,“反正婴宁妹妹也就玩了一局,应该还有余钱吧?” 元景琇也看着婴宁。 婴宁没说什么,只从兜里掏出块银子,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你还押你叔叔?”元景琇冷嗤,“看不出来我枭表哥更厉害些?” 婴宁却笑:“我瞧着未必。” 不知好歹,元景琇冷哼一声,掷出去一块金锭子,押了陆枭。 第二局,又是陆枭胜。 小公公来报的时候,婴宁心里早有了结果,但还是装作十分懊恼的样子看着元景琇:“世子爷好厉害,我又输了。” “陆枭是我表哥,自然厉害。”元景琇洋洋得意。 婴宁掏出银子,犹豫了一下:“那我这把押世子爷?” 元景琇见她要押陆枭,立刻不干了,急忙从荷包里摸出块金锭子,快婴宁一步押了注。 婴宁轻轻的笑,押了薛允杭。 这一局又是陆枭赢。元景琇乐开了花,抱着银子吵嚷着“再来再来。” 余下三局,每一局婴宁都说要押陆枭,可每回都被眼明手快的元景琇抢了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婴宁这是故意哄公主开心。 元景琇也的确开心,银子更是赢到手软,再看婴宁,输的只剩下一个荷包。荷包干干瘪瘪的,元景琇见她掏了半天才从角落里摸出来一两的碎银子,心中不免好笑。 最后一局,元景琇料定赢的是自己,干脆赌回大的,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押了陆枭,等宫人数完了钱数,她对着穷巴巴兜里只有一两的婴宁哼道:“我这里足有三十五两金锭子,你敢不敢和我赌?” 元景琇正在兴头上,婴宁自然不敢败了这位公主的兴致,她知道自己会输,但依旧把最后一块银子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围场上,薛允杭连输五场心中不快,平素几个要好的世家子纷纷在他跟前劝说。反观陆枭,他负手立在一侧,淡然自若,虽连赢了五局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好似浑不在意。 他身份贵重,又是殿前司马,那些还未入仕的世家子弟自然想着办法巴结,见他赢了,免不了围在他身边追捧,说些讨好的话,陆枭神色从容的点头,算作示意。 “世子爷自小习武,骑射更是了得,从十一岁能参加春围开始,除了行军那三年,哪年他不是荣登魁首,就连圣上都对他赞不绝口,”好友从陆枭身上收回目光,拍了拍薛允杭的肩头,鼓励道:“你输给他不算丢了面子,何必计较?” 薛允杭静立不言。 好友想起一桩事,便笑道:“不过你那侄女对你这叔叔倒是十分相信,五场赌局,明明知道世子赢面更大,却还把把押你赢。” 薛允杭一愣,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桩事,疑惑道:“赌局?什么赌局?” 好友解释:“公主在花厅设赌局,让京中几个贵女作陪,你侄女卫婴宁也在其列。京中最近盛行这种游戏,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以银子为桩,赌马球场上谁会赢。” 好友本意不过是提一句卫婴宁,薛允杭注意到点却在别处,他狠狠皱眉道:“堂堂公主,怂恿重臣女眷当众聚赌,成何体统!”待明日春围结束,他定要上书圣上,参她一本! 好友无奈,他这挚友还真是三句离不开“规矩”二字,好笑道:“你还是操心操心这把怎么赢吧,你那侄女五场皆输,最后一局昭仪公主更是赌了把大的,下了足足三十五个金锭子赌陆枭赢,若这次你又输……” 还未说完,就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他不由抬头,见陆枭站在不远处,双手背于身后正肃容瞧着他,过了会又偏开视线,径自往围场中央去了。 就在此时,围场上锣鼓响起,催促众人入场,好友收回视线,与薛允杭并肩进去了。 一炷香后,小宫人来花厅报,说获胜的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 元景琇原本端端正正的坐着,闻言愣住,待反应过来,豁一下站起来,不相信道:“你看清楚了,赢的不是我枭表哥?” 小公公恭敬回答: “回殿下的话,赢的,的确是薛大人。” 元景琇重新坐下,看着满桌子的金锭子,又看了看婴宁空瘪的荷包,想象着等会荷包装满的样子,脸色难看起来。又气陆枭不争气,非得最后一局输! “愿赌服输啊,这些银子都归婴宁了,公主不会不舍得吧?”虽然在计划之外,但总归结果令人满意,赵柳儿走上前,笑着道,心里痛快极了。 “我宫中珠宝多的是,会稀罕这点银两?”元景琇瞪了赵柳儿一眼,她虽骄奢跋扈,但不蠢,从之前种种迹象看,这个赵柳儿是存心招她生气。 她偏就不让她得意! 元景琇走到婴宁跟前,抬了抬下巴,十分大度:“既然你赢了,这些银子你就收着吧。” 婴宁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谢公主殿下赏赐。”但心里也是惊奇,她没料到自己会赢。 元景琇看她还算知礼数,点点头,领着陆紫祺走了,贵女们见没什么有趣的热闹看,赏花的赏花,扑蝶的扑蝶,也各自散了。 婴宁在园里赏了会花,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长廊里往下走,路过围场时远远的看见前头立着两个人。 隆庆帝浓眉大眼,方脸薄唇,太子元竭长的却并不像父亲,而是更像其母端慧皇后,五官俊逸却并不硬朗,一身华服,站在那里,身上带着与身俱来的贵气。 明明他是皇子,可婴宁最先看到的却是立于他左侧之人。 围场内,陆枭身上的软甲还没脱,负手而立,俊逸的面庞上带着惯有的威严,尤其一双鹰眼,锐气难挡,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继续与太子谈笑。 自从知道圣上有意为她和元竭指婚,婴宁就不大愿意见这位太子殿下,纵然是真遇上了,她也是见个礼便走,不愿久待,更不愿与他说话。 可现在两个人就在前头,若她不去拜见转身就走,传出去就是不知礼数。想了想,干脆原地不动,低着头等他们说完话。想着若太子发现了她,她便老老实实去拜见,若是没有发现她,她便等二人走了再离开。 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婴宁有些站不住了,再看前头,兄弟二人依旧相谈甚欢。 腿麻的厉害,婴宁在原地轻轻的跺了剁脚,腿麻的症状并没有缓解多少,犹豫了一下,婴宁干脆蹲下身,捏起拳头在腿上轻轻的敲。 眼帘里忽然多出来一只黑色皂靴。 婴宁一愣,诧异抬头,便见原本还在跟太子谈笑风生的世子爷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她跟前。 陆枭双手背于身后,脸上瞧不出喜怒,但一双利眼瞧着她,似乎在等着拜见。 婴宁心思微动,站起来向他福了福身子:“枭叔叔安好。”余光却偷偷瞥向他身后。 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想到太子并没有跟来。婴宁悄悄松下一口气。 只一口气没松完,头顶上那人忽然道:“赢了不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陆枭低头,婴宁起身给他见礼,眼睛也跟着垂下去。一缕鬓发从背后滑向肩头,越发称的她小脸白净粉嫩,肤色如玉,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像朵静开的海棠花。 陆枭静静看了一会,觉察她要抬头,又飞快转移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圃中。 方才在马球场的最后一局,陆枭本来不想让。气的是那个卫婴宁连赌五局,竟然五局都押他输,这让好面子的世子爷心中十分不快,发恨的想,就得叫她输,输到哭才好!可到最后临门一杆时他却又犹豫了。 陆枭虽然不知道她在薛府的例银细数,但大概能猜的出来至多不超过一两银子,二十五两金锭子不是小数目,想必很难拿出来。 便是这一份迟疑让他在最后挥杆的一刹那故意偏了个方向,最后是薛允杭抢先挥杆入.洞。 围场中鼓声戛然而止,意味着这一局结束,周围很喧闹,有为薛允杭喝彩的,又有为他叫可惜的,陆枭一概没心思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薛允杭赢了,小团子这回该高兴了吧。 陆枭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婴宁身上。她方才向他行礼,他没应,她便依旧伏低身子,姿势看着都累人,陆枭知道她累,但他此时心中不算愉悦,没说话,也没让她起。 过了半刻,婴宁表情依旧乖乖顺顺,但身体开始轻轻晃动,陆枭这才抬手,让她起来回话。 “刚刚在花厅,为何盼着我输?”陆枭盯着她,声音不悦。 婴宁错愕的抬头,便撞见的陆枭一双锐利的眼睛和那张略带威严的脸,呆了呆才轻轻摇头。她并没有盼着他输。 “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婴宁敬重他,同样也很怕他,听他声音忽然严厉,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但心里却开始委屈。 “的确冤枉。”她细声道。 陆枭看着婴宁,见她低眉顺从,一副乖乖的模样,看着像是怕他,心里微微一动,声音也跟着轻下去许多:“那你说说看,怎么冤枉你了?” “我若选枭叔叔赢,那昭仪公主就会输银子,输了银子的公主自然不高兴,”婴宁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公主金尊玉贵,婴宁不敢得罪。” 陆枭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过了会,又忽然领悟到她话的另一层意思。若是对方不是昭仪公主,她便敢押他了? 她心里,实则是盼着他赢的? 思及此处,陆枭心里原先的气闷稍减,但还是垂下眼帘,故作威严道:“真的?” “真的。”婴宁道。 陆枭脸上原先密布的阴云因为这一句话散了个干净,甚至眉峰还不自觉的扬了一下,婴宁看见了,心里十分纳闷,世子爷这会子怎么又高兴了? 还真是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站了一会,忽然想起婴宁刚才蹲下去似乎在捶腿,默了半晌,背过手往前走:“跟我来。” 他声音冷硬到不容违背,婴宁只好跟上。 亭子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陆枭轻点了下下巴,示意她坐。 婴宁不动,依旧恭顺的站着。 陆枭静看她半晌,明白了,一掀衣摆,先她一步坐下,婴宁这才跟着坐下。 “花厅里,和你一起赌的世家小姐有哪些人?”端过茶喝了一口,陆枭忽然问。 婴宁不知道他打听这些做什么,但也不敢隐瞒,想了想道:“紫祺姐姐,昭仪公主,赵家姐姐……其余几个我瞧着面生,并不知道具体姓名。” 陆枭略一点头,放下茶杯道:“既然这么多人在,昭仪为何只和你赌球?”据他所知,他那个表妹对她并不喜。女孩子家家的不喜,大抵也只源于对方容貌胜过自己的妒忌。 婴宁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陆枭听完,心下了然。再看婴宁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静了静才为她解惑:“那个赵柳儿,是承尹府赵相国的女儿,他兄长赵延青年俊杰,去年殿试更是得了魁首,圣上多加亲睐,欲招为驸马。只可惜赵延少年时就订过一门亲,婉拒了这门婚事,圣上大怒,便将他贬庶到随州做了个从七品的县令。” 原来如此,她之前还纳闷为什么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姑娘对她怀有敌意,故意将她引着讨昭仪公主不高兴,这么看来,赵姑娘针对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让她兄长贬庶远地的昭仪公主? 婴宁明白了,也安心了。既然不是针对她,那往后见着那位赵姐姐,她避着点就是。 好久都没有动静,陆枭忍不住偏头瞥她一眼,就见少女低着头在发呆,头顶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支素钗盘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依旧楚楚动人,白嫩嫩的脸蛋,嫣红的唇,坐在那里安静又乖顺。 陆枭轻叹口气,也难怪顺从乖巧如她也讨不了昭仪表妹的喜欢,她这张脸的确够美,美到让女子心生妒忌,难生好感。 他提醒:“昭仪自幼任性,我姑母又十分纵着,就越发宠的她无法无天,你敬她是公主,让着她没有错,但,也不需要事事都让。” 婴宁乖顺的点点头。 陆枭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干脆直接说:“你叔叔是一品官郎将,你若受了谁的委屈,说便是,你叔叔的为人我知道,就算辱你那人是公主,他也会去殿前为你讨个说法。” 婴宁低头不语,只听着,但没入心。她在薛家已经为杭叔叔添过很多麻烦,不想再为了一点小事烦劳他。 陆枭看出了她的心思,体谅道:“若是你不好意思与你叔叔开口,和我说也一样。” 和他说? 是指他也会为她做主吗? 婴宁错愕抬头,向他看去,见他眼神灼灼,并不像是客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里有点感激,也因为他这番关心,心里有一点点发酸。 婴宁摇摇头:“不曾受委屈。” 她低着头,还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陆枭看了却莫名气闷。 他自问没对谁这么耐心过,就是家里的亲弟弟,亲侄女稍有出错他也是辞言令色,哪曾这么温柔过?她可倒好,对他不是怕就是敬,和对外人没什么两样。 比起看她的顺从,陆枭更乐意见她有脾气样子。对他有脾气才说明没将他当外人。 没有感受到对方同样对待的世子爷心里边不高兴,沉着脸不发一言。 也罢,他闲的慌才管她的事! 婴宁原本想问他这几年在外的境况,虽然知道世子爷自小习武,但习惯了京城的繁华,突然一下子去了偏远苦寒的潼关也一定不适应,可刚一抬头,就见他一双英气的眉毛微蹙着,脸上冷冰冰,一副不乐意理她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婴宁不解,世子爷怎么好像又在生气? 又感觉到累,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真的很难讨好。 有小厮过来叫:“世子爷,太子殿下在围场等您,说是跟您讨教骑射。” 太子亲自派人请,自然没有人敢拂面子,婴宁知道他要走了,忙伏低见礼。 陆枭方才见她嚅了嚅唇似乎要说什么,便静立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疑惑的低头,却见她早已经弯腰见礼。 就这么盼着他走? 陆枭心中不快,一甩袖,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腿长脚宽,走起来袖中生风。小厮在后头小跑着都跟不上,陆枭瞥见了也权当没看见,一路疾行,去了围场。 围场内,太子元竭老远就看见自家表兄来了,站在更近处的陆琛自然也看见了。 元竭一喜,立刻上去相迎,道一声表兄。 陆琛恰好相反,眉头一皱,脚尖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可看的真切,兄长此刻脸冷着,心情定然不快,为什么不快他不知,但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此刻的兄长不能惹,最好离的远些,免遭祸及。 “陆琛!”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 陆琛脚下一顿,头顶冒汗,再大胆也不敢这时候溜了。他慢悠悠的转过身,垂头丧气道:“兄长安好。” 陆琛心中不快,见他也觉得碍眼添堵,从小厮手里夺了把弓扔进弟弟怀里:“去,给太子殿下开路。” 陆琛抱着弓站着,低头,盯着足尖,就是不动。他不想去开路,只想去找嘉贤。 “不乐意?”陆枭略一挑眉。 陆琛耷拉下脑袋:“方才我瞧见嘉贤了,自上元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这都隔好几个月了……” 还没说完,膝盖弯就叫人踹了一脚,陆枭板着脸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成天只知道在女人后头瞎转悠!去开路!” “不是瞎转悠,我那是追媳妇。”陆琛不满的小声嘀咕了句,一抬头就见兄长一双厉眼落在他身上,立刻噤声,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乖乖去开路了。 陆枭盯着弟弟的背影,狠狠皱眉,骂道:“没出息!” 太子元竭笑着走上来,拍了拍陆枭的肩:“我瞧着琛哥儿却是长进了,以前眼睛只会巴巴的盯着糕点,现在也知道看女人了。” 陆枭动作一顿,猜到他下半句是什么,只道:“听圣上说这三年殿下骑射大有进益,臣等会定要向殿下讨教一二。” 元竭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拐弯抹角了,板起脸直言道:“前日国公夫人来宫里找母后,提起了表兄你的婚事……” 陆枭转身就走。 元竭没料到他真走,错愕几秒才追上去,苦口婆心的劝:“我知道说这些你厌烦,可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啊,前年舅母就已经为你张罗婚事,你以君子先立业后成家为由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成了殿前司马,也该操心操心婚事了。” 陆枭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元竭急道:“如今琛表弟都已经定亲,明年紫祺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难道你这个做叔叔的还要比她晚成家不成?” 陆枭闻言,看了一眼元竭。 元竭见他终于有所松动,倾身赶紧道:“定远候家的嫡女,姜家姑娘,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更是生的姝色艳绝,国色天香。” 陆枭脚步一顿。 姝色艳绝,国色生香……陆枭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一张俏生生的脸,那人低垂着眼睛,顶上没有别的发饰,只盘了只素淡的钗子,但依旧如园中海棠,安静开放,美不胜收。 那人乖乖笑着,叫他一声:枭叔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陆枭拎着鹿脖子抛进元淳怀里。 鹿虽不大,但重量还是有的,元淳力气小,被撞的往后趔趄两步,差点栽倒,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陆枭。 不是要鹿吗,现在给他了怎么又委屈上了?陆枭脸一沉,极其不耐烦的道:“又怎么了!” “元淳想要只活鹿……”元淳哭丧着脸。 “死的不要?” 元淳低下头,小嘴撅着,无声的宣布答案。 陆枭铁青着脸:“不要就扔了!” 扔了? 元淳一怔,立刻护好怀里的小鹿。 他清楚的很,依着枭叔叔的性子,替他射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绝没有可能再射第二头。 虽然是死鹿,但总比没有强。 元淳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声说:“要不,就这一头吧。” 陆枭背过手,冷冷瞧着他,并不知道小奶娃为何又改了意图,但也好,省了他一番功夫。 “大哥!” 有人叫他,陆枭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人纵马而来,正是陆琛。 “大哥!”陆琛从马上跃下,将缰绳扔到下人怀里,笑着走上来道,“我与表哥找了你一通,没想到你藏在这!” 陆枭面容冷峻,扫了一眼弟弟身后:“殿下呢?” 陆琛道:“表哥见寻不到你,就先回围场了。” “琛叔叔安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软糯的奶音。 陆琛低头,就见一个小娃娃穿着宝蓝色的骑服,手里抱了只比他个子矮不了多少的鹿崽子,耷拉着脑袋闷声闷气的向他见礼。 元淳? 这小孩怎么在这? 陆琛心里纳闷,看着自家兄长,无声询问。 陆枭懒得与他解释,只命令陆琛身后的两个小厮:“把小殿下带回花厅,别让他再乱跑!” 元淳不乐意走,嘟着嘴撒娇:“枭叔叔,元淳想去找婴宁姐姐……” 还没说完,就见对面枭叔叔的脸骤然一冷,元淳大怔,后面的话硬生生被憋了回去,转过身,逃也似的抱住了前头小厮的胳膊,催促他快些走。 看着小娃娃飞窜出去的背影,陆枭不为所动,陆琛倒是先笑了:“大哥,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瞧把人家娃娃吓的。” 陆枭冷瞥他一眼。 陆琛一噎,半晌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我这是为你好,说句不中听的,大哥你总端着架子,让人觉得不易亲近,若是在潼关,你是将帅,这样没什么不好,可这是在汴京。” 陆枭背过身,冷着脸替马顺毛。 陆琛绕到他身前,继续道:“现在京中人人都怕你,母亲为你的婚事操心已久,知道你要从关外回来,半年前就给你张罗婚事,可人家一听是你要娶妻,吓的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你,母亲贵为国公夫人,平生没受过气,却为你吃了好几回闭门羹!” 陆枭手一顿。 陆琛一喜,心中大叫有戏,赶紧道:“下月初八是浴佛节,姜家姑娘……” “你说人人都怕我?”陆枭转过脸打断他的话。 陆琛一愣,迟疑了会才道:“是……是啊。” 陆枭心里微动,难道小团子见他害怕,是因为他总端着架子? 陆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想到母亲的重托,觉得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赶紧又将话题扯回来:“大哥,我刚刚说到浴佛节,姜家姑娘……” 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大哥忽然敛眉跨上马,长腿一夹马腹,飞奔进了密林。 陆琛:“……” 怎么大哥说走就走? 他、他说错什么了吗? 陆琛怕这个大哥比怕他爹陆老国公还要厉害,做错了事,他爹起码还会跟他讲道理,可落到陆枭手上,话都容不得你辩一句,上来就是一顿毒打。 陆琛来回踱步,心思沉重。 难道是大哥不喜欢姜家小姐,所以一听他提这个名字心里就反感,连亲弟弟都不愿理了? 纠结来纠结去,也只想到这种可能,为免大哥再生气,陆琛决定绝口不再提和姜家姑娘议亲的事。 一刻钟后,陆枭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飞雁,箭头直.插.进飞雁的嘴里,身上却完好无损。 “开口雁?”陆琛惊喜的冲过去。 要知道这大雁是飞禽,本来就难射,尤其是这种开口雁,需等那飞雁张开嘴的一霎那弯弓,时间不能多不能少,难度可想而知。 当年汴京城唯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当今天子隆庆帝,一个便是已故的平西将军卫谦。 没想到他大哥竟然也能! 陆琛心中惊喜,一双眼睛巴巴的瞧着那只雁,就差伸手抢来观赏了,嘴上却故作关心:“大哥,我看你也累了,不如让我来拿吧。” 陆枭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把马绳丢给他,大步往前头去了。 陆琛抓着马绳呆了一会,才想起来提步去追,他怕兄长还在生气,便也不敢再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前头逐渐露出了凉亭飞檐的一角,又行了几步,陆琛察觉到兄长的脚步忽然停了,疑惑的朝前看去。 只见凉亭里立着两个人,一个扎着总角穿着紫色缎衫的小娃娃,是他大表哥的小女儿元秋,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萝袄的女子,是薛允杭的小侄女,卫婴宁。 陆琛看见了,陆枭自然也看见了。 十三岁的小团子不仅脸生的貌美,身段也窈窕,穿着一件浅粉色衫子,越发称的她红唇雪肤,腰肢纤细。 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想来再两年,等她及笄了,京里求亲的人家怕是要踏破薛家的门槛。 婴宁正蹲在地上逗兔子,忽然感觉有道威严的视线落在身上,她疑惑的一扭头,就见凉亭外不知何时立了两个人。 一个是肃容的世子爷,一个是世子的二弟,她的准姐夫陆琛。 婴宁立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皱起来的衣摆,一一见礼。 陆琛上前两步让她起身,不得不说,薛允杭这个小侄女的确长的够娇艳,也难怪才十三就上了京中的名花榜,不过陆琛在意的另有其人,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半刻便离开,看了一眼她身后道:“你二姐姐呢?” 婴宁道:“嘉贤姐姐在花厅里赏花。” 原来她没跟来。 陆琛失望的收回目光,他还想着带她去猎野兔呢。 “大哥,我看日头都西斜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嘉贤不在陆琛打猎的兴致散了大半,看了一眼身后兄长,征求他的意见。 婴宁也因为这一声看向陆枭。 就见世子爷双手背于身后,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惯的清冷,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大哥,回去吗?”得不到答复的陆琛有些急了,若再晚些,薛府的轿子怕就要回去了,他还想见嘉贤一面呢。 陆枭垂了下眼睛。 陆琛会意,立刻笑起来,转身就往亭子外走,走了两步想起来了,又转身对着婴宁道:“天色晚了,林中野兽多,不安全,你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毕竟是嘉贤的妹妹,陆琛觉得理应照顾她些。 婴宁也觉得林子里不安全,尤其身边还带着一个小郡主,刚要点头,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声线:“你带元秋去前面等我,婴宁,留下。” 婴宁愣住,偏头看了一眼,就见陆枭背着手,沉默的看着她。 陆琛不敢忤逆兄长,抱着元秋先去前头,见二人的背影远了,陆枭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婴宁。 婴宁不解的回视他。 陆枭背在身后的右手用力一握,脸上却风轻云淡,往前面点了下下巴,婴宁明白了,世子爷这是有话对她说。 于是转身,朝着长亭的另一侧走,不一会,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陆枭跟上来了。 前面是条小溪,有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婴宁脚步缓缓停住,转过身,用眼神无声询问,这里是否可以。 陆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脚步停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 沉默良久,陆枭忽然从背后抽出右手,将那只紧握的大雁扔在了地上。 婴宁低头看了一眼,不由错愕。 难怪他一直背着手,又让她先行,原来是手里藏了只……雁? 陆枭看着她,淡道:“如何?” 婴宁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开口雁,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世子爷,心中万分疑惑。 如何? 什么如何? 陆枭见她低着头,两道秀气的眉毛微蹙着,轻咳一声直接道:“箭术,与你父亲比如何?” 原来,是要夸奖。 婴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想起儿时在陆府,他也这么问过一回,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是世子,就出言不逊,说他箭术尚可,但比不上她爹爹卫将军会射那开口雁。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世子爷还耿耿于怀。 婴宁道:“世子爷箭术精湛,骑射更是闻名汴京,就连圣上都对您赞不绝口……” 这些话,陆枭自小就听腻了,不悦道:“你只管回答,比你父亲如何,无需说这些奉承话。” 婴宁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河水里,有些脸红,犹豫很久才道:“我之前其实是……是骗世子爷的。” 陆枭看她的眼神立刻复杂起来。 婴宁咬咬唇:“我……我其实没有见过爹爹射雁,更没有见过他射下开口雁,我娘亲去世以后,爹爹就再没有拉过弓……我当时只是不想夸您,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最后一声,细如蚊呐。 陆枭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气笑了。 亏的他在关外练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又是诓他的。 “你到底有几句是实话,说,还骗我什么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婴宁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睛也跟着垂下去:“小时候,世子爷给过我一块帕子……” 头顶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婴宁硬着头皮道:“以前我骗你说是丢了,其实……是被我扔了。” 陆枭:“为何扔?” 若说是杭叔叔不喜他,非让她扔的,岂不是挑拨两人的关系,照着世子爷的脾气,很可能又要寻她叔叔打一架。 婴宁咬着唇,摇摇头,干脆不说了。 她不说,陆枭也猜出了七八分,薛家最不待见他的除了她小叔叔还有谁? “薛允杭让你扔的?”陆枭盯着她。 “不是!”婴宁立刻道,杏眸里带了丝慌乱。 那就是了,陆枭背过手,冷哼了一声。 不过知道不是小团子主动扔了他的帕子,陆枭心里总算有些宽慰,过了会,脸又故意板起来问:“除了这些,可还骗我什么?” 婴宁摇摇头,除了这些,的确没再骗过他什么。 陆枭垂眸,见她乖乖站着,白皙的小脸有些被晒红了,他不由轻轻皱眉。 怎么生的这么娇,连个日头都扛不住? 不太满意的世子爷板着脸,状似无意的横跨一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渐渐偏西的太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话既已问完,陆枭自知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转身欲走,余光无意间到她纤细的腰身。 淡粉色的薄裙紧贴着,细腰一手堪握,细腰上缀着一只小小的荷包,是上元节在宫中遇见,他送她的那只。 陆枭心里微微一动。 他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被风吹皱的湖面,过了会,又收回视线,看着婴宁,终于开口:“为何怕我?” 怕到每回见他都只会低眉顺从。 婴宁抬头,看见的是长身玉立的世子爷。两人离的近,婴宁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将她罩在一片阴影里。 这样的世子爷,让她敬,也让她心生畏惧。 可究竟怕他什么,婴宁也说不出。大抵是因为他身份贵重,也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是杭叔叔,还是姑母,哪一个都曾提醒她不要与这位国公世子走的太近。 婴宁迟疑了一会,摇头:“……不曾怕。” 陆枭道:“不怕为何不敢抬头?” 婴宁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抬头,瞥见目光凌厉的世子爷,又下意识的把眼睛垂下去。 这幅样子,怎么可能是不怕? 陆枭抿唇,心中涌起丝烦躁,半晌才刻意将声音放柔,又问一遍:“为何怕我?” 婴宁咬咬唇。 陆枭缓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世子爷都这么说了,婴宁哪里还敢隐瞒,但还是抬起头小声确认:“我说了,怕世子爷生气……” 小姑娘怯生生的抬着头,一双盈盈杏眼瞧着他,陆枭不由失笑。 个子是长高不少,胆子却还和小时候一样,芝麻那么小! 陆枭嘴角轻轻一翘,过了会又刻意压平,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生气也不罚你,说吧。” 婴宁嚅嚅唇:“京中人常说,世子爷阴晴不定,高兴时赏你金银珠宝,不高兴时……一拳打死过一头蛮牛。” 最后一声细如蚊呐。 陆枭皱皱眉,有这种事? 他怎么没印象? 思来想去,总算让他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为了什么也记不清了,想来也只怪当时年轻气盛。只是没想到如此陈年往事京中竟还有人拿来诟病? 陆枭看向别处,面不改色道:“都是旁人胡言的,你莫要信。” “还有一次,世子爷与公叔小侯爷打起来,硬生生扯掉了人家一条腿……”婴宁垂眸道。 这事的确有,当时还闹到了朝晖殿上,人家叔叔亲自掌的鞭刑,陆枭知道瞒不过去,很坦白道:“那个公叔忽不是个东西,当街强抢民女,还纵马伤人,我早就看他不惯,恰巧那日被我撞见,不过站在他马前呵斥了他两声,没想到他这么不惊吓,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 自己摔的? 婴宁眨眨眼,有些不信。 若这是实情,为何当初他在圣上面前不说,白白挨了她叔叔一通鞭子? 陆枭看明白了她的疑惑,背过手,淡淡解释:“公叔忽的大姐夫是个江南盐商,仗着有公叔府撑腰,恶意竞价,打压同行,恶事没少做,江南府的同知是个好官,偷偷向御史台递了状子……” 说到此处,陆枭顿住,回头看了婴宁一眼。这毕竟是朝堂上的政事,他自觉言多了,便收了声,不再往下说。 陆枭不说,婴宁却猜出来了。 公叔老太爷是出了名的护短,御史台要审那位盐商,老太爷一定会从中阻挠,他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的老师,御史台于情于理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可要是公叔家小侯爷也恰逢此时出了事,公叔家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再管那个盐商,御史台自然也就钻到了空子。 只是这整件事,若没有高做皇位那人授意,谁又敢当众与公叔家树敌? 陆枭不察她的想法,只背过手道:“左右他是自己摔的,我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过。” 婴宁微微抬头,看向那人刚毅的侧脸,忽然发觉那个京中人人都怕的世子爷好像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还有什么事令你怕我?”半刻钟后,陆枭偏头问。 婴宁想了想道:“儿时世子爷喂过我酥糖,可,还记得?” 陆枭颔首,他自然记得。 婴宁把头微微低下一些,眼底带了淡淡的笑意:“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甜食。” 陆枭微微震惊。 “那你当时怎么……” 话没说完便停住,陆枭明白了,脸立刻冷了下来。 难怪当初他好心好意的哄她,薛允杭还找他打了一架! 看着她,陆枭肃容道:“若下次有什么不喜欢的,可直接与我说。” 说完低头看,就见小姑娘乖乖的点头,白嫩嫩的脸上平平静静,但嘴角却轻轻弯着,像是,在笑? 陆枭脸上顿时一红。 他之前还以为小团子喜欢吃甜食,没成想人家是怕了他,不得不吃。 小团子踮起脚小小的咬了一口,粉.嫩的唇瓣上粘了点糖渍,她也顾不上擦,低着头乖乖行礼,叫他枭叔叔,谢他赏赐……之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此刻,陆枭忽然觉得有些难堪。 他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等稳好情绪才缓声对身后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完也没等她回应,先行了一步。 长亭外,陆琛已等候多时。 “小郡主呢?”陆枭看他身后并无其他人,皱着眉头问。 陆琛朝兄长道:“刚刚大表哥的随从来寻人,我就让他带元秋先走了。” 陆枭点点头,并不多说,提步往前头走。 三个人起先是并行,但陆家兄弟行伍出身,身量高步子大,他们一步,婴宁要小跑三步才能跟上,陆枭微微侧头,余光瞥到她额角亮晶晶的细汗,不动声色的慢了下来。 起先陆琛没注意,依旧大步阔行,想起什么正欲和兄长说话,偏头一看,身侧的位置却空了。 陆琛疑惑的往后看,最先看到的是右手边的婴宁,她微微低着头,鬓边有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显得那张小脸越发娇俏,然后才是背着手明显小步在走的陆枭。 陆琛心里莫名极了,大哥今日怎么走的这样慢? 想到一种可能,陆琛心里一紧,赶紧走上去,一双眼睛盯着陆枭的腰,关切道:“大哥,可是你旧疾犯了?” 旧疾? 因为这一句话,婴宁也忍不住侧头,顺着陆琛的视线落在那人腰上,疑惑道:“什么旧疾?” 陆枭冷扫了陆琛一眼,嫌他多嘴,但看向婴宁时,目光下意识软下许多,只道:“前年在潼关抗敌时受了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些轻伤。” 他说的风轻云淡,婴宁反倒因为这句话心里一紧。她不是没见过战场厮杀,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从马上摔下来,纵使再轻也一定伤了筋骨。 “什么轻伤,明明伤的很重……”陆琛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因为触及到了兄长那双锐利的鹰眼。 陆枭平静道:“谈不上重伤,不过就是每逢刮风下雨腰会刺痛,老毛病了……” 日影西斜,落日的余晖已有落下山头的趋势,三个人不再多说,提步往林外走。 两兄弟走在前头,但脚步很明显的放慢,婴宁能跟的上,但也不与他们并排,稍落后一步,眼睛微垂着,却把方才世子爷的话放在了心上。 花厅外,薛府的轿子已等候多时,薛嘉贤站在轿子旁边踮着脚,望眼欲穿。直到看到婴宁的身影,脸上才露出两分喜悦。 刚要提步去迎她,余光扫到她身后的人,脸色骤然一变,喜悦的心一下子沉进了肚子里。 转身入了轿撵,狠狠摔上了帘子。 看见这一幕,原本还喜上眉梢的陆琛脚步一顿,脸立刻垮了下来,叹口气,垂头丧气的去找自家轿子了。 回了国公府,陆枭先去了园里练了会剑,小厮忽然来报,说是大理寺少卿薛大人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东西不大,用红漆木盒装着。 陆枭心里纳闷,薛允杭能送他什么?他将剑背于身后,走过去,下巴一点。 小厮会意,捏着金漆鎏纹的小锁,掀开了盒子。 里面装着两只瓷瓶,散发着一股淡淡药香。 小厮道:“薛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是可以缓解世子爷您腰上的伤痛,具体的用法,薛大人都誊写在这张纸上了。” 语罢,恭敬的递过去。 陆枭接过,展开,纸上寥寥数笔,除了这药的用法之外,并无其他。 但字,却明显不是薛允杭的。 沉默片刻,陆枭将纸叠好,放进袖中,心里微微一热。 她十三了,再有一年便可议亲,这药若是以她的名义送给他,的确不太合适,想明白了,陆枭却不戳穿,只对着小厮问:“薛家那个管家呢?” “还在前厅候着呢。”小厮恭敬道。 陆枭颔首:“回去告诉他,就说世子爷让他等着,有东西让他捎回去。” 说完大步向前,往西边的库房去了。 库房外,海叔时不时往里头张望,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陆枭从里头出来了,只是冷着脸的世子爷手里多出来一张弓,弓并不新,弓身还缠着一块旧鹿皮。 海叔心里一讶,这弓眼熟的紧,不正是当年差点被爷亲手劈掉的那张吗? 难不成爷今天心情不悦,又要将这弓给处置了? 只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前面正在跨台阶的陆枭道:“去,把弓拿给薛府管家。” 说完手一抬,那弓便抛进了海叔怀里,接着淡声道:“就说多年前他主子丢了一张弓在国公府,如今物归原主。” 海叔将弓拎在手里,心里还有些莫名,可又不敢忤逆,点头称是。 正要退下,余光撇到世子爷,就看他双手背于身后,黑眸定在不远处一株海棠花上,嘴角微翘,似乎在……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晚间,陆国公夫人是在兰陵宫陪着皇后用的饭,太子元竭也在其列。 “今日狩猎,听说殿下满载而归,果然是年少有为。”陆国公夫人先是夸奖了元竭一通,这才问起正事:“今日嘱咐殿下跟枭儿说起姜家姑娘,他,可有什么反应?” 元竭正在用茶,闻言呛了一口,半晌,他把茶碗放下,对着身后一招手。 “枭儿……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陆老夫人见他秉退了宫人,知道他有大事要说,不由捏紧帕子,有些紧张。 元竭看陆国公夫人一眼,掩饰的咳了一声,又偏头,看了一眼皇后。 “她是你舅母,我是你母妃,还有什么不能与我们说的?”皇后见他吞吞吐吐,不由敛眉催促。 她是陆枭姑母,自然偏爱他,对他婚事操的心并不比陆国公夫人少。 元竭轻咳一声,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大表兄不是对姜家姑娘不满意,而是……心有所系。” 闻言,皇后一喜。当初定下姜家,也只是因为当初求亲,姜家是京里少数没有明言拒绝,又身份地位最为相匹的,若是侄子有喜欢的人,那就更好,身份地位稍次些不打紧,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她便能做下这个媒人。 而陆国公夫人却是一忧。若两人当真情投意合,太子殿下又何须这幅神情? 陆国公夫人急道:“莫不是枭儿单相思?” 元竭欲言又止。 “那是她家姑娘已经定了亲事?” 元竭犹豫半晌,叹口气道:“枭表哥看上的是城南府薛家的……人。” 那人的名字元竭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陆国公夫人心里一揪,下意识的拔高声音:“城南府薛家?难道枭儿看中的是……嘉贤?” 可是嘉贤已于月前和琛哥儿定了亲事,枭儿看上了自己的准弟妹,难怪殿下说的这般犹豫! 元淳却摇头,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表哥看上的是她叔叔,薛……允杭。” 皇后嗔他一眼,以为他在说笑,却见元竭面色凝重,不像有假,立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国公夫人已经惊的站了起来,声音发抖道:“枭哥儿……亲口说的?” 这种事表哥哪有面子亲口承认,元竭摇头:“我听他话头里是捎带了这层意思。” 既然没明说,那便还有转机,国公夫人捏紧帕子,自己劝自己。 这顿晚宴是吃不下去了,陆国公夫人站起来告辞,皇后知道她心里焦急,也不拦着,任她先回了国公府。 回府的路上,陆国公夫人心事重重,回府后又听闻晚间薛允杭特意嘱咐管家送过来两罐伤药,给枭哥儿治腰,心下更是惶然。 这么隐秘的伤处,杭哥儿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二人已经发展到哪种地步。 陆国公夫人急的老泪纵横,她年前还明里暗里嘲讽过李尚书家的儿子好男风,没成想他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是个……断袖? 陆枭到正厅的时候,除了去清平县赈灾的父亲之外,家中几个都到齐了。陆国公夫人坐在首位,下首依次是陆琛,陆紫祺,左首第二个位置是他的远方表弟,顾言阙。 顾言阙见他大步走过来,没等陆枭坐下,便起身见礼:“言阙见过世子爷。” 陆枭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波澜:“起吧,都是自家人,表弟无需客气。” 言罢,掀袍坐下了,眼睛却不看他,只盯着案上一盏青瓷茶碗。 陆国公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便道:“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事找你们商议,这第一桩事,便是琛哥儿和薛家贤姐儿的婚事。” 闻言,陆琛立刻挺直背脊,陆紫祺也忍不住偏头。 陆枭和顾言阙倒没多大反应,一个仍面带微笑的看着首位上的姑母,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茶碗。 陆国公夫人看了陆枭一眼:“我与薛家大夫人商议,婚事想定在明年开春,国公爷不在,枭哥儿你是做长兄的,长兄如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琛也把视线转到自己大哥身上,一脸期待。 陆枭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思,只道:“明年开春,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要遴选王妃,文武百官只要是有还未定亲的女儿,都要入宫参选,薛陆两家人知根知底,薛家伯母和母亲您也都满意这桩婚事,未免横生变故,我看宜早不宜迟,不如年末就选个好日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琛喜出望外,但脸上却故作深沉。 国公夫人细细想了想,过了会,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接着道:“这第二桩,便是你表弟言阙与薛家三姑娘议亲的事。” 陆枭手一顿。 他端起茶碗,用茶盖拂开沫子,掩饰的喝了一口,才道:“议亲的是卫婴宁?” “是啊,今日在花厅我领着两个人见了一面,我看你薛家伯母对言阙还算满意。”说起婴宁,国公夫人眼里带了些笑意,她对这个侄儿媳妇也是十分满意。 陆枭将茶盖盖上,用余光冷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顾言阙。 顾言阙身材欣长,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可单单丰神俊朗的样貌却搭了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闻言也并未有半分喜怒,端着沉稳的架子,但眼底却分明带了些许笑意。 想来对于这桩婚事,他是满意的。 陆枭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说起来,他与这位远亲表弟并不相熟,只不过逢年过节会见上一面,见了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这还是陆枭第一次如此正视他。 沉默片刻后,陆枭放下茶杯,看向国公夫人,声音没什么温度:“我瞧着,二人并不相配。” 国公夫人没料到他竟会当众拒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闻言,顾言阙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偏头看向首位上那个冷峻威严的世子表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云淡风清。 陆琛与陆紫祺相互看了一眼,也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陆枭目光不动道:“薛允杭那个小侄女今年才十三,管我还得叫声枭叔叔,若是嫁给表弟,不妥。” 原来是怕差辈分,顾言阙松了口气,眼神稍定。 国公夫人则正好相反,心里一紧。若是婴宁嫁给了言阙,就得跟着管他叫一声表哥,那他与杭哥儿岂不是差了一轮辈分。 果然,又是为了薛允杭。 国公夫人心里焦急,但面上却故作随意道:“你弟弟与嘉贤成了亲,婴宁管琛儿叫声姐夫,自然不能再叫你叔叔,称呼这些都是小事,无需在意。” 陆枭背靠座椅,目光转向国公夫人:“既然如此,也算是桩好姻缘。” 顾言阙因为这句话,眼睛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陆枭是国公世子,他都说是桩好姻缘,那他与卫家妹妹的亲事应当八九不离十。 顾言阙理了理衣摆,刚要起身谢世子成全,却听那上首位之人忽然又道:“但议亲的事,我想还是再缓两年。” 顾言阙眉眼一敛,那句质疑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稳住心神。他深知二人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弟,身份有云泥之别,当场质问国公世子,怎么看都不成规矩。 国公夫人看出了侄子的疑惑,替他问出口:“为何要缓两年?” 陆枭扫了一眼顾言阙,声音清冷道:“表弟虽得了殿试二甲,但毕竟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薛允杭是大理寺少卿,官居正一品,他的侄女若是这时候嫁给表弟,那就是低嫁,就算薛伯母不说什么,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言阙被那一句低嫁扎了一下,手握住椅背,暗暗用力。 “我与你薛家伯母相识多年,知道她不是个看重权势的人,婴宁自小受她教导,耳濡目染,想来也不看重这些。”国公夫人嗔怒的看了陆枭一眼。 虽然儿子说的都是实情,但这番话完全可以背后与她商议,没必要当众说出来,故意驳了他表弟的面子,国公夫人这是不满意儿子的做法。 陆枭扫一眼顾言阙,见他原本稳重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白,目光偏冷道:“母亲有所不知,薛家有个庶女今年九月也要成亲,嫁的是大理寺主簿萧铎。” 薛家庶女都能嫁给正三品的言官,婴宁一个嫡姑娘难不成要嫁给个布衣? 传出去,京中人要么说薛家苛待卫将军的遗孤,不为她觅好人家,要么会猜测婴宁是否是有什么隐疾,这么上赶着嫁出去。 无论哪个,国公夫人都不喜。 顾言阙自然也听明白了,心中一惊,立刻站起来,对着陆枭拱手道:“还是表兄思虑周全,言阙受教,言阙今后定加倍勤恳,等入仕之后再去求娶卫姑娘。” 他也不愿心爱的姑娘跟着他受委屈,左右她才十三,再等两年又如何? 陆枭却不看他,只对着国公夫人道:“母亲说有三桩事,最后一桩是什么?” 国公夫人笑道:“下月初三浴佛节,皇后娘娘在太常寺设素宴,你也跟着一道去。” 陆枭不喜热闹,刚要拒绝,就听一旁的陆琛殷切道:“嘉贤去吗?” 嘉贤若去,婴宁自然也会跟去。 闻言,陆枭没再说话,只偏头喝了口茶。 顾言阙也想到了这一层,稍稍侧目,静待答案。 国公夫人看着小儿子,语气无奈:“自然是去,不仅嘉贤去,京中的贵女公子只要没有官爵在身的都得去。” 姜家小姐也会到场,国公夫人将目光重新对上大儿子,眼中暗含询问。 陆枭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下茶碗,淡道:“母亲放心,下月初三我与琛哥儿一道去,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出岔子。” 那就是答应同去了?国公夫人喜出望外,刚要说话,陆枭已经从主位上站起来了。 “今日骑射辛苦,枭儿有些累,若没有其他事,先下去歇着了。”陆枭对着国公夫人一拱手,征询道。 “罢了罢了,今日我也累了,都散了吧。”话既已说完,便没有再留人的必要,国公夫人一挥手,放他们走了。 “枭表哥!” 陆枭刚跨出前厅,便听身后有人叫他,他知道是谁,也不回头,只背过手在原地驻足,等着那人追上来。 顾言阙走上前,先是对着他拜了一礼,这才把怀里的盒子递出去,笑道:“这是我从老家淮安带来的山参,虽然称不上名贵,但也算表弟的一份心意,望表兄笑纳。” “表弟这是什么意思?”陆枭横扫他一眼,忽然厉声喝道。 顾言阙不察他如此,不禁呆了呆。 陆枭沉声道:“难不成表弟以为,送我这山参,就能保你官运亨达,步步高升?” 闻言,顾言阙脸色变了变,急忙道:“表兄误解了!这山参是……是家父托我送的,只是长辈关切晚辈,送给你补补身子。” 陆枭不动,目光微冷。 顾言阙皱眉,心下莫名,二人虽称不上相熟,但以前见这位世子,他也从来客气,今日却大大不同。 不论是方才在厅里阻挠婚事,还是现在,都像是在……故意找茬。 他自问并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世子爷,可也不敢开口质问,只是垂下头道:“表兄放心,言阙虽还未入仕,但也知官道路漫漫,只靠投机取巧成不了大材,往后定谨言慎行,官道亨达只凭自己本事,绝不仗着与国公府的关系,攀附权贵,玩些旁门左道。” “你明白就好。”陆枭从他手里接过木盒,威严道。 二人并排而走,行到长廊尽头便要分开,按照礼数,自然得让陆枭先行,顾言阙驻足垂首,静待他离开,忽然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里一讶,微微抬头。 就见世子爷立在不远处,背手瞧着他。 顾言阙压住心头的疑惑,走到他跟前,猜测道:“表兄还有事?” “你,喜欢卫婴宁?”陆枭忽然道。 顾言阙一愣,过了半晌,脸上微红,郑重道:“卫姑娘天姿国色,姝色无匹,又是将军之女,身份贵重……若言阙能觅此良妻,定好好爱护,不负于心。” 姝色无匹?身份贵重?也不过是爱她的相貌与身份。 陆枭眼里冰凉一片,仰头道:“望表弟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他日定不负她。” 顾言阙赶紧低头:“言阙,不敢忘。” 陆枭冷扫他一眼,不再多说,握紧手中木盒,转身回了自己园里。 途经一片池塘,塘中鱼儿欢快畅游,陆枭脚步一停,微抬右手。 只听砰的一声,塘中水花四溅,再看,那木盒已徐徐沉入塘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三月初三,浴佛节,这一日皇后在太常寺摆素宴,各家贵女公子都到场,莺莺燕燕,一团热闹。 元景琇从皇撵上下来,打老远就看到了城南府薛家的轿子,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凉下去大半。 上月春围,她在花厅里召集几个贵女赌马球,也不知道谁多嘴,竟把这事告诉了薛允杭。薛家这个小儿子是京里出了名的严肃刻板,第二天就参了她一本,在朝晖殿,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细数了她七八条罪责,不仅害她丢了脸面,还惹的她皇爹爹生气,一怒之下,罚了她一个月禁足。 她如今是真怕了他! 见薛允杭从轿撵上下来,竟然大步往这头来了,元景琇一惊,掉头就走。 没两步又被扯回来。 元景琇现在尚在禁足期,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元竭最终抵不住她软磨硬泡,替她在父皇面前求了情,放她出来游玩一日。 可妹妹这种半点不称心意,说跑就跑的个性,着实叫他头疼。 元竭故意板着脸道:“月前就听你吵着嚷着要过来,如今真带你来了,怎么又说走就走?” 元景琇从兄长手里把衣角拽回来,看他一眼,又瞪一眼身后人,也不解释,冷哼一声就跑了。 元竭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妹妹毫无办法,只能无奈摇摇头。 薛允杭扫了一眼元景琇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波澜,上前一步,对着元竭拱手道:“下官薛允杭,拜见太子殿下。” 薛允杭抬头的一刹那,元竭正巧对上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愣了一下,飞快转了视线。 莫名有些尴尬。 说起来,薛允杭和陆枭都曾是他的伴读,三人一起长大,自然交情匪浅,可自从春围知道他与表哥的关系,元竭就再也无法直视他了。 元竭将脸转到一边道:“不必多礼,薛大人起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几声娇俏的笑声,元竭下意识望过去,见前头几个贵女们正在嬉戏打闹,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罗衫,梳着少女髻的女孩站在中间,最是惹眼。 那姑娘身段窈窕,小脸白白嫩嫩,明艳艳的春光下,笑起来像朵静开的芙蓉花。 正是许久不见的卫婴宁。 元竭虽是太子,却也是凡人,如此美人,纵然是他也难免心生向往。 明年太子妃遴选,她若没有定亲,想必也得入宫参选。之前他不止一次向母后提起要将卫婴宁纳进东宫的想法,可是母后就是不同意,说她身后没什么势力,配不上太子妃之位。 做不了太子妃,做个侧妃总是够的,何况他以后会继承大统,皇上的侧妃,比普通官吏的正妻强上百倍,也不算委屈她。 想到此处,元竭心里微微发热。 薛允杭见他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句话说了两遍都还未回神,心下疑惑,顺着视线望过去,看见了自己侄女的背影,脸色骤然一变。 他知道嫂嫂最不希望的就是将侄女嫁进皇家,婴宁才十三就让她与顾家公子议亲,为的不就是逃掉明年的太子妃大选。 思及此处,薛允杭皱眉,上前一步,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元竭的视线,声音冷淡道:“方才下官说的话,太子殿下可有放在心上?” 远处,卫婴宁已经上了一条花船,元竭失望的收回目光,看着薛允杭道:“方才走神,薛大人说什么?” 薛允杭绷着脸又说一遍:“臣在说清平县旱灾之事。” 有关国政,元竭难道正色,点点头道:“这里人多嘈杂,薛大人随我来。” 说完先行一步,将他往前厅引。 不远处,国公府的轿撵也到了。 陆琛眼尖,远远就看见了嘉贤,见她一身绿萝裙,低头不知道和婴宁说了句什么,掩着帕子在笑,心里没由来的一热。 若是嘉贤也能对他这么笑,该有多好? 陆琛偏头看了一眼兄长,眼神殷切。 陆枭知他的心思,微微颔首,但也没忘了嘱咐:“你们虽已定亲,但嘉贤毕竟还未过门,对她,规矩些。” 陆琛觉得自家大哥是多虑了,他心疼嘉贤,恨不得对她掏心窝子的好,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自然不会唐突她。 “放心吧,大哥。”言罢,陆琛利落下马,迫不及待的朝前头奔去了。 陆枭也不看他,目光只落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粉色缎衫的小姑娘身上。 一月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盘着少女髻,那支总盘在发上的素淡钗子今日没戴,取而代之的是两支红缨花簪,一左一右插在鬓发上,白嫩嫩的小脸被称的越发娇艳,不知道谈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掩着唇轻笑,那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新月。 这样的卫婴宁,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陆枭看见了婴宁,落后两步的顾言阙自然也看见了,恰巧小姑娘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顾言阙心跳莫名一快。 天底下的女子这样多,其中不乏绝色之人,可只有卫婴宁让他只见一面便心系多年。 他们顾家虽不比国公府的权势,可在老家淮安也是一方富户,不是没有女子对他亲眼有加,可他向来不重女色,家中催婚久了,他也曾肖想过未来的娘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觉得,娶妻只要贤良温顺,家室样貌他都不会计较,可自从见了卫婴宁,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如世间人一般肤浅,也是看中样貌的。 顾言阙心思早飞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佳人跟前,但他不是陆琛,国公世子在身侧,他不能僭越先行,只能静待。 却没想到再抬头,那个害他牵肠挂肚的人竟然缓步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 婴宁远远的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扭头去看,看见的是背着手一脸威严的国公世子,世子爷绷着一张脸,面露不悦,婴宁吓一跳,忙把头低下去,佯装和旁边人说话。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瞟,见他依旧沉着脸盯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世子爷不高兴她瞧出来了,但世子爷为什么不高兴她瞧不出来。 难不成是因为她没上前拜见? 婴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犹豫了会,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走到近处,婴宁才发现世子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那日春围见过的顾言阙。 “世子爷万安。”向陆枭见了礼,婴宁才对着顾言阙福了福身子,“言阙哥哥万安。” 陆枭冷脸以对,一双鹰眼似乎比之前更锐利了。 相反,顾言阙却满眼温柔。 “婴宁妹妹是要去游湖吗?” 顾言阙看了一眼前头的花船,笑着问。 婴宁轻轻点头,若不是上来拜见,她已经和嘉贤姐姐上船去了。 “我老家在淮安,那里偏远,很少见京中这份景致……”看着婴宁,顾言阙忽然道,“听说若是乘船从太常寺沿水路一路西行,便可看遍汴京盛景?” 婴宁点点头。 顾言阙面露遗憾之色。 婴宁看见了,犹豫了会问:“言阙哥哥是想乘船吗?” 顾言阙淡笑不语。 他不说,婴宁却明白了。顾言阙老家在淮安,只是因为科考才来了上京,暂住国公府,但与陆家毕竟是表亲,无论做什么都得看人脸色,哪里是你想去游湖就能去的了的? 婴宁想起刚来上京时的情景,有些感同身受,不由轻声道:“方才我见国公府的花船已经开走了……若是言阙哥哥想去,可以坐薛府的船。” 顾言阙等的就是这句,但面上却未起波澜,只问:“会不会不方便?” 婴宁摇摇头。 想到什么,又偏头看一眼陆枭,轻声问:“世子爷……您要去吗?” 对着那双乖乖的眼睛,陆枭不应,脸却冷下去三分。 婴宁立刻低头,心里却莫名极了,世子爷怎么看着更不高兴了? “前面带路吧。”过了许久,陆枭终于开口。 花船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婴宁与顾言阙并排走,陆枭背着手,故意落后两步,脸色阴沉。 她方才叫表弟为言阙哥哥。 叫的好生亲热。 陆枭暗暗握拳,胸口燃起一团火,她可从未这么亲热的叫过他! 又行了几步,却见前面顾言阙忽然偏头,对着旁边人说了两句什么,婴宁回望他,杏眼盈盈。 婴宁侧着身,陆枭最先看到的是她娇媚的侧脸,然后是从淡粉衫子领口露出来的小截雪白脖颈,艳丽春光下,透着莹白玉润的光,再往下就是……女子最窈窕之处。 陆枭目光一定,喉咙忽然无比干涩。 就好像回到那日在国公府,母亲对他说起表弟要与她议亲的时候,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令他透不过气。 顾言阙仪表堂堂,文采武功在京中的公子哥里当数一流,去年殿试得了第二的好成绩,又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前途可谓光明。京中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陆枭觉得顾言阙不好,可为何不好,哪里不好,他却说不出。 也是那一晚,他碰了酒,醉酒后做了平生最荒唐的一场梦。 梦里,小姑娘勾着他的脖子,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怯生生的叫他世子爷,哭哭啼啼的任由他欺负。 他猛一坐起,酒醒了大半,二月的寒夜他浑身却全是冷汗。 他那时才知道,并非表弟不好,而是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妄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顾言阙最先上船,其次是婴宁。 春风吹皱河面,船体微微有些颠簸,婴宁小心翼翼的迈出左脚,试探性的踩了一步,待踩稳了才慢慢迈出右脚。 动作缓慢又艰难。 “挡着路了。”背后一道轻喝,声音寡冷,像是十分不满她慢吞吞的速度。 婴宁咬咬唇,有点委屈。她也想快些走,可她儿时就畏水,看着幽深湍急的河道,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过境,船身更加颠簸起来,顾言阙站在前面,先是看见婴宁纤细的腰肢轻微晃动了一下,随即身子一歪,像是要栽倒,顾言阙一惊,迅速伸手去捞。 但没有捞着。 陆枭已先他一步拽住了那双白净如玉的皓腕,带进了怀里。 婴宁只感觉天地在眼前旋转了一把,一颗心吓得砰砰乱跳。 陆枭的视线落在婴宁脸上,见她小脸发白,杏般的眼睛呆愣愣的看着前头,像是吓傻了一般,不由失笑。 过了会,又把嘴角浮起的笑意压下去,故意沉着脸道:“站都站不稳,还来坐什么船!” 婴宁轻轻抬头,对上陆枭那双厉眼的一瞬间,嘴里那句道谢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果然,今天世子爷心情不好,她还是……躲远点为妙! 想到这里,婴宁立刻远离他的怀抱,右脚一用力,就踩实了船只,确认好已经站稳了,轻轻挣了下被男人握在手心的手腕。 陆枭没松手,反握的更紧。 他在等,等一句道谢。 就像往常一样,她会对他福下身子,乖乖巧巧的叫一声世子爷,那声音酥软甜腻,让人忍不住想一听再听。 大约半刻之后,还没等到那句谢的世子爷,眼睛里终于不再平静。目光从远处波澜的水面上移开,奇怪的看了婴宁一眼。 却只看见一个侧脸,小姑娘白嫩嫩的脸上带着温柔和曦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对着的是…… 他的表弟,顾言阙。 此刻的顾言阙,也满面温柔的回视她。 陆枭定在原地。 半晌,轻轻蹙眉,心里的烦闷在这一刻逼上心头。 顾言阙喜欢卫婴宁他早就知道,可不知道的是,卫婴宁是否也中意他表弟? 他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绝非恶棍流氓,若二人真的两情相悦,他纵然再喜欢,也不会做那种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事。 陆枭垂眸,脸上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他松开手,重新背手于身后,足尖一点便稳稳站上了船。 再没看二人一眼,提步进了船舱。 船舱此时已经坐了几个人。 “枭叔叔?”看见陆枭,陆紫祺讶异了半天。 陆枭扫她一眼,脸上微沉。 陆紫祺立刻站起来,乖乖巧巧向他行了一礼,一面纳闷从不喜欢热闹的枭叔叔今日怎么有兴致游湖,一面又惊喜他的到来。 之前她还在想怎么给二人创造机会,没想到机会自己来了!陆紫祺低头,轻轻扯了下旁边姜家姑娘的衫子,对着她挤眉弄眼:“姜姐姐,你还不快上去拜见,这位就是我堂叔叔陆枭,要跟姜姐姐……议亲的那位。” 说完俏皮一笑,姜秀寰听见了,悄悄红了脸。 她缓步走上前,对着陆枭款款一礼,却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 就见那位传闻中的国公府世子背手而立,站在那里如青松挺拔,脸上尽是威严,只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微垂着,里面像是生了冰霜一般,没有温度。 尽管如此,姜秀寰依旧被这个俊逸的男人吸引住了,只觉得一颗芳心在怀里砰砰乱跳。 这便是她要嫁的男人吗? 忽然感觉那人的视线垂下,落在她脸上,姜秀寰陡然回神,赶紧低头。 陆枭只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便移开视线,对着她身后厉声道:“你二叔呢?” 陆紫祺被他喝的一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二叔……二叔带嘉贤去游湖了,开走了国公府的花船……”不然她也不可能被赶下来,坐薛府的船。 “那你呢?”陆枭转了个视线。 闻言,元淳小手抖了抖,不由又往乳嬷怀里钻了两分,闷声闷气道:“我们的花船被昭仪姑姑给占了,她不喜欢我,把我给赶下来了……” 陆枭皱了下眉。 这只船只有六个座位,而现在他们有七个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只陆枭一个人。 小殿下是皇家人,自然没理由让他下去,国公府的三位身份贵重,自然也没道理下船,身份尴尬的便只有姜秀寰和卫婴宁。 虽然这是薛府的船,可姜家三朝元老,鼎盛之家,不知比薛家贵重多少,论礼法,姜秀寰不会下船,更何况这船上还坐着陆枭,她更不会下。 静默半晌,姜秀寰站起来了,福了福身子,故作体贴道:“船上看来是少了座位,还是秀寰下去吧,左右岸边还有船,不耽误看风景。” 陆枭扫她一眼,毫不留恋的侧过身,给她让路。 姜秀寰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小脸立刻一白。 震惊的抬眼。 陆枭目光落在高低不平的湖面上,面无表情。 为什么?难道世子并不知道她要与他议亲的事?不可能,这事早半年前就定下了,世子又怎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却还这般对她,便是不满意这桩婚。 那他究竟是不满意姜府这个亲家,还是……不满意她? 两个她都不喜。 姜秀寰看着那人俊逸不凡的侧脸,只觉得心里堵了口气,委屈、憋闷、懊恼,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既然如此……那秀寰先行告退了。”她低头,声音渐渐发冷。 陆紫祺在一旁看呆了,虽然叔叔平日里看着严厉,但一向懂礼数,从不做下人面子的事,今日是怎么了? 眼看着姜秀寰要走,陆紫祺立刻去拉,笑着给出台阶:“秀寰姐姐怎么了,我叔叔是与你开玩笑的,船都快开了还走什么,快坐下吧。” 说完,为难的看了一眼陆枭。 陆枭不语。 陆紫祺只觉头疼,想了想把目光转了个方向:“既然多了一个人,不若您下去吧,小殿下跟着我们,我们一定照顾好他。” 闻言,元竭一怔,立刻抱紧乳嬷,发脾气似的跺脚:“不要不要!” 既然国公府的小姐都开口了,她一个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乳嬷道了声是,退下了。 几个人一进来,船舱便立显拥挤。 陆枭坐在一处,婴宁与顾言阙坐在一处,陆紫祺本来是想劝着姜秀寰与她叔叔同坐,但一瞧她发白的脸就又将话吞进去了,她们二人坐于一处。 元淳站在船舱静了一会,嘟着嘴,极其不情愿的走到了唯一的空位,陆枭的旁边。 座位太高,元淳身量小,之前能坐上去是因为乳嬷抱他上去,现在乳嬷被赶下去了,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枭。 “自己爬。”陆枭冷声拒绝。 元淳低下头,委屈的撅起嘴。 爬了几次都没上去,元淳哭丧着脸,犹犹豫豫的开口:“枭叔叔,可不可以,拉元淳一把……” 陆枭垂下视线。 元淳见他右手微抬,立刻高兴的伸出手。 两只肥嘟嘟的小手在空气里抓了两下,陆枭只扫一眼就移开视线,面无表情的拽过元淳的后领,拎上了座位上。 等坐稳了,就立刻收回手,继续闭目养神。 元淳:“……” 元淳摸了摸被勒疼的脖子,眼圈泛红,可也不敢问,只能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心里越发委屈。 他不想游湖了,他宁愿刚刚跟着乳嬷下船去! “那个,就是卫将军的女儿?”姜秀寰用余光瞥了一眼婴宁,小声对旁边问道。 陆紫祺闻言也看过去,轻轻点头:“是啊,婴宁的姐姐薛嘉贤,你认识的,快与我二叔成亲了,如今我们和薛府也算半个亲家。” 姜秀寰曾见过一次婴宁,那是去年的上巳节,她由薛大娘子领着给皇后献灵芝,那时候隔的远没细瞧,只知道长相不错,如今近了才真正惊讶。 难怪京中人常说薛家三姑娘生的貌美,那时她还不以为意,现在才知所言非虚。 只是她向来自持美貌,低不下头去夸赞别人,只小声道:“这位卫姑娘长的……倒与卫将军不怎么像。” 陆紫祺道:“婴宁妹妹长的像梁夫人。” 难怪。 姜秀寰没见过那位曾经名动汴京的梁夫人,但从父辈们嘴里多少听过她的美貌,说是当年大皇子还是太子时原本定下梁夫人为太子妃,可梁夫人一心想嫁的却是卫谦将军,甘愿与娘家梁府断绝关系也要跟卫将军去潼关,也算是一段佳话。 姜秀寰又看了眼顾言阙,问:“那坐在她旁边的那位是……” 陆紫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回道:“是我远房的表叔。”说完又解释,“明年等我表叔入了仕,也要和婴宁妹妹议亲了。” 原来是要议亲了,难怪坐在一处。 姜秀寰见顾言阙一身书卷气,低头对着婴宁说话时嘴角总带着温柔的笑,叫人如沐春风,心里一阵妒忌。 表弟如此谦和待人,反观一旁的世子爷,容色冷淡不说,方才还那么下她的面子! 没有对比姜秀寰只是一般的气,可有了参照,姜秀寰是气极了。 她手里搅着帕子,用余光狠狠瞪了对面沉着脸的陆枭一眼,却见原本该闭目养神的世子爷,轻侧着头,眼睛半睁着,脸上是化不开的严霜。 姜秀寰一讶,顺着视线看过去,对上的是正偏着头笑着与顾言阙说话的婴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意识到什么,姜秀寰的脸忽然变色。 她心高气傲惯了,忍的了陆枭不喜欢自己,但忍受不了他是因为喜欢旁人才不喜欢自己。 “姜姐姐,想什么呢”陆紫祺话问了她两遍还没得到回应,不由伸手在姜秀寰眼前挥了挥。 姜秀寰回神,静了半晌直接问“你叔叔与卫婴宁关系好吗” 陆紫祺不察她这一问,有点懵“他们” “是啊,世子爷对卫婴宁态度如何”姜秀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势必要揪出些蛛丝马迹。 陆紫祺想了想道“以前总见叔叔捉弄婴宁,如今大了,倒是没什么交集。” 姜秀寰不信。 若不是喜欢,刚刚为何世子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姜秀寰重新把目光移到陆枭身上,就见他已经把脸摆正,脸上寡淡,眼睛微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越是这样,却越叫人生疑。 顾言阙正低头与婴宁说话,却见小姑娘垂着眼睛愣半天了,不由失笑“在想什么” 想什么 她在想世子爷为什么不高兴。 方才她又忍不住往旁边偷偷瞧了一眼,就见世子爷微阖着眼睛,神色十分不悦。 莫不是腰伤又犯了 上个月她只送了两瓶伤药,也不知他用完没有,用完效果如何,心里有担心又有点乱,乱到顾家哥哥同她说话她都集中不了精神,只能敷衍的笑笑。 正想的出神,裙子后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婴宁错愕低头,就见元淳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婴宁姐姐,我想和你一起坐”元淳嘟着嘴撒娇。 婴宁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陆枭,见他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这才把目光转向元淳,忍不住轻笑“为什么想和我坐,世子他” 一听到世子两个字,元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但他已经六岁了,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承认是因为怕陆枭才不愿与他同坐,只小声道“枭叔叔不与我说话,元淳好生无聊元淳想和婴宁姐姐一起坐。” 说完也不管婴宁同不同意,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待稳稳的搂住了眼前的细腰,元淳又在她怀里猛吸了口气,陶醉道“婴宁姐姐你好香啊” 婴宁被他说的脸一红。 婴宁听见了,坐在一边的顾言阙也听见了。 难怪刚刚一直有股淡香围绕着自己,他还以为是不远处的花香顾言阙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想到什么,又回头。 “小殿下,不若坐在我身上,我这边位置好,掀开帘子就可以看到风景。”元淳身量虽小,但毕竟是个六岁的男娃,有些重量,顾言阙见婴宁抱他抱的辛苦,很自然的伸出两只手去接元淳,诱哄道。 婴宁心里一暖,感激的看了旁边一眼。她抱的确实有些吃力了。 元淳皱眉看了一眼顾言阙,毫不犹豫的摇头。他不想看风景,更不喜欢叫陌生人抱。 元淳搂着婴宁腰手不由又收紧了几分,生怕被对面这个哥哥强行抱走。 婴宁无奈,只能由他挨着。 船行到半路,婴宁实在有些抱不住了。 船上颠簸,她一面要稳住自己,一面要抱紧元淳防止他掉下去,一路上连换了好几次手,两条胳膊累的像不是自己的,抬一下都得费半天劲。 “小殿下”婴宁轻唤,想让他自己在旁边坐一会。 没有回应。 婴宁低头,就见男娃小脑袋向前歪着,像是睡着了,嘴边还留了一小串口水。 好可爱的小殿下,婴宁都有些不忍叫醒他了。 正看的出神,忽然感觉眼前一暗,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婴宁诧异抬头,看见的是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陆枭。 世子爷怎么来了 陆枭低头,只扫了婴宁一眼就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婴宁感觉怀里一轻。 再看,元淳已经被提走了。 元淳觉得周围香香的,又暖又软和,忍不住困意来袭,正没心没肺的睡着,忽然感觉后领一紧。 脖子上传来了熟悉的窒息感 他立刻惊醒。 先是茫然的扫了一眼周围,船舱的几个人都在看他,元淳正疑惑,忽然看见自己两脚腾空了,而原本抱在怀里的细腰也越来越远 愣了两秒,元淳拼命挣扎“啊啊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陆枭只当没听见,冷着脸大步回了座位。 元淳被他拎着一屁股摔在木头板上,疼的龇牙咧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转头一看,罪魁祸首一掀衣袍稳稳坐在了旁边。脸上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委屈了。 元淳知道哭没用,猛吸了两口鼻涕,手脚并用的往底下爬,脚刚离地,就埋头往婴宁的方向冲,很快,又被陆枭提起来,按回了位置。 一来一回,陆枭很快没耐心,拎着元淳的后领按进了自己怀里,也不管他怎么叫唤,一手勒着他的小肚子,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叫他动不了半分。 “放我下去,呜呜呜”元淳涕泗横流。 “再闹,就把你从船上丢下去”陆枭冷着脸警告。 元淳被吓的打了奶嗝,眼泪都不敢往下掉了。 他知道枭叔叔从来说到做到。 元淳不敢叫了,只能扁着嘴,用仅能活动的眼睛求助般的看着婴宁。 婴宁有点心疼“世子爷,不然还是换我来抱吧。”这么锁着肚子,她光想想都替小殿下不舒服。 陆枭冷冷瞥她一眼。 婴宁吓的立刻不敢再说。 陆枭收回视线,目光转凉。亏的他看她抱着辛苦,替她解围,她还不领情 陆枭面色不动,但手却隐隐收紧。 枭叔叔生气了,元淳从自己忽然被勒紧的小肚子上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一刻,元淳想到了春围那天被枭叔叔捏断脖子的小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比鹿脖子粗不了多少的肚皮,头顶冒汗,吓的动不敢动。 船又行了一会,元淳累极,头渐渐往一旁歪着,陆枭低头看时,他已经开始打小呼噜了。 陆枭眼神一柔,想起一桩旧事。 那是很多年前一场家宴,小团子和她姑母来陆家做客,开席不久薛家夫人出去解手,便将小娃娃托给他照看。 那时候婴宁七岁,小脸胖嘟嘟的好生可爱,他生了戏弄的心,就用筷子沾了点果酒喂她,谁知道小娃娃死活不肯,说自己没酒量,一滴就醉。 哪有人一滴就醉的 他当时不信,非要喂她,没想到小娃娃还真说醉就醉,红彤彤的一张脸,吃了没两口,头一歪,说睡就睡。 脑袋撞在长桌上,咚的一声,陆枭被吓了一跳,伸手捉着她脑袋提起来,就看见小娃娃脸红红的,一双眼睛紧阖,头上磕出来个大包,她也没反应,睡的没心没肺。 和现在怀里的元淳睡相差不了多少,就是不打鼾罢了。 陆枭嘴角牵起一丝笑。 “姜姐姐,快看,那是什么”对面的陆紫祺掀起帘子喊了一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看过来。 眼见着陆枭要抬眼,婴宁迅速转了目光,掩饰的看向船外。 外头,是一片盛开的婴摇花。 有的已经开花,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白色花瓣随着微风摇摇曳曳,有花香伴着风送进船里。 “好香啊”陆紫祺深吸一口气,眼中惊喜,“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没见过” 说完看向姜秀寰,姜秀寰摇头,她也不曾见过。 “是婴摇花,”婴宁道,“因为生长在水里,三月开,所以在南方也叫三月莲。” “南方难道生在北方还有别的称呼”陆紫祺把脸转向婴宁,颇为好奇道。 “在北地就叫婴摇,生长在悬崖边上,随风飘摇,故而得名。” “这花倒是奇怪,在南方活在水里,在北方就长在悬崖边上”陆紫祺疑问道,“可这湖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年年游湖都打这过,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花,花期短,只盛放三日,而且这其实是一种药草,花叶可入药,花未开时药性最强,所以药童们大抵在没开花之前就摘了。” 陆紫祺笑道“难怪没见过,原来是赶的不巧” 姜秀寰眼眶发冷,她是汴京公认的才女,这花她都说不认识了,可这个卫婴宁偏偏说知道,难道不是故意拆她的台 不论是对卫婴宁过分漂亮脸蛋,还是陆枭方才对她的窥视,姜秀寰心里都有妒忌,于是似笑非笑道“婴宁妹妹倒是学识渊博。” 婴宁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敌意,只偏头看风景。 顾言阙见她看了那花许久,明白了,低声道“想要” 其实不只花叶,花瓣也能入药,且婴摇难得一见,婴宁的确挺想要的。 于是如实点头。 顾言阙笑笑,佳人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义不容辞,站起来,顾言阙对船夫道“能往那边开吗” 船夫知道他是要去摘花,为难道“回大少爷,这花看着是漂亮,但是水底枝茎盘根错杂,我们船大,若是缠进去了很难开出来若是大少爷想要,我们得开回去,另寻一条小船再开进来。” 顾言阙低头看婴宁。 婴宁不想为难他,况且这船上又不止他们,他们若开回去,世子爷他们这些赏景的莫不是要陪着白跑一趟 “不必麻烦了。”婴宁笑着道。 顾言阙也想到了这一层,点点头,坐下后却对婴宁道“你说这花花期只有三日” 婴宁不知道他为何问,但还是点头。 顾言阙侧过头看窗外“若婴宁妹妹想要,等游湖结束我便乘条小船过来为你来摘,可好” 婴宁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微怔了下。 忽然想起上月春围后,姑母将她叫到房里,说起二人要议亲的事,脸不知不觉也跟着红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把脸转向另一侧,也看风景。 陆枭原本在赏景,闻言,余光左移,定在不远处。小姑娘侧脸红彤彤的,眼中一抹羞涩,陆枭黑眸一沉,手下渐握成拳。 勒在腰上的手猛然收紧,元淳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痛苦的瞪大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每年浴佛节,皇后为表诚心都会在太常寺摆宴,留在寺中小住两日,经年不变,前来的贵女们自然也要陪同。 婴宁吃过晚宴,便随着领路的宫人回了住处,沐浴过后,掀开窗舷,已经月上中天。 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婴宁披了件外衫出去,看见了一个女侍,看穿着,应该是国公府的。 “三姑娘,我们家世子请您过去一趟。”女侍规规矩矩的低头道。 婴宁有点惊讶,这个时辰,世子爷找她做什么 “可说了什么事”她问。 侍女回“不曾说,只说三姑娘去了便知道。” 婴宁只好点头,让侍女稍等一会,进去换了件外衫才让她领着自己过去。 “爷,三姑娘到了。”侍女对着陆枭一拜,恭敬道。 婴宁循声望过去,就见世子爷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长身玉立,神色冷凝。淡青外袍被风扬起,月色淡淡照在他俊逸的脸上,像个能操控风雨的神仙,让湖水迎风生波。 只可惜这个神仙此刻看上去不大愉悦,板着个脸,面露肃色。 婴宁被他冷瞥一眼,忍不住的低头,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世子爷现在不高兴,世子爷不高兴的时候偏偏要找她来 婴宁心里直打鼓,想起白日里被发怒的世子折磨到痛哭流涕的小殿下。 心头莫名一哽,不敢往下想了。 “跟我来。”前头那人忽然道,说完提步往前走了。 婴宁抬头,见原本领她来的侍女已经退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她知道世子爷是有话要说,可什么话非得三更半夜到湖边来说 婴宁心里揣着心思,没察觉前面带路的世子爷何时已经停了步子,一头撞在了他挺括硬板的背脊上,砰的一声肉响。 陆枭背着手,刚酝酿好说辞,没防备这一撞,往前趔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对我有怨恨”陆枭摸了下被撞疼的背,震惊的扭头问。 婴宁自然没怨恨,但她说不出话。 疼的。 天知道世子爷后背竟然这么硬,婴宁感觉自己撞的不是骨头,是石头 “撞疼了”陆枭见她低着头,两手并用的揉脑袋,忍不住嘲笑。 婴宁疼的不想说话,也不太想搭理他,背过身,兀自揉脑袋。 “我瞧瞧。”陆枭看她真撞疼了,无奈的走过去,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 也没多严重,不过就撞红了点。 陆枭伸出大掌,毫不温柔的替她揉了两下,抿唇道“娇气” 他常年习武,手上都是厚茧,婴宁感觉被那双粗粝的大手压着,脑袋更疼了,委屈的皱了皱鼻子。 陆枭最先对上的是那一双盈盈杏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半含着眼泪,比天上的月色还惑人。 视线往下,扫到了小姑娘艳丽的红唇。 陆枭手一顿。 目光很快移开,只落回她眼睛上,陆枭半晌没说话。 “不劳烦世子爷了,我自己来就好。”婴宁往后退一步,躲开他大手的蹂躏。 陆枭收回手,继续背于身后。 婴宁瞧着他冷清清的侧脸,问的小心翼翼“世子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枭这才想起正事。 静了半晌,他刻意将目光收回,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尽量让口气平和“婴宁觉得,我那表弟如何” 顾言阙 婴宁不解“世子是问言阙哥哥为人如何” 陆枭轻轻嗯了一声。 婴宁低头想了想道“言阙哥哥人不错,待我,也很好。” 陆枭余光瞟着她,见小姑娘微垂着脑袋,脸上平平静静,并没有羞涩之意,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过了会,口气不改道“待你好,那说说,怎么个好法” 还得说怎么个好法婴宁有点头疼。 抬头瞅了世子爷一眼,见他脸上依旧笼着寒霜,但脸色似乎比之前稍缓,想起来世子爷爱听夸奖,难不成不仅爱听夸自己,也爱听旁人夸奖他表弟 许久等不到答案,陆枭不由侧目。 感觉到那双锐眼在身上刮了两圈,婴宁绞尽脑汁道“言阙哥哥他一表人才,文采武功当属一流,为人谦和守礼毫无架子” 他就这么好 听了她夸旁人夸了一连串,陆枭脸色极差,别有深味道“那你是满意这桩婚事了” 怎么又扯到婚事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婴宁避嫌。 想了想,世子爷既是顾言阙的表兄,许是国公夫人遣他来探她的意思,只好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家人觉得好,她便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父母之命 那就是并非她自愿 陆枭听明白了,上前一步,眼神灼灼“不用管旁人,我只听你的意见,你心里愿不愿意嫁给我表弟” 婴宁抬头,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既两家人都满意,那便是要嫁,何故还要问她的意见 陆枭看懂了她的意思,直言道“若你不喜欢,我替你做主,没人强迫的了你。” 婴宁一怔,忽然想起上次春围,他也是这么说,让她若受委屈,尽管和他开口。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陆枭道。 婴宁垂眸“听嘉贤姐姐说,世子爷也要议亲了,和今日在船上的姜家姐姐” 陆枭目光微垂,落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心里一动“如何” “世子爷对姜家姐姐” “不喜欢。”陆枭几乎没有犹豫的打断她。 “不过见过两次面罢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谈什么喜欢” 婴宁低声道“我与言阙哥哥也不过见两面” 陆枭一愣,忽然悟了其中的道理。她也不过与顾言阙见了两面,谈的上什么喜欢 想到此处,陆枭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浅笑。 走过去,拉下她按在额头上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掌代替她,不轻不重的揉着。 婴宁眨眨眼,忽然发现,世子爷这次很温柔,掌心带着温热传过来,原本还疼的要命的额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三月的夜,不算太寒,但婴宁的脸依旧被夜风吹的红彤彤的,陆枭看见了,不由轻轻叹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么娇的女孩子,日头晒不得就算了,如今风都不能见了 “往我这边靠靠。”陆枭一边揉一边板着脸道,欲为她挡风。 婴宁小小的往前挪了一步,然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可以了吗” 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下,但力道不重。 “你脚能不能张大点,再往前挪点”陆枭不客气道。 婴宁只好又往前迈了一大步,鼻尖靠在男人挺括的胸膛上,委屈巴巴的抬头,小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陆枭敛眉,一扬手。 婴宁立刻害怕的低头。 只是这一掌却意外很轻的落在她头顶上,拍了两下。 十三岁的小姑娘,个子还没到他前胸,也瘦的很,细胳膊细腿的,风吹一下都能倒。 “再长高些。”陆枭摸着她的发顶,忽然无限温柔道。 婴宁道“姑母说我今年长高不少” “有吗”陆枭见她抬头,一改温柔的脸色,立刻板着脸,掩饰的轻咳一声,“去年我见你怎么也就这么点高” “去年世子爷不是在潼关没回来吗”婴宁轻轻蹙眉,不满他胡说,明明她就长高了 陆枭看着她盈盈的杏眼,心里一动,许久之后转过脸,任冷风在脸上拍了两下,满心的悸动才慢慢恢复。 “你觉得,我和顾言阙,谁对你更好些” “世子爷对我好吗”婴宁几乎脱口而出。 闻言,陆枭先是一愣,随即胸口腾出一团火气。 好你个小团子,好你个小没良心 “我不对你好,我替你又是挡风又是揉脑袋”陆枭气道。 婴宁只感觉额头重重挨了他一下,疼的倒吸两口凉气,捂着脑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立刻雾蒙蒙的。 陆枭知道她疼也懒得管,一甩袖子,气的背手就走。 走了没两步,又退回来,不甘心的质问“那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明明刚刚就对她不好 月黑风高,两人又离的远,婴宁猜世子爷看不见,于是也不遮掩,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了胆子也大了,一面揉脑袋一面嘟囔道“世子爷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欺负我反正,欺负我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 终于不是那副唯唯诺诺,乖乖顺顺的模样,都知道瞪他了。 陆枭看着对面生动的一张脸,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高兴,但脸上却刻板着“那你说怎么才算对你好,像顾言阙一样乘条小船替你去摘花才叫好” 婴宁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忽然听见前头陆枭道“要花就快点跟上来。” 婴宁微怔,再看,世子爷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她拎起裙子,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河堤旁排列着几只小船,船上系着红灯笼,几个渔家人借着烛光正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见二人来了,其中一个拍了拍膝盖迎上去。 月色朦胧,两个人又站在暗处,渔家看不清二人的长相和穿着,只知道年纪不大,猜测着是新婚的夫妻,要在浴佛节租船游湖,培养情调,于是笑道“少爷带夫人赁船不知要多大的船” 婴宁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被人叫夫人,愣了半晌不知道如何辩解。 陆枭则相反,这话顺了耳,也不愿多解释,从腰间取出块金锭子扔给他,赁了条小舟。 渔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块金子,兴奋的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船也不要了,带着剩下几个渔人勾肩搭背去喝酒,河边便只留下二人。 “那花,我也不是非得要”婴宁见他一只脚已经跨上渔船,终于意识到世子爷不是在开玩笑。 “再多言一句,就把你丢下去”陆枭冷扫她一眼。 婴宁立刻噤声。 船身摇摇晃晃,婴宁踩了几次都没踩稳,看着幽深的河水,心里有些怕。 陆枭看见她红唇紧抿,小脸略有些苍白,顿了下,脸依旧冷着,但手却伸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含入V公告) 陆枭见她不动,手又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 婴宁犹豫一会,伸出手,把掌心交给他。 夜风很凉,但婴宁的手却温热,握在手心里柔弱无骨一样,陆枭不由紧了紧。轻轻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 “站稳了”他低头问。 婴宁觉得身体不晃了,才点点头。 陆枭松手,让她站到旁边,蹲下去,拽起绳索,轻轻一带。 固定船身的钉子带着点泥土被拔出来,小舟没了束缚,开始往后倒退。 渔船不比薛府的大船,没有顶棚,也有没有扶梁供人倚靠,只有一个简陋的船棚。 “进去坐着。”外面风大,陆枭赶她进船棚。 婴宁乖乖的进去了,过了会又探头出来,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瞧着陆枭“世子爷你会撑船吗” “不会。”陆枭很自然道。 婴宁呆了呆。 她不过顺嘴问了句,没想到还真不会 婴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岸,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幽深河道,扶着帘子的手抖了抖。 陆枭见她一副呆愣愣的傻样直想笑,也不忍着,弯了弯唇角道“胆子这么小” 婴宁皱皱鼻子,她原先还觉得世子爷有那么一丁点好,现在那一丁点也没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世子爷不以为意“有我在,淹不死你。” 说完不再瞧她,赶她进了船蓬,随即伸手握住撑杆,用力一撑。 船头立刻左偏,朝着斜后方迅速划去。 速度不慢,就是方向不太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世子爷赶在船尾要撞上河堤之前,又往左狠狠撑了一杆。 船头右偏,以破风之势划开河道,向右俯冲。 陆枭眼皮一跳,迅速往右狠撑了一下,船头这次直接掉头,飞快后退 陆枭一惊 婴宁坐在船蓬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头刚磕在左边,下一秒又迅速往右边栽去,撞的满头都是包。 “世子爷” 船蓬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哭腔。 陆枭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手下猛一用力,船身狠转了两圈,但好在船头与船尾终于对调过来。 陆枭长舒一口气,胸口通畅了,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对着船蓬冷声道“叫我做什么” 婴宁感觉船稳当了不少,急急喘了两口气,船帘是拉上的,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晕了很久,于是轻声问“世子爷我们快到了吗” 快到了 陆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河堤,又看了看几乎静立不动的船身,脸有些黑。 过了半晌,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船蓬里没动静了,陆枭便转回身,一心研究撑船的技巧。 大约一刻钟后,小舟终于像真正的船一样稳稳的往后退了。 风大,水流速度不慢,长杆只需轻轻一带,船便能自行很久,陆枭站在船头静立一会,待夜风将额边的汗都吹干了,一撩帘子,钻进了船蓬。 “你怎么进来了”婴宁看见眼前巍峨如小山般的男人,有些讶异。 陆枭不答,只皱眉,用手在鼻尖招了招“这什么味” 婴宁道“鱼腥味啊。”不然怎么叫渔船。 之前她也有些受不了,不过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枭蹙眉,扫了眼周围。 船蓬小的可怜,两个人坐都挤的慌,船蓬上还带着些鱼鳞,那些腥味就是这上头散发出来的。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嫌弃。 月光从船头照进来,正好照在陆枭脸上,婴宁看到了世子爷嫌弃的眼神,小腿一撑,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点。 犹豫的低头,嗅了嗅自己。 她该不会也沾了那味吧 倒不是嫌脏,只是听说世子爷有洁癖,她怕世子爷嫌她,一生气,拎着她往河里扔。 正想的出神,眼前一暗,随即手腕一痛。 婴宁被他拎起来,本能的向后撤,脸上带着惊恐。 “怕什么”陆枭奇怪的盯她一眼,皱眉。 说完,松开她,解开外袍,平铺在船舱里。 冲她点了点下巴,“坐吧。” 婴宁没动,有些错愕。 “坐。”陆枭又道,这次是沉了嗓子。 觉察到他的不耐烦,婴宁不敢违背,乖乖坐下去,两条小腿盘在一起,还下意识的往里头收了收,心里十分纳闷。 世子爷不是有洁癖吗,那还让她坐在他衣服上 是怕把她的襦裙弄脏 婴宁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于是抬头,得体道“多谢世子爷。” 陆枭没看她,只扫了一眼船蓬,船蓬是用芦蒿编的,不仅松软,缝隙也大,外头风急,好几处都被吹的掀起来。 “冷吗”陆枭低声问。 “不冷。”婴宁紧紧了自己的儒裙。 又瞅了一眼对面单薄的外衫,担忧道“世子爷,你冷吗” 陆枭不冷,但他并不打算说,只轻轻扫了一眼地上。 婴宁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的是静静躺着的外袍,明白了。 世子爷把衣服给他坐了,怎么可能不冷 婴宁低下头,有些愧疚。 陆枭见她果然误解,嘴角翘了一下,不再多言,撩开帘子就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小舟顺水而行,终于驶进了那一片花丛。 婴摇花随风而荡,白色花瓣有的盛放,有的已经谢了,月光打在上头,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枭将长篙插进水里,又将固定船身的绳索拴在上面,确认船停稳了,稍稍运气,足尖一点,涉水而去。 婴宁坐在船蓬里,没看见世子爷腾空而起的潇洒背影,只感觉船身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了。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连长篙撑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世子爷”婴宁小声喊。 没有回应。 “世子爷”婴宁提高了些声音。 依旧没有声音。 婴宁心里一慌,撩起帘子,钻出去大半个头,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正讶异,船身微微一荡,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船上。 眼前稳稳的停了一双皂靴,靴底有水迹,靴身上静静躺着一瓣花。 “像什么样子” 陆枭见她脑袋磕在他脚边,一半身子跪在船蓬里,冷着脸把她捞起来。 婴宁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垢,脸后知后觉有些红,细声道“刚刚,我太急了” “急什么” 陆枭语气不善。 “我急世子你怎么忽然不应声了,”婴宁抬头望着他,有点后怕道,“所以出来看看,谁知道脚下一绊后面的,世子爷都看见了。” 最后一句颇有些抱怨的意味。 陆枭不由多看她两眼,见她小嘴轻轻撅着,煞是可爱,轻勾了下唇。 “伸手。”陆枭仰头道。 婴宁疑惑抬头。 背对着月亮,婴宁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映着静谧的河水,却格外的亮。 比漫天的星宿还要亮。 鬼使神差的,婴宁伸出手。 陆枭轻轻垂眸,目光落在她一双小小的掌心上,眸光一柔。 背于身后的手拿出来,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朵怒放的婴摇花。 花朵不大,却芳香浓郁。 一缕秀发从婴宁耳边滑至肩膀,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娇艳,陆枭心思一动,原本要落在她掌心的手一改方向。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停在那只粉嫩的耳朵上。 婴宁先是觉得发上落了东西,随即耳边一痒,她下意识抬手,碰到了一片微凉的手背,然后才是那朵花开四瓣的婴摇花。 婴宁将花取下,放在手里转了转,心里轻动。原本消失的世子爷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一点点好,好像又回来了。 指尖带着一缕温热的甜香,那香味似乎无孔不入。 “婴宁姐姐,你好香啊” 脑子里忽然浮现白日里元淳说的话。 陆枭想,这话不假,她发上的确很香。 静了片刻,陆枭轻轻收回手,重新背于身后,目光也跟着往旁边转去。 四下无声,只有船篙被水波轻轻拍打的声响。 片刻后,黑暗的船蓬里亮了一下,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 淡蓝色的微光从帘子外飞进来,略眼而过,很快又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耳边,那个软糯的声音忽然道,语气透着惊喜。 过了会,陆枭看见船帘轻动,婴宁已经出去了。 陆枭无奈,也跟着出去。 外面,月明稀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却飞着许多淡蓝色的“小灯笼”,“小灯笼”一闪一灭,像是坠落凡间的星星。 “没见过”陆枭看着她茫然的眼睛。 婴宁如实摇头。 陆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背手想了一会。潼关严寒酷暑,气候恶劣,他在那随军三年,也的确没见过,薛家家规森严,设有宵禁,想来她晚上也极少出门,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这是萤火虫。”陆枭道。 萤火虫 婴宁听过,说是只有夏夜才能见到,但见却是第一次。她抬头,恰巧几只“小灯笼”震动着翅膀飞过来,婴宁忍不住的伸手。 “小灯笼”在她指尖一扫而过,很快暗下去,再看,那亮处已经飞远了。 “想要”陆枭见她失落了盯着那一处,轻声问。 婴宁未答,只眼睛巴巴的看着远处。 那就是想要了。 陆枭心里了然。 又有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他抬手,掌风在眼前一带,飞快成拳。 然后攥紧,放在她眼下。 婴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只见他拳头微微松开,淡蓝色的幽光一点点从他掌隙里透出来,渐渐飞高。 她清澈的杏眼也随着那几束幽光闪了闪。 陆枭收回手淡道“现在只是初夏,出城百里外有座九岭山,那里草木繁茂,等到夏末秋初的交替之际,就算是无星无月的晚上,也用不着打灯笼,萤火虫漫山遍野,视物如白日。” “百里之外啊” 陆枭注意到她忽然颓下去的语气,低头一看,就见小丫头皱着眉,脑袋耷拉着,一副殃殃的样子。 “这么小的人,叹的什么气”他屈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婴宁一面撑着船舷,一面歪着头看他“我在想,若真得去百里之外,那我这辈子怕都看不了那番盛景了。” 的确,莫说是家规森严的薛家,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没有女子抛头露面,准许大半夜去城外的道理。 “我记得你生辰是在秋初”陆枭忽然问。 婴宁眨眨眼,不察他这么问,好半天才回“是啊是七月初十。” 陆枭点头,淡淡道“记下了。” 记下了 什么记下来 婴宁不解的仰头,就见世子爷目光平静的盯着湖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是无限温柔。 他不说话,婴宁也不敢打扰,只好半蹲下,恹恹的看着远处发呆。 “婴宁” 有人在她耳边轻唤,婴宁猛然回神,却见世子爷已经拔起了长篙。 “回去了,风大,去里面坐。”陆枭示意她进船蓬。 婴宁点头,掀起帘子坐进去。 月光又黯淡了些,船蓬里不比外面明亮,黑乎乎的一团,婴宁坐在船上摇了有一刻钟,渐渐觉得无聊。 手底下是世子爷的长袍,婴宁摸到了上面熨帖的绣纹,心里一动。 犹豫了一会,她悄悄把帘子掀开一个缝隙。 帘子外,世子爷长身玉立,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夜晚风急,他却岿然不动。手中的长篙稳稳的插进水里,又稳稳的被拔出来,插向另一侧,像个娴熟的渔家。 这样的世子爷,是她从未见过的,平易近人的不像话。 婴宁摸了摸耳边的婴摇花,托腮叹口气。 若是世子爷一直这么平易近人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