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 第1章 楔子 星辉落进风沙里 文北倾 楔子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干燥背风,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01 第一章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车队,不太好找。” 她的声线冷肃,袁野一静,一时哑了声。 在荒漠里找一个迷失方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经驶出了拥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舰立刻冲上高地,翻坡上了铺得松松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着后视镜看了眼身后。 后车屁股扬了一地的黄沙烟尘,这片沙障身后只隐约可见仍动弹不得的车流,挤了长长一路。 堵车的地方离玉门关已经很近,曲一弦没花多久,就到了景区。 玉门关这小方盘城前有个观景台,观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见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泽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辩了辩方向,沿着玉门关城外兜了一圈。她开得极慢,边开边留意着地上有没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脚印不像车辙印,清晰深刻,一时半会风沙掩盖不了。 年轻男人的脚印大约就四十厘米左右,运动鞋鞋底的纹理虽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在玉门关外的风沙里也依旧清晰不了几刻。 但不观察这一趟,曲一弦又不甘心。 再往西,黄沙夹了砂砾,沙子变粗了就更难有迹可循了。 曲一弦兜完一圈,没再浪费时间,沿河谷西行,往雅丹魔鬼城的方向开始搜寻。 出发前,她计算了一下油量和行驶路程,边给卫星电话充电,边给袁野发了条短信“我沿玉门关往西搜寻,油量只够支撑五百公里,日落之前需补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02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t轮胎留下的。 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03(重写) 第三章 曲一弦冷静了一会,熄火,拉手刹。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04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05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06 第六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如果路上没找到人,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迷路,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07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08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滚刀锋,需要驾车时侧进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车速还要根据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断调整。再凭借车辆的惯性,翻向沙脊的另一侧沙锋。1 整个过程,过快易翻车,过慢易托底,十分考验操纵技术。 当年曲爷在阿拉善的这场“滚刀锋”,艳惊四座。 一夜之间,刷爆了所有越野爱好者的朋友圈。 他隐隐有些激动,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爷面前的口无遮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从里到外,凉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皱眉,重复了一遍“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胜子待机重启,反应了几秒“有有有。”话落,忙低下头,殷勤地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了,抛给袁野,顺口道“等有信号了,咱两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间。” 袁野在旁边插嘴“有空间的叫秋秋,你有没有文化。” 曲一弦作势要削,吓得袁野赶紧抱了脑袋离她远远的。 身旁的座位刚空出来,转眼又挨过来一个人。 胜子有些害臊,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一想错过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曲爷,你那个滚刀锋的视频” “能不能给我看看” 傅寻抬眼,颇有兴趣地看向她“什么视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09 第九章 曲一弦也有这个疑问。 “你说什么视频” “滚刀锋。”袁野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年你在阿拉善滚刀锋的视频。” “不过她哪有啊,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书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见胜子满脸可惜,又招招手,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10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11 第十一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见傅寻还站在身后,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12 第十二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就算不抽烟,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涨红“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个字都没蒙对,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沈青海还自在,给傅寻介绍“我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傅寻颔首,只分了个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发现的,打了信号弹。”曲一弦铺垫完前因,开始追问细节。 比如 “怎么发现的” “发现时,死者就是这样” “现场呢,除了你还有谁,谁是第二个过来的” 沈青海听到第一个问题,本就涨红的脸色红得更诡异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时,发现的。” “埋地雷”是越野术语,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释放排泄物时,就叫“埋地雷”。 难怪脸红成这样,果然还是年轻啊。 沈青海说完这句令他难以启齿的话后,镇定了不少,回忆片刻后,说“当时居高临下,先是看见了人脸” 他一顿,瞥了眼曲一弦后,继续道“等反应过来后,因为不是很懂规矩,不敢轻举妄动,提上裤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车的是茂哥,我们两先下的沙丘,确认了底下躺着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立刻发信号弹了。” “当时发现时,他就是这样,埋在沙地里,刚被风吹开。”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警方过来,做完笔录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识去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没了,顿时意兴阑珊。 傅寻车上有烟,但他没给曲一弦。 无论她在西北多身名显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贬义,单指性别。 他不想纵容她抽烟,哪怕她抽烟时风情万种。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寻往后,倚住车门。视线落下来,看了她一眼“你等着公安取完证,进一步调查出结果,也算这事有了个交代。” 曲一弦脚尖划拉着细沙,闻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你对我们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车队里除了跑敦煌线的,还有川藏线,新疆线。星辉不止是沙漠救援,还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驾陷车了也归我们管。这么多年过来,没找到的,遇难的,数不胜数。”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个都崩溃沮丧自责,忙得过来嘛我” 她的语气慵懒,透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救援,并不单纯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准备。不止替别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难时才二十五岁,正是人生另一幕戏开场的时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美满的婚姻,人生也许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这些可能性都没有。 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没到雅丹魔鬼城。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绪不高。 闷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问傅寻“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傅寻眉心一跳,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一回她这么问时,生生改了他的路线,搭他的车进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帮你解决,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寻忍了忍,没忍住“你对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误解,嗯” 当然,三小时后他就知道了,对七星酒店有误解的,是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13 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