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冷静不了了》 第1章 有缘千里牛魔山 “行咧,您二位走好”店小二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将最后两位客人送出门。 深秋的寒意氤氲在呼吸之间,暮色沉沉,老板娘在二楼敲了敲窗屉子,小二会意,便为入夜做准备,挂灯笼、撤幌子、关门放狗挡鸡窝,一气呵成。 等忙活完了,小二哥无意间向外一张望,就看见才刚出去那两个外乡客人此刻正被算命的王瞎子拽在卦摊前。 王瞎子在牛魔山一带是个大名鼎鼎的神棍,上至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小儿一视同仁全都骗,可以说十分公道了,店小二素来与王瞎子不对付,见此情景便要跳脚,当即脚下蓄力蹦上矮墙,扒着墙边大声嚷嚷起来“我说小公子可千万别搭理这老家伙” 那小公子闻言朝他望了望,一双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 许是倒映着池塘子里湛湛的秋水,小二哥不禁想,这双眼睛仿若能随风而起涟漪呢,他更来劲了,小公子可真俊啊,就撅起屁股准备从墙里爬出去,“公子,我觉得我可以再跟您详细说道说道” 呵,坏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远处的王瞎子反应当真是快,瞬间便祭出自己八百年没洗过的灰布鞋。 嗖嗖 “什、什么暗器”店小二鼻孔大张,大口呼吸,嗷唠一声就被臭晕过去。 “嘿嘿嘿。”这厢王瞎子无辜地搓了搓手,笑嘻嘻道“公子,您是看相还是测字儿啊”他虽然叫王瞎子,眼睛其实不瞎,而且精光闪闪。 “看相怎么说,测字又怎么说”小公子问。 “看相五文钱,测字亦是五文,”王瞎子用小拇指的长指甲搔了搔头皮,对着空气弹出一个小泥球,不待对面人开口,他自己又道“这么的,我看我跟您投缘,要不公子您给我六文钱罢一口气,打包价,我两个都算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撞不着的美事,是您赚啦,连我都忍不住想要恭喜您” 小公子笑微微的,在袖子里掏啊掏,须臾掌心里排出五文钱来,整整齐齐放进王瞎子的钱竹筒里。 “不用,我就图个乐,单测字便很好。”他慢吞吞的,提笔写了个“明”字,道“我马上要做一桩大事,唔,这实在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 所以,您就给我预测个吉凶罢,我挺好奇的。” 他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只是来讨个好彩头。 王瞎子就暗暗琢磨起来,抚摸着自己蓄了两年的山羊胡,叨叨念念,好一时才摇头晃脑道“明,左为日,日者,太阳也,寓意曙光与希望,即是说,小公子心中充满了期盼,期望未来一切光明顺遂。这日亦是天,你迫切希望心中想要的那一天早点到来,是也不是” 元若姜微侧了侧首,没听到干货,示意继续。 王瞎子两眼在眼前人身上来回打转,“天上是先有的太阳再有的月亮,若是错过太阳,则必将迎来黑暗,不过这希望自是有的。您看啊,\039明\039字拆开来,右边是个\039月\039,这就是说您将遇上一弯人生之月啧,这必得是个厉害人物,届时小公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人生 之月 元若姜半信半疑,怎么跟戏文里唱的似的还挺玄乎 不过这说法很有趣,他还挺高兴的,拱了拱手,“先生是说我能遇上贵人么也不错,承您吉言了。”说罢,习惯性地按了按脖子上的假喉结,若有所思。 大约她眼下扮作男子,随后能遇见个真心兄弟也不一定。那些戏文和话本子里不都这样说么,两个人一见如故,义结金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是了她正在走向的未来,是向好的方向发展,是可以期待的未来 王瞎子只见卦摊前的小公子陡然间精神大振,干劲十足,这小公子将两管袖子呼呼甩得生风,手指头蓦地朝前头牛魔山一指,声腔里满满的蓄势待发,“大头,走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鹅县了” 被叫做大头的是个穿一身小厮衣服的瘦高个儿,他回说自己就来,却扭头狠狠挖了眼正在往钱袋子里扒拉铜钱的王瞎子。 两人对上视线,后者一僵,没脸没皮地笑起来,“慢走,您慢走。” 大头举了举拳头,瞧这算卦的一脸贼眉鼠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来,他们此行要去鹅县上任,眼前这座拱起两座牛角山峰的牛魔山是必经之路,看着恁的邪性,但也不是不敢走,只是 入了夜再上山,多少叫人没底。 大头在心里腹诽,一边任劳任怨给小姐打灯笼,警惕四周,他不时左右张望,留神脚下,步伐不免慢了些。 元若姜脚下每一步却始终迈得极大,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姑娘时束手束脚,如今扮上男人了倒仿佛解放天性,果然还是当男人爽啊,花木兰应该和自己很有话聊。 她看看一直落后自己半步的大头,心说也是,大头总是走得比自己慢很对,步子迈得大容易扯到,大头应该是很注意这方面。她在精神上理解他,主要那物事她委实是没有,所以感同身受不起来,也无从宽慰 “”大头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意中与小姐四目相对,他瞬间就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 想问这是又怎么了,但理智告诉他此刻最好安静如鸡,小姐素来是奇思怪想的,自己不问等同于烧高香。 “没事没事。”元若姜急忙转开视线,她是极有眼色的,若被大头看出自己想法岂不是叫他难为情么这种混账事她从来不做。 秋日的夜徐徐的,像是抖擞着披风的黄袍怪出没,一点一点,整座牛魔山都被吞噬了。 元若姜揪了把花枝,林间瑟瑟有风,桂花香甜馥郁,她捧着花蕊放在鼻子下贪婪地闻,冷不丁却抖了抖耳朵,踅过身向黑暗中道“ 有事” 王瞎子不想他的耳力如此好,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就故意在树后露出半拉身子来,左顾右盼的,好像是确定小公子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紧跟着,才嘿嘿笑地一溜烟钻进了他们的灯笼光影里。 “实不相瞒呐也是赶了巧了,小老道我也正要去往鹅县,这不是接了桩驱鬼的生意么,就想着反正也是顺路,要是能同小公子您同行就是我的造化了,嘿嘿 ” 若姜嘬了嘬唇,她倒不计较他的尾随,只是诧异,“捉妖驱鬼,你” 王瞎子的一口黄牙在他嘿嘿嘿的持续性笑容里闪闪发光,捻了捻胡须道“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元若姜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乞丐装的老头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虽然她不信鬼神,但还是对王瞎子这个行当表示充分的尊重。 这些除妖捉鬼的法师啊天师的,他们要骗人首先就得骗过自己,连自己都骗,可不是厉害。 她就联想到了当今世上有一位唯一的天师大人,由于今上在求仙问道的路上一颗心走了死胡同,对道士炼的丹药更是痴迷,所以当道士在本朝非常吃香。 如果有朝廷颁发的道士玉牌,就更是身份的象征了,再要做到天师那样的高位,把皇帝玩弄于鼓掌 连内阁首辅也不放在眼里,与权宦狼狈为奸 啧,真是坏人一窝窝。 若姜打小儿是听哥哥和他一起读书的那些同窗们辱骂朝廷的死太监和臭老道长大的,耳濡目染,时间久了她也生出一颗炽热的心。 若自己能进入朝廷,是否可以扫除奸臣毒瘤,还大懿一个太平盛世呢反正只是想想,事在人为嘛 还有那位传闻中的天师,唤作道灵真君的传说他已经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男了啊但是外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多 真人指不定有多丑了 身子像老树皮,保不齐满脸褶子笑起来跟菊花开苞一样,所以才派人到处散播自己年轻貌美的谣言吧,可真是个心机吊。 王瞎子并不晓得小公子在寻思什么,就嘿嘿嘿地傻笑。 “老王八”大头早看他不顺眼了,阴恻恻的骂声顿时劈过来,“老笑什么笑你要敢有不轨之心,我扒了你的王八皮” 王瞎子咕嘟吞了口唾沫,朝小公子身后躲去,口中喊道“小老道并无坏心小哥慎言” 大头一双牛眼,食指中指对着自己眼睛指了指,再朝向他,意思是我会一直盯住你。 一路上两个人虽未交手,眼神却电花四射斗得两只乌眼鸡似的,若姜几次调停都无果,听说世上有的人生来就不对盘,看来是真的。 灯笼的光晕飘飘摇摇,恍若坟头鬼火,三人又走了许久,这山道越走越渗人,若姜扶正自己的帽子,她想到有一个关于兰若寺的故事,一时兴起就添油加醋讲出来故意逗王瞎子,王瞎子的反应当真有趣极了,他立即裹紧了破道袍掐诀念咒,嘴巴里叽里咕噜的,仿佛在驱散周遭肉眼不可见的邪祟亡灵。 大头看得直翻白眼,翻着翻着,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子砸着了。 竟然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 王瞎子哎哟一声,天上下雨,他突然说自己也要放水,飞快蹿到了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后就地施肥,若姜摇摇头,低头挤自己袖子上的水。 她是裹了裹胸布的,这会儿身上被浇得半干不湿,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真恨不得提溜起那块破布扔了了事,烦着呢,没想一抬头就扫见王瞎子疯了一样往回冲。 他的裤子挂在腿上,身前尿花四舞,急雨簌簌,人眼几乎被辣瞎。 “啊啊啊”王瞎子大抵是真疯了,踩着凌波微步,脚下的烂泥巴活活在他身后甩成了天女散花,他冲啊冲,张着一嘴乱葬岗般的黄牙鬼喊鬼叫,“天呐天,无量天尊适才是谁摸老子屁股” “老子”都出来了,可见他有多惊悚,若姜揉了揉眼,决意自我净化。 大头看看小姐,再瞅瞅一惊一乍的王瞎子,登时一股火气突破天灵盖,不禁破口大骂,“怎么还要往人身上尿么你个老不死的老王八,我看是有鬼摸你娘的屁股蛋”边骂边保护小姐向后退避。 若姜却镇定下来,她从大头臂弯里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会王瞎子解手的区域,黑魆魆的,跟着才看向王瞎子本人。 依稀仿佛,是曾有道黑影掠过啊 雨声滴滴答答,此时有人说话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三人耳畔,“我断定,这慧能小师傅肯定不能是自杀。” “废话,你自杀后再跳粪坑” 说话间那两人就到了近前,左边那个嘴里不晓得念着什么经文,“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头顶观世音,四大金刚前引路,八大金刚护我身 ”念完用手把额头往上捋了三下。 若姜定睛观瞧,不禁大为纳罕,这山腰腰上的尼姑庵里怎么出来了俩脑门亮到反光的大和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尼姑庵 大头临时撑起的油纸伞被风吹得咵咵作响。 两边伞下,是猛然打了照面,大眼瞪小眼短暂呆住的两方。 “呔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大和尚率先发难,声如洪钟。 若姜捂了下耳朵,心里不高兴,但礼貌还是要有的,就作了一揖,奇怪地问道“前方不应该是铁扇庵么,何时改了和尚庙” 两个大和尚闻言对视一眼,瘦得皮包骨那个仰起脸来,眯眼道“谁同你说前方是和尚庙,总不能我们打里头出来那里便成了和尚庙,”他两条泥鳅似的粗眉逐渐立起来,“少扯东拉西转移话题,我可告诉你们,前头庵堂里出了人命了,你们这会儿打这儿过就是有嫌疑,得跟我们回去” “凭什么啊”没想到若姜和大头还没反应,王瞎子先跳起来,他已经把裤子都穿好了,整理得自己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毕竟也是道家的脸面。 “老道我与友人黑夜才刚途经此地,莫非能插上翅膀飞进你们那儿杀人不成什么道理”说完一甩袖,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态。 大和尚呵呵冷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此接应庵堂里的凶手,少废话,跟我们走”说着便要来拉扯。 若姜脚下后退,果然是牛魔山啊,民风彪悍,这俩和尚跟劫匪似的,就差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来做开场白了,不过她看他俩行,戴上假发立马能上岗,不出两年保准过上有饭有菜遮风挡雨的铁窗生活。 略一寻思,若姜就拉过大头嘀嘀咕咕耳语起来。 “呔,干啥呢不准交头接耳”矮胖那个紧紧盯住元若姜,他已经判断出几人里明显是这个娘炮说了算。 若姜叹口气,竟然闲适地抹了抹额头的水珠,笑道“既然我们卷了进来,那肯定是走不脱了,便同你们走一遭也无妨。” 王瞎子很不甘心,正欲开口,就听元若姜转脸对大头道“这下好了,我们可算不必发愁今晚宿在哪儿了,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都饿了,”睨了俩和尚一眼,装腔作势的,“是了,我们跟你们走,可要管饭啊听闻山里的素斋都极好吃” 那瘦得柴火棒似的瘦和尚法号法净,见这书生居然一副赖定他们要蹭吃蹭住的样子,顿时生起气来,“只有几个冷馒头,爱吃不吃” 法净适才有留心观察几人言行,直觉告诉他他们应当确实与尼姑庵里的命案无关,可是灭音师太和一屋子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法空出来找线索,自己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扬扬,总不能无功而返罢 也罢,领回去再说,如今这潭水搅得越浑对他们越有利。 “走走走,废话忒多。”法净给法空使眼色,两人便赶鸭子似的在屁股后面催促。 王瞎子摸摸下巴,低垂着眼紧紧跟住元若姜,终于到了 牛魔山、铁扇庵。 原本即便元若姜不来,他也会想法子让他来。 那位大人 想必早已到了,此刻正闲闲坐着,等这姓元的小子主动送上门。 古刹深山,死人的庵堂,雨打破败的山门,若姜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上,心想若是白天她是很想要欣赏游览一番的,毕竟深山美景不是时时有福得见不是,哪怕这里阴森了些、骇人了些、诡异了些 叫人心里猫挠一样。 “是什么人被杀了死因是为何死了多久了”若姜两手揣进袖子里,她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腆着脸走过去跟法净和法空套近乎。 笑得脸都要僵了,好在腮边挂了两只小甜窝,才不觉得她在尬笑。 元若姜本就生得俊,如今扮作男子使用了特殊的易容术,稍加改动之下使得脸还是那张脸,细节处却活脱脱一个俊俏秀致的少年郎君了,加上她大大咧咧,根本不像个女的,所以一路过来从无人疑心。 此刻她笑着与两位大和尚攀谈,光影里的小脸蛋一时明灭,肤若凝脂,法空呆了呆,摸摸自己后脑勺的胖褶子,傻乎乎就回了话,“是庵里的慧能小师傅啊,慧能去岁才上山来的,起初是带发修行,前段日子方放下前尘落发出家皈依我佛 不知能得罪谁,叫人在粪池里发现了,说是捞出来时身上脸上都是那些粪池里的 ” “好了,我知道了。”粪池里有什么就不必详细描述了,若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断法空的回忆,趁胜追击又问道“对了,适才小师傅您没答,却不知您二位怎么会夜半三更出现在这铁扇庵呢” 法空张张口,这个,嗯他不能说。 因为法净师兄带他从山顶的庙里出来,来这儿,这座铁扇庵,说他们能尝尝荤腥。 这铁扇庵暗下里做的勾当眼明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庵里香火不够,灭音师太倒是个聪明人,如今专门迎接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来庵中小住,时日一久,这部分收益成了大头,灭音师太一年四季便就指着手底下的漂亮“小尼姑”给自己创收了。 法空十分羡慕。 他想若是自家师傅也能想个辙带着他们一干师兄弟发家致富就好了,自己就不用天天吃馒头窝窝头了罢,当初要不是实在穷的没法没法儿谁想当和尚啊,法净总数落他,说他六根且不净呢,这不,两个六根不净的开开心心来到这儿,没想一点荤腥没沾着,这档口会出人命 真真是佛祖显灵,是他们活了该,平日不行善,出门被雨灌,倒霉催的。 “小师傅”若姜笑得越发真善美,“怎么了,您这突然不出声了,怪吓人的。” 咳咳,法空干咳两声,眼珠子在身旁娘炮书生的脸上寻睃,道“铁扇庵后罩房的屋顶坏了,我和法净师兄下山来帮忙修补。” 这娘炮别是个女人罢他忍不住地想,细细打量,非常、失望。 这必得是个男人,有喉结,无耳洞,眉毛粗粗的,眉眼间甚至瞧得出几分略带稚气的英气,假以时日想来会出落得不同凡响,唉,跟自己不同啊,若师傅在,只怕又要念叨着这是贵人面相了,其实只要家中殷实的,自小便能读书念字的,哪个不是贵人是他们命不好罢了。 法净一直没开口,但他眼观鼻鼻观心,注意力可没从法空身上移开过,这孙子要是说错半个字,他可饶不了他。 一行拢共才五个人,却是各怀心思。 若姜嘬着唇,见从法空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就收了笑脸,她老学究一般踱着笃悠悠的步子,第一个上前去叩响了铁扇庵的大门。 屋檐下只挂着一盏烛火细微的黄灯笼,几人的身影倒在门上,摇摇欲坠。 大头到此刻半点不敢马虎,眼珠子般看顾起小姐来,他从她询问死人的情况就知道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也亏得如今做得一身男子打扮,问也便问了,昔日在乡下才是好笑。 别家女孩儿至多为家里分摊些家务,养牛喂猪,穷苦人家没有抛头露面一说,小姐倒厉害了,天天追着河对岸的李大伯,就因为李大伯年轻时候曾在县里衙门口做过仵作,识文断字,有些本事,她便扬言要拜师学艺,气得夫人和少爷对年幼的小姐进行了混合双打,不过收效甚微 大头愁啊,老爷少爷,你们在天上可得多保佑着点小姐,她现下当务之急便是去鹅县就任一县之长,可万不能出纰漏。 脚下这山,眼前这庵,他怎么瞅怎么邪门,右眼皮也突突跳动起来,想起当时少爷便是在就任鹅县途中遇害,大头脚下一滞,心狠狠抽了起来。 若姜冷得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尼姑庵的门终于千呼万唤从里头打开了。 门里探出一个小尼姑的脑袋,细长的眼睛,嘴巴小小的,脸皮子很白净,她拿眼扫着来人,最后定在法净法空身上,口吻颇有些阴阳怪气,“哟,还是你们厉害,大变活人还嫌庵里不够乱么。” 她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把门大大拉开了,这才挤出一个笑容对若姜几人道“几位施主里面请,是避雨么随我来罢。” 若姜说好,快走几步一猫腰钻进了小尼姑的伞下,雨声啪啪啪,尼姑扭过脸儿来,撞见了这位俊俏白皙的小少年,听他道“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慧心抿嘴一乐,无关乎情爱,只是谁能不待见漂亮又嘴甜的小郎君呢,她把伞往少年身上多让了许多,“施主叫我慧心便是。”眼眸流转,又道“看公子身上都湿了,屋里暖和,一会儿我给您倒杯热茶暖暖。不过 是粗茶,您不怪罢。” 大头摸摸鼻子,小姐又开始套话了,总觉得哪儿怪怪的,他斜眼,就看见胖胖的法空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气呼呼道“师兄,我对慧心那么好,她连个笑脸也不给,果然是喜欢小白脸啊”嘤嘤嘤,死娘炮,他好恨。 大头一时有些卡壳。 这厢王瞎子不顾雨水率先奔进了正殿,此刻所有在铁扇庵或是避雨或是另有目的的人都聚在其中,他一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后元若姜越过了他,她等大头他们都进来了,才开口,“小生路过贵宝地,不想天降骤雨,故此进来叨扰。” 法空鼓了鼓脸,小声叨叨,“不对,是被我和师兄逮回来的。” 可惜众人都是蔫蔫的,毕竟死了人,凶手就在大家中间,凶手一刻没被抓出来,众人一刻也没心思去想其他,当下只是勉强一一起身问好,互相做了简单的介绍。 若姜饿得肚皮咕咕作响,她好歹搞清了目前的状态,原来在他们进来前这些人正在逐一讲述自己今天傍晚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证,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能说出自己的行踪,即便没人可以证明的,也不能断言是作案凶手。 一时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但天色着实是晚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这时杀猪的周大便叫嚷起来,说自己困了,要睡觉,马上就有一对夫妇表示赞同,妇人显然是受了惊吓,依偎在夫君怀中,瑟瑟道“诸位不妨都先回房,便依师太适才说的,大家抽签决定谁与谁同住罢,房间不够 等明儿再选个人下山去报官岂不好” 这确实是当下唯一能做的。 若姜自己也乏了,没有更多精力来研究此事,不过抽签决定住房难道是怕相熟的人之间生出猫腻,抑或窜供吗,她反正是不怕的,便抻了抻泡了水的皱巴巴袖子,向前跨出一步,“哪里抽签,让小生先来。” 不多时,慧心捧出一个木箱子,看得出这个抽签箱子的前身是庵堂的功德箱,若姜眯眼往黑洞洞的入口瞅了瞅,很快就拿出一只小纸团。 抽签箱子里写着此刻除了晕倒的灭音师太外所有人的名姓。 一滴汗自额角滚落,大头分外紧张。 小姐,心真大啊 你不记得自己是女人了吗你醒醒啊 元若姜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纸团打开了,随口念道“阮苏侠,阮苏侠,是谁 ” 伴着这话音落下,打佛堂正殿黑魆魆的一角里,飘出一个男子懒洋洋的声音,“嗯我被抽到了。” 若姜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当即抱着结交朋友的心情快步走了过去,那人亦缓步走出暗影,抱臂微微靠着殿中漆红的柱子,垂眼看元若姜。 “初次见面,阮苏侠。” 若姜抖了抖耳朵,唔了声,好像 她忙撇开心思,有礼貌地开口,“阮兄,好。” 好什么好 大头蹿了起来,千言万语却卡在喉咙口不能说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朋友 待众人抽签完毕各自回屋,若姜只去放了行李便被大头从西厢房里唤出来。 他站在门槛外探头探脑,隐约听见衣物摩挲之声,不觉大为惊恐,是何人在宽衣那位阮公子难道、难道是小姐她自己不不不,不会的,可是 万一小姐被识破了女儿身,正在被那小白脸轻薄撕碎衣物 轰隆隆,苍穹里滚过一翻惊雷闪电。 闪电里映出大头苍白的脸。 他横竖是站不住了,短短一会脑海里便已演绎出小姐遭难的三四个版本 这个忠心的元家仆人,这个铁汉子,逐渐红了眼眶,铁汉也有柔情,他仰面对着大雨流下泪水,嘴唇蠕动着道“老爷、夫人,是大头的错,大头这就去磨刀剁了那禽兽的命” “根”尚未出口,若姜就挑帘出来了。 这山腰腰上的尼姑庵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还算干净,屋里陈设亦十分简单,若姜现在正绞了巾栉擦脸颊和脖子上的水,见大头眼眶红红的还以为他是因为抽到和王瞎子一床睡难过地哭了,便拍拍他肩膀好言安慰,“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我看王瞎子最多一两个月没洗过澡,这不算什么,你就告诉他你有传染病,他一定不愿意和你睡,保不齐自己打地铺了。” 大头憋了一肚子的话,辛苦地顺了口气,“那少爷同里头那位公子” “我自是打地铺,你想什么呢。”若姜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意,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僻静的角落里走,若姜嘱咐晚上三更天过后约在偏殿见,那里是停尸之所在。 大头打了个哆嗦,且不说看不看这具尸体,单说小姐顶替少爷身份赴任鹅县知县一事,他的心便一直悬着,从无一刻能安。 “ 您终究是鲁莽了,”有些话,大头不吐不快,“少爷自科举中榜后,便成为京中清流一派中流砥柱乔尚书的得意门生,尚书大人有意栽培少爷不假,却也将少爷置身险境。” 这些若姜都清楚。 朝廷阉人近些年对只要敢反抗他们的人全部罗织罪名,施以酷刑,乔尚书掌握了秉笔太监刘恩与某位阁老勾结贪污的罪证,却被亲信之人反水反向刘恩告发此事,若姜只知道哥哥在乔尚书入诏狱的前几日曾去过他府上,跟着便出发往鹅县就任,噩耗也在这时传回了家乡。 她已经不再沉湎于兄长逝世的伤痛中了,因为痛苦无济于事,而活着的人只有将亡人的意志延续下去,才是最好的怀念。 “你怕我也遭遇不测” 大头露出悲悯的神情,“男儿尚且有那许多苟且偷生之辈,小姐这般逼迫自己又是何必,女人怎么能做官” 廊庑下的灯笼忽而灭了,两人的视线陷入大片大片昏暗里。 若姜睁大了眼,良久才问“是规定了只有男子才能做官么” 大头沉寂瞬间,回道“是,没错儿。” “啊,那真是很不公平啊” 若姜摸摸鼻子,“和男女有关么这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行行行干哪行都行,这人要是不行,干一行不行一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行行不行干哪行都不行。” “行,行”大头被绕得头晕,若姜却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没结果,何况她早便在心中将自己当做是哥哥,她就是元若姜,元若姜就是她本人。 元家乡下有个女儿吗没有的,她没给自己留退路,上路前把自己和哥哥的丧事一道儿办了。 她记得那几天来吊唁他们的乡亲特别多,村民们坐满了院子,吃得特别开心,席间有几个醉鬼还撒起酒疯来,气得她差点“诈尸”把人都撵出去,这是欺负母亲从此无依无靠啊 若姜嘬着唇一路哼着小调回到西厢房里,这一间只有她与阮苏侠住,那位阮兄生得着实玉雪风流,还是个桃花眼,她其实挺欣赏的,准备如文人那般与阮兄交流交流,练习一下同陌生人相处这一块儿,看看男人间到底都是怎么一起过的。 不过她扑了个空。 天晓得阮兄哪里去了,眼下只有他的包袱放在四方木桌上,扁扁的,没什么东西,看来和自己一样是穷鬼。 一只老鸹停靠在铁扇庵后坡的酸枣树上,枝叶十分萧条,它油亮的羽毛在黑夜里映着绣春刀折射出的光芒,愈加光滑如匹。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东厂番子此际跪拜在地,在他们身前几步远,便是当世大名鼎鼎的天师大人。 皇帝对其之信宠,比内阁更甚,如此之人手中握有的权力可以想见。 王瞎子狗腿地爬到天师脚边,心中的澎湃与激动难以言喻,能为天师办事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运气,他不求自此飞黄腾达,只要天师愿意看自己一眼,再叫自己继续跟着监视元若姜,便够他受用不尽了。 他在大殿里起先没认出来天师,后来才知道天师原来是给自己换了个广阳侯世子的身份,便连如今这张陌生的面容亦不是他的 是那位世子,阮苏侠。 王瞎子战战栗栗,回话道“据小人沿途观察,这元若姜竟有些不对劲,若小人所料不错,此人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这一番话顿时让那几个东厂番役骚动起来,他们原本就不知道已经杀死扔进山崖的人缘何原地复活了,这怎么的,元若姜这厮还偷偷藏下了乔尚书的书信吗,该不会是 厂公贪污受贿的证据 几人身背后冷汗津津,冰凉的雨水拍打着脸颊,犯下如此大错,此番想是在劫难逃。 “天师,这是他们带来的,”一直静立着为阮苏侠执黄栌伞的亲信蓦地开口,“乔振谦还是不肯招。” 他扬手一抛,一只血淋淋的肉耳朵便“啪”地落在草地上。 王瞎子浑身一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胆子特别小,见了那耳朵两腿立即筛糠似的抽起来。 “再不招,就剁手指头。”天师凉沁沁的声气在头顶响起,“骨头硬,便让他硬,一根一根切,手指切完了还有脚趾。” 他穿着黑帮的靴子,踩在地面轻若无痕,忽而饶有兴致地问“你方才来时说,看见那元若姜在翻我的包袱。”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王瞎子听见天师跟自己说话,立马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回您的话,小人从西厢门口路过,他确实对您 仿佛对您的包袱很感兴趣。” 他是暗示那小子聪慧机警,路上发现了他跟踪,他已足够小心,他却仍能发现,他怀疑元若姜学过武,这便古怪了,先前从没人告诉他这样的情报,元若姜一个书生,竟能文能武不成 这些疑惑他来时都告诉了天师,现下只看天师自己的判断了,元若姜这小子不简单,依他看他保不齐是对天师大人起了疑心也未可知呢,否则怎么偏盯住天师的包袱细看,而之前几人同行时他没对自己表现出半分的兴趣。 “若真如此,唯恐夜长梦多,不如”天师的亲信扶泉狠厉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天雷滚滚。 此时酸枣树上的老鸹猛然一个俯身冲刺,向下低飞叼住了乔尚书的耳朵旋即冒雨而去。它沿途嘎嘎嘎叫个不住,仿佛因寻到了食物而快乐,那耳朵很快便被吞吃入腹。 王瞎子忍不住干呕两声,抬眼就见那老鸹居然又飞了回来,它停在树杈上,那双亮晶晶的豆眼蓦然同自己对上,惊得他一阵恶寒。 回过神时,天师早已不见了踪影。 元若姜一直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是以在这众人入了黑甜梦香之际,就是她行动之时。 牛魔山属于鹅县管辖,鹅县出了事,当然是她的事。她挑着灯笼慢慢走进偏殿,慧能小师傅才去不久,身体还是比较“新鲜”的,所以空气里没有丝毫腐臭之气,她今夜来只是想做个简单的验尸,她需要亲自确认慧能是他杀还是自杀,这极为重要。 若姜往窗口眺了眺,左看右看没有大头的影子,这家伙,关键时刻放鸽子,也罢,她抖擞精神,俗话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头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她要习惯一个人办案子,果然英雄都是孤独的。 慧能啊,你若有冤屈,我必定为你伸张 若姜把灯笼搭在窗架上,靠近慧能,慧能两眼都闭着,此刻看起来别样的安详。 哥哥会是什么模样呢坠入山崖还能安详得起来吗恐怕不能,这么一想,竟有些替哥哥羡慕起慧能来。 “你在做什么” 若姜刚要把蒙住慧能的白布往下多拉一些,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吓得她霎时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好半晌,才扭脸去看来人。 “阮、阮阮”在此关键时刻,竟然打起了结巴。 阮苏侠提起灯笼,暖黄的光攀爬上两人皮肤,似乎有温热的气流缓缓流动。他牵了牵唇角,“不是阮阮。是阮苏侠,你不能记住么。” 若姜咬了咬唇,哎,她终于意识到了,打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就在想,这个男人的皮肤怎么能这样好这么近都似乎没瞧见毛孔 真像个精致的人皮面具。 “我记住了,我一直记住了,就是口条不好。”她尴尬地笑起来,人嘛,对着漂亮的人总是多出几分生涩的,但是,阮兄来这里做什么 正在掂量着怎么问出口,猛然间,不远处传来几句人语。 若姜竖起耳朵,只见对面窗户打开了,先时那个倚靠在夫君怀中的年轻妇人哭着指向他们的方向,“你去找她啊,不曾娶了她是你最大的痛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我跟你拼了,你们一起死吧” 窗被另一人急切地关起来,更多的碎语却听不真切了。 若姜眯眸,伸出手指,“那里,阮兄可知道他们的不在场说辞是什么”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狐疑地看向他,阮苏侠却已挑着灯笼将尸体从头至脚检查了一遭。 他盖起白布,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鸽灰色的方巾,正在擦拭自己的手,语调温温凉凉,“你问我,便是有求于我。准备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若姜疑惑地将手指头指向自己,她头一次感觉到男性的视线可以这样 这样的难以形容。 但是,自己是男子,他也是男子,应当没旁的深意,想着,若姜就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地道“阮兄若有小弟帮得上的,但说无妨” 他微微一怔,帮忙 旋即轻轻笑起来,他不过是存了取她性命的心思,她的反应却有趣,无端端令他心悦起来,倒叫他一时无法接话了。 若姜凑了过去,“阮兄,你是想叫我帮忙么,其实,不必害羞的” 她认定他的缄默代表羞赧,直勾勾瞅着他,越靠越近 他竟突然撇过脸,满是公式化的口吻,“我检查过了,这道脖颈上被领子盖住的勒痕是致死原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有缘分 若姜往慧能的尸体上睇了一眼,她的意外不加遮掩,“呀,阮兄你”吃惊到不自觉拖长了语调,“你竟能掌握验尸的本事吗” 擦完手,阮苏侠将方巾叠好,随意地道“略知一二,怎么,看元兄深夜至此,想必是极精通了。” 若姜脸上没来由一红,说起这个,她回想起小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想要向李大伯学习的辛苦和排除万难,不禁在心里给自己掬了把同情的泪水。 她固然肯努力也愿意上进,然而受环境和天分影响,所以最终并没能精通验尸一道,或者,用李大伯的原话来说 “出去别说认识我,你呀连我七成的本事都没学着,要不是那一年姜哥儿进京赶考前送我那几篮子鸡蛋,我早叫你别来了,嗐说起你哥哥,那可真是个聪明人啊,双生兄妹怎么能差这么多这小子一门心思仕途,上回落榜了竟就没回来,我还琢磨着将我这一身的好本事都教给他呢” 若姜摇摇头,李大伯嫌弃的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忙驱散了,讪讪笑道“我来确实是为的验尸,不过 我、我是个半吊子嘛,那我们家,当时不让我学啊,我已经天资聪颖了,就,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是吧否则我必十分厉害的。” 她心虚地说着,眼神飘向阮苏侠,又飘向后窗外,落在那对夫妇紧紧阖起的窗扇上。 阮兄十分安静,大约对她的话没什么意见想表达,若姜嘬着嘴巴,眼珠滴溜一转,复道“是了,阮兄,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计划么我刚才心里陡然冒出个好主意。” “嗯”他轻点头,宽广的袖笼灌满了夜风,猎猎作响,烛火愈发蒙昧摇晃,瞧不出眼底真正的情绪。 若姜看出阮苏侠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又兼身怀本事,气质沉稳,她更满意了,笑丝丝儿地开了口,“你看,偏生是你我抽到了同一房睡,偏生是我们在这铁扇庵相识,又偏生我们不约而同半夜三更跑来这儿验尸,都想为慧能小师傅求一个公道 ” 她越说语速越快,而且用上了增强语气的排比,几句下来自己都信了,他们是真的很有缘分 “你我如此有缘,又志同道合,若是联手合作,未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她声情并茂,满脸希冀地望住阮兄,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其实若姜也并不是随便大街上瞧见个顺眼的人就想着拉入伙,究其原因还是阮苏侠自己这通身的气质,做派,金鳞岂是池中物,她的直觉不会错。 他抱着两臂,不管她如何激动,他始终淡淡的 看来,元若姜果真在乔振谦手上拿得了义父与人贪污的罪证。 与自己联手成就“大事业”意味不言自明,他还想继续与东厂作对。阮苏侠的唇畔一里一里噙上了笑意。 “可惜我念书不在行,年前从国子监溜出来了,”阮苏侠开口了,他显然不介意将这张脸的事迹传嚷出去,眼风扬了扬,续道“家父恼我不思进取流连秦楼楚馆,罚我到外祖家所在的鹅县静思己过。” 若姜眨巴眨巴眼,阮兄、阮兄竟然在国子监念过书 那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不是多是勋贵子弟么哥哥就没资格去那里念书,不过哥哥凭自己一样榜上有名。 她捏了把汗,阮兄是京城人士,他应当不认识哥哥罢又想到,哥哥还不曾来得及施展抱负发光发热就被阉党弄死了,阮兄 不见得不知道他。 她放了心,有道是,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她就和善地拍拍阮苏侠的肩膀,“阮兄放心,等到了鹅县我便告诉你我的想法。其实欲行大事,并不一定要在朝堂的嘛只要能为民昭雪,将恶人正法,在哪里都好,都不虚此生。” 她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她也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 她决定了,等到了鹅县就告诉阮苏侠自己就是鹅县下一任知县。 阮苏侠的唇畔浮起一丝模糊的笑意,他洞悉他的想法,却为眼前少年眸中闪烁的光芒微微讶异。 片刻,他在心里轻嗤,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还想为其他人主持正义。这世间从没有正义。 视线再次回到面前这具尸体上,阮苏侠出声提醒,“大事太过遥远,元兄不如还是自眼前做起。” “你说的是”若姜忙挥退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心窝里暖洋洋,炯炯有神对着慧能的尸身,感叹道“我与阮兄当真是相逢恨晚呐 阮兄,良师益友。”话毕,俯身去研究尸体脖颈上那处淤痕。 阮苏侠几乎又想嗤笑,他侧了侧首,按下心头想要嘲讽这个书呆子的欲望,视线追随着他,随口揶揄道“你果真不怕” “怕什么怕鬼还是怕死人”若姜撸起两边袖子,露出两截嫩藕般的手臂,她从腰带上绑的兜兜里掏出白布手套给自己套上,弯腰去按压慧能的眼球观察瞳孔,又按按她的身体,口中道“看阮兄是身在富贵乡的人,你不知道,当年我们乡里闹饥荒,路边多得是死人 ” 她吁了口气,直起腰,“死人不会害人,害人的是人。” 指指慧能,初步做了结论,“她是被人用手勒死的,身上有多处打斗挣扎的淤青。不过我不会验身判断是否是处女 而且,凶手杀人后将人抛进茅厕,不知当时慧能小师傅身上衣衫是否完好,凶手又是不是想掩盖什么抑或只是一时兴起 很多事,都需要问清楚。 还有,我觉得慧能可能是遭人强奸,未遂所以凶手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也可能是无意间掐死的,本来只是想吓吓她,这都有可能。尸体已经出现轻微尸僵,手臂关节不能弯曲,胸前也有尸斑的出现,嗯我推测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时辰,凶手在申时末快到酉时的时候作案。” 若姜收拾着自制手套,扭头不经意一样问阮苏侠,“阮兄你,申时到酉时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阮苏侠脸上肌肉一跳,唇畔笑意加深,却并不友善,“我是酉时后才到铁扇庵的,其余人都可以作证。” “说什么作证不作证的 ”若姜笑着将白布给慧能全部盖好,回身笑盈盈道“走罢,天也不早了,回去泡泡脚我们就睡觉罢” 她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缓解尴尬似的絮叨道“对了,泡脚可是门学问,我叫厨房给我们留了热水,回去我慢慢与你说 ” 话音才落,腕上却一紧,她的步子被阮苏侠拽得止住了。 他的声音很凉,也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耳廓,“元兄适才怕不是对我起了疑说什么你我有缘,想要一同做一番大事业,真叫我伤心。” 修长有力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不禁露出愠色,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转脸瞪视着他,“阮兄,不要这样,我很疼的” 乌溜溜的杏眼里映出阮苏侠略略不解的表情。 但他还是放轻了力道,口吻中的嫌弃却掩藏不住,那双风流气十足的桃花眼此刻飘忽不定,沉声道“你是男人么,这样握一握便喊起疼来。” 这书呆的脆弱超出他想象,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不单眼圈发了红,连鼻子尖尖亦染上红晕,真像个 他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连自己也不发觉,只是心里开始怀疑,对付这样一个娘唧唧的小子何须亲自出手。 若姜磨着牙,她真想对着阮苏侠的手狠狠咬上一口好让他放开自己,可是想到他方才还用这双手验尸来着。 她抿紧了嘴,啧,阮兄竟如此粗鲁,亏她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如玉话不多说的温文君子,自己真是走了眼 “阮兄未免太敏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要靠自己挣的,再说了,我只是问一嘴,你不心虚,答了我这事不就结了,你我便可一同调查这桩案子了,难道不好吗” 他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嘴角一牵,便撂开了他被自己握红的手腕,权衡道“对不住,算是我的不是。” 算 若姜头顶生烟,她是初入江湖,他给她提了个醒儿,有些人确实很难一眼看到底,阮兄一点儿也不软,凶狠起来真叫人惧怕。 她要找的好兄弟是如同王瞎子所说的人生之月,是她的贵人呀,可不是这样喜怒无常还对自己用蛮力的人。 若姜用力呼呼自己的手,得,明天铁定是要青了,真是想不到 她正在气头上,不打算接受阮苏侠这份不十分诚心的道歉,就拿起灯笼径自走了出去。不过等到了廊上,凉风一吹脑子她清醒了点,顿时又觉得一个屋子住着的室友,闹僵了到底不很好。 他会追上来么 阮苏侠在原地站着,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没有一丝轻佻风流。 亲信扶泉从窗口悄悄地接近,他已窥视良久,不得不冒死提醒,“ 天师大人,您的人设,是不是错了” 扶泉咽了口唾沫,低眉顺眼的,喋喋道“广阳侯世子阮苏侠,他是个断袖啊据查他是因见天儿同各种男人鬼混在一起流连花丛才被老侯爷赶到外祖家清净反省,这个许多人都知道,没准儿哪一日元若姜也记起来了呢您可是个著名的断袖啊” “断、袖”天师咀嚼着这两个字,面色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扶泉心里打了个突,满脸尴尬,“若、您若打算同元若姜长期在一块儿,恐怕,得,表现出,对他的,嗯 至少不能凉飕飕的,要” 他费心地拿捏着措辞,毕竟他也是头一回经历,一狠心道“您要对那小子亲近 ”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难为天师大人,天师他父母双亡,生性淡漠,久居高位,何时对什么人亲昵过,那对象还是个男子。 “都是那帮无用的番役,找谁不好,偏找了这么张脸,断袖,真是太难为您了”扶泉骂道,他根本想象不出天师大人同其他男子亲近的画面。 就算那是个万分秀气的少年 这太诡异了。 天师却扬扬手,只没甚感彩地看了他一眼,人就走了。 走到廊上,阮苏侠眉心微蹙,他抬眼便见到元若姜此际正低着脑袋,垂头丧气靠在墙壁上。 隔得不算近,他却能觉到他的不快乐,好像才被谁欺负了一般。 阮苏侠一点也没有他就是那个欺负了元若姜的人的自觉。 “我还道你早走了。”他闲庭信步般停在她身前,思忖着所谓“人设”,便用折扇挑起元若姜的下巴,嘴角同时斜斜地勾了起来,呵了声,道“我看看,是不是以为等不到我,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难过掉金豆子” 若姜一怔,须臾眼眸微微一亮,快得闪电一般。 她吁出一口气,确实是很欣慰的。 “不如我们握手言和罢不要互相生气了,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阮兄,人应当珍惜当下,珍惜朋友呀”真真假假的,伴随着一些实话,“我从不曾怀疑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这话说得有水准。 阮苏侠眯了眯眼,笑,“好啊。” 两人便一道往回走。 没一会儿,若姜见阮苏侠面上微露出愁容,一问才知道,原来适才他会突然变得那样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朋友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说的。 若姜抿着唇,想着阮苏侠的话 除了一直被父亲管教得严格之外,他的身子骨也不大好,而且他的生母不是侯府夫人,而是一个婢女。 他说别人都瞧不起他,国子监的人也嘲笑他,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往来。 若姜摸摸鼻子,这怎么跟戏本子里苦命的女主角似的,但她看来看去,阮苏侠的神情不似作伪 她还是信了七八分的,虽然对没人愿意和他往来表示怀疑。 就一面走,一面轻抚阮苏侠的背权作安慰,女孩子都是很会安慰朋友的,这是若姜的优点,她真心地温和地对他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今后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阮兄你只管跟着我,等到了鹅县我会保护你的。” 阮苏侠顺势勾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畔回应,“如此,我先行谢过了。” 有意无意,他的呼吸轻拂她颈窝的发丝。 若姜觉得怪痒痒的,不大适应,但她并不好意思将人推开。 说起来,过去也有见过哥哥和兄弟们勾肩搭背,自己现在是个男人了,要习惯男人间的友情,千万不能扭捏 想着,她一鼓作气一把搂住了阮苏行的腰,全没察觉他那一刻的僵硬,结结巴巴道“走、走走,我们回、回去” 她第一次这样,还很不自然,只是再粗神经也能感觉的到 阮兄的腰肢当真是劲瘦,也当真是很窄很好摸心念一动,她忙又松开了 此时雨已然停下。 在这深山夜深人静的时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分明。 两人变扭地走着,一路都轻手轻脚,等进了西厢房才觉出不对来,咦,隔壁这、这是 “ 小娘皮,将你的手段都使出来,哥哥我受用得很呢” “啊,要去了,去了” “好哥哥 啊 ” 模模糊糊的,仿佛伴随着隐忍的喘息。 “ ” 去了若姜零零碎碎没听分明,那句“去了”倒是听了个大概,心说这里的隔音也太差了,她有辨认出法净的声音,疑惑道“这大半夜的,大和尚要去哪里”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当即便探头准备出去看看。 “站住”阮苏侠黑着脸,一把抓住了元若姜的后脖领子将他拎回房里。 他关好门,脸色十分不妥。 “做什么”她不满,理理自己的衣领,心说阮兄的粗鲁症这是又发作起来了。 “我看你是读书读成了呆子。”阮苏侠讥讽,到底忍住了“蠢货”二字没出口。 这事无从解释,该懂该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懂没开过荤的就是不懂。 隔壁又闹了一阵,直到完全停止阮苏侠都一直看着元若姜的表情变化,直到他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他才放开对他的钳制。 若姜起初只是没听清而已,她又不是傻的,他一松手,她便忽然触电般站得离阮苏侠远远儿的。 男人,真可怕 男女之间,实在是 说不清,也道不明 此刻她和阮苏侠同处一室,她莫名觉出尴尬来,实在越想越不舒服,看看眸子深深望住自己的阮苏侠,若姜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便继续红得甜菜根一般。 她羞赧极了,左顾右盼,视线竟然找不到着落处,又过了一小会,突然便迁怒起来,“砰”一拍桌子,愤愤道“可恶的光头淫虫” 法净这厮不知在轻薄庵里哪个小尼姑 今日害她在阮兄面前如此尴尬丢脸,她实在,实在是难堪,一时又不期然地联想到了慧能小师傅尸体上那斑斑驳驳的痕迹 是谁对她行了那等龌龊事么 按说,这庵堂里也没几个男人 这事,果然不简单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真面目 原本若姜还答应要请人泡脚,无奈隔壁一出活春宫“唱”下来,屋子里早已不是老年人吃茶聊天谈谈养生的氛围了。 她很干脆地抱起一床被子自己在地上铺将起来,其实她是这么想的,自己好歹一个瘦弱书生,阮兄却是看起来比自己高大的,他应该会看不过眼,主动要求让他自己睡地上罢。 那样的话很好,到底是他一番谦让礼貌的心意,她便不推辞了。 可是左等右等,若姜蜷在小被子里冷得上牙跟下牙直打架也没听见阮苏侠开口,她终于忍不住了,把背对着阮苏侠的身体扭了回去,这一看差点仰倒 阮苏侠,竟、然、已、经、睡、着、了。 呵呵,这就是朋友啊,这就是江湖,若姜抹了抹眼角冻出的泪花,数着绵羊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在她传出均匀呼吸后,床上那道身影却坐了起来,他面无表情注视他良久,若有所思,方才以掌风隔空熄灭油灯。 室内归于一片沉寂。 翌日却是个好日子,下过雨的深山空气尤为清新,鸟儿们停在树杈上叽叽喳喳,阳光温柔如水,从屋脊瓦片的缝隙漏进屋子里。 铁扇庵为众人准备了斋饭,若姜跟阮苏侠早早便到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现。 她是冻醒的,个中心酸只有自己知道,不提了,她揉揉胳膊,横了阮苏侠一眼,这个斯文败类,生得很礼貌的模样,但瞧见她明显因睡了一晚上地铺很不舒服的模样一早上愣是半句不问,只舀着勺子吃稠稠糊糊的白米粥,拿自己空气一般。 她气愤地捉起一只鸡蛋剥壳,又挑了点儿咸菜自己吃,余光却在打量周遭。 说来也怪,大头从昨晚起便没再瞧见了,人去了哪里和他一屋睡的王瞎子人却到了,这王瞎子也是的,好端端的招惹人家小尼姑做什么若姜就瞅见王瞎子拿着一位叫做慧佳小师傅的手,笑得那叫一个满园菊花开,美滋滋的,美其名曰给人看相。 “不正经。”若姜摇摇头,冷不防却在听见那慧佳说话的声音时脑海里灵光乍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这居然是昨夜里同大和尚法净翻云覆雨的女子 她脑子里一些零碎的线索迅速串成了一条线,拉了拉阮苏侠的胳膊,“你听,昨夜里,是她不是” 没成想阮苏侠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他以手支着太阳穴,闭眼用力按揉着,却问“昨夜元兄睡觉时身上的衣裳是半干不湿的,我留意着,你却直至今早捂干了也不曾换,是为何” 说起这个若姜就一脑门子官司,她是女孩儿,在他跟前脱衣服,除非她被山上的野魂上身了想要勾引他。 她就摸摸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换啊,我就喜欢穿很多衣服睡觉,就喜欢湿漉漉的,这样才是人生的历练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其实是床板夹屁股,有苦说不出。 他听了皮笑肉不笑的,赞许道“很好,望元兄继续。” 若姜扁扁嘴,端起空碟子就往外走,只说自己去厨房弄点拌豆腐,其实是担心大头。 这会儿大头也揉着眼睛来了,两人在小路上撞见,大头登时放下心来,知道小姐担心自己,便一五一十将自己与王瞎子半夜斗法的经过都说了,所以他昨夜才未如约出现。 若姜不可思议,“你输给王瞎子,打不过他” 大头忙给自己澄清,“是他趁我不备用臭鞋熏晕了我,我如今怀疑他的鞋里藏了迷药,这是憋着要收拾我。您瞧,”他拍拍自己的衣摆,上头隐约还有些脚印,“这老东西,我跟他没完了” 若姜懒怠管他和王瞎子的事,两个大男人,还跟俩孩子似的一见就掐,她踅身往回走,大头追了上来,“公子昨夜可有什么线索” “倒不太明显” 不想若姜才只起了个头,大头就插话进来,“我知道说了您不开心,可您这身份,哪有同尸体打交道的,便是去鹅县,我这心里也始终没着落 ” 若姜深吸一口气,她以为他已经同他说的够清楚了,原来没有么 “你听好,我只再说最后一次。”她的目光从未如此果决犀利,钉子一般扎进他心房,“我来鹅县,是为了给哥哥报仇。虽然我现在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知县,身在这穷乡僻壤,但你务必睁眼仔细看着,有朝一日我必定身穿锦衣华服,脚踏御前金殿,我必定与当今陛下对面而谈,叫害死哥哥的人付出代价” 她字字掷地有声,书上说的极是,成事难,更难的却是身边没有志同道合之人。最怕就是一直劝你放弃让你退缩的人,这样的人,比敌人更可怕,他们连踏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还要拉着你退后。 “你若再劝我,说些丧气的懦夫之言,今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这是摆明了,你要么跟我闯,要么咱们散伙。 大头被这一席话惊得面如白纸,他从她的眼中读到了果敢坚毅,不禁低头轻笑,想起小姐打小起决定了要做的事就没有谁拦得住的,犟得很,这一点,和少爷特别像。 少爷没了,幸而小姐还在。 他不觉揉揉她的头顶心,歪头道“这感觉对了,从气势上便对了。” 若姜矮身躲过他的触摸,脸瞬间皱着像个包子,她很久没叫过他的大名了,“武广敏你别学哥哥似的,你想好了没,是去是留” 武广敏搔搔头,拿眼看她,温暖的阳光烫进他漆黑的眼底,竟有了丝玩世不恭的韵味,“我还能去哪儿啊,自打十岁被你们家捡到收留,不早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了么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哈。” “没个正行。”若姜替他理理衣领子,开玩笑道“这就对了,一会儿我给你梳理梳理案情,等少爷我办成一桩桩大案,上面听说了我的功绩将我高升助我扶摇直上,回头保不齐我心情一好,给我们大头说个贤惠又貌美的好媳妇” 武广敏看向“少爷”唇角的笑涡,不觉也笑了,方要开口,便看见了老远处靠在院子梨树下的阮苏侠。 他腰间别了把文剑,太远了,面上表情瞧不真切,但确实是在望着他们。 若姜也扫见阮苏侠了,她忙跑过去,没想她才到他跟前还没说话,他只看了眼她身后,就转身走了,叫她摸不着头脑。 男人心海底针啊,自己这是个交了个阴阳怪气的兄弟,若姜思索着,决定按下不去想,等她回到正殿时,所有人都已聚齐了,这一次,包括昨日晕倒的传说中的灭音师太也在其中。 灭音师太四十来岁,眼角有淡淡的眼纹,长得就是一般中年尼姑的模样,唯一给人记忆点的便是她唇上那一颗小黑痦子,这颗痦子随着她说话上下浮动,实在抢足了戏份。 若姜一一看周遭的人,她还在寻思自己该如何让大家同意由自己来调查此事,却不知正殿里眼下看似平和,等一下却会乱得蛤蟆吵坑似的,上演狗咬狗互相攻击的大场面。 胳膊肘突然被顶了下,耳边传来大头提醒的声音,“少爷,师太在叫你” “ 失礼了,怕是昨夜没能睡好所以精神不济,还望师太莫见怪。”若姜信口就给自己走神找好了理由,歉然地笑了笑,又把视线放在阮苏侠身上,希望他做个人。 此时上首的灭音师太手里捻着佛珠,叫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她环视众人,话却是对元若姜说的,“昨日小施主是最后到的,那时老尼那苦命的小徒弟却已然遭人杀害,大家想必也清楚,只有你们才是毫无嫌疑,故此,老尼只好拜托施主,可否替我们下山去鹅县衙门里头报个案衙门口来人了,我们这些人也好安心。” “凭什么要等衙门口来人了我们才能走,这一来一去的,山高路远,又要耗费两三天我看我也没嫌疑,我就不能先走吗”说话的是县里最大药铺店的伙计董三哥,董三哥采了药材火急火燎地想回去,他再不回,保不齐掌柜的以为他跑了呢,毕竟他还欠着掌柜一大笔银子。 想想也是晦气,他只是听人说这儿可以尝鲜,谁知道这一趟连漂亮女尼的枕头都没挨着,还得被困在这破庵里对着老尼姑这张丑脸,跟哪儿说理去,还有好人走的道儿么。 很快董三哥就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他得意洋洋,预备强行离开,法空法净瞅着了空子,也准备伺机开溜,若姜瞧着不对,吩咐大头下山去衙门报案,自己转头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大殿的门。 砰 巨响后是一室静寂。 呲,过得一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点亮了几盏油灯,佛殿里登时又亮堂起来。 若姜也着实是个狠角色了,她一把抄过一盏油灯,边走边道“起什么哄这时候谁闹着要走,我就认为谁是凶手。” 此言一出董三哥蠢蠢欲动的心熄了熄,他是有些怵这个姓元的小子,又瞧他一身的书生打扮,保不齐还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那人家和自己就不是一个阶层了,若争起来,到底自己不占理,罢了,反正自己也没做亏心事,他哼一声,一屁股坐下了。 殿里只有几盏油灯照明,若姜正准备逐个问他们申时到酉时这段时间在做什么,突然只听有个角落有人大声道“别信他的,这家伙未必清白,我昨儿个晚上可瞧见了,这元若姜与他旁边那小子深更半夜从停放慧能小师傅的偏殿里出来,怕不是、怕不是做贼心虚,忙着消灭罪证罢他俩一准儿是同伙” “呸”王瞎子跳了出来,他就见不得旁人说天师大人的不是,更别提是这样的不尊重,“你瞧见了你哪只眼睛瞧见的,半夜三更你不睡觉你干嘛去了你能瞧见他们” 有人附和起来,“撒尿怎么的不许哟” “原来昨夜是你们 ”孙夫人才张口便被孙玉捂住嘴,她昨夜就觉得和夫君吵嘴时看见偏殿有人影,原来真不是幻觉,不知被听去了多少 若姜也想起来了,眼睛微微眯起,“差点把你们忘了。二位想是从前便认得慧能小师傅罢,特别是孙公子你孙公子同慧能仿佛有一段故事” 孙玉嘴唇颤了颤,孙夫人五指握紧,全然不见昨天依偎在夫君怀中小鸟依人的样子。 她叉着腰冷笑起来,“公子该不是怀疑我们要拿不出证据,别怪我们衙门口告你去” 法空呆住了,此时法净却选择站在元若姜这一边,张口就是,“这位女施主,想必元公子不会凭白怀疑你二人,你们若做了就快承认,也免得大家陪着你们在此浪费时间。” 这话说中了大家的心事,杀猪的周大连连点头,“是啊,您二位趁早交代了罢,何苦呢” 孙夫人咬住下唇,咬得嘴唇发白,分明是羞于启齿,法净却十分得意,他转身要夺门而出,衣服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元若姜。 “大师傅哪里去”事已至此,大家也不用留脸面了。 若姜一边拉住大和尚,另一只手在人群里指点,很快在慧心边儿上找着了同样样貌清秀的小尼姑慧佳。 “他们两个人昨夜是一床睡的,我十分不解” 话音落地,整个铁扇庵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灭音师太面色一抖,失语一般望住元若姜。 她想不到这样心照不宣的事情,竟然会有人当众揭露出来,就像挑破一个众人都看得见的脓疮,但他非要去挑。 局面终于被搅成一锅粥了,若姜这才满意地落座,她给自己倒茶喝,拿起甜白瓷的盖碗浅浅呷了一口。 早从昨天法空法净带他们来铁扇庵时她就留了心眼,两个大和尚,对尼姑庵的事如数家珍,又说是来修屋顶的,可她今晨往后罩房去转过了,丝毫没有任何修整过的痕迹。 再有,这座尼姑庵的男游客数量委实是过了头,小尼姑们也过分美貌了,眉眼甚是有风情,她看不像是尼姑,反倒更像做那种营生的女子 如果不是昨晚隔壁的火辣运动,兴许她还不能这么快开窍,把这个尼姑庵的真相看穿。 “我检查过慧能的尸体,她是在昨日申时到酉时之间被人掐死,从痕迹和力道判断凶手为男性,力气颇大,接下来我要找出那个酉时以前便出现在铁扇庵的凶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崇拜 须臾之间,在场之人面色各异,灭音师太绿了脸,坐在圈椅里摇摇欲坠,亏得有边儿上的人将她稳住。 管事的尼姑附耳道“这小子怕不是善茬,但咱也不是吓大的,他今儿若能找出凶手便罢,若找不出 我保管叫他站着进来,横着出去”管事尼姑眼神里迸出狠厉的光芒。 她们虽说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在外却维持着尼姑庵的好名声,这里也时常有不知真相的妇人来上香祈福许愿,譬如如今在场的孙夫人便是,她是与夫君一道儿来求子的,捐了好大一笔钱。 现下倒好,铁扇庵大好的名声眼看就要叫姓元的这块料给搅和没了,要是放任他下山,还不知在外给她们泼多少脏水,唉,这年头一心一意做点儿发财的小买卖竟这样难 若姜目光扫向殿中各色人等,先初步将几个香客女子排除了,包括孙玉的媳妇儿孙夫人,然后才缓缓地道“一个一个来罢,申时至酉时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可有认证。” 她点向了这会儿站在最左边的周大,周大是个杀猪的,讲起话来也中气十足,说自己当时在房中睡觉,至于证人,便是与他同住的孙氏夫妇家的车把式老刘头。 若姜又问老刘头那时间在哪里做什么,老刘头便回说自己也在睡觉,所以他的证人是周大。 真有意思,两个大男人下午一块儿闷屋里睡觉,若姜现在只是做初步排除,是以接着问了下去。 当中也有人不服她的,却还是灭音师太主动道“老尼已经说过了,这位元施主是最后才来到咱们铁扇庵的,她最无嫌疑,加之是个读书人,倘若元施主愿意为我那苦命的小徒儿找出凶手,那老尼便愿意将此事托付于他。” 冠冕堂皇的话灭音是驾轻就熟,她说着,充满希冀地与元若姜点了点头。 谁知后者面上却不曾出现她想象中的感激、信服,或任何情绪,他只是一颔首,便锁起眉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大殿中的男香客们身上。 最后一个是董三哥。 董三哥先前闹过要走,他怕元若姜怀疑自己,这会儿回答得尤为详细,“我昨儿下午吃坏了肚子,不瞒大家,不过你们应该也有人注意到,我大半个下午可都是两点一线在茅厕和厢房间来回跑,我可绝对没有那个心力杀人啊” 董三哥见众人听见自己出入茅厕便窃窃私语起来,因那慧能小师傅就是被抛尸在茅厕之中,他瑟瑟发抖,怎么瞅着自己嫌疑最大似的,那孙玉孙公子更是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就是凶手了 “放你娘的屁”董三哥面上发白,由怯转怒,心话儿说祖奶奶可一定要保佑自己,他暴跳起来,“我们家八辈儿单传如今可就一个我,老天爷啊,您千万别坑我” 转脸冷笑起来,“孙少爷,既然您这么心虚,我原不想说的,呵呵,我可是在有一回上茅厕期间瞧见你了,你鬼鬼祟祟打人家慧能小师傅的房里出来,你干什么去了你,聊家常啊” “你你你,休得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孙玉脸色明显不对,他看了眼元若姜,咽了口口水,但还来不及多想,孙夫人刀子似的目光就扎进了身体。 若姜站起身来,从孙玉跟前踱步到董三哥跟前,来回重复了好几次,这是一种心理震慑,说谎话的那个必然熬不住。 果不其然,董三哥一直是得意洋洋地瞅着孙玉,仿佛就是等着看他如何出糗,又不时地看看元公子,那意思是您看看我,再看看他,自己清清白白所以无所畏惧。 山里几近寒凉的天气,孙玉头上流下的汗却活像有人在他头顶浇了水,一波一波根本停不下来。 若姜道“孙公子确实该给大家一个解释。”他先前说自己酉时之前一直在屋子里和夫人下棋,没出去过,可董三哥却说他进过慧能的房间,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时间,可显然孙玉有所隐瞒。 孙夫人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的,如今要害我一起丢脸 ”孙玉一直没开口,她哭着哭着,知道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将孙玉与慧能的前尘旧事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孙玉在与现在的夫人成亲前曾经有过一个订下娃娃亲的姑娘,这姑娘便是慧能,即是出家前的沈莲。 沈莲同孙玉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二人素有情义,又有婚约,所以常有往来,双方家里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着意阻拦。坏就坏在这上头,忽而有一日,沈莲又羞又怕地告诉孙玉她有喜了。 有喜,怀孕了 谁的孩子 孙玉登时就发了懵。 他想起自己确实与沈莲已有过夫妻之实,但 似乎也就那么一两次而已,如何就怀上了呢他拿不定主意,家去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孙母听罢直戳儿子的脑门儿,“糊涂小子,这种事你还要来问老娘你还想喜当爹不成谁晓得沈莲在哪里被人搞大了肚子,这会儿竟要你来背锅,这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也想进我孙家大门” 孙母不满儿子这门亲事已久,她素来属意的便是孙玉如今的媳妇,她自己亲姐姐的女儿,现在有了这个契机,往常无风也要搅出三尺浪,就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把儿子与沈家的婚事给毁了。 非但如此,孙母怕外人以为是自己家的错,所以逢人便宣传沈莲的风骚与浪荡,她每每说起沈莲未婚先孕里头的细节,都跟自己趴床底下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时日一久,沈家在整个鹅县的名声就坏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沈莲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小荡妇。 沈莲的母亲为此事哭瞎了双眼,沈父在外做生意,旁人常拿沈莲的大肚子嘲笑他,有一回沈父夜晚归家喝多了酒,不慎被骑马的撞死了,沈母闻得此噩耗,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短短几月,沈家几乎家破人亡。 沈莲怀着孩子,镇日失魂落魄,她最后一次去孙家哭诉求见时遇到了如今的孙夫人,她同孙玉,两个人亲亲热热在院里说话。 孙母说,那是她未来的儿媳,是孙玉中意之人。 原来郎君心已不似我心。沈莲一反常态,没哭没闹,在孙母的注视下走出了孙家的门槛。自此,沈莲便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不曾出现。 时间久了,就连孙玉自己都忘了这茬儿,直到表妹总不能有孕,他们便来在了这座牛魔山上古旧的铁扇庵里,希望佛祖慈悲,赐他们一个孩子。 也就是在这时,孙玉重新见到了沈莲,她有时梦里会想起的青梅竹马。孙母告诉他,沈莲嫁人了,嫁去了其他县。 孙玉以为是真的,所以当他在尼姑庵里见到了一身素色衣服的沈莲,恍惚如在梦中。 “我只是,太过惊讶,我 ”孙玉痛苦地捂住脸,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从他指缝间坠落,他几乎泣不成声,“我没有杀她,我怎会杀她,我只是知道了这庵里的蹊跷才去质问她为何不找个人家嫁了,却堕落至此,谁知她对我冷言冷语,仿佛我是个陌生人一般,我气不过,我、我 ” 若姜攒眉,“你哭什么,你有脸哭你这样的渣男有本事搞大姑娘的肚子就要有本事认啊,你还气不过所以你便杀了慧能么” “不,不是我” 孙玉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猛地擦干眼泪,“我只是 我当时一时冲动,她既然自甘下贱,我为何不能睡她反正只要事后给银子就是,她如今不就是做的这个勾当么,我 我是个混账,她发疯一样骂我,踢打我,我见难以成事,也就罢了,是真的当时我就走了,我原打算等她冷静下来再去找她谈谈,没想到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他又痛苦起来,抱住了自己整颗脑袋蹲到了地上。 孙夫人面如土色,未几,猛然发疯一样开始踢打孙玉,“你这些话都是真的,好啊你,你竟然还去找沈莲鬼混是不是她不做这死鬼,你还打算将她接回家里去么,你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若姜冷眼旁观孙夫人暴打孙玉,等看得差不多了她才去将他二人拉开,孙玉看起来颓废极了,眼角也肿了一大块,若姜就问道“你还能回忆起当时的细节么,你离开的时候约莫是什么时辰,当时是否也遇上什么人” 孙玉只是摇头,“没有,只有我 ”他恍恍惚惚的,抬头看着元若姜,“元兄,你果真能揪出杀害莲儿的凶手么” 若姜呼了呼气,正要开口,却不想孙玉没想听他回复,他竟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若姜退后两步,“这是做什么” 孙玉惨然一笑,“终是我对不住她,只要能找出凶手,让她走得安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话才说完,身后的孙夫人蓦地尖叫起来,紧跟着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忙乱将人抬去休息了。 若姜重新在桌子后落座,茶凉了,她也没喝的兴趣。 法空法净两个人臊眉耷眼的,他们方才是互相作证昨日酉时之前一直在房中参禅打坐,不曾外出,但若姜信不了,法净可是急色到半夜还去找慧心睡觉的花和尚,花和尚花一下午的时间安静地参禅打坐他自己信吗。 另外一对互为证人的是老刘头和周大,他们也有嫌疑。 若姜信自己的直觉,董三哥和孙玉暂时没问题,凶手几乎可以锁定在老刘头、杀猪的周大、法空和法净四人之一,要不就是两两作案互相包庇,看来还是要去慧能的房间找找线索,实在不行,茅厕她也得常驻。 自己还是太笨了,她有些惆怅,这其实是十分简单的案子,她却不能看出是谁在扯谎。 想着便走出了大殿,身旁忽而有人道“想知道谁是凶手么。” 若姜咬咬唇,她听出了阮苏侠声音,但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是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看见阮兄了,莫非他是在大头出去时一起出去了,那还当真是身法了得啊。 “阮兄有什么发现”若姜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我疑心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想不出来。” “你确实错过了。”阮苏侠揽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有节奏地轻点,他刻意放缓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想知道么” 若姜眉心跳了跳,身形徐徐僵硬起来。 她缓缓的,不着痕迹地把自己从他的气息里撤退,口中道“阮兄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言 ”她是真变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大白天的缘故,光天化日之下,他这么揽着她,也实在是,不大正常。 阮苏侠垂下眼帘,手中包着的白布里掉出一角布头,“昨夜里果然验尸不到位,这样关键的物事你我却错过了。” “啊是他”若姜一把拿过白布,她细细地看,眼睛越睁越大,一问才知道这是从女尸嘴里取出来的。 “难怪,我昨夜就觉得忘记了什么”不由得再对阮兄高看一眼,“你确实比我强,若是我一个人,怎么也想不到的 ”里头的人互相作证,而慧能的房间不出意外早和她本人一样被尼姑庵的人清理过一遭儿了,她说得信心满满要找出凶手,实则半只脚已然踩在了死局之中。 若不是阮苏侠想到再去验尸,而他偏又有这个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禁深深看了身旁身量颀长的男人一眼。 这一眼不止是羡慕他的本事,更流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些许崇拜,哪怕转瞬即逝。 若姜欣喜地拿着证据往回走,走了两步,悄悄回头看了眼,见阮苏侠就在自己身后,她嘴角抿了抿,脚步轻快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大猪蹄子 佛堂大殿里这会儿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好家伙,活生生一个杀人凶手就猫在众人之间,谁放心的下 这都过了一天了,他们这深山老林子的,别再出什么变故啊虽然已经有元公子的人下山报案去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时半会儿的衙门里根本来不了人,就算来人了,到那时节指不定谁被推出来背了锅,凶手万一发起疯来索性一个不留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人就是这样,一旦疑心病犯起来挡都挡不住,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好让大伙儿同一个鼻孔出气,方显得团结有力量。 这不孙玉刚被大致排除了嫌疑,所以大家就又把目光锁定给了董三哥,若姜重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董三哥小鸡仔似的被几条大汉压在地上从头到脚捆成了毛毛虫。 毛毛虫董三哥气得脸胀成了甜菜根,嘴里喷薄着毕生积累之脏话,尤其是对着正要往他嘴里塞臭袜子的法净,“死贼秃,臭秃驴,唔唔唔” “你莫要再狡辩”法净塞好董三哥的嘴巴,呼了口气,双手合十不再言语,深藏功与名。 众人见状便都放松下来。 “只要官差来了将人交出去,大家就都没事了罢”铁扇庵的管事担心地问,她始终怕庵里这点名堂被官府知道了去。 灭音师太闭眼捻着佛珠,嘴角微微冷笑,抬眼,和进门来的元若姜对上了。 “师太,这是怎么回事”若姜不满地扫视众人,她才出去喘口气这起人就把花花肠子露出来了,可气的是灭音师太居然也不阻拦。 “元施主啊,”灭音念了声佛,眯缝着精光四射的眼,“这不正是施主您选出来的凶手么人已在此,等衙门口来了人自有公断。” 这话若姜听懂了,她是说刚才给你脸叫你查了,现在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也别扑腾了。 “董三哥不是凶手”若姜一抖手中白布,露出白布裹着的那一绺布条儿,“你们真的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慧能吗难道捆了一个人心理上能得到什么安慰不成。” 这话得到了被捆成麻花的董三哥的大力支持,他坚强地从角落里滚到了元若姜脚下,一脸的涕泪交缠,“唔唔唔” 若姜将董三哥口中的臭袜子取出,再站起身时迎着众人怀疑不定的目光道“这是阮公子适才从慧能口中取出的布条,凶手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就在他施暴的时候,慧能悄悄将他的衣角扯下一块咬进了嘴里 ” 躺在元若姜脚边的董三哥看得最是真切,他登时原地神奇地竖了起来,蹦跳着大声道“啊这是和尚穿得僧衣料子好啊你,死秃驴看来你是贼喊追贼啊,我说你这么针对我,我、我、老子跟你拼了” 他这一闹屋子里又闹将起来,法净怎么可能束手让他打自己,何况董三哥还是个毛毛虫状态,他一脚将僵尸跳的董三哥踹倒在地,愤怒地望向元若姜,“你这娘炮,连出家人也要污蔑,就真不怕天打雷劈佛祖怪罪么” 若姜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来法净口中的“娘炮”是在说自己,她不搭理向自己滚来求解绑的董三哥,顿时一股火气,想自己扮作男子以来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称赞自己花般样貌年少俊才,娘炮娘炮 这臭和尚失心疯了不成,她不敢置信,屋里扫了一大圈,见众人都惴惴不安对她和大和尚退避三尺,就一下子跑到了阮苏侠身前。 她不知道,她的表情落在阮苏侠眼中甚至七分生气里带了三分的委委屈屈,“阮兄,你评评理,同是男儿,他竟辱我为娘炮,我我瞧起来这样不堪么我没有男子气概” 阮苏侠眼睫垂了垂,眸光在面前这张精致秀气的少年面容上跳跃,最后着落在他闪闪的眼神上。 他觉得不可理解,但或许少年人渴望获得外界认同。 “你,”他沉吟着,面无表情,“元兄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若姜紧张的心这才舒缓了,她好怕啊,好怕自己其实是伪装不到位的,在阮苏侠沉吟的时间里她已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增加两撇,不,增加三撇小胡子来壮哉自己的男儿威仪了。 万幸阮兄承认了她的男子气概,否则多几撇胡子日常着实麻烦。 若姜就故意很大力地拍阮苏侠的肩膀,“没错啊,我就是铁骨铮铮啊,阮兄你也是”啪啪啪,她拍得贼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阮苏侠其实有仇,正在施展铁砂掌预备置人于死地。 阮苏侠若不是自小习武身体强健早就被拍出内伤了,他此际纹丝不动,只是拿眼神示意元若姜看身后。 她这才想起来,准备把法净和法空两个人再盘查一番,毕竟只凭那一块布,很难说明真凶是哪一个,她只是想诈一诈他们。 众人哪里管那许多,就看见那块布料分明是和尚身上撕下来的一小条儿,大家都不瞎,在短暂的沉默和观望后,董三哥获得了新生,他被解绑了,紧跟着就是双拳不敌无数手的法净被大家捆了起来,就捆在柱子上。 法净的衣角正好少了一条,他是罪证确凿了,董三哥嘿嘿笑着围着法净直转悠,“死秃驴,你道这叫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哇,这全是那两位公子英明睿智,才没有叫你诬陷老子成功” 他还不解气,在法净身上啐了一口,心话说寺中僧尼,色中饿鬼,哼声道“你瞪什瞪装什么蒜自古以来泡尼姑、贪供奉、当恶霸的不就是你们大和尚眼下可算还了我的清白,哼” 边儿上有人笑道“你也别笑话人家了,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的不都心里明镜似的,老三你瞅见个美人儿哪回口水不把前心都打湿了,哈哈哈”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若姜急忙调停,“都少说两句,我还有话要问。” 殿中又安静下来。 别说,董三哥还是服元若姜的,他现在觉得元公子说啥都对,谁叫他救了自己,他只瞪了杀猪的周大一眼,“等下了山我再叫你好看。” 周大眼神转来转去,揣着两袖和忧心忡忡的老刘头站一块儿去了,小声嘀咕,“嘿,你们家公子跟那尼姑的事儿是真的呀” “可不,”老刘头看看一直很安静的孙玉一眼,“县里当年沸沸扬扬,沈莲啊,我们老夫人说了,那就是个狐狸精托生下来的,还好公子没和她在一块儿不过如今人都死了,可怜见的。” “是啊,没想到大和尚下手这么狠,活活把人掐死了啊,还立即给扔粪坑里去了 ” 若姜看了他们一眼,踱了踱步子,最后站定在满脸诧异的法空面前,“你们昨天确实是一下午都在打坐参禅吗” 法空瞄了挣扎的法净一眼,他素来是个木讷的,一直都由师兄法净做主,现在法净被捆了,他没了章法,又有那块布作证据,整个人都凌乱起来,不觉道“不该啊,师兄,师兄他只是出去过一趟,怎么就,这实在是 ” “住口”法净蹦得差点连那根柱子也要拔出来,他双目圆睁,“蠢货你这是要冤死师兄我啊”无他,法空这话一说分明就如人证一般了。 法净见便是连一直没表态的灭音师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味,心知不妙,他再隐瞒下去自己就要做那冤大头了,急忙道“我是去过慧能屋里,孙公子去找慧能时我便躲在床下” 孙玉像被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木然的表情陡然复苏了,他拨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你说什么” 法净微微低下头,“我说,我当时在屋子里。”他咽了口口水,只飞快看了孙玉一眼,立即又垂了首,像只瘟鸡,“大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不是找乐子来的这儿不就是个打着佛门清净名头开在山里的妓院,我早见慧能对我胃口,只是一直未能得手,又无足够的银子,昨日也是鬼迷了心窍,你走以后,我想着能用你们的旧事威胁慧能,她若不从,我便将你们的丑事告诉你家那母大虫” 得亏的孙夫人早就被气晕过去抬走了,孙玉紧蹙起眉头,一把揪住了法净的衣领,吼道“所以,你强迫她,她不从,你便掐死了她” “你住口”法净比孙玉还凶,突然道“我好歹是个出家人,六根不净我也认了,大不了我还俗去,杀人的事我是不做的,我可以向佛祖起誓,若是我杀了慧能小师傅,便叫我肠穿肚烂,我、我不得好死” “师兄,你也太拼了 ”法空双手合十,看向众人,“我师兄小事上或许含糊,但杀生害命绝不可能,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相信他。”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了元若姜,灭音师太唇上的小黑痦子一抖一抖,起身道“既然如此,元施主你看” 仿佛所有一切都指向了法净,他必须百口莫辩。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个深沉的案子,凶手就在其中,若姜看着两个大和尚,他们适才一番话暴露出来一个问题,说明先前他们的确撒谎了,他们根本不曾一下午都待在房里没出去。 若姜的视线射向老刘头和杀猪的周大。 周大说,他当时在屋里睡觉,他的证人老刘头也说自己在睡觉,又是互为证人,这种证据最是不牢靠。 “老刘头,你说你在睡觉,那你能指天誓日说一句你没看见周大出去吗,还有你,”她再问周大,“同样的,若是老刘头出去了,你能及时发现吗” 这是怎么的,矛头怎么突然指向了自己 周大一蹦三尺高,他之前一副老实人的样子,这会儿却两眼圆睁,一指法净,“那慧能小师傅嘴里发现了这厮的衣料,又有他同屋的作证他当时出去过,人证物证俱全,呵呵,元公子竟然偏袒起来,是什么道理欺负我只是个杀猪的笨嘴拙舌不能为自己辩驳不成” 众人因这话立时指指点点起来,若姜也不抱希望了,这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倒是周大过激的反应验证了她的猜测,既然法净都能出去,为什么周大不行。 周大是个杀猪的,有膀子力气,此刻风吹入殿中,佛像庄严,周大胸前巴掌宽的护心毛随风徐徐摆动,若姜看着看着,突然问老刘头,“怎么不吱声了你们真的确定对方没出去过吗” 其实这种案子,一般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若是县官老爷坐堂审案,就是到了直接打板子上刑的程序,有嫌疑的都先打一通,总有个扛不住的,不过那不是若姜办的出来的事。 老刘头瑟瑟发抖,“我、我之前是怕事,但也实在是不确定 ” 又是不确定,他们都不确定,她要怎么确定若姜看着老刘头,瘦得老树皮似的,倒不是凶手,她犯了愁。 没法子,准备去慧能房里看看,就算现场被庵里打扫过,也许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呢,也许能捡到个什么她就是难在线索太少。 身畔忽而多出一道人影,若姜扭过脸,就看见阮苏侠的唇畔有一丝快到几不可见的笑意。 “阮兄” 阮苏侠仿佛永远都能那么慢条斯理,“真笨啊,元若姜。” 他轻慢地看着她,抻了抻袖襕,启唇道“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个才认识的人,我有什么值得你信。” “ 什么意思” 此刻的阮兄尤为陌生,不单单是陌生人的陌生,她眉头揪了起来,心里那对他建起的小小的崇拜和好感坍塌下去。 “我在骗你。”他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那块布只是我从慧能床底找出,慧能床底有个钉子,勾豁了法净的衣裳。” 不待她反应,他踏出门去,头也不回将一只小小锦囊扔进她怀里,“这是在慧能指甲缝里找到的,你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 若姜握紧了锦囊,他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她更没想到,阮苏侠这个人就这样凭空在铁扇庵消失了,等几个月后再见到他,一切又是另一番境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一根重要的毛 王瞎子见天师大人走了,便搔了搔自己脑门溜达了出来,站定在元若姜身后悄悄观察他。 这小子,大半天的一动也不动,这是被人点穴了啊莫非天师大人临走之前还给他脑门上贴了啥定身符不成 不行,他得亲自瞅瞅,想着,王瞎子蹑手蹑脚转到了元若姜身前,和他来了个眼对眼。 “看什么看”元若姜大喝一声,目光却穿透了王瞎子一直向铁扇庵外,仿佛要把此刻正紧闭的那扇老木门盯出一个洞来。 “嘿嘿嘿,”王瞎子搓搓手,笑嘻嘻道“您有火气别冲小老道我撒呀,我多冤屈,是不是这个,眼下 ”他指指屋里,“大家伙儿商量着要把大和尚捆结实了扔地窖里呢,公子您怎么看这事儿,大和尚到底是不是凶手” “扔进地窖我说法净一定是真凶了吗”若姜往回看了一眼,这个尼姑庵的人真有意思,逮着一个嫌疑犯就恨不得立地正法,仿佛这样他们就都高枕无忧了似的。 她知道灭音师太那点盘算,不就是害怕人命案闹大自己生意做不成吗,逮着一个是一个,仰脖儿盼着速战速决。 吱呀呀 若姜推开殿门,这事没完。 她现在手里虽然有阮苏侠临走前给的小锦囊,但若姜并不想立刻打开,或者说,她已经不太信任他了,有一就有二,阮苏侠既是如此爱好戏耍他人之人,难保他不是继续寻她开心,说到底,人始终只能靠自己。 他说的对极,他们才认识多久,便是似乎是有那么点儿缘分,如今也被阮苏侠这个王八羔子一手毁了,她信他,她信他是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哥儿,是个道貌岸然的大骗子 殿里不大明亮,法净和法空被众人围着,还有人说要上山顶上去找老和尚,法空自然不肯,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说师傅受不了这个刺激,求大家在元公子找出真凶前稍安勿躁。 孙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排苍蝇,“你师兄不就是凶手,那块布便是铁证,还要等什么” 法空正待为师兄强辩,抬眼瞥见元公子站在门槛内侧,不过他没进来,只是不停地在众人面上一一寻睃,法空眼睛一亮,霎时就如同孙猴子见了蟠桃一般,呼喊道“元施主救命啊我师兄肯定是冤枉的啊” 若姜吸了吸气,在众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当即道“适才的证物恐怕不是从慧能小师傅口中取出,还请大家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若我不能找出真凶,就随你们如何处置法净师傅。” 这话撂下,灭音师太立时阴阳怪气起来,“什么叫证物恐怕不是从慧能口中取出,恐怕施主您说的是那块布么刚儿还说是慧能口中取出,这会儿就变啦” 越来越多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这元公子就算瞧着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怕也信不得 ” “草包绣花枕头” “可不是,我瞧着没什么真才实学,自己说的话还能反口的,这破布究竟何处得来” “瞎说什么大实话元公子一看便是有才学的人,只是啊这怀才就像怀孕,人家慢,且得怀个几年才能告诉咱们谁是凶手,哈哈哈” 嘲笑的声音海潮似的,若姜的身体逐渐紧绷起来。 难道说这就是阮苏侠的目的,想叫她不被众人信任他这是图什么 他的行为深深刺激了她,若姜眼一瞪,“瞎吵吵什么我说一炷香便是一炷香,我回来前谁都不准离开半步,否则” 她点起一根香,眼风一扫众人,在袅袅香烟里直接抄起角落里的扫帚当场折成两截,哐叽扔地上,完了威胁道“都等我回来,我必揪出凶手,谁敢闹事就试试。” 这还得了,这不是个小秀才,这是个小霸王啊王瞎子眼瞅着几个胆子小的女尼正在风里抖成了筛糠,忙在心中记下一笔 元若姜,耳力极佳,力大无比,性情 是了,性情暴戾。 他心满意足,他会把一切如实告诉天师大人。 此刻那被五花大绑的法净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望着元若姜离去的背影发怔,他不曾想,自己竟会发自内心的感激。 光是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凶手顶什么,旁人不信啊。他把目光在老刘头和周大身上转来转去,不消说,凶手不是自己,那时十有八九是这杀猪的了 若姜亦是这样想,这一点在她出门后偷瞧了锦囊里的东西后得到初步确认。 但她不想靠阮苏侠的恩惠来破案,他这算什么,给自己一刀,再赏个甜枣枣,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有意思 若姜气得牙痒痒,悻悻地踏进了慧能的房间。 如她所料,这里有新清扫过的痕迹,床单被褥都没了,屋里陈设也十分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几乎一眼见底。她特地往床下看,果然看见了一个钉子,上头残有细细的线头。 这说明布条确实是躲藏在床底的法净的,当时他应是仓促之下溜出床底,那么嫌疑一下子就直线下降。 若姜接着来在了停放慧能尸身的偏殿,她一个人也不怕,直接对着慧能研究起来。这次的感受其实与第一次来时不同,她当时并不知道慧能有过那样悲惨的经历,望向尸体的目光愈发和善起来。 验尸不是空有兴趣和胆子就能做的,这需要多年经历、经验和细心,巧了,若姜在这三点上都有欠缺,她把尸体看了又看,唯一的线索也依然是锦囊里的那一根黑色胸毛。 算上两个大和尚,只要把老刘头和周大四个人集中起来脱得光膀子,看谁有胸毛,谁没有,再看谁的胸毛跟这根一个发质,那凶手便可以锁定了。 若姜暂时没法子,当下就这么揣着胸毛重新回到佛堂大殿。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胸毛,这是一根举足若轻的毛。 可她才走到门口就发觉了不对劲,好家伙,里头打的跟热窑似的,她拎起袍角冲刺进去,迎面就是法净给了孙玉一拳,法净一个暴跳,“我解释也解释过了,你再得寸进尺我跟你玩命” “哎哟哟,别打别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灭音师太满场子转,心里把元若姜骂了一千八百遍。 要不是信了这小子,她何至于叫人先给法净解绑,要不是法净被解绑后孙玉等人来同他约架,他们怎么会打了起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真是流年不利啊“天爷,不许碰佛祖当武器” 只见孙玉撸起了袖子,整张脸结成了冰,“你要打是么,你这个凶手,今儿我就让你小刀拉屁股,开开眼儿” 法净闻言竟露出鄙夷的神色,“想你孙家也是鹅县一大富户,你孙公子也是个读书人,这张口闭口屁股长屁股短,当真是有辱斯文” “少啰嗦”董三哥开始抄家伙搬凳子。 孙玉被一句“有辱斯文”气得头顶生烟,喝道“杀人凶手” “闭嘴,我定要告你诬陷你这个负心渣滓有什么脸面叫嚣” 若姜侧头躲过一只茶盖,她委实忍无可忍,直接拦在了几人中间,大家还是忌惮“他”的,一时稍稍收敛了气焰。 若姜喊停后,视线绕了一圈,就问了一个问题,“怎么不见周大” 她把自己准备叫他们四人脱衣裳的事说了,没成想几人居然羞涩起来,仿佛刚才打架的不是他们,最后还是在灭音师太和众人的共同见证下,见证了老刘头、法净、法空胸前压根儿没毛。 其实这个罢,仍是有待商榷的,兴许这不是胸前的护心毛也保不齐,不过谁让周大畏罪潜逃了呢,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又到了矛头一直向外的时候。 就听见董三哥摸着后脑勺道“我早就瞅着咱们大和尚不是那等杀生害命之人,你瞧,这不是溜掉一个,你们啊,嗐光顾着打打杀杀的,真是一群狗肉上不了桌的货”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又是被一顿好打,若姜已经没闲心理会这帮家伙了,她寻思着自己得赶紧去县衙报到去,好叫人捉拿周大。 真真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才走到铁扇庵山门处,老远便有一行人向此处而来。 这来人正是被县丞大人派在城门口日日等候新知县大人的县衙小吏姓熊,名宝山。 话说这日熊宝山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破天荒的没在城门口等,他遇上了县里最大的仁善大药房的掌柜的,掌柜的那个气呀,痛骂伙计董小三去山上采药被母熊瞎子拐走了,要不然怎的不见踪影 熊宝山摸摸下巴,是这个理儿,自己既然知晓了此时,便有责任和义务前去探一探。 这一探,可不就半道儿上遇上了下山要去报案的大头,大头这么那么一说,熊宝山惊得帽子都弹了起来,可了不得,知县大人在牛魔山 小熊书吏对新知县报以了无限的期望,鹅县已经连续几年没选上先进县了,上一任知县老爷要多懒有多懒,有人报案丢失银子,他竟先把报案人打一顿,语重心长教育丢之银钱者不准再如此粗心大意,害得老爷他为此忙碌 还有呢,若是鹅县发生人命案子,知县老爷便是能拖则拖,敷衍了事,肉眼可见的冤假错案几年间不计其数,此地老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但现在好了 一切苦难的岁月终将过去,他们即将迎来全新的知县大人啊 在等候的这段日子,小熊书吏脑补了一个身高七尺,黑脸蛋子,犹如包公在世的新知县形象,青天大老爷啊,小人来了 熊宝山急匆匆撇下一干衙役奔向前方,但大头比他更快,到得山门前,小熊书吏便见那位自称是知县大人仆从的武广敏在与一位少年交谈。 这少年,唇红齿白的,啧啧,啧啧啧。 咦 怎么回事,向自己走来了 “这样,尔等且随我来,适才出来的匆忙,一应验证身份的文书并不曾带在身上。”也是事赶事,若姜笑了下,揉揉眉心转身往回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贺兰题 熊宝山望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渐行渐远,冷不丁的,伸手一把掐住了自己脸上一兜肉,“嘶” 疼得狠 不是梦。 他不禁泪眼婆娑,一时抬手拭泪,口中喏喏道“天爷,您是非要亡我们鹅县啊,怎么就能如此的不眷顾呢,他还这般年轻 ” 身后的衙役们也是频频点头,新知县大人太年轻了,瞧着不顶事啊原以为这回能来个厉害角色,自然了,一定要强求黑脸蛋子的包公形象也是强人所难。 另一边若姜上得台阶,回头朝后看了看,距离稍远,她难以察觉小熊书吏的沮丧心情,只是嫌弃他乌龟一样的速度,不就走个山道么 等人到了近前,她忍不住道“熊书吏,你也太慢了。” 一面走一面拿眼打量他,眼尾微微诧异地扬了起来,“呀,这位小熊书吏,你眼圈儿怎么红了”她很奇怪,旋即又释然,自顾自道“是了,山里风大,想是迷了眼。” “大人 ”熊宝山白净的脸孔上露出一丝犹豫,但最终也不曾多说什么。 若姜斜了斜眼睛,她觉得自己虽然是个领导,是一方父母官,但也不必端着架子,初来乍到的,就目前来说还是很可以和属下们打成一片的,就笑得越发温和了,拍了拍熊宝山的肩膀,“嗐,别揉眼了,像哭鼻子了似的娘儿们唧唧的,来,笑一个,就像我这样” 熊宝山反应很慢,他望了望新知县大人弯弯的眼睛,那两道眸光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叫他看不穿的心思 他一时想岔了,误以为这是知县大人对自己的敲打,便不由颇屈辱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 怎么了这是 若姜摸摸鼻子,有种她强迫良家妇男的感觉 果然,男人其实很在意被说娘吧她就想起了自己被说娘时的反应,当时确实着恼,隐隐又觉到惶惑,害怕自己伪装不到位,害怕自己会失败 不过当时阮苏侠给出的回应尚算可,她歪着脖子想了想,嘴角隐隐浮了起来,一时却又迅猛地耷拉了下去。 阮、苏、侠,不怪她想起他,这个王八蛋最好日夜在家祈祷,祈祷他不会被她撞见。毕竟鹅县,也就这样大罢了。 进了铁扇庵,一干衙役便自动分左右两排在院子里站立,若姜把熊宝山引进自己的厢房,示意大头取出任职文书、官印和知县官服给熊书吏检验。 这些都是哥哥留下的,不会有问题。 若姜放下心来,趁着这个档口,她就仔细观察起了熊书吏。 才刚光顾着走路也没仔细看,现下才发现原来这个熊宝山还很年轻呢,瞧着大约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嵌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鼻子小小的,别说,真的是蛮秀气。 他眼圈仍是微红,穿浅色的直裰,上面倒无任何纹饰,清清爽爽的,是典型的书生模样,若姜多看了一会儿,竟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她就负手踱着步子绕了过去,看似悠闲地问“你们好了么” 熊宝山现在是彻底相信眼前人便是新知县本人了,也不免抛却一切杂念,撩袍直接跪倒在地,“小人熊宝山,参见知县大人” 山里的尼姑庵,即便是厢房也不过是泥地而已,熊书吏两个膝盖砸下去,地上顿时现出两个小土坑,若姜心疼地面,忙扶起了小熊书吏,她是不吝啬自己的笑容的,和熙地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 忖了忖,又问“嗳,会画画儿么” 熊宝山起初还沉浸在受宠若惊里,但也只是片刻,听见知县大人的问题他疑惑了下,面上却不显,只轻轻颔首,“会一点点。” 若姜很满意,她从书箱里取出笔墨纸砚,蘸饱墨后亲自递笔给熊宝山。 熊宝山“大人” 若姜在原地思索着措辞,只一会儿,她便将铁扇庵里的人命案娓娓道出,又说杀猪的周大畏罪潜逃了,“是这么的,我来描述,我需要你将我描述的人脸画出来,回头好贴在县城的布告栏里。” 熊宝山反应了下,须臾竟有一丝激动,萎顿的心情焕发新生 他着实没想到,新知县大人愿意为破案做到如此程度,这种事在上一任知县身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他严阵以待,几乎是知县大人一说,他自己就立即运笔绘画,眼睛鼻子嘴巴,脸型,无一不是按照知县大人的描述来绘就 “我看看”若姜一把抽过那张周大画像,可顷刻间,她的欣喜和期待都化作了泡影,她枯着眉头确认了又确认,“这是谁这肥头大耳猪鼻子,我刚才是描述的一头猪吗嗯小熊书吏,你看着我的眼睛,我适才是叫你画八戒吗” 大头瞅了一眼那画,噗嗤笑出声来,“熊书吏,您这画工真叫人不敢恭维啊,哈哈哈” 若姜看着熊宝山被嘲得涨红得猪肝一般的脸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自己其实是能画的,只是原来觉得既然是个知县了,凡事不必亲力亲为,也是顺便给小熊书吏一个表现的机会,没想到他不能准确理解她的描述。 熊宝山立在桌边脸上发烫,他小幅度地抬眸,看见元知县越过自己亲自画了起来。 说句真心话,他起初没瞧在眼里,他只道自己画得不准确是知县描述不精确,但是当元知县放下毛笔的霎那,他是真正看见了一个果如先前形容下那样的面貌,栩栩如生,胖得有特点,但绝不是猪八戒。 熊宝山拿起画儿,对这位新来的元知县刮目相看。 若姜没时间在这里耽误,她吩咐熊书吏去传达自己这个新知县对铁扇庵诸人的安排,接下来他们可以下山回家,但近几个月不得离县,需要随时等候县衙可能的传召。 紧跟着,县衙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牛魔山,慧能的尸体也被抬走,送去由义庄接管。 若姜懒怠去想灭音师太知道自己是知县后脸上会有多精彩的表情,她只吩咐了几个面相凶恶的衙役将灭音师太敲打了一番,毕竟在尼姑庵里做皮肉生意不是正道,佛祖在上,谁过意的去 有能耐到县城里开去,花红柳绿,那样的环境与风流貌美的姑娘才是相得益彰。 一切都很顺利,在鹅县县衙门里成功交接成为知县后,若姜就命人去张贴告示捉拿周大,她把一桩桩事都安排妥帖,甚至没忘记叫大头撒出人去问去,倒要把阮苏侠揪出来不可,唯有衙门里的县丞 一个姓高的小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在做县丞,也不晓得是不是嫉妒她,瞧着有些别苗头的意思。 高县丞的面相在若姜的认知里就是一只笑面虎,只要他一笑,露出两颗门牙,其中一颗还是镶了金的大金牙,她就会不可控制地联想到他们乡间有个贼兮兮的土财主,一笑就憋坏水儿,一笑就没好事,又抠又蔫儿坏,欺负村民为祸乡里。 但谁叫他把妾室生的小女儿转手就送去给本地的知县老爷做了妾呢,自此也是沾了亲了,所以没人敢招惹,在当地可说是个小地头蛇了。 这人呐,是该相信直觉的。 眼下若姜嘬着唇,翻看着吏、兵、户、礼、刑、工六房送来的层层叠叠的各种需要她处理的“紧急”事件。 什么哪一处需要修缮了,得花钱,需要老爷她签字儿,什么牢里的某某某想不开要闹着自杀,老爷您有没有辙儿 都是些破事,有些很是不该这样直剌剌送到她跟前,恨不得连别人夫妻吵架也要现拉着她去评断一般,若姜就觉得,这六房的书吏长久以来都是抱团作战,且跟高县丞一个鼻孔出气,现在看她是新来的,一个个都拐着弯儿的给她下马威。 “这些” 若姜才一开口,案前依次站立的书吏们便都笑眯眯地看向了他。 已经几个月了,瞧着火候差不多了。 高鸿发一脸理解地道“大人呐,按说您这也是才来,咱们原不该这样累着您,瞧他们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明儿就要走呢” 若姜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胳膊,她确实很累,觉得很辛苦,呷了口茶站了起来,一展颜却能笑得人如沐春风,“老高啊” 她站到了高县丞边儿上,“我是知道你们的心的,大家伙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咱们整个鹅县好,我辛苦点没什么,主要是我见不了你们就一直这么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呢 ” 高县丞瘦骨嶙峋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类似抽搐的表情,他对元若姜这样的毛头小子管自己叫“老高”十分变扭,但人是老奸巨猾的,高鸿发捻着胡须畅快地笑起来,“唉,话不是这么说,大人辛苦,我等焉能享清闲啊 是了,尚有一事本该早几个月便告知大人,瞧我这老把骨头,竟是忘了 ” 高县丞长得很像黄鼠狼,或者是那种脸很长的狗狗,若姜忍下打哈气的冲动,忙了一上午,她已经提不起精力去和高鸿发打哑谜了,蹙眉道“又做什么”话音里的不耐烦流露了出来。 高县丞眼风一闪,转眼又是显得自己愈发的谦卑,他低下腰回道“大人呐,您可有听到风声” “高县丞不妨直言。” “便是,那位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活像是从腹中发出的声音,“贺兰题,贺兰千户,身负皇命在我县办差 大人您这几个月以来竟一次不曾去拜见,岂不是大大的失礼” 其余六房书吏纷纷点头附和。 若姜扶了扶正自己的官帽,“老高你不是早去过了么,去得那样勤快,比给你亲爹上坟还积极,干嘛如今舍得撺掇大人我去了”真是大笑话,哥哥是正正经经的科举入仕,最是清流一派人物,难道和他们一样放弃读书人的尊严前去奴颜婢膝吗,向东厂和锦衣卫那起人邀宠 越老越不要脸了还,若姜脸上没什么表情浮动,事实上她对着他们极少有情绪上的重大起伏,这常让高县丞有一拳打进棉花里的错觉,不过这回他亦是有苦衷,那位贺兰大人点名叫知县去拜见,要不他才不和他说起锦衣卫的事,到底也是读书人,这点脸面还是要的,毕竟他这把年纪还老在锦衣卫跟前装孙子确实不光彩。 若姜听说后很是诧异了一把,他屏退左右,一度都怀疑是自己身份暴露,锦衣卫这是憋着要拿自己。 但转头想想也知道不是,要抓她直接就抓了,没必要这么拐弯摸角儿的。 贺兰题 三个字在若姜的舌尖打转,她确信自己从未听过此人名讳,素不相识,一时间坐在轿子里居然如坐针毡起来,思来想去,只求以不变应万变,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临近到贺兰大人暂住的别院时,天上零星飘起了雪花,若姜没带手炉,坐在轿子里冷成了冰块,整个人都麻麻木木的。 直到下了轿子,冷风吹得一激灵,她才品出了一点意思,总觉得,高鸿发那老小子今日有让她来拜码头的嫌疑 是,问题在于,她根本不敢不来。 武广敏被若姜派去四处查找阮苏侠的下落了,是以若姜身边只跟着个娃娃脸的小熊书吏,熊书吏在进门后就被留在外院不得入内了,只有若姜一个人被带着穿堂过屋,最后停在一处书阁前。 “知县大人请在此稍待。” 宰相门前七品官,若姜对着那位千户大人的人也是客气的很,笑着点了下头,只有自己知道两腿微微打着颤。 她实在是只怕身份被识破,其余的,相比起来都不能叫事。 这是一栋二层高的书阁,若姜没被邀请入内,她踮脚往里瞅了瞅,直觉贺兰题并不在里面,可风实在吹得她钻心的冷,她的脚好像冻起来了,没有知觉了,莫非贺兰题想冻死自己 她无奈地胡思乱想着,揣着两手在庭院里打转,这人一旦闲着了确实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姜一赌气,左右四顾无人之下就推门进了书阁,横竖不能亏了自己。 真好 暖 还有满满的书卷气息 真好 窗沿下,微尘在光束里打着旋儿,若姜心神驰往地看着一排又一排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她真是恍惚起来,自己这究竟是进了锦衣卫家的书阁,还是哪个文人的书屋啊,不过转念一想,很多人是自己不看书,却要买上许多书摆在家里充门面的。 她从小就喜欢看话本,游侠、修仙、书生古怪都是她的精神食粮,若姜转了转,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有一架专门摆着各色话本子,她轻轻掩住口,怕自己因兴奋和高兴得欢呼起来,如果她没看错,那最上头一层有本蓝色封皮的,不就是已经绝版了的莹河传吗 天哪,她是撞了什么大运呀 若姜一旦兴起了拿书的念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她的眼神在办公时都未如此炯炯有神过,她把身体拉伸到了一个极限,眼角微眯,全情投入在踮脚伸手上。 只是可惜,身高对她快乐的限制比她想象中更大。 若姜轻吁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不是自己的,拿了作甚呢她就悻悻地往回缩身子,手背却忽而被一只温暖的手轻微地覆住了,有人半握住了她的肩,往上一带,那本莹河传就到了手里。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身后贴着她身子的男声似有股幽幽的醉意,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料源源传到了她身上,他轻轻地笑,“还要哪本,嗯” 若姜一激灵,急忙从那双长臂圈出的怀里挣了出去,一回身,正对上男子半眯起的黑眸。 “无须惊慌,”他还在笑,笑得极是好看,“今日请元知县前来,只因府上出了件奇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周大 看来眼前的男人便是高县丞跪舔已久的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大人 贺兰题。 若姜手里还捏着那本莹河传,俗话就说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绝不给任何人腐蚀自己的机会 不过,目光在这温润如玉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若姜当然不会相信吃锦衣卫这碗饭甚至坐到了千户这样位置的人具备“温润”这种特征,可她委实觉得贺兰题温柔,是,他温柔的很。 这个男人这么沐浴在书香里润润地看着她,叫她有种泡在温泉里的感觉,不觉得紧张。 角落的熏炉烧得旺旺的,间或响起一两声“噼啪”,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抻了抻袖子,一撩袍角下跪行礼道“下官鹅县知县元若姜,拜见千户大人。” 她的咬字和语调都是精心控制好的,不卑不吭,锦衣卫到底是文官集团排斥的机构,好比今日这位贺兰大人请自己前来恐怕没安什么好心,他们天生就处于相对立的两面,只要逮着机会,肯定就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若姜是这样思忖的,至少她现下看着贺兰题的美姿容,这个男人无疑拥有绝对的权势和实力,她却不曾生起像遇到阮苏侠时立即便涌出的拉拢之心,反而暗自戒备。 贺兰题越是笑得好看,她越是小心,恨不得自己能先发制人才好。 “起来罢。”贺兰题就像没察觉到元若姜睫毛眨动下暗藏的小心思,他背着手往前走,回头看了看,语气十分和气,“来来,元兄,我们坐下说。” 若姜忙又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一面跟了上去,一面小心翼翼地道“下官卑微,怎么敢与您称兄道弟 ” “嗯,是啊。” 啊 若姜没想到贺兰题承认得这么爽快直接,这和他前面的说话方式简直是断崖式不同,她怔了下,讷讷地望住他,一时忘记说话。 贺兰题命人进来上茶,自己却低低笑了起来,若姜忍不住歪了歪脑袋去看,这有什么可笑的 不一会,有十来岁梳着双鬟的使女进来奉茶,鹅黄色裙裾在氆氇毯上轻轻摩擦,悉悉索索,若姜轻咳一声,就也不拘束,放下书自己在下首黄花梨木的玫瑰倚里落座了。 茶很香,若姜拿起茶盅嗅了嗅,是洞庭碧螺春。芽叶沉浮,呷了一口鲜爽宜人,她的态度更加缓和下来。 人也坐了,茶也吃了,该是谈正经事的时候了。 果然,上首的贺兰题放下茶盅,他的面上闪过一抹郁色,转瞬即逝,若不是若姜眼尖恐怕就错过了。 “不知千户大人适才说的府上奇事,却是 ”她主动起了话头。 贺兰题蓦地站起身来,飞鱼服随着主人的走动剧烈起伏着,袍角浪花一般,他的唇角仍是带有笑意的,只是此时的笑意却有些紧,“罢,阮兄同我来。” 若姜应是,提起几分小心。 这座临时的别院十分雅致,以若姜这样连京城都没去过的乡下人的见识来说,鹅县当地一定是将这位千户大人伺候得极好,瞧瞧这楼阁、这花园水榭、这来往行走的美婢、规矩低头做事的花匠,她的知县县衙也没这么讲究,压根儿也不敢对比,真比较起来她就是住在鸡窝里。 若姜在心里盘算着,即使有什么事,他是锦衣卫,手底下能人辈出,做什么一定要叫她来,来调查么如果这事真的棘手而自己无法解决,是不是意味着她就着了他的道儿 她有些发虚,就听见走在前面的贺兰题说了句“到了”,若姜差点撞上他的背脊,赶忙儿脚尖一转打量起来。 这是把她带到了厨房,她拿眼看周遭,院子里听见动静早已跪拜了一地的仆役,众人都是瑟瑟,头也不敢抬,可见贺兰题的恐怖,若姜不禁睨了贺兰题一眼,没想到后者一直在看着她。 那目光黑洞洞的,她咽了咽喉咙,“是了,不知奇事何在” 贺兰题也不多话,他走到墙角,拿脚踢了踢墙边堆着的几个坛子,须臾踅过身来,“其实也不打紧,只是这事儿出在我府里,于情于理,本官都该交由元知县你来处理。” 到底是什么烫手山芋,若姜已经琢磨了一路了,人都是有气性的,到这时候她是好奇多过疑虑。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墙根上,弯下腰来,嘀咕的声音非耳力极佳的人是听见的,“ 不就几个破咸菜坛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真不信了。” 贺兰题站在她的后方,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挑。 哦温驯乖觉的模样竟是假装的,这个小知县,倒是有点意思。他的视线顺着“他”的腰际向下滑动,在“他”窄小的臀部停了停,又上下打量元知县的身材容貌 忽而会心一笑。 比元若姜更有意思的,怕不是那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当朝天师,他还奇怪,这位天师一向唯刘太监马首是瞻,毕竟他是刘恩一手送到皇帝跟前的,而今他的恩人他的干爹有把柄落在这小子手里,他不尽快除了他,反倒绑了阮家的世子爷,自己扮作阮苏侠陪这小知县玩起了过家家。 这是什么有趣的角色扮演游戏么 贺兰题恶趣味地摸了摸下巴,真是好有意思,自己倘或不参加,就太对不住东厂这些年对锦衣卫的打压了。 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东厂和锦衣卫本身的职能并没有太大差别,用好了,都是掌权者手中的刀,但谁是最锋利的那把,却还是要争一争的。 这些年刘恩接管了东厂,他又同时是秉笔太监,权势滔天,将个朝廷卷得人仰马翻,锦衣卫瞧着这刘太监之所以能比他们更跋扈些,依仗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子陪同今上一起长大的情义在。 今上重视太监,更重视老道,尤其宠信为他炼长生不老丹的道灵如今的天师,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大懿几百年的江山社稷,恍似隐隐有了日薄西山之感。 贺兰题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的初衷并不是为朝廷清除阉党毒瘤,但若是,在解决灵道天师和刘恩以外额外能有其他收获,他亦是乐见其成的。 “啊,这这这这是” 元若姜的惊呼适时地响起来,咸菜坛的盖子从她指尖坠落咣啷一下摔成了四五块。 她连连后退,一下子就撞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贺兰题。 但她根本顾及不上失礼不失礼了,天哪,她眼角几乎要有眼泪射出来,“人、人脑袋 最顶上的两个坛子里各腌了一个人脑袋 贺兰千户,我的娘啊,别人家咸菜坛子都腌咸菜萝卜头,您家怎么腌人头吃啊” 她的胡言乱语让贺兰题面上的温润有一丝裂缝,但他是功力高深的人,只是一径叹气,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元知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浑说。” 若姜脚下还是打飘,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没这样面对过单独腌着的人头,还一下子来了两颗,这样的惊吓是前所未有的。 她也猜测过,只是她本来还以为顶多是咸菜坛子里意外出现了什么珠宝首饰,或一些小物件儿,贺兰题才想叫她来调查解决,怎么会知道是人头呢,实在太荒诞了,太猝不及防 “是,是下官口误了 ”若姜短暂的失态后很快也找回了自己的平衡,无论如何,别人都可以害怕恶心,但她不可以。 她是一县之长,县里死了人,出了人命案子,必定就有苦主,在其位谋其职,她没时间矫情,若姜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吩咐人去县衙里请仵作和师爷来,顿了一下,想到此处只有人脑袋,没有尸体。 那,验尸格目填起来倒很省事,这有些讽刺的意味,她沉吟起来,把贺兰题抛在了脑后,脑海里却不期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就想起了刚才惊慌下看到的其中一个人头的脸是朝上的,那模样,好生眼熟。 是谁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胖胖的脸,肉很多,颧骨凸出,如果描述出来,也许会被人画成猪八戒 “天哪”这下若姜是真的一点害怕都没有了,她甚至觉到了满满的惊悚。 贺兰题只看见这个才刚还哆哆嗦嗦的小知县陡然间磕了药一样一阵风也似冲向了那两罐咸菜坛子,说实话,连他都觉得恶心,若无必要他不想再看第二眼,这个小鸡仔知县脑子是有什么问题 好生待着等县衙门里来人不就是了,那些自有人去做。 贺兰题爱洁,捏了捏鼻子,等那小知县再跌跌撞撞向自己扑来的时候他已经有意识地同他拉开距离,“元知县有何发现” 若姜满腹的惊诧和疑问都写在了小脸上,她本想和贺兰大人好生说道说道的,却没想到他距离自己一下儿这样远,她没在意,摇摇头不答话,踅身又兴冲冲走回了坛子前。 呵 怪不得遍寻你不着,悬赏也拿不住你,周大啊周大,原来你在这咸菜坛子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爬墙 衙门口的人这回来得飞快。 倒不是小吏们爱岗敬业,他们其实平日里懒散惯了,可这回听说是锦衣卫千户家的厨房里发现了两颗人头 这不是能闹着玩儿的,连新知县大人都戳在那儿,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再加上个贺兰千户,这把火怕是能比红孩儿的三味珍火烧得还旺,他们一个疏忽大意,肯定是要被烧死的 小熊书吏领着气喘吁吁的仵作跨进厨房小院,这仵作后还跟有一两个刑房差使过来的小吏,个个也都是气息急促,见了知县和千户都是先跪下磕头,诚惶诚恐。 若姜拿眼扫了下,示意仵作和刑房的人去取人头出来,一边问熊书吏,“我师爷呢” 熊宝山的娃娃脸上露出一点尴尬,附耳道“大人,师爷跑路了 ”他想了想,心知元若姜不懂个中关窍,便解释说“钱师爷原就是跟上一任知县来咱们鹅县的,受雇于他人,如今老主顾走了,他也就 ” 尾音里未言明的话也很明确,若姜在自己对这方面极度贫乏的常识里抠挖了好一番,才想明白过来。 也是,师爷相当于一个官儿的智囊团成员之一,上任知县走了,她又和这个钱师爷没的交情,人家不了解自己,选择离开不为她干活也很可以理解。 嗯,回头等这几波忙完了,也是该张罗一个师爷了。 其实她心里终究是埋怨着阮兄的,她那样看好他,她却给了他一记闷拳,就打在她心口上,她逮不着他,那口怨气无处发泄。 “呕” 若姜的思绪被一阵呕吐声打断了,她回头便看到了壮观的景象,仵作老张和几个行房小吏此刻正互相扶持着排排站在墙角呕吐,那翻江倒海的样子,她看了都觉得胃部翻涌。 原来是两颗脑袋都起出来了。 若姜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儿,她的淡定从容衬得手下人废物至极。她也确实这么想的,而且她晓得原因,都不用小熊书吏告诉她。 这鹅县的上任知县从不管事,怎么说,他就是千百年来老百姓口中的贪官庸官,山高皇帝远,知县都不理事了,怎么指望底下的人自发热爱工作,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问题,时日一久,仵作成了摆设,走走过场的日子多,真到了这种上阵磨枪的时候自然漏怯。 若姜已经想好了,师爷要找,仵作要换,干一行爱一行,她现在是鹅县知县,一朝天子一朝臣么,她慢慢的,是要给县衙换一次血的。 “他们都是没出息的,让您见笑了。” 若姜迎上贺兰题打量的眼神,他却也不借此嘲笑她,反而为她开解,“阮兄是新官上任,底下使得不顺手也是有的。” “ 是啊。”她微有些发窘,但贺兰题似乎真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她又凝了凝他,他反而微微莞尔,这一下,她又有了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感。 贺兰千户这个人,除却他锦衣卫的天敌身份,其实也还不错。 若姜在周大的脑袋前驻足须臾,就转到另一颗头前,她是真的不怕,人死灯灭,也许还有一桩冤屈要靠她伸张,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的罢。如果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心中便握有光明正义的力量,这常是局外人难以感同身受的。 小熊书吏是个文弱的书吏,此刻他虽则有不适却仍是坚持站在知县身畔给他撑场子,若姜很欣慰,她眯眸在地上陌生的那张脸上一寸寸地看,突然恶作剧地一指周大,“熊书吏,你看看他,你先前把人家画成什么样,嗯你羞不羞” 小熊书吏的娃娃脸唰地便涨红了,“这、这” “好了你不必解释,闲时自己多练练。”若姜抿抿嘴,通过欺负小书生把自己的压力转移了一部分出去,她心情好了很多,便接过其他小吏捧着的笔墨现场给另一个人画起了小像。 她画得很好,好到自己也赞叹地欣赏起来,“生得真俊,小熊书吏,你看是不是” 熊宝山尚未答话,贺兰题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是俊,瓜子脸儿,皮肤很白,眼角细长,嘴唇像花瓣。”他是看着头本身说的。 若姜笑得很有深意,忽然叫仵作和那几个吐到虚脱的书吏过来一起瞧瞧。张仵作只觉自己里一股暖流,男人么,羞耻心可以低,但绝不会没有,张仵作羞愤已极,也是心知自己今日表现欠佳得罪了知县大老爷,别看他现在笑微微的,回头不定怎么发落自己。 他自问还是有优点的,人贵有自知之明,仵作这差事怕是做不下去了,与其等人赶你走,不如自己告辞还有几分脸面。 张仵作垂着脸跪下叩了叩首,说了些自己年迈身体欠佳的场面话,果断告退而去。 明白人还是招人疼的,若姜吩咐熊书吏回头多给仵作发一个月的月钱,多出一个月的从她私账里出,又看看其余人,那几个小吏都是高县丞的心腹,却不肯学习张仵作,一会看天一会看地,就是不拾茬儿,假装不懂知县的暗示。 没关系,这些只不过是高鸿发的虾兵蟹将,她有的是时间整治他们,眼下还是破案要紧,当务之急是弄清人头身份。 其中一个是杀猪的周大,这个若姜有过了解,周大是个光棍,上无老下无小,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先前为了调查他已经将他左右邻里都调查过一遭儿,但没人知晓他的去向。 现在周大死了,按理说,铁扇庵的人无形中便有了嫌疑,尤其是想为慧能报仇的孙玉孙公子,她甚至能想象的出孙玉磨牙的模样,但,他们都找不着周大,孙玉却能先衙役们一步找到周大并残忍割下他的脑袋吗 身体去了哪里 两颗头颈部的切口不一致,初步判断,一个是类似菜刀的快刃砍的,还有一个刀口佷钝,不好说 假设,周大是孙玉杀的,那另一个人头却要如何解释 若姜在心里记下一笔。 目下还是先将第一步放在查出第二颗人头的身份上,也许第二颗人头才会带来真正的线索,否则她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了几天,终于有人认出了第二颗人头画像。 一个经常在各府走动的人牙子指出,这男人是城北南猫巷怡红院的男花魁柳香延。 人牙子又健谈地指出,这个柳香延有个固定的恩客,“哎哟大人,小妇人同您说啊,大户人家嘛,大家都知道的,有钱玩男人玩女人,那都是一样的咯,是不是呀那是穷人才玩不起嘛,有钱肯定是都要玩的咯 这个柳香延呀,他跟施员外家的小少爷那是很要好的关系,您知道的,小妇人我可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这也实在是大人您问了我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施家近日据说还回来了个京城里来的表少爷呢,仿佛也爱雄的 啊,是了 大人啊,施小少爷近日也是得了什么怪病,施家上上下下近来很是乌烟瘴气呢,少奶奶是个有主意的,趁着小少爷病了把家里通房卖给我好几个,我也是之前有一回上门,略见过一回这柳香延,他真的是美的呀” 呱噪的很 若姜的眉头皱得百转千回,她打断人牙,挑重点的问“小少爷是在柳香延还在的时候就病了柳香延那日是去探望么你瞧着他神态如何,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啊,啊这个,这个,”人牙子做出回忆的样子,跪在那里抓耳挠腮的,眼珠直转,“不知道呀,光知道天下有这么美的男人了,只是匆匆瞥见罢了,小妇人哪里就不知羞耻盯着别人瞧了,是要脸的咧” “好了好了,”若姜感到疲惫,耳朵里嗡嗡的,她挥挥手,“你回罢,留意着衙门里随时传你问话。” “是是,小妇人知道了,小妇人绝对配合”人牙子很高兴,这些常在大户人家和怡红院、怡黑院、百花楼呀这些地方走动的人,最是有一双利眼。 她瞧出来知县大人是个好性子,又十分的俊俏,不觉满心欢喜,都想给大老爷介绍媳妇儿了,憋了又憋才没说出口,在衙役的催促下方扭着腰甩着帕悻悻走了。 夜晚,凄清的月华时隐时现。 又是月黑风高的一夜。 “你飞檐走壁练得怎么样了” “小姐,我、我压根儿也没练过呀” “说了一百遍要叫公子” 施府的后门矮墙下边,两个黑影鬼鬼祟祟,这时远处有打更的更夫经过,两人忙闭嘴隐进暗影里,等人走了,他们立即又活泛起来。 武广敏尽量把音量压低,“小公子,我练的拳脚功夫,那劳什子飞檐走壁水上飞都是你话本子里看来的罢我早说了,竟还是少看些为妙 ”他哪里会啊,不,现实中哪有人会啊。 若姜摸摸鼻子,打哈哈,“没事没事,你不要沮丧,阿武你头大,我哥哥说头大的人脑子好念书快,想来学武也是,日后你必会水上飞的。” 武广敏还想解释,想想又作罢了,转而却问出了发自内心的疑问,“这都当了官儿了,明早光明正大来不好么,犯得着,怎么夜半更深的来爬墙头,多危险呐。” 他嘀咕,“知道的,是您怕施家水深提前来探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夜会情郎呢。” 若姜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我哪有情郎少啰嗦,快快,快趴下,你忍忍,我踩着好翻过去,我不重的。” “知道了。”武广敏拖着长腔伏身下去,他哪件事不是顺着她应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纵容是对是错。 若姜踩上大头的肩,知道他不情愿,就摸大型犬类那般摸摸他的头顶心,“好啦乖啦,在这里接应我等我出来哦。” 大头不阴不阳地应了声,若姜趴上墙头,借着朦朦的月色回看一眼,墙下的大头好像一只金毛喔 她比了个手势,往下挂了个“百爪索”,表示自己要顺着绳子下去了。 轻手轻脚落了地,若姜熟练地把绳索收进袖笼里,她从小到大在乡下都很皮,爬树掏鸟蛋什么都干过,所以现在拿下个墙头不在话下。 她是从后门的墙爬进来的,眼前最靠近的是一排后罩房,借着细微光线,可以看到前方的大片花园。 来时她做过功课了,施小少爷的院落就在花园左侧。她的目的地。 她觉得施少爷有重大嫌疑,也许他的病症与柳香延有重大关系,这都是讲不定的。夜深人静时,真相反而容易浮现。 园子里很黑,黑魆魆的,不过若姜不怕,这和牛魔山比起来差远了去了。 她尽量隐匿身形,走几步就看看左右,却没发现打从她一进来黑暗中便有一双眼睛牢牢地攫住了她。 “ 谁”若姜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但不那么真切,一度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下一息,她瞬间被来人敏捷的身手擒住了。 那人将她双手反剪在腰后,霸道蛮横的力量使她的脸痛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翻墙进来的”一道似熟悉似陌生的低沉声线传入耳中,“就这么想见我” “嘶 你是谁,”人一慌乱就不容易客观冷静,若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被扭住的双臂上,她实在是怕疼,当下气恼起来,“我不管你是谁,你再不松手我就喊非礼了,看你一个男人大半夜非礼另一个男人,你好不好意思,叫人以为你有这个癖好” 这是眼见被逮住,赤裸裸要跟他两败俱伤啊。 “你喊啊,”阮苏侠更恶劣地把元若姜双臂往后掰了掰,他俯身,气压逼近,温凉的薄唇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垂,“你不喊,我找人来非礼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小砒.霜 若姜完全被镇住了,身后那人的唇瓣几近于贴上她的皮肤,她能感受到他的高大结实,不管是轻而易举地钳制她,还是刻意低头附耳的警告 被陌生男人的呼吸吹拂在耳廓,若姜身体一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红,她从前不知道羞愤交加是怎样的形容,因为一个人你若生气便是生气,你若害羞你便害羞,可为什么会有又羞又愤的情况存在呢 到底是羞还是愤,这不是精分是什么 恼人的是,她现在似乎懂得了。 她确实,既生气又感到羞赧啊她要是不是个真的女孩子,或者有足够的力量与身后的男人搏斗一场,她肯定打到他嗷嗷叫,跪下叫她爹爹。 “这位好汉,嗯壮士这位哥哥小弟对不住了先前是我说话太冲,我不喊人还不行么”若姜能一路平平安安从老家奔波到鹅县来赴任,当然也有自己的本事,她太清楚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的道理,这就叫能屈能伸。 于是一边做出可怜相,口头服软,一边在心里揣度此人身份,把脸悄悄往后扭想看看他的相貌。 按说,三更半夜是不会有第二个和她一样为了查案翻别人家墙头的人,而且看这个人有恃无恐的模样,还有周身这股子凌厉的气势,必定不是家丁护院之辈。 是施家人 脑海中有道白光一闪而过,她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就是模模糊糊地抓不住。 “你倒乖觉。”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放开他。 起先他以为元若姜是来找自己的,不过,他若聪明到奔着他来,就不会在他们如此近距离接触后仍记不起他。 阮苏侠有丝不快。 他寡了张脸,不自觉吹了吹她鬓边露出的毛茸茸碎发,嗓音十分低沉,“三更半夜翻墙而入,知县大人好高的雅兴。” 话里包含的讽刺不加掩饰,若姜心弦一抖,脱口就说“你怎么知道我是 怎么,不对,我明明 ” 明明这几个月没怎么在大众跟前露过脸,鹅县百姓九成九都不会认得新知县长什么模样才是。 这哥们儿到底什么人呐 啊 她很奇怪,然而也只一瞬间,脑海中适才溜走的那道白光又照了回来。 若姜唇瓣微张,脑中嗡嗡嗡地响,随即警钟大作,“你阮、阮阮阮苏唔唔唔” “嘘,嚷嚷什么,”他警惕地捂住她的嘴,轻轻一提就把人提到了树后躲着,满脸不快活,“你是怕阖府睡得太熟” 若姜拨浪鼓一般摇头,黑珍珠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住眼前人,他的掌心正掩在她唇上,她摇来摇去,温软的触感便就在这微有些粗糙的掌心反复摩挲。 真是 阮苏侠眉头轻锁,全然放开了他,“做什么来了。” 他的语气仿佛总是满载着不耐烦和不高兴,若姜想回答来着,但如果他们是朋友的话,得基于是朋友的关系她才要说。 而且她怎么想怎么不舒服,这会儿该生气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是你骗了我,是你不辞而别,是你粗鲁地反剪我的手,怎么倒好像是她亏欠了他似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若姜揉捏着自己到现在还在吃痛的肩膀,眼波流转间隐隐泄露了挑衅的情绪,“横竖与阮兄不相干的,我看还是别问了,我们各人自扫门前雪好吧。” 阮苏侠如果以为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是知道的,他身上到底是充盈着世家子弟的傲气和自以为是,整个鹅县都知道施家来了位京里的亲戚,侯府贵客,勋爵世家出来的宝贝疙瘩,除了阮苏侠还能是谁 是她之前大意了,没联系起来想,正好衙门里事也多。 高鸿发那老小子总给她找事,而且先前那位知县不知道是不是从没处理过案件,她只略翻了翻,陈年的积案就数不胜数,还有几个她在意的,一看就颠倒黑白的,冤假错案横行。 这是个什么世道 “罢了。世子爷 ”她也不想再扯皮了,要先顾好眼前事,就开口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阮兄我们再会” 讲完便硬着头皮自顾自继续往前走,这也是鸵鸟心态的体现,她吃不准阮苏侠的下一步。 这个人 十分的莫名其妙,惹不起,躲得起。 “我提醒你,”月华中,那双惑人的桃花眼里竟然裹挟满湛湛的笑意,他应当是真觉得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外祖家乱转溜达,居然还跟我说再见,元若姜,你这知县别是买的罢,嗯元若姜,你的脑袋好使不好使” “我 我自然是有原因的”若姜有片刻的语塞,回身挖了阮苏侠一眼。 “走慢点啊,你认路么就乱闯。” 他的语调出奇的轻快温柔,但行为依旧一言难尽,他伸手就一把很自然而然地揪住了她为了夜行方便卷在头顶的发揪揪,闷声笑,“嗳,慢点,等等我,腿短也不是这个急法。” 啊啊啊,若姜顶着一脑袋鸡窝头几乎要吐血,这个讨厌鬼 她只得驻足重新绑头发,但是是故意背对着阮苏侠的视线的。 初见时她眼睛一定是被眼屎糊住了,居然会觉得他好,呵呵 他是好,他好得很 他刚才揪着她,就好像在遛他家的狗一样,偏还露出那派闲适自在的模样,个子高很了不起么 她也不是很矮啊,至少在大多数姑娘和一些仅仅高于武大郎的那种男人中,她的身高绝对是数得着的,而且她还在鞋子里给自己做了内增高。 若姜深吸一口气,不能忍了,真的不能再忍他了,这只会助长他的气焰,让他变本加厉。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若姜开门见山,“在铁扇庵骗人的是阮兄你,不辞而别的也是阮兄你,都是你,我总归没什么亏欠世子您的,不是么” 夜风,穿过假山徐徐掠过脸颊,衣袂轻飞间,身上不禁一阵沁凉。 阮苏侠拢了拢青色直裰的长袖,仿佛陷入了长久的沉吟中,这一瞬间他好像从阮苏侠的身份中走出,露出了真实的自己。 她就那么瞪着大眼眈眈地把他望着,迟疑、疑惑、气愤 也许还有一些好奇的情绪,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你 自然是亏欠于我。” 他缓慢地启唇,却在她不解的眸光里渐渐露出一点笑靥,只是笑得很紧,“我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啊。至于铁扇庵的不辞而别我想元兄也清楚,这里有外祖母巴巴地盼着我,我总是不好在山上久留的。”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一句啊。”罢了横竖不相干的,他们才认识多久,只是一起验过尸而已,几个月没见,同陌生人是一般的。 就当陌生人相处 “都说清了,我们算是两清了,”若姜说着,若有若无地斜了阮苏侠一眼,“老实说吧,今日南镇抚司的贺兰千户大人家中发现了两颗人脑袋,世子您是京城人,久见风浪的,可能不懂我们这种小县出了这样的案子会有多轰动,多惊悚” 为了治安和谐,避免群众不必要的惊恐,她目前还封锁着消息。 顿了顿,若姜揉着太阳穴,“这是恶性案件,而且犯人竟然不满足于杀人,一般来说,杀人后砍头,虐待尸体,我就会怀疑他有一定的报复心理。不过犯人手眼通天,能将人头塞进贺兰大人家里去 虽然也可能这案子就是千户大人的家仆自己做的,可涉及锦衣卫千户,我们小衙门,等闲不好去提人查问,要去,也要一锤定音似的一次理清楚,况且两具身体也还没音信 ” 她就这么说着,眼巴巴地瞅着他。 “所以呢。”阮苏侠抱胸倚在石柱上,目光像两泓幽潭。 啊,他可真拧巴。 他明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姜就歪头蹙眉打量阮苏侠,怕不是个软骨头总是慵慵懒懒的,站到哪里靠到哪里,就没瞧见他精神抖擞地干什么过,当然了,他们本来也不熟。 “我在解释啊,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知道么,那两颗人头中的其中一颗可是与世子的表弟过从甚密”若姜举目朝花园左边张望,喃喃道“小少爷是住这个方向罢” 他并不因听见自己表弟被怀疑而生气,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 若姜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看见阮苏侠抬手指向了花园右侧,“表弟已经不住那边了。” 若姜下意识就朝他指向的方向走了几步,“不是说施少爷和少夫人感情不睦么,我记得是少奶奶住右边,少爷住左边 ”她转身看他,面上堆满了狐疑,“真的其实是住右边吗” 他没料到她这样好骗,自己也怔了怔才醒过味来。 若姜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懊恼地轻抚自己心口,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阮苏侠就是这样,她不跟他置气,不值当。 若姜真的再也不搭理阮苏侠了,她乘着夜色成功摸到了施少爷的院落,她想的不错,因为施少爷是病人,所以即使是大晚上院里也亮着灯笼,有来来往往的使女在院间穿梭,越近越看得分明,明间里隐隐传来妇人隐忍的啜泣声。 “儿啊,我苦命的儿,娘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你何苦折腾自己 ” “好歹吃些吧 那柳香延 ” 断断续续能听见柳香延和怡红院这几个字,若姜也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外面传闻的得了怪病,是施少爷自己闹绝食,瞧这阵仗,还闹得很厉害。 少夫人人不在,只有大夫人守着儿子哭嚎,侧面也几乎能验证少爷少奶奶感情不佳的话,只是不知道,改天她以县官身份亲来拜访的时候他们又都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有意装作很亲厚,那就不太正常了。 但,怀疑施少爷毕竟也只是怀疑,柳香延是怡红院的人,正面调查的话,肯定是从怡红院最好入手。 若姜握了握拳,她现在急需在高县丞跟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其实这事事关贺兰千户,是压力,也是她的机会。 把事情妥妥帖帖办好了,没准就能和锦衣卫搭上线,迫不得已的时候,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就算世人眼中锦衣卫残酷黑暗,但所幸贺兰题看起来不是她不能与之周旋的人。 翌日天明。 城北,南猫巷。 一辆马车辘辘驶进巷口,风吹动窗帘,微微露出一张俏丽的年轻男子面容。 男人下了车,怡红院门前早迎着的龟公立时迎上前来,把人带了进去。 鹅县什么都不好,但风化场所却出奇的繁荣发达,特别是这一家怡红院,老鸨子桂妈妈颇有经商之道,她贯是知道有钱人的心思口味,也创造了鹅县奇景将男女拢在了一处接客,二层都是她女儿,三层都是她儿子。 才刚进去的年轻男子外面都管他叫“小砒霜”,这是怎么说呢,这人有毒啊,沾上能要人命,但你若爱了,横竖就中了他的巨毒无法医治了。 小砒霜一路上得三楼自己的房间,直接就在床帐里扑倒了。 门不曾关上,就有人倚在门框上酸溜溜地道“柳香延失踪了,这下你可是得了意了,接了多少他原先的客人啊我听说昨晚你是往郑员外家去了你行啊,那是个真金主,还是我们小有本事” 他何曾听不出这话里的酸味,也不恼,翻了个身浅浅笑道“那还是比不过哥哥你,高县丞一把的年纪,硬都硬不起来罢每每你只消给人摸上两把,也不受罪,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把银钱挣了。” 那人就叹了口气,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没意思,大家都是苦命人。 竹芽自己迈步进来坐下了,倒了杯冷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吃,“那 有什么消息没有” “什么” 竹芽急了,站到床畔居高临下睨着他,“柳香延啊,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是咱们帮他” 他的声音在小的瞪视里越来越低,就又叹了口气,“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眉头锁了起来,“我瞧着不太对劲,我看往常先头的知县从不理事的,这回倒不大一样,没准什么时候就查到咱们头上来了,可怎么办才好 ” 话音才落,房间里正是紧张的氛围,老鸨的声音却突兀地隔着老远的楼梯就传了过来。 “妈的心肝儿肉诶小,快快,你走大运了”老鸨这辈子就没这么兴奋过,满面红光,红得她那两坨胭脂都不够瞧的。 小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拧眉看向门口,“什么事” 他不故作那些姿态时竟是极有威严的长相,剑眉星目,冷若严霜。 老鸨儿都有些怕,但她显然是高兴得很了,拍着自己的大腿坐下来了,乐得合不拢腿,“儿啊,快收拾收拾出去见客,广阳侯世子点了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元齐 上午的日光从不会刺目到叫人不快,但此刻高大的男人站在向阳窗前的光线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广阳侯世子”他问道,带着一点的探究,凝起的目力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具有超凡的魅力。 老鸨儿桂妈妈眼睛都看直了,她时常在想,她一直在想,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小枇霜都是远远比柳香延更吸引人的。 他是冷的,仿佛冰雪雕琢而成的人形,他又是热的,就像是灼灼盛开的带刺玫瑰,举手投足都轻而易举吸尽所有人注意力。 只要他想,什么人能不为他倾倒 他什么都可以得到。 老鸨儿是个生意人,几十年风月场所沉沉浮浮,自问眼光独到,从在人牙子手里买来小枇霜那一刻起,她便有所预感,或许他会撑起她整个布满美梦与金钱的未来,只是不曾想 最终,这些年在她事业蓝图里驰聘的不是小枇霜。 是柳香延。 柳香延,起初她不看好他,固然他生得美丽,那样的美姿容,便是寻常女子也难企及,可以说能生成这般出水芙蓉一般的相貌,绝对是老天爷优待的孩子。 但是,柳香延与小枇霜不同,他家中曾是辉煌过的。 他是柳太傅的孙儿,柳太傅十几年前在那一场朝政权柄更替的巨大洪流中上错了船只,从此带领着整个刘氏家族走向覆灭。 按照常理来说,家道中落沦为任人轻贱买卖的男孩都不容易调教。 桂妈妈太清楚了,那些自诩出身上流的书香人家子弟,高贵是刻在骨缝里的,你若只是买走了他,获得了他的使用权并不足够,他的心不会在这里,对付这些人,往往要大费周章撕碎他清高的皮囊,循着经脉敲碎他深藏于骨缝里的自尊和骄傲。 太难了,你若是,遇上这样的男孩。 “广阳侯世子为何找上我。” 听见小枇霜的声音,老鸨儿跑远的思绪迅速被强拉了回来,眼前男人的五官在光线里一点一点愈发清晰明烈。 她再次打量起了小枇霜。 这张英俊中透着冷酷的面庞,让隐隐约约因柳香延的失踪而焦躁不安的心情雨转多云。 是呵老鸨儿得意地笑了起来,她一早是看好他的,即便他是如此的生人勿进,但终究做不了高岭之花,鹅县多是俗陋之辈,便那些富户有几个臭钱,又有人真正瞧得上连爱财如命的她也不在乎。 可侯府世子不同啊若柳香延是大多数人偏爱的点心,小枇霜便是难遇的珍馐佳肴,侯爷定然能爱他,愿意在他身上大把大把的撒银子,他越是爱答不理,越是引得人为他撒下金山银海。 老鸨儿笑得花枝乱颤,她摇着蝴蝶戏牡丹的团扇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快乐,“儿啊,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知这位小侯爷是何种身份他们家手上,可是有实权的,这一位又极是爱美惜弱,花丛流连,儿啊儿,你素日总冷着心肠,这一回就听听妈妈的话,好生服侍世子爷罢” 小枇霜喉结滚了下,嘴角溢出了极轻极轻的冷哼。 “唉妈妈知道你的,你总是不肯听话的,你得罪了多少客人,你自己数的过来吗”她恨了起来,锤着自己的心口,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不是我的溺爱纵容,你早 早不知落到何种境地你却从不肯领妈妈的情,都落到这般身份了,你看小柳儿都知道低头的道理,你又是执着什么” 老鸨儿哼哼起来,斜视一眼装木头人的竹芽,“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县新上任的这位知县不是个善茬儿,妈妈我这些年也不容易,前头那位爱光顾咱们这儿,所以里里外外你们若惹了事,上头也有县令老爷撑着,你们再瞧如今,新靠山还没个着落呢” 她说着拿团扇恶狠狠地去戳竹芽的腰,“你个没用的死东西,老娘叫你去陪高县丞睡觉,你可扫听出什么来了可曾打听出那位新知县的喜好” 目光一转,就又不期然停在了小枇霜平静的面容上。 “我告诉你,”她听见自己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你今日若不乖觉去见世子爷也可以,妈妈我有的是法子。”她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谁叫他这样陷身泥沼里自身难保的东西,却还保有那一丝丝廉价的善良。 “小七儿那几个孩子可是早被盯上了。但妈妈我心善,最是见不得他们小小年纪就 是罢元齐,你明白妈妈的意思的” 她没叫他的花名,虽则“小枇霜”三个字是她最得意的杰作。 她最是欢喜威胁元齐时像是不经意那般念出他曾经的名字,这亦是一种提醒,他只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贱籍玩意儿。 玩物不需要思想,更没资格对主人说不。 边上,竹芽瑟缩着抖了抖肩膀,他看到的不是桂妈妈,而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舌。 桂妈妈什么都做得出,她愿意的话,方才出口的威胁将不止于威胁。 “小七只有十岁。”元齐平静地回望桂妈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转了转脸,指腹在桌面无意识摩挲着,谁也望不进他的心底。“您带路罢。”他收回手,两手掖进袖笼里。 “这就是了”老鸨儿喜不自胜,她又恢复成了才刚进来时兴高采烈的模样,笑得春风拂面,“最要紧是你配合,嗐你也知道的,要是小柳儿还在,保不齐世子爷就瞧上小柳儿了,总归是别人锅里的香么,你是知道小柳儿同施少爷的关系的,世子爷是施少爷的表兄弟,难免有着相近的口味,那都是保不齐的 ” 她边说边拿眼觑他,她的小枇霜就是这点最得她心意,他越是漠不关己,真真就越吸引人。 根本不必刻意去讨好献媚世子爷,世子打京城里来的,这是吃过见过的主儿,没准儿就喜欢高岭之花,要不今儿点名要小枇霜作甚 世子喜静,桂妈妈便把人安排在三层顶里头的房间里,窗外临着花园,开窗就是全景。 元齐跨进门槛,身后的门很快被关上了,他抬脚往里走,视线寻找着,很快望见了窗前站着的男子。 那人转过脸来,和他相差无几的年纪,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很少见。 元齐见过太多丑恶的嘴脸,这位世子爷很不同,但他怎样与他无关,他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冷不丁却听到窗前人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是一个命令的口吻。 “跪下。” 元齐无声地望向他,但没有动作。 阮苏侠见状,极缓慢地勾起了一边唇角。 元齐同他四目相对,世子的五官都不是最抓人的,唯有那双眼睛中透出的神采,依稀同他整张脸格格不入,可又确实不协调地属于着这张脸。 他在阮苏侠的注视下终究跪了下去。 他不需要尊严,他受过更多的糟践。只是下跪罢了,就算世子有那样的癖好,也没什么。 “小枇霜么。”阮苏侠慵懒地坐了下来,他念着他的名字,目光从门上掠过,话音里却有一缕调笑,“和我想的不同啊。你这样高大,哪里小” 元齐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只是抿紧了唇线。 “皮子很白净。”阮苏侠漫不经心地说着,身体后仰靠在了软垫上。未几,冷冷一笑,脚尖轻佻地勾起了小枇霜的下巴。 他逐寸审视他的脸,“你很不服气” 满意地看到他眉头蹙得更紧,阮苏侠道“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全然按我说的做。” 小枇霜抬起脸,英挺的面容露出些许不符合这冷冽气质的狐疑。 他的脚尖在白净的脸颊上游移,顿了顿,倾身附耳,“若我料得不错,今日会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来找你。你什么也不必告诉他,只消做到这点,我便给你你想要的,不单单是自由身” “如何”他的声音压得温和,眸光却讳莫如深,修长的手指攀上他的面颊,“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莫非情愿雌伏在其他男人身下确实,你这相貌很有些意思。” 阮苏侠说着,故意摩挲了下。 元齐的眼珠立时动了动,“世子。” 他才开口,门猛然被外力自外推开了,伴随着老鸨桂妈妈无助的哭喊。 “哎哟喂我不活了啊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还叫不叫人做生意了,哪里就有硬闯的呢”怡红院自然养了一批打手,可那些人怎么是武广敏的对手。 却说若姜一把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便是阮兄亲昵地 天、天哪 她瞪大了眼睛,杏目圆睁,看住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复看向阮苏侠 他倒是老神在在,懒懒地朝她笑了下。在她震惊的目光里坦然地收回了手,甚至还将地上那个被他轻薄的男子拉了起来 那个男子,若姜聚精会神,这可真是个美人儿,想必便是小枇霜了罢,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好生的英气,好出尘的气质,仔细看的话,小枇霜比阮兄长得还合她心意,没办法,她也是人,食色性也,谁能不爱美男子呢 若姜知道自己只是怀着欣赏的心情,但阮苏侠不是,他必然不是 很多事都说得通了,那些她耳朵里灌进的广阳侯世子是断袖的“谣言”,他的那些风流史,他干的那些个破事儿,她都替他羞 没成想啊,阮兄他还是不学好,他来鹅县没多久,竟然就又固态复燃,来找美人逍遥快活来了 他再这么闹下去,老侯爷会不会一生气,把侯府交给府上其他的儿子继承 若姜思及此,也不免暗道自己太功利了,可能他失去地位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她便真不理睬他了也不一定。 她甩甩脑袋,把所有思潮都压了下去。 屋里两个男人都看着自己,她很有些尴尬,也知道眼色,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打、打、打扰了,我等会儿再来 那什么,小枇霜 ” 打定主意,也就越说越顺溜,她扬扬钱袋子,挤出一个小笑涡,“今夜你陪我睡。”先包小枇霜一晚上再说,最后那个“睡”字,她咬字含糊不清,也不知有人听清没。 她总想在这方面装出几分纯爷们儿的气势,殊不知落在怡红院的龟公和老鸨眼里这就是个还没开过荤的毛小子。 若姜再扫了阮苏侠一眼,抿抿小嘴吧,一脸的欲说还休,转身就走。 阮苏侠的指尖还残着他逗小枇霜摸他皮肤时留下的触感,他不着痕迹地在袖中擦了擦指腹,抬步便追了出去。 若姜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臂兀然被阮苏侠拉扯了下,他的笑容在乍暖还寒这时节别样的耀眼,就仿佛一池子摇动的碎金,晃得她头晕。 “大人,见了我也不打个招呼便走” 他迁就她的身高,俯身凝视着她,呓语一般地喃喃,“如今倒是冷淡,也不知是谁说与我有缘分,要与我一同闯出一番大事业。大人,这些话,究竟是哪一个说的,嗯你可知晓 他姓甚名谁,他有没有良心” 当了官儿就翻脸不认过去说过的话了吗。 他的手一贯不老实,说这话时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若姜脑子嗡的一声,有一根弦“唰”的断了 她再迟钝,也觉出他在撩拨自己。 但他、他他他、为何要撩她 天呀,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线索 若姜觉得很多时候自己会是一个强势的人,必须占据主导地位,譬如此刻吧,被撩了,直接对策应该就是撩拨回去。 他刮她鼻子,好呀,她能做得更好,她可以直接上手捏他脸蛋,让他脸上此刻的笑容不那么水中涟漪一般越扩越大 但是 其实还是怂的,指尖颤了颤便蜷曲起来。 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一条界限,她不想去招惹一只花蝴蝶,无疑阮苏侠就是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说起来,她对他爱男人这事不置可否,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她也喜欢男的,很多男人的确第一眼便足够吸引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阮苏侠喜欢谁,男或女,他的喜好 往大了说,这是个人的权力和自由。 若姜摸摸自己的鼻子,视线像羽毛一样在阮苏侠面上刮过,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探究。 大懿朝如今越是上层阶级越是花样繁多,很多时候为了追逐潮流连不爱男人的贵族子弟也喜欢养下一两个美貌男宠,等闲了聚会上带出来让人对自己羡慕嫉妒一番,似这般精致的玩意儿,体面的同时更能收获异样的无穷快乐。 而阮兄,他看起来不只是追逐上层勋贵子弟们的脚步,他 她再一次确认,他是真的有断袖这个癖好。 因为适才他抚摸小枇霜的脸,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 这个还真难作伪,她寻思着他也没必要演这个给人看,大家都说他有龙阳之好,加上他种种表现,唔,必须是铁锤了。 想到这里,若姜的眉心绞了起来。 无论阮苏侠对别人怎样荒唐地调戏,玩闹,他都不应该对自己也不尊重的罢她的哥哥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虽然因为特殊原因没能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但好赖,她变成哥哥就任,如今也是一县父母官了。 朝廷命官也是可以轻忽对待的 世家子弟当真如此猖狂 她有些无奈,实在很好奇阮苏侠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铁扇庵里他当她是个笑话,戏弄她后说走便走,再次现身却表现出了对她非一般的兴趣。 确实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她不点破,不代表她感觉不到。 阮苏侠,他对她是有所求的,具体很难说他想要的是什么,很难断定 “大人”阮苏侠的手在若姜不知何时失去了聚焦的眼前摇晃。 他是天生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笑时温柔旖旎,不笑时也仿若自带三分情义,眼下只是那么眈眈热切地把她凝着,唇边笑花若隐若现,就让人难以招架。 “哈 真没想到,今日会在怡红院遇见阮兄你。” 若姜干笑着别开脸去,故意做出轻松的姿态,像是随口问道“才知道原来阮兄你欢喜的是小枇霜这样的说起来,小枇霜适才我见着了,人么,确实是高大健壮了点儿,气质冷是冷,不过也确实招人疼,冷美人我就是没想到,阮兄你喜欢这样的很有挑战啊” 她是一门心思把他的注意力往小枇霜身上引导。 “啊小枇霜”阮苏侠缓慢地沉吟着,薄唇微张,少顷,黑曜石般的眸子转向了她。 他说“那倒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若姜和阮苏侠的视线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她先一个撤了回去,他什么意思啊,合着这是又不喜欢小枇霜了,那您摸人家做什么,勋贵子弟了不起啊,摸了人不用负责咯 阮苏侠看着她憋不住的作怪表情,他笑了笑,眸子月牙一般略略弯了起来,“其实,我还是中意清秀可人一些的。” “清秀,可人”她跟着他的思路。 “是啊。”他仍是微垂着眸子看她,唇瓣笑意却悄然变得浓烈,“有些书卷气,皮肤白,嘴唇红润,嗯富有正义感,似乎,还有点一惊一乍。” “这样就是可人么”若姜思忖着,很狐疑,不期然间就又同阮苏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眨了眨眼,嗳他笑得真是 她为什么突然间觉得 可是,可是可是,清、清秀可人 他看得她耳朵尖尖都泛起了红潮,这才挪走目光。 “你 ”太、太过分了,若姜眼神乱得毫无着陆点,大庭广众下他这是说的什么 这个男人,他的轻佻是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随时随地就琢磨着捉弄人。若姜既气自己这么容易被他影响,又怨阮苏侠不正经,他和自己什么仇什么怨,他干嘛老拿自己开玩笑 她气咻咻地瞪他,瞪了好几眼,他却从始至终笑微微的,只是佯作不见,这更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行,您牛。 若姜好容易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终究记得自己干嘛来了,想着阮苏侠对小枇霜应该还是动心的,就忍不住拿话刺他,“哎呀呀,瞧我这记性,阮兄,我就不奉陪了,下午有些公事需得处理 我这不是晚上还要来找小枇霜么,我也怕到时候精神不振不是,这就告辞啦” “你不必找他。”他淡淡地开口。 啧,这是很在意了,若姜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我知道我知道,阮兄你这是瞧上人家了,虽说朋友之妻不可欺,可我也没把你当朋友啊你说啥也没用的,仔细气坏了身子。” 阮苏侠的眉头略微挑了起来,“还真是个可人。” 他说什么,她听不懂,也不打算再研究,毕竟有钱有势人家长大的小孩都是很难理解的,她不是仇富,就,单纯觉得他们有点儿代沟。 她和他交流真正是吃力。 蹬蹬蹬一口气跑到楼梯拐角处,没忍住回头瞅了一眼,阮苏侠这厮果然慵懒地靠在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窗台上敲击,阳光下的侧面轮廓仿若镀着金色光线,显得这个人,特别的温柔美好。 美好 若姜为自己用阮苏侠玷污了“美好”这个词感到一阵恶寒羞愧,她摇摇头,逃也似的飞奔出楼。 这平生头一回的逛妓院体验,委实算不得美丽,跟他说话最多的美人竟然是阮苏侠,没天理了,若姜搓了搓脸,穿过人群猫腰蹿进了怡红院对面新开的一家小酒馆。 酒馆取名很有意思铁扇小炒。 此时正是午后,酒馆里生意那是没话说,当垆卖酒的酒娘清丽貌美,一头青丝衬着白皙的肤色,在这个小县城真是仙女下凡了。 若姜在靠墙的角落里落了座,她的视线正好是酒娘的侧脸,看得清楚,这姑娘就是铁扇庵的慧心小尼姑没错了。 这是戴假发了罢质量真没话说。 不然光头头发没见有长这么快的,她倒不信她们有什么快速生发长头发的秘方,有这个也不会在铁扇庵被打假后跑镇子里再创业开小酒馆了,现在秃头多多啊,卖秘方肯定能挣大钱。 “点菜点菜”若姜故意不满地嚷嚷起来,视线扫过慧心,见她一见着自己果然煞白了一张小脸。 她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开心,呲牙一乐,很有些纨绔子弟的味道,自己也暗自惊讶,转而一想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哼,这笔账还是得记在阮某人身上。 那边慧心却是脚下踉踉跄跄跑进了里屋,“掌柜的不好了,那个阮书生,不不是了,那,就咱们的那个新知县大老爷,他来砸场子啦” “什么”这,这得抄家伙啊,不行,不能够 灭音师太擦胭脂的手顿了顿,赶忙儿撩开灰布帘子一角,在外面堂里扫视一圈儿。 其实不用特地费心找,那小霸王醒目得很,唇红齿白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却是一个狠角色呢谁能想到他摇身一变就成了鹅县父母官呢 她们这些老实人的日子真真是难过啊 灭音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心说这是怎的,弄得她铁扇庵都开不下去了,她开个酒馆招谁惹谁了便是要惹事,那时间太短也还没机会生事不是 元若姜来做啥 “这是真没道理。”灭音头脑风暴中,过了一会儿,她扑到铜镜前抓起篦子抿了抿头发,又抹桂花油,捯饬得人模人样的,这才定心迈步出去招呼。 “大” “大什么大”若姜打断灭音师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后者立时心领神会,她捂住自己的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小声地恭维,“我说今儿一早起来怎么就见着喜鹊在枝头嗷嗷叫唤呢,原来是知县大人您贵族踏贱地啊”回身叫来跑堂的小二,“快快,好酒好菜都上上来” 天气还是有些冷,若姜把手揣进袖子里捂着,嘴里道“低调,低调,老爷我又不是蹭吃蹭喝来的,我这是有正事。”话音一转,“你们搬来也有日子了,生意可还成” “成,太成了”灭音这也是实话,她有些拘谨地站在四方小木桌子边儿上,见知县点了点他对面的位置叫坐,犹豫再三,还是屁股沾了三分之一坐下来了,也是怕违背元若姜的“低调”,他反而不高兴。 瞧着是微服私访呢 “你们这地方,选的是真好,”若姜从筷子筒里取出一根筷子,点点对过的怡红院,“就隔着一条街,这成日里门对门的,对面出来进去,多少都有数罢” 灭音师太就顺着他的筷子望向了对面那层三层楼的怡红院。 她是真的很在意,比一般人更留心。 没旁的,她跟对面算半个同行了,只是她半路上被杀得失业如今二次创业这才走了开酒馆这一道儿,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惦记着开妓院的辉煌前景和收入,所以格外留心注意怡红院,就琢磨着等银子攒够了,她非得在这里重振旗鼓,这次不来虚的,就开个“怡黑院”、“百花楼”、“万花楼”什么的,跟怡红院唱对台戏。 客人总是能有分流的,干这行就是,除了姑娘们的好坏,其实很认地段,地段一好,那还不是客似云来么,届时再打怡红院挖挖墙角,炒作个鹅县第一美人出来,碰瓷碰瓷那位小枇霜,一整套流程下来,招牌就火了银子就滚滚来了 隔着人皮仿佛都能听见灭音师太心里打得啪啪直响的算盘,若姜点了点桌面,笑了下,“我猜梅掌柜是很关注怡红院的。” 灭音师太本名唤作梅琴,如今大家都叫她一声梅掌柜,她也很受用,没成想知县大人也这么称呼自己,顿时就感觉元若姜这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自己还是该笼络住他,这往后衙门里有人,生意场上得少多少事儿。 瞬间想通了这些,她心里也就敞亮了。最怕自己没什么可以给元知县,献好都没法儿。 “大人呐”灭音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小民自是个愚钝的,不过对面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小人就算想不注意怕都难。”还是要撇清自己,显出自己不是真的很在意对门儿。 灭音师太没说假话,是,现如今柳香延失踪了的消息确实还被怡红院捂着,可这么一个红透鹅县和附近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的大红人好端端没了,落入有心人眼里,自然觉察出异样来。 灭音也是前阵子每天早上都看到慧心痴痴地望住对门,才知道她被那个时不时出现的柳香延勾了魂了,要她说,柳香延是好看的,但一个男人好看到这种程度,不是什么好事,这就跟美人儿似的,她虽没啥文化,也晓得古人说的红颜薄命,过犹不及,盛极必衰,都是有征兆的。 “柳香延先前同施家少爷打得火热,那家的少奶奶岂是个好相与的”她这么说着,一面偷瞄元知县反应,见他不置可否,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还真就是冲着柳香延的事儿来的。 灭音咽了咽口水,越发把嗓音降下去,“我也是猜测,我近来就发现柳香延不见了,再不出现了,得有个 得有十来日了罢我同您说,这实在很长了,往日里柳香延再晚都要回来的,最多最多听说在施家留宿过一两回,那也是隔日一早就有马车给送回来。” “你能肯定” “我肯定啊,这么个红火的人儿,哪儿能注意不到呢”灭音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小声问道“大人,他这是” 若姜馨馨笑起来,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可不得了,灭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她的震惊让脸部线条都扭曲了,粉扑簌簌地掉,不觉就大了声儿,“要死,这么个妙人儿居然就没了” “是啊,特别惨,只剩下个脑袋,到现在身体还没找着。”若姜说这话的时候,发现方才脸色就变化了的慧心眼下神色更诡异了。 这预感说不上来,但慧心的表情一定不只是吃惊抑或伤心能概括,她还有其他。 灭音也察觉了不对,拿胳膊肘撞了慧心一下,细声叮嘱,“你成日地关注那位,是不是知道什么该说就得说,没见都亲自来查了好好表现,别丢份儿” 慧心腿软,立时自己扶住了桌角,她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日清晨自己在窗边看到的画面,细思来,那就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柳香延。 “我我 ”她是真的惧怕,这样的天气,额角竟然渗出汗来。她只是个小小的卖酒女,怎么敢攀扯出那样的人物她之所以一直不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看到的事,就是怕惹祸上身,没想到元知县还是找来了,怎么偏生是自己看见了呢 为什么自己要看见 灭音在桌子底下狠踹了慧心一脚,她也不装着了,眼瞅着元知县这是要发飙啊,吼道“说啊,知道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咱么知县老爷眼里揉不得沙子,是青天大老爷,包公在世” 她都快明说了,元若姜都不怕,你怕个屁 要捅马蜂窝横竖他自去捅,但若是此刻不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恐怕他先捅的就是自己,这可怎么得了这笔账再明白不过。 若姜捧起小二送来的茶叶呷了一口,低头看了看,不是茶肆酒馆常备的粗茶满天星,可能是为了招待她特地准备的好茶。 她的脸氤氲在茶雾里,眉目飘渺神色悠远,不急不缓地道“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就是想去衙门里坐坐了” 作势要站起来。 “不是”慧心面白如纸,哆哆嗦嗦的,“我说,我说,我自是要说的,谁叫偏就是我瞧见了,我也知道这事挺离奇,说出来您都不见得信 ” “我信啊,”若姜又换上张笑脸,她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甚至拎起粗瓷茶壶亲自给慧心倒了半杯,“坐吧,喝口暖暖的热茶慢慢讲来。” “嗯。”慧心徐徐坐下了,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位知县大人时他给她的印象,纯粹就是一个来借宿的亲切少年郎君,那时候她是动了心的,只是庵里事情多,出了命案,也就顾不上他了。 而今再细打量,眉眼还是那副眉眼,气质却全不是那回事了,这世上便真有人是这般善变罢。 若姜歪了歪脑袋,她不讨厌慧心的视线,想了想,认真地道“其实该说的你定是要说出来的,如果全天下所有人都畏惧说出真相,那岂不是无形之中成了凶手的帮凶么你要相信真相的力量,有时候,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才有那么多人在追寻的路上前赴后继不畏强权艰险,哪怕死去也慷慨激昂” “会死”慧心“唰”地站起身来,两腿陡成了千腿观音。 倒霉孩子灭音在心底暗骂,说话听音儿,她都听出来元若姜这是鼓舞慧心,只是慧心实在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她没这个思想境界,同她说其他都是多余,倒不如许诺保证她的安全来得实在。 若姜一看慧心的反应就也知道了,不过她更好奇起来,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居然会这样畏惧 慧心再次坐下来。 这回她只看着坑洼的木头桌面,两手握住杯子,汲取温暖,“ 是施家的人。是,与广阳侯府沾亲的施家 ” “ ” 施家在鹅县是跺个脚,整个鹅县抖三抖的存在。 如若姜这般新上任的小知县,如果不能与当地的望族乡绅们处好关系,那之后对整个县的管理都会十分不顺,就拿朝廷收税一事来说,这方面就很需要鹅县本地乡绅富户的配合。 一般来说,当地很多乡绅都是藏龙卧虎,有的是从朝廷要位上退休回老家颐养天年的,有的是亲戚正在朝里当官儿,关系网一层套一层,贸贸然如果搞不清身份关系就横冲直撞以自己为中心,觉得知县真是一县里说了算的,那就是无知,时间一久无形中不知会得罪多少人,今后仕途不畅都是好的,官儿都能给你搞掉。 而鹅县里,当属施家稳坐头一把交椅。 施家生了个好女儿,虽然不是正妻,却有能耐为广阳侯生下小世子,这就是争气。如果说施家原先只是普通的一个家族,族里出过几个进士、秀才、举人老爷,那之后的日子里因着同广阳侯府这一层关系,便如同是厚厚刷上了一层金粉,顿时不可小觑。 果然是绕不开施家了 灭音师太抽了口凉气,看看嗫嚅着的慧心,再看看元知县,不知道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才好。 也怕元若姜尴尬。 年轻人再愣头青想拼闯出一番事业,也一定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若姜嘬了嘬唇,外头阳光明媚,里面却阴云密布似的,她一手支颐,“这就完了施家人,施家人,要知情人都像你这么说话办差的不得猜死,你倒是说说是施家什么人,做了什么啊,啊” 慧心一脚踩空般回过神来,她看着元若姜的眼睛,漆黑的,发亮的,有希望,也许还有点对她的不耐烦,但绝没有退缩,一点都没有 他真的不怕啊。 “既然到了这步,我再畏畏缩缩的就实在矫情了。”他都不怕开罪施家丢官,她有什么资格怕 “十来天前,是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慧心认真地回忆着,她指了下看对门视角最好的那扇窗子,“我日日都起得早,酒馆做生意晚,但我们是很早就要起来做准备工作的。那天我往窗子前的水缸里蓄满井水,耳边就听到了街面上的马车车轮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听得到,我们之前一直住在山里边,我对细小的声音一直都很警觉。”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骨关节发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就凑到窗缝里去了 可能有种偷窥的感觉,我知道我很兴奋,我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怡红院门口,车把式的帽檐压得非常低,我没能看清楚脸,怎么说呢,当时就有一种直觉,他们太鬼鬼祟祟了,他们有事 ” “马车上有挂施家的灯笼没有”若姜问。 “啊没有,这辆马车素得不行了,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三等仆妇出门套的那种车子。” 慧心的眉心逐渐皱起来,“我看了好久,我以为就这么着了,没成想怡红院的大门吱呀呀开了条缝儿,不一会就有几个人出来了,我死也不会认错,最前边的就是柳香延,他身后的两个一个与他一般高,我也认得出,那是小枇霜,他太好认了 还有一个稍矮点,可能是竹芽罢,他们关系不错,至少比外人以为的要要好,一同出入的时候挺多的。” 灭音显然是嫌慧心啰里八嗦讲不到重点,忍不住插话问“你到底怎么知道马车里是施家人” 慧心越说越顺溜了,“我当然是看到了你们还别不信,我起初猜测到会是施家的马车来接人,反正那位小少爷为了柳公子什么也做得出来,家里又有条母大虫,可不是得偷偷摸摸的么,只是这阵子传闻他身子不爽利,我还想他竟如此急色了,就拖着病体也要来见美人” 她停了停,这是故意卖关子,若姜也不生气,慧心果然就道“可是马车车帘子偏偏就掀开啦,偏偏就正对着我的窗我看得真真儿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发誓,我看到了施家的大小姐 这位施姑娘和柳公子坐在一起,马车走了,他就再也没回来” 灭音师太呆住了,脑海里瞬间脑补出了一出兄妹二人爱上同一个男人的狗血故事,她被自己的想法摄住了,盯住桌面久久没能回神。 若姜起身往外走,之前仿佛是施少奶奶有重大嫌疑,可这么一来,就不对了。 她根本没听说施家大小姐失踪的事情,阮苏侠也不曾提及啊,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如果家里出了大事,比如杀人 他能在外人跟前表现得一切正常吗还是他根本就不关心外祖家的事 嗯看他那样,这真是很有可能。 不过目前来说,她要调查施家的话,居然很需要他 若姜有些头重脚轻,她开始觉得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玩笑了,她想做出一番成绩,想破大案子让上面知道,想叫老百姓热爱她,想升官想去京城,但是,眼下这个无身体案也太困难了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那两只人头怎么会在贺兰千户家的咸菜坛子里,第一案发现场也迟迟找不到,尸体也没找落,难道已经被烧掉了 每年每个地方都会有很多积案,有些是县官老爷不想查,还有些就真的是查不出。 若姜不想承认自己无能,但走出茶馆的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挫败,这样的自己和前一任知县有什么区别呢 那位老爷至少还知道把自己县里的尸体搬到跟隔壁县的边界线去给自己省事儿 可也不对,她总不能叫贺兰题搬家啊,人家非灭了她不可,现在还等着她给出个结果呢。 结果结果,她有什么结果,她放下了泰半的县衙事务来查这个案子,不去跟高县丞斗法,可别最后两头不着。 若姜想到这里就浑身不痛快,不意间朝怡红院望了眼。 三楼那扇窗前空了。 其实,她不禁想,阮苏侠这个男人,还是有真本事的。 他长于验尸,脑子也活络,最重要的是,他身份尊贵,有太多时候能当挡箭牌,如果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不就是如虎添翼吗 可是 他的性向叫她担忧,他若是每天撩拨她几回,最后却发现她根本不是男人 不得活劈了她 感情骗子 若姜一阵恶寒,她刚才居然想用“美男计”来长期构建她和阮苏侠的合作关系。可怕,实在可怕,这比她破不了案子还可怕。 若姜揣起两手,仰面叹了口气,打算先回县衙再计议。 “大人,不好了”她的小熊书吏气喘咻咻地跑到她面前停下来,呼喊声不免引起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 若姜更是叹气,她一把拉住他往前走,嘴巴里抱怨似的重复,“我嘱咐多少回,低调,低调” “哦哦,知道了,”熊宝山白净的面庞因疾跑浮起了红晕,他抹了把脸,赶紧道“不好了,州府派人来了,这会高县丞正在接待,可那人说了,只等您回去才肯说,看起来没好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限期三日 这不是看起来没好事儿罢 若姜两手掩住脸,这根本就确实不会有好事啊 好端端的邓知府派人找她做什么,肯定不能是“小老弟啊,我想和你深层次认识认识,不如我们交个好朋友罢” 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若姜边走,右眼皮边疯狂跳动。 她觉得自己兴许真没积啥德,不然怎么事情一件接一件,已经快分身乏术了,原先还打算晚上先去怡红院和小枇霜哥哥亲切交流一番,跟着就是造访重量级的施家,她都给自己安排好了,这会子说知府派人来了,进程又要往后拖延,何况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整个人顿时乌云盖顶,丧气冲天。 “有探听到什么口风没有”若姜吁出一口气,周身气压平缓了很多。 她的抗压能力不是吹的,她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冒名顶替兄长上任就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魄力和胆识该有都得有。 所谓债多不压身,反正案子还挂着没破,邓知府想干嘛尽管吩咐就是,她慢慢来,一桩一件的,总有处理完的时候。 而且她的终极目的是爬到足以抗衡害死哥哥的幕后势力的地位,同这个比起来,其他事好像都变成了苍蝇头般大小的事,不足为惧。 “大人。”熊宝山走在知县大人身侧,微微落后半步。 他有些歉疚,“起初我在书房里归纳大人晚上要处理的文书 ”他如今是元知县的专属文吏,肩上担子也是重,不可能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向,但也不为自己过多解释,复道“还是底下人通知高县丞的动向,我才知道是州府里派人来了。只是那样的场合,我终究进不去,差人从旁略略扫听了一下,都说厅里气氛不大妙,孔知府的亲信点名要见大人你。” 这样,若姜点点头,安抚地冲小熊书吏一笑,“如彬,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眼下又来通知我,你看高县丞怎么不找人来找我,他就算知道你们会来寻我,他就可以不闻不问吗” 还不是想让她在邓知府的人那里留下惫懒的印象,这就是官场老手不动声色的阴险了。 她不气恼是假的,不免嘟着嘴骂骂咧咧,“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小熊书吏闻言一怔,偏头对上了元知县的视线。 他是真真正正的斯文人,过去很少见到有人这样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喜恶感情,何况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衙门里头做事的,不由就觉得元知县这个人十分爽快,直来直往,不像那些背地里偷鸡摸狗的事做了一堆,看起来假惺惺的所谓“孔子门生”,所谓“读书人”。 “的确,坏得很”熊宝山低低地用力地附和了一句。 若姜挑眉朝他笑,她的眼神很柔和,眼瞳漆黑,挺俏的小鼻子中和了其他五官的过分柔美,看起来赏心悦目,不是非常锐利的英气。 熊书吏唇角微抿,顿了顿,欢畅地笑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原来与光明积极的人一同共事会这样快乐为他打下手也好,做牛做马也罢,当真也好过强迫自己对那些虚假的货色逢迎拍马。 鹅县因元知县的到来是真的有希望了,他虽不是包青天,却自有一副好心肠 若姜是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已经被小熊书吏神化了,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独特的人格魅力,只是随着小熊书吏越发炙热的目光,她就越发讪讪然。 总觉得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但别人没说,她也不好问,终究只要他是善意的便好。 她在这里还不曾站稳脚跟,小熊书吏是鹅县当地人,家里也是鹅县的累世大族,假如熊宝山可以诚心诚意和她并肩作战,她自然高兴,他的加盟和忠心会是她极大的助力,她也不会亏待他。 不过她对他并没有存着利用的心思,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多时候都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强扭的瓜肯定不甜。 所以说,志同道合才是长久之计。 却说这边厢衙门的议事厅里,高鸿发和孔知府的亲信分宾主落座,高县丞是全程陪着笑脸的,那一位竟全不是。 但人家也不是冷着脸,只是从头至尾话都不多,高鸿发说得口干舌燥的,末了自己也心累,慢慢的索性也干干地笑着不大言语了。 厅里一时寂静下来。 高鸿发其实很得意,他就偏不为元若姜解释他的行踪,由得这位孔知府的师爷自己去猜想。 姓元的小子他是真去逛妓院了也罢,是在外处理公事也罢,横竖他迟迟不出现叫人久等已成定局。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想和他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来了来了,知县大人回来了”外头有隐约的人声传进室内。 高县丞眉心拧了拧,不过很快熨平了,他很自来熟地对周师爷笑说道“周先生,我们知县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您瞧瞧他这是 唉,凭白的叫人久等,茶凉了吧”扭头吩咐左右,“快些,给周先生换滚滚的茶来” 俨然一副主人的口吻。 若姜在门口驻了足,从高鸿发又开始说话时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高老头,明目张胆地给她穿小鞋,等她空了腾出手,非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想着,若姜切出一个含笑的表情跨过门槛,“是我来晚了” 高县丞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施礼,姿势恭敬,出口的话却满不是这么回事儿,“周先生,咱们的大忙人可算是回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给周先生赔不是了。”若姜笑微微的,和周师爷两个人互相见礼。 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原本周师爷的火气都堆到喉咙口了,可冷不丁一打眼扫见鹅县知县这清俊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模样,竟然无端端就满心顺遂起来。 那一腔被高县丞撩了一个多时辰的郁气不适地胀了胀,在他开口后统统都化作了空气,“不叫事儿,在下并未放在心上,何况也不曾等多久,这不是有高县丞的好茶招待着,却是我享受了一把。” 周师爷虽说是孔知府的人,但他说话极有分寸,有身份的是孔知府,不是他,他心里明白得很,都是人精,还能看不出这位元知县与县丞不睦么,他怎么可能称了高县丞的意给他当枪使。 “都是分内之事”高县丞甫一听见周师爷夸他的茶水周到就想接过话茬儿,没想到这元若姜直接一个跨步挡在了他和周师爷中间。 臭小子个子还挺高 高县丞踮了踮脚,无奈还是看不见周师爷的脸,他没见过如此幼稚的手段,一时语塞,只能脸颊微微抽搐地盯着元若姜的后脑勺。 “哎,周爷您这么说话我更不好意思了,”若姜把周师爷往里间领,边走边道“说是知府大人有事要嘱咐于我 我近来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才还在查案子呢,周爷您是知府大人身边的老人了,定是知道我的心,怎么敢慢待呢” “是是。”周师爷乐得和他表演其乐融融,等两个人进了里,他见那高县丞总算还识相没跟进来,便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确实身负知府大人重托。” 两人谈完,已是掌灯时分。 衙门里不比别处,入了夜也仍旧是各处灯火杳杳,各房书吏们知道知县还在忙着,就算是装样儿也不会提前下衙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非得有一个先走了其他人才做做样子跟着离开。 这些小心思,不必深思。 若姜送走了周师爷,活动活动手腕回到了县衙后的知县小院里,表面上一片泰然,实则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夜风一吹,在庭院里瑟瑟发抖。 周师爷此来,带来两个消息。 一,孔知府已经得知了鹅县的恶性杀人分尸案件,你别妄图遮掩隐瞒。 二,限你三日侦破此案。 “柳香延是前柳太傅孙儿,朝中遍布门生,此事已经引起各方注意。” “你的老师乔尚书开罪了刘太监,如今被关诏狱,清流一系也想保你,但你的名字早已入了刘太监的眼,若此番案子不能告破,很可能你便是他们用来向秦阁老发起新一轮攻击的垫脚石” “你果真不明白不管是你,乔尚书,都被打上了秦阁老的印记。秦阁老想当首辅多年不成,其中有一点便是他当年同柳家过于亲厚 一直为阉党诟病,这也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 “限你三日内侦破此案,早日了结,以防横生事端” “ ” 若姜呆若木鸡,叫冷风吹了一会儿,她好像僵得不晓得冷了,身上都没知觉了。 三日 三日侦破秦阁老也未免太瞧得起她,她看起来是这么能担当重任的面相吗 只怕是当初哥哥过于能干,早在阁老跟前有了姓名大家都以为她是他,因而放心地予以重任。 哥哥确实是全天下最聪慧最厉害的人,他如果没那么能干,怎么会英年早逝,怎么会被阉党害死 可,我能行吗 我能做到吗 若姜苦涩地抹了一把脸,这一瞬间好像重新回到了知道哥哥死讯的那一天,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她把自己活成了他,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其实 她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念他,母亲也很想念他。 他们家原先有三个人,母亲、哥哥、她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家已经不完整了,或许人生从来都是不如意的时候居多。 就算母亲只是个被抛弃的外室,她也从不想在那个人那里获得什么,母亲带着他们远离故土,图的是一份不被打扰的安逸。 若姜坐在石桌前仰起脸,眼泪把嘚吧嘚地掉,唉,自己还是太脆弱,女孩子就是这样的了,她边擦眼睛边宽慰自己,女孩子确实是容易多愁善感一些,她现在是男孩儿了,这毛病她得让自己改。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小姐,你怎么哭了” 若姜被吓得眼泪都止住了,怔忪一瞬,旋即推开武广敏,“大头,你差点吓死我,怎么走路没声音” “不是啊,怎么哭了啊”大头撸袖子,“谁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她连忙把他拉扯住,居然破涕为笑,“我的妈,本大人堂堂一知县,还有人敢欺负我便是真有那样的人,你动的了” 武广敏踌躇了下,一屁股也在石凳上坐下了,他笑得大大咧咧,“那倒是。”一面拿眼观察小姐,“今儿这到底怎么了”他试探地问她,他是知道她对自己有多狠的,原来心里还是会难过。 若姜呼了呼气,她和大头是信得过的关系,也确实需要发泄,就把下午周爷传达的消息对大头说了。 她摊开两手,“你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马上就要化身三日神探子了。” 她真的是个乐天派,自己逗自己开心,笑了笑说“你说到时候我就像灵道天师那样找人传播自己好不好,我也不贪心,就搞个元三天的名头出来怎样元三天,包治百案” “噗”大头正在喝随身水囊里的水,闻言差点喷出来,他连连做抱拳的手势,“我服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皮。” 若姜自己大抵也知道没趣儿,她扁扁嘴,一下子就正经起来,问道“我叫你去监视阮苏侠,没被他发现罢” 那当然是没有,武广敏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甚至隐隐还是骄傲的,他站起身关上了小院的门,不许人进出,这才回身来道“我办事你放心,不过” “嗯” 两人一道往房间里走,若姜一会要换一身衣服再去怡红院,她现在是个大忙人连轴转,到现在连午饭晚饭也没用,但也委实是顾不上了。 “这位阮世子,看起来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大头回忆着,“从怡红院离开后他便径自回了施家,我在门口守着,没瞧见他出门。后来我翻墙进去摸索了一番,隐约也瞧见阮世子在园中 ” 他竟不太确定了,“舞剑像是在舞剑,这不奇怪,广阳侯府祖上是武将出身,开国元勋,侯府世子会耍个几招也是应有之意,大概只是个花架子。” “喔 ”若姜摆摆手,眼珠慢慢地转动,“那行,你出去吧,我要换身衣裳。” 武广敏和她大眼瞪小眼,突然间也是一愣,他好像才想起来小姐真的是个女的,在她质疑的目光里红着脸一溜烟跑了。 “这是要气死谁” 若姜把门窗都关好,自己在梳妆镜前坐下。 她当然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很俊的姑娘,只是没法子再穿女装而已 她把头发打散了看镜中映出的人,假喉结还是那么栩栩如生,她不打算拿掉,脸上的个别修饰也还要继续维持 只是时间久了,似乎不只是大头,连自己都会恍惚,她都不太记得真正的自己长什么模样了。 可是不敢穿回女装,哪怕只是自己在屋子里穿给自己看,唉,她这也叫六根不净了,像她决定走上扮作哥哥的这条路起,就注定了断情绝爱。 她这样的身份,没谁能和她走到一起 夜晚的怡红院远远不是白日可比,连喧嚣都是缱绻风流的。 人一走近,便能瞧见那一座坐落在南猫巷的三层小楼,暧昧的光影包裹缠绕着它,莺声燕语绕梁不绝,仿若一块人间无愁地。 若姜今夜穿得十分得体,她的头发用金冠束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是上好衣料制成的直裰,袍角绣了点点殷红冷梅,增高鞋垫也垫了又垫,折扇一打,顿时鹤立鸡群,器宇轩昂,在家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被帅得感动了。 和旁的公共场所不同,这妓院勾栏自古都是越夜越精彩。 此时怡红院门口人流攒动,二楼的窗扇几乎尽数打开了,漂亮的姐儿们甩着香帕招揽客人,那一声声娇滴滴的“客官,来玩啊”传入耳中,直叫人骨头先自酥了半截。 就若姜站在门口的一小会儿功夫,她已经眼睁睁看着十来个原本只是路过怡红院没计划进去消费的男子被美女拉了进去,男人嘛,就这臭德行,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在心里了然地嗤之以鼻,昂首挺胸,带着一种自己十分超然的步态走向大门。 “唉哟这是哪里下凡来的公子哥儿啊”龟公夸张的声音刺人耳膜,引来一众人的注目礼。 边上几个拉客人的姐儿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相中了他。 “我的,别抢”一个颇为魁梧肤色黝黑的窑姐左推右搡,直接就一把扯住了若姜的手臂,她此刻真的满面的幸福,眨巴着眼妖娆地道“公子,奴叫春花,去我房里说说话吧” 若姜面色一僵,“啊,不不,我其实” “春花,松开你的脏手放开美公子”说话间,另有几名女子汹涌而至,“公子是来找我的” “ ” 若姜擦了擦汗,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受欢迎,当即趁着这个档口想要溜到三楼去,只是人才进了张灯结彩的大堂,还没来得及看楼梯,那几个花痴女已然围追堵截了过来。 “啊啊啊,公子往何处去” “公子,奴在这里啊” 若姜崩溃,她虚弱地指指三楼的方向,咽了咽口水道“要叫小姐姐们失望了,我我来找男的 我找小枇霜去 ” “天呢,小枇霜您竟然是” 窑姐们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若姜看着一双双瞠起的美目,不好意思地拱拱手,“对不住,对不住。” 但其中也有特别的姑娘,甫一听见小公子要去找小枇霜后不是失落,面颊上反而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潮。 她兴奋地把若姜望着,顺便为他开道儿,不准其他人挡路,喊道“您快去快去”幸福地搓手,“真想画下他俩站一起的美好画面啊。” 若姜听在耳里,耳朵抖了抖,倒不是很明白。 沿着旋转木质楼梯拾级上到三楼,入目便是昏暗灯光的长廊,长廊两侧都是房间,门上挂着刻有小倌儿名字的木牌。 空气中浮着幽幽的紫檀香气。 三楼的装修布置明显同一楼和二楼区别开来,这大约是桂妈妈的别出心裁,若姜躲过几个喝得大醉走路乱扭的客人,一路看着木牌子找小枇霜的房间。 按说,她是预定了今夜的小枇霜的,他屋里应该不会有别人罢桂妈妈要是敢这样,她肯定要 “啊,谁阿”她正在寻思着,冷不丁脖领子一紧,转头看才发现自己被一个奇高无比的壮汉子拎起来了。 壮汉子显然是喝多了,话都说不囫囵,“小小牡丹,嘿嘿嘿 亲一个,再亲一个 ” 说着,撅着猪嘴就要覆盖上来。 若姜眼前一黑,想也没想就一拳打过去,“砰”的一声,没想到这醉鬼醉得很是警醒,居然还知道躲拳头,若姜这一拳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墙壁上。 她奇大无比的力气是经过铁扇庵诸多男子认证的,这一拳砸下来,墙壁立时出现了微微的裂缝。 “嘶好痛”若姜收回手,打到墙壁真的太疼了,疼得她眼眶里射出两行眼泪。 这醉鬼却还不依不饶,一手勾住了她的腰,那猪嘴再一次袭击过来 “亲亲,小宝贝牡丹,刚才还没这么野蛮 ” “你弄错了,我不是小牡丹”若姜直翻白眼,屈膝在这人两腿间用力一顶,“敬酒不吃吃罚酒,滚呐” “嗷呜”醉鬼捂着裤裆蹲下身去,若姜瞅准间隙就要逃,谁知道这大块头痛成那样了还不忘揪住她,大手一扯拉住了她的衣领子,稍用力一拽就把她摔到了墙上。 醉鬼皱着脸站起身来,疼痛使人清醒,他的眼中恢复了不少清明,恶声恶气道“贱货,敢踹你爷爷这里,踹坏了你用什么” 若姜的头磕到了墙壁,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她是真没受过这种委屈,她是知县啊,还有天理吗,逛个风化场所还要单挑壮汉。 “嘶。”若姜扶着墙壁站起身,就这须臾,她额头已经肿起一小块,嘴角也浮起了磕到墙壁的青紫色,愤愤道“清醒了是罢既然清醒了,麻烦您睁大狗眼看看清楚,我哪里是你嘴里什么小牡丹了,再胡言乱语,我把你舌头割了” 她好像身上哪哪儿都疼,气得像只斗鸡,撂狠话,瞪眼睛,怎么凶狠怎么来。 醉鬼满身的酒气,他朝地上呸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跟爷这里装什么蒜我告诉你,我说你是小牡丹,你就是小牡丹。”他定睛去看眼前人的脸,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就说么,自己怎么能走眼 适才醉眼迷离里分明是瞧见了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这下认真看了,真是更叫人难以把持。 这样的姿色,怕是柳香延和小枇霜也不及,他是顶喜欢偏女相一点的小倌儿的,按照他的审美,小枇霜还是强健了些,不是他的喜好,柳香延却也失之娇小 眼前这位就正正好了 简直是他梦中的仙子下了凡尘,是他最理想的模样,连骨架都是他最中意的玲珑小巧。 不免就放低了姿态,腆着脸笑道“别生气啊,你是这楼里的人么过去怎么没见过”他和她套近乎,笑眯眯的,“桂妈妈多少钱买的你,只要你应一声,我立马跟她赎你的身,多少钱爷都给得起” 若姜寻思这醉鬼是听不懂人话,她哪里是这楼的人了,这是碰见疯子了 她的耐心已经走到了尽头,也不啰嗦,拔脚就要走。 “别走”醉鬼不依不饶,这是又开始动粗了,一把将人拽进了自己怀里,温香软玉在手,顿时飘飘然起来,嘴里一径儿兴奋地念叨着,“跟我来,跟我来” 若姜差点被满鼻子的酒气熏晕过去,她袖子里有把匕首,几乎是立刻就摸索起来 兔崽子,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他们在廊上打斗早就吸引了临近几个房间的注意,但那些人都只敢在门缝里偷眼观瞧,没有任何人出来帮忙。 她从来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若姜把心一横,匕首都掏出来一半儿了,拖住自己走路的醉鬼却突然走不向前了,他好像也很奇怪,头一转,正对上狠狠的一拳 哐叽,壮汉飚出两管鼻血。 只一击,轰隆隆倒地不醒。 若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余惊未退,惊慌地看向刚才救了自己的勇士,“大 ” “侠”的发音都没出口,小枇霜便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踅身而去。 行,你救人你是英雄,拽是大英雄的权力若姜摸摸鼻子,急忙追了上去,蹬蹬蹬一路在小枇霜关上房门前泥鳅一般滑行了进去。 她很多时候是可以不要脸皮的,还是达成目的更重要,她也不去管小枇霜,自己找到脸盆就倒了水给自己洗脸,洗了一半心下叫糟,害怕把半成品的男子易容给洗了去,便又飞快地直起身来。 东张西望,像只误入民宅的小野猫。 元齐就那么平板无波地望着她。 她果真很快就找他来了,烛光里的小脸不说触目惊心,却也因嘴角的青紫痕迹格外醒目,看着是十分可怜。 “小枇霜,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恩人,恩人 ”挽救她于万一 若姜根本不等小枇霜说话,她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起来,“是了,你知道包你一晚上有多贵么我这还是走了一点门路的,打了折,不然还要贵,我都快负担不起了,可是你知道,我为了破案子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元齐的眼眸闪了闪,说了第一句话,“你是小侯爷的朋友” “ 这样好的良辰美景,我们不要提他 ” 听到阮苏侠,若姜脸色变了变,牵动受伤的唇角,她自己又捂着脸“嘶”了声,慢慢地才说“我和他不是朋友,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我呢,是本县的父母官,一县之长。” 他的眼眸微微放大,她忙道“别害怕,我就是来问几个问题,问完了我就走,绝不要你伺候。” 她不知道,他是从不和其他人一起睡的。 嘴唇动了动,没有解释。 若姜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小枇霜很有好感,就在他身旁坐下了,他明显往边上让了让,她也不在意。 “大人不必问我。”元齐转眸望着她的眼睛,烛火倒映在他的瞳孔中跳跃,这微芒几乎吸引住了她。 “为什么”若姜不解。 “我答应小侯爷,什么也不会同大人说。”他站起身来,打开门,“请回罢。” 可是 若姜怎么可能甘心什么也没问到就走,那就不是她了,而且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阮苏侠的话,他叫她不必找小枇霜,便是这个意思么 他已经把小枇霜搞定了 他是非要自己主动去找他吗,他可能不知道,她其实已经决定要拉他入伙了,却因他这个举动生出了一丝逆反心理。 吱呀 门摇晃了一下,下一息却被若姜再次关了起来。 “我是付了银子的,打到天边去也是我有理。”若姜哼哼着,问他要化瘀膏,自己赖在床上装死。 他看了她一会儿,居然勾了下唇,须臾将一个甜白瓷的小瓶子扔到她身上。她挠挠自己的脸,看他一眼就背过身去,把药膏倒在手心里沾了点儿往额头上擦。 时间缓慢地挪移,若姜没想一直鸠占鹊巢下去,她就问他,“听说,你和柳香延关系处得不错” 没回应。 她拿眼寻找小枇霜,他的表情仍是 毫无表情。 “柳香延死了,被人割了脑袋,这事,你知道吗” 他蓦地抬起头,眼底的惊愕一闪而逝。 若姜心里忖了忖,当即有了一些判断,她也不逼迫着去问,只是说出了他和竹芽帮柳香延和施家小姐私会的事实。 “凡是发生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小枇霜,你缄默代表着什么,我相信他的死和你无关,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凑到他跟前,眼里写满了诚挚,又格外的水汪汪,“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方才还救了他,虽然总是冷着脸,但她看得出来,小枇霜其实最是个心底温柔的人。 “我说过,你可以去找阮”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被突兀地打断,但其实并没有任何人打断他。 他就那么看着元若姜,眼底吃惊的神色越扩越大。 “大人姓元”元齐抬起眼帘,冷漠的眸子里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若姜纳罕地动了动身子,她是凑在他视线之下的,脖领子里一小片裸露的光景一览无遗。 她的左侧锁骨下方,赫然有一个青色的刺青蝴蝶。 他探向自己左胸,指关节越收越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一天 若姜敏锐地嗅出空气里紧张的氛围,她眼珠一转就站起来了,小枇霜的表情却仍是那么的讳莫如深。 就仿佛,仿佛 啧,真是说不上来,有些微妙的情绪总是细微到难以捕捉,她有些不安,双手环胸绕着他走了一圈儿。 这个男人实在高大挺拔,剑眉微扬,狭长的眼睛看似无波无澜,但眨眼间分明有诸多的思绪被他压下了心头。 “至于吗我不就是想知道那日清晨柳香延和施家大小姐坐马车去了哪里,又是做什么去了,你”她想了想,还是把口气越发放得温软,抚上他的肩膀,“小枇霜,你真的不可以告诉我么,嗯” 元齐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躲避开了她的触碰。 若姜把他的反应理解为他以为自己要侵犯他,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她从不是见色起意的人,她对天起誓自己一心只有破案 “阮苏侠究竟允了你什么,”到底是不耐烦了,她又抱起了双臂围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转圈圈,“其实,他能给你的,我未必不能够,是吧姑且算作我是鹅县的地头蛇好了,他一个外来的和尚,哪儿就那么好念经你说,要求随便提,本大人一言九鼎,万没有不允的。” 打从她进门起说了那么多话,就只有这一次他是真有了反应。 “果真”元齐在圈椅里坐了下来,长腿交叠搭在矮方木案几上,幽幽的视线紧紧攫住了她。 他的声音又浅又沉,这一瞬间仿佛他并不是一个身陷风流场所没有自由身之人,周身那股隐隐的气魄,很难叫人忽视。 她几乎就被压过去。 若姜心头一顿,她本能地就想挖掘他的过去,只是也知道人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隐秘,那是小枇霜的伤疤罢。 小砒霜。 砒霜是毒,不可治愈。 她之前还暗自质疑过老鸨儿为什么给这么一个阳刚的男人取这么一个花名,可是只是仅仅同他相处了这点光景,她便有种和老鸨桂妈妈心意相通的感觉,小砒霜 是真的很有诱惑力。 她对他没有旖思,却也会无端生出探究的心理,想要深深地了解他。 这正常吗 若姜背过身去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她就笑眯眯地转回了他身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是呀,本大人一言九鼎。”她不忘做补充,提醒他道“但是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事是万万不可的,你看,我没做官儿前就是个大大的良民,没的如今有权有势了就伤天害理起来。” “不会,”元齐的目光似乎是烙印在了她身上,他缓缓地说“我想常伴大人左右,希望您买了我。” 这口吻就和早晨在煎饼摊子前买早点一样随意轻快。 他说得理所当然,她却是猝不及防地傻傻呆住了怎么回事这是听错了买、买了他 两个人诡异地维持了一盏茶,也许更多时间的静止。 打破僵局的是若姜。 她晕乎乎地在他旁边坐下了,两手绞了绞,不确定地扫了他一眼就立即转回视线,“我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其实除了问这个,她真正愁烦的是银子问题。说来,只要能达成目的,买就买呗,无非小枇霜是不想再在怡红院待着了,这个行为很符合他的个性,问题就出在他说得太突然,而且和她猜测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她满以为他是想获取一些特权,也许还会牵扯到帮助县中一些人,那可能是他的朋友,毕竟他是知县,只要他真的愿意,手握权柄的人往往能做到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很多事。 “ 你不是真的想陪伴我左右吧,”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音小小的,“我们,才认识啊”小砒霜真的是个怪人呢。 “那,大人想买我吗”他幽幽的眸光又投了过来,静水流深,“钱我可以出。” 啊 若姜几乎失语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一个美男子倒贴也要跟了自己 她突然如坐针毡起来,想到了适才廊上那个一眼相中了她的醉鬼男客人,想到了阮苏侠有意无意的撩拨 娘啊,难道她的女扮男装这么招断袖喜欢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很一般啊,她看见过柳香延的头,以她的审美柳香延才是绝色,远的不提,就眼前的小枇霜他自己真的就是一绝,阮兄也很精致,他们又都是大长腿,怎么没有互相吸引呢 不不,自己琢磨这些个有的没的干嘛,跟眼前的事有关系吗,若姜抓了抓头发,她又混乱地想到了很多风尘女子总是会甘愿用自己的钱财去补贴穷秀才上京赶考的,可人家那是爱,飞蛾扑火的爱,她跟小枇霜不存在这样的土壤,他们真的是才认识。 “钱的事再说,我是想说,”若姜两手揣进了袖子了,很拘谨的样子,她当然不敢放任自己幻想下去,“小枇霜,你是不是想借由我离开桂妈妈呢毕竟你看,如果是说我要买你走,桂妈妈恐怕不敢不卖” 这就牵扯到了权力的问题,她手下这么多美人儿,男女都有,要是是个土豪客人都想买走她的摇钱树,那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呢 没错了 若姜越想越笃定,右手的拳头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办本大人最是不忍看明珠蒙尘的,想小枇霜你堂堂七尺男儿志在四方,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坐困于此。” 她毕竟还小,这一刻很有自己既能解救被迫落于风尘的男子,又能获取破案信息的成就感,激动地一把握住了小枇霜搁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承诺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和桂妈妈说去” 她是极有章法的,并且急切,根本不给小枇霜发言的机会,他把手抽了出去,她也无所觉,一拍大腿对他说“这样,思来想去今晚我还是得留宿一宿,不然不像样啊。” 桂妈妈是何等人精,客人都不和小枇霜睡一晚就要带走他,怎么也说不过去,不一起睡觉怎么可能迅速被迷了心窍培养出感情 元齐更闲适地靠进了椅子里,星海般的眸子笼罩着她。 “我都可以。” 若姜闻言却是一怔,但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多心,小枇霜一定是对自己没意思的,她这种老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习惯要不得。 “那我睡床上,小枇霜你你自己找个地方凑活窝一晚,不要拘束。”这话说得亏心,她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呲溜就蹬掉鞋子爬上了床,顺便把床帐都拉下了,“晚安明儿见” 也不敢脱衣服,锦被一扯直接从头盖到脚。 起初若姜是警惕的状态,心里还说自己怕是认床,保不齐要睁眼到天明了,只是 被窝里好像是有和小枇霜身上一样暖暖的气息,她在脑海里描摹他的眉眼,竟然是有几分哥哥的神韵 呼。 呼 无知无觉间,就香香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淡青色的床帐上映出一条颀长的人影,来人掀开帐幔,轻轻挂进了钩子里。 他掀开锦被一角,露出了“他”酣睡的睡颜,出神望了会,阴郁的声息随之卡出喉口,“元齐,这是我的名字。今后你要记住我。” 微凉的指腹抚上她温软的面颊,元齐头颈微侧,手指一路向下探寻,扯开了她的衣领。 他没有太多的犹豫,视线牢牢锁在那只小小的青色蝴蝶上,这是元氏族人的标志,不同的身份拥有不同的刺青,他们的蝴蝶是一样的。 他们是亲兄 弟 眼仁微微一缩,元齐的指尖顿时狠狠抖了抖。 床上人的锁骨更下方不知为何裹缠着厚厚的白布,他心头泛起了离奇的猜测,蓦地站起了身。 他在床前踱了踱步子,须臾又再次坐了回来,神色从未如此凝重,他把她的面容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假若这是易容,那么她的脸无疑是手艺最精湛的大师最完美的作品。 许是光线晦暗,他暂时还看不出不妥的地方,但是那股不协调感从他发现她用裹胸布起就野火燎原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元齐的呼吸不可抑制地发紧,他眉头锁了锁,面无表情地看向帐幔外。 但是,手却探进了温热的锦被里。 整个过程很快,只要探一探她的脉搏她的身段,粗略过一遍,是男是女是显而易见的事。 清晨,几只麻雀停在屋脊上叽叽喳喳。 若姜在床上滚了下,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她头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衣物,看到还都穿得好好的就放下了心。 昨夜不知怎的,好像被一百只瞌睡虫围剿了一样眼睛都睁不开,居然就睡着了。想来还真有些后怕,幸而小枇霜是个正人君子。 她撩开床帐,举目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儿,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破案为期三天,再等不得了,今天是第一天。今天她再没准备好也必须往施家走一遭了,而且是以知县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登门。 草草洗漱完毕,若姜在镜子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就准备先找到桂妈妈谈一谈买走小枇霜的事,她现在有点恍恍惚惚的,昨天是怎么走到了要买小枇霜这一步的 也罢只要他肯全力配合破案,这些细枝末节不值得费心神。 门口传来响动,若姜扭脸,竟是小枇霜端着一盒糕点进来了,她笑着和他问好,左手换用手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招呼他,“你也吃,你也吃。” “我吃过了。”他淡淡地开口,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已经和桂妈妈谈好了,大人 ”语音一顿,“大人你,只需将银票交给她即可。” 若姜接过厚厚一沓银票,心里想着这行真是暴利啊,视线不住在小枇霜和银票之间轮转,同时也惊叹于他的办事效率。 她擦擦手,忙把银票揣进怀里,笑得像只招财猫,“走走,你领我去找桂妈妈。” 他说好,两人到了外面,怡红院素来是极乱的,不知有意无意,若姜发觉小枇霜一直走在她左前端,如果有人看向她,他就会挡住那些视线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他是怕昨晚的事重现吧似乎,有很久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了。 “小枇霜,谢 ” “元齐。” “嗯” 他驻足回身,垂眸看着她,“叫我元齐,我同大人是一个姓氏。” 她没有多想,居然还欢快地跃起搂住他笑了起来,“哇元齐,那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啊” 他身形僵了僵,迟迟地推开了她。 忖了忖,指尖轻点她的眉心,严肃道“你不该这般与我亲近,我只是个陌生男子,你明不明白。” “不是啊,我赎了你,我们的关系怎么想都非同一般,你瞧,”若姜拿眼示意周围,“人家都看着我们呢 ” 元齐无意也无力与她争论,他在后院一间房前停下,让她进去。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若姜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了,她是真信了元齐的邪,本以为还要被桂妈妈夹缠住,没成想桂妈妈十分畏惧她,拿了钱就把“小砒霜”的身契奉上,从头至尾都是讨好谄媚的嘴脸,生怕惹得知县大老爷不高兴。 若姜直到走在回县衙的路上还在大发感慨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只不过她不时回头瞅瞅,元齐一直跟着自己 终于拐进了县衙的那条街了,再这么下去不大妙,等下被衙门口的差役瞧见了她可就解释不清了。 若姜摸摸鼻子,等元齐走近了就问“你怎么跟着我,你是自由身了,适才我都把你的卖身契给撕了。” “我还没有把施小姐和柳香延的去向告知你。” “你明明说过一遍了”若姜蹙眉,怎么的,这是讹上自己了他都告诉她施小姐和柳香延去了城外,马车一路往北,既然他只知道这么多,他对她就没什么用了。 “好无情呢。”元齐唇边绽出一朵静谧的笑花,侧了侧首,表情看起来纯良而温和,“你买了我,我自然是你的人。” “但是,银票都是你的” “是你给桂妈妈的。” “你这么有钱,干嘛非要跟着我呢” “我想和你在一起。” “ ” 这注定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对话,是谁说女人难缠来着,若姜在心底呐喊,古往今来的朋友们,求求你们都来看看元齐罢男人比女人可怕多了好么 好女怕郎缠,这话真的富有哲理。 若姜最终敌不过元齐的攻势,只得将这个高大俊美的拖油瓶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承受了一路差役们复杂的视线,高县丞捏着胡须站在廊子下,尤其的意味深长,好在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大名鼎鼎的“小砒霜”的,若姜大手一挥就给元齐安了个身份,连名字都不用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大人我的远房表亲元齐” 元齐从善如流,全程微微笑着。 很快若姜就会知道,他确实是需要她。 他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他计划从参考武举开始,他 想要元氏一门重回往日荣耀。 旧日元氏安插在朝中各部的棋子也都还在。元齐只缺一个契机,一个机会重启。 那金殿上的老皇帝凭什么用完元家转头就不认是不是弃子,不是他说了算的。当年他放任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元氏在满朝雪片般的奏书中被抄家灭族 呵,脏事都是他们来做,他断臂求生,穿着那身龙袍睥睨天下清清白白,天底下,绝没有这样好的事。 若姜在书房里紧急批阅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公文,洗了把脸,换上官服就传人备轿前往施家,倒把带回来的元齐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坐在摇晃的轿子里理清思路。 首先,发现两颗人头的地点是千户府。从那日的观察来看几个厨子仆役都不像是杀人的凶犯,县衙最近也有着人看着,没有人有异样。 其次,一颗人头是柳香延,一颗人头是周大。周大自不必说,他早就被起底,若姜现在就怀疑他是在从牛魔山下山逃跑的途中遇上了柳香延,否则不能解释他们的人头为什么会在一起,至少,他们一定有过接触。 再来,通过慧心和元齐的口供可以得知,柳香延失踪前最后一个与他在一起的人是施家的大小姐,施茗微。 这就很简单了,只要找到施茗微,这个案子就不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现在的问题只是施茗微身份特殊,在一切不曾明朗前她也根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向施家捅开施茗微曾与一个小倌私奔的事。 话说,这施家实在是复杂,表面上看整个鹅县的人知道施家少爷和柳香延厮混在一起,可是近来他病了,他难道是撞破了柳香延和自己的妹妹 嗯,破案子么,最重要是敢想,若姜不介意发挥自己的联想,很多时候不可能的事就是真实发生的事。 轿子停下了,大头去施府门上递上名帖,不一时,施老爷便亲自迎将了出来,“大人驾到,老朽竟是有失远迎” 施老爷在整个鹅县是超然的存在,当地大族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若姜在这么一个大人物面前也不敢拿乔,她一副谦虚的样子,和施老爷互相恭维了起来。 有钱有势的乡绅乡宦最关心的便是子弟们学业科举的事,一县有多少学子考上举人考上进士往往也与官员的升迁考绩息息相关,所以若姜也很关注,施老爷便以飞快的速度将施家的男孩子们从县学里召了回来,一个个给她相看。 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若姜自觉比她坐在衙门里还累一百倍,应酬这事儿委实是耗费心神,更何况你嘴角淤青,额头上还有纵是戴着官帽也遮不去的新鲜伤痕,这就很容易叫人联想了。 元知县的业余生活很丰富啊 虽然别人都没明说,但她就是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这句话,心,真的好累。 末了,在她跟施老爷从民生大计聊到了朝廷动向,再从朝廷动向聊到了养猪养鸡的十个要点两人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若姜这才施施然道出真正来意。 “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找贵府的表少爷一叙 ” “嗳,元老弟咱们多年兄弟,”施老爷真真是个妙人,虽然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时辰,但他们现在是亲如穿一条裤衩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就是找世子么,您稍待啊。”说着,喊人去叫阮苏侠。 若姜有礼貌地笑着等待着。 但是,施老爷被光速打脸了。 来回话的小厮脸跟苦瓜似的,哆哆嗦嗦道“回老、老爷,表少爷说他正在园子里和姊妹们玩耍,叫小人 引知县大人去见他 ” 施老爷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了,他一拍桌子,“胡闹,怎么好叫大人去见他” 他明显是试探元知县的态度,若姜也看出来了,阮苏侠在这个家的地位也是超然的,施老爷明面上是他的一个长辈,实则身份地位上就有鸿沟。 他怎么敢管小侯爷 “不打紧,我去也不妨事。”若姜笑了笑,对那小厮道“别愣着了,引路罢。” 她心里其实也不得劲,阮苏侠怎么回事,不是他想和她套近乎么,怎么她来找他了,他倒不积极起来,还要她来见他,他就当真那么矜贵了,世子怎么了,她还是知县呢 她表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数落了阮苏侠一路,不过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数落得还是不够。 远远就能听见女孩子们嬉笑的打闹声,在假山里跑来跑去的,有个蒙着眼睛的男人阮苏侠,嘴角衔着笑,跟个花蝴蝶似的在女孩们中间飞来飞去。 若姜也不知道为什么,脸拉了老长,他是成心的吧明知她有正事,他还这样,这样不知羞耻 只知道他跟男孩子要好,原来他的表妹们他也不放过。 她蹙着眉,恨不得拔腿就走,也确实是扭过了脸。 那小厮暗道糟糕,知县大人生气了赶忙儿连滚带爬跑到假山前禀报,“世子爷,知县大人来了” 其余的女孩子们乍一见到不远处的陌生男子,统统都惊呼起来,表哥和其他男子还是不同的,倏忽间便作鸟兽散了,只余下空气里久久不散的脂粉甜香。 “大人为何站那么远” 阮苏侠拨开眼睛上的布,向元若姜张望。 若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是不肯搭理他,哼,显得她爱来找他帮忙似的,给他好大的脸。 转眼间,她身后就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侧止住了。 “比我预计来得要晚。”他说道,一手去扳她的身体,有些笑音,“大人真有意思,背对着怎么交流” 她还是不理他,心里想着怎么开口提见施茗微的事,又想,适才的姑娘们里不晓得有没有施茗微 不觉露了愁容。 阮苏侠却突然漫不经心似的开了口,“大人昨晚,睡在了何处” “ 关你什么事 ”若姜的思绪还在施茗微身上,下意识就没好气地回了他,只是说完才觉得不对劲。 他这口吻,怎么好像知道她昨天歇在元齐房里一样。 “唔”霍的扬起了脸,“你,是不是” 两人的视线这才接触上了,阮苏侠一派恹恹之色,他的表情绝称不上和善,啊了声,“怎么,我就是派人跟踪大人你” 你,奈我何 若姜睁大了眼睛,过了会,竟一下子气短了,粉粉的唇瓣动了动,小声嗫嚅,“其实,真不是阮兄你想的那样。” 不妙了,他这是以为她睡了他喜欢的人不成 元齐啊元齐。 你还真是个蓝颜祸水 她在阮苏侠面前都挺不直腰板了。 正在她莫名尴尬的时候,一双温凉的手掌却捧起了她的脸。 若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都不及反应,阮苏侠连连的啧啧啧声便传入耳畔。 “瞧啊,我们大人实在身娇体弱。” 他像是奚落,又像是关心,指腹在她唇角的淤青上轻轻地摩挲,“怎么就被打成这样,疼不疼,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一天中 本来不疼的,被他摩得倒是疼痛渐起,若姜只觉得阮苏侠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点燃了什么一般,烧得她的心热热的,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格外的不自在。 “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你是腊月生的啊”她没好气,同时拍掉了他虚假“关切”的手。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看穿了他,但她能走到这一步也绝不是个二百五。阮苏侠要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她身上打着某种盘算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若姜真正决定拉阮苏侠入伙还是有原因的,他的不可控性太强,与其放任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搞小动作,倒不如干脆让他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也很好奇,他能图谋她的什么。 “新鲜,这便是元大人求人的态度”阮苏侠抱着两手,懒洋洋地依靠向身后的梨树,这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外面的梨树还都只结了一簇簇骨朵儿,施家的梨树却因长期受到园丁精心的照顾花冠满枝头。 他靠得枝杈抖了抖,顿时便有数不清的雪白花瓣纷纷扬扬而下,零星落在他的头顶,肩膀,还有他微微曲起的指腹。 “哇 ”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梨花花雨,若姜伸手拢了拢,唇角小小地抿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在花瓣飘洒的缝隙里对接,他似是不为所动,只是纳罕于她的没见过世面,轻嗤了声,到底是没言语。 若姜的心情却稍稍转好,她好心地帮忙拍拍他的肩膀,撸撸他的头顶当然是够不着,不过意思意思把花瓣拂去一些即可,主要是表达出自己示好的态度。 她是能屈能伸的,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笑得甜滋滋地看住他,“阮兄,你还记得的我们可是在铁扇庵说好了要一起干一番事业,我的话如今依旧作数,我发誓” 她右手做出起誓的手势,纤纤手指在日光下分外莹白柔润,摇了摇,诚恳地道“眼下我实在很需要你的帮助,阮兄,阮兄 你有一身的本事,若是不用,我都替你心疼得慌” 她不单是个知县,还可以兼职油嘴滑舌的大忽悠。 树下歪着的人却扬了扬眼帘,阮苏侠的视线随着她摇动的手指而晃动,口中含糊“唔”了声,却抬手,情不自禁握了握她那几根在他眼前摇曳着的手指。 葱白似的,指尖泛着淡淡的晕泽,很像她窘迫时双颊上腾起的绯红。 “好秀气的手,”他仿佛天生轻佻,时刻不忘调侃她,“大人若能绣花,定是一绝。” 若姜微微发窘,“胡说什么 ”语气一变,跟着就道“我这双手打人也是狠的,有空阮兄你可以试一试,然后再发表你的感想不迟。”说着将手背在了身后,她的易容主要体现在脖颈和脸部,手是无论如何没有顾忌到。 今后要加倍小心。 她留心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她失败了,阮苏侠本就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他的懒惰也许是伪装的面具,也因此,她在他身上除了懒洋洋,真的什么也抓不到。 “那,阮兄是应承了我”若姜再次把话题扭转回去,见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也不管了,拍板道“不否认就是肯定那成,我也就直说了,我如今缺一个师爷,一个仵作,对外也少一个武功高强的打手” 她昨夜在怡红院就很危急,幸而是当时有元齐,但元齐她是迟早要赶跑了的,她对接近自己目的不纯的人都有敏锐的直觉。 他的眉头在听见“打手”时略略挑起,她连忙赔着小意儿给他顺毛,“当然了,您是堂堂的世子爷,我失心疯了叫您做打手是这样,我想着,反正也不过是虚名罢了,不如阮兄你先挂名给我当师爷罢我的幕僚,你想怎么称呼自己我都可以,反正衙门里也不会有意见,另外每个月的月钱循旧例我会从账上支给你,是,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 ” 阮苏侠偏着头,目光深远悠长,他未必察觉不到元若姜对自己的提防,但他们却都愿意维系这种微妙的平衡。 若姜点点头,把他搞定了就好,再怎么说也是半个自己人了,她就直言自己要见他的表妹施茗微,怕他不理解,更是将自己探听到的一股脑告诉了他。 他对她的话没有一点意外,若姜是看出来了,她是脑筋活络的人,当即就问他是不是早查出来了,他说是,这一刹那她居然又有了在铁扇庵见到他给慧能验尸时的感觉。 阮兄这个人,还是有股子古道热肠的 之后的一切就变得顺其自然起来,有了阮苏侠的帮助,别说是见施茗微,就是若姜想在施家搅风搅雨他都兜得住。 施茗微今年一十五岁,生得一张甜到齁的甜美容颜,才办了及笄礼,是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不过施家的门风似乎比较开放,这是若姜往好了描述,但凭良心讲,施姑娘其实还真挺招人喜欢的,有种爽利劲儿,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甫一被问及柳香延,她竟丝毫不惊讶,相反,施茗微表现出了令人咂舌的配合度。 事实上,施茗微眼底那脂粉也遮不去的青黑痕迹早落入了若姜眼里,看得出来,她心里憋着事儿无处宣泄,再这么下去,好好一个姑娘,迟早闷出病来不可,也难怪他们一相问她就立即看到希望似的全盘托出。 “我和他,是一次他被哥哥请来府里弹奏古筝时认识的 ” 施茗微没有就他们相恋的过程描述太久,她是极有分寸的人,苦涩一笑,直接跳到了和柳香延约定私奔的那一日清晨。 “我们上路时带上了很多银两,其中也有小砒霜和竹芽凑给我们的部分,我后来每一日都在后悔,老话说财不露白都是有道理的,也是我们没经验,不警醒,不知马车怎么撞了人了。” “这个人硬要碰瓷也就罢了,”她的秀眉纠结了起来,“长得五大三粗,袒胸露乳,一副匆忙逃命的景象,腰间别了把杀猪的刀,威胁我们把钱财和马车全部都给他” 若姜整个人都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提了起来,“杀猪的,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杀猪的” 施茗微皱皱眉,她好像不太在意这个,“他自己说的,他凶恶的很。” 若姜就和阮苏侠交换了一个眼神。 “ 是天都不想叫我和柳哥厮守,我知道,”酝酿了好一时,施茗微已然泪睫于盈,她吸了吸鼻子,喉头哽咽难言,情绪上来捂住脸哭了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柳哥会一点拳脚功夫,他说我留着是累赘,就叫我跑,我 我不是有意留下他的,后来,后来他就再没音信了。” 她又抹了把脸,眼中死气沉沉,看着元知县,“大人,他死了是不是,我都猜得到。” 若姜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点点头,阮苏侠也没开口,三人就这么静坐了很久,直到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说是衙门里来人了。 若姜站起身,眉心一抖擞,她有种下意识的直觉,直接就冲了出去 大头正站在廊下焦急地踱着步子,一看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若姜先说了,“是不是尸体有消息了” “神了,小大人怎么知道”大头咽了咽唾沫,他是跑得急了,还有些喘,“才刚快班那里传来消息,就在咱们县和临县交界的荷花乡,隔壁县衙接到了报案,说是有两具无头尸体,张捕头听了赶忙就叫人通知大家伙儿,这会尸体说是还没挪位,临县的知县也正往荷花乡赶呢” 什么 “岂有此理,这两具尸体是我的临县的朱大勇凑什么热闹”若姜气不打一处来,连人家知县的诨号也叫出来了,手一挥就叫备马。 不到半个时辰,若姜风驰电掣,把马儿骑出了筋斗云的效果,飞奔到了位于鹅县与聚义县相交处的荷花乡。 随行的还有阮苏侠和硬要跟来的施茗微,不止,还有不久后也到了的元齐和竹芽。 若姜没空研究怎么跟着自己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查案的滚烫的心还真没掺假,由于怕朱大勇跟自己抢尸体,她风尘仆仆直接就蹿到了两县的衙役们跟前,那边朱知县正在和师爷小声嘀咕。 “可千万别招惹这事儿,脑袋也没有,真瘆得慌,最好能叫那临县的元若姜全部抬 ” 他话都没说完,抽冷子被元若姜一嗓子吓得没了声儿,只听隔壁鹅县的元知县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他”激动地命令道“快,把这片儿围起来,谁来抬尸体都不行不许动现场这是咱们县的案子” “张捕头,发什么愣啊赶紧” “那边几个没吃饭怎么的,快给朱知县倒杯水,人家大老远赶到我们县也不容易,回头你们找几个妥帖的,先把人送回去” 某朱姓知县 “ 是,大、大人”元知县的出现一下子主导了全场。 两具无头尸是被抛尸在早干涸了的水沟里的,上面覆着农家的蓬草,周围还有几只神气活现的公鸡正在踏着骄傲的步子,丝毫察觉不到空气里紧张的氛围。 “呕”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两个村妇晕完了吐,吐完了又晕过去,人中被乡长掐得血呼刺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乡长就是凶手。 若姜看着这乱七八糟的情景,深深叹了口气,另一边上,里长、甲首,以及荷花乡的几位耆老们正在蠢蠢欲动着想要同两位知县大人攀谈,孩童们被大人捂在怀里不准备探头张望,却仍是盖不住孩子们的好奇。 若姜抬手在眉骨支了个凉棚,敛神屏息,慢慢的,掀开了蓬草。 看了好一时,她的面色不见有丝毫变化,回头喊人道“准备验尸格目,大人我要亲自验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一天下 这儿若姜的话音刚落下,突然不远处一个草垛子上跳下来一条灰扑扑的人影,那人一身半旧不新的旧式道袍,右手端着一碗黑狗血,左手持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铛,羊癫疯似的猛烈摇晃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呵” 随着道士的一声暴喝,他豪迈地低头喝了一大口右手的黑狗血,朝围观的乡民们喷洒而去,“噗” 时间仿若静止。 所有县衙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忘记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连若姜都呆滞地维持着转身的姿势,自然也没有小吏送上验尸格目给她。 她半眯起眼睛,就看见那做法的道士在那儿不停地上蹿下跳,似乎还有几分眼熟 满地灰尘都被他扬了起来,凡是他所经过的区域即刻间便被喷得血雾弥漫,腥臭气熏天。那些围观的乡民更绝,一个个被喷得臭不可闻却毫不生气。 乡民们这辈子估计都没这么虔诚过,有激动的甚至跪了下去,一连地磕头祈求保佑,还有的人是行动派,已经热络地邀请老道这里做完法后就去他自己家里喷狗血,及时做法,捉鬼必尽 “好说好说。”老道儿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叫乡民们遵守秩序,好好排队不要拥挤 若姜满头问号地看着这一切,她真正是难以忍受,倒不是别的,主要是乡民们身上的臭腥味已经顺着风往她这里飘来了,隐约还有点儿鸡屎味点缀其中,完全盖过尸臭。 这正是一臭更比一臭高,当几种臭气汇合在一处,便足以形成有形的杀伤力量。 若姜有点想呕,她扶住额头晕了晕,捏着鼻子道“这儿、这里是谁主事荷花乡乡长何在” “ 大、大人小人已在此恭迎多时”一个细眉毛、长鼻子的中年男人立刻就从人群里抢了出来。 若姜又闻见一股浓烈的黑狗血味,想来因着他是乡长,极有地位,所以适才的老道着重将黑狗血喷洒给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语调拿捏得当,既不显得暴怒,也不会过于平静,拿手指向跳得张牙舞爪浑然进入忘我境界的道士,“没瞧见本县正在查案验尸,你们这是闹得哪一出。” 王乡长笼在袖子里的两手搓了搓,他好像一点没听出来知县大人的不悦,向前一小步,小声地汇报情况,“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乡 ”声音更低了,恍若蚊蝇,“我们乡怕是风水不好,闹鬼 您瞅这两具无头尸体,怎么好端端地就跑到我们乡里来了呢这说起来,隔壁几个乡乡民素质跟我们那是没得比,我们乡人多好啊,又亲切又和善,才刚朱知县还夸呢” 若姜蹙起眉头打断,“我没问朱知县,我问你眼下是什么情况。” 王乡长好像咀嚼出一点危险的苗头了,他撮了撮牙花,露出一副愁容来,“嗐,这不么,翠花和大妮一发现尸体赶忙儿就报到小人这儿来了,小人立即撒出人去问去,清点过后我们荷花乡肯定是没缺人,这不奇了,无头尸还能自己摸到我们这儿来没辙啊,当即就报了案了。” 说到这里他难免心虚,他们荷花乡自古都是属于鹅县,不过打从前两年起新来的知府大人重新划分府内各县领域,荷花乡就被分给聚义县管着了,所以他才向聚义报了案。 谁想到没一时两个知县都来了呢,这个元知县看着就是个事儿精,他务必要小心回话。 王乡长压低声音,“最近乡里常有人家无端少了鸡鸭牛羊,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传出了闹鬼的说法,现在可不连尸体都凭空出现了您也知道,小人我这纯粹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啊,我就寻思着趁着今儿这个众人集合的大好日子,干脆请道士来开坛做法,这位王道长,人称王瞎子 他与我是本家,我这也算是照顾他生意了,顺便镇一镇我们乡的妖魔邪祟” 若姜长长地沉吟着,视线不期然划过王瞎子那蹦跶着的身影,怪道眼熟,原来是下了牛魔山就没再看见的半个熟人。 她还记得王瞎子给她测字说她即将遇上自己的人生之月,她暗自左等右盼然而没觉得有结果,基本可以盖章王瞎子是个江湖骗子了。 “叫那边停下,”若姜板着一张脸,“若再有无故打搅本县查案者,一律蹲班房。” “是是是,小人再不敢擅作主张”王乡长眼皮往上一掀偷看了元知县一眼,这知县生得面嫩,放狠话却不含糊,他素来是欺软怕硬的人,又藏有诸多恭维的心思,原本还打算再拍会儿马屁,给知县大人多留点印象,当下也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缩回人群中去。 鹅县刑房的小吏忙一个个按部就班上前来,经过上一回的咸菜坛子人头呕吐训练,这一回他们看起来淡定很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若姜比较满意,她接过粗麻布的五指手套戴在手上,盯一眼负责记录验尸格目的文吏,目光又幽幽地飘向了站得远远的阮兄 他这是怕溅一身狗血,什么时候瞬移到那么老远的地方的 若姜想挠挠脖子,手伸一半想起来还戴着手套,只好作罢。 行,阮苏侠你不打算来,我自己也可以做到。还能怎么办呢她又没有仵作,只好自强不息了。 于是乡民们便纳罕地看到知县大人在亲自验尸,要知道,放眼整个大懿朝这都是十分罕见的,一般来说,科举出身的官员别说验尸了,他们之中很多人连对断案的律法都知之不深,是以常有仵作被收买从而案子错判的事情发生,官员往往毫无所觉。 久而久之,新上任的知县都会高薪聘请有才能的师爷等人士做自己的左右臂膀,协助自己治理一县事务,所以像元知县这样凡事都亲身上阵,这也懂一点,那也能玩得转的简直是个瑰宝般的存在了。 朱知县眼见着荷花乡的乡民们满面崇拜之色,心知自己无意中被比低了去,可他又实在对讼案刑侦毫无兴趣,他是典型的读书考科举出来的官儿,你给他个论题叫他立地写文章他能一眨眼就理清思路随即浩浩荡荡挥毫十几页。 但,验尸 那是万万不会的。 为了减少仵作作怪的几率自己勤啃专业知识 那是不可能的。 应付琐事和各种应酬尚来不及,什么干一行爱一行,哪里有这个功夫。朱知县嗤之以鼻,他知道元若姜县里的案子,他现在就很不希望他把案子破了。 同行是冤家,不外如是,朱知县广袖一抖,也不走了,这会儿也不嫌弃尸体污秽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在了元知县身边,“慢来” 他打断正在其中一具尸体脖颈处仔细观瞧的元若姜,只瞥了一眼,胃部就乘风破浪激烈翻涌,好在勉强能屏息按捺住,挑眉道:“元知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荷花乡如今归属我们聚义县,这方才乡长又是将案子报往本县处,于情于理这都是本县的命案,缘何你在此验尸,本县这心里着实过不去 ” 若姜眉心一跳,来者不善啊,她当然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这是催她滚蛋。 她不滚,她就不滚,要滚也是他。 大家都是场面人,官场上说话从来都是暗藏机锋的,若姜就含蓄地笑了起来,“不是这话啊,朱知县,你看,要是你给我时间证明这两具无头尸恰是我县里两颗人脑袋的主人那这就还是我们鹅县的案子。” “而且,朱知县想必耳聪目明,定然知道这两颗脑袋是自锦衣卫贺兰千户大人家里找出来的,”她有意无意地拿贺兰题压他,“千户大人脾气不好,要是有人有意阻止查案,我看他是要遭殃。” “你” “我”若姜看着朱大勇,拿她摸过尸体的手套拍拍他肩膀,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您就别在这里杵着了,这儿多臭啊,要不这样,等我忙活完了今日指定是赶不回县衙门了,我也不会连夜偷走尸体,我们就明天再议论罢朱知县,你实在不放心就自己也住下来,横竖最晚明天我一定给到你结果,成不成” 朱大勇在被若姜碰到自己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哪里还有空和“他”斗法,直接就摆摆手,带着自己僵硬的身体飞速离开。 这下这身官服算是沾上污秽了,无头尸的死气和怨气仿佛顺着衣服爬进了他的身体,他再联想到适才那道士撒狗血时荷花乡群魔乱舞的模样,不禁抖了抖,悻悻地决定此事不再掺和。 终于打发走了,若姜叹了口气,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死者一,男,年龄在三十至四十之间。肤黑,体毛旺盛。身上无明显外伤,内手肘大腿外侧皆有轻伤,死前曾与人缠斗。”她翻看左边那无头尸歪着的身体,边上小吏赶紧刷刷落笔填写表格。 “身长,”若姜捏着工具,反复丈量,心里最终笃定下来,这也正好与某人身高吻合,“身长六尺五”她说着,对边上另一具尸体的身份隐隐也增加了几分肯定。 “ 头颈皮卷肉凸,两肩部分皮脱,颈围 ” “死者二,男,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生前肤白,肉嫩。”因这特殊的时节,尸体并未过分腐烂,很多细节很容易便可推测,她在这方面是颇有一些根底的,徐徐道“身长七尺,左胸口刀伤为致命伤,伤口长约一尺 ” “ ” 看热闹的乡民渐渐散去了,瞧见衙差们在四处搜寻凶器,据知县大老爷说那是一把菜刀,乡民们看着衙差们沉着脸找菜刀的模样,当即也不敢再久留,抱孩子的抱孩子,回家收衣服的收衣服,天光越来越暗,都各回各家了。 若姜等画完两个人形图,再按章程依次和现场此次参与的小吏们在验尸格目、人形图、验状上签完押后居然已经是暮色四合。 她揉着腰抬起眼,积累的疲惫这一下才全部显露出来,也是奇怪得很,适才一点不知道辛苦,这才一弄完,整个人就能软得一滩烂泥似的。 天边犹残有一星落日燃尽时的余晖,田野里绿草欣荣,仿佛是绿毡铺地,她盲目地望着,就在田埂边看到了阮苏侠。 他居然没走 她突然就有些气鼓鼓,好么,她请他做什么来的他还记得不记得,她忙活大半日,他怎么好像来春游踏青一般惬意悠然。 “阮兄” 若姜回身吩咐人暂且将两具尸体安放起来,明日再抬回县衙,自己则兴师问罪地走向阮苏侠。 她本来想锤他,但一考虑自己虽然脱了手套却还是不好就没碰他,呵呵道“我们世子爷真够义气,就是能冷眼旁观我干活,也不说来看看我做得对不对,我干得好不好 ” 她这样不带一丝遮掩地朝他发泄情绪,真的像个孩子。 阮苏侠就微俯下腰身,醇和的、低低的声线传入她耳畔,“那你做得对不对,干得好不好” 他轻柔地语调恍若呓语,若姜没成想他会突然这样的 这样面对自己的发难,一时讷讷难言,竟然不晓得如何应对,只是眼巴巴地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 田野的夜风凉得惊人,过了一会儿,若姜拢了拢耳际发丝,别开脸得意洋洋地哼哼,“我自然是千好万好,好歹我也是打小儿学过些日子的,本事都不曾落下,像我这样的聪明人,学什么是什么,干一行行一行,行行行干哪行都行,你 知道了吧。” 夸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应该知道什么啊”阮苏侠低低的笑声在青草间传扬开来,和着飒飒的风,仿佛天地自然里一篇动人的乐章。 她“唔”了声,耸耸鼻子,靠得他更近了。 她能嗅见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唇角忍不住越扬越大,哇,觉得自己也香了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那厢抬着两具尸体的担架正打他们身旁经过。 阮苏侠叫停了,说“我看看。” 顿了顿,迎上她不解的视线,若有所想道“才刚一直在听你验尸,有个想法想要验证一下。” 正待掀开白布,冷不防竹芽带着施茗微过来了,施茗微面露哀愁,清瘦的人儿,打扮成了一个富家小少爷,只是容貌过分甜美,明眼人一看即知她是女子的身份。 她没什么精神,衣袂在风中摆动,似愈发清减了。 竹芽叹了口气,安慰道“施小姐,逝者已矣,那一日我们送走你和小柳,谁能想到你们会遇到歹人 你这样,他在天上也万不能安心啊。” 施茗微是听进去了,抬手按了按眼角,这才重塑起坚强的面具,看向元知县,“大人,确定身份了吗,到底是不是” 若姜打断她的话,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些眉目,但不到头身重聚,重合,她是不会妄下断言的。 “还不好说。”她脸上有些倦色,“而且,凶器尚未找到。” 从杀人犯的心理来说,凶手不应该在那样仓皇抛尸的情况下还有时间将两具尸体和凶器抛到相距甚远的所在,既然尸体在荷花乡,那菜刀一定就在这附近。 “凶手要抛两具尸体,没有推车或马车是无法办到的。”最近都没落雨,车辙子或许还能保留下七七八八,若是用心去寻的话。 元齐说着,面上淡淡的,走过若姜和阮苏侠时不知有意无意,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他回头看若姜,“我去附近转转,如果晚上没回来,不用在意我。” “哦 好。”元齐是要去找菜刀吗她不禁向前一步,只迟疑片刻便向小吏拿了一件自己的披风给他,“晚上凉,你穿上再去吧。” 他说好,就没更多表示了,只视线在阮苏侠面上光影一般掠过,快得几乎没留下痕迹。 阮苏侠弹了下舌,饶有兴味地目送元齐的背影。 “怎么办呢,”他用只有元若姜能听见的音量,细细在她耳垂下喃喃,“大人的小情人,真的不太待见我。” 若姜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自觉声音太大,前面的施茗微被她吓着了,小脸花容失色,若姜讪讪地笑,想了想,一把握住了阮苏侠的手腕,又看向那四个假装自己是没有听觉的假人的差役,“走,跟着我们。” 她直接就拉着他到了一处荒僻无人的所在,前面有条潺潺的小溪,她霸道了一路,这才松开阮兄的手腕。 “昨晚,我是宿在元齐房里,但我们连手指头都没碰一下,他睡哪里我不知道,但我是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的,就我一个。” 若姜盯着阮苏侠,“阮兄,我们是朋友,你可不能把我想成那样见色起意的人,我 我可至少是去查案子,你不能自己联想,毁我清誉 ” 他抱臂倚在树上,就这么望着她。 不信 若姜有点急眼了,她冲到他跟前,细白的食指指住自己青紫的嘴角,一劲儿踮着脚尖往上送自己的唇,“你看清楚,这就是铁证,我为破案也可说是身陷险境了不计一切了” 此时间,天地陷入一片混沌,天光朦胧稀薄,人的五官尖刻深邃的一部分仿佛都被黑暗尽数隐藏起来。 这使得此时的元若姜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执拗,小嘴一张一合,犹如一个偷穿知县官服的姑娘家。 阮苏侠起先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但他很快适应了此刻的“他”,他眼帘低垂,眼瞳里映出近在咫尺的两瓣粉唇。 他没那么清心寡欲,他想亲吻下去,他想尝一尝她的味道,他想,她的唇一定很软。 如果,他是女孩的话。 阮苏侠扶住元若姜的肩膀,将她推开。 他微微莞尔,看一眼那四个背对着他们站着此刻正抬尸体的差役,熟练地调侃着她,“大人再蛮横地靠这样近,别人便要以为我才是你的情人。” 若姜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倏忽间他的声音又飘过来了,笑音更加浓厚,“不逗你了,过来,看看尸体。” 她巴不得换个话题,就道“黑灯瞎火,看鬼么” 他变戏法般变出一根火折子,吹亮了,走到两架担架前晃了一圈儿。 若姜蹙眉,须臾,阮苏侠走了回来,他问她,“你知道谁先死的” “周大”她和他说话不用那么严谨,因为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周大。衣服只是一小点,更多还是身体给出的答案。 “他是死后被砍头,还是生前被砍头” “啊,啊” “柳香延呢。” 若姜抿了下嘴,“柳香延是先被人用菜刀砍死的,致命伤在心口,不过 ”她居然有了一丝迟疑,想了下,又坚定起来,“柳香延的致命伤确实在心口,他,他应该是死后被砍下脑袋。” “你观察过菜市口砍头吗。” 阮苏侠微侧着脸,“头离开身体后,眼睛至少仍可眨动十来下,是不是很奇妙不过这和我要说的无关。” 他像是调节气氛,向她投去一瞥,没表情地笑了下,“周大脖颈上的皮肉呈现卷曲状,肉凸皮脱,两肩井骨耸,柳香延则全然相反,这说明 ” “说明周大被砍头死掉以后,柳香延就被人砍死了,接着凶手出于某种目的也砍下了他的头”若姜一口说完,气息有些小急促,他好像在帮她复习知识点一般,她陡然记起来,周大和柳香延头颈切口的两种特征确实代表着生前被砍头与死后被砍头的区别。 “你都学会抢答了。”阮苏侠吊着一边唇角,笑靥里有丝促狭。 他的手旋即笼上她的头顶心,在她的视线里温和地揉了一下,再揉一下,似是某种温柔的侵犯。 “大人果然聪慧。” 他一字一顿,若姜一时怔忪住了,看着阮苏侠,呆了呆,急忙闪身让了开去。 可黑暗中脸颊却烧了起来,在他沉默注视着的视线里,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是做什么,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她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他的鼓励什么嘛,了不起他也就比她大个几岁,以为自己是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二天 两个人不便离人群太久,若姜总是风风火火的,她蹬蹬蹬走到抬尸体担架的四个差役跟前,手指头一指,“抬走” 见几人兀自怔怔,便又道“藏得好好儿的,不准人动。你们去告诉张捕头,就说我说的,这一整晚不准断了人守夜,尸体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叫你们有好果子吃。” 知县大人说有好果子吃,那就是有,几人两股战战,大声应下来。 若姜转着眼睛,她知道很多衙役是整日里闲散懒惰惯了的,平时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事关她三天必须要破的案子,谁要是敢在这档口掉链子,谁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那朱大勇,人是离开荷花乡了,谁晓得他背地里是不是派人躲藏在何处,就等着一入夜来抢夺她鹅县的两具尸体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朱大勇这人看着就是要跟她过不去似的,保不齐还真能干出点破事儿来搅和她。 真真烦得很。 当个知县竟然要操这样多的心眼,案子指望你,百姓们指望你,同僚还要在你有难时踩一脚裹个乱 若姜恨恨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继续保持充沛的精力。 她的视线不自觉的,就又瞄向了阮苏侠。 哼,是了。 还有这个家伙,他可别以为她会放松警惕,迟早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着,若姜就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脸,她呲牙一笑,反正自制增高鞋够厚,吃力也好,总算是勉强勾搭住了阮兄的肩膀。 无论何时,走“哥俩好”的路线永远不会出错,其实她今天白天怼走朱大勇时也可以不用贺兰题,料着只消假作不经意地点出阮苏侠的身份,朱大勇投鼠忌器,以为连她身边一个师爷都有天大的来头,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后台,这样今后即便再有什么坏主意,也不敢轻易施展了。 这么想,还真有点儿可惜。 “阮兄,我们走罢,我看王乡长应该已经安排好大家今晚的住处了。” 在他风轻云淡的一瞥里,她突然很是和气,“呐,您是世子爷嘛,等会儿要是觉得房子床铺什么的各方面有不如意的,您就只管来同我说啊,想和我换房间也行的。反正 外人知道您是我师爷,我们自己却清楚,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呀” 这话她自己说来也不亏心,好朋友,好兄弟。 阮苏侠洞若观火,不着痕迹地拂了下搭在他肩上的手,元若姜纹丝未动,他一哂,便直接摁住了她。 “大人多虑了,这乡下再简陋,料想也差不过铁扇庵里。”一面说,一面似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笑容可掬,“我在大人心中,是这般不分场合穷讲究的人” 语调浓软稠密,似一罐子蜂蜜兜头淋在她身上。 若姜被他在手背上摸的那一下犹如电流一般,她吱吱唔唔,又像是被黏住了,磕磕巴巴地回应,“并不是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下意识红透了脸,却不知自己是因他的话,还是因他这个人。 此时连阮苏侠的视线也不愿意触及,忙就用力把自己的爪子从他肩上挣了开去。 这么下去不成,她咬着手指寻思,故意落后阮苏侠几步走在他身后。 撩妹撩弟这方面他是行家,她却怎么懂得怎么撩拨他呢她没学过,也隐隐有敌不过他的力不从心感。 若姜越琢磨越不得劲,看着阮苏侠光风霁月的背影就来气,她真差点儿就忘记他是个断袖这事了,还别说,他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 他但凡断得不厉害一点,他老爹广阳侯都不至于把他打发到鹅县这小破县城来反思己过,从国都沦落到一千八百线,差距不可谓不大,一般人能活活抑郁死,但你看阮苏侠,人家就是能照样吃照样睡,还有心情跟她别苗头,真是不简单。 她反正没瞧出他有在反省什么。 若姜摸摸下巴,她也没打算当面问他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 偶尔对她会产生点儿那种意思 打人不打脸,吵架不揭短,她要是和他谈这个,他铁定翻脸,他们也合作不下去了。 唉,阮兄真是个迷梦一般的人。 她头一回跟断袖打交道,还是长期的,这关系经营起来一点儿也不比普通家庭里的婆媳关系容易。 做人真难呐,讲句真心话,如果他对自己没坏心,她还挺待见他的。至于他的喜好,他就算真有点好感男装的自己,那反正也不和自己相关。 来日自己或有摆脱这个身份的时候,他一瞧她是女孩儿,肯定厌恶地拔脚就走。 若姜想到这里,再想想自己之前被他撩拨时泛起的微妙情绪,顿时就释然了,如梦幻泡影啊,都是无意义。 这里两个人走得各怀心思,脚步缓慢,王乡长却突然土地公似的从岔道口边的地里冒了出来。 他“埋伏”已久,笑容依旧谄媚,细眉毛一抖一抖的,活像两只跳肚皮舞的长蚯蚓,“大人酒菜都已经备好了,擎等着您入座开席呢” 若姜被吓一跳,短促地“啊”了一下,险些发出女孩子甜软的音色。 她掩了下嘴,看向黑暗中发出王乡长声音的黑糊糊人影,“哦,王乡长来了。” 荷花乡安排这一顿饭是应有之意,王乡长却极力要办得最好,他一味地邀功,唾沫横飞道“此番是大人您第一次来我们荷花乡,您的排面,一定要大最大” 若姜虽然对王乡长这种不加掩饰的奉承很不适应,但她在这些人面前习惯了不动声色,任乡长再积极主动,她也不给他一点积极的反应,只是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可以,小王你有心了。” 殊不知小王听见这句眼眶忽地一热,胡子都打湿了,似自己受到了天大的鼓励,他胸脯起伏,极力隐藏住自己的激动,大声道“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 那行。”若姜摸了下眉毛,仍是一派泰然自若,“前方带路罢。” “好嘞”王乡长神清气爽,遂领先半步走在前头带路。 他的乡长位置得来是不太稳固的,马上就快要到下一届选举了,听说村东头张二仗着自己婆娘的表弟的外甥女的干妹妹是朱知县的第三房姨太太,想跟他抢乡长的位置。 他岂能叫这孙子如愿,说不得就得把眼跟前这位元知县捧成天上明月,只有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才能有自己的好。 月朗星稀,夜风如雾。 这一路上,荷花乡处处张灯结彩,不知道的,还以为乡里正在办亲事。 若姜到的时候,戏台子早就搭好了,隐隐还能瞧见后台里人头攒动,练习的戏子水袖飞出,咿呀不绝。 乡亲们都是回家洗了澡扒拉两口饭就又集体出动,就跟过年赶庙会似的,个个喜气洋洋,小孩子骑在父亲肩膀上满脸兴奋,女人们也和家人们站在一起,期待地望向戏台。 最前面是露天里搭了个大棚,好些桌子依次排开,乡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县衙的差役们除了看尸体也早到了,此时见到自家知县大人入座,这才敢哄闹着一桌桌围坐下去,送菜的妇女都很热情快乐,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乡里人到底还是淳朴的,若姜笑看这一切,亲自给坐在自己旁边的阮苏侠斟了杯酒,“你吃呀,乡长说是才烫的酒水,他们乡里自家酿的,我吃了一点,甜甜的,不会醉,不耽误事。” 许是心情好,她甜甜地一笑,怕他有顾虑,自己举着小杯满饮一口,赶忙又催促他,“阮兄,喝呀,你才还说不会端着架子。” 阮苏侠霎了霎眼睛,眸光自她沾上了水泽的唇上移开,也不多言便举杯浅啜一口。 “是不是还不错”她也不待他说话,自顾自道“我的家乡也是这样的地方,我老想着,阮兄你是世家子弟出身,这会儿竟然和我们一起坐在这种地方吃酒看戏,就好像做梦一样。” 他托腮看住她,几乎没吃酒,语调却是幽幽而缓慢的,“嗯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若姜搁下筷子,他们这桌只安排了她和阮苏侠,元齐还没回来,剩下跟她来的人就只有施茗微和竹芽,但他们让人带话没心情用饭,不来了,所以她可以敞开了和阮苏侠说话,带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阮兄,我怕我们相处不好,”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借着自己喝了点酒,低着头说“适才看你验尸,你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就得出我难推断出的结论,我就觉得 我觉得,我确实很需要你。” 她在桌底下暗暗搅了搅手指,踌躇了一下,仍是道“可我怕我们会处不好。我才来鹅县上任没几个月,根基不稳,孤立无援,我这人也没什么优点,脾气还躁,虽然我总是嚷嚷着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可也知道有多假大空。 我就像是那种创业时空口给底下人画大饼的,我在你面前,我其实,特别没底气。” 少年消瘦的身影笼在牛乳一般的月华中,周身却仿佛逐渐被层层郁郁无形的气息缠裹覆盖。 阮苏侠沉吟着,他想起来,元若姜这个年纪,少年得志,但因开罪了不能开罪的人,仕途未必通畅,兴许终其一生也不过在七品的芝麻粒官位上周旋。 他的老师乔尚书,现下就蹲在诏狱里,是个硬骨头,用刑后只剩下一只耳朵也不肯道出他们把证据藏在哪里。 “你” 听见他开口,元若姜挺翘的小鼻子立即皱了皱,随即偷偷扬起眼帘看他,眼波流转,只一眼,知道被他发现了,就又看向了别处。 阮苏侠心头腾起难言的感觉,有些痒,他闭了闭眼,暂时忘却两人之间对立的立场,斟酌道“你很好,只要有所坚持,他日必能青云直上。” 这话不知触动了若姜心底哪根弦,她霍地抬眸看住他,所有的光彩一点点重新在那双漆黑晶亮的瞳孔里汇集,凝成了唇角最绚烂的笑花。 她居然这就又得瑟起来了,一下子就放松了,拍拍他的肩膀,眼睛乐成了两条缝儿,“还是我们世子爷有眼光 ” 顿了顿,杏眼眨了眨,悄咪咪和他道“你和我在一处,便是传入你爹爹耳中,也不怕的。” 她飞飞眉毛,“阮兄你大概没留意,我在京城里名声可好了,和我老师乔尚书一样,你爹爹指不定以为你一朝就洗清革面知道要上进了,跟好人学好人,多好呀” “元若姜,我很坏么” 他突然的一问,连名带姓,这是生气的征兆,若姜的筷子“啪嗒”掉了下来。 她摸摸鼻子,高涨的情绪瞬间回落。 唉,是有些忘形了,居然这么直白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不好,也就讪讪的,一下子夹起了尾巴,过了会儿,看阮苏侠没再追问下去,她便又重整旗鼓招呼他吃酒,还给他吃她觉得不错的饺子,笑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来来来” 打哈哈蒙混了过去,其实也知道他没跟自己计较,越发觉得阮兄还是很好说话很可爱的。 席间慢慢的不时有人过来敬酒,若姜统统端着姿态回应。 她点了几个小戏,边上人介绍说这是目前县里最出名的戏班白马戏班,他们的角儿小白毛甚至进宫给娘娘们唱过戏,可是大有来头。 只是因后来得罪了人,不得已才放弃在京中大好的声势从此四处巡演讨生活。 若姜很唏嘘,看来京城之中多的是蛮横不好惹的权势贵族们,小人物们一个不小心便会将他们开罪。 她眯眼看戏台中间的小白毛,他嗓子很厚,唱一个幽怨的闺中女子,曲音扣人心弦,水袖旋转,婀娜多姿 若姜捧了下脸,她是最爱看戏的,看戏看话本吃东西,谁还没点自己的小爱好她定睛凝目,只是这小白毛脸上全是油彩,叫人瞧不清相貌,但端看身段儿高挑异常,极其打眼,想来冠绝京师的名伶,容貌不会差到哪里去。 “大人可真爱救风尘。” 身旁传来阮苏侠幽幽的声音,若姜一迟疑,转而就知道他什么意思。这是内涵她把小砒霜这样的小倌领回家不说,目下还“垂涎”戏台上的小白毛儿 她顿时恍惚起来,但须臾就恼了恼,低声道“我是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我欣赏他的唱腔,不可以么” “可以,随大人你喜欢。”阮苏侠似是倦了,也不和她打招呼,话毕便离席往安置处走去。 他一走,她好像就索然无味起来。 又听了会儿,打了个哈气,也准备安置了。到底是女孩儿,心细,她特地想起来让厨房温着热菜热饭,留意万一元齐回来了给他吃,免得饿肚子。 荷花乡说大不大,空屋子其实也不特别多,为了安排下衙门的差役们,许多乡民都收拾出了自家的空房间,但也有限,王乡长没想到自己自认为万事妥帖,最后竟然反而没能给元知县留下地方。 但其实原是有的,只是他请来的本家的亲戚王瞎子喝醉了酒一开心,居然睡了知县大人的房本来他今晚是被安排跟王乡长的儿子一屋凑活一宿的。 王乡长羞惭地领着元知县走进小院,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现在的分布是这样,施茗微单独占据了一间,竹芽和元齐一间,不论元齐此刻在不在,若姜都不能安排进去,还有一间睡下了王瞎子,剩余的最后一间,便是阮苏侠。 王乡长踌躇了下,他老眼如炬,怎么瞧不出施茗微明面儿上是个富家公子打扮,实际是个女子呢,知县大人万不会进去与她同睡,他肯,人家姑娘还不愿意呢 而王瞎子臭气熏天,鼻子没问题的正常人都会躲避。 那么就只有 若姜听完各屋分配后,下意识地往施茗微门方向走了两步,注意到王乡长如芒在背的目光,她赶忙将就要落下的脚硬生生在空中扭转了方向。 “那,本县便与师爷挤一挤。” 拢共四间屋子,得了,真没别的选择。 王乡长十分羞愧,连声地对不住,见知县大人不怪罪自己,他感激涕零地跑路了,就怕节外生枝。 若姜蹑手蹑脚地摸进门里,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插上门闩,蹑手蹑脚地往床上张望 阮苏侠穿着白色中衣,此刻正仰面躺在床里,眼睛闭着,就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但她知道他没有。 若姜咽了咽喉咙,“你放心,我打地铺睡地上,就和上回在铁扇庵一样。” 然后她就在房里搜刮起来,但是很可怕,整个房间居然只有一床被子,而那条簇新的被子,此刻正盖在某装睡的人身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啊,若姜在地心转来转去,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跺脚。 一盏茶后,她把心一横,在第一万次洗脑自己是个男人后昂首挺胸地走到了床边,靴子一蹬,直接猫着身子往里爬,像个毛毛虫一般缓缓蠕动, 她是这样想的,自己这关已经过了,阮兄那边的话,他虽然喜欢男子,但是也要看别人乐不乐意和他有一腿罢他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而且她并不是真的男子,出于他的同性相吸,他不会对她感兴趣,他跟她是异性相斥。 她心满意足,对自己的理论十分满意,看了眼阮苏侠如玉的面容,她勾勾嘴角,瞧,这就跟和姐妹一起睡觉一样简单。 若姜伸伸懒腰,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了外袍,乡间风沙大,袍子终归是脏了,进不得被子,她要是这么躺进去,阮苏侠能直接坐起来把她丢下去罢 唉,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像个小媳妇一样畏畏缩缩地脱下外袍,跟着,畏畏缩缩地挨进了被窝边边里。 真冷,不敢抢被子,也不敢碰到他分毫。 闭上眼酝酿睡意。 半夜的时候冷不丁醒了过来,蜡烛烧得只剩下一点微光,烛火哔啵作响。 若姜动了一下,整个人倏地僵住。 她把脸微微往后看,阮阮苏侠正贴在她身后,他的手臂搭在她腰上,她感觉得出来,这回他是真睡着了,鼻息均匀地一下一下拂上她的后颈,引起绵绵不绝的细痒。 怪不得她梦里以为自己贴着个暖炉,还有只长胡须的猫猫在蹭她的脸 但是这些在眼前的她所面临的状况下都显得无关紧要 若姜脑海里天马行空,她在识海里搜寻良久,终于不太确定地翻找出了一个词儿晨勃,是这么说吧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一拳打醒阮苏侠,痛哭流涕大骂你这个流氓还是,悄悄在他醒过来之前换个姿势 不行不行,万一他醒过来,两个人都很尴尬,她最怕尴尬了,若姜咬着手,思忖良久,终于决定还是自己换个姿势。 只是她才刚转过身,身后的人“唔”了声,揉揉眼睛,迷茫地看向了她。 他睡眼惺忪的,他的小兄弟可是精神奕奕。 若姜眼睛骨碌碌地转,脱口道“阮兄,你、你可能睡外面的床不习惯,所以才 ”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分明是想假装不知道的,怎么说出来了,天哪,地啊,赐她一条地缝安息罢。 沉默在夜色里肆无忌惮地蔓延。 阮苏侠仿佛仍有些恍惚,他这一觉特别沉,很久没这么睡过,总觉得有股令人安稳的香气在鼻端流连。 闭了闭眼,复睁开,他的眼睫扇了扇,终于在元若姜的脸上聚焦。 这样的夜,黑魆魆中她的面颊又同个小姑娘无异了,两腮飘红,分外姣美。 他分辨出那股香气的来源,竟然是元若姜身上散发而出。 蹙了下眉,阮苏侠把脸别过去,躺平了身体。 “阮兄 ”她咬了下唇,轻轻推他肩头一下,“阮兄,我不是想说 ” “别叫我,也别碰我。”停了停,他的声气翁翁的,“你先下去。”直接拒绝了和她交谈,好像在纳闷什么似的。 为什么身体会对一个男人有反应 阮苏侠重新审视自己,他自问做道士时清修自律,便是再清秀俊美的少年他也见过不知凡几,且镇日同师兄弟们在一处,也从未有过异样。 他把手搭在眼睛上,唇角越抿越紧,眉心的皱痕时隐时现。 那边若姜飞也似的爬下床,她极擅察言观色,一看阮苏侠就是心情不好,他周身的低气压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她不敢招惹他,兴许有起床气呢,世家子弟就是毛病多。 她趿着鞋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转了转,就在桌上翻找起来,少顷拿过一只木梳子在自己那位置比划了几下,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细长 又看到一个木盒子,拿在手中想象了一下阮兄的尺寸,自己这个实在不够瞧的。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别人都晨勃了,她不晨勃会不会不好,会不会因此被怀疑她要不意思意思也假装勃一下 可是,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晓得这里面的关窍,到底怎么办才好。 一时又怕自己回去床上后被阮苏侠看到自己,他会疑心她想跟他比谁的更大,她万万没有这个攀比的心思啊 以后只会更麻烦,唉 若姜正在角落里天人交战,拿着个木盒子怔怔地一动也不动,阮苏侠经过她身后她都毫无所觉。 直到他蹙着眉不悦的声音响起,“大人戳那儿做什么,也不披上外衣,想着凉吗” 她手里的木盒子吓得啪嗒就掉在地上,赶忙儿悻悻地捡起来放了回去。 他将她的外袍抛给她,面色不善,打从下床后对着她便一直面色不善,活像她欠了他好多钱还不肯还的那种。 若姜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又没想跟他比,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她就鹌鹑一样穿好衣服,自己穿好鞋,心想他真绝了,半夜三更这是要把她扫地出门啊,真狠的心 她就在这儿坐着不好嘛。 正要说话,院子里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息,房门被猛烈敲响,和着张捕头着急的声音一同传入室内。 “大人,不好了安放尸体的房子着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天中 “什么” 这还得了,这是捅了马蜂窝了,若姜当即脚下生风地几步跑到了门口,“嘣”一声,门应声而倒。 王捕头在木屑飞扬里见到见到自家知县大人穿戴整齐地跨出门槛,扶起碎裂的门框。 “这质量,不行啊 我不过是情急踹了一脚”她暗自嘀咕。 虽说若姜天生就大力,很多男子也比不过她,但她扪心自问自己方才只是随脚一踢,没想把门弄坏,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啊 目下也没空细想,她摇摇头,随口吩咐张捕头道“回头找人修修,这豆腐渣工程,可别赖在本县身上。” “是是是。”王捕头点头如捣蒜,他偷睨了一眼门内站在阴影里的广阳侯世子,似乎里间人也正望向他。 那是位真正的贵人。 他心下一骇,忙垂下脸去,哆哆嗦嗦着向知县大人说明情况,“大人呐,才刚小人尿急去放水,正捏着工具转到树根子后头呢,也没一会儿,冷不丁就听见那几个臭小子鬼喊鬼叫起来,嚷着走水了走水了,好家伙把小人这泡尿都给吓回去了,我赶忙抄着裤子杀回去救火” 张捕头说话的功夫,若姜已经闪步到了院子门口,她阴沉着脸回看他,“废物点心,眼下这样着急,哪里容得你站在那里嘚吧嘚一直说你怎么嘘嘘的,我耐烦听是怎么的” 她就纳了闷了,早威胁过叫他们守好尸体守好尸体,这起人为什么就这么不服管呢,她倒霉丢官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是换个从前那样恁事不管的知县他们就以为自己又可以逍遥快活了 想得美啊。 若姜磨着牙,这才注意到竹芽正站在施茗微房前,左手在门扉上敲了敲。他自己房里一片漆黑。 注意到她看他,他一愣,随即羞赧地点了点头,便又敲了两下门,关切地向门里说着什么似的。 很快,施茗微将门开了丝小缝儿。 她担心地望向元知县,目光所及却不见自己表哥,便依然缩在门内。 若姜吁了口气,说自己去瞧瞧情况,让大家继续睡,然后直接出了院门。 这一路上她都拉长着个驴脸,惹得张捕头更是赔上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他是知道的,这位元知县是个爆竹性子,她又极重视此双无头案,如今他们办砸了差事,怕是得吃不了兜着走,索性 “大、大人,您别着恼,那些猴崽子们纵然不争气,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这不么,两具尸体这会儿都还好好的呢除了缺了俩脑袋,旁的都完好无损” 他边说边躬着腰,支棱着个漏了风的纸灯笼,这灯笼好死不死偏生是个惨白昏黄的颜色,被知县一把抽进了她自己手里。 那光就那么映着她白惨惨的脸,和她拉得老长的脸色,分外提神,分外渗人 “啊,大人,您别这么看着属下,属下实在是”实在是心慌啊,他也就打了个盹儿,谁成想真有人太岁头上动土,竟敢放火啊,这不脑子被门夹了么 “本县问你,”若姜走得很快,乡间的午夜呵出一口气能带出白雾来,说话间雾团团的,她顾不得冷,略一抖擞精神道“火势如何烧了多久你们才扑灭” 张捕头小跑着跟上元知县的脚步,气喘吁吁地道“回您的话,这火烧得极旺,我们根本没能扑灭,这大半夜的,全村都睡着不是 ” 见大人眉毛又立起来了,他忙继续说下去,“是这样,小人心知知县大人您心系百姓、事必躬亲、立志查明冤案、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小人在大人手底下耳濡目染,渐渐也将您的精神刻入了骨髓,当时小人提着裤子,见火势已成,恐难以扑灭,当即便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直接冲进了火场之中,冒死将那两具比小人性命还重要的尸体扛了出来”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两人走得霍霍生风,良久,若姜思忖着问道“张捕头,你一个人扛了两具尸体”吹牛揽功也要有个限度不是。 张捕头挠了挠脖子,真相其实是他提裤子回来的时候两具尸体已经被人搬出来了,后续这帮大老爷们儿谁也没打算救火,反正看这架势也烧不到别的,只要知县大人叫看顾好的尸体没事儿就成。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房子一点一点烧没了,人在外头围坐着还挺暖和。 若姜摆了下手,示意张捕头不必多言,她猜都能猜出个大概。 离得近了,空气里隐约已有了热流,衙役们围站在两具尸体旁说说笑笑,都是年轻人,你踹我一脚我踢踢你的屁股,没什么可玩儿的,这样竟也很开心。 不知谁眼尖喊了嗓子“元知县来了”,嗖嗖嗖,众人顿时如惊弓之鸟,迅速在空地里排列成了两排,再没有这么端正过。 若姜只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径直走向了摆放尸体的两个担架。 她的沉静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心中滔天巨浪早已涌起,她怎么也想不到凶手竟然就在这个村子里,就在她的身边,这还不惊悚么她居然毫无所察。 尸体,凶手害怕了,怕她在验尸过程中找到不利于他的证据,会是如此么 但目前为止,她掌握的信息并不与任何人相关,她知之甚少,天亮后便是破案的倒数第二日,如果她不能解决这事,那她即便不被孔知府惩处,也会给京师里那位秦阁老留下无能的印象 若姜抬头仰望星空,倘若,人死后会化作星星,那么此刻哥哥定然也在天上看着她,保佑着她。 她好像又有了前行的力量,胸臆里那股子涌动的气流逐渐平缓下来。 若姜蹲下身,看着那两具没有了头的身体,自己究竟,还遗漏了什么呢 脑海中有一个设想隐约成形,只是缺少证据,但也不急 忽然,她望住了柳香延的心口,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白日时验尸时给出的伤口尺寸,当时只顾着想尺寸,却没留意到,这道致命伤的插入方向。 她霍地起身,揣着两手一动不动盯住柳香延。 设想一下,柳香延让施茗微先逃跑,他自己与周大缠斗,周大是杀猪的,杀猪刀按说是他的武器,但结果他却死于被杀猪刀砍断脖子,那么这大致可以推得,柳香延身负武功,在与周大的较量中占了上风,周大不敌,最终被柳香延夺过杀猪刀,打斗中砍断脖颈而亡。 周大死了,这时的柳香延会做什么呢 什么人能在他有意识的情况下将刀插进他心口,正面袭击,反而会是熟人。 柳香延是在哪里杀了周大 若姜看了下天色,天一亮,她就要去施茗微提及的她和柳香延分手的地方,那里距离牛魔山不远,也符合周大一路逃下山的行路轨迹,施茗微的话没问题。 张捕头打了个哈气,大人不睡,他们也不敢睡,个个人都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后来还是若姜反应过来,叫众人都去睡会,她自己则还是守着那两具尸体陷入冥想。 不知不觉公鸡吊起了嗓子,天边翻出了鱼肚白,若姜从两具尸体上移开视线,灯笼早烧得没光亮了,她踩了一脚,伸了个懒腰。 一抬头,就望见阮兄立在不远处的独木桥上看着她这里的方向,风吹得他恍惚竟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他是,何时来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是在陪伴自己吗。 不知为何,若姜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忽而饱满起来,她跑到桥头,陶陶然地望着他,即使几乎一夜没睡,眼下略有些青黑,眼神却依旧光彩灼灼。 “阮兄,早呀” 阮苏侠没开口,只是懒洋洋地从独木桥上下来了。 她绕着他转了一圈,“没给我带吃的啊包子馒头大饼有没有,我我一看见你就饿了,以为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呢。” “大人觉也不用睡,我道你早成仙了。仙人都吃露水,怎么,你竟不是么”他的口吻乍听十分不近人情,可若姜却不那么容易炸毛了。 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他其实是关心自己。 抿了下不住向上翘起的唇角,怕被他发现,若姜就道“一会儿我们先等元齐回来,然后一起去你表妹提起的狮子口看看,我晚上问了些人,都说狮子口距离荷花乡不算太远。” 顿了下,见他眸光闪了闪,她心知他们想到一处去了,便压低声音道“凶手从狮子口一路赶车到荷花乡抛尸,纵然他再仔细,料想也会留下马脚,我已经让人出去沿途问了,兴许就有人曾目击过,总之,还是很有希望的。” 只要找到第一事发点,肯定会有更多线索。 阮苏侠的视线越过她的脸,看向了烧了一晚上此刻付之一炬的房子,缄了缄,这才道“是这把火,烧出了他的马脚。” 她的心陡然怦怦直跳起来。 他们想的,难道是同一个人 “目前证据不足以指证,所以才需要更多线索。”若姜指了指躺在那里的柳香延,“那个伤口” 他啧了声,唇畔扬起轻微的弧度,然而再启唇话题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昨晚在床上,大人原想对我说什么。” 若姜迟迟地眨了下眼,面颊却不受控制,一寸寸泛起了不自然的红霞,“嗯 ” 他斜倚在扶手上,眸中似有星海沉浮,张了下唇,笑意加深。 若姜眼睛一瞪,他该不会是要提他那个罢 他、他他他知不知羞 她不及多想抬手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却瓮声瓮气的,“不要说,你不准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真凶 阮苏侠身形微有一滞,笑容渐隐。 他拿住她的手腕,使得她的手指缓缓从自己唇上移开,然而心间却在这一刻漾起无边的涟漪,似有无数碎叶坠入湖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迅速荡漾而起,非心力所能自控。 “阮兄”若姜不知道阮苏侠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似的,她也是关心他的,“你是几时来的,昨夜没睡好罢说起来,这也是我的不是,我把门都踹坏了,你是娇养大的名门贵公子,叫你睡在乡下已经是吃苦,如今跟着我,更是落得连门也没有的田地 ” 她拉扯这些还夹杂了自己岔开话题的小心思。 她可不愿意跟阮兄探讨男人的私密事,那些兴许会是哥儿们好朋友间会谈及的,但她一个是不懂,一个也是真的一提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种事瞒不了人,说多错多,她保准得露馅,所以必须扑灭火苗,将阮兄想说起的话头提前掐灭在摇篮里。 “还好。昨夜醒后本来也没多少睡意。”他放下她的手,垂在袖笼中的两指略略摩挲了下,指尖依稀还残着元若姜腕间细腻温软的触感。 不由垂眸端凝“他”的面容,晨光熹微里,这少年的皮肤粉嫩透明,双腮微红,花瓣似的小口动了动,应是发现他的视线 她愣了愣,竟扬唇向他笑,笑得张扬,也笑出了几分妩媚娇憨之态,“阮兄,你这是发什么呆呢,眼睛也不眨一下” 阮苏侠转过脸,视线自“他”的喉结上一掠而过,自嘲地勾了勾唇。 即便耻于承认,他也必须正视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对着同一个男人生出了龌蹉的念头,前次还是身体,可目下,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对他无解的吸引。 无解。 他喜欢女人,他自己知道。 “我也有些饿了,精力不能集中。”阮苏侠道。 他的表情恹恹的,不再那样懒懒地靠着扶手了,若姜察觉了他情绪的起伏变化,只是找不到原因。 她没有费劲去深挖,毕竟阮苏侠这个人实在不是她能看透的,她也只用“男人心,海底针”来形容他一个人。这句子其他人委实够不上,这只能是他这种心思深的男人独有的殊荣。 乡里人都起得早,很快所有乡民都知道了昨夜村里着火的事,听说还烧毁了一整个屋子呢,乡民们七嘴八舌,更是对乡里不干净,肯定有妖邪作祟的说法深信不疑。 于是乎,王瞎子再次受到了热烈的追捧,连带着他想抽个空给天师大人传话的机会也没有,只得眼巴巴瞅着天师大人和元若姜离开荷花乡。 他本想告诉天师,他的师妹即将来鹅县,只因天师迟迟未归,那头怕有意外,再来个人也好相帮。 但其实在王瞎子看来,天师自有自己的道理,旁人来了也是多事,何况这师妹来头不小,她本是定北王的小女儿永澄郡主,只因年幼时体弱多病,怕不好养活,王妃娘娘便说动了王爷的心肠,将女儿永澄送入了天下第一道观静养。 这一养,便养了十来年,永澄郡主果然活蹦乱跳无病无灾。 如今她回了王府,却不肯过回闺中少女的待嫁生活,此番走了刘太监的门路,说是来助师兄一臂之力,实则打着什么主意,怕只她自己才知晓。 这厢王乡长在村口目送元知县远去,他心里苦,但不说,好生生的,这怎么还点了屋子呢也不说给个交代,嗐横竖这回也算在元知县跟前混了个脸熟,日后若有什么事,自己也必是独一份的。 若姜收回视线,看着荷花乡越来越远,她就呼了呼气,对旁边骑在马上的阮兄道“也不晓得元齐去了哪里,他昨晚就说去找凶器,到现在也不见踪影,还有那些差役也是,一个个都找没影儿了,我都怀疑是不是凶手把菜刀带走了,谁规定一定要丢弃在路上” 这也是没准儿的事,抛尸是一回事,也许看菜刀小,顺势就带走了,藏起来了,藏在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找到的所在。 阮苏侠扬了扬眉,他们身后响起马蹄的声音,若姜回头,原来是竹芽驾着马车追了上来,马车里的人 若姜勒了勒缰绳,冲施茗微笑道“施小姐还要跟着一起我只以为你要回去了,你一夜不归,家里面” 施茗微的下眼睑比之前更为青黑,她甜美的长相终于不再那么甜美,许是表情的缘故,看来十分苦涩。 “大人就随了我的心意吧,此案一日不告破,我一日寝食难安。再说了,”她勉强一笑,“我是当事人,有我带着大人您去狮子口,有什么您想问的我当即便可给出回复,难道不好吗” “小姐您通情达理,本县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若姜不觉看向了竹芽,他似乎总是不太说话,安安静静的,声音也小。 “竹芽,你也去” 她打马到他们的马车边儿上,笑得平易近人,“我看你同施姑娘竟也很是熟稔啊”顿了顿,见他面色微微有异,她又主动岔开了话题,问道“早点都用过没有,我适才装了点干粮和水,你们要不要” 竹芽说用过了,但他看到元知县伸过来的手上举着水囊,迟迟不肯收起,似乎就等着他来接。 他略一想,伸手接了过来,踅身递给了车厢里的施茗微。 此时,元知县那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又响起来了,“竹芽,原来你是左撇子。” 水囊才从竹芽的左手送进了施茗微手里,他身形一顿,旋即回眸同旁边马上的元知县对上视线。 “是啊。”竹芽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左手,眸中闪过一线阴影,“我呢,是个下贱命,一用右手就没力气,小时候挨了不少打。后来我发现使左手更顺手,什么活儿都做得好,做得干净漂亮。”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微微眯着笑了起来。 两人对视着,若姜也笑,许多即将呼之欲出的话,生生被她吞咽回了肚子。 狮子口是牛魔山另一头山脚下的一个小集市,附近零星住着几户人家,几人到了后便将马儿和马车安置好,随即向里走去。 天色明朗,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若姜此时穿着便装,只作一个小书生打扮,她东张西望,少顷,有个先前被派出来的衙役跑了过来。 这衙役叫虎生,生得一张方正的脸,他才一露面儿,路人都躲着走,可见鹅县的衙役们恶名在外。 虎生人如其名,虎虎生威,也不是个阿谀奉承的性子,做事直截了当,他直接指向几个小土坡后的一处矮房,“大人,小人问过一圈儿,都说模糊记得几十日前 ”他停了下,复道“实在是无法有确切日期,估摸着超过一个月了,说曾有辆陌生的马车从狮子口那矮房子出去,一路又奔向了荷花乡的方向。” 虎生兀自在前领路,未几,想起什么似的,添补道“倒是有个大爷,说他瞧见那马车车辕上坐着位女子,模样就无从得知了。” 他似觉察不到其他几人异样的沉默,直到等来在了小土坡后的矮房前,才听有人开口。 说话的是却不是元知县,而是一直微微抖着唇的施茗微,她实在忍受不住了,这样的忍耐,于她每一刻都是煎熬 “大人不必进屋验看了,事后、事后未曾再来细细清理过,里头尚有血迹。”她的脸色白如纸张,指着自己,“是我杀了柳香延,也是我砍了他的头不必细问了,带我去衙门罢只求你们别问,我全部签字画押,无有不招认的” 此言一出,虎生看了下知县大人,在她的授意下退向了远处把守。 若姜却成心晾着施茗微,她开门进去溜了一圈,屋内极其简陋,也亏得如她所言,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能找着这样一个杀人分尸的好地方。 淡淡的腥臭气残余在空气之中,窗户都是钉死的,难以想象当时是怎样的修罗地狱。 若姜从门里出来,站在天光里缓了好一晌,眼光自默不作声的竹芽面上扫过,话仍是向着施茗微说的,“你既然把一切都认下来,那该坦诚的也不能少。我先问你,昨夜是你放的火” 施茗微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是我” “好。”若姜沉吟着,“那能请施小姐告知本县,你前后说辞不一的原因是为何我记得你先前分明和我说,你与柳香延真心相爱,决定私奔,后来你们遇到了周大,他让你先走了,你就不觉得这和你杀了心爱的情郎柳香延风马牛不相及么” “我我没走,我是眼看着他杀了那周大,但他杀红了眼,要杀我,对,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 ” “打了起来,接着你就砍死了柳香延。”若姜定定注视着施茗微,她的眼睛在此刻竟迸出洞彻人心的力量,毫不客气地道“小姐若以为本县是在陪你玩杀人游戏过家家,竟可以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她看向虎生,“其实根本没有那个目击的大爷,也没有人看到一个女子坐在车辕上,施小姐,这些都是我编的。” “你你竟然诈我” 施茗微脸色陡然有了血色,但一瞬又恢复成了惨白一片,甚至比之前更为黯淡,她搓着步子,“是啊,只是时间问题 昨晚,你早怀疑上我了罢。” “我为什么要怀疑你,”若姜不解地瞠大双眸,“施小姐到了此刻还要装么你说昨晚放火是你,但你看你自己的鞋子,再看看你身畔竹芽的鞋子。” 竹芽始终面色平静,准确来说,他已经过了情绪最波动的时候,从元知县用陈述的口气说他是左撇子那刻起,结局便已然注定。 他低头看两双鞋,他的鞋污脏不堪,施小姐的鞋虽脏,却在范畴之内。 “你们打从进了荷花乡,几乎一直在一起,为什么其中一个人的鞋脏污更多”若姜回想昨夜的情景,“昨晚,我踢开门时余光瞥见竹芽正往施小姐门前走去,看起来是他出了自己的门,从自己房间走向他处。” “但若换个想法,当时是他纵火回来,尚不及回房张捕头便风尘仆仆飞速来禀报走水,为防止自己被发现,他临时改变方向做出才出屋的样子呢” 施茗微蹙起了眉,“这些都是大人的猜测,大人可有证据我已经认下一切,又何必咄咄逼人” “恕我不敢苟同施小姐的逻辑。” 若姜道“你想认下杀人的罪过,可柳香延的尸体不能答应他心口的刀伤由左及右插入,渐深,无论是力道、高度、手势,都说明,杀了柳香延的人是个与他身量相仿的男子,而且,他是左撇子,他们相熟。” “我想了一整晚,你们知道吗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 要不是她留意到柳香延用左手敲施茗微的门,可能只是这画面无意识刻进了脑海,她对着那具尸体三天三夜也不会去怀疑竹芽。 “ 你有这么多证据,为什么还要诈我”施茗微突然向前一步,揪着自己的心口,露出了痛苦的模样。 若姜只看了她一眼,转过身顿了顿,才道“我没有太多时间。况且,凶器到现在还没拿到。而且我也还不明白,竹芽为什么要杀柳香延,你又为什么反而偏帮着竹芽” 在此之前,她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有任何亲近的关系,爱么哪怕是现在,她也不觉得施茗微喜欢的人是竹芽。 她第一次的自述前半部分至少是真的,施茗微,确实是愿意同柳香延私奔的。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天道轮回 事已至此,施茗微反倒淡然起来,至少她看起来是如此。 “元知县你,应从没有爱上过一个人的经历罢”她说着,怪异地牵了下唇角,自己施施然在一个磨盘边坐了下来,定定地望住空气中虚无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正站着什么人,神情渐渐染上几分迷醉。 若姜想了想,“本县尚未娶妻。”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他没成亲,甚至在肉眼可见的将来她也很可能会一直维持单身下去,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毕竟她胆大包天男扮女装替兄上任为官,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儿女情长简直是奢望,更别提去爱上一个人,她没有机会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思春待嫁少女了。 不知道为什么,若姜看着施茗微此刻的神色,心头竟然微微被牵动,大约女子天生便是多愁善感的,她一叹,启唇道“施小姐想必拥有心念之人。” “是啊。”施茗微心不在焉似的,掰扯着自己笋尖样的手指,垂下了脑袋,“我曾经是很爱柳香延的。” 语意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道“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世,对他又爱又怜,我想把我所有的都给他,想叫他快乐,我把自己都给他了私奔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我都做得出来,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啊。” 话音里的忧伤透骨,仿佛让天穹洒下的日光也没了温度,若姜拢了拢两袖,已经进入了情绪里,谁知余光却不期然瞥见阮苏侠惫懒地靠在了丝瓜藤下,他被太阳晒得微眯着狭长的眸子,但目光居然不是向着正说话的施茗微,而是 若姜登的一下就从施茗微的叙述语境里走出来了。 妈耶,她眼神飞快地向左望望,又向右望望,没错儿了 他这么个瞧法,而且眼睛一眨不眨的,竟然真的是在瞧着自己 看什么 她脸上有东西 她欠他什么不肯还了吗 这目光与他昨夜下床后看她那一眼何其相似,若姜顿时就觉得自己身上毛毛的,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继续专注于施茗微,不让自己受到阮苏侠影响。 阮苏侠毕竟是个奇葩,是个人都会好奇施茗微和柳香延的故事,可他不是,他偏要盯着 她,她真“荣幸”。 那边施茗微沉默了须臾,无需人提醒,又说开了,仿佛是她自己需要这样一个开口的机会,而不是出于元若姜是知县,她才不得不合盘吐露实情。 “ 我们私奔是确有其事,大人您不知道,私奔在外人看来或许疯狂,可是倘若这是我唯一能和他厮守一生的机会,我就会这么做。” 无需言明,柳香延流落怡红院,他这般龌龊的身份怎么好和堂堂的千金大小姐相提并论,似乎连一道儿提及都是对另一位的侮辱,然而造化弄人,若姜听着听着就入了神,她好像有点理解施茗微了。 真心爱一个人,哪怕粉身碎骨呢,施茗微看起来就是这样至情至性可以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子,问题也随之而来,既然这样爱,柳香延为何会被竹芽杀死,施茗微又为何甘愿一个人揽下一切 这案子实则简单,却有内劲,牵扯进了鹅县第一大族施家不算,还牵扯到了锦衣卫千户贺兰题,这些都不算什么,更甚至连内阁阁老也因为柳香延的特殊身份对此案有所关注,暗下里派人来点醒元若姜,令她速速结案,以免时间久了生出枝节。 若姜也是在施茗微的言谈里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柳香延的身份。 他自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倌,他的祖父曾是帝师,他曾拥有全大懿最清贵的出身,一出生就可以过上呼奴唤婢的生活,如果不是柳太傅落罪,柳香延现下保不齐已经考取功名每日出入宫廷,与他高谈阔论的是当朝能臣干将,与其把酒言欢的是志同道合的公子少爷,他还会娶到一位高门出身的大家小姐绵延子嗣,恩爱相守 可如今这些柳香延都没有。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压抑,就在沉默中爆发,柳香延在外人看来一向是活泼和气好说话,那是因着大多数人并不知悉他的境遇,一个从云端坠入泥沼的人,要怎样活泼和气的起来 简而言之,这棵怡红院的摇钱树,桂妈妈眼中最受欢迎的好儿子,黑化了。 他不是一朵白莲花,他是黑莲盛放。 若姜不是柳香延本人,她只能从施茗微的叙述中侧面描绘、猜测他的性情和心理。他们故事的起初,是柳香延借着自己的盛名,很快得到了进入施家抚琴的机会。 他幼年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通诗文知字墨,想要得到施少爷的青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被他刻意吸引来的除了施少爷,还有施家的大姑娘施茗微,若姜猜测施少爷病了也是同这事有干系,试想自己的妹妹和自己抢人,自己还抢输了,搁谁身上受得了,也难怪施少奶奶变成河东狮,嫁进这么个人家,怕是上辈子没积德。 不过从柳香延的角度,假设从头至尾他都是在算计,那么对他而言施茗微显然比一个娶了亲的施家成年男性好掌控,这是从灭绝情爱的角度来讲的。 若是说柳香延亦对施茗微生出感情,选择了施茗微,这也很合理,况且看得出来柳香延是个铁骨铮铮的直男,直男为了目的能牺牲到哪一步反正有选择的情况下,对象还得是个女的。 “你为什么说他是故意接近你,你都认下这个结果了,怎么两人都已经私奔了,还突然在路上提出来,”若姜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你为什么问柳香延他和你私奔是另有目的,借此靠施家一番运作从此摆脱贱籍” 她如连珠炮一般接连发问,“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不曾” 施茗微被这最后一问问得双颊发热,她倒也是个爽快人,只扭捏了一下,竟然道“我早就想与他行周公之礼,可他不肯,说什么怕毁我名节 呵,我们都私奔出来了,他也维持着一定距离,我总是感觉不到他爱我,或者我爱他像海水那样深,他爱我,就只是一瓢水。” 这是爱吗他真的爱她吗越是怀疑,越是想要被肯定,施茗微闹着脾气的档口,无巧不巧两人便与自打从牛魔山上下来后四处逃窜的周大狭路相逢了 之后的一部分与施茗微之前叙述相同,柳香延让施茗微先躲起来,他自己则与周大缠斗起来。 说缠斗,其实是侮辱了柳香延。 这场事件基本是柳香延对周大的单方面殴打,由于周大的菜鸡,柳香延抢过刀后又使得过于顺手,一手小柳菜刀没留神就把周大的头当西瓜给切了,这怎么办呢 躲在暗处的施茗微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就看出柳香延这朵黑莲花的淡定了,他毫无才切了人头的紧张害怕,当机立断,直接带上施茗微赶到了临近的狮子口。 本是处理尸体的时间,该抛尸抛尸,这些应是柳香延的活儿,谁能想到“黄雀在后”呢,原来竹芽一直在后面远远跟踪着他们 竹芽素来是爱慕着施茗微的,但从不赞成他们私奔,他见柳香延杀了人,大错已铸成,鬼使神差间一个血气上涌,竟然进了小屋要带施小姐走,口口声声不想她下半辈子跟着一个杀人犯。 “ 我当时实在也是被吓到了,我不知道什么人可以杀人后面色不改,我就 我只是想逼他一下,我实在想听他亲口说他爱我,哪怕只是为了留下我不得已那样说 ” “他没有像你设想中那样走对不对。”若姜平静地问。 柳香延之后必然是与竹芽发生了冲突,她突然觉得柳香延对施茗微是有感情的,否则,他想要借助外力恢复自由身,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施家的姑爷,直接睡了施茗微把生米煮成熟饭,剩下的就都不是事了,都是可以商榷的。 钱可通神,假以时日,柳香延摇身一变参加科举也保不齐,似他这般有城府又极有耐心能屈能伸的人,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定能做到在朝堂上搅风搅雨。 他如果只是想利用施茗微,分明确实就是有更直接的路可以走,但现实里他只是带她离开。 施茗微低低啜泣起来,这一刻她又是那个在施家花园里满面泪痕的伤心人了,“他确实是存心接近我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无所谓了,大人你让我承担罪责罢,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只要一想到刀劈进他胸膛的画面,我就还能听见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叫我不要看” “他说,他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大人,我这么在乎他,他为什么临死都不肯说一句爱我” 若姜蹙眉看着施茗微,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同情她,这样偏激的爱有什么意义“我不懂,你喜欢的人被杀死了,竹芽为了混淆视线连具整尸也没留下,你还在执着一个爱不爱你是看着他砍下,柳香延的头吗” 施茗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她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大人,我说了,我是爱过他。” 她看向天空,喃喃的,“是他先骗我,这样动机不纯的人,我怎么敢信至于竹芽 竹芽,也是无心,起初就是竹芽告诉了我他的身世,我现在才明白,柳香延接近我,接近我哥哥,就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一定是因为我的身份,既然他从不爱我,我又何必眷恋着他 ” 若姜看着施茗微,只觉得爱情是莫名其妙,承担不了失去一份爱的代价,就不应该开始。 她不再看施茗微,反而对着虎生打了个响指,虎生极为听话,心领神会,立即擒住了竹芽。 竹芽却至始至终表现得置身事外,他留意到元知县深沉的视线,不免一笑,这笑很短,像流星划过,“大人这是什么眼神在下身份低微,烂命一条,能换得施小姐自此平安喜乐,不必颠沛流离,反是我的幸事。”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谁也说服不了旁人,若姜心里重重的,像积满了水,这个案子,实在叫人恍惚。 竹芽这么说,这是告诉她,他不是过失杀人,他是故意杀人。 下午,衙门正式升堂审理此案。 根据竹芽的供词,他杀了柳香延后,便砍下他的头颅,正逢当时有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停在门口,他便将两颗人头各装进了驴车上的坛子里,任他们远去。 后来人头流落到了何处,大家都知道了 竹芽这样铁板钉钉供认不讳的,是要处以死刑的。 若姜把卷宗及本案所有验尸格目、文书,随同元齐带回来的凶器菜刀一齐整理好,亲手装进一个包袱里,唤来县衙快手,由快手呈交知府府衙,府衙阅过无意义,再一层层向上呈递,直至进入刑部,由刑部最终审核。 这是若姜上任后办理的第一个案子,没有惊心动魄,却也没有处决恶人的大快人心,或许因为竹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人,但是 他毕竟故意杀人,他只是披着爱情的保护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香延杀了周大,周大杀了小尼姑慧能,正是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此案只用两日便神速告破,在若姜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名字已经迅速在整个池州府传扬开来,孔知府近日正因池州府内来了一伙流窜作案的采花贼而烦恼 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元若姜能用两日告破人头案,区区几个淫贼,何足挂齿 周师爷在一旁笑眯眯地附和,“大人,这元知县生得唇红齿白,便是扮作女子诱敌深入也不失为一妙计啊,您原先叫朱知县来调查此事,小人觉得不妥,这朱知县平庸守成,半个月了,又有几个黄花闺女失了身,长此以往人心惶惶” 得,那就这么办,孔知府大笔一挥,便将捉拿采花淫贼的任务指派给了鹅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色中饿鬼 这一日,碧空万里,流云堆叠,抬头望去跟一朵朵棉花包似的,鹅县的人民都很高兴。 但申五郎不高兴。 申五郎是怡红院的常客,最大的本领就是嫖,只要长得漂亮男的女的他都爱,可是这几日他觉得很没趣儿。 申五郎走出怡红院,踅身朝着怡红院那块招摇的旗子暗暗在心里吐了口唾沫,“啊呸” 他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可亲可爱的柳香延就香魂归天了连只可远远观赏的小砒霜也不翼而飞,这是被更有钱的金主赎身买走了么 怎么会 放眼整个鹅县,整个池州府,还能有人比他申正道更会嫖他都嫖不到,旁人无论如何他是不信的。 申正道很沮丧,他的大名叫正道确实有些讽刺的意味,只要但凡了解他一星半点儿,都知道这主儿专爱淫他人妻女,为祸乡里正事不干,很是惹人厌,可他自己却把与美人们交好视为人生吃饭睡觉外最重大之事,但如今美人们都不见了。 唉,呜呼哀哉连他那一夜偶然在怡红院发现的美貌小倌儿也不见踪影 就是被小砒霜给带走那个,那姿容、那气质、那不盈一握的一掐小腰儿,光是遐想回忆,申五郎都不觉心驰神往,满面通红,飘飘不知所以然。 他恨不能立刻写首诗赞颂一下美人,可惜他当年也曾想考取功名来着,但至今也只识得一些字罢了,读读金瓶梅他行,八股文却是万万做不来,四书五经根本不在他的兴趣研究范畴之内。 申五郎气愤地拂袖,此时间街面上人来人往,他突然就注意到了怡红院对门那家小饭庄,名叫“铁扇小炒”。 铁扇,铁扇庵 申五郎眼睛一亮,甩开折扇,一步三摇地晃进了店中。 他和灭音师太是老朋友了,当初铁扇庵的繁盛也有他一份的功劳,说句实话,自打铁扇庵关了门,他还很是唏嘘了一阵子,再怎么的,也是庵堂里那份夜会美人的禁忌感刺激。 罢,过去事,不想也罢,申五郎直接找上了灭音,大呼道“梅掌柜,您这一向可还好啊生意兴隆啊” 灭音师太蔫蔫儿的,她生意不大行,在她听来申正道这话和讽刺自己没差别,便有些爱答不理。 “嗳干娘,我的好干娘,您别不理人啊” 灭音师太朝周围看了看,一把拉着申正道进了里屋,劈头就道“申公子可别乱叫,您这干娘一唤我心里直发怵,我就想到那戏台上撮合潘金莲儿跟西门大官人的王妈妈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婆最后怎么着来着,灭音师太边给申正道倒了杯凉茶,脑袋迟钝地转动起来。 依稀记得,王妈妈最后被武松给砍了,是砍了罢唉哟,这可要了亲命了,她一下子站起来,“申公子这到底做什么来” 申五郎笑么滋儿的,像在自己家一样安逸,靠在椅子里道“干娘,您如今胆子越发小了,您当年那牛魔山一霸的豪气哪儿去了,我这心里至今还怀想您当年的风姿呢,干娘啊 实不相瞒,我这最近相上个人,想让您帮忙牵牵线 ” 牵他个大头鬼 灭音师太白眼一翻,“没瞧见我开了个铁扇小炒,我如今金盆洗手再不碰那些脏的臭的了,你又惦记上哪家姑娘,只别来找我” 申五郎也是冷不防把自己前日里偶然瞥见的美貌少女给记了起来,他多方打听才知,原来那日是南家的小姐在城外踏青,当时风吹起帷帽,他只瞧见一眼,整个人都酥在当地,半天转不回神来,好似魂儿已随着那位南小姐而去了。 “干娘啊我知道您如今还常去南员外家陪南夫人诵经礼佛,”边说,便“噗通”跪下来抱住了灭音师太的大腿,“只要您能带着我去一次,旁的不用您管,我只消得手一回,死都值了我的干娘喂” 灭音嘴撇得跟尿壶似的,唇上大黑痦子也发出了鄙夷的光晕,呵呵道“你别是,想趁着近来咱们池州府有一伙淫人作乱,寻思着自己干一票给别人背锅罢” 她会这么想不稀奇,申五郎在她眼里就是能干出这种事来。 还别说,申五郎听罢一拍大腿,竟然连声称妙,“干娘好巧的计策,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事儿全无后顾之忧啊,这伙淫贼来得好,这屎盆子得给我接好” 灭音师太原还不同意,可都是江湖上混的,谁不知道谁呢五郎便从袖子里拍出三锭白花花的大元宝,“这是定金,事成后必有重谢,干娘莫非甘愿做这小菜馆的小掌柜一年辛苦到头能得几个钱,不若拿了银子重整旗鼓,干回从前的营生,岂不美哉” 酒色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世上没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银子使得不够多。 这里灭音师太开了个数字,低声道“事成之后,你得给我三百两。” 三百两 五郎也有些吃惊了,但转念一想南卿小姐的软玉温香,届时一亲芳泽,更可 他一咬牙,“成,就这就么定了干娘可一定要帮我” 过得几日,灭音师太取下假发套,穿回尼姑装扮,大清早就往南员外家去了。 随同灭音师太同来的人,被安排在了耳房里,南家家道中落,如今也不过在外人跟前维持体面,家中其实只得一两个忠心老仆看护。 仆人陪同灭音师太往夫人所在的小佛堂去了,留下扮作小尼姑的五郎一个人。 申五郎也是个狠人,大高个儿愣是从头至尾缩手缩脑的,好在领他们进门的南家老管家年迈眼神不济,并未留意。 他偷摸着溜到花园一角无人处,一躲就躲到了后半夜。 一座两进的跨院,又没几个人,想找到南卿的香闺实在小菜一碟,这时候都是纸糊的窗户,申五郎从腰包里掏出迷香,点燃了捅进窗户里,跟着就猫在墙根底下等待。 他大约和一只趴在台阶上的三花大猫大眼瞪小眼了一盏茶的功夫,当即拍拍衣服站起身,激动地推开房门,“ 叫小姐久等小生爱娘子啊,如旱苗盼春雨 ” 床上的南姑娘果然不负五郎所望,貌美如花怎么能形容她的美丽这般天姿国色,怕是传言中曾宠冠六宫的南贵妃也难比及。 他掀开她的外衣,露出了贴身的粉色兜兜,美人的香肩雪一样白腻,如同两个大白馒头,最要紧的,她此刻昏沉入睡,他可为所欲为。 申五郎当即亲吻俯身上去 久在风月场上厮混,却觉得过去都白耽误了,只有同这般的美人共赴一回巫山,才算不枉此生,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自身衣裳除尽,哼哧哼哧运动起来。 南员外和南夫人哭诉着来县衙门报官的时候,作为鹅县史上最矜矜业业的知县,元若姜正在查看户部的账簿。 她坐在不算宽敞的户房里,其余几个胥吏全看着自己脚尖,听着元知县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啪直响。 胥吏们冷汗直下,不禁想道素来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最是不通庶务,怎么这个元知县可怖至此这不他才忙完了无头案,转头就六房一个个收拾过来,若不是他们平日里还算中规中矩,此刻早被发落了罢 就像间壁吏房的王书手,他被查出誊写时将自家的四亩二等良田改为了三亩三等瘠田,如此逃脱了几倍田税直接就被打了六十大板,扔出县衙永不录用 那些过往受王书手欺压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闻言将他从家中拖出去暴打一顿,王书手至今下不来床,门牙都掉了,下场极为凄惨 思及此,众人冷汗津津,甫一听闻有人报案,立即喜得跳起来,将此事告知知县,态度之恭敬,言辞对报案百姓之担忧,堪为县衙表率,简直是鹅县县衙从业人员最佳。 若姜把厚厚一叠账簿递还与户房的算手,揉揉脖颈道“本县已经看到五年前了,有些地方” 她眯了眯眼,见胥吏们两股战战,却又换了神色,轻快地道“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本县初来乍到,也不会做得太绝。尔等需好自为之啊,日后要更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才行。” “是是是,小的们必将鞠躬尽瘁,唯大人马首是瞻” 若姜说的是为百姓办事,胥吏们自然心里清楚,这鹅县县衙的天,怕是已经变了,今后再不是高县丞说一不二的一亩三分地了,这位元知县如此厉害,一条迅猛能干的过江龙,地头蛇终究是敌不过,他们也该尽快认新主了。 户房里热火朝天的,知县的会客厅里却被南家两老哭成了汪洋大海。 若姜细细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南家的南卿小姐被采花了此事不宜张扬,她正要亲自前往南家查看一番,好巧不巧,给孔知府传话的府衙快手却到了,召她即刻前往池州府衙。 这是大事,来人又说即刻前往,若姜赶忙儿命人备马,马不停蹄来在了曲县。 来之前她派人继续寻找阮苏侠的下落,要说这人也怪,分明一个侯府世子,却整的跟个世外高人似的,她有一堆县衙琐事想托付于他,他偏生不见了踪影,仿佛躲避着什么人一般。 她 真有些生阮兄的气了。 他再不出现,他就不再是她的心腹师爷了,有的是人抢着献好,给她分忧,她实在不是强求着他,非他不可。 曲县是个附廓县,池州府衙就设在曲县之内,与曲县县衙只临着一条街。 若姜下了马,风风火火便进了知府衙门,此处甚大,她晕头转向,几个拐弯间那带路的小吏就没了人影。 若姜倒着走了两步,打量来打量去,谁知再次转弯之下,一个冷不防,竟同人撞了个满怀 若姜捂住额头,幸亏知道是个人,不知道的准以为自己撞了块石头。 那人高大挺拔,胸膛极为宽广,见她踉跄站不稳,手一伸便将她环住,饶是若姜眼前金星直冒,她却偏看清了此人胸前绣着一只龙。 龙啊 她一阵发晕,完了,自己完犊子了,出门没看黄历,这是冲撞了哪尊大佛 “你这小知县,还要在本王怀里待多久” 那人慢条斯理的声音就这么飘进了已经凌乱的若姜耳中,她好歹还有神志,急忙退开一步跪倒在地,心知再不会有错,这个年轻的嗓音,这身华服,“ 下官鹅县知县元若姜,拜见和王殿下” 半晌,不见回音。 若姜斗胆仰起脸,谁知这一看正落入和王深邃的眼中。 天家气象,不同凡响,她一时恍神,他却抻了抻那广袖,抬起了她的下巴。 “无礼的小知县,”和王神情尤为松散,曼声曼气,“你冲撞本王在先,还欲行偷窥本王之事是想要本王如何处置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女装 若姜咕嘟咽了下喉咙,偷、偷窥,她没有啊 她真的没有,她只是跪得久了见和王殿下他毫无反应,所以才悄悄瞅一眼的,就瞅了一眼,怎么就给自己招来祸端了呢 和王究竟是何脾性,她无从了解,但想必天潢贵胄脾气都是大的,就算她只是撞着了他一下,他也没少一块肉,就算她只是偷看了他一眼,他还是没少一块肉,但人家是亲王,是当今陛下一奶同胞的亲弟弟。 人家说要处置你,就是可以处置你 大约是她的委屈太过明显,和王眉峰微微一扬,旋即收回两手背于腰后。 他闲适地踱了踱步子,状似玩笑道“本王瞧你像一个人。”语意稍顿,眼神再次落于小知县青涩的面孔上,摸了摸下巴,“但是,假若你是个女子,会更像。化个相同的妆容,穿上那身贵妃最爱的百蝶穿花金缕八幅湘裙,孤王估摸着,能像足七八成。” 那双嵌着张牙舞爪龙纹的靴子便在若姜眼前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他每走一下,节奏都踩在她颤巍巍的心头。 煎熬,自看见这个男人的每一刻。 她将和王的话听在耳里,却不甚懂,有权势的人说话确实是高深,什么像不像的,他一个易了容的“男人”还能被他看出来像个女子,而且是贵妃 这不是滑稽么,和王他,究竟是何意 “叫我好找,殿下竟是在此” 忽然有一人从转角处走出,那人穿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丰神俊朗,分外夺目,被他的视线笼住,仿似浸泡进温温的泉水里。 若姜打眼看过去,霎时激动起来,尽管她外表看上去还是在惧怕,但是这种时候遇见半个熟人也好过单独同满腹心思的和王待在一处,她是真不敢想和王殿下会如何处置她。 “贺兰千户。”和王起初表情淡淡的,随即似想起了什么,睨了贺兰题一眼,“你看他,像不像南家的孩子” 贺兰题的视线这才光明正大落于跪伏在地的元知县身上,他看了一会儿,却当着和王的面将元若姜扶了起来,十足温和地道“小吏回说将你带丢了,这会孔知府正在派人四处寻你,谁想元知县你竟同和王殿下在此闲聊起来。” 若姜不禁抬了抬眼皮,贺兰千户真是个妙人,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她冲撞了和王变成了她跟和王在闲谈,兴致完全不一样了 不由得偷觑了一眼和王殿下。 那厢和王的视线也正在她和贺兰题身上打转,他仿佛一开始就没打算治小知县的罪,唇边一哂,道“看来贺兰千户也觉得此人肖似南贵妃。” 肖似南贵妃,恐怕不是好事。 南氏,如今是整个紫禁城的禁忌,传闻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南贵妃私下与和亲王有染,天子震怒,将南贵妃打入冷宫,死生不复相见。 不过百姓知道的传闻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一回事,南贵妃被打入冷宫是真,至于她是否真与和王有首尾,这事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皇室慕容一族的男子,倒确实独独钟爱南家美人。 只要有南氏女入宫,几乎就代表着她一生荣华富贵尊崇无限的开始 南鸢是个例外。 和王爱不爱南鸢贵妃尚且是谜团,但她爱和王应当不错,也是因此触怒帝王,被囚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昔日正宣帝最爱两件事,一是吃道灵天师炼出的丹药,二便是看南鸢贵妃在每个日落时分翩翩起舞。 然而现下不能了。 因此上,正宣帝急需要一个崭新的、干净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新南氏女。 贺兰题身为锦衣卫,天子近臣,理所当然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他早收到风声,东厂已经在民间大肆搜寻起来,只要是同南贵妃相似的南氏族人,无论在大懿的哪个犄角旮旯,他们掘地三尺也都要挖出来献给天子。 “还望殿下恕罪,微臣实在听不懂您的话。”贺兰题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私底下忙活些什么。 锦衣卫是必然要在东厂之前找到最像南贵妃的南氏女子的,却不知道和王为什么对此大感兴趣,连元知县这般一个少年也吸走他满满的注意力。 莫非和王亦是心系南鸢贵妃,那事并非只是谣言 元若姜确实有几分南贵妃的影子,神韵这回事,玄之又玄。 贺兰题纵是锦衣卫,也有无法探及的皇室秘辛,不是不能查,而是不敢查,也不敢好奇。 若姜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这俩人很明显在打着什么机锋,什么像不像,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摇摇头,猛然想到孔知府还在等自己,后背不禁一凉,忍不住对和王深深施礼道“下官今次冲撞了殿下,是下官的不是,多谢殿下您的大度,下官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和王锐利的凤眸扫向元若姜,却在小知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后放软了脸色,他沉吟了片刻,摆摆手大度地道“既然孔知府还在等你,你也莫要叫人久等了,速速离去罢。” “下官遵命”若姜听见这话,当即脚底抹油,然而就在她一触即发即将火速离开现场的时候,和王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他徐徐开口,似在知会,“过些日子孤王想去鹅县一趟,你提前做好准备,务必好生迎接。” 啊 若姜眉间闪过一抹不解,但她立刻回道“是,下官记住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被抛到了她的怀里,若姜连忙拿稳了,甫一看清封皮上“莹河传”三个字,她眼前一亮,随即看向了贺兰千户。 贺兰题的脸容在傍晚的霞光里更添几分柔和的神气,他的声音同样温润清晰,“上一回元知县离开时忘了带走,我知今日能遇见你,索性带了来。” 她抱着书呆致致地望住他,他忍不住低低一笑,“还有那两个咸菜坛子,此事,也要多谢你。” 若姜听到这里才算醒过味儿来,原来是感激自己啊,她看贺兰千户向来是顺眼的,就也笑了笑,眉眼弯弯,“千户大人太客气了,我也谢谢您的书”话毕,匆匆转了出去。 贺兰题犹自望着这道纤瘦的背影,微露深思。 孔知府和周师爷早已等候在议事厅中,若姜姗姗来迟,十分过意不去。 两厢里互相见过后,当她说出自己的遭遇,原本隐有怒容的孔知府立即变了脸色,“和王殿下还在本府府衙” 这口气,活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若姜觉得自己很是理解这份心情,和王殿下委实不是他们这个层面的人能够招架,和王身份尊贵,除了当今太后和皇帝,真想不到还有谁他是放在眼里,保不齐 保不齐再加一位道灵天师。 毕竟这位老妖怪天师不同,这老头给自己披了层神仙下凡的皮,镇日地炼什么长生丹,还在民间散播自己的神名,地位可说是超然。 若姜很快明白,孔知府今日叫她来有三点,一是赞赏她破无头案的机智快速,二是提醒她好好干,秦阁老很看好她,她未来可期,三是 “此番重中之重,近来整个池州府,来了伙儿专爱采花的贼人” 周师爷唾沫横飞,好像被采的就是他一样,十分激动,“知府大人对元知县寄予厚望,此番并不限时,只期望元知县您能尽快在这伙人还未离开池州府前将其抓住” 若姜其实很想问为啥周爷说的是“一伙采花贼”,如果真的是一伙人,那也未免太过猖獗,她又一联想到南家二老的报案,心头顿时一震,原来采花贼已经到了她的地界,开始在她的地盘上撒着欢儿奸淫妇女了 真是岂有此理,淫贼是最恶心的贼。 情绪一旦挑起便难以回落,若姜接下了重任,片刻不停留,当即在孔知府殷殷的期盼下郑重地把几捆池州府各县送来的采花贼案件相关卷宗捆好了绑在自己后背,风驰电掣飞马回到鹅县。 这么一来,她就又有大事要忙活了,也就不再死盯着县衙六房,六房人便觉微松了口气,但更加仔细地办起差来,连高鸿发都夹紧了尾巴,并无异动,只是暗中观察。 到了第二日,若姜罕见地睡了懒觉,但元齐和大头都表示理解,她看卷宗看到了子时,实在太拼命。 若姜吃罢午饭,回想着卷宗里一个个案子,她发现其中大部分姑娘都是因为白日外出过才被采花贼选中。 这倒也是,不出门采花贼也难发现。 她思忖着思忖着,冷不丁有了个冒险的想法,旋即又很快释然。说什么冒险呢她若不是胆大包天,冒充哥哥的事她敢做 午后,大头推开小院的门正欲报告高县丞动向,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双目瞪大,仿佛活见鬼。 不,比见鬼还恐怖。 此刻,那上身穿一件月色刻丝白鹤纹交织绫对襟春衫,腰间系银红暗花软烟罗留仙裙的姑娘 他他妈是谁啊 啊 该不会 “你大人怎么,你竟然”大头张口结舌,陷入失语。虽然小姐很美,但小姐此刻以女装出现在县衙小院,他只会被她吓到痉挛。 若姜却很淡定,她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了,还老一惊一乍。来,帮我看看我的唇脂,总觉得抹太重了 ” 大头知道没办法了,便看向小姐的唇,过了须臾,他余光一歪,陡然面露惶恐。 若姜一怔,耳边也听见了脚步声。 她正要开口,这会大头倒抖起了机灵,“大人真的好像女子啊我这手易容化妆的本事总算没荒废” 阮苏侠风尘扑扑,方从北直隶京师赶回鹅县就来到县衙。 他是怕元若姜找不到自己,连阮家也不曾回。带着这样淡淡的,自己也不解的情绪日夜兼程连续赶了一路。 “阮阮兄” 若姜以为阮兄至少会有大头一半的吃惊,没成想他只是站在廊庑的阴影里,一直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深沉到让她无法呼吸。 “ 阮兄,你近日都去哪儿了我很是担心你 ”试图先发制人。 他起先当真如泥胎木偶一般毫无反应,过得一时,终是向她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