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首辅》 第1章 第1章宁家独子 序 史载章武三年,蜀昭烈帝备于永安病笃,召亮于成都,属以后事,托孤于亮,亮泣允。 帝崩,亮承帝位,改年号承德。开新法,革新政,秣马厉兵。三年,灭东吴,又三年,平北魏。是时,三国归于大蜀。 过三百年,蜀乱,十国混战。又十年,凉国势大,取十国代之,定国号凉。自高祖开国,至今已一百又二八年也。 凤鸣县,隶属宁安府。睢阳镇,隶属凤鸣县,而平德村是属于睢阳镇下辖的一个村子。 平德村,宁家,书房。 “说什么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你倒是给我弄一粒米出来啊。” 书案后,一个身穿白色襤衫,面容清秀俊逸,年约十六七的年轻男子单手托着下巴,叹息着看着面前的几本书。另外一只手按在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上。 “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些啊”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个世界,来到这个历史在三国就转了个弯儿的朝代,大凉。身下还多了点儿零件,由一个上进的女青年变成了这个平德村宁家的独子,宁砚。 宁家三代单传,如今的宁家就只剩下宁砚这么一个男丁。说起宁家,那也算是这平德村的“望族”。 宁砚的祖父宁伯生是二十年前科举的传胪,但为人不懂变通,在翰林院待了十年还是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实权是一点没有。 郁郁不得志的宁伯生在五十岁的时候上书致仕,隐居凤鸣县。除了留下一个不慕名利的好名声外,就带回了装了数辆马车的书。 来了凤鸣县后,发现在县里想买一座好宅子自己攒的钱好像不够。所以宁伯生就拖家带口的到了平德村,盖了一座大宅子,买了几亩地。 然后准备好好享受生活的宁伯生两年后就撒手西去了。宁家就交到了宁砚的父亲宁远平的手上。 宁远平从小体弱,有了宁砚这个独子后就再无所出。二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一直在为考举人奋斗,数次不中,最后拖着病体死在了考场之中,一时间让人扼腕叹息。 宁伯生本来留下的家底就不丰厚,读书赶考更是烧钱的事,宁远平就将地给卖了,只留下能堪堪养活宁家一家的地。 而宁远平死后,没了他这个秀才,宁家就要交赋税,本来堪堪养活一家人的地就显得不够了。 但在宁砚的母亲白淑兰看来,肚子可以饿着,书一定要读,科举也一定要考。便带着宁砚的姐姐,实际上是买来的童养媳兼侍女的陆秋歌接一些绣活之类的私活供宁砚去书院读书。 而宁砚也很争气,十三岁就成了童生,之后便在书院老师的建议下,准备上三年再去参加院试。 今年六月就是院试的时间,但四月的时候,宁砚便一病不起,直到一命呜呼,换了一个灵魂。 现在的宁砚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接受现实、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身体。本来就不富裕的宁家被宁砚这场病一拖,更加的捉襟见肘起来。 成天吃不饱的宁砚就将主意打到了书房里那成架成架的书上。书在古代可以算是奢侈品了,卖上一些至少缓解目前的窘境是可以了。 但宁砚只是露了这么一点小苗头,他娘白淑兰差点没用命来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说什么她以后去了没脸见他爹,没脸面对宁家的列祖列宗。 他的童养媳陆秋歌也暗自垂泪,让宁砚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就算是没吃饱宁砚也说吃饱了,因为他清楚,他一旦开口,家里的两个女人就算是自己空着肚子,也要让他吃好。 他只是读书写字,而两个女人要操劳家里,还要做农活,接私活,起早贪黑的,如果空着肚子,身体肯定承受不下去。他也想过帮忙,但他一开口两个女人的反应就和他要卖书是一样的。 所以宁砚就像现在这样,在他娘和陆秋歌下地的时候,他就在书房闭门读书。宁砚之前是专门研究宋史与明史的。 在穿来之前,正在做的课题就是“宋朝到明朝科举制的变迁”,各种文献不知道看过多少,再加上原主留下的扎实的底子,他再努力一个月,乡试不敢说,对即将到来的院试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唯一让他发愁的就是怎么能让家里的人先吃饱穿暖了。看着这一屋子的书,宁砚开始惆怅起来,明明坐拥一座金山,却一点都不让他动用。 他不想要什么书香墨香,他只想要米香面香。 突然,宁砚脑海中滑过了一抹亮光,身体也不自禁的微微前倾。 不让卖,他可以租啊。 他们书院有寒门书生,也有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这两种人都是可以租借书籍的对象。 对寒门的可以借些儒家著作,对那些无心读书的人他可以租借一些杂家书籍,或者是志怪记神的书,比如山海经之类的。 这些书虽然对科举没有帮助,但胜在有趣,很适合那些不想学习但被家里人逼着在书院读书的富家子弟。 反正他祖父当了十年的翰林,积蓄基本上全部用来收藏这些书,各个方面都有涉及总有能满足他人需求的。 这样想着,宁砚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走到书架之间开始挑选书籍。他的病已经大好,不日就要前往县里的书院,如果这些书都能租出去,他下次回来就能买点米面回来了。 刚等宁砚找好要带的书,书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脸型五官姣好秀丽,但因为长期食不果腹、日夜操劳而身影瘦弱,脸色苍白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叫陆秋歌,是宁砚已经去世的爹买到宁家的,比宁砚大两岁,宁砚还小的时候都是称呼她为姐姐的。 陆秋歌一身麻衣,双眸恬静,脸上带着愉悦的轻笑,刚进门开口便说到“砚哥儿,村头的张大嫂今天给了我两条鱼,今天你可以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陆秋歌看到了宁砚正准备往箱笼里放的一摞书。陆秋歌清楚,宁砚平日去书院根本不会带这么多书。 脸上带着的轻笑隐去了,恬静明亮的双眸也黯淡了几分,抿起唇看着宁砚,沉默不语。 宁砚之前就是女人,也喜欢用沉默来表达无声的抗议,所以他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面对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 将手中的书放进箱笼,宁砚走到陆秋歌的面前,认真的解释道“秋歌,我不是要卖书,我保证,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把书一本不少的带回来。” 陆秋歌仍旧没说话。 宁砚放软了语气继续说到“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把我带了几本书和书名记下,等我下次回来,你检查好不好” 陆秋歌到宁家的时候,宁远平还在,教宁砚读书的时候,陆秋歌也跟着学了一些,所以宁砚才会说这话。 宁砚说这话本来就是想让陆秋歌相信他,没想到陆秋歌还真的上前将箱笼里的书拿出来,在心里记下后,又一丝不苟的将书给放好。 宁砚站在陆秋歌身后,看着她的动作,看着那双手。那双手并不漂亮,骨节处比较粗大,皮肤也很粗糙,这些都是长期的农活留下的。 宁砚再看看自己这双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嘴角不自然的抿成了一条线。陆秋歌注意到后,以为是宁砚生她的气了。她知道男人一般不喜欢被女人管教。 本来想解释,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悲从心来,陆秋歌垂下眼帘,任由眼前被弥漫的雾气遮住。 宁砚看到陆秋歌脸上流下的泪痕后,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哄 “我知道我有卖书的念头是我不对,我现在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书我是不会卖的,我带那些书是想去书院看的。你和娘说的话,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我相信。” “那你怎么还哭呢”宁砚自认为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他这个曾经是女人的男人更了解女人,但他怎么就迷糊了呢。 陆秋歌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几分倔强,抿唇低声说到“你不用生气,我以后少管你就是了。” 宁砚一怔,只觉得一头雾水。“我没生气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秋歌闻言,细细的打量了几下宁砚,发现对方的确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伸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去,陆秋歌抬手帮宁砚整了整衣服来缓解心里的尴尬,同时缓缓说到 “家里有我和娘在,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就行。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了,你准备三年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这次院试。” “等你成了生员,也该成家了。”陆秋歌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最好能找个官家小姐,要知书达礼,要温柔贤惠” 没等陆秋歌说完,宁砚就打断了她。 “我不会娶的。” 她骨子里还是女人,怎么让她去娶一个女人过日子,至少目前他不习惯。但要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过下去。 但五代单传的宁家要是在他这里断了,他娘绝对能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如果最后真的要娶妻的话,那也是娶眼前这个女人,他的童养媳。 宁砚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娶陆秋歌他宁砚慌忙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但发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的身体是男的,喜欢女人很正常。 他是你爹给你准备的童养媳,娶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对你这么好,你负了谁都不能负她。 而陆秋歌则似是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到“总得娶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离家 傍晚时分,白淑兰才踩着夕阳,一身风尘仆仆的回到家。 白淑兰是宁砚的爷爷宁伯生还在翰林院任职时给宁远平娶的妻子,是宁伯生同僚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一个。 但现在除了能从气质间隐约能看出来出身大家以外,与普通的农家妇女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甚至比同龄的妇女显得更加苍老。 陆秋歌见到白淑兰回来,忙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给端到了堂屋。说是饭菜,其实就是用面和野菜做成的菜团子,面很少,野菜占大多数。 白淑兰用一碗水就着三个菜团子吃完,等陆秋歌将碗筷收拾了后,将背回来的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 包裹里面放着一些彩线。在彩线的中间还有两小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白淑兰用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将钱裹了起来。 “绣坊的主事说我们这次送去的帕子花样绣的好,每条帕子多给了一文钱。我又买了一点彩线。” “咱们俩个这段时间抓紧多绣一些帕子。砚哥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了,要去府城赶考,这点钱还是不太够。” 陆秋歌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说完,陆秋歌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将今天书房里发生的事情给白淑兰说。 白淑兰眉角愁绪不减,看向堂屋内供奉的两个牌位,低声呢喃道“公公,相公,你们一定要保佑砚哥儿通过院试啊” 陆秋歌一看就只要她在想些什么了,也在心里默默说到“老太爷,老爷,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砚哥儿。” 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陆秋歌轻声唤了白淑兰一声。“娘,您忙了一天了,快些睡去吧。我去厨房给您打点热水送到房里。” 白淑兰叫住了陆秋歌。“我自己去就行。你去书房看看砚哥儿,茶杯的水凉了就给他续点热的,免得他又喝凉茶。” “好。” 看着陆秋歌离开堂屋,白淑兰起身看着宁远平的牌位,轻声说到“相公,当年将秋歌带到宁家是对的,没有她在,我可能早就撑不住了,希望砚哥儿也能记着她的好,不要负了她。” 说完,白淑兰用干净的布把两个牌位擦拭了几遍,然后才离开堂屋,朝自己的寝室走去。 宁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和房。白淑兰单独住,宁砚和陆秋歌虽然在外人看来已经是默认的夫妻关系了,但两人依旧恪守礼法,一直都是单独住的。换了现在的宁砚,就更不可能做些别的了。 书房内,宁砚已经点上了油灯。他没看书,而是在一张纸上将自己脑海中能在以后用到的知识用笔下来。不然用不了多久,这些记忆就模糊甚至是遗忘了。 他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做这件事,已经写了十来张宣纸了。他本来是不会毛笔字的,但有原主的记忆在,写起来异常顺畅,一手俊秀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 见陆秋歌提着茶壶走了进来,宁砚神色正常的用一张宣纸盖住了自己写的东西。陆秋歌识字,如果她看到这个东西,搞不好会生出疑问。 “娘回来了吗”宁砚搁下笔问道。 “回来了,已经去休息了。”一边说着,陆秋歌走到桌案旁,两指在茶杯上搭了一下,发现茶已经凉透。 “我去给你换热水。” 陆秋歌正准备端起茶杯,被宁砚拉住了袖子。“不用了,今晚不喝茶了,再练一会字我就去睡觉了。” 油灯光太暗,看书写字对眼睛都不好。古代没有眼镜这种东西,必须得保护好视力。 “行。”陆秋歌点了点头。一会儿后,陆秋歌提着做女红的小篮子到了书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缝补一件破了洞的衣服。 陆秋歌和白淑兰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而宁砚的衣服却是一处补丁都看不到。 宁砚看着陆秋歌手熟练的在衣服间穿梭,光线暗的让他连陆秋歌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便将自己的桌案腾出了一块地方,走过去将陆秋歌的小篮子提了过来。 “你坐过来,你那里光线太暗了。” 陆秋歌抬头,眼中有着探寻的神色。以前宁砚在家时,她为了节省灯油都是这样坐着,宁砚也从来没有说过让她坐近一点的话。 宁砚默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用木签将灯芯往上挑了挑,让灯更亮了一点。然后便坐下拿起中庸看了起来。 陆秋歌静默片刻,便将椅子轻轻的挪到了宁砚的书案旁,亮了一些的灯光的确让眼睛舒服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陆秋歌将衣服补好后,又取了一块帕子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砚放下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声说到“秋歌,我明天便准备回书院。” 陆秋歌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点了点头。“也该回去了,你这一病就快一个月没去书院了。” “嗯。”宁砚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道“我这次去书院,一直到赶考的前几天才会回来,你和娘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 “马上就要收麦子了,天热,你们下地前用荷叶泡点水带上,我从书中看荷叶可以解暑。” “嗯。” 一阵沉默后,宁砚站了起来。“去休息吧。” “我去给你打热水。” 次日,天刚放亮,宁家一家人都起来了。宁砚整理自己的东西,白淑兰和陆秋歌烧火做饭。 宁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来到了堂屋。站在供桌前给他爹和他爷爷上了两柱香。看着两个牌位,宁砚的眼中不免浮上了复杂难言的神色。 “占用宁砚的身体非我所愿,既然已经成为事实,我会代替宁砚好好的活下去,尽我所能让宁家重回官宦之家。” “砚哥儿,吃饭了。”白淑兰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来到了宁砚的身后。 宁砚敛去了眸中的复杂之色,转身点头。 早饭依旧只吃了七分饱宁砚便停了筷子,白淑兰让他再吃一点,宁砚借口病才好,胃口不是很好给拒绝了。 吃完饭后,宁砚便背着装书的箱笼出门了。书院在凤鸣县内,从平德村到书院,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 两个女人将他送到村口,又往他怀里塞了两块烙饼,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致远书院 等宁砚赶到凤鸣县的致远书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宁砚没有选择去他住的斋舍,而是先去拜见他的老师,书院的山长之一,姓曹,人称曹夫子。 宁砚到曹夫子的院子时,曹夫子已经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上了两碟小菜和一壶清酒。 曹夫子今年四十五岁,是个举人,为人洒脱豁达,两次会试不中后,便觉得自己与仕途无缘,便毅然回乡。 致远书院的院长看中他的才学与举人的出身,将他聘为山长。为人嗜酒,最喜月下独酌这种风雅之事。 因为不喜名利,厌恶勾心斗角,所以曹夫子在书院的讲师之中特立独行,少有朋友。但他诗才极佳,在整个宁安府都是有名气的。 宁砚来到院门外,按照记忆中的礼仪整理了衣服后,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置于身前,躬身前倾。“学生宁砚请见老师。” 曹夫子饮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宁砚,笑着招了招手。“宁砚啊,直接进来就行。” 曹夫子本就挺喜欢宁砚温良恭俭的性格,平日里对这个弟子也多有照拂,寄予了厚望。 宁砚闻言,走进院子,敛袖立于曹夫子身前。“学生拜见老师。” 曹夫子抚须问道“病可大好了” 宁砚回“已经痊愈。” “如此甚好。还有月余便要院试,这大半月课业可曾落下”曹夫子又问。 “回老师,未曾。” 曹夫子双眸微敛,突然发问“诚其意者谓何” 宁砚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词,将记忆调动出来,稳声道来 “语出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 “君子之道,如何行之” “语出中庸,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待宁砚答完之后,曹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制艺上,书院中少有人能出你左右,但试帖诗方面,尚有不足,剩下这月余的时间,你需得专攻试帖诗。” 宁砚颔首。“学生省得。” “嗯。”曹夫子说完便下起了逐客令。“行了,你回去吧,免得打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学生告退。”说完,宁砚便朝院外走去。同时在心里暗道难怪曹夫子几乎没有朋友,就冲着这说话的直接态度,就很少有人能接受的。 不过结交这样的人,不用担心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拐弯抹角,娇柔做作。 宁砚从曹夫子处离开后,就回了书院学子住的斋舍。致远书院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书院,书院的条件也很一般。 一间不大的房子住六个人,一人一张小床,然后共用三个大书案。当然也有条件好的斋舍,但那就不是宁砚能住的起的。 宁砚在他住的斋舍里也是不合群的那种人,所以对他久病归来,同舍的人就不痛不痒的问候了一声就接着温习课业了。即将院试,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榜上有名。 宁砚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将箱笼放下。然后将床铺整理了一下,点上一盏油灯放在床头,背靠着墙,一边嚼着从家带来的烙饼,一边翻开书看了起来。 不说原来的宁砚,就是现在的他在试帖诗上也是短板。院试的试帖诗要求五言六韵,乡试、会试要求的是五言八韵。首联要“破题”,用韵方面要守“八戒”。 大凉对试帖诗方面要求的不像清朝恢复试帖诗后规定的那么严格,但写起来依旧不容易。这剩下的一个月他还得下几分苦工。 窗外夏虫的不绝于耳,同舍的人也都一个个熄灯睡下,觉得脖子酸疼的宁砚这才放下书,将灯吹灭,借着月光摸到了窗边。 斜倚在窗边,没有对月长思,而是处于放空的状态,什么都不去想。半晌后,宁砚摸了回去,躺下开始睡觉。 学舍。 早早就到了的宁砚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几本书摆在了书案最显眼的地方。他自己则是摊开一本书,跪坐在垫子上默读。 没过多久,从门外进来的一个人穿着绸衣的人进入了宁砚的余光范围,宁砚搭在腿上的右手轻点了两下。 这人叫管光武,明面上是凤鸣县县令之子。但实际上是凤鸣县县令亲弟的儿子。县令亲弟是个商人,大凉律法规定,商人子弟不允许参加科举。 刚好这个县令膝下无子,他亲弟为了儿子前途着想,就把儿子过继给了县令。在凤鸣县这地界,管光武不缺权,也不缺钱。整日在书院也是游手好闲,实打实的纨绔膏粱一个。 书院里,多数人看不起管光武,他们都标榜自己熟读圣贤书,不屑与管光武这样的人为伍。而少许刻意讨好管光武的,管光武又看不起。 所以管光武在书院和宁砚的处境相似,都是那种没有朋友,处于被孤立状态的人。 管光武一边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一边迈着四方步往他的座位走。看到大半个月没见的宁砚,管光武特意瞅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宁砚桌子上的几本书。 他不喜欢儒家的东西,偏偏对一些志怪书籍,或者是话本、野史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但不管是他亲爹,还是他继爹,都明令禁止他看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看。 而宁砚桌子上的这几本书,他听别人说过,但在凤鸣县的书坊他却没找到。心痒痒的管光武在宁砚的旁边停了下来。 “咚”沉甸甸的两锭银子扔在了宁砚的桌子上。 “二十两银子,买你三本书。” 因为古代不管是造纸还是印刷的技术都比较落后,一本书的成本价就在三四贯钱,也就是三四两银子。所以宁砚知道书很值钱,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眼红。 家里可是有几书架的书啊可惜的是一本都不能卖,两个女人当传家宝似的守着那些书。 宁砚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从白花花的银子上移开视线,语气淡定的说到“不卖,只租。” 管光武又扔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双手抱胸,自信的等着宁砚答应。 “不卖,只租。”宁砚重复了一遍。 管光武皱眉说到“宁砚,我给的价已经和书坊的新书是一个价格了。” “不卖,只租。”宁砚依旧是这一句话。 “你” “有钱都不要,真是个傻的。”管光武撇撇嘴,朝宁砚抬了抬下巴。“不卖就不卖,开个价,怎么租” “一本书一天三十文,租一个月。” 三本书一天就是九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两贯七百文。一石米也才六百五十文,这两贯七百文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管光武将扔到宁砚桌子上的两锭十两的银子拿回,留下了一锭五两的。“身上没有碎银子,多的先放你那里,下次再给我带两本类似的书。” 说完,管光武便拿着书走了,宁砚还听到了他的嘀咕声“怎么我就没一个做翰林的爷爷呢。” 宁砚将桌子上的那锭银收进袖子中,这一幕刚好被坐在宁砚左手边的刘广看到,鄙夷的说了一句“自甘堕落。” 只是这语气到底有几分是嫉妒就不得而知了。 宁砚充耳未闻,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静心读书。 当学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学舍后,曹夫子才姗姗来迟。手上也不拿书本,只是拿着一把戒尺和一个酒壶。 在夫子的座位上坐下,曹夫子先饮了一口酒,才开口说到“今天以子柳之母死出自礼记为题,作一首试帖诗,下学时交给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伙房闹剧 子柳之母死是礼记中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子柳的人,他的母亲死了,但没钱安葬。他的弟弟子硕就提议把庶弟的母亲卖了葬他的母亲。 子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拒绝了。后来在别人的资助下,把她的母亲安葬了后,子硕又想用剩下的钱买祭祀用的器具。子柳也拒绝了,说君子不惜丧葬之事以利其家,就把这些钱分给了贫寒的兄弟。 理解起来,就是人不能借机发不义之财。宁砚记得前世的明朝有一本书叫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话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本书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的。 宁砚思忖之后便准备从这里破题,笔尖润墨,便准备落笔。其余的人多数还在苦思冥想,只有寥寥数人提笔落字,但手下也是或犹豫或停顿。 曹夫子抚了一会儿他精心呵护的胡须,然后拿着戒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在学舍内走起来,在每一个学子身边会驻足片刻。 等走到管光武身边的时候,正看书看的入神的管光武一点察觉都没有。曹夫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管光武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将书往书案下塞。只是还没等他塞下去,就被曹夫子用戒尺给挡住了。 “手伸出来。”曹夫子板着脸说到。 管光武苦着脸,忸忸怩怩的将手伸了出来。曹夫子毫不留情,重重的一戒尺打了上去。 “哎呀” 管光武扯着嗓门嚎了一声,咬牙吸了一口凉气。 “书给我。” 隔着几个位置的宁砚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迅速晕开了一个墨点。 要是管光武他自己的书,他给就给了,但这是只是他租的,有借有还他管光武还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管光武将书往怀里一塞,视死如归似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夫子,您再打我两下就好,书就别收了。” “哼朽木不可雕。” 冷哼一声,曹夫子在管光武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三下。管光武这次倒是没有喊叫,只是龇牙咧嘴的呼了几口气。 曹夫子拂袖从管光武的走开。管光武从怀里将书从怀里掏出来,然后看着宁砚的背影满怀怨念的瞪了几眼。 都怪你不把书卖给我,不然我直接把书给夫子,怎么会挨这三下 宁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管光武。管光武将头一扭,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气闷。 但很可惜,宁砚理解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回头只是想示意管光武别在上课的时候看杂书,不然书被收了就要不回来了,让他回去怎么和他的童养媳交待。 见管光武不看他,宁砚也就转回了头。将染了墨点的宣纸换下,在新的一张上将已经想好的诗写下 子柳之母死,鬻庶母葬焉 君子若需财,取之必有道。 车马富者趣,酒花贫者缘。 以其道取泉,孟子曰甚善。” 注泉是古代钱币的一个代称。 最后一笔落下,刚提笔收腕,就听到身旁传来了曹夫子满意的声音“甚善,的确甚善。” 前一个“甚善”指的是宁砚诗中结尾二字,后一个则是对宁砚的夸奖。 宁砚谦逊道“老师过奖了。” 见宁砚不骄不躁,曹夫子暗暗点头。“再接再厉。” “学生明白。” 一旁的刘广嫉妒的看了宁砚两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等下学的时候,管光武交了一张白纸,又领了曹夫子的三戒尺。嘴上虽然叫着疼,心里却不以为然。拿上租来的三本书就走了。 宁砚收拾好东西后,几步上前追上了管光武。管光武瞥了他一眼,语气带冲。 “干嘛你平时可是子栩清高,最讨厌我这样满身铜臭的人吗租借书的钱我也给你了,这一个月书就是我的,你现在想要回去我也不会给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书你以后在斋舍看就好,别带到学舍了。”宁砚顿了一下,又道“我担心书被夫子收走,你想必也不想再挨戒尺。” 管光武一下像是被踩了痛脚似的,臭着一张脸说到“你再提今天的事,信不信我揍你” 宁砚往后退了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 管光武嗤笑一声。“胆小如鼠,跟妇人似的” 宁砚平静的说到“不是胆小,只是不想平白挨打。”而且他曾经还真的是女人。 “还不都是一个意思。”管光武见宁砚还想说着什么,挥手打断了他。“行了,把你的心往肚子里放,我管光武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说了一个月后还你,就一定会做到。” 说完,管光武便大步离开了。宁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暗暗道这管光武虽然性子有些讨人嫌,但本性应该是不坏的。 从学舍离开后,宁砚便去了伙房。书院是给最基本的饭食的,吃个七八分饱没有问题,但想吃全饱或者吃得好就别想了。 宁砚本来想用今天从管光武那里得来的银子买上两个肉包子。他来这里这么久,唯一沾的荤腥就是鸡蛋了。 但等他站到卖包子的地方,想起家里的两个女人,想着她们可能会吃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他又将钱放了回去,转身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正吃着馒头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某人不是才从管大少那里拿到了一锭银子吗怎么连个肉包子也吃不起” 宁砚专心吃饭,不理会刘广。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在考童生时,刘广是第二,他是第三。但在书院里,被曹夫子夸奖的从来都是宁砚。 还有就是刘广只是出身普通的农户,而宁砚的祖父虽然官不大,但也好歹是种过进士,当过翰林的人,论出身比刘广往上数七八代都是泥腿子好上太多。 所以嫉妒之心让刘广看宁砚从来都不顺眼。以前的宁砚不搭理他,现在的宁砚就更懒得搭理他。 宁砚这副淡然的样子让刘广心里的妒火烧的更加旺盛起来,言语也越发的尖酸刻薄起来。 “亏的某人总是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到头来为了一点点的黄白之物去攀附一个纨绔子弟,真真是白读了圣贤书,令我辈读书人蒙羞。” 宁砚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就在刘广以为他要和自己理论时,宁砚指着他,然后朝他身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是纨绔子弟。” 刘广脸色一僵,扭头就朝身后看去,刚转身,一个诺大的拳头的就砸到了他的鼻梁上,刘广怪叫一声,捂着鼻子就蹲到了地上。 一拳收回,管光武又飞上来一脚。“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纨绔子弟” 刘广在地上一滚,躲开了管光武的这一脚,狼狈的爬起来,颤着声音气愤的喊到“有辱斯文你这是有辱斯文” 管光武一脚踩在桌子上,儒衫都被他穿出了匪气。“背地里骂我纨绔,还想让我斯文,我看你是不清楚我管光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本事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 刘广一下吱唔着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底气不足的丢下一句“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后,转身就走。 “今天这事你要是敢去和夫子告状,别说这致远书院了,就是在整个凤鸣县,我都能让你待不下去。”管光武在刘广的身后凉凉的说到。 刘广缩了一下脖子,一声没吭。他清楚,管光武的话一点都不夸大。管光武的爹是凤鸣县的县令,还有一个富甲凤鸣县的亲生父亲,想收拾他一个农家子,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怨恨,刘广也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只是,在经过宁砚身边的时候,宁砚冷不丁的伸出了一只脚。 刘广猝不及防之下,被绊倒在地,本来被管光武打过一拳的鼻子,再经过这么一磕,鼻血一下便流了出来,眼泪也飙了出来。 这种举动换作以前的宁砚,是不可能做的。说的好听一点,原主那叫宽容大度,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懦弱。 原主小时候在京师上元府待过几年,也算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祖父宁伯生辞官后,日子风光不再,巨大的落差造就了原来宁砚的性格。 自诩清高,温润谦恭,实则懦弱胆小,谨小慎微。而现在的他,绝对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儿。 刘广爬起来,泛红的双眼圆瞪向宁砚,但没等他说话,管光武的一声“还不快滚”就让刘广泄了气,牙关紧咬,捏紧双拳,用袖子遮着脸走了。 刘广离开后,其余的学子也都埋下头继续吃饭。和他们无关的人和事,他们只当看戏就成。 管光武走到宁砚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坐着的宁砚。 “刚才绊的那一下让我看你顺眼一点了。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只会忍着,我只会更加的瞧不起你。” 宁砚看管光武一副“我瞧得上你是你的荣幸”的样子,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发现,忍一时,风未平,浪未静,于是就不想忍了。” 管光武对这句话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生了场病,脑子倒是开窍了。” 宁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归家 管光武在宁砚的对面坐了下来,在方桌上摆上了四盘菜,两荤两素。端的是油香四溢,香气扑鼻。 在四盘菜的旁边,还有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炒白菜,寡淡无油,另外一个碗里是三个馒头。 宁砚默默地将碗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然后垂下眼帘,强迫自己只看自己的两个碗,然后一口一口吃着,在心里默念着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管光武见宁砚没反应,郁闷的用筷子敲了敲嫂盘子。“宁砚,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宁砚也不抬眸就道“你说。” 管光武以为宁砚这样是不受诱惑,坦然淡定,但只有宁砚自己知道,他其实在暗暗吞咽着口水,嘴里的馒头嚼的也没有滋味。 快一个月没有尝过一点肉味了,现在肉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他要没点反应那就是和尚了。 “今天曹夫子让写的诗,你回去给我写一首,我给你半贯钱。” 宁砚蹙起了眉头。“代笔书院有戒律,代笔者鞭笞二十。” 他虽然意动,但理智还在。被鞭笞上二十下,得来的半贯钱还不够他用来养伤的。 “你怎么这么迂腐,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只要把诗写的烂一点,我再誊录一遍,夫子会察觉” 见宁砚还在犹豫,管光武不快的道“我这是给你送一个来钱的路子,你不愿意,书院有的是人愿意。” 宁砚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管光武扔下了筷子站了起来。“东西今晚给我,钱从我剩在你那里的扣。这菜我也不吃,都给你了,我要回去看书。” 如果只听他这最后一句话,不去看他读的什么书,还真的会以为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 管光武离开后,宁砚的视线情不自禁就落到了他留下的四盘菜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筷子也随之伸了出去。 傍晚时分,宁砚将写好的试给管光武送去。管光武随意瞟了两眼就塞进了怀里。 “下次还找你。”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下。”宁砚叫住了他。 “我想提醒你一句,院试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有找人代考或者是夹带,不然不仅你有事,还会累及家人。” 管光武转过身,眼中带着异色上下打量了宁砚几眼,才开口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本来就盼着这第二次也考不中,好让我爹他们死心让我继续科举。” “不过我领你的情,以后有事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宁砚看着管光武的背影,失笑的摇了摇头。他本来只是想着从管光武身上赚了钱,得了好处,所以才会出言提醒他一句。 没想到却得了管光武的一个人情。管光武的一个人情在别处可能不管用,但在这凤鸣县的地界可是无价的。他这一句话说的真值得。 这天,宁砚从学舍回到斋舍不久,一个书院的护院找上了他。 “有人来书院找你。” 宁砚一边往书院大门走去,一边想着是她娘还是秋歌来找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半个月没见,他好像有些想她们了,虽然他与她们只相处了半个多月。 等在书院门口看到找他的人,宁砚还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不是白淑兰,也不是陆秋歌。 来人是平德村的菜农,叫王青牛,为人老实憨厚,心肠也不错,他爹宁远平去世的时候,王青牛还来宁家帮过大忙。 “青牛哥。”宁砚唤了一声。 看到宁砚出来,王青牛憨笑了一下,把挑着两个空篮子的扁担放下,然后从其中的一个篮子里取出了一个布袋。 “砚哥儿,这是俺来县里卖菜你娘和你媳妇让俺顺便给你带来的,是用刚收的麦子做的烙饼,还撒了芝麻,可香了,你快收着。” 宁砚连忙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下,露出了笑容。烙的焦黄的干饼,白色的芝麻点缀在上面,看的人口齿生津。 这是平德村的一个习俗,每次小麦丰收后,磨成面,烙成饼,第一口一定要让一家之主来吃。 宁家现在就三个人,宁砚是唯一的男丁,理所应当就是一家之主。即使他不在家中,她们也惦记着他,托人带来了烙饼。 宁砚拿着饼,似乎能从中感受到刚出锅时的温度,一如他刚来这个世界,白淑兰那欣慰的眼神和陆秋歌喂上的那一碗热粥。 有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她们还让俺给你带句话,说麦子已经收完了,今年的收成还不错。还说你去府城赶考的钱也攒够了,让你不用担心了。” 宁砚点了点头。“青牛哥,你等我一下,再帮我捎点东西给她们。” 说完,宁砚便快步回了斋舍,在床边的箱笼里翻出了半只用油纸裹着的烤鸭。这是昨天管光武请他吃饭时剩下的,他用油纸裹着准备今天吃的。 这半个月,因为管光武的缘故,宁砚在吃食上比在宁家好上太多,还长了一些肉。虽然因为这样,书院的人没少在背后说一些攀附权贵的话,但宁砚从来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要不是因为书院离平德村太远,他早就带些肉食回去给家里的两个女人了。今天王青牛来,刚好可以让他带回去,让她们也开开荤。 钱他不敢给,不然她们绝对不是认为自己干坏事了,就是认为自己把书给卖了。只能等自己回去亲自跟他们解释。 将东西交到王青牛的手中,同时还递上了十文铜钱。“青牛哥,麻烦你了。这钱你收着。” 王青牛连忙摆手。“砚哥儿,钱俺不能要。让俺娘知道了,她也会生俺的气的。” 见王青牛坚决不收,宁砚也只好把钱收了回来。王青牛这才接过裹着油纸的烤鸭,放进了他的菜篮子。 “砚哥儿,俺得赶紧走了,不然回去就看不见路了。” 宁砚点头。“好。” 看着王青牛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宁砚才怅然若失的回书院。再过半个月,他也能回去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宁砚来说,这半个月又长却又短。想家时觉得时间很长,想着即将到来的院试时,时间又很短。 还有六天就到院试的时间,书院就将这次参加院试的人都放回了家。宁砚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从书院出发。 在街上敲开了还没开门的米铺,买了五斤米。然后又去割了两斤肥肉,一斤瘦肉,这才提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用了半天的时间,正午刚过不久就到了平德村。正在他往宁家走的时候,半路上一个碰到他的人拉住他就火急火燎的说到 “砚哥儿,你家秋歌拿着菜刀上裘二家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宁砚脸色一变,推开那人就朝裘二家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出气 裘二,本名裘大武,家中行二。裘家分家后,就搬出来一个人过日子,家就在宁家旁边,也算得上是邻居,可惜是个恶邻。 裘二这人平日里从来不务正业,专干一些偷鸡摸狗,蹭吃蹭喝的事情。平德村几乎没有人不讨厌他的。 此刻,裘二家的院子篱笆外,白淑兰看着裘二倒出来的一堆鸡骨头,气的嘴唇发颤。但到底曾经是大家闺秀,像农妇那样破口大骂的事情她不可能做得出来。 裘二站在篱笆里,双手抱胸,嘴里叼着一根竹签,嚣张而无赖的说到“是你家的鸡跑到我这里来了,那就不能怪我吃了它。送上门来的东西,傻子才不要呢。” 白淑兰伸手想去拉裘二,却被他躲开。 “我们去见里正,让他来理论” “我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就算里正来了我也有理,是你家的鸡自己跑来的,又不是我偷的。” “你” 白淑兰背后有人轻轻的扯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小声道“宁家嫂子,算了吧,他就是个无赖,你说不过他的。鸡他已经吃了,也还不回来了。” 算了,白淑兰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家里一共就两只母鸡,平日里精心养着,就指着一天能得两个鸡蛋。这下一只被裘二吃了,还吃的如此理直气壮,这口气怎么能轻易咽下。 “咔嚓”的声音传来,裘二回头一看,陆秋歌捏着一把锋利的菜刀砍开了篱笆,径自向鸡笼走去。 裘二的脸当场就变了,指着陆秋歌大声喊到“陆秋歌,你要干什么” 陆秋歌仅仅的抿着唇,不吭声,也不回头。走到鸡笼前,蹲下打开就从里面把里面三只母鸡中的一只抓住了。 “陆秋歌,你放下我的鸡”裘二一边喊着,一边朝陆秋歌跑去。 陆秋歌冷着一张俏脸,眼中犹豫一闪而过,而后眼睛一闭,银牙一咬,手中的刀一挥而下。 温热的鸡血喷了出来,洒的陆秋歌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无头的母鸡又扑棱了几下翅膀后就没了动静。 裘二看着自己已经死透的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将嘴里的竹签吐了出来,咒骂一声。“你个臭娘们” 陆秋歌握着菜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后,仰着脸看向裘二,眼中是丝毫不退让的倔强。 “你吃我家的一只,我杀你家的一只。” 裘二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我呸从来就只有我裘大武吃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占我的便宜还真当宁家是宁老爷子在的时候呢。” “一个寡妇,一个买来的童养媳,再加上一个病书生,说不定就和他短命的爹一样死在考场上了,你们神气什么啊” 宁砚刚赶到这里,就听到了裘二难听至极的话,看到了两眼发黑,摇摇欲坠的白淑兰。 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宁砚就拨开人群冲上去扶住了白淑兰,拍着白淑兰背帮她顺气。 “娘,别气,为这种人不值得。儿子命大着呢,爹没享够的福,儿子还要替他享够呢,不会有事的,这次院试,你就等着儿子给你争个秀才的功名回来。” 白淑兰握着宁砚的一只手,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砚哥儿”就说不出来话了。 裘二将视线从陆秋歌身上转到宁砚身上,气焰嚣张的道“呦宁大书生回来了你家的鸡跑到我家被我吃了,你娘和你娘们想跟我拼命呢,你要不要也和我理论理论” 宁砚沉着脸从腰间取下了荷包,将里面的铜钱的铜钱倒到了手上。 “这里有两百文铜钱,谁打裘二一拳,我给他一文,踢一脚,我给两文,先打先得。” 周围围观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两眼放光的看着宁砚手中的那把铜钱。七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米,两百文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但是却没有人动,都持着怀疑的态度等着有第一个人动。 宁砚知道这种心态,淡淡的说到“没人动手的话,那就算了。”说着就准备把钱收起来。 “我来我来”人群里走出了一个男人。“砚哥儿,乡里都看着呢,你可得说话算话。” 宁砚直接拿了四十文钱给陈虎,用行动代替了回答。陈虎把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塞到怀里,拉开篱笆就走进院子朝陈虎走去。 如果说裘二是村里的混混的话,那这个陈虎已经可以算是睢阳镇的一霸了。裘二看到陈虎走过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虎,你不能这样” “送上门的钱,傻子才不要。”陈虎学着裘二刚才的语气说到。 说完,陈虎一手扯住裘二的领子一拳就揍了下去。其余的人看到陈虎动手了,也一个个心动的涌了上去。 “让我也来一下” “我也要来” “下手都记得悠着点,别把他打死了。” 除了这个这些兴奋的哄闹声,就只剩下裘二的惨叫声了。本来村里的人就对裘二有怨气,这下又有钱拿,还能出气,打的别提有多畅快了。 宁砚将白淑兰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然后朝陆秋歌走了过去。陆秋歌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依旧蹲在地上看着满手的鸡血。 宁砚也蹲了下来,把菜刀从陆秋歌的手里抽出,然后用袖子一点点的擦着她手上的血迹,温和的安慰道“秋歌,没事了,我回来了。” 陆秋歌缓缓回过神,将手收回,对着宁砚勉强的笑了笑。“我没事,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们回家吧。” 宁砚的心里有些酸,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回家。” 宁砚将那两百文铜钱放到了地上,然后将陆秋歌拉起来,与白淑兰一同回了宁家,关上了大门。 堂屋。 不想让两人沉浸在刚才坏心情中的宁砚将自己买回来的米和肉放到了桌子上,笑着说到“娘,秋歌,晚上我们可以吃一顿好的。” 白淑兰看到这些东西,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质询。“砚哥儿,你哪儿来的钱你实话和娘说,你是不是把你爷爷留下的书卖了” 早就知道白淑兰会有这么一问的宁砚不慌不忙的回到“绝对没有,不信您让秋歌检查一下,我这次去书院带的书一本不少的背回来了。” “那钱是怎么来的” “我没卖书,但是我租了,钱是别人给我的租金。”见白淑兰有变脸的趋势,宁砚忙道 “娘,爷爷留下这些书就是造福子孙的,就算是迫于生计卖了,爷爷在天有灵也绝对不会怪什么的,况且只是租借了一下。如果娘还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白淑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认为是对的,你就去做吧,娘也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只要不卖,就随你了。” 宁砚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朝坐在他右手边的陆秋歌挤了一下眼睛。陆秋歌被宁砚这一下逗的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帘。 宁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高兴过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借着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白淑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觉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在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宁砚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一家人的期望,走上了去宁安府的路,院试就在府城的贡院举行。 此行,若傍上有名,则秀才功名加身,家中便可免除赋税,他也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若是不中,那便只能再寒窗三年。这个结果,他不想看到,她们也不想看到。 所以,他只有拼尽全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院试 这一趟宁安府之行,宁砚算是知道赶考之人的辛苦了。接连走了三天,饿了啃干饼,渴了就直接饮河水。 晚上运气好能找到农家借宿,运气不好,就只能露宿山野。晚上歇在林间时,宁砚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窜出来一匹狼或者一只虎。 他都不敢想象,那些身在万里之遥的岭南的人进京赶考时两个多月的路程是怎么熬过去的。 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谁说书生弱,弱的话能撑过这漫漫的赶考路 第三天傍晚,当宁砚看到眼前耸立着的城墙时,差点就有了高呼几声冲动。 终于到了 将路引交给守城士兵盘查过后,宁砚才进城。甫进城,放眼一看,就能看到县城和府城的天差地别。大凉开国后,就废除了前朝的宵禁制度,也就诞生了“夜市”。 但在凤鸣县,太阳偏西后,商贩便收摊回家,街上也少有行人。而在这宁安府内,商贩非但没有收摊打烊,反而备好了油灯和蜡烛,等到天色暗下来,就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那时说不定比白天还要繁华。 若换在平时,宁砚可能还会在街上转上一转,但现在,酸疼的腿脚让他只想赶快找个客栈休息。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宁砚找到一家很普通的客栈走了进去。客栈内,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正眯着眼睛用左手熟练的打算盘,右手捏着笔不时在账簿上记上两笔。 看到宁砚进来,往他背后的箱笼看了一眼后,笑眯眯的开口说到“公子是来参加院试的吧,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客栈住的都是您这样来参加院试的人。” “不是我吹嘘,每次院试,住在我这里的人八成以上都能上榜。别人都说,我的客栈肯定被那天上的文曲星庇佑过呢。” 宁砚对此见怪不怪,做生意的,没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那生意是做不起来的。对应的,对商人的话,就得信一半留一半。 走到柜台前,问道“价钱都是怎么算的” “通铺一晚三十文,单间客房一晚一百文。” 院试一共要考两场,一正试,一覆试,共两天。后天才正式开考,算上今天,再加上要放榜要等三天的时间,他一共要在宁安府停留七晚。 略微思量了一下,宁砚还是决定忍痛多花点钱住客房。如果住通铺,一来和好几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他心里就过不去这一关,洗漱上也非常不方便。 二来在考试时间想温习书的话,需要一个安静一点的环境,通铺人多,免不了要嘈杂。单独的客房就没有这个麻烦。 这样想着,宁砚从荷包里掏出了两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要一间客房,住七天。我再加五百文,这几天我的三餐你们客栈管,可行” 掌柜先用戥子称了一下那两块碎银子的重量,然后又在算盘上打了几下算完账,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可行,可行。我这就让人安排。”说着,胖掌柜对着身后的门帘吆喝了一声。“小二,有客人” “来了”里面回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子就快步走了出来。胖掌柜看到小二嘴边还有馍渣,伸手就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又去偷吃我让你偷吃” 小二连忙抱头求饶。“掌柜的,别打,我知道错了。” 胖掌柜狠狠的瞪了小二一眼,然后指了指宁砚。“看二楼的哪间客房还空着,将这位公子领去。” 小二忙点头。胖掌柜这才转身从柜台里的一个盒子里抓了一把铜钱,仔细的数了两遍后,递给了宁砚。 “找您的钱,公子您点一下。” 宁砚数了一下后就装进了荷包。还好从管光武那里赚了一些钱,不然他真的不舍得住单人的客房。 “客房在二楼,您跟着小二就行。” 宁砚点了点头,跟在小二的后面上了二楼。二楼的每间客房门让都挂的有木牌,用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给客房命名。 小二领着宁砚在名为“乙辰”的客房前停下,推开了门。“客官,您请进。” 宁砚进去后在房间环视了一圈,还算整洁干净。 小二将桌子给宁砚擦了一下,然后就准备告退。“客官您就住着,有什么事您随时唤我。” 宁砚颔首。“嗯。麻烦尽快把晚饭和洗澡水给我送上来。” “好嘞” 待小二离开后,宁砚将箱笼卸下,拖着倦怠的身体坐下等待,所幸没让他等太久。 吃了饭,洗了澡,宁砚躺上床,倒头便睡。三天的风餐露宿,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第二天,宁砚门都没出,就在房间看了一整天的书。晚上同样也早早的就休息了。 次日清晨,已经收拾妥帖的宁砚便朝贡院走去。今天,是第一场正试,试两文一诗。 宁砚到贡院时,贡院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队,接受过检查后才能进入贡院。大凉对科举十分看重,严禁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如果考生被发现有夹带,就会被拉到贡院外罚跪示众,同时会被禁考六年。严重者,会被终身禁考。 轮到宁砚的时候,强忍着不舒服让人搜完身,然后领了自己的坐号走进了贡院。两排长长的房子被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号舍,笔墨纸砚已经在号舍内放置好,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在号舍内就坐了。 宁砚正对着自己的坐号找自己的号舍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宁砚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被场内巡视人员呵斥的管光武。 “贡院之内禁止喧哗还不速去找你的号舍” 管光武从来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被这么呵斥,脸一沉就准备回击两句,宁砚忙用两声咳嗽制止了他。 将管光武拉到一边,宁砚小声道“这里是宁安府,是贡院,不是凤鸣县,也不是致远书院。” 管光武哼了一声,挥开了宁砚拉着他衣服的手。“胆小如鼠。” 宁砚“”这是胆大胆小的事吗 “行了,找你的号舍去,认真考。我睡两天就回去了,你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我顺便把你带回去。” 说完,也不等宁砚说话,挥了挥手就潇洒的走了。宁砚摇了摇头,就去找自己的号舍了。 半个时辰后,贡院内走进了两个穿着官服的人。两人穿过长长的号舍,来到了贡院最里面摆放着桌案的地方。 宁砚猜想,这两人其中的一人是主持院试的学政,一般是出身翰林、御史台或者是六部的侍郎。另外一人就是宁安府的知府。 一般来说,两人的官阶几乎等同。但宁砚发现,走路的时候,其中一人却总是落后于另外一个年龄较长的人半步。 不仅如此,两人所坐桌案也是一个坐北朝南放置,一个坐西朝东放置。年长的官员坐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座。 宁砚猜想,这个老者应该就是学政,而且还是一个不简单的学政,不然不会让知府这么敬着。 两人入座后,学政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后对身边站着的人说到“开考。” “是。”那人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从号舍通往贡院后院的拱门一群人鱼贯而出,每个人的手中都托着一叠宣纸。 这些人逐个来到号舍之前,将考卷分发给考生。宁砚领到考卷后,将两文一诗的题目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两文他胸有成竹,尤其是其中有一道题为“知者虑,义者行,仁者守”,他曾在整理宋朝的乡试时,见过一道相同的题,脑中还有一两篇优秀试卷的几句精炼的句子。 试帖诗经过这段时间的专攻,虽然不敢说能写的有多出色,但中规中矩,不拖后腿还是可以的。 他比别人还有的优势就是心态。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考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心态比之他人,不知道要稳上多少。 在正式开考的铜锣声响起后,宁砚便开始提笔在纸上打草稿,写了一个类似于提纲,但比提纲更加详细的草稿出来。 写完后,再次理了一下思路,宁砚才开始写正式的答卷。 今年的院试在六月份,天气虽然炎热,但到底比隆冬腊月好上许多,至少四肢不会僵硬。 两天的时间过的很快,覆试结束后,院试也就宣告结束。当宁砚交卷从贡院走出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自己觉得答的还不错,不出什么意外,上榜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宁砚希望自己的名次能入一等,那样就会是生员中的“廪生”,每个月就可以在官府廪米津贴。 接下来的三天就是漫长而又焦躁的等待放榜的时间,宁砚这三天过的却是出奇的放松。每日闲来无事还会去街上逛一逛,见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管光武还找到宁砚,带他去了一趟宁安府城外红崖山上的居士观,还开玩笑似的说他以后的志向就是做一个求仙问道的修士。 宁砚也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学政老者的身份。章严维,字世安,隆武二十八年的榜眼,和他爷爷是同一年的进士。 但章严维的仕途却比他爷爷顺了不少,一路坐到了正三品的礼部尚书的位置。 三年前,新帝登基,章严维主张革新变法,被保守派系排挤,被贬谪到了宁安府当了督学的学政。 今年是第三年,期满后章严维应该就会被调回京师上元府。这也是宁安府知府何才岩对章严维如此恭敬的原因。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在天子脚下任职。他希望章严维回京后,能提携一下他。 三天后。 六月二十七,院试放榜的时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小鹿鸣宴 宁砚在客栈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束好,这才怀揣期待,从容的往放榜的地点走去。 “让我看一下快让我看一下” “不要挤啊” “我上榜了我中了我成秀才了”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宁砚看着前面已经挤成了一锅粥的人群,虽然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情况,但到底没有掺和进去。便站在一边等着人少一点再去看榜。 正在这时,管光武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厮。“宁砚,你怎么不去看” 宁砚无奈的指了指人群。“挤不进去,也不想去挤。反正名次已定,早一刻看到和晚一刻看到没有什么区别。” “口是心非”管光武鄙视的说到。 宁砚笑了笑,没说话。他好像真的有点口是心非。努力了这么久,家里人的期待,还有他对宁家已逝二老的承诺,他对榜上有名无名,名次几何不可能不看重。 管光武用折扇戳了一下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给他看看榜上有他的名字没有的话看清是第几名。” 小厮苦着脸说到“少爷,您自己没中怎么还关心别人呢,老爷和二老爷还在家等您的好消息,他们要是知道您又没中,该有多失望啊。” 管光武不耐烦的踢了小厮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小厮也不敢多,老老实实受了这一脚。“可是我不知道这位公子叫什么,我也不识字啊,我只认识少爷您的名字。” “夯货”管光武嫌弃的瞪了小厮一眼。“手伸出来。” 小厮将手伸出。管光武就将宁砚的名字在他的手上写了两边。“就这两个字,宁砚,记住没” 所幸“宁砚”二字都比较简单,小厮看了两遍也记了个大概,点了点头。“少爷,我这就去。” 说完,小厮便朝那一堆人群中挤了进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一会儿就灵活的挤到了前面。 管光武“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快速的扇了起来。“这鬼天气,热死人。院试那两天,贡院的号舍热的让我想睡一会儿都不行,只能坐在那里数毛笔有多少根毛。” 宁砚觉得,要是管光武的继父和亲生父亲在这里听到他的话,绝对能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才二伏末,三伏还没开始呢。”宁砚虽然也觉得热,但却没管光武这么夸张,也许是心静自然凉 “要是有冰块就好了,听说皇宫每年夏天都供的有冰块。”管光武感慨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对宁砚道 “一会儿看完榜,你就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来祥盛酒楼找我,坐我的马车一道回去。记住,过时不候。” 宁砚点了点头。“多谢。” 管光武撇了撇嘴。“本少爷看你太穷,用脚想你也不舍得雇马车,这才让你跟着我沾沾光。” 宁砚“”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 “少爷是第一个第一个”小厮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宁砚心头一震,连忙朝跑过来的小厮看去。 小厮跑到两人跟前,咧着嘴笑着。“少爷,宁公子是榜上第一个,是案首名字用朱笔写着呢,可亮堂了” 管光武偏头望向宁砚,想祝贺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没想到你还真行,案首都被你拿下了。本来还想写你要是没中该怎么嘲弄你呢。” 宁砚也抿唇轻笑着。 案首,那就铁定是廪生了,以后每月就可以领官粮,而且家里也不用交赋税了。他真想有双翅膀能立即飞回去,告诉他娘和秋歌这个好消息。 “别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举了呢。赶紧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去。” 早就已经习惯管光武这张嘴的宁砚也不介意,心情舒畅的朝自己落脚的客栈走去。嗯,他上榜了,以后就是秀才了。 小厮看着宁砚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要是案首是少爷就好了。” 管光武斜睨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我要是中了案首,就把你暴揍一顿,然后赶出管家。” 小厮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的问道“为什么啊” “说了你这夯货也不懂。”说完,管光武转身迈着四方步就离开了。小厮连忙跟上。 客房内,宁砚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胖掌柜和小二。 宁砚蹙眉。“你们这是” 胖掌柜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宁案首,我们这是来给您道喜来了,恭喜宁公子荣登院试榜首。” 宁砚一怔。“你怎么会知道”消息传的这么快吗 “官府刚刚来人了,让我告知客栈里的考生,凡是中了秀才的人去祥盛酒楼一趟,学政大人和知府大人在那里设了小鹿鸣宴,我就多嘴问了一下案首的名字,才知道原来案首就住在我这里呢。” 胖掌柜心里都快乐开花儿了。案首出在他的客栈,他的客栈也就可以跟着出名一次,以后的生意肯定能好上不少。 宁砚点了点头,将重点放到了胖掌柜话中的“小鹿鸣宴”上。鹿鸣宴是乡试放榜的次日,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参加的宴会。宴会上会歌诗经中鹿鸣篇,因称“鹿鸣宴”。 院试显然不符合举办鹿鸣宴的条件,而如今却举办了,还加了一个“小”字,不由得让宁砚往另外一个地方想了。 贡生。 大凉有规定,每次三年一次的院试,主考学政便会挑选府、州、县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推举他们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这样的人就被称为“贡生。” 贡生不同于贡士。贡士是经过乡试后的举人,而贡生还只是秀才而已,相当于举人的副榜。 这种地方推举的“优贡”称为贡生,除此之外,国子监同样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监读书,这样的人被称为“荫生”,这两种人被统称为“太学生”。 理论上来说,贡生从国子监肄业后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但也只是一些类似于“儒学训导”之类的教习,想真正入仕,依旧得参加乡试、会试。 虽然这样,但贡生制度确确实实为屡试不中的秀才留了一条后路,不至于让有些秀才碰死在乡试的门槛上。 想来这“小鹿鸣宴”就是为选拔这次院试的贡生了。宁砚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不是那种科举不中就能考一辈子的人。 这样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自私至极。科举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一家人都在付出。看他家就知道,两个女人省吃俭用,就为了供他读书。贫寒之家,一次两次不中,家就已经被拖垮了。 乡试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如果一次或者两次不中,他就准备走国子监这条路,肄业后去当教习。 他既然成了男人,就要承担养家的责任。虽然不能让她们大富大贵,但至少不用再食不果腹了。 这样想着,宁砚就在心里下了决定。朝胖掌柜拱了拱手。“多谢掌柜告知,我这就前去,劳烦掌柜再为我留半天的客房。”他的东西还得放在这里。 胖掌柜忙回到“不劳烦,不劳烦。” 宁砚将东西放下后,便动身前往祥盛酒楼。刚好管光武也在那里,可以顺便让他不用再等他了。 而此刻的府衙内,一道圣旨的到来让何才岩这个知府心潮澎湃起来。刚送走传旨的差官,何才岩便激动的对章严维道 “贺喜老师,圣上终于要开始重用老师了。老师此番回京,入主内阁,就有机会实现您的宏愿,一展身手了。” 章严维一字一句的将圣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这才郑重的合上。与何才岩不同,章严维眉角除了淡淡的喜意,更多的是愁绪。 叹了一口气,章严维说到“韩哲松把持内阁三年,我要想有点动作,还是险阻重重啊。” “圣上正当壮年,蓄意进取,有意改革新政。当年圣上登基之初,根基未稳,才会按捺变法的意愿,任由韩哲松将老师排挤出上元府。如今三年以过,陛下根基已稳,有他的支持,老师何愁不能执掌内阁,变法革新。” 何才岩说的慷慨激昂,但章严维依旧愁眉不展,抚了一下颔下胡须,连道了三个字。 “难难难” 三年的沉寂,让他的心更加稳健,对事情也看的更加透彻。如果是现在的他在三年前,绝对不会做出执意上书请求变法的事来。 何才岩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章严维挥手制止了。 “山石,变法一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派系博弈,权利倾轧并不见的比战场的刀光剑影容易,它只是杀人不见血而已,但却比战场更可怕。” “我知道你想回京任职,但在决定之前,你必须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是否做好了即使千夫所指,万人反对也要坚持的决心。” 章严维的一番话让何才岩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了,先去参加小鹿鸣宴。” 何才岩躬身。“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赴宴 祥盛酒楼前,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道路旁,管光武的那个小厮坐在马车外的横版上,宁砚还没走到这里,就眼尖的看到了他,便隔着车帘和里面的管光武说了一声。 随即,马车车窗的帘儿被撩开,管光武从里面探出了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我都等半天了。” 管光武的嗓门并不小,周围路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从宁砚的身上扫过,让宁砚有了用袖子将自己的脸挡住的想法。 走至车窗旁,宁砚对管光武说到“学政和知府大人在祥盛酒楼设了小鹿鸣宴,我得去赴宴,不能和你一道同行了。” 管光武听后,往酒楼里扫了一眼,嘀咕道“原来里面在设宴,我说怎么这么吵。” 嘀咕完,管光武才对宁砚道“那你赶紧去赴宴。刚好我听说清风真人来居士观了,我去见一见,赴完宴我在城外等你。” 宁砚的心里滑过了一道暖流。他清楚,管光武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他。能交到这么一个朋友,也算是他人生中的幸事了。 朝管光武作了个揖,宁砚笑道“愿文思兄能成功见到清风真人,最好能得他传授道法。” 文思是管光武的字,名与字合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是他两位父亲对他的期待。可惜的是,管光武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只对神仙异怪,修仙问道的事情感兴趣。 “有时候觉得你说话还挺中听的。”说完,管光武就将窗帘放下。“小六子,去红崖山。” “轱辘轱辘”,车轮在两匹马的拉动下缓缓滚动,从宁砚的眼前驶过。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宁砚这才走向酒楼大门。 祥盛酒楼在宁安府城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一共三层。顶层设有客房,一二楼是用食的地方。 一楼的地方已经被腾了出来。东西各放置了两排座位。北边的位置放置着一前一后两个位置。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新科秀才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人被围在中间,其他人明显都在恭维这个人。 宁砚往那边扫了一眼,眼中露出了一份诧异之色,还是个熟人。那倨傲自得的表情,不是刘广又是何人 他没有亲自去看过榜,并不知道刘广原来也中了秀才,而且看众人恭维的架势,想来名次也不会低。 宁砚没有凑热闹的兴趣,也不知道座位是怎么安排的,就不敢冒然坐下,就找了个位置拢袖站着。 一名身着儒衫的人注意到宁砚,作揖后问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宁砚还了一礼,回到“在下宁砚。” 那人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惊喜道“原来是宁案首。” 他的这一声惊呼让本来围在刘广身边的人哗啦啦全部走到了他这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宁案首不仅文采斐然,这貌也是比宋玉赛潘安,与宁案首站在一起,简直让我们羞于见人啊。” “是啊,不知是什么样的芝兰家族才能教授出宁案首这样如玉儿郎。” “想必宁案首成了贡生,入了国子监也能位居前列。” 宁砚在心里暗道看来拍马屁从古至今都是长盛不衰的。这些秀才更是其中的翘楚。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宁砚面上却始终带着谦和的笑容,不时的客气上两句。同时盼着那两位大人早点到来,好结束这让他厌烦的恭维。 而另一边,刘广看着自己身边所剩无几的人,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府试的时候他明明稳稳的压了宁砚一筹,没想到到头来院试他却被宁砚压了一头。 本来第二的名次他很满意,但看到第一是宁砚,他的喜意顿时就荡然无存了。在书院被宁砚压着,他还能借着府试的名次神气。现在他还有什么底气再去和宁砚一争高下。 刘广身边,一个中年男人慨叹的说到“如此年轻的案首,在宁安府实属少见。我而立之年才中秀才,与之一比,甚感羞愧啊。” 刘广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过是运气而已。” 中年男人看了刘广一眼,没有反驳,但眼中却出现了疏离之色。刘广也注意到了,脸色僵了僵,不说话了。 “学政章大人,知府何大人到”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酒楼里的声音全部消失,纷纷看向了走进来的一行人。最前面的是章严维,何才岩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一些随属官员。 待章严维和何才岩在主座入座后,一众新科秀才一同见礼。 “学生见过学政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章严维抬了抬手,扬声道“免了,都各自入座吧,今日大家无需拘束,随性即可。” “是。” 然后,众人才开始入座。宁砚见章严维左手边的两排位置都被随属官员占据,便径自来到右边两排座位的首座坐下。 待所有人坐下后,章严维缓缓说到“今日虽然是小鹿鸣宴,但鹿鸣宴该有的,小鹿鸣宴也不能差的太多。” 说着,章严维偏头看向宁砚。他并不认识宁砚,但能从宁砚的座位知道这个人叫做宁砚。 “宁砚,你为案首,这鹿鸣就由你来吟。” 宁砚了解鹿鸣宴,所以对章严维这个要求不觉得意外。当下不慌不忙的起身,朝着章严维的方向弯腰行礼。 “学生领命。” 这时,一名琴师走进。不多时,如泉水叮咚般的琴声在酒楼内响起。宁砚清了清嗓子,朗声诵起鹿鸣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声歇,琴止,许多人抚掌叫好。 宁砚暗暗的呼了一口气,拱手谦逊说到“宁砚献丑了。” 正当宁砚准备坐回座位时,他右手边的刘广突然站了起来。 “学政大人,知府大人,我与宁案首同出凤鸣县致远书院,在书院之时,宁案首曾被夫子称赞有七步成诗之才。” “学生斗胆提议,让宁案首七步成诗,以和四声鹿鸣之宴。” 宁砚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鹿鸣宴诗 刘广很高兴,他清楚,宁砚在诗赋方面不但没有什么七步成诗之才,反而数次被曹夫子说多有不足。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宁砚说出自己不善作诗还是硬着头皮作,都会出丑,肯定会在学政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说不定一个不喜就将他的贡生名额给抹去了。 然后这只是刘广自己的臆想而已,不管是宁砚,还是主座的何才岩、章严维,真的会像他想的这样 正暗自得意的刘广没有看到,在他说出那句话后,章严维眸底划过一抹的暗色。章严维是什么人 一个在官场权利倾轧之下浸淫了整整二十年,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编修一路走到了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被排挤出上元府还依旧能得皇帝眷顾,下旨拜为内阁首辅的人。 什么样的事情他没见过,没经历过,怎么可能简单。自以为算计了宁砚的刘广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班门弄斧的跳梁小丑罢了。 何才岩敏锐的抓住了章严维那一闪而过的神色,意味深长的看了正带着得逞笑意的刘广一眼。他知道,贡生名单里,这个人的名字怕是要被除去了。 虽然知道宁砚是被算计的,但章严维却并没有驳回刘广的提议,反而同意了下来。“宁砚,既然如此,你就以鹿鸣宴为题,作贺诗一首。” 章严维既然开口了,就断了宁砚拒绝的后路。应了一声“是”后,便离席来到了中间的空地上,脑中思量万千。 七步作诗,他作不出来。关于鹿鸣宴的诗,他的脑子里有一首,但他却不敢冒然念出来。作为案首,他院试的考卷章严维这个学政肯定看过,他诗赋的水平对方心里肯定也有点底。 如果他冒然的七步做一首诗,不到不会赢得对方的赏识,反而会弄巧成拙,让章严维觉得他提前背了一首别人的,他冒用来,为的是在小鹿鸣宴上出一回风头。 比起这点,宁砚情愿自认短处。 只见他面相章严维,躬身行了一礼后,坦然说到“禀学政大人,知府大人,刘兄曾在酒后玩笑说我有七步诗才,实在只是玩笑而已,学生自认在诗赋方面尚有不足,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七步成诗曹子建。” 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没有半点是说刘广算计他之类的,却让明白人知道刘广的意图。 明明是刘广你酒后胡言说人家有七步成诗之才,你却说是你们的夫子说的,你是什么居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刘广嘴角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正准备起身反驳宁砚两句,何才岩一个冷眼扫过来,顿时让他四肢无力,脊背生凉。 场中,宁砚继续说着。 “所以学生不愿以陋诗扫了大人的雅兴。但学生这里有一首他人所做的鹿鸣宴贺诗,可否准许学生诵来为今日宴会增彩” 章严维审视的看了一眼场中这个双眼清明,从容不迫的儒衫少年,微微颔首。“准了。” “谢大人。”说完,宁砚略微侧身,既不让自己背对章严维,又能让自己面对宴席两旁的人。 “诸君请听 连骑思思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 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他日曾陪控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 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坐夜闲。” 清朗的声音顿挫有致,话音落下之时,何才岩忍不住拍手道了一声“好”,出声问道“宁砚,不知作这首诗的是何人” 原诗为苏轼所做,但在这个世界,历史在三国时就拐了弯,没有宋朝,就更不可能有苏轼了,所以宁砚谎道“这首诗是家爷所做。” “能否告知姓名” 宁砚回道“家爷讳伯生。” 已逝之人便不能再用“名”了,所以宁砚用了一个“讳”字。 章严维听到宁砚的回答,身体不自禁的向前倾了一下,眼神也闪烁了两下,只是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宁伯生为什么这么熟悉”何才岩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而后脑中灵光一闪,拍案问道“可是十年前辞官归隐的宁翰林” “正是家爷。” 何才岩叹了一口气,感怀的说到“原来是宁翰林所作,难怪能有如此文采。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仙逝,未能亲自与他一见,真是一件憾事。” 没等何才岩感怀完,就听章严维出声道“你入座吧。” “是。”应完,宁砚便走回了他的位置,视线在刘广身上扫过,扯了扯嘴角。刘广一直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今日本官和何知府在这里设下小鹿鸣宴,为的是庆贺诸位得中生员。你们是同科秀才,也算是一种缘分,像今日这样同席宴饮,齐聚一堂的场景他日难再,何该珍惜才是。” 刘广听到章严维的话,头更加的低了,手也越发的抖起来。他知道,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章严维后半段话,几乎全部都是对自己说的。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说出了那么一番话,算计不成,反而让自己留下了一个坏名声。 “请诸生举杯,本官借此愿你们在九月秋闱能够得中举人,为我大凉,为为圣上,为朝廷效力。” 何才岩也举起了酒樽,扬声说到“本府同愿。” 宁砚连同所有秀才都举起了面前案上的酒樽,齐声道“学生等谢大人” 在章严维仰头饮下清酒后,其余人也掩袖拂面,将酒饮下。宽大的袖子后,宁砚先试探的咂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宁砚拧起了眉头。 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原主宁砚,对酒接触的少之又少,“三杯倒”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但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喝身旁的刘广就又有话可说了。 将眼睛闭上,吸了一口气,酒樽一推,一饮而尽。 “咳咳”放下酒樽后,宁砚掩嘴轻咳了几声,双颊也漫上了淡淡的红色。 就坐在宁砚斜上方的何才岩看到后,大笑说到“看来咱们的宁案首酒量欠佳啊。” 场中顿时想起了一阵笑声。 宁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宴会就是欣赏舞曲,饮酒作乐的时候。觥筹交错,歌舞缭乱。刚开始宁砚看的还挺有兴致,但看久了觉得都是一个样式,就兴趣怏怏了。 期间宁砚给被人敬了几杯酒,坐了一会儿酒气上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只能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保持着一线清明。 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何才岩在请示过章严维后,拍了两下掌示意让全场安静下来。 “关于这次宴会的另外一件事,想必诸位心中都是有数的。承蒙圣上隆恩,各州府得以择天下英才,入上元府国子监就读。” 何才岩停顿了片刻后,才接着说到“按规制,宁安府共有三名贡生名额。经过学政大人和本府的商讨后,决定选派以下三人入国子监。” “第一人,凤鸣县,宁砚。” 骤然听到自己名字的宁砚猛地一抬头,一个“啊”字差点就脱口而出,看到主座上看来的两双眼睛,宁砚这才清醒过来,正襟危坐,答了一声“学生在”。 这反应让不少人都哑然失笑。 “第二人” 刘广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宏安县,裘庄。”这是院试的第三名。 宁安府在大凉三十六府中算是一个比较小的府,所以院试也和乡试一样,各县集中到府城贡院开考。由是在场的这些人中,除了凤鸣县外,还有来自其他各县的人。 刘广在听到“宏安县”三字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了。真的真的没有他了。 “第三人,凤鸣县,李平杰。” “是参加接下来的秋闱,还是先入国子监学习由尔等自行决定。不管你们作何决定,等本府上报朝廷,国子监将你们登记在册后,你们表是国子监的太学生。” “上需尊儒道二圣,厚谢我皇隆恩,下需体恤父母,友爱兄弟,方不负太学生之名。” “学生明白。”宁砚三人躬身回到。 何才岩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章严维,章严维“嗯”了一声后,何才岩才对众人道“今日的宴会到这里就结束,你们可自行散去。” “恭送二位大人。” 等章严维和何才岩两人带着属官离开后,一众秀才才开始陆续离开。宁砚笑起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看了一眼一脸灰败的刘广,宁砚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自作自受而已,能怨得了谁。 刘广看着宁砚的背影,牙齿紧紧的咬了起来。 宁砚,贡生我不稀罕,我们乡试见 从酒楼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宁砚晃了两下脑袋,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路线,然后朝出城的路走去。 他得快一点,不然城门就要关了。 宁砚正走着,听到了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于是就往路边走,将路让了出来。但是马车却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宁公子,我家老爷请您车上一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故人之后 当宁砚在马车上见那个才在小鹿鸣宴上见过的人时,心里暗自思量,他为什么会单独来见自己。而醉意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面前的章严维,闭着眼睛,与在宴会上的端重威严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一种泰然自若。 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座山,一片海,大、深、高、稳。这是记忆中的宁伯生都不曾给他的感觉。 “去哪里”章严维闭眼问道。 “要走东门出城。”宁砚如实回到。 宁砚的骨子里到底还留着现代人的许多习性,对章严维这样的高官虽然心存敬畏,但到底没有古代平民对官员的一种“奴性”。 所以他和章严维单独相处,也没有表现的诚惶诚恐,最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而已。 章严维闻言,放在膝盖的右手敲了一下车窗,然后沉声吩咐道“往东城门走。” 马车外传来了回应的声音。“是。” 紧接着,宁砚就感觉马车在原地调了头,然后又缓缓驶动,章严维这才睁开了双眼。 “子长的孙子”这是章严维对宁砚说的第二句话。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章严维知道他爷爷的字,难道两人认识 “是。” 章严维点了点头,言语中竟带上了几分欣慰之感。“的确有几分子长的温润儒雅。” “不知学政大人和家爷是” “同科进士,翰林同僚,至交好友。”章严维给了十二个字的回答。 果然宁砚心里暗道。 “子长他何时去世的”如果不是宴会的场合不对,他在那时就问出来了。 “爷爷他六年前就已经仙去了。” 章严维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我道为何再收不到他的来信,音信全无,原来是已经亡故。子长兄不过长我八岁,我依旧健在,他却与世长辞。” 宁砚平和的说到“爷爷辞官后性子越发豁达,常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也没有什么遗憾。他没有让我父亲告知学政大人,也许就是不希望学政大人为他哀痛。” 章严维摇了摇头,看着马车外的街道,久久没有没说话。就在宁砚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章严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子长离世后,你们是否回宁家祖地了” 宁砚摇了摇头。从记忆中知道,凤鸣县只是宁伯生选择隐居的地方,宁家祖籍在金陵,也算是金陵的望族。 虽然这几代子孙没有什么出色的,但再往上数,金陵宁家出过首辅,也出过大将军,也算是簪缨世家。 但宁伯生所在的一支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宁伯生幼时父母双丧,在宁家也算是倍受欺凌。后来一气之下离开了金陵宁家就再也没有回去。即使去世也是葬在了平德村。 “爷爷对那边还是有怨,想回去又咽不下那口气,他去世时父亲就将他葬在了凤鸣县。爷爷去后四年,父亲在考乡试时病逝,也葬在了凤鸣县。” 章严维一怔。“远平贤侄也离世了” 宁砚无声的点了点头。 “唉子长这一生为何如此命运多舛。”喟叹过后,章严维看向宁砚的目光浮现了几分怜爱之色。 “如果我没算错,你今年应该十八了”宁砚幼时在上元府时,他还见过一次,只是那是他还是两三岁的幼童。 “回学政大人,是。”他知道古人都爱用虚岁,这样算来他正是十八岁。 “别叫大人了,唤我一声章公就行。我问你,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上元府你成为太学生后,乡试可以在上元府参加。这期间,你完全可以在国子监学习。” 宁砚知道,章严维在来宁安府任学政之前就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这次回京师,最坏的结果就是继续任一个正三品的官职,很大的可能会晋升。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跟着章严维,章严维绝对不会薄待了他。在章严维的庇护下,绝对比在平德村的条件好上数倍。 但这这就意味着他寄人篱下,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即使章严维优待他,又能保证章家的每一个人对他与对章家的子弟一视同仁吗 如果不能,那冷嘲热讽,白眼闲话就不可避免了。他现在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何苦去找这份不自在。 见宁砚不说话,章严维抚须说到“你要是担心你娘,我可以让人接她一起去上元府。” 宁砚这才作揖回到“小子谢章公的好意,但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哦为何” 宁砚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到“章公可能没听过,民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想我娘应该也是不想去上元府的。” 章严维重复了一遍宁砚的话,而后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也不强求了。当年子长就是这样,决定辞官后,谁劝都没有用。” 此刻,章严维的心中,除了可惜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欣赏。贫贱不移,富贵不屈,君子也。 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串紫檀木制成的佛珠,章严维将之递向宁砚。“知府何才岩是我的门生,在宁安府下辖内,你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找他,他会全力以助的。” 宁砚看着那串佛珠,不知道该不该接。 章严维笑着说到“你刚才已经回绝过我一次,怎么,这次还想回绝” 宁砚闻言,双手接过了那串佛珠,真挚的道谢。“多谢章公。” 虽然他拒绝了章严维一次,但章严维对他的慈善他能清楚的感受的到。按他说的,他爷爷和章严维已经八年没有任何往来,章严维还能记得这份交情,已经很难得了。 “我即日就将启程回上元府,我希望下次见,是在殿试朝堂之上。子长当年位列二甲第一,传胪唱名,你休要落了他的名头。” “小子谨记章公教诲。” “你归家后,代我为子长上一柱香。” 宁砚点了点头。 “吁”的声音传来,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到城门外了。”声音从外面传来。 宁砚看向章严维。“章公,小子该告辞了。” 章严维用手压了压,示意宁砚稍等。“你既已无长辈,加冠之时也就无人赠字,我代子长提前赠你一字如何” “请章公赐字。”这种话宁砚自是不会拒绝。加冠时候的字由长辈赐予,他爹他爷爷都不在了,如果没有章严维,他最可能就是去找曹夫子给他赐字。 章严维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砚者,盛墨之器也,松香入墨,清香不散,就清墨吧。” 目送章严维的马车驶回城内,宁砚放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那串紫檀木佛珠。 原来他爷爷留下的不仅仅是那一书房能看不能卖的书,还有这么一个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人脉。 “宁砚,你怎么会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你雇的”出现在宁砚身后的管光武拍了拍宁砚的肩膀。 “是啊。”宁砚胡乱应了一句。“我们出发吧。” “行”管光武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你说你有一个比话本更好听的故事,记得路上说给我听,说好了,有银子赏你。” 宁砚失笑道“那在下就在这里先谢过管大少爷了。” 管光武下巴一抬,昂首挺胸的走向马车,宁砚则紧随其后。等宁砚坐上马车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行礼还在客栈,在管光武的奚落声中他先返回去拿行礼,然后再次登上马车。 一阵尘土飞扬,撒开了四蹄的马拉着马车奔离城墙,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车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斜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私塾 “三年零六个月才出世,这小孩儿不会是哪个圣人的转世吧” 宁砚没回答,掀开马车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已经进凤鸣县城了。车马就是快上太多,只是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 将车帘放下,宁砚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下次见面再继续给你讲,我得尽快回家,不然今天就赶不回去了。” 他给管光武讲的是成书于明朝的长篇小说封神演义,正好讲到了“陈塘关哪咤出世”这一章回。 大凉朝太平日久,经济尚算繁荣,尤其是在活字印刷术问世之后,让民间开始流行起话本。但毕竟才起步,像封神演义这样的框架恢宏的长篇小说还未曾有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起来才格外新奇,引人入胜。 管光武即使再想听下去也知道不好再留宁砚,只能嘴硬的说到“不讲就不讲了,真以为我稀罕听啊。赶紧下去,我也要回家了。” 宁砚朝管光武拱了拱手,然后就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这时,马车车窗打开,一样东西从里面扔了出来,宁砚下意识的就接过,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银元宝,估摸重量应该不下五两。 “赏你的,讲的不错。”说完,不等宁砚说话,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管光武就将头缩了回去。“小六子,回府” “得嘞”小六子吆喝的同时,一甩马鞭,马儿甩了甩尾巴便迈开了四蹄。 宁砚看看马车,又看看手里的银子,摇了摇头将银子塞进了怀里。他是不是可以去奢侈一把了 这样想着的宁砚去雇了一辆牛车,买了整整一石米,他自己就坐在米袋上被牛车拉着慢悠悠的回平德村。 牛车刚进村口,在村口玩耍的一群垂髫小儿看到后,纷纷跑来围在了宁砚的左右,跟着牛车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宁家哥哥你回来了” “宁家哥哥,你考中了吗你是不是成了秀才公啊” “宁家哥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去考科举。” 宁砚听着谢这些稚嫩的声音,好像也跟着年轻了起来。拿过牛车上的一个包裹打开,将油纸包裹着的糕点取出两块掰碎,给每个小孩儿分了一小块儿。 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这些零嘴的高高兴兴的将糕点喂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一个个开心的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宁家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比我爹娘还好。” 这话逗的宁砚轻笑了两声,正准备说话时,两道身影进入了余光的范围,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伯,前面往左边拐。” 架着牛车的老汉应了一声,等到路口的时候,伸手拍了两下牛背,然后拉了拉缰绳,黄牛就慢吞吞的调了头。 黄牛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铜铃,每走两步就会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进,前面挎着篮子,提着锄头的两个人转过了身。 当看到马车上淡笑着的宁砚的时候,白淑兰和陆秋歌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砚哥儿” 宁砚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走向了两人。“娘,秋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淑兰连声呢喃着。有宁远平死在考场的事情发生在前,每一次宁砚考试,她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也和他父亲一样,进了考场就再也出不来了。 宁砚怎么会不知道白淑兰在想什么,拉起了白淑兰的一只手,说到“娘,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这次院试,你儿子不仅中了,而且还是头名。” 白淑兰一听,顿时喜极而泣,陆秋歌也扬唇笑了,那双清亮柔和眸中似乎盛了星辰一般,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走,我们快回家告诉你爷爷和你爹去。”说着,白淑兰拉起宁砚的胳膊就走。 宁砚只能跟上白淑兰的脚步,回头叮嘱老汉了一声,让他跟上。然后让陆秋歌将挎着的篮子给他。 陆秋歌摇了摇头。“我来就行。” 宁砚不由分说,直接动手将篮子夺了过来。篮子里装的是地瓜,一篮子还是有点重量的。宁砚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自觉,觉得这样的体力活还是自己来做比较好。 “诶砚哥儿” 陆秋歌伸手就准备把篮子拿回来,却被白淑兰笑着制止了。 “秋歌,砚哥儿这是心疼你呢,你就由他吧。” 一句话说的宁砚和陆秋歌两人同时僵住了。陆秋歌双颊漫上了红晕,宁砚则是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目光飘到了一边。 等三人到家,宁砚直接就被带到了宁伯生和宁远平两人的牌位前,对着牌位将他中案首的事情告知了两个逝去的人。 祭拜完后,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宁砚这才问道“娘,你知道章严维章世安大人吗” “世安先生怎么会不认识,他是公公的至交好友,也算是你爹的老师。你小时候也见过他,但你那时还小,估计也没印象了。” 白淑兰说完后,看向宁砚问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了” “我这次院试的主考官就是他。”之后,宁砚还将章严维单独见他,还留给他一串佛珠的事情给白淑兰说了一遍。 “自从咱们家从上元府离开,那里的人就和我们断了往来,也只有世安先生还维持着和你爷爷的交情。” “公公以前常说,世态虽然炎凉,但真情挚意还是存在的。没想到公公即使去了,世安先生还惦念着这份交情,想提携于你。” 白淑兰说起来还有些唏嘘。她都亲身经历过,所以更能体会到其中的那份不易与难得。 “砚哥儿,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呢”陆秋歌轻声问道。 她不想别的,她只知道宁砚跟着章严维去京师,绝对比待在平德村有前途。而且章严维还是曾经的榜眼,有他的教导,宁砚绝对能受益匪浅。 宁砚缓缓回到“我当时对章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虽粗,但理却很明。” “豪宅广厦那些我不想,去了就是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家好。章公即使对我再好,又哪能比得上你和娘。” 而且这里是他初来这个世界生活的地方,对他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更别说白淑兰和陆秋歌这两个他已经真正当成亲人的人了。 一番话下来,陆秋歌抿唇不语了。 寄人篱下的感觉她亲身经历过,比谁都清楚。她是被买到宁家的,初到宁家是尚是八岁稚龄,处处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一点让宁家的人不满。 那时宁家还有两个仆人,但她总是和仆人抢活儿干,她怕自己不勤快宁家人就不喜欢她。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她才开始融进宁家,手脚才开始慢慢放开。 “那就哪也不去,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白淑兰柔和的说到。 宁砚和陆秋歌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宁砚中了秀才,而且还是案首,还被推举为贡生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平德村传开了,是同乡考生带回来的消息。 当天宁家的门槛差点没被踏破。不少上门祝贺的人纷纷把自家的儿子带上了,说是要沾沾宁砚这个案首的文气。 “这才十八岁就成秀才了,那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就是状元了” “爷爷是进士,父子两人又都是秀才,宁家这片地的风水肯定很好。我等会儿要带点宁家的土回去,说不定能分上一点灵气呢。” “我早就觉得砚哥儿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宁砚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面,见了好几个人后,觉得脸笑的都有点僵,干脆就躲到了书房不出来,将招待的事情交给了白淑兰和陆秋歌。 第三天,一个来自镇上的人上了宁家的门,所说的事情让宁砚来了兴趣。 来人是镇上唯一一家私塾的主人,叫李河。在私塾就读的都是些才开始开蒙的童子。教授他们的是镇上的一个中年秀才。 但这个中年秀才前两天家里有至亲去世,回家奔丧去了。刚好昨天这个时候李河听说了宁砚,想了一晚后第二天就跑来找宁砚了。 就冲“案首”这个名头,他都要想办法将人挖来教几天的书。 “你大可以放心,每天只需要授课一个半时辰,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一天还可以有五十文的例钱,比原来的夫子还多十文哩。”李河笑眯眯的说到。 宁砚思量了一会儿。他没授课的经验,但学生都是些才开蒙的童子,教起来想必也不太难。每天五十文的工钱,真的算是很丰厚了。 他想攒钱。有了钱后可以买地,然后将地租出去,有了地租他娘和秋歌就不用辛苦的种地了。 “我最多只能教一个月的时间。”宁砚道。 现在是七月,他教一个月的私塾,剩下一个月要用来准备九月份的秋闱。 见宁砚答应,李河兴奋的说到“可以可以,就一个月,明天就开始,行吗” “好。” 次日,宁砚就过上了私塾、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一边授课,一边准备乡试,日子也过的很是充实。 一个月后,宁砚离开私塾的时候,从李河那里拿到了一千五百文。当天回去的时候。宁砚给白淑兰买了把篦子,还给陆秋歌买了盒胭脂。 看着欣慰高兴的白淑兰和抿唇轻笑的陆秋歌,宁砚的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与温情。 接下来的八月份,宁砚都是在闭门读书中度过的,除了管光武上了几次门让他继续讲封神演义外,完全就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写照。 宁砚还在心里自嘲,他这是又经历了一次“地狱般的高三”。 而秋闱悄然间已经近在眼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乡试第一场 无边的夜幕将整个平德村都笼罩着,除了秋虫的嘶鸣和偶尔的几声犬吠,一切都是静谧的。 宁家书房中,宁砚揉了揉眼睛,将已经翻的破烂的书合上,用手小心的压平。而后拿起桌案上的油灯,照着路出了书房。 宁砚估摸着已经到戌时了,但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虽然在白淑兰和陆秋歌面前表现的很轻松,实际上他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乡试完全不是院试能够比的,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能中举。他虽然有些优势,但谁又能保证他的优势刚好能用到这次的乡试中。 “唉且行且看吧,当男人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宁砚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穿过拱门朝正房走去。等他朝正房看去的时候,看到他房中还亮着灯。 宁砚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复向前走去,推开了房门。房间中,正用胳膊支在桌子上打盹的陆秋歌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秋歌,你怎么还没去睡”宁砚走过去问道。 陆秋歌站了起来,扭了扭有些酥麻的胳膊,然后将本来放在腿上的交领长袍抖开。 “你明天就要去赶考了,这一去,回来就在一个月后了,就给你做了一件衣服。你试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现在就能改。” “不是才给我做过一身吗你和娘都多久没做过衣服了,我买回来一匹棉布你们又全用在我身上了。”说话的同时,宁砚将油灯放到了桌子上。 “我和娘要干活儿,好衣服穿着多糟蹋。你就不一样了,读书人最基本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说着,陆秋歌来到宁砚的身后,将衣服展开。 宁砚也只能顺着将长袍给穿上,抚平褶皱后说到“挺合身的。” 陆秋歌点了点头。“那就好。” “下次回来我就扯花花绿绿的布,我看你还怎么想着给我做衣服。”宁砚半开玩笑半强调的说到。 管光武每次让他讲封神演义都会付他一笔“薪酬”,再加上租书得来的和私塾教书得来的,宁家也算是小有资产了。 以后每个月还有廪米可以领,温饱上的问题算是解决了。这也让宁砚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陆秋歌没说话,却扬起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宁砚看到后,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一把小刷子轻轻的扫过。 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开口道“天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陆秋歌微微颔首,然后拿起一盏油灯走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上。宁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便吹灯上床。 次日,在响亮的鸡鸣声中,宁家的三人纷纷起床。吃了饭,收拾好东西,便送宁砚往村口走去。 在村口即将分别的时候,白淑兰单独将宁砚叫到了一边。 “砚哥儿,不管这次乡试你是中还是不中,回来后,娘希望你能给秋歌一个交待。她比你大两岁,已经耽误不起了。” 宁砚“” 什么交待他当然清楚,他甚至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毕竟不是以前的宁砚了,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心里的别扭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宁砚别开了头,心虚的说到“娘,等我回来再说行吗” “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秋歌。”白淑兰平静的说到。 宁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将要说的阻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 “娘,我只是心里有道坎儿没迈过去。等我迈过去了,我就给您和秋歌一个交待,该我承担的,我一样都不会推辞的。时间不早了,我出发了。娘您保重。” 说完,不给白淑兰再开口的机会,宁砚转身就走上了出村的路。白淑兰看着宁砚的背影久久不语,直到陆秋歌叫了她一声。 “走吧,秋歌,回家。” 乡试依旧在宁安府举行,但考试的贡院不是同一处。乡试的贡院规模更大。前院用来考试,后面则是阅卷的地方。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都是三天两夜,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在贡院的号房,分别在九月三日、九月六日、九月九日举行。 第一场主考四书,第二场主考五经,第三场考的是时务策。开考两天前两天会张榜公布座号。考试日黎明入场,对号入座。 主考官由皇帝亲自委派,至各府府城主持乡试,该府的知府则担任巡考官。内、外帘官分别负责阅卷和监临的职务。 为防止科举徇私舞弊,大凉有规定,乡试必须糊名。至于誊录,因为乡试考生众多,工作量巨大,所以除了京城上元府,其余诸府均没有实施。 宁砚到宁安府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一日了。找了个地方落脚后,宁砚就去张榜的地方记下了自己的座号。 第三天,也就是九月三日,天还未亮,宁砚便朝贡院走去。什么都不需要带,因为为了防止夹带,除了笔墨纸砚这些东西,饭食和夜里盖的被子都由贡院。 贡院坐落在学府街,大门上正中悬“贡院”墨字牌匾,大门的东西两侧放置的有“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两块牌坊,衙门的衙役佩刀守在大门两侧。 考生进入贡院前,依旧要经过搜身检查。在检查完后,有专人给宁砚发了三根蜡烛。这是三场考试的用量。 进了大门后,不远处就是龙门,龙门又开四道门,传过去正对着的就是悬着“旁求俊义”的匾额。 除一匾额外,还有两楹联,上书 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 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左右是纵长五十多米的考室。宁砚还看到在院子的东南西北四角处都建的有瞭望台,站在上面的人可以将两侧考室纳入眼底。 考室每隔上十米左右,也站的有府衙的人。比之院试严苛的不是一点半点。 宁砚大致的打量了一下后,就找到自己的号房走了进去。号房的地方很小,一上一下横放着两块木板。 上面的充当桌案,下面的就是凳子。晚上的时候两块木板一并就是床了。在当凳子的木板上还放着一床被子。宁砚翻了一下,一股霉味就冲进了他的鼻子。 皱着眉头将被子推到一脚,又将脚旁的恭桶踢到木板下面,宁砚这才坐下,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将不小心睡着了的宁砚惊醒,睁开眼睛时,已经能看到分发笔墨纸砚和试卷的帘官了。 因为视线的原因,他看不到公堂上坐的主考官是谁,但能看到从考室一头往另外一头巡视的何才岩。 当何才岩走到宁砚前方的廊道时,视线也只是在宁砚的身上一扫而过,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不同。 当宁砚拿到试卷后,先跳过了四道四书的题,先看向了试帖诗部分。才开始考试的前半天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用在他的弱项上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试帖诗的题目是望终南余雪,一个很是中规中矩的题目。所有人都能写,但想写好,写的出类拔萃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宁砚一只手缩在袖中,大拇指在食指的关节处来回的搓着。当开始答卷的鼓声传出之后,宁砚也久久没有动作。 公堂内,有意无意注意着宁砚的何才岩看他久久不落笔,脸上也没有什么神色,眉头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 主座上,一个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男人顺着何才岩的视线看去,面上无悲无喜,放在桌下的右手却将左手上的扳指转了一圈。 足足半个时辰后,宁砚才提笔蘸墨,先在稿纸上将自己已经打好腹稿的诗写了下来。 望终南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皑皑山上雪,楼头卷帘观。 檐流滴梅花,清孤不等闲。 收笔后,宁砚又仔细的将试检查了两边,确定韵脚没有什么问题,才将稿纸放到一边,看起了其余的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乡试结束 四书的第一道题是这样的“为政何使众星共北辰”。 这句话是出自论语,原文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道题就是为了让考生阐明“德政”与“众民拥戴”的义理。 这种题对宁砚来说,就不像试帖诗那样让他为难了。类似的白话文词句在他脑中有一堆,只需要稍加雕琢,转化成文言文,再配以四书言论,两三百字的经义并不是难事。 这次,宁砚没有思考太久,便开始落笔,因为是在稿纸上,不用写的太工整,思如泉涌之下写的更是下笔如飞。 “伏惟德政,盖一仁字也。尧舜有德,尊五帝而祭之;商纣无德,武周伐之,鹿台一炬,尽为焦土。”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以刑能定民,德可安民” 当天色暗下来后,一些人已经开始点上蜡烛继续答题了。宁砚却是放下了笔,用白纸将试卷盖住后,拿过放在一旁的馒头吃起来。 贡院一天只一餐,味道虽说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宁砚中午吃了一点,给晚上剩下了一个半的馒头。 就着清水将馒头吃完后,宁砚将东西整理好,将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就躺了上去。已经答了一天的题了,再继续下去效率肯定大大降低,所以宁砚理智的选择了休息。 木板不但窄而且很硬,虽说宁砚这身体只有十七八岁,但身高已经不低了,躺在上面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且秋季的夜晚气温骤降,还必须得盖被子,所以一股霉味儿始终萦绕着,再加上隔壁号房恭桶的难闻气味儿,宁砚直到半夜才堪堪睡去。 在睡着前,宁砚在心里感慨看来科举考的不仅仅是智商,还有意志力。 第二天,宁砚依旧是白天答题,天色稍暗以后便吃点东西然后休息。这天他已经将所有的题都答完了。 最后一天,宁砚先是用了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答案检查、修改了一遍,然后从容不迫的将稿纸上的答案整整齐齐的誊录到了考卷之上。 当铜锣声响起,考试结束,宁砚将考卷交给收卷的帘官,而后如释重负的随着人群走出了贡院。 没有再贡院门口多做停留,宁砚径直回了自己落脚的客栈。吃了一顿像样的饭后倒头便睡。 在贡院的三天,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天好觉。想起接下来还有六天要熬,宁砚就头疼不已。 宁砚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贡院后不久,一份他的家状注记述有关个人履历﹑三代﹑乡贯﹑年貌等的表状被送到了主考官柳宗志的桌案上。 柳宗志将摘下放在一边,翻开了卷宗。当他看到宁砚爷爷宁伯生的名字后,右手食指在上面点了两下,眼睛微微眯起。 “原来如此” 次日黎明,进入贡院后,乡试第二场开始,第二场主考的是五经,没有试帖诗,是以宁砚所用的时间比第一场短上一些。 但乡试不允许提前交卷,所以即使他题答完了,他也得继续坐在号房里。这次,他看到了这次乡试的主考官。 他只知道这位主考官叫柳宗志,乃是御史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在答题时,宁砚虽然没见过他,但从这些中规中矩的题上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有些守旧,严肃古板的人。 在见到人后,更觉得是如此。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如刀,脸上除了严肃外,不见一点笑容。仅仅就从面相这一点,宁砚就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第二场结束后,依旧是只缓了一个晚上便开始了第三场考试,这也是乡试与院试最大的不同。 时务策是论时务的对策,要求考生结合实际的政务说出自己的见解,给出对策。比经义更加的灵活,同样要求也高了一个台阶,而这一点就是区分秀才与举人的关键。 策问一共五道,不少人在看到第一道题的就有些怔忪,宁砚在细读过两遍后,给出了一个“综合”的评价。 题是这样的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 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道题想问考生的是对朝廷缺乏良马的对策,要答这道题,除了要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数学、几何与畜牧业的知识,是一道再“综合”不过的题。 宁砚曾经在研究宋史时就见过两道类似的题。他清楚,这道题就是决定乡试名次的一道关键性的题。 思忖良久以后,宁砚开始落笔。而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其余号房中仍旧有许多犹疑不定,不敢落笔的人。 这一点宁砚就要感谢他以前受过的教育,虽然学科众多,杂而不精,但却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情况。这是古代教育只视儒家为正统所不能比的。 做完五道策问题后,宁砚不禁对这次乡试有了几分把握。他都有些意外,最难的时务策竟然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 第二天的时候,宁砚就结束了五道策问题的作答,当天晚上,宁砚睡了一个在号房内九天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乡试的最后一天,宁砚是在数毛笔毛中度过的。数完了毛笔毛,又开始用指甲刮将他一根都没用过的蜡烛上的蜡来打发时间。 当听到考试结束的铜锣声后,宁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摸了摸下巴,指肚传来了粗糙的感觉。 “又要刮胡子了”宁砚自言自语了一句。 胡子是他在接受了成为男人后最头疼的几件事之一了。在大凉朝,蓄须是绝大部分男性都会做的,不少人会将自己打理的很好的胡须视为一件得意的作品。 但对宁砚来说,蓄胡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也幸好大凉对蓄须还算开明,不然还不知道宁砚怎么难受呢。 等帘官将试卷全部收起后,贡院的大门才被打开,考生们这才离开号房,鱼贯而出。 乡试放榜的时间是十五天后,如果中举会有专门的差役送送捷报,但这仅限于家在宁安府城的考生。在偏远县镇的会通知到考生落脚的客栈,或者是自己去张榜的地方查看。 宁砚就需要在宁安府留到放榜的时间。在这十五天内,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城内找了一份抄书的活儿。每天的报酬可以维持他一天所用,还能剩下一点存下。 九月三十日,科举放榜的时间,差役送捷报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宁砚所住的客栈内响起。一共来了三四趟人,但却没有一趟是给宁砚送捷报的人。 宁砚沉着心,从一个欢天喜地的庆贺自己中举的人身边走过,然后朝放榜的地方走去。 等宁砚到张榜的地方后,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已显老态的脸上涕泗横流,正低着头状若失魂的喃喃自语。 “又没中又没中我还有几个三年再等下一次的乡试啊老天爷啊” 宁砚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收回,一步步朝榜单走去,然后从头名往后看。 宁安府每次举人的名额有四十人,人数并不多,看完要花的时间也并不多。 当将所有的名字看完后,宁砚的心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 没他。 他没中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二次放榜 宁砚沉默无声的站在榜下,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他知道科举不容易,就拿他知道的一些人来说,唐朝著名诗人贾岛,屡试不中,留诗下第,怅曰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 李时珍十四岁中秀才后,却止步乡试,九年三次不中,之后弃官从医。蒲松龄一生科举,直到七十一岁时才破例补为贡生。 也正是因为科举不易,范进才会在得知自己中举的时候,一时间居然精神错乱。他才十八,才是第一次乡试,不是应该早就有不中的准备吗 还是有不甘吧他明明自认为答的不错,为什么就没中呢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还是说时也命也 站了良久之后,宁砚转身准备离开。而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轿子旁的何才岩,看样子是在等他,而且明显不是刚刚才到的,只是宁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罢了。 宁砚走过去行了一礼。“知府大人。” “嗯。”何才岩点了点头。 “你今年不过十八岁而已,乡试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商君书有言,胜不骄,败不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而且恩师当年乡试考了两次,会试考了两次,才得以金榜题名。据我所知,宁翰林也是屡试方中的。” 宁砚知道,何才岩口中的“恩师”就是章严维。而宁翰林,自然就是他爷爷宁伯生。 宁砚抿了抿唇,而后颔首回到“宁砚明白,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上京去国子监学习吗”何才岩问道。 宁砚微微摇头。“我打算三年后再考一次,如果依旧不中,我就去国子监,肄业后去当教习。” 这是他给他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好,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恩师也和我说了,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宁安府找我。” “宁砚记下了。”说完后,宁砚再次作揖行礼。“宁砚拜别大人。” 何才岩挥袖。“去吧。” 看着宁砚的背影,何才岩双手背后,感叹道“此子心性着实不错。三年后,若能中举,说不定就是长风破浪的时候。” 他身后的随从附和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回吧。”说完,何才岩转身撩开骄帘钻了进去。等轿夫将骄子抬起后,又传来了何才岩的声音。“不回府,去贡院。” 贡院。 两名帘官从垂花拱门联袂而出,走进九曲回廊,朝前院大门走去。 “唉你说糊名制度到底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主考官大人一句话说了算” “谁说不是呢,就拿那个叫宁砚的人来说,明明是送去评定五经魁的考卷,在拆封看到名字后,柳御史一句话就将他从举人的名单中给抹掉了。” “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宁砚有哪里得罪了柳御史吧。行了,也别发牢骚了,走出贡院的那一刻,这件事就要永远的烂在我们的肚子里,不然要是让别人听”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拐角处的何才岩,心下大乱。 “知知府大人。” 两人低头小心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他们不知道何才岩听到了多少,万一都听到了,那 何才岩脸色如常,说到“柳御史即将启程回上元府,本官和他也算旧识,今天来就是想叙叙旧的,你们二人且为我带路。” 两人在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为何才岩带路。何才岩跟在两人后面,神色阴晴莫名。 一处独立的小院外,在差人通报过后,何才岩走进了院子。在进院子之前,他让那两个人候在门外。两人只能心惊胆战的站在外面。 雅致的小院中,柳宗志一身常服站在石凳前,朝何才岩拱了拱手。 “山石兄,这边坐。” “高远兄。” 待何才岩在石凳上坐下后,柳宗志亲自给何才岩倒了一杯茶。 “山石兄,自你五年前离开上元府,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吧。” 何才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道“是自从你成为韩首辅的女婿后,你我二人就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 柳宗志拿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到“道不同,饮也无味。” “是啊,道不同了。既然这样,那这茶我就不喝了。”说完,何才岩将茶杯里的茶水一点点的浇到了地上。 柳宗志面不改色。 搁下茶杯,何才岩说到“高远兄,我今天来是想让高远兄帮我带封奏折呈给圣上。” 柳宗志淡淡回到“那你应该找的是驿使。” “不,这封奏折没有比高远兄更适合呈给陛下了。”何才岩停顿了一会儿后接着道 “因为我想呈的奏折是参高远兄的,如果高远兄你亲自把奏折交给圣上,想必圣上在心里会相信高远兄,而不是信我的谗言。” 柳宗志面无表情。“参我参我什么” 何才岩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才路上碰到两个人,他们帮我带了一下路,顺带聊了两句,觉得是两个不错的人,想看看高远兄能不能提携提携他们。” 说着,何才岩冲院门扬声道“你们两个进来。” 当柳宗志看到两人时,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大大人。”两人哆哆嗦嗦的见了一礼。 “怎么提携就看高远兄你了,我还想去府库看看这次乡试封存的考卷,就不打扰高远兄了。” 说罢,何才岩便起身离开了院子。至于他说的什么奏折,什么去府库看封存的考卷,都是他在变相的告诉柳宗志他已经知道宁砚落弟的真相。 “宁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何才岩在心里暗道。 如果柳宗志坚决不妥协,他会选择妥协。不但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反而会将这件事捂住,根本不会去他说的那样呈奏折接发。 因为他不会因为一个宁砚,而坏了大局。 章严维初入内阁,而柳宗志的泰山韩哲松已经在内阁盘踞了五年。两人现在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但也只限于在台面下。 章严维根基尚浅,如果因为宁砚这个,率先和韩哲松“宣战”,很大的可能会落余下风。作为章严维一系的人,他绝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宁砚不中,实力在那里,大不了三年后再考,那时主考官换了人,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如果章严维败了,章严维连同他这一系的人,这辈子也许都翻不了身了。那样,被默认打上了章系烙印的宁砚,即使高中状元,也会被打压的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选择压下宁砚的事,就当作他是没有考中,而不是考中了却被故意抹去了名额。 一个事关自身,一个说起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根本就无需选择就有了答案。 第二天,柳宗志做出了抉择,一个让何才岩心情舒畅的选择。 负责书写榜单的帘官写错榜单,将本该是最后一名的“宁砚”误写成“王林”。乡试二次放榜,该帘官于张榜地点被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除了最后一名考生的更换,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这次二次放榜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所有考生接受了。 对这个结果,何才岩自然是欣然接受。虽然说宁砚从五经魁之一直接被拉到了孙山,但举人的身份算是“夺”了回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宁砚这个时候已经从宁安府走了一天了,为了“弥补”一下宁砚,官府专门差人前往凤鸣县平德村传捷报,何才岩顺便附上了手书一封。 三天后,宁砚走到了家。在进村之前,宁砚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藏到了心底,免得会影响到家里的两个人。 而等他刚进村,看见的第一个人突然就喊了起来。 “举人老爷回来了” 宁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释然 堂屋内,宁家三人围坐在方桌旁,渐渐地从喜悦中平复了下来,尤其是从进村就被那一声“举人老爷”给叫懵了的宁砚也从低谷中走了出来。 给差役包了红封送走后,宁砚这才定下心来打开了何才岩的那封信,快速的浏览起来。 “原来是这样”宁砚喃喃自语道。 他是该说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呢,还是说如今的结果是意外之喜 见宁砚看完了信,白淑兰出声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宁砚将信纸折起,然后放进信封里,淡笑着回到“是何大人对我的一些勉励之词,让我好好努力,争取在来年的春闱中一举中弟。” 宁砚对两人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何才岩在信中说的那些事情,他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再添两个人为自己担心。 白淑兰点了点头,然后说到“是该这样,明年三月就是会试,你之前走来一直都是一帆风顺,千万不能生了骄逸的心思。” “我明白的。”宁砚温和应到。 白淑兰笑着站了起来。“走,秋歌,咱们俩今天做顿丰盛的饭来给砚哥儿庆贺一下。” 陆秋歌浅浅一笑,跟在白淑兰身后进了厨房。宁砚看着两人的背影,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白淑兰没有问他对陆秋歌的决定。 将送来的捷报连同何才岩的信拿进书房,找了本书架底层的书夹了进去。站起身后,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先前知道有章严维这个大腿可以抱,他还觉得高兴的话,那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就是喜忧掺杂了。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参与到官员派系的斗争中去。胜还好,一旦败了,他就会被牵连其中,仕途无望。 他现在就是一个小人物,别说内阁那几位二品大员,就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也能压的他喘不过气。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在他接下章严维那串佛珠,或者说在他爷爷宁伯生与章严维成为至交好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得选择了。 现在,对上元府派系斗争毫无了解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什么人生如此艰难,我只是想过吃得饱,吃得好的生活啊” 宁砚中秀才的时候,同乡的人还只是上门言语祝贺一下,但这次中举,上门恭贺时已经不是空着手了。 真心恭贺也罢,巴结讨好也罢,反正宁家的伙食空前的好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一桌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宁砚就生了安于现状的心思。 什么会试,什么权力斗争,都由他去吧,他就安安稳稳过他的平淡日子。 但他知道,他要是将这心里话说出来,不止是他娘和秋歌,身后供桌上的两尊牌位怕也是不同意的。 陆秋歌盛了两碗鱼汤,给宁砚和白淑兰面前各放了一碗。 “娘,砚哥儿,趁热喝,凉了就有腥味了。” 白淑兰笑着接过。“好,好,这就喝。” 宁砚看着碗中乳白色的鱼汤,白色的豆腐块若隐若现,早就胃口大开了。天可怜见,这是他成为宁砚这么久以来第二次闻到鱼香。 拉了陆秋歌一把,说到“秋歌,你也快坐下,一起吃。”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真香。” 陆秋歌看的弯起了眉眼,看起来和月牙儿似的。然后又给宁砚续了一勺汤。而她自己也不动筷,似乎这样看着就心满意足了。 白淑兰在喝了两口汤后,放下了碗,意有所指的说到“砚哥儿,你王家青牛哥马上就要成家了,亲已经说好了,是邻村一个木匠的女儿。” 宁砚喝汤的动作瞬间顿住,心也绷了起来,看来该来的还不是逃不过。 “是嘛,青牛哥一家这些年对我们家帮助不少,等他成亲的那天我肯定送他一份重礼。” 白淑兰看宁砚顾左右而言其他,皱起了眉头。“砚哥儿,我只问你一句,你离家赶考前是怎么和我说的” 宁砚讪讪的笑了两声。“那个我” 陆秋歌翘起的嘴角平了回去,垂下了眼帘,默默无声。但就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态度,让宁砚越发的愧疚起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这副男人都身体都用了四个月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本来应该是欢声笑语的一顿饭在这个话题之后,变得异常沉默起来。宁砚想打破这个僵局,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吃完饭后,白淑兰放下碗筷就走了,陆秋歌在收拾完碗筷,留下一句“你别为难,我去和娘说”后也离开了。 剩下宁砚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堂屋,苦笑着伸手拍了拍额头。 宁砚啊宁砚,你这都弄得什么事呀。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宁砚起身走出堂屋,绕过影壁,将大门打开。管光武一纸折扇,一身锦衣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前,他的小厮小六子则站在他的左后方。 看到宁砚,管光武张嘴就抱怨了起来。“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你居然一走就是一个月,你知不知道少爷我这一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宁砚正准备说话呢,管光武就打断了他。“站在那里干什么,让我进去啊”说完,管光武直接拨开了宁砚,走了进去,熟门熟路了朝堂屋走去。 “对了,小六子,将我备的贺礼给他。”管光武一边走一边背对着两人说到。 小六子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红色的荷包,双手呈给宁砚。“宁公子,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贺礼,请您笑纳。” “知道你穷,所以没给你买什么书法字画,整整五十两银子,说不定你半辈子也就只能赚这么多了。” 宁砚听到数额,就没有伸手去接,摇头道“太多了,我受不起。” “那是对你这个穷书生来说,对我可不算多,反正你要不要我今天就扔这里了。” 走至堂屋,也不需要宁砚这个主人招待,管光武自顾的就坐下了,用扇子指着小六子说到 “你就把银子搁到墙角,等我走了,他肯定就乐颠颠的收了。我还不了解他,跟女人一样口是心非。” 跟女人一样的宁砚“” “废话别多说了,你接着给我讲,我记得上次讲到老子一气化三清了,下来是什么” “下来”宁砚也坐了下来,想了一下后,缓缓说道“接下来是三教会破诛仙阵” 大破诛仙阵算是封神演义中的一个高潮阶段,多宝道人、准提道人、接引道人各色人物层出不。 宁砚能记得的并不多。但他却能用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人物去描绘一副宏大壮观的画卷,听得管光武津津有味,热血沸腾的。 等这一章回讲完,管光武“噌”的一下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宁砚,我决定了,我要将这封神演义写成话本,然后让我爹的商队把它传出去,我要成为一名最出色话本大家。” 宁砚已经习惯管光武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不以为然的附和了两句。 “等我赚了钱,分你一半。”管光武豪气的说到。“对了,你那个童养媳呢,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她都没露面,以前早就来给你端茶送水了。” “她她在陪我娘说话,所以没来。”宁砚说完,犹豫了一下后小声问道“成亲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管光武今年二十又一,不但早已成亲,而且还有的是一妻一妾。 管光武随口回到“成亲能怎么样不就是找个暖被窝的女人。不过你还别说,有温香软玉在怀,别提有多舒坦了。” “行了,我不跟你扯了,我要赶快回去写话本去。”说完,管光武挥袖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管光武走后,宁砚一个人在堂屋纠结了许久,然后一点点的“挪”向了白淑兰的房间。 站在门外,宁砚抬手轻扣了两下门。 “娘,秋歌。” 房间沉寂了一会儿便响起了脚步声,而后门就被打开了。陆秋歌将门打开后就侧身站在一边以让宁砚进来。 宁砚看了两眼陆秋歌,然后一咬牙伸手抓住陆秋歌的手腕,拉着她就穿过门帘进了内室。 陆秋歌也没挣扎,任由宁砚将她拉着走。 内室,坐在绣架前的白淑兰看到两人怔了一下。 “砚哥儿,你这是” 宁砚深吸了一口气后,“视死如归”的开口道“娘,我想正式娶秋歌进门,请娘为我们择定婚期,等我春闱结束,就与秋歌成亲。” 话毕,宁砚只觉得心中蓦地一松,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算是真正落地了。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话不想他想的那么难说出来,他更没有想象中的抗拒。 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的宁砚,白淑兰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与喜悦的笑容。 “好,娘给你们挑日子。砚哥儿,你须得记住,你这辈子都不能辜负秋歌,不然,我宁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宁砚直视白淑兰的双眼,握着陆秋歌手腕的手也用上了力道。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陆家 书房。 宁砚正执笔练字,当他看到砚中墨汁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容时愣了一下。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嘴角,果然是翘着的。 自己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喜欢傻笑 “应该是要过年了”宁砚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将笔放下,宁砚双手搓了搓,然后放到嘴边哈了两口气。腊月隆冬的天气,书房里只有一小盆炭火,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走到火盆旁用草木灰将还没有烧完的炭火盖住,而后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走出了书房。 走至前院,看到了坐在屋檐下择大白菜的白淑兰。这是冬天为数不多能见到的几种菜之一。一般在天气还没有这么冷的时候,就从地里挖出来后放到地窖里,这个时候正好能吃。 宁砚朝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陆秋歌的身影,便问道“娘,秋歌呢” 白淑兰利落的将白菜剥成一片片放到篮子中,听到宁砚的问话后回道“去河边洗衣服了,应该快回来了。” 宁砚一怔,下意识的往大门外看了一眼。“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家里烧热水洗” 白淑兰抬头盯着宁砚看了一会儿,直看的宁砚不好意思的移开的视线。 轻轻一笑,白淑兰道“等秋歌回来你自己去和她说。” 两人正说着呢,陆秋歌就提着装满了衣服的篮子走进了家门。 自从宁砚来到这个世界,宁家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没有了,陆秋歌本来消瘦而且带着蜡黄的脸也日渐的白皙红润起来。 快二十岁的年龄已经褪去了青涩,越发的清秀标致起来。宁砚总觉得陆秋歌这样的人就不像是生在农家的,她就应该是那种恬淡、文雅的大家闺秀。 但比大家闺秀,她有多了几分倔强与坚强,不会逆来顺受。所以她才能做出提着菜刀上裘二家,咬牙杀掉裘二的一只鸡。所以她能用那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宁砚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那天一冲动就去找白淑兰说娶陆秋歌过门的话,但每次想起都没有一点后悔。 那个坎儿一旦迈过去一只脚后,另外一只脚自然而然的也过来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歧视同性恋,况且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了。 他的童养媳,他娶的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宁砚越看越欢喜,嘴角又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看的白淑兰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里满是欣慰。 “秋歌,把衣服给砚哥儿让他晾就行,你快去他书房里烤会儿火,免得冻伤了让砚哥儿心疼。” 宁砚被这么一“提点”,忙上前两步接过陆秋歌手中的篮子。“交给我就好,你快去书房暖一会儿。” 陆秋歌柔和一笑,也不忸怩,微微颔首。“好。” 等陆秋歌离开后,宁砚便将衣服一件件的晾在院子里,白淑兰看着宁砚说到 “砚哥儿,今天镇上有集会,一会儿你就和秋歌一起去赶场。马上就要到除夕了,你们俩把要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嗯,好。” “还有,我前几天叮嘱你的那件事你也一块办了吧。” “我知道。” 临近除夕,村子里各处都弥漫着一种“年味”,最常见的就是各家各户开始杀猪。一家杀猪,好几家都来帮忙,主家也会选一块好肉分给来帮忙的邻里以示感谢。 宁家之前因为情况不好,钱都用来给宁砚读书用,没有闲钱买猪崽,所以就只能看看别家的了。 宁砚和陆秋歌吃了饭后,两人便一同往镇上走。 每年除夕的前十天到前三天,睢阳镇都会有置办年货的集会,集会上卖各种东西都都有,附近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去“赶场”。 两人到镇上后,一条长长的街道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街道的两旁有商铺,也有席地摆摊的小贩。 对于见过大场面的宁砚来说,这样的集会可以说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此时此刻他却乐在其中。 看向身边人,宁砚温和说到“秋歌,我不太清楚要买什么,你记得和我说都要些什么。” “嗯。”陆秋歌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便从街尾往街头走,没当陆秋歌觉得是要买的东西时,便会轻轻扯一下宁砚的袖子,然后指上一指。宁砚便会意的上去问价钱,然后买下。 从几个人里面挤出来,宁砚将用草绳挂着的鱼提起来,笑呵呵的说到“秋歌你看,我挑了两条最肥的。” 陆秋歌笑而不语,指向了宁砚的身后,宁砚回头一看,一个也是刚挤出来的人提着一条明显比他手中还大还肥的鱼。 宁砚“那条是个意外。” 陆秋歌从宁砚手里将鱼拿过,眼含笑意。“这两条也很好。” “你的安慰我就当真了。”说完,宁砚突然伸手拉住了陆秋歌的手。“走,给你和娘买成衣去。” 陆秋歌跟在宁砚的后面,脸颊上始终带着柔和的浅笑。宁砚的心态也前所未有的年轻了起来,在集市中穿梭的不亦乐乎。 买完所有的东西,宁砚雇了一辆骡车,将东西放下后,拉着陆秋歌坐了上去。 “去罗山村。” 在听到宁砚报出的地名后,陆秋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了,看着从身旁驶过的路怔怔出神,直到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 “秋歌,你要是没娘家,我以后要是欺负你了,你到哪里诉苦去。” “不会的。”陆秋歌摇了摇头,低声说到。“而且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宁砚有些心疼,轻声道“那我们就只去看一眼就回来。” 陆秋歌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等到了罗山村,宁砚找人问了一下陆家的位置,便让车夫等在村口,自己携同陆秋歌往陆家走去。 本来宁砚还准备带点东西上门,但陆秋歌阻止了他。宁砚理解陆秋歌心中的愤懑,就随了她的意。 在篱笆围成的栅栏外停住,宁砚朝着栅栏内的几间茅草屋喊了几声。 “有人吗” 不多时,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妇人。拉着陆秋歌的宁砚明显感觉到陆秋歌的手僵了一下。 “你找谁”妇人上上下下把宁砚和陆秋歌打量了几遍。 “她叫陆秋歌。”宁砚指着陆秋歌说到。 “陆秋歌是谁” 妇人这么一说宁砚才想起来,“秋歌”二字还是他父亲给起的,陆秋歌的原名好像是叫做“水荷”。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叫做“水莲”的姐姐,不过也被陆家给卖掉了。 念此,宁砚又道“她以前叫陆水荷,应该是您的女儿。” 听到宁砚的这话,妇人非但没有激动,而是防备的看向了宁砚。“我们当时说好的,你现在就算是要反悔,想把人送回来,钱我也不会再还给你了。” “我”宁砚刚出口一个字就被陆秋歌给打断了。 “砚哥儿,我们走吧。”说完就拉着宁砚离开了,看都不去看陆李氏那市侩的嘴角一眼。 陆李氏看着陆秋歌的背影,眼神闪烁,喃喃自语道“这个死丫头现在竟然出落的这么标致,要是能要回来,再把她嫁出去,岂不是能收一大笔聘礼钱。” 这样想着,陆李氏兴奋的打开篱笆门就追了上去。“你们等一下女儿,等等娘啊” 拦到宁砚的面前,陆李氏扬起了下巴。“你就是当年买我女儿的那家人吧,我女儿也给你们家当了这么多年丫鬟了,现在也该还回来了,我和她爹可是天天在想她。” 宁砚很想问,既然想,那为什么从来都不去看她,既然想,那为什么见了她第一反应就是钱。但他知道不用问,因为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若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会来这一趟。 陆秋歌走到了宁砚的身前,面对着陆李氏平静说到“我害了大病,每个月药钱最少要五百文,宁家养不起我,所以将我送回来。” “我家也没钱,你别想再回来拖累我们”陆李氏的声音一下就提高了好几个度,又细又尖的。 “你赶紧走,走了就别回来了你被卖出去的时候就不是陆家的人了,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文钱。你的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请你让开。”宁砚用的是“请”字,然后也确实用手将骂骂咧咧的陆李氏“请”到了一边,带着陆秋歌就走了。 陆李氏啐了一口唾沫,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回去。 宁砚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宁砚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秋歌,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和白淑兰本来想的是要娶陆秋歌进门,那就要从陆家将她迎娶回去。这次来就是想和陆家的人谈这件事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陆秋歌先停下了脚步,仰起脸看着宁砚,脸上是宁砚未曾想到的轻松与释然。 “砚哥儿,她有句话说的对,在我被他们卖出去后,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我是宁家的人。我的亲人,只有娘和你。” “我不是什么陆水荷,只是陆秋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年节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这天一早宁家的三个人便早起扫尘。宁砚将衣摆掀起塞进腰带里,拿着一把大竹扫帚,从后院一路扫到前院,然后再将尘土一起扫到门外。 “沙沙”声音不绝于耳。这样动起来,宁砚也不觉得冷,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额头上还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换在平时,这样的活儿是不让他干的,但在今天却没人阻止他,因为一旦阻止了,那就算是阻止他“辞旧迎新”了。 摆好春盘的白淑兰从堂屋走到院子里,接过了宁砚手里的扫帚。“剩下一点我来扫。秋歌去取红纸了,你去把桃符和春帖一写。” “好。”说完,宁砚用袖子抹了一抹额头上汗便朝书房走去。等他进书房的时候,陆秋歌已经将红纸用镇纸压好,正在磨墨。 宁砚将陆秋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美滋滋的点了下头。陆秋歌这一身衣服是他买的。上身淡红色夹棉小袄,下裳是浅黄色襦裙,外罩浅红对襟长衫。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一身下来,让陆秋歌多了几分光彩照人的明艳,低头磨墨之间,醉人心扉。 所谓“红袖添香”说的就是如此吧。宁砚在心里默默的说到。 走到书案后,宁砚取了一支毛笔。陆秋歌将墨磨好后,立在了宁砚的身边。 宁砚将笔蘸墨,扭头笑着问道“秋歌,你说写什么好” 陆秋歌淡笑回到“你是执笔之人,自然由你决定。” “我决定啊”宁砚想了一下,而后便俯下身子。“那就来一副简单点的。” 说罢,第一笔已是落在了红纸之上。当写完两个字,陆秋歌就上前移开镇纸,将红纸往上抽一点,方便宁砚继续往下写。 两人没有交流一句,却配合的无比默契。不多时,宁砚的一副桃符便写完了。只见两张桃符上用斗大的字写着 瑞气降寰宇;福香遍大千。 陆秋歌喃喃的念了一遍。宁砚侧首问道“怎么样” 陆秋歌点了点头。“好着呢。” 得了陆秋歌的一句夸奖,宁砚只觉得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又拿过一旁裁剪成正方形的红纸开始写春帖。 他要写的叫“斗方”,是春帖的一种,将正方形的纸斜放竖立,在每一张纸上落下了“大吉”、“常满”、“福临”、“如意”等字。 在宁砚写斗方的这个空挡,陆秋歌用红纸剪出了几朵缕花。这是大凉朝的一个习俗,过年节要簪缕花。 宁砚将陆秋歌剪好的缕花放在掌心,然后抹了一点浆糊上去,再把一根巴掌长的小木棍粘上去。等浆糊干了后,缕花也就沾在了木棍上。 宁砚抬手就将缕花插进了陆秋歌的头发。陆秋歌抬起头,嫣然一笑。“好看吗” 宁砚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眼,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点了点头,温声回到“好看,真的好看。” 陆秋歌抿唇笑着,然后用同样的办法做了一支缕花给宁砚插在了头发上。两朵缕花交相辉映,两双眼眸笑意盈目。 大凉朝也是有年夜饭的,只是吃的时间是下午而不是晚上,毕竟这里可没有电灯什么的,虽然有蜡烛、油灯,但能照的毕竟有限。 八仙桌的最中央摆放的就是春盘。春盘里有去皮后切丝的萝卜,有撕成长段的生菜,再配上各色的纸花与绸花,五颜六色,好不喜庆。 春盘的用途很多,算是年夜饭的一部分,也可以用来祭祖,还可以用来当作“馈岁”,在走亲访友的时候赠送。 宁砚将白淑兰扶到了上座,然后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屠苏酒,这同样是除夕夜必备之一,有防病疗疾,驱邪避瘴的作用。 举起酒杯,宁砚朗声说到“娘,秋歌,我们一起喝了这屠苏酒,愿来年都能无病无灾,康健长泰。” 白淑兰和陆秋歌也举起了酒杯,跟着宁砚一饮而尽。 虽然说屠苏酒是药酒,但在场的三人的他不是会喝酒的人,一杯酒下肚后没多久的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漫上了晕红。其中又以宁砚为甚。 三人相视之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满堂喜意,其乐融融。 “砚哥儿啊” 除夕之后便是大年初一,一个走亲访友的日子。没有什么亲戚的宁家一家便拿着馈岁上了王青牛在的王家。 王家也就两个人,王青牛和他寡居多年的母亲王氏。也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在宁远平去世后,王家母子没少帮助宁家。 到了王家后,在白淑兰的示意一下,宁砚携同陆秋歌打躬作揖行了一礼。“王婶,宁砚祝您健康长寿,子孙满堂。” 陆秋歌在宁砚之后,也行了个万福礼,道了一句贺岁的话。 王氏被宁砚这一礼吓了一跳,连忙说到“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可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能给我一个糟老婆子行礼呢。” 白淑兰在一旁说到“王姊,你当得的。我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没有你接济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抗过来呢。而且砚哥儿上书院用的银钱青牛还帮了大忙,否则哪有砚哥儿的今天。” “那是砚哥儿自己有本事,不像我家青牛,当年在私塾才待了一个月就被夫子打发回来了。” 王青牛听到这话,摸着后脑勺憨厚的笑了起来。其余人也笑开了怀。 “王姊,我们今天来可还有一件事呢。”说着,白淑兰朝陆秋歌看了一眼。“我想让秋歌和你认个干亲。” 王氏怔了一下,继而笑的嘴都咧开了。“好啊,能有这么一个标致的闺女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宁砚回头笑道“秋歌,还不叫干娘” 陆秋歌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跪倒在了王氏身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秋歌拜见干娘。” “快起来,快起来。”王氏忙弯腰将陆秋歌拉起来。“青牛,你快去我房里取钱,包两个红封来。” “哦,我这就去。”王青牛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回头憨厚的问道“娘,俺以后是不是就有妹子了那俺要不要也包一个红封” “当然是。” “好嘞”说完,王青牛便乐呵呵的去包红封了。 “王姊,那等秋歌出嫁,你就是她的娘家人了。”白淑兰笑眯眯的说到。 陆秋歌和宁砚两人悄然红了耳朵。 “出嫁” “砚哥儿要给秋歌一个名分。” 王氏一拍腿,高兴的说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就知道砚哥儿是个疼人的。”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定了定了”王氏看着宁砚和陆秋歌,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再般配不过了”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元月十五,上元节的日子。 上元节也就是俗称的“元宵节”。凤鸣县城虽小,但也是有灯会的。从来没见过灯会的宁砚便看着陆秋歌一起到了凤鸣县来看花灯。 而就在这一天,一纸来自京城上元府的诏令传到了凤鸣县。年假休沐才结束没两天的管县令随即就张榜向全县的人告示。 宁砚在看到这纸告示后,过节轻松愉悦的心情渐渐的淡了下去。 他知道,章严维的变法序幕在这一年之始的日子拉开了 站在官府告示前,宁砚一字一句的认真读完了告示。 告示一共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自今年始,改年号为“太初”,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在位的这位皇帝变法革新的愿望。 第二件事是颁布了一条法令考察法。考察法共涉及了三个方面。一考察官员,无作为者降职或罢免。 二考察有爵位之人,无作为无贡献者降爵两等,后世累计。三考察国子监太学生,课业不合格者革去太学生身份,着各府县择优贡以充实国子监。 宁砚原先就是研究历史的,上下五千年,他看过太多的变法革新,成功的,失败的,国内的,国外的,数不胜数。换句话说,他可以算是处在“上帝视角”。 他清楚,章严维颁布这条法令的目的既为清除政敌,扫清障碍,又为提拔真正有才干的人进入朝廷,成为变法力量的一部分,同时可以减轻朝廷“冗员冗官”的现象。 但如果让他来做,第一步他只会先做考察法的第一条,斟酌做第二条,押后做第三条。 因为国子监这个机构太特殊了。其中的太学生十分之九都是从官员子弟中选出的“荫生”,类似他这样的“优贡”太少了。 谁家没一两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子弟国子监就是这些人的出路。他们从国子监肄业后,家里动用一点权力,便可以谋的一份不错的差使。而章严维变法要动的就是这些人。 为官者除了为自身外,就为了福泽子孙后世。章严维要断了他们这方面的路,他们怎么可能不反抗。 一二条动的是一部分人的利益,那第三条牵连的就广之又广了,几乎就是站在了整个官僚阶级的对立面。 章严维的出发点绝对是正确的,但在变法的一开始就这么做,却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庞大的阻力很可能会让变法举步维艰,甚至是中途夭折。 看到宁砚在看到告示后渐变严肃的面色,陆秋歌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宁砚摇了摇头,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拉着陆秋歌的手往一边走去。“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有猜灯谜。” 陆秋歌怎么会看不出宁砚在转移话题,被宁砚拉住走出一段距离后,陆秋歌反手拉住宁砚,然后轻轻的捏了两下。 “砚哥儿,不管怎样,我和娘都在你身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宁砚的心出奇的定了下来。 半夜回家后,宁砚久久未能入睡,便披衣去了书房。点上蜡烛,坐在书案后想给章严维写一封信。 但在落下“章公亲启”四个字后,宁砚又将笔放下了,叹了一口气,呢喃道“是我想当然了。” 不说这封信能不能送到章严维手里,就算是能送到,章严维又怎么可能会听他的。他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一个尚未加冠的布衣罢了。 在章严维眼里,他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毛头小子却妄想议论朝政大事,不是贻笑大方又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听他的。 将蜡烛吹灭,借着月光走回了寝室,睡前,宁砚在心里暗道了一句“只希望皇帝变法的决心够坚决” 只有最高统治者不遗余力、态度强硬的支持,章严维才能将政令推行下去。否则,章严维只能黯然离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会试 元月十五过后,年节就到了尾声。宁砚也将心思都收了回来,专心准备会试。 会试不用考试帖诗,宁砚也算去了一个短板。他将重心从四书五经之上移到了史论与策论,这才是会试的重点。 史论是宁砚最需要下功夫的地方。这个世界,从三国时期历史便开始偏移。到现在为止,中间有近六百年的历史。 六百年发生了多少大事件,出现过多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人物他都不清楚,缺漏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他都需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补回来。 为此,宁砚专门给自己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开始了规律的早起晚睡的生活。好的是一月过后,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不用读一会儿就得去火盆旁烤一会儿。 宁家书房中的各种典籍涉及的范围极广,史料也很丰富,宁砚就一点点补充着自己缺失的那段历史。 书房中还有不少宁伯生为官时留下的手札,记载的是宁伯生对一些朝政的看法和认识,让宁砚从中了解到了大凉朝如今的基本情况。 白驹过隙,时间飞逝,转眼间阳春二月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扣扣”,敲门声响起,宁砚视线也不从书上移开便直接开口道“秋歌你直接进来就行。” 门被打开后,陆秋歌站在门口说到“砚哥儿,管家小六来找你。” 宁砚闻言,便放下了书。“我这就来。”说着,宁砚在左手旁取了两张折叠整齐的纸起身出了书房。 陆秋歌跟在他的身旁,看到宁砚眼底淡淡的青黑色有些心疼。“砚哥儿,别太累到自己了。” 宁砚点头道“嗯,我知道,今天我肯定早点睡。” 但陆秋歌看他随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这话放在心上。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开始寻思中午做什么饭给宁砚补身体。 在堂屋侯着的管小六一看到宁砚的身影出现,堆起了笑容就走上前。“小六子见过宁公子” 宁砚指了指椅子道“坐下喝杯茶” 管小六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少爷还在等着我呢。”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敢坐那喝宁砚的茶。 “你把这个给他就行。”宁砚将那两张纸递给了他。 小六子双手接过,然后又递上了一个钱袋。“这是这个月到现在为止的分利,一共二十两三百四十五文。” 宁砚接过钱袋还惊讶了一下。“这么多” 管小六解释道“我家老爷这个月去广安府了,所以书就卖的多了一点,钱也就多了些。” 他口中的书,是宁砚口述,管光武写出来的。 管光武自从那天放下话后,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将他给他讲的封神演义写了出来。在写书的时候,他以前不务正业看的那些志怪记神的书派上了用场。 他将宁砚讲的只有骨架的故事充实丰满,写成话本,印刷成书。然后利用他那个亲生的爹的商路将书给卖了出去,销量还十分可观。 虽然除了故事主线还在,已经和原著差到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开先河的书。难登大雅之堂,却足够抓人眼球。 管光武也没有忘记他之前说的话,将赚的钱两人五五分账。宁砚就待在家里学习,却每月都有一笔收入入账。 开年的第一个月,宁砚就从一个当地一个乡绅那里花六十两买了十亩良田,旱地与水田各五亩。 一般良田的市价在七两到八两一亩,但那名乡绅有意结交宁砚,就六两一亩卖给了他。 将田买回来后,宁砚就全部租了出去。当时他还笑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古人了,有钱不做别的,就买地。 管光武喜欢上了写话本,好在书中满足他求仙问道的愿望,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文武散仙”的浑号。 而宁砚喜欢上了这种坐着收钱的感觉,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继续合作了下去。 他看过的小说不少,虽然不能将所有情节、人物都记住,但记几个主要人物和剧情的大致走向还是可以的。至于具体的内容,就可以交给管光武自由发挥了。 他交给小六子的那张纸上就是他给管光武的第二本书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这本可以说是开了仙侠小说先河的著作。 上面记载了几个主要人物和故事的开头以及结局。至于其他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他就自己想象写了两三个情节的大纲,用来给管光武启发思绪用。 接下来怎么写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了。他只需要坐着等钱来就好。这本不行,那就下本继续,反正他还有的是想法。 管小六走后,宁砚从钱袋里摸出了一块银锭塞到了陆秋歌手里,笑呵呵地说到“拿着存点私房钱,我知道女人有钱会心安几分。” 陆秋歌被逗笑了,弯着眉眼问道“你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宁砚玩笑的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以后啊,我每个月都要帮你存私房钱。要是哪一天我对不起你了,你就用钱雇人揍我一顿出气。” 陆秋歌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心底颤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攥紧了手中那锭银子带着温度的银子。 二月二十八日,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宁砚便启程进京赶考。这次要去的时间更长,交通工具的落后,光是一来一去路上便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再加上考试、等放榜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春天都变夏天了。怕分别的时候不舍,宁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稍稍的出发了。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起的更早,一直默默的目视着他离开,然后躞蹀回房,拥被难眠。 这一次宁砚赶考条件好上了不少,因为凤鸣县刚好有一个商队要进京,管光武出面让他们顺便把宁砚也给带上。 宁砚待在马车里,被颠了几天后也渐渐适应了下来。和他同坐的是商队的东家和账房先生。 一路上宁砚从这个走南闯北的东家口中了解到了不少大凉朝各处的风土人情,丝毫不觉得行程枯燥无聊。 九天后,当看到眼前高约六丈的雄伟城墙时,宁砚还被震撼了一把。由大凉开国帝王亲爱写下的“上元府”三字更有着囊括四海,包举宇内的霸气。 经过盘查后的冯姓东家朝宁砚走来。“宁公子,进城后你还要和我们同行吗” 宁砚回道“已经叨扰东家这么多天了,就不继续麻烦了,我自行进城就好。” 冯姓东家洒脱抱拳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冯某提前在这里祝你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宁砚也学着冯姓东家的样子抱拳。“宁砚也在这里愿东家商途顺利,家藏万贯” 在城门口和商队分别之后,宁砚就独自进了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在等会试开始的时间,他除了去看了一趟贡院的位置外,哪儿也没去。 直到三月八日,宁砚进入贡院。 三月九日,会试第一场开始。 三月十二日,会试第二场开始。 三月十五日,会试第三场开始。 三月十六日,宁砚离开贡院,会试结束。 站在大门外,宁砚深深的看了一眼贡院,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高看自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读完六百年的历史,终究还是力有不逮。会试的第三场的史论题,他只写了只言片语,盖因所考的史事他根本就没看过。 这贡院,怕是三年后他还得来一趟了。 不过这次他倒没有像乡试知道自己没中那一刻那样失落。一是因为乡试他觉得自己答的不错,落差大所以才会黯然,而这次却相反。 二是因为会试比乡试高了一个层次,不管是在难度还是竞争上,都远远高于乡试。像他一般年龄能中进士的,大凉朝近三百年也只出过一个而已。 他还没有自傲到认为自己就是那样的少年奇才。三年后他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如果能进士及第,依旧会被人津津乐道。而且那时已经加冠的他也不会在进入官场后被人处处轻视。 就当再沉淀三年吧。 这样想的宁砚也就放平和了心态,转身离开贡院。刚从贡院前的大道拐过弯,就看到两个穿着甲胄的士兵每见有人经过就扯着嗓门喊自己的名字。 宁砚心里有数,怕是章严维派来找他的人。不然除了章严维,上元府可没有认识他的人。 犹豫了一下,宁砚走了上去。“我就是宁砚。” 其中一名士兵打量了宁砚一眼,问道“宁安府凤鸣县的宁砚” “是。” “那你跟我们来一趟。”说完,两名士兵将宁砚带到了一处别致的小酒馆。然后走到了一个剑眉星目,周身充斥着凌厉又沉稳的武将气息的人身旁。 “将军,人找到了。” 那人朝宁砚看了一眼,然后手指对面的座位。“坐。” 宁砚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等他坐下后,那人才沉稳开口“我叫章钟凌,家父章世安,按我们两家的关系来论,你应该叫我一声世叔。” 宁砚闻言便唤了一声“章世叔。” 章钟凌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我刚好回京述职,听父亲说起了你,也一直想见见你。” “刚好知道你这次来京科考,父亲就让我来找你去来章府住上几天,等会试的结果出来后再送你离开。” “多谢章公和世叔的好意,但我准备今天就启程回家。” 章钟凌讶然道“今天你不等放榜” 宁砚摇头,平静回到“注定榜上无名,等也无用。” 章钟凌细看了宁砚两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淡然平和的面对自己落榜的。 “不管结果如何,和你来我章府并不冲突。” 宁砚依旧拒绝了。“不了。世叔,等三年后吧,三年后若我高中,就去章府登门拜访。劳烦您替我转告章公,就说这次我让他失望了,三年后一定不会。”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勉强你了,话我会带到的。”说着,章钟凌向那两名士兵中的一人吩咐道“你去打点一下,送宁世侄出城。” “是” 宁砚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宁砚拜别世叔。” “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待嫁 皎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如同给地面上了一层霜似的。四月初的月亮不圆,只有一个月牙儿挂在天边,但却异常得明亮。满天的繁星更是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宁砚掀开马车帘,跳下马车,然后转身看向车夫。“一路上劳烦你了,天已经晚了,你到我家歇一夜,明天早上再走可行” 车夫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闻言摆了摆手,粗声说到“我在马车里凑合一夜就行,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走,就不去打扰公子一家了。” 见此,宁砚就没有强留,将钱付清后,背着行囊就走上台阶,扣响了门环。而车夫则赶走了马车,寻了一颗大树停下,钻进去睡觉了。 宁砚敲了一会儿的门后就停了下来,站着等待时他开始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落榜他已经看开了,但他怕看到他娘和秋歌的失望。 没过多久的时间,随着“吱呀”一声,伴着门环撞击木门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借着月光宁砚看清了陆秋歌的面容。 张了张嘴,宁砚低声说到“秋歌,我没考上。” 宁砚垂着眼帘,不敢去看陆秋歌的眼神。即使他清楚在夜晚根本就没办法看清眼中神色的变化。 “那三年后再考就是了。”陆秋歌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然后柔声安慰道“砚哥儿,老太爷可是也是考了三次才过的。娘常说,你比老太爷比老爷都优秀,整个宁安府能找出来几个十八岁的举人” “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和娘。”宁砚嚅嗫的说到。 一双手攀上了宁砚的肩膀,将他挎在肩头的包裹取了下来。然后又轻轻抚平他衣服的褶皱。 “快进来吧,更深露重的。你先去房间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完后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多想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怪你,怨你,但我和娘不会。” 宁砚跨过门槛进了大门,看着陆秋歌将门重新关上,然后插上门栓,突然一步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陆秋歌,将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秋歌,你怎么这么好。” 陆秋歌的身体僵了那么一刻就缓和了下来。没说话,也不动,任由宁砚这样抱着她。 片刻后,宁砚放开了陆秋歌,转为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走吧,去厨房,我和你一起去。” “好。” 油灯在厨房内亮起,宁砚等陆秋歌将火烧起来后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在灶门前照看着灶洞里的火,陆秋歌起身往锅里添水。 宁砚看着油灯灯光下陆秋歌来回的身影,心底暖融融的。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两人说起了话。 “上个月管家小六又来送钱了,一共十八两,我放到娘那里了,你要用的话就去她那里取。” 宁砚笑着说到“你全给了不是让你留一点私房钱吗” 陆秋歌盈盈回到“我可没当真呢。” “那以后我帮你当真。” “好啊,你帮我。” “你和娘这段时间还在地里忙吗其实我觉得可以把两亩地连同里面的庄稼一起租出去。你们又不让我帮忙,总不能让我看着你们劳累吧。” “没地里的活儿要忙活,我和娘反而闲的无聊了。” “要不我去买几本话本回来你识字,还可以讲给娘听,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你不就是写话本的吗”陆秋歌的语气里破天荒的带上了几分俏皮的意味。 “那以后我亲自给你和娘讲,肯定精彩。” 水开后,宁砚为了方便,直接就在厨房把脸和脚洗了。陆秋歌把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宁砚送到了寝室。 宁砚阻止了要为他铺床的陆秋歌,将人推出了房门。 “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去睡去。这都快三更天了。” 陆秋歌点了点头,给宁砚关上房门后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宁砚做了他成为男人来的第一个绮梦。弄得他尴尬的第二天都不太敢去看陆秋歌。 “砚哥儿砚哥儿” “啊”宁砚猛地回过神。“娘你叫我” 白淑兰放下手中黄历,问道“你今天怎么老走神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宁砚讪讪的笑了笑,尴尬道“可能吧。” “那你再去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再和你商量。”白淑兰关切的道。 宁砚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娘你说,我认真听着。” 白淑兰这才重新翻开黄历放到了宁砚的面前。“我找人看了,一共选了四个日子。四月初八,四月十六,四月二十五,五月初六都是好日子。你看看你觉得哪天比较好” 至于什么日子,当然是宁砚娶陆秋歌过门的日子。 宁砚对黄历这东西一窍不通。但他想着如果选最近的日子,会不会显得自己在急迫了。 所以想了想,宁砚选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日子。“四月二十五吧,我觉得这天应该不错。” 白淑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天不错。前面两个日子都太近了,都有点来不及准备。虽然你和秋歌的情况比较特别,纳采、问名这些礼节都不需要,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好的。” “我不太懂,娘您安排就行。如果家里的银子不够用了,您就和我说,我去管家能借一些。” “说起管家,你什么时候亲自送一份请帖。管家少爷对你不薄,我们家日子能好起来,也多亏了他。” “我知道,我肯定会请他的。” “还有你的夫子也不能少。至于你的那些同窗,你自己斟酌情况就好。” “我都记下了。” 四月初六,王青牛登了宁家的门。 “砚哥儿,俺娘让俺来接妹子去俺家。” 宁砚知道这是要让陆秋歌在王家待嫁了。虽然有点舍不得要有半个月不能和陆秋歌见面,但还是晓得分寸的。 “你等一下,我去知会秋歌。” “嗯” 宁砚和陆秋歌说了后,便坐在陆秋歌的房间里看着她收拾东西。等陆秋歌收拾完后,才恋恋不舍的将人送了出去。 门口,王青牛咧着嘴保证道“砚哥儿你放心吧,俺和俺娘会照顾好秋歌妹子的。就等你的花轿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婚礼 宁宅的东侧有一个很大的花厅。但在宁伯生和宁远平相继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被使用过,连同跨院也一直被闲置着。 这几天,花厅被白淑兰重新收拾了出来,打扫装饰了一遍,准备用作成亲当日接待宾客的场地。 等待的时间,宁砚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煎熬,既期待又畏惧,既紧张又局促。偏偏他的这种心境还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还要在白淑兰的面前要表现的正常。 宁砚在一次去县城买成亲要用的各项东西时,去拜访了他的老师曹夫子,曹夫子在得知这个得意弟子要成家时,欣然应允。 后来他又去见了管光武。管光武在得知后,兴致勃勃的让宁砚将婚礼交给他来办。宁砚想着他是过来人,肯定比自己又经验,也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准备这场婚礼,管光武直接将他们家三分之二的小厮丫鬟都带到了宁砚家,由他带着准备婚礼各项,比他自己成亲时都积极。 四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宁砚早晨刚起来,就被管光武派来伺候的人给服侍着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公裳。 这是仿照从九品官服样式制作的喜服。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服侍上的僭越是完全被允许的。 公裳穿完之后,又束发戴花幞头。这是三天前陆秋歌从王家托人送来的。同时,他送过去的是一套凤冠霞帔。 在别的方面宁砚还精打细算一下,但这套凤冠霞帔宁砚可是一点都没含糊,为此向管光武借了钱。 穿戴整齐,宁砚拒绝了为他擦粉的人,看着铜镜里不是很清晰的面孔,他能明显的看出眉目间充盈的喜意,配上幞头上簪的一朵红花,喜庆更甚。 看的宁砚生出了几分恍然。他穿到了这个朝代,还变了一个性别,参加了科举,今天就要成家立业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管小六站在宁砚的身后,笑眯眯的恭维道“宁公子,您可真俊哩小的就没见过几个比您长的俊的怕是那个叫潘什么的都没您好看。” 正巧走进来的管光武听到了这话,挑眉说到“我说小六子,不知道就别说出来丢本少爷的人记好了,人家叫潘安。” “还有”管光武以手指向宁砚。“他哪有人家贾谧二十四友之首的潘安的美姿仪,像本少爷这样的才是” 管小六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是是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潘安,但小的觉得少爷绝对比他好看。” “这话我爱听。”说着,管光武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扔给了管小六。“赏你的” 管小六一下笑开了花儿。“小的多谢少爷” 宁砚看着管小六手中的那块碎银子,心里在想,如果他也说些好话管光武会不会也赏他一点。 不怪他这样想,是他现在真的穷了。婚礼的规模完全是按照富户的水平来的,但他实在称不上富户。 黄昏时分,早就收拾好一切,整装待发的宁砚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出了宁宅家门。 白虎通中记载,“昏时行礼,故曰婚”。所以自汉朝以来,迎亲的时间都在黄昏时分。大凉朝的习俗也是如此。 在门口等待着宁砚的是一匹挂着红绸的高头大马。看着那匹马,宁砚袖中的手有些紧张的捏了一下。 为了今天,这几天临时仓促的学了一下,但学的时候就被颠的够呛,所以他现在看到马还有些心有余悸。 管光武鄙视的说到“你还是不是男人,骑个马都怕有马夫牵着呢,摔不了你的。” 宁砚好脾气的笑了笑,走到了的马的侧面。 在他的手刚搭上马鞍时,管光武突然叫住了他,然后附身凑到了宁砚的耳边“差点忘了,我给你的那本册子你看了没” 想起管光武给的那本册子,宁砚的耳朵一下就红了,撇开视线,低声“嗯”了一声。 管光武用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视线看了宁砚一眼,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行了,你快上马,弟妹还在等你呢。” 在马夫的帮助下,宁砚跨上了马鞍,坐实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扶了一下头上的红幞头。 低头看向了站在台阶上的白淑兰,开口道“娘,我去了。” 白淑兰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快去吧,别误了吉时。” 宁砚点了点头,然后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马夫也配合的拉动缰绳让马转了方向。 宁砚骑马走在最前面,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跟在他的后面。在队伍出发的时候,便奏起了喜乐。 从宁家到王家的路上随处都是来观礼的人。他们有的是为了来讨喜钱的,有的则是来看看这个凤鸣县最年轻的举人是长什么样的。 当然,宁砚的长相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别小看容貌对大凉朝的人重要性,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对“颜值”都看的比较重。长的太难看的人想入仕就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曾经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位少年奇才十二岁中秀才,名显一方。但在考乡试时,屡试屡败。 而未中的原因不是他才华不够,而是因为他长的实在太丑。历任主考官都生生抹去了他的名额。 在迎亲的队伍中专门有抬着一栏铜钱的人,篮子里装了足足有五千文的铜钱。每走上一段距离,便会撒上几把铜钱。 众人哄抢之后,便会向宁砚说各种吉利的话。 到王家时,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服的王青牛站在门头扯开嗓门就朝屋内喊到“娘砚哥儿来了来接秋歌妹子了” 宁砚从马背上下来,准备进屋时却被拦住了。 “郎官且慢” 这次婚礼,宁砚并没有邀请致远书院的那些同窗,但有些却自己跑上了门。早就等在王家的他们这时候站了出来开始“拦门”。 有人念诗道 “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又道 “仙娥缥渺下人寰,咫尽荣归洞府间。 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绦绡银烛拥嫦娥,见说有蚨办得多。 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 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早就做过准备的宁砚先是给他们发了利市钱,而后朗声回诗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 欲望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何事苦遮拦。 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双方又笑对数首拦门诗后,宁砚才被放行。 屋内,一身凤冠霞帔,经过一番打扮以后的陆秋歌美丽的不可方物,气质贤淑淡雅,红唇轻抿弯起,眼带星光。 王氏再次打量了陆秋歌后,将手中的红盖头给陆秋歌盖上,然后将陆秋歌的手放在手里轻轻的拍了拍。 “你和砚哥儿以后一定能和和美美,安安乐乐的。” 盖头下,陆秋歌无声的点了点头,眼神柔和含情。 当喜乐响起来的时候,王氏将陆秋歌拉了起来。“又在催妆了,我们该出去了。” 当王氏拉着陆秋歌走出房门的时候,宁砚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头不见天,脚不沾地”,这是婚礼的习俗之一。 一般女方在出家门时,都会由兄长背到花轿。但陆秋歌没有兄长,王青牛也只是义兄,考虑到男女之防,两家商量了一下后,就决定由宁砚这个新郎亲自来背。 宁砚看到陆秋歌后,走上前温声说到“秋歌,我来接你了。” 半个多月没见,他好像远比自己感觉的想念的多,甚至让他有了现在就掀开盖头看上一眼的冲动。 王氏将陆秋歌的一直手放到了宁砚手里,慈和道“砚哥儿,我把秋歌交给你了。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宁家妇,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她。” 宁砚握着陆秋歌的手郑重的点头。“干娘,我晓得的。” “去吧。” 宁砚在陆秋歌的面前弯下了腰,陆秋歌随之贴了上去,任宁砚将她背起。 脚步沉稳的一步步迈出,两人的心也在一点点的贴合。 将陆秋歌送进花轿之后,送亲的队伍便再次出发,返回宁家。但宁家后,宁砚亲自将陆秋歌从花轿中搀出,带着她从马鞍、秤 上跨过,然后将人送到布置好的房间中“坐虚帐”。 宁砚则是到花厅行“坐鞍礼”。所谓的坐鞍礼就是堂中置一马鞍,新郎要坐上,饮三杯酒,女家再遣人请他下马鞍。 宁砚的酒是掺了水的。不然以他的酒量,三杯下肚后,婚礼能不能继续下去都是一回事了。 坐鞍礼后,宁砚将王青牛送出了宁家。之后回到房中接出陆秋歌至堂屋,拜天地与高堂,并且用秤挑开盖头。 宁砚在挑开盖头后还闹了个小笑话,生生盯着陆水荷怔了好一会儿。不过还好当时就宁家和王家的人在场,是以宁砚才不会太尴尬。 这一过程完后,两人便相携进入洞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洞房昨夜停红烛 两人拉着牵巾在礼官与丫鬟的陪同之下,缓缓步入被红烛照亮,一片喜庆红色的洞房之中。 在喜床让停下,两人面对面而立。 “对拜” 随着礼官一声清亮拉长的声音,宁砚攥紧了手里的牵巾,和陆秋歌一同弯腰拜下。在拜下的那一瞬,陆秋歌的视线望着地面,宁砚却是高兴又满足的在陆秋歌的脸上看了好几遍。 看的宁砚咧起了嘴角。 他的童养媳,真好看啊 “起”待两人起身后,礼官又道“坐” 宁砚往陆秋歌身边走了一步,搀着她在床上坐下,而后自己才坐在陆秋歌的身边。 一名丫鬟怀抱着一个篮子站到床边,篮子里装的除了有五谷之外,还有枣子、花生、桂圆之类的果子,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礼官一边将果子撒到床上,一边念道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 撒帐之后,便是合髻。礼官用用红绸系着的剪刀将两人的头发剪去少于,然后和提前准备好的钗子与木梳放到一起,用丝帕系上,放在在鸳鸯枕旁。 合髻,即结发。 “今朝结发为夫妻,明朝恩爱两不弃。” 合髻完表示饮交杯酒的环节。两尊酒盏用同心结相连,交到了两人的手上。 “请二位新人饮下这盏合卺酒,从此相伴两白头。” 宁砚与陆秋歌两人对视一眼。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太过熟悉,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羞涩在两人的眼中很少,更多的温情与笑意。 两臂交缠,清酒下肚,两人同时弯起了嘴角。再将酒盏掷于床下,一仰一覆。 礼官便适时说到“男俯女仰、阴阳和谐。” “礼成” 宁砚从袖子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礼官和两个丫鬟,三人接下红封免不得要说上一堆吉祥如意的话。 宁砚乐呵呵的回到“同喜同喜东跨院花厅已经备好了酒席,三位在门口稍等片刻,我带三位前去。” 三人自然没有异议,笑容满面的退出房间在门口侯着。三人出去后,宁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陆秋歌。 “娘说你这一天都是不能吃东西的,我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先吃着,我要去花厅招待宾客。” 陆秋歌将东西接过,眼神柔和的仰头看着宁砚。 宁砚笑起来很好看,眼睛清澈温和,连带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温润淡雅的感觉,又因为他曾经性别使然,这份温润更明显几分。 “砚哥儿,你喝不了酒,不要逞强,管少爷在,你可以让他帮你挡一下酒。”陆秋歌轻和说到。 宁砚狡黠一笑。“你就别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管光武帮他他只会在一旁看他喝醉后一点都不客气的嘲笑上他两句。所以他当然得提前准备好过墙梯。 当宁砚的身影出现在花厅的时候,酒席上瞬间就热闹了下来。在坐的宾客大多数是平德村的村民,嗓门喊起来那叫一个响亮。 “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今天取了咱们方圆十几里最标致的小娘子,怎么着也得先喝上杯吧” “我先来敬你一杯” 宁砚从白淑兰手里接过酒壶和酒杯,母子俩人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 宁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后,举起面向所有宾客,扬声说到“宁砚多谢诸位今日来此赴宴,我先敬各位三杯。” 说着,宁砚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连续倒了两杯喝下,面不改色。但是如果有人凑近去闻一下的话,会发现宁砚手中酒杯酒味浓郁,但酒壶中的清酒却是几乎不见酒味。 这就是宁砚的“过墙梯”。提前将酒杯在酒里泡了三天,然后再把他要喝的酒稀释稀释再稀释,几乎和白水无异了。 别说三杯,即使两壶酒下肚他也醉不到哪儿去。别人能闻到酒味,也不会怀疑他杯中的东西。 “好” 顿时满堂喝彩 管光武陪同着一个穿着绸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宁砚自然认得这个人,管光武实际上的亲生父亲,名义上的二叔管敦和,在宁安府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巨贾。 管敦和来到宁砚的身前,拱手笑眯眯的道贺“宁官人,贺喜贺喜今日小登科,人生四喜啊” 宁砚躬身回了一礼。“多谢管伯父,宁砚能有今天,多亏了管伯父和文思兄,大恩难言谢,宁砚铭记于心。” 管敦和笑意更甚了起来。宁砚在他眼里绝对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年轻人。他是商人,第一看重的就是利益。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开始刻意帮助一些宁安府的贫寒秀才,为的就是赌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来能出人头地,好记得他的这份恩情。 事实证明他虽然十赌九输,但这十赌中的一赢给他带来的帮助远远大于他的耗资。对宁砚,管敦和更是存在着这样的心思,所以他今天才会亲自到场,还送上了一份厚礼。 管敦和身后的管光武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脸都漫上了潮红,打了个酒嗝后朝宁砚举起了酒杯 “宁砚,我和我爹你怎么也得再敬上三杯酒吧。你别担心,你要是醉倒了,我就帮你把你抬到洞房去。” 看管光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宁砚在心里暗道那你可要失望了。 “我敬管伯父与文思兄” 如同刚才一般,宁砚又敬了管光武父子三杯酒。宁砚依旧没什么反应,管光武的醉意却更甚了。 之后,宁砚又亲自去敬了曹夫子酒,才开始陆陆续续招待其他宾客。两个多时辰后,宾客陆续散场。 而一直嚷嚷着要闹洞房的管光武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管敦和让两个下人将他抬到了马车上带了回去。 待送走最后一名宾客,看着作势要收拾东西的白淑兰,宁砚连忙劝阻道“娘,明天起来再收拾,都忙了一天了,你快去休息吧。” 白淑兰见此也就停了手。“娘知道了。你快回房去,秋歌可一直等着你呢。”说完,白淑兰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宁砚一眼。 “砚哥儿,娘等着抱孙子呢。” 宁砚本来就有些红的脸这下更红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这么远,他实际上才十八岁,换以前根本就还算个孩子,要孩子有点太早了。 不过这话他不会在白淑兰年前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的眼里,子息的重要性根本不言而喻。 吱唔了应了一声,没答应没拒绝,宁砚便准备告退。 白淑兰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摆了摆手,笑道“去吧,娘再去与你爷爷和你爹说说话,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嗯。” 装着一肚子的水,宁砚忐忑又期待的回到了喜房之中,第一件事是在陆秋歌面前转了一圈儿。 “秋歌你看,我没醉吧” 陆秋歌抿唇嫣然一笑。宁砚偶尔这种孩子一般的表现陆秋歌已经见了好几次了,每次都能将他逗乐。 “宴席都结束了” 宁砚点头,在陆秋歌身旁坐下。“嗯,宾客都送走了。” 对话到这里就停止了。 婚礼前面的环节对两人来说顺其自然,而这最后一项就不可能这么坦然了。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坐在床边谁也没说话。 静谧之中,蜡烛灯芯因燃烧响起了轻微的爆裂声,听到声音的宁砚鼓起了信心你可是男人,得主动一点。 放在腿上的手往旁边移了一下,然后再移一下,直到将陆秋歌的手握住。在握住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两人的手心都生了汗水。 宁砚的心缓缓的定了下来,挂着淡笑看着陆秋歌,缓缓说道“秋歌,你穿这件衣服真的特别好看,让我今天差点就在堂上闹了笑话。” 陆秋歌唇翘低眉,羞赧的“嗯”了一声。 这副样子让宁砚不自禁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绮梦和管光武给自己看的那本小册子。 被翻红浪,肤滑如脂,婉转莺啼 想着想着,宁砚的脸越来越红,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说话也带上了结巴。“秋歌,我好像还是还是醉了” “我去给你倒” 陆秋歌正准备起身倒水,却被宁砚拉住。“那个我我们就寝吧” 陆秋歌身体微微一僵,羞红之色从双颊爬到了脖子上,两手相执之处灼热燎人。 身体渐渐放软,低声轻道“好。” 手伸至凤冠,小心的凤冠取下放到床头小桌之上。外袍褪去,将床上的果子尽数扫落,红帐落下,红被覆下。 两手撑在身侧,看着那晕红的娇美面容,宁砚觉得他真的是醉了。 “秋歌,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 近乎呢喃的说完,宁砚缓缓的低下了头,试探性的吻了一下后,食髓知味的宁砚贪恋上了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衣裳尽除,玉臂绕颈,浅吟低语,两心相知。 有诗云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 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款款抱柳腰轻细,时时看殢人娇羞。既遂永同,惟宜歌长,寿乐是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太初四年 太初元年,以内阁首辅章严维、次辅夏敬为首,颁布“考察法”,拉开变法序幕,史称“世安新政”。 考察法颁布第一年,共革除九品到四品官员官职三百五十七人,降爵一百二十三人,清退国子监荫生三百余人。 执行力度之大,牵连范围之广,历史罕有。反对新政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攻讦的奏章每天堆满了内阁的案头,被首辅之一的韩哲松尽数呈上御案。 但在皇帝萧旻的全力支持下,新政被强硬推行。 太初二年九月,正在朝野上下准备欢度重阳的时候,边关传来急报,宁武关被突厥大将耶律蕲攻破,屠城掳掠后全身而退。 消息刚传回的时候,举国震惊,一直沉寂的保守派纷纷拍案而起,大喜过望。 因为镇守宁武关的人就是章严维的二子,章钟凌。 当天,近百朝臣齐聚宫门之外,弹劾章严维任人唯亲,选贤无能,致使宁武关被破,边城被屠。 副都御史匡义上书,列举章严维罪名共计九条。其中任人唯亲,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位列前三。 迫于形式,章严维被罢黜首辅官职,贬为闲职龙图阁学士。首辅之职由原次辅夏敬接任。章钟凌被押送回京,罢免一切官职与爵位。 同年,刚推行不过一年的“考察法”被中止,还未来得及颁布的“市货法”与“精兵法”被无限期搁置。 第一次变法就这样以章严维离开内阁宣告失败。 太初四年,二月六日。 睢阳镇,私塾。 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飘洒而下,将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宁砚站在私塾的屋檐之下,私塾的学子一个个向他作揖拜别,宁砚一一点头回应。 三年的沉淀,让宁砚的性子越发的随和温润起来。两年前,宁砚虚岁二十时行了冠礼,冠礼时的字用的正是章严维给了赐的“清墨”二字。 三年间,他没有选择一直在家准备第二次会试,而是再次到了睢阳镇的这家私塾教学。 私塾里的童子们也都很喜欢他这个夫子,因为他不会像其他夫子那样用戒尺抽他们板子,还会给他们讲一些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等送走最后一名童子后,宁砚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的青衣女子,笑着挥了挥手。 陆秋歌缓缓朝宁砚走来,无奈的说到“早上出门还提醒你带伞,结果你还是没带。” 宁砚笑了笑。“忘记了。” “走吧,回家。”陆秋歌轻和说到。 宁砚快去从屋檐下冲进油纸伞下,然后从陆秋歌手中接过伞撑着。陆秋歌抬手将宁砚额头上的几滴雨珠擦去。 宁砚握住陆秋歌的手,牵着一同离开私塾。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我要先去找一下李员外家,我快要进京赶考了,私塾这边得让他提前找好接替我的人。” “好。” “还有我上次从丰满楼带回去的那只乳鸽你和娘都喜欢吃,我们一会儿去买一份回去。我们先去酒楼,然后你在那里等我,我去见完李员外后就来找你。” “嗯。”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下三年就过去了” 两人刚到家门口,拴在犬舍里的细犬立刻就跑了出去,围着宁砚转圈儿,鼻子一直往宁砚手里用油纸包着的那只乳鸽上凑。 宁砚把乳鸽拿高,然后用腿将细犬推开。“乖乖的回去一会儿有骨头吃,再缠着我骨头都没得吃。” 细犬吐着舌头又跑了过来,宁砚伸脚就想踢,陆秋歌拉住他,而后她弯下腰签住细犬脖子上的绳子将它拉回了犬舍。宁砚连忙跟着,给陆秋歌遮雨。 看着重新进了狗舍的细犬,宁砚嘀咕道“这大黄看家不行,对吃的倒是灵敏的不行。” 陆秋歌说到“我觉得大黄很厉害啊,去年帮咱们家防了两个毛贼呢。” 宁砚撇了撇嘴。“有吗我不记得了。” 陆秋歌失笑的摇了摇头。 走进家门,刚绕过影壁看到堂屋里的人时,宁砚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陆秋歌浅笑的双唇也抿了起来。 他娘怎么把这两个人放进来了 堂屋里坐着向白淑兰献殷勤的妇人看到宁砚,眼睛一亮,拉着旁边四处瞅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笑的眯起了眼睛。 “砚哥儿,女儿,你们回来了。” 她身边的男子也喊道“姐,姐夫。” 宁砚像是没听到似的,带着陆秋歌走进堂屋,将纸伞靠在门旁,走向白淑兰。“娘,你上次说丰满楼的乳鸽好吃,秋歌特意让我带回来了一只给你吃呢。” 虽然白淑兰和陆秋歌相处的很和谐,但见识过太多婆媳关系问题的宁砚总是有那么一点担心,所以总会隔三差五的去促进一下两人间的关系,都快成习惯了,话张口就来。 对宁砚的这份好意陆秋歌刚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能坦然的接受了。对宁砚这份心细如发的关爱,陆秋歌每次享受时心里都是一片温脉。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呢 白淑兰接过东西,嗔怪的对宁砚说到“你啊,怎么总是在小事上忘记,还劳的秋歌专程跑一趟给你送伞。” 陆秋歌也不帮宁砚说话,就好整以暇的看着。 宁砚二话不说,朝着陆秋歌就躬身作揖。“劳烦娘子了,为夫在这里给你赔罪。”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那笑眯眯的样子可跟“赔罪”沾不上半点边,把白淑兰和陆秋歌都逗笑了。 被晾在一边的两人看宁砚三人说说笑笑,眼中完全没有他们的存在,陆李氏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换成了讨好的笑。 插话道“女儿啊,看亲家他们对你这么好,娘这心里就欢喜的不行。这些年娘总想补偿点你什么,却一直没有机会,将来等你成了官夫人,娘想见你都难了。” 陆李氏说的情真意切的,但宁砚只想说一句演技真烂倒人胃口 当初他和陆秋歌成亲不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宁砚举人身份的陆家就眼巴巴的找上了门,死缠烂打的想要点好处。 一开始宁砚还会看在陆秋歌的面子上给一二两的银子指望着打发了他们。但他还是小瞧了这一家的嘴脸,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要上门蹭吃蹭喝,借不会还的钱。 门口的大黄狗第一是为了防贼,第二就是为了防这一家。被拦在门外多次后,这家人都不死心。 如果只有白淑兰在的时候,怕被邻里看笑话,性子又软一些,就会把人放进去,等他回来外想办法赶人。 他两世为人,就没见过这么极品的人。 还好他家秋歌小小年纪就被他们卖了,又被他爹带着学了两年的书,养了一副好性格。 陆李氏一开口宁砚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现在不是饭点,找上门无非就是想要钱,但他可能给吗刚准备说话被陆秋歌扯了扯袖子阻止了。 “那我能不能问您借点银钱,砚哥儿就要上京赶考了,但盘缠还差一点。”陆秋歌平静的和陆李氏说。 陆李氏还没说话,她后面的陆大山先嚷嚷了起来。“我们家可没钱,你要借问别人借去” 陆李氏狠狠的瞪了陆大山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慈祥”的看向陆秋歌。“你们怎么会没钱呢砚哥儿不是举人老爷吗而且他不是还和县里的管家少爷认识吗” “砚哥儿和管家少爷一起做了笔买卖,结果赔了太多,家里现在的钱供他赶考都不够。” 宁砚忙在一旁配合的叹了一口气。“唉秋歌,都是我的错。” “这”陆李氏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来是想“借”钱呢,结果对方反过来问她借钱,她能给就怪了。 眼珠子咕噜一转,陆李氏叹息道“女儿,不瞒你说,娘手里也是一点钱都没,想给大山说门亲事都不行。不过你放心,娘回去和你商量商量,如果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点钱,娘马上就给你送来。” 早就陆大山不耐烦的说到“娘,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又拿不到钱。赶紧回去了”说完,陆大山拿起他们带来的油纸伞就走了。 陆李氏连忙就跟了上去。这还是宁砚第一次见他们走的这么快,这么利落。 “汪汪” 两声凶猛的犬吠上伴着一声惊吓的喊叫声传了回来。 宁砚挑眉一笑。“今天我一定要给大黄吃点肉” 卸下私塾夫子的差使后,宁砚就开始为会试做最后的准备。这一次他已经不像上次一般心里没底了,不说十拿九稳,但已经胸有沟壑了。 这天晚上。 陆秋歌刚和衣躺下就被宁砚揽在了怀里,下巴在陆秋歌的肩窝处蹭了蹭,轻声说到“明天就要走了,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啊”陆秋歌双手反抱住了宁砚,然后在他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两个月就回来了,很快的。” “两个月,真长。”宁砚嘟囔了一句。“这次要再不中,我就不考了,举人也挺好的。” 陆秋歌柔和说到“别说胡话了,你肯定可以的。快睡吧。” “嗯。” 第二天一早,陆秋歌送走了宁砚。宁砚第二次踏上了去上元府赶考的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捷报 再次坐到上元府贡院号房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过一次,宁砚几乎没有什么紧张感。 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扫视一圈,大多数能看到的都是而立、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如他一般年龄的很少。两鬓已经斑白的人也不缺,果真应了那句“五十少进士”。 考生到齐后不久,从贡院的后院便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一身紫服,头戴直脚幞头的人。这人的身后并排跟着三位身着绯服的人。 大凉官服主要以颜色来区分品阶。八、九品官员服青,六、七品官员服绿,四、五品官员服绯,佩银鱼袋,三品及以上服紫,佩金鱼袋。而若入内阁,任首辅,佩的则是紫金鱼袋。 而大凉历来由礼部与御史台协同主持。礼部尚书为主考官,礼部侍郎一名,御史台副都御史两名为副考官,所以这三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宁砚的号房比较靠前,能清楚的看到最前方的公堂。他看到四人在公堂交谈了两句后,一名下官得了吩咐后退出了公堂,四人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没过多久,伴随着沉闷响亮的鼓声,外帘官捧着托盘从后院而出,托盘里盛的就是会试的考卷。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第三场试经、史、策各一。 上一次宁砚就是栽在了史论上,所以等他拿到考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了这次的史论题。 “蜀武帝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后晋连霍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就是这次的史论题。 蜀武帝指的就是诸葛亮,连霍是大凉开国之前十国混战之时,后晋的一代名相。“申商”指战国时的申不害与商鞅,两人都是变法的代表人物。 所以题目的大致意思就是诸葛亮和连霍都变法了,结果却是一成一败。 题目的意思宁砚明了,相关史事他也了然于胸。心底松了一口气的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上。 当今那位变法革新的想法应该还一直坚持着。 这一点,不仅仅从考卷上能看出来,从他对宁武关之变以后的处理手段就能看出来。 他虽然革除了章严维的首辅之位,但却将原次辅夏敬提为了首辅。而夏敬是谁,章严维变法的头号拥护者。 从这里就能看出皇帝的用意。暂时妥协,等宁武关风波过后便会寻机再次启用章严维。 这对宁砚来说算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反正他已经被打上了章派的烙印,那章严维一旦重新掌权,对他来说虽然利害并存,但利绝对大于害。 思绪跑了一会儿后,宁砚回神后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书义与经义之上。这是第一场的内容,三天后就会有人来收卷。 第一场、第二场宁砚都完成的很顺利,每次剩下的时间他便用来构思史论题与策论题。 所以,当第三场考试开始的时候,宁砚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天下之患莫甚於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为国者必不敢因循顾忌、而贻天下以不测之患” 史论之后,宁砚稍作休息之后便开始策论的答题,不然他怕间隔的久了,脑海中的思绪就断了。 策论的题目很简单,“刑赏忠厚之至论”七字而已。 宁砚将宣纸展平,又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将墨磨匀,蘸墨之后,笔尖稍顿后便提腕落字。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 当天晚上,宁砚将笔放下,看了一眼燃了大半的蜡烛,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完了。 一天的时间,三道题,全部作答完毕。此刻的考场上已经少有烛光了,大多数人已经休息了。巡查的小吏换班之后,提着灯笼在考场来回巡视。 宁砚将东西整理了一下,而后熄灭蜡烛开始休息。第二天,宁砚放缓速度将答卷整整齐齐的誊录一遍。 第三天宁砚就开始闭目养神,如坐针毡的熬时间。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名考生在第二天夜晚被发现用夹带作弊。第二天,主考官礼部尚书对这人作出了刑罚。 废除举人功名,终身禁止参加科举,贡院之外鞭笞三十,以儆效尤。这个插曲让宁砚清楚的看到了大凉对科举作弊现象处理的严苛程度。 最后一天第三场的答卷被收以后,当晚宁砚度过了在贡院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了贡院。 他自认为这次会试已经是他能发挥到的最好水平,如果这次依旧不中,他真的就会如他对陆秋歌说的那样不考了。 会试结束后便是长达二十天的等待放榜的时间。这二十天宁砚不是待在客栈就是在上元府观赏游玩。他还专门去皇城外走了一圈。 四月十日。 宁砚呆在客栈看书,桌子上放着一碟葵花籽,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津津有味。如果合上书的话,就能看到封面上写着的“文武散仙”四个字。 在儒家为正统的大凉,话本这些东西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笔名”这个东西就产生了。管光武就用自己的名和字取的“文武散仙”这个笔名。 虽然手里的话本创意都是他的,但被管光武写出来后,他看起来依旧是新意十足。 “会试捷报捷报到” 哒哒的马蹄声和响亮的吆喝声一同响起,从二楼的窗户穿进了宁砚的耳中,宁砚往嘴里喂瓜子的手一顿,放下书就站了起来。 “放榜了”宁砚喃喃自语了一句。一直以来放松的心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同乡试一样,在会试之前他们便会将自己落脚的地方呈给相关官员,等放榜的时候,就有专人来负责通知。 宁砚在房间中来回的走着,等待着结果。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连续三道声音接连在一楼、楼梯和他居住的客房门口响起,宁砚的心也跟着激荡了起来。 中了第二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宁砚整了整衣服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恭喜宁公子高中贡士”一名小吏笑容满面的给宁砚递上了一封红色的捷报。 宁砚连忙接过这张“录取通知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印着的礼部的官印。这是录取通知书,也可以算是通行证,通往殿试的通行证。 而且殿试一般不会淘汰人,只是重新排一个名次而已,贡士就已经是准进士了,就等一个月后的殿试御策之后确定进士的出身。 客栈里住的其他的举人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纷纷聚了过来,羡慕之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道贺起来。 “恭喜宁兄高中” “英雄出少年啊” 宁砚也拱手笑应“多谢诸位,多谢” 宁砚转身回房间取了二两碎银子塞给了那名小吏。“麻烦了,拿着去吃杯茶水。” 小吏笑眯眯的收下,塞进袖子中,弯腰拱手道谢“多谢宁公子。” 等门口的人都散去之后,宁砚兴冲冲的就铺开宣纸开始给家里写信。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回不去,就想先给家里报喜。 在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宁砚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搬家将家从宁安府搬到上元府来。 殿试之后,除了三鼎甲外,其余进士会有一次朝考,从朝考中会挑选成绩优异的人入翰林任庶吉士。 所以如果他能有幸在三鼎甲之列,或者经过朝考后成为庶吉士,肯定就是在上元府任职,他肯定不想与陆秋歌和他娘两地分居。 而且如果能搬到上元府来,那也就能避开陆家那极品的一家人,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就一直挥之不去了,越想越觉得可行的决定这段时间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上元府是京师,房价绝对便宜不到哪儿去,从一些坐到三品大员的官员都买不起府邸就可见一二。虽然这三年他也攒了不少钱,但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点。 出门将家书交给信差之后,宁砚在打听之下来到了玄武街,这条汇聚了上元府上层权贵的地方。 这里的府邸很少有私宅,大部分都是御赐的官宅。能住在这里的,不是当家人身居高位,就是祖辈厚爵承荫后代。 与别的繁华的街道不同,玄武街少有行人,就算是有,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敬畏不已的样子。 宁砚在玄武街走了一段后,在匾额为“章府”的府邸前停了下来。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口中含珠,怒视前方。 宁砚停留片刻后,走上了台阶,然后将握在手中的那串紫檀木佛珠递给了守门的家丁。 “劳烦通报一声,宁安府人氏宁砚请见章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论政 上次会试章严维便让章钟凌接他来章府小住,那次他婉拒了。一是因为他考的不怎么样,不太好意思去见章严维。 二是因为那时章严维权柄正盛,他上门总觉得有种趋炎附势的意味。即使别人不会这样想,他自己都会这样想。 但现在这两点理由都不存在了,至少明面上不存在了。再加上他也答应了章钟凌,若这次能中进士就一定亲自来章府拜见,所以在放榜以后他就来登门了。 宁砚在门口没等多久,一个戴着五脚幞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宁砚之后,躬身作揖。 “宁少爷,请随我来。” “好。”宁砚点头跟在了中年男人的后面。 进入章府之后,先是绕过了会客的正厅,而后又走过一条走廊,穿过几座假山之后,一片不大的人工湖泊出现在了宁砚的身前。湖边一个老叟正在垂钓。 “请宁少爷稍等片刻。”中年男人说完就轻步朝老叟走去。宁砚一怔,那老叟就是章严维 虽然他看不到正面,但看背影的话真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消瘦的老叟罢了,与他在宁安府见到的已经有了不小的区别。 片刻之后,章严维放下了钓竿站了起来,然后转身朝宁砚招了招手。宁砚见此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章严维面前,宁砚行了一礼,恭敬说到“晚辈见过章公。” 章严维虚扶了宁砚一把,在他面上扫了一遍后,点头道“冠礼已过,果然比以前沉稳了不少。来,陪我走走。” “是。” 绕着湖边缓步而行,章严维悠悠开口道“你会试的文章我看过。礼部尚书蔡信前两天带来几份经过誊录弥封的考卷让我评一评名次。当时他就对你的那份考卷赞誉有加。” “等拆弥封后,我见是你的考卷时还有些惊讶。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策论里有很多政见不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能提出来的。” 宁砚出声解释道“爷爷留下了很多他在任的手札,这三年我研究了不少。” “原来如此,还是子长兄这个局外人看的更加透彻啊。”章严维点了点头。 “如果换在你处在我两年前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这话问出时,不止是宁砚怔住了,就连章严维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是因为那篇策论太中他的心意了吧。 宁砚开始沉吟起来。章严维也耐心的等着宁砚的回答,他很想看看自己这个好友的孙子还能不能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考察法”本身没有问题,但做的太过激烈了。正如他以前所说,这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小阻力。 还有他不知道章严维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变法派在推行考察法的过程中绝对存了排除异己的现象。 那些被或贬谪或革除官身的人中,的确有尸位素餐的人,也肯定有只是政见不和,而本身却有功无过的人。 换句话来说,考察法的初衷是好的,是为解决冗官冗费以及官员尸位素餐的问题。但在推行的过程中却成了章派的鸡毛令箭。 不管这是不是章严维暗中示意的,这个问题宁砚都不可能当着章严维的面说出来。 “如果是我,我会将开源与节流并行。” 良久之后,宁砚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开源节流出自荀子中的富国篇,原文是“明君必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 章严维推行的考察法是一种节流的方法,通过裁出打量冗官节省开支,但这种节流的方法带来的是让他举步维艰的反对。 如果章严维将开源与节流并行,稍微放缓节流的步伐,那很可能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章严维捻了两下胡须,道“哦怎么说” 宁砚笑了笑,答到“小子只是觉得有钱好办事,所以想既开源又节流能更好的充实国库。” 实话宁砚当然不可能说,如果让他直接说“你做错了,你不应该节流节的那么狠,又不开源,所以别人才会反对你”。这样说纯粹是给章严维,还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开源又该如何开大凉如今的赋税虽然算不上重,但要是想加赋,对民生有益无害。” “我会从商来开源,改抑为推,商兴则国富。”宁砚答到。他回答这个答案有他自己的用意。 一是这个答案不会触到章严维之前犯的错,很保险。二是因为他想试探一下章严维,看他对“重农抑商”的看法。 在看到章严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后宁砚对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章严维停下了脚步,看着平静的湖面说到“荀子言,故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垣窌仓廪者,财之末也。一旦轻农而推商,伤的就是国之根本,商只能抑,不能重。” 宁砚不会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章严维争论,因为让他和一个古人解释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话也太不切实际了。 心下使然,宁砚弯腰说到“是小子目光太短浅了,多谢章公指教。” “也不是你目光短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你出仕之后,你才能看明白很多事情。”章严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离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你就住在章府。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章严维指了指亦步亦趋跟在两人的中年男人。“他是章府的管家。” 宁砚点头。“小子记住了。” “章富,你带他去安排一下住处,千万不能怠慢了。”章严维叮嘱道。 “是,老爷。” “这一个月,有时间你可以多来找我聊一聊。”临走前,章严维给宁砚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宁砚住下的第一天,章钟凌来看了他一次。宁砚见到章钟凌的时候,虽然两人并不相熟,但他依旧有些心酸。 当初那个凛凛威风的将军,现在成了一个缺了一条胳膊,满脸落寞,满身酒气的人。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放在章钟凌的身上,那一败,将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了。一切的功绩都被抹杀,血战沙场全部成了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权利倾轧的牺牲品,是代他父亲章严维牺牲的人。 在章府的这一个月,宁砚真正看明白了章严维在朝中的地位。他现在的官职是龙图阁学士。龙图阁是什么地方,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皇帝的图书馆罢了。 这个职位可以说是一个闲的不能再闲的职位了。一般都是用来给一些官员“加官”、“贴职”的虚衔,手里一点实权都没有。 但在章严维这里,龙图阁学士摇身一变,简直快与内阁首辅一般无二了。光是他从下人们口中听到的,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内阁次辅,这些二、三品的大员在这一个月内就上了三、四次的门。 而除了这些人,在这个月的中旬,皇帝萧旻亲自登了一趟章府的门。这份荣宠暂且不提,对外界来说无异于刮起了一阵风暴。 皇帝在这个时候亲自来章府接见章严维,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变法 这个已经沉寂了快两年的词再次充斥了关联着的每一个官员的脑海中。章派的人暗暗自喜,韩派的人则是如临大敌。 但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宁砚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在章府的这一个月深居简出,除了章严维和章钟凌和他的夫人,他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章府的人。 章府的人也都听说有一位“宁公子”在,但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后,宁砚迎来的殿试。一场可以进入皇宫,面见皇帝的机会。 宁砚对皇权的敬畏远远不如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但架不住他好奇。只在影视剧和历史书中看到的东西要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了,他想不激动都不行。 半夜未睡的宁砚第二天起来后也不觉得困倦。将自己妥妥贴贴的收拾了一番后,宁砚向章钟凌告别后就出了章府就朝皇城而去。 至于章严维,早就去上朝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殿试 进入皇宫经过的第一道门是光范门,宁砚在这里经过了羽林军一系列的盘查,核对身份、搜查身体。 仅从这些羽林军的身上,宁砚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与肃穆之感。 羽林军堪称是大凉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总数只有八千人,负责拱卫皇宫大内。 “羽林”二字承袭自汉武帝,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 大凉开国皇帝曾言“朕之羽林军,虽八千之众,可抵十万军”这话虽然有点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足以见萧氏皇族对这支贴身禁军的信任程度。 经过检查的贡士达到十人之后,便由一名宦官引路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宫道。踩在坚实厚重的青石板上,两侧是高达四五丈的城墙。 城墙之上,士兵身着甲胄,手执利器。宁砚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在这里闹点事情,结果就是被箭射成刺猬。 大概走了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了第二道宫门昭庆门。在这里同样经过了一系列的盘查才被放行。 一路上除了只能听到脚步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噤声加上目不斜视是人情不自禁就会做出的选择。 穿过昭庆门后,又走过一道宫道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长达九十九级的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如同一道天梯一般。一直通往太极殿,这座皇城的第一大殿,整个大凉朝最权威的地方。 台阶之上,每隔十步左右,便有两名羽林军军士分列左右。台阶之上,已经到达的近百名贡士敛袖垂首排成队列站在一处。 引路的官宦将宁砚十人也带到了那处,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人。那人一一问了他们十人的名次,然后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但听到宁砚回答“第二”时,他还特意打量了宁砚两眼,许是没有想到第二会这么年轻。之后将宁砚带到了最前面的一排。加上他,第一排一共有五个人。 大凉以左为尊,宁砚的左手边只有一个人,肯定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无疑。看着那一把黑白相间的胡子,宁砚估摸着这位会元都有五十来岁了。 在他们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都有序的站到了他们应该站的位置。这次会试共取了二百四十名贡士,说多不多,说少少不少。 宁砚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直在想在章府时章钟凌告诉他的一些面圣时要注意的礼仪。 “陛下有旨,宣众贡士觐见” 一声尖细的声音从太极殿门口穿出,经过三个黄门的传达之后,清楚的穿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绿服官员最后郑重的交待道“切记,太极殿上,天子在上,目不可乱视,口不可乱语。” “学生等谨记。” 之后,在绿服官员领头之下,一众人走上了那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 一级两级三十三级九十九级 九为尊,九九乃至尊 再往前一步,跨过门槛,就是太极殿。 宁砚按捺着心中起伏的情绪,不着痕迹的超前看去。 八根两人合抱粗的红漆圆木撑死了这座雕梁画栋,奢华宏伟的太极殿。在圆柱旁,服饰颜色分明,品阶有致的官员分文武而立于左右两侧。 大殿的最前方是通往高座的台阶,这就是“陛下”这个称呼的由来,台阶之下谓之陛下。 宁砚不敢抬头,所以他看不到高阶之上的皇帝,但他却一眼看到了文臣一侧身着紫服,手执玉制笏板,闭眼仿佛在养神的章严维。 这么片刻的功夫,宁砚已经进入了大殿,而且走到了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在绿服官员停下脚步,跪地之后,后面的人纷纷跟着跪地。 “微臣率众新晋贡士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贡士可以自称为“臣”,到了进士之后,被称为“天子门生”,那时当着皇帝都可以用“学生”自称。 将额头贴在地上,直到听头由上方传来的“平身”二字后,宁砚才直起身子。 “谢陛下” 用余光观察着左右,让自己和旁边人动作几乎保持在一个基调上站起身,然后才看到高阶之上的皇帝萧旻。 三十来岁的年龄,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他们。中规中矩的长相,如果让宁砚找出点特别的,就是那双大刀眉。 和想象中的皇帝形象有了重合的地方强硬 也只有这样强硬的皇帝才能在朝野上下反对的情况下坚持变法。要不是出了宁武关那件事,他肯定会继续压住那些反对的声音。 “尔等都是我大凉之英才,今日朕承祖制,于太极殿设御试,定三甲之名,张金榜以告天下。” “礼部尚书。” “臣在。” 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来一个人。 “宣题。” “臣遵旨。”礼部尚书领旨之后,面向宁砚众人,肃穆开口道“御题如下,众贡士且细听。” “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盩。” “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不安,突厥虎伺,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 “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洋洋洒洒的一道御策题涉及到了各个方面,军冗、官冗、边境、民生、礼乐、律法等各个方面,对考生来说有很大的难度。 整个御题通篇都在问,要变,改怎么变。 “设案吧。” 随着皇帝的声音落下,从大殿的左右偏殿走出了来了两队人,每两人抬着一张书案。 两百多张书案从大殿内摆到了大殿外的廊道之上。又有宦官在书案上摆上笔墨纸砚。 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落座后,萧旻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下了几级台阶之后在平台上从宦官手里接过一柱香,然后亲手插进了香炉之中。 “共三个时辰,即刻开始。” 一柱香是两刻,两柱香半个时辰,四柱香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就是十二柱香的时间。虽然是只完成这一片策论,这个时间依旧不是多么充裕。 宁砚在坐下后,感觉到似乎有好几个人都在看自己,但等他看去时,却一道视线都看不到。 垂下眼帘,宁砚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能让这里的人关注自己两眼,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自己也算是“长脸”了。 一边给自己磨墨,一边想着这道策论该如何写。时间有限,但面要铺的十分广,对手速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为了让思路不乱,宁砚开始给自己写大纲。御题有纸抄版,每个人都有一份。宁砚将御题划分了层次然后根据层次写自己的大纲。 当他把大纲写完时,已经烧了三炷香的时间。宁砚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擦掉,呼了一口气后,铺开一张新的纸准备开始写策论。 殿试和之前的几级考试最大的不同就是殿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且看的人还都不是普通人。 上到皇帝,下到六七品的官员,再到侍卫宦官,这份无形的压力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根本就没办法体会。宁砚发现有人执笔的手都有些颤。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手心一直在冒汗,每写一会儿就要在衣服上擦一下。好的是他手不抖,对字没有什么影响。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 “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 “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宁砚才感觉到手腕的酸疼。往高阶上的香炉看了一眼,还有一柱香没烧,当前的这支已经烧了一半。 他的速度不算快,身后的他看不到,但他左右两边的四人已经有两人已经写完了。宁砚没敢松懈,抓紧时间将自己的策论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宁砚才放下笔,用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捏自己的右手手腕。 但最后一柱香燃完,由礼部尚书发号令,先收考卷,然后撤掉所有桌案。 殿试没有主考官,只有读卷官,共十名,一般来自六部。 一份考卷要经过十名读卷官依次传阅,读卷时会有转派的王公大臣监督以防有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三天读完卷,定出名次后写小金榜进呈皇帝御览后存档大内,后皇帝亲书金榜,为“大金榜”。 放榜之日,由二甲第一传胪,后由礼部尚书奉皇榜送出光范门,张挂在宫墙之上,是谓“金榜题名”。 大殿收拾完毕以后,皇帝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退朝。” “恭送吾皇” 皇帝先行离开,然后是众位大臣由品阶高低依次离开,最后才是宁砚他们。依旧是领他们来的那名官员将他们带出,送出了皇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金榜题名(一) 宁砚回去的时候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章严维叫上了他的马车,带着他一同朝章府而去。 章严维依旧和他在太极殿时一样,怀里抱着笏板,闭着眼睛,将头靠在马车上。“知道今天的朝堂上有几个人在关注你吗” 宁砚抿唇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更不知道善恶。 “一共有四个人。”章严维说到。“第一个是韩哲松,如今的内阁首辅。他能看你一眼纯粹是我的原因,现在的你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宁砚点了点头。对这话他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完全是事实而已。人家是正二品的内阁首辅,和他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第二个是吏部侍郎邱泰园,他是韩哲松的大女婿。十年前你爷爷参过他一本,在韩哲松的束手旁观之下,被外放任职,三年前回京擢为吏部侍郎。如果没有十年前的事,现在六部尚书中有一个位置会是他的。” 宁砚对此只能苦笑。他能说什么,怨那个从来就没见过的爷爷给他竖了这么一个敌人阻人官路,这仇绝对不小了。 “第三个是柳宗志,正四品佥都御史,韩哲松的二女婿。你该认识他,他就是你乡试时的主考官。” 宁砚“”得,又一尊活佛。 “第四个是纪良和,正三品翰林大学士。他与你爷爷的私交不错。如果你有机会入翰林院,他应该会对你有所照拂。” 听到这里宁砚才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一点,终于有一件好一点的事了。他就是一个还没涉足官场的人,却牵扯的都是四品往上的官儿,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你也不用想的太多,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人物,他们即使对你存有芥蒂,也不会自降身份对你做点什么。” “柳宗志会在乡试时那么做,是因为我刚被陛下授与首辅官位,与韩哲松分庭抗争,他是为他岳父给我找点不自在罢了。” “我知道。”宁砚说到。“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章严维微微颔首。“你能这样想,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爷,到了。”马车外传来了声音,让宁砚将准备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话咽了回去,他先下了马车,然后将章严维扶下。 “耐心等,三天后就有结果了。” 说完后,章严维就率先进了府。宁砚进府后没有去他的院子而是去找了章钟凌。比起章严维来说,他更喜欢和章钟凌聊天。 和章严维说话的时候,他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丝毫不敢有行差踏错的地方。而和章钟凌说话时,却一直都是放松的心态。 他到章钟凌的院子时,章钟凌正在练剑。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对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影响,舞起剑来赫赫生风。 坐在一旁的章柳氏看到宁砚后,示意他过去。在章府这一个月,宁砚最熟悉的就是章钟凌和他的这位夫人。 走过去朝章柳氏行了一礼。“婶姨。” “清墨,殿试可还顺利”章柳氏温婉的问道。 宁砚回到“一切顺利。” “那就好。”说着章柳氏站了起来。“你陪着仲乘,我去筹备膳食。” 章钟凌自从被贬为庶民后,就深居简出,也不去正堂和章家其他人一起用膳。章严维因为对他心怀愧疚就默许了。 章柳氏带着丫鬟离开后,宁砚在她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章钟凌练完剑后,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章钟凌大踏步走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不解兴的直接拿起了酒壶往嘴里灌去。 宁砚看他这个喝法,出声提醒了一句“世叔,当心身体。” 章钟凌放下酒壶,自嘲一笑。“我这个废人空留着一副好身体做什么” “世叔,英雄会有用武之地的。” 章钟凌眼中闪现了一抹憧憬之色,但很快就被落寞压下。斟了一杯酒推到宁砚面前。 宁砚忙摇了摇头。“世叔,我不会喝酒。” “金榜题名之后就是琼林宴,你这样去赴宴可不行。这两天我帮你练练酒量。” 宁砚犹豫了一会儿,端着那杯酒喝了下去。看宁砚一脸难受的样子,章钟凌却是开怀的大笑了起来。 三天后,宁砚再次有机会进入皇宫,等着即将揭晓的金榜的结果。 在太极殿外九十九级台阶下等待时,一名手执拂尘的宦官在与负责的官员交涉了两句后,朝一群准进士走了过来。 最后,在宁砚的身前停下了脚步,宁砚的心突的一跳。 “圣上钦点,殿前传胪,宁进士请随咱家来。” 听到这话时,宁砚心中顷刻间就被惊喜充斥。 传胪 他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这次殿试的第四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宁砚跟在大太监的后面走上层层台阶,然后停在了太极殿之外。 大太监进入太极殿后不多时再次出来,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卷黄绢,将黄绢在面前托举而起。 “宁进士,接金榜” 宁砚随即双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卷黄绢。站起身后,缓缓将金榜打开,一个个的名字映入眼帘,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前的自己的名字。 “传胪开始” 在大太监的声音传出后,层层台阶之下侯着的人纷纷跪下。遥遥俯瞰之下,一种难言的震撼在宁砚的心中激荡开来。 定神之后,宁砚扬声念起了金榜。 “一甲第一,涿阳孙思邦,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二,清河崔万振,赐进士及第” “二甲第一,凤鸣宁砚,赐进士出身” “三甲第二十四,吕班,赐同进士出身” 等宁砚念完金榜之后,大太监接过了话。 “传胪毕,送金榜” 太极殿内,礼部尚书走出,从宁砚的手中接过金榜,护送着朝宫外而去。 “赐服赐花,出光范门,游东街” 披红簪花只是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才有的殊荣。二甲、三甲的众人只簪彩花。 而跨马游街,三甲的人没有参与的资格,这是二甲的众人陪着三鼎甲做的事情。 宁砚回到进士的队伍中后,取了一朵彩花戴在头上。戴上后是什么样子他看不到,但在拿到那朵彩花的时候,他就不抱什么好的幻想了。 宁砚是二甲第一,在他前面的三人已经换上了御赐的红袍,帽插红花,好不喜庆。 但除了探花长相周正,潇洒俊逸之外,状元和榜眼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即使穿着红袍,也显得有些老态。 在一片鼓乐声中,一行人出了光范门,一甲、二甲众人骑上高头大马,满面春风的朝东街而去。 宁砚一身白色的儒生长衫骑马跟在三鼎甲的后面,与前面的马隔上一段间距以示尊敬。 刚进东街,跨马游街的队伍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围住了,宁砚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戴着幞头的中年男人叫上了他。 “不知这位新科进士婚配否鄙人家中有财十万贯,良田五百亩,有一年龄女儿,进士可愿迎娶” 宁砚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凉朝也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往左右一看,越是在队伍前面人围的越多。 即使是状元榜眼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不少的人想将自家女儿嫁给他们。 宁砚清楚,这是商人想改变阶级,提高身份为数不多的路径之一。但也不知道,这一出榜下捉婿会造就出多少“陈世美”来。 朝那位商贾拱了拱手,宁砚温和笑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且无纳妾之意,谢过美意。” 宁砚这话刚说完,从街边的酒楼之上扔下来的一个红色的帕子落下刚好盖在了他的头上,周围顿时哄堂大笑。 宁砚后面有进士调侃的说到“宁传胪,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新科进士中数你最为俊逸风流,这楼上的小娘子可能眼含秋波的看着你呢。” 宁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头上的手帕拿着,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就装作手滑让帕子从手里滑落,对接着朝他落下的帕子也不再伸手去管。 等东街走了一大半的时候,宁砚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满是脂粉的味道,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想嫁女儿给他的人。 从东街出来后,就要去孔庙行释褐礼,题名碑提名。三甲进士此刻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最后由新科状元带头拜祭孔子。 到达孔庙的时候,礼部的人已经将祭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通往孔庙正门的长长的国道两旁被摆上了红色的牡丹花。 宁砚骑马看着花,脑海中浮现出了唐朝诗人孟郊的那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以前只是读诗想象其中的意境,今时今日亲身体验一回,才真正体会到。 真真是春风得意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秋歌和他娘没有亲眼来这里看到这一幕。 “下马” 队伍最前方,新科状元率先勒马下鞍。其余人纷纷跟做。 “肃衣冠” 等众人衣冠整理罢后,众人一同走向孔庙的正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金榜题名(二) 穿过棂星门进入孔庙,最后来到大成殿。大成殿内,殿正中供奉着孔子的塑像,七十二弟子及儒家的历代先贤塑像分侍左右庄严肃穆。 祭拜由礼部的官吏主持,状元孙思邦领着一众进士行行释褐礼,诵论语中的学而篇。 礼毕,一行人又来到了碑林。三天前,礼部的人在问工部要了建碑银后就在这里竖了碑,供新科进士题名之用。 石碑之前,探花郎以手指碑,朝着孙思邦笑道“立业兄,尔为新科榜首,文曲星降世,题名之前,何不作诗一首以庆今日之喜” 孙思邦当下就豪爽的应了下来。“好立业今天就献丑一回。”言罢,孙思邦捻着胡须绕着石碑边走边沉吟着。 当走完第三圈的时候,孙思邦停下了脚步,缓缓吟到 “中台高应列星文,千骑骖驔拥画轮。 起草已夸双笔健,登科更占一枝春。 龙津如宴芝泥湿,碑林题名麝墨新。 祇待甘泉重奏赋,彯缨长奉属车尘。” “好好诗”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抚掌叫好的声音。包括宁砚则是真心实意的叫好,状元就是状元,他的确自愧不如。 孙思邦拱手自谦的说到“区区陋诗,让诸位见笑了。” 榜眼崔万振道“立业兄,你这话可就让我等无地自容了。” “我只是因为年岁稍长了众位两岁罢了。” 其余人当然是继续恭维。 “欸立业兄真真是太自谦了。” “圣上金榜点为状元,立业兄的文采足矣让我辈汗颜。” 几个回合的谦虚与恭维过后,才开始题名的正事。宁砚嘘了一口气,在心里暗道果然是酸文人,果然够“酸”的,你恭维来我客气的。 题名从孙思邦开始,在石碑上从上往下,从左到右题名。 探花题名之后将笔交到了宁砚的手中。 “宁传胪,请。” 宁砚道了一声谢后来到石碑前,工工整整的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收笔的那一刻,宁砚想着,他如今也算是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了。 千百年后,即使他早已身归尘土,这块石碑也能证明他来过,他存在过。 等二百余人全部题完名后,石碑已经满被蝇头小楷覆盖,和周遭数十块提名石碑交相辉映起来。 祭拜完孔子以后,新科进士就各自散去。明天,在上元府西郊的琼林苑将会有御赐的琼林宴,那时他们会再次聚首。 回到章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遇到的章府下人凡是认识他的都会讨喜的说上几句贺喜的话。 宁砚也没有什么架子,一一回应并感谢一番。还没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碰到了章府的管家章富。 “恭贺宁少爷金榜题名” “谢过管家。”宁砚温和回到。 “老爷在花厅设宴,请宁少爷前去。” 宁砚点头。“我这就前去。” 花厅内,许久不出院门的章钟凌也出现了。章严维坐在主座上,左手边坐的是他的长子章钟丘和二子章钟凌。 章严维子息不厚,只有两子一女。女儿随着丈夫外任,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的右手边坐的是他的三个孙子,最大的十岁,小的不过六岁,还有一个没有到场的尚在襁褓中的孙女。 章钟凌与章钟丘的妻室在两人身旁落座。章严维右手边第一个位置是空下来的,给谁留的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章钟丘的妻子侯氏隔上一会儿就要瞅两眼那个空出来的位置,眼中有些不满,但在看到章严维后,心里有再多想说的话也都老老实实的压下去了。 那个位置是长房长孙的,本来是她儿子的,现在居然留给了一个外人,真不知道公公是怎么想的。 章富把宁砚领到花厅后就站到了一旁侯着。宁砚走进花厅,先是逐一行礼。 “清墨见过章公,见过两位世叔,两位婶姨。” 章严维点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金榜题名,殿前传胪,可喜,可贺,可嘉,可奖。” 宁砚笑着回应道“小子只是侥幸承蒙朝廷赏识罢了。” 章钟凌出声笑道“清墨,你什么时候也和那些酸文人似的了,你不过弱冠一年有余就高中进士,如你这般,大凉能有几人,完全不用这么自谦。” 宁砚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和今天那些进士比,他还算不上“酸”的,只是客气客气罢了。 “清墨,这边做。”章严维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 宁砚有些犹豫,他也清楚那个位置是属于章府长房长孙的,他到底姓宁不姓章,坐上去不合适。 章钟凌的嫡长子,七岁的章友朗见宁砚不懂,奶声奶气的问道“清墨哥哥,阿爷让你去坐你怎么不去啊” 这一个月他和宁砚也没少见,对宁砚也比较亲近。 章钟凌看向宁砚。“朗哥儿都这么问了,你还不去坐着” 一直沉默着的章钟丘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宁砚这才走到章严维的身边坐下。 他心里其实清楚,章严维对他的好,他爷爷的情分占了一部分,但未尝没有拉拢他的心思在。 从他在章府这么久都没把他介绍给章府其他人,一直到今天他金榜题名之后才设宴就能看出来。 他理解章严维,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而且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了利益的捆绑,章严维对他才会有更大的帮助。 章府如今看似兴盛,实则却处于处于一个青黄不接的状态。 长子章钟丘能力平庸,性格沉默寡言,靠着章严维的恩荫才做到正四品的鸿胪寺少卿的位置,但这估计就是章钟丘的顶峰了。 二子章钟凌本来被章严维寄予厚望,少年从军,军功显赫,刚过而立之年就成了从三品的宣威将军。但可惜宁武关一败,被废为庶民,身体也落下了残疾。 而章家的第三代都还年幼,等他们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少说也得十来年,章严维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是一回事。 但自己不一样,自己还很年轻。自己进入官场的时候,章严维正是权柄在握的时候。 章严维知道自己能力不平庸,如果再加上他的支持,在他还掌权的时候就能将自己送上一个不错的位置,甚至进去内阁这个权力中枢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时候即使他退下来了,自己念着这份恩情就会对章家的第三代多加照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们两人是互相利用的。 但在这份利用之外,长辈的情分是存在的,不然他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个人。所以宁砚才能这么平和坦然的接受下来。 他看的很通透,除了他娘和秋歌,没有人会一直无私为他付出的。 晚膳结束后,章严维问起了宁砚之后的打算。 “我准备在上元府买一栋小宅子,然后将我娘她们接来上元府。” 太府寺虽然建有官舍,但他初入官场,充其量一个七品芝麻官,官舍他自己住可以,加上他娘和秋歌就不行了。而且还是有自己的房子比较安心,即使它可能很小。 章严维对宁砚和管光武之间的事情也了解过一些,还提点过宁砚注意分寸。所以也知道他如今想在上元府买栋小宅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既然有打算了,我就不干预了。一会儿我会让章府给你取一百两的纹银,算是我这次给你的贺礼。买宅子的事情你也可以多问问他,上元府他比你熟悉。” “好。” “明天琼林宴时就会授官,之后会有一个月的安置期。时间不多,你尽快。” “小子省的了。” 西郊琼林苑是皇家园林之一,是历次殿试之后皇帝赐御宴的地方,“琼林宴”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 琼林宴上,皇帝会派一钦命大臣代他出席琼林宴,状元坐一席,榜眼、探花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坐一席,诸读卷官也会赴宴。 宴会上除了授官赐服外,还会给进士每人颁发给牌坊银三十两。宁砚赴琼林宴的时候才知道这次琼林宴的钦命大臣是内阁首辅夏敬。 宴会上,宁砚为了不让自己醉的太快,就一直吃东西压酒意。也幸好琼林宴上重心是在三鼎甲的身上,不然还不知道宁砚会生出什么笑话呢。 宴会临近结束,就是授官的时候,由夏敬宣读的圣旨。 一甲状元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进士授从七品,三甲进士授正八品。 除了三鼎甲,其余众进士只有品阶,是没有官职的。他们还需要在三天后进行一次朝考,然后再授与官职。 授官授品之后,众人又领了朝冠、朝衣、补服、带、靴、笏板等物才离开琼林苑。 三天后,宁砚参加了朝考,正式被授与翰林院庶吉士之职,一个月之后走马上任。 这三天内,宁砚在章富的帮助下也看好了宅子,是一个一进的私宅,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倒是三百两银子让宁砚大大的心疼了一把。 钱没有付完,铜钱银锭携带不便,他来上元府时并没有带太多。他付了一半,用的章严维给他的钱和中进士的时候赏赐的钱付的,剩下的就等他从凤鸣县搬家来再付。 安排好后,宁砚便迫不及待的走上了回家的路。马车中,看着整齐的放在马车里的官服,宁砚不自禁的就笑了。 衣锦还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