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一束》 第1章 引子 藻类，浑浊的泥沙，没有鱼。 光线从上方的平面散射进来，影影绰绰，氤氲地扑闪。 原来水下长成这样，一切浑浊模糊，像把世界裹上了一层薄膜。 在窒息的前三秒，我伸出手指，虚无的划过这样的一个空间。 下沉，下沉。 最后一个画面，是16岁的少年已经睁不开的左眼。 “如果啊，在一切浮起前能知晓后来， 我一定不会在那刻，抓住你的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一束 1999年春。 束禾照着衣柜门背后的全身镜，乌黑的桃花眼看着自己。 母亲今天破例给她买了新衣服，枣红色的夹棉袄，雪白的围巾，只是棉鞋还是旧的，昨天又下了雨。 她想着，弯下腰，用指尖想要蹭去鞋头沾染的污泥。 “别擦了小禾，回头给你买新的。” 身后的母亲拽起蹲下的束禾，她也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一样的桃花眼。 35岁的李玉瑶，仍然保持了窈窕身材。她把大衣间的蝴蝶扣又缩紧了一些。 “再提醒你一次，记得微笑，等会见到余叔叔一定要有礼貌。” “我知道了。” 10岁的小束禾，抿了抿有些干涩起皮的嘴唇，诺诺地说道。 要有礼貌，不能贪吃，要讨叔叔喜欢。 在去往目的地的一路上，女孩心里提醒着自己，母亲已经唠叨了一上午的这三件事。 碧翠园是长明镇有名的饭店，中午12点，余子志带着儿子到了包厢。他放下深咖啡的公文包，知会服务员泡好了茶。 “余路，”余子志端着刚上的热茶，瞥向阴沉着脸的儿子。 “带你来，不是让你扫了我的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知道吧。” “余路不看父亲，男孩在包厢门槛那蹭着自己的鞋底，昨天下了雨，鞋边沾了污泥。 余子志厌烦儿子这一天天寡言的样子，他重重的磕了一下茶杯。 “知道了没？” 男孩低着头，“嗯。” 污泥蹭下来一块。 “阿志，我来晚了，真不好意思。” 女人撩着侧耳发际，嗲声地走进包厢。 “叔叔好，”身后红色的小棉袄跟着佯装亲热地喊道。 “没事玉瑶，今天会结束的早。”男人迎了上去。 “哟，这就是我们漂亮的小束禾呀”，余子志自来熟的一把抱起10岁的束禾。 女孩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即使内心无比排斥陌生男人的臂膀，仍旧亲热的又说了一次 “叔叔好。” “这个就是？”李玉瑶见状，自是要拉拢另一边。她走向已经回到座位上的余路，刚要伸出手，男孩突然站起来，避开了女人的手。 “呵呵呵，余路怕生啊”李玉瑶只能尴尬的笑笑，望向40岁的男人。 “不用理他，他就这样，来，束禾，看看你想吃什么。” 男人把女孩放到座位上，不理僵直站着的儿子。 服务员递上了菜单。束禾不敢翻页，她礼貌的说“叔叔你来吧，我都不挑食。” “没事，不用这么拘束，你想吃什么都行。” 余子志拍拍小束禾的肩膀，“以后和叔叔哥哥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男孩的拳头在桌下握紧了，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捧着菜单的小女孩。 没打理的细碎刘海下，未脱去稚嫩的双眼却已经闪着如同深海礁石的锋锐。 女孩水漾的双眸对上他的双眼，她读不懂这种眼睛，只想起母亲叮嘱的“礼貌”，试图咧起花瓣似的嘴唇报以友好的一笑。 男孩却瞬时偏过头，看向她的母亲。 这时束禾看懂了这双眼睛。 他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不屑与厌恶，是深黑的礁石想要砸碎的东西。 但只一瞬，男孩又低下了头。 这场午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充斥着男人与女人的暧昧交筹。 一周以后，小束禾搬进了余路的家。 一个带着花园的，不似曾经弄堂出租房那样阴冷的，干净并陌生的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一束 陌生的女人在家里走动，余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次的又会呆多久呢？ 他的指尖摩擦着深灰色的纯棉床单，五年前母亲离开时给他换的，最后一次抱着他入睡，也是在这床单上。 后来几经洗涤，他却还总觉得残留着母亲的气味。男孩闭上了眼睛。房门外哒哒哒的高跟鞋根敲着实木地板。 哒哒哒，男孩突然睁开双眼，拿起床头柜上的模型，猛的砸向了自己的房门。 李玉瑶呀的一声，在门外停住脚步。她看着男孩的房门，嘴角绷不住的欲言又止，末了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门内上周刚拼好的汽车仿真模型散落了一地。门外她转头扭着腰肢下了楼。 长明镇是个拥有50万人口的南方沿江小镇。几大造纸厂，纺织厂，港口船厂，为这个小县城输出每年稳定的GDP产值。 余子志是港机一号大队队长，鼎盛时期，手底下将近十艘货轮，来往长江中下游，运送砂石粮油。 余家就是大队里特盖的独栋新房，就坐落在港口附近，每每清晨，都能听到大队货船起航的呜鸣。 曾经光景好，而如今队里绩效下降，…余子志坐在车里想着，皱起了眉头。 李玉瑶花枝招展的走到黑色富康轿车边。“阿志，给孩子们交代了一下，耽误了一些时间。” 女人坐了进来，包臀连衣裙缩到了大腿上。 余子志掐了她一把，发动了车子，“放心，小路会照顾好束禾的。” 描写长江的诗句填空，小束禾趴在崭新的白色书桌上，“日出江花红胜火”，一笔一画的写着后半句“春来江水绿如蓝____后面还有一句？”她用笔尾轻轻戳着自己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多和哥哥说说话，以后都是亲兄妹，不能生分了。” 母亲走前的“交代”突然冒在脑海里。 咚咚咚。余路睁开了眼睛，听着房门外的女孩童声。“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下午三时，二楼窗外的阳光从院子里的银杏树叶间漏了下来。斑斑点点的洒在墙上。余路翻了个身。并不想理会门外的女孩。 “绿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下面还有一句吗” “小路哥哥” “小路哥哥你睡着了吗？” “别叫我哥哥” 余路的童声干燥而阴沉，他坐了起来，盯着那扇门。汽车配件还散落在那里。 门把转动了，女孩探了进来，扎着两条麻花辫。卧室有暖气片，她只穿着母亲昨天新买的整套淡米色棉毛衫。 “为什么呀？” 桃花眼扑闪着不乐意，直觉的反应忘记了乖巧。 “谁让你随便开门的！” 余路眉头紧锁走了过去，比女孩高一个头的身子，抬起手要把门关上。 束禾抵着门，神情又回到了稚童的沮丧。她想不明白，但凡以前弄堂里的哥哥姐姐，只要她有礼貌乖乖的请教，大家都很乐于和她做好朋友。 “我只是想向你请教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凶啊。” 余路没说话，不耐烦的推了女孩一把，抬手要关上门。 束禾没站稳一下坐到了地上，就快框不住晶莹的泪水。 男孩的眉尾在门缝间颤抖了一下。关上了门。 隔了良久，女孩从地上坐起。 她终于想起下一句诗了，但不知带着怎样的情绪，余路听着拖沓的脚步声渐远。 余子志与他的新妻子要离开两天，周末参加一个轮运客户的婚礼。 束禾做完了家作，落日已偏西。她下楼来到厨房，家里静悄悄的。 女孩打开冰箱，牛奶、面包、最新流行的果冻零食，都是母亲拉着余爸爸买的。这个家里永远充斥着她过往梦寐以求的东西，心情一下又好了起来。 除了那个男孩，其他的不用装乖卖萌，也不用那么有礼貌，就可以得到了呢。 小束禾想着，还没开始窜个子的她勉强够到了上层的一袋草莓牛奶，轻轻地咬开口子，看到了楼梯上的余路。 还没来得及招手，男孩沉默着下楼，经过她身边，扯掉了她嘴边的那袋牛奶，扔进了一旁的黑色垃圾桶。 束禾愣住了，男孩若无其事的打开了冰箱，拿了袋面包，转身要离开。 “你欺负我！”小束禾一把抓住男孩的灰色毛衣，粉白的小拳头攥紧了“我要告诉爸爸” 倏忽间，男孩听到那个词，猛的挣脱开女孩的手，他转身一把抓住女孩的肩膀，眉宇间充满了戾气。 “你刚才叫什么？” 小束禾吓傻了，母亲教她的那点聪明圆滑在这会一点也用不上了，她的肩膀生疼，眼泪从圆圆的眼眶里一串串落下来。 “是我姆妈说可以叫爸爸！ “说只有叫了，你爸爸才会像我爸爸那样爱我！” 余路僵住了，手下的女孩止不住的哭嗓开来。 他松开了手，11岁的男孩也是第一次这样不留情面的对待异性，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仓皇地逃回了房间。 这相似的话语曾经也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母亲离开时也曾说。 未来还会有个妈妈，像她一样爱着自己。 而他历经父亲几任妻子，也未曾等来这个人。 这两天是难熬的，经历了草莓牛奶事件，小束禾明白，自己的可爱懂事在这个哥哥面前完全无处发挥。 她“错峰”式的下楼吃早餐，拿午餐，去浴室洗漱，只要听到隔壁房门出动，绝对闭门不出。 这也在后来的一年里形成了某默契。只是莫名的，草莓牛奶从冰箱最上层放到了最下层，也永远都是满满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一束 千禧新年，束禾第一次在这个带着花园的二层小洋房度过。 除夕夜，男人女人依偎在客厅皮质沙发里。 糖果剪纸红包，除了隔壁房间的那个冷漠男孩，女孩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了满足。 直到正月十五那天，这幸福被掰开了一道。 “我又可以弹琴咯！” 束禾背着刚收到的新年礼物，一把小吉他，哼唱着千禧年时新的流行歌，蹦跳走着。 早在四五年前，束禾喜欢唱歌，小学老师都说有天赋该好好学音乐。 无奈那时孩子父亲刚重病去世，根本无法支撑任何课外班的费用。李玉瑶只能敷衍着问弄堂里的初中孩子借了吉他。小束禾摸索着别人的书和教材，竟也学会了几个和弦。 想到这里，李玉瑶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女儿，模样长的好，脑子又聪明。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正一点点超过同龄孩童。 以前弄堂里家家都喜欢她，现在也如此。 不说别的，余子强逢年过节对小束禾的礼物和关心，也从不比他那个孤僻的亲生子少。 今天又给零花钱买了新琴，女人想着，该回去叮嘱一下，让小束学首新歌，再讨好讨好这个“新爸爸”。 “爸爸去队里聚会，想必这会也该到家了。” 李玉瑶对束禾说着，打开家门。 夜里七点多，门厅没开灯。她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 束禾小跑着进来，想给大家好好看她的新琴，然而却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余路。 一道血痕，从右额角，淌到了12岁男孩已经开始略显坚韧的下颚。男孩睁开了眼，嘴唇惨白的看着束禾。 “哎呀小路你怎么了”随后跟进来的李玉瑶吓了一跳，想凑上去看看男孩，却还是止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叫着，“阿志？” 一楼主卧里，传来中年男人醉酒的一声回应。 “该是和同学打架了吧”李玉瑶低声说道，语气迟疑着，似乎在询问男孩，又似乎只是在安慰自己。 “我去让你爸来看看你，”女人提着包，看了眼沙发前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慌张地脱了鞋躲进房间。 临进门前瞥了眼要上前的束禾，低声说道 “快进屋去，别多管闲事。” 客厅里只剩下男孩女孩。 小束禾放下琴，呆呆地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她放下灯，走到男孩面前。 束禾家自来余家前一直很穷，营养跟不上，到现在还坐教室第一排，而余路又长高了，坐着视线也与她肩膀齐平。 她看着余路右额角那条深深的口子，有个玻璃扎还嵌在里面。女孩鼓起勇气靠近他， “要不要叫妈妈，送你去医院。” 男孩摇头不语。 “那你，你要回去躺着吗？”束禾支吾说着。 半响后，余路抬起头看着女孩， “我站不起来。” 束禾见他有了回应，愣愣的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我扶你吧”。 她想，带着一点让这个隔壁男孩别再讨厌她的小小“心机”，又同时夹杂着孩童真实的可怜与同情。 她的手伸过去，挽着男孩的左手。 余路意外的没有拒绝，大概是坐了很久。 他咬牙靠着束禾站了起来。幼小的女孩身体晃动了一下。 束禾一点点的挪动，她把余路搀回了房间。 “那我走了？”她看着靠在床背的男孩，又指了一下额角。 “你这里，还有个碎片。” 余路抬起手，循着她指的方向摸过去. 女孩呀的一声，靠近抓住他的手。“这样会痛，我帮你” 束禾小跑着出了房门，又小跑着回来，拿着一小包酒精棉球。 她膝盖抵着床沿，身体前倾，温柔的呼吸轻轻的扑在男孩脸上。“一下就好，”束禾夹着酒精棉球，捏起了余路额角的碎片。 男孩怔怔地看着女孩垂下睫毛，疏忽又抬眼对他露出的那个可爱微笑。 “诺，这下就好啦。还要擦擦吗？”女孩想换个酒精球. 男孩低声说道“不用了”。 束禾失望的嘟起嘴，“好吧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把。别担心，过几天就好啦。” 她放下那袋酒精棉球，摇了摇手。她心想着，出了男孩房间。 余路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离开，拿过那袋棉球，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孩童的眼睛。 自母亲离去后，男孩第一次在这个家中，感觉到一丝的温热。他的指尖划弄着透明包装。 这本是余子志对着李玉瑶母女的秘密，而一次被撞破之后。似乎也不需要再有什么遮掩。 中年男人饮酒，男孩沉闷叛逆。每每归家看到这沉着脸的儿子，余子志的神经就更加紧绷起来。 大队收益下降，港口地痞惹事，所有的怨气都施加到了亲生子的身上。 每每男孩低着头接受父亲的拳脚相向，直至伏地不起。 李玉瑶都带着束禾紧紧关着房门。心照不宣的不惹“他人家事”。 而唯有束禾，当她认识到“同学打架”是这样的事实。 她下意识的一次次从学校医务室借口摔跤带回了酒精球还有纱布。 当屡次余父的粗暴管教过后，她每每跑到余路门口，从门缝间窥视被打到蜷在角落的男孩. 而看到他透明的泪水仿佛都沾染上了一丝深红色，她却又不敢进去了。 束禾觉的自己帮不了他。 小小的女孩想， 我的泪珠是圆的，而他的是无法形容的轮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一束 2000年秋，余路六年级，离可以住校的初中又近了一年。稚嫩的男孩开始变声，一点点褪去孩童的样子。 他成绩很不错，但总不说话，又总有伤，惹的在学校也没几个朋友。 离合器，高压线组，点火线圈模块。余路组装着仿真模型车。汽车似乎是男孩唯一的爱好。他时至今日还记得第一次坐上堂叔从广州港开回的三菱跑车的那一天。 镇郊拉速。 职业赛车，就像是在飞驰。 但却永不脱离这人间烟火地平线。 那是第一次能让他忘却一切烦恼的事情 余路回忆着，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他的思绪收了回来，望向那堵墙，墙背后的她在弹琴吗 男孩放下了手里的零部件。琴声并不清晰，断断续续。 他站起来，不自主的靠近，想听清楚一些。但转瞬，又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奇怪极了。 余路把配件推到一边，坐了回来，已经显现出一丝少年轮廓的侧脸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正午的蓝天，听着隔壁细微却清亮的吉他声。 周三早放学，束禾挽着裤腿，在离家不远的江边浅滩上捡着小螃蟹。渔家们停在码头，五颜六色的帆旗在江风里摇曳着。 进来母亲忙着交际，余父队里事情又多，一时间便没人管束她了。 不消一会，她特地带的小箩筐，就装满了一堆小螃蟹。五年级的束禾脸蛋红扑扑的，对今天的“丰收”相当满意。 该回家了，女孩伸展着胳膊，提着小箩筐从浅滩上来。蓦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路背着黑色书包，沿着码头边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男孩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还挂着前两天被“家教”的淤青。 “余路余路，”束禾开心的追上去，母亲新买的花朵衬衣在江边阳光下跳跃着，当过一次这位不高兴男孩的“小医生”之后，束禾对他的害怕一下减少了很多。 “快看我今天的收获！” 自从来了余家，这个小女孩仗着父母喜欢。天天穿新衣自由玩乐。男孩没停下脚步，径直往前走着。 “怎么还是讨厌我呀。”束禾不乐意的站住了。 “快看，那小子，又被他爸给揍了。”女孩气鼓鼓的刚要离开，突然听到一阵嬉笑。 三四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在码头堤坝上指着余路大声嚷嚷着。 “哈哈哈，没有哪天不挨揍的。” “那废话了，他爸不打他打谁。” “他那个浪货妈，都和别人跑了。” 沉默走着的男孩停住回过头，锋利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那几个中学生。 “你他*还瞪我？你瞪个鸡.巴呢！”初中生们停直了身板，鄙俗的叫嚣着。 只一瞬间，余路弓下腰，捡起脚边坝上的一块碎石，猛地向其中一个中学生砸去。 中学生避之不及，脸庞被比拳头还大的碎石击中扑倒在地上。另外两个中学生骂着脏话向余路扑过去，一伙人扭打在一起。 堤坝上的渔家们，看到青少年们阵势不小的打斗起来，忙从码头上围过来把他们拉开。 余路的嘴角流着血，两个中学生眼睛也被打肿了，而被碎石砸中的中学生还倒在地上嗯呀嗯呀的叫唤着。 “谁在这闹事呢。”大队的林主任正巧从队里骑着自行车过来，一见躺倒在地的是自己儿子，扔下自行车就飞奔过来。 “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林主任叫嚣着巡视一圈， “又是你余路，你哪天不打架的！” 林主任心疼儿子，又因着和余子志有过过节，一见余路在场便撒泼开了。 “没妈教的东西！今天不把你送到派出所不行了！”说罢，林主任一把拽住余路。 “老是他！”围观的几个渔家，碍着林主任面大，也不禁附和着。 余路弓着腰忍痛站着，倔强的不肯迈开步子。一伙人见林主任拽不动他，纷纷卷起袖子走过来。 “呜哇！” “你们欺负人！” 突然，人群外的女孩哭喊开来。 众人回过头。束禾一下挤进人群中间，拽着刚被扶起的林主任儿子，不依不饶的大喊着。 “是他先动的手！他还打我呢！我在那好好的抓螃蟹！” “他要抢我的螃蟹！” “我不给他就要打我！” “我哥哥看不过去才帮的我！” “你们都是流氓！” 稚嫩的女孩没天没地的哭喊着。中学生们惊呆了，刚才还和他们反方向要走的小姑娘，现在浑身上下，脸上衬衣上，都是泥巴，真像被刚欺负完似的。 周围的渔民看着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眼泪和江水似的往下滴。回过头去一看，方才没注意，不远处确有一箩筐螃蟹被打翻在地。 “林主任，这就是你儿子的不对了。”围观的人们纷纷议论改口着， “都是一个队里的，怎么欺负人家小囡囡。” 林主任面露讪色。“那我儿子这被打的！” “我哥哥也受伤了！你看他还留着血呢！”束禾扑到余路身边。 “好了好了，小孩子打架嘛！别计较了林主任！”几个渔民劝说着。 束禾见另外两个中学生一时诧异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拉上余路的手。 “快走，”女孩轻轻说着。 她拽着余路，向家的方向跑去。 “太险了，还好没被戳穿。”跑的气喘吁吁的女孩进了家门，踢掉脚上湿漉漉的鞋子。余路跟在后面，也微微喘着粗气。 “可是我螃蟹没了，”女孩气馁疲倦的坐到客厅椅子上，“衣服也脏了。” 男孩沉默的走到桌子边，把书包放上去，低着头，手背擦着嘴角的鲜血。“我明天帮你抓。” “不要啦，我说说的。”束禾抬起头，白净的脸蛋上还搓着几道污泥。 “喂，”她轻轻的拉着余路的校服衣角，“你痛不痛呀？” 男孩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女孩，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不过你要是想报答我的话，”束禾见男孩又沉默着，嘟着粉红的嘴唇，“你把我下学期的数学作业都包了吧？” 回报以束禾的，是男孩头也不回的上楼，和房门砰的一声。 束禾趴在椅背上，客厅剩下自己一个人。她不免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自己的父亲，是因为癌症去世才离开的，大量的医药费，没钱转院，耽误了最后的救治期限。 虽然那年她六岁，但到现在，无数次在梦境中，束禾都能回到那个医院病房。白色的墙，明晃的白炽灯，父亲离去的地方。 可即使同样失去了亲人，自己的父亲直到去世仍对她慈爱的目光，也让自己温暖到了今天。 但是余叔叔...私底下，束禾想起余子志，仍是对他保留着叔叔的称呼。他的爸爸为什么要打他呢，就因为妈妈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和妈妈的到来。曾经弄堂里的灰姑娘住进了城堡，得到了想要的新衣服和面包，是不是原来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呢。 母亲老是叮嘱她躲避麻烦事，但才五级的的少女却又不能真的做到事不关己。 束禾走上二楼，男孩已经恢复了情绪。嘴角贴上了创口贴，在试验着自己改装完的模型车。 束禾回到房里发着呆。夕阳最终滑落下江面。 第二天，余路打开房门。收到了一个纸模型，拼了一辆空心的小汽车，描了车窗，四个车轱辘，一个笑脸。门上还贴着便签纸条。 “昨天手工课做的，忘记给你啦。” “有那么多小车模型，也不给我。” “还是我大方。” 男孩嘴角久违的扬起微笑。 这个贪心的小女孩，一会数学作业，一会想要车模型。 他收起纸模型，把它放到自己的模型车队中间。傍晚放学后，又在房子里鼓捣了半天。然后在束禾门口，放了一辆漆成淡粉色的模型车。 如果岁月能够一直像这样平静的流淌。男孩女孩慢慢彼此靠近，卸下防备。 那么渐渐的，也许余子志看着儿子纵然叛逆，但一次次拿回来的满分成绩单， 也许，就能够戒酒，能够找为人父的正直。 那么，即使束禾终于长成了家里那个诱人的翩翩少女。 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只是如果， 岁月没去安静的河岸，终于还是滑向了那一川浑浊江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一束 李玉瑶拉着余子志说了好几天，今年束禾小升初，户口还落在乡下外婆家里。这一年镇上已经实施了划区域分配学校，余路上了镇里最好的长明一中，束禾必须也得去。 余子志嘴上答应着，钱包却已经磨不开。大队从前两年货运就开始走下坡路，连连亏本运营，而他又挪用一部分货款，正愁哪里补这个窟窿。现在哪来的钱给继女择校。 李玉瑶见余子志迟迟不拖关系，开学又迫在眉睫，没有办法，卖了当年和束禾他父亲领证时的项链，交了择校费。 交费的那天，李玉瑶穿了件霓虹色纱裙，也近40的人，妩媚风韵却又更增几分。她特地在门口等到了束禾未来的年级王主任。 “王老师，我们小禾您记得吧，小学得过全市歌唱比赛名次的，颁奖就是来的一中，您也在呢。” 王主任驻足，看着李玉瑶，“记得记得，祈束禾小姑娘嘛，得过好几次奖的”，心里却想着，同样的中年女人，比家里那位可强多了。 李玉瑶与王主任在门口攀谈了十几分钟，多次示意主任分班时照顾照顾束禾，又碍于大门口的，送礼也不合适，扭捏了一番，终得到了王主任的口头“择优班”允诺。 她满意的向王主任招招手，回过头，看见了坐在富康车里的余子志。 “阿志”，李玉瑶没有注意到余子志脸上变幻的情绪，仍旧热情的走过来，刚要伸手去开车门。而余子志一脚油门，开走了。 束禾今天去了六年级同学们的毕业小聚会。为首请客的是班里家境殷实的学习委员李肖然。他还给束禾准备了毕业贺卡，上面写着男生一排工整的大字，“想和你永远都在一个学校”。 13岁生日还未到的束禾看着同学，自小总受母亲“教导”，谙熟的不仅人情世故，本也将近到了花漾少女的年纪，“男孩女孩”之间的小小情愫早该明白一些，虽然这也算是第一次。 束禾弯着明亮的眼睛收下贺卡。“谢谢你。” 学习委员对上束禾的微笑，一下子就红了耳根。 到家里已经八点了，余路已经住校一年多了。初二前两天就开了学，他早早就收拾去了宿舍。余子志老在队里，母亲又爱妇女社交，家里开始变得空荡荡的。 束禾收拾完毕，在卧室拿出了琴。刚要翻开乐谱。听到了家门钥匙孔发出的声响。她起身要去迎接，却听到紧接着的男人咆哮。 “大庭广众勾引男人，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束禾心一沉，她起身轻轻靠在了房门上。 “你小声点，孩子还在家呢！”李玉瑶压低着嗓子， “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去给束禾交择校费。” “择校费，你哪来的钱” “那是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陪王主任睡一觉拿来的” “你说什么呢” “说的就是你这个*货” 束禾屏住了呼吸，门外楼下响起了拉扯打斗的声音。 女孩苍白的手握着门把，肩膀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短短十几秒，束禾听到玻璃花瓶碎了，母亲的大喊，布料的撕扯，而当她鼓足勇气打开门时，满脸的泪水已经淹没了她。 她甚至看不清楼下的人了。 束禾抬手用力的擦过眼睛，直到视线清晰。 这次，匍匐在地上的，留下深红泪水的，不再是曾经那个沉默少年，而是她的母亲。 束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一中教学楼门口的，离家那几个画面夹杂进她奔跑的夏夜晚风里，每一帧一桢的随着她的奔跑，砸向她。 她哭着去拉开余子志，被一次次推开。束禾跌倒在玻璃碎片上，而余子志仍发狂的拉扯着母亲的头发，要把她拖向房间。 最后的声音，是母亲叫喊着， “不要看！回屋去！回屋去！” “保安叔叔，求求你，给我哥哥打一下电话，让他出来一下。”束禾崩溃的敲着校门口保安室的玻璃。 “呀小姑娘，怎么弄成这样的”。今天当值的是老李，一中十几年的老保安了。他看着手掌都是玻璃划痕的泪人小姑娘，赶紧把她拉进了保安室。 “你好好说说情况，你要找谁，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初二的余路，我要找他，求您了！” 老李见小姑娘情急万分却又不愿多言，忙拿起保安室电话， “喂？男生寝室薛老师吧，我这边急找一个人，叫余路的！他妹妹找他！”老李看向狼狈的女孩。过了十几秒，话筒那头传来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 “喂？” 束禾一听余路接了电话，忙抢过保安手中的电话， “余路，求你快出来，快和我回家，” 女孩刚止住的眼泪又扑朔的弥漫开来，她带着哭腔崩溃说道 “你爸爸，他...他在打我妈妈。” 在保安室等待的两分钟，束禾曾一度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哪，手掌里的玻璃片嵌地生疼。她似乎一下又回到生父去世时的那个病房，与保安室同样昏暗的白炽灯，束禾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在灯光下的自己是轻飘飘的，6岁与13岁未满，同样的生命重量。 两分钟后，校门内跑来了那个少年。 穿着淡灰色T恤的14岁男生，余路湿着刚洗的头发冲进保安室。不等老李的确认，满身尘土的女孩已经扑向了他。 “余路，快，快和我回家”束禾颤抖的拉起少年的右手，她从未在余路面前如此显露真实情绪，束禾低头啜泣的说着，温热的泪水打到男孩的手上。 余路有那么一瞬的无措与柔软，在下一瞬间，他反手拉住了女孩苍白的手腕，奔跑着往家的方向。 到家时分，两人跑的满头大汗。客厅的硝烟已经殆尽。余子志满身酒气的瘫坐在沙发上，而李玉瑶趴在地上不断抽泣。 束禾奔向母亲，余路走过去帮着她搀扶起李玉瑶。 “臭小子，你这会回来装好人给谁看呢”余子志见到多日未归家的儿子，掺杂着酒气的愤怒又再次上涌。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要去拉扯儿子的衣领。 而少年余路没有看向父亲，他只是反手用力一推，父亲结实地摔在了茶几上。 “都干什么呢！”几个民警冲进了门厅，随之而来的，是救护车的鸣笛。在余路出宿舍前，他用楼下的电话，亲自报了警。 急诊室里李玉瑶被诊断左手骨折以及轻微脑震荡。余路缴了急诊室费用，为束禾租了陪夜的折叠床，而自己在走廊外，一晚没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一束 “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长明一中开学第一天，束禾两手手掌绑着纱布进了教室。手心五六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悉数被掩盖在白色纱布下。 “我叫祈束禾，来自健园小学，生日是9月20日。马上13岁了。” 束禾站在讲台上，声音轻轻的。两只手自然的垂在身旁两侧。 手上的伤痕，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上周的事。 班主任薛老师看着这初长成的妙龄少女。 初中向来是初一初二一个分界岭，同一所学校，往往初一的孩子们还带有小学生的稚童气息，直至初二才能看出个小大人模样。而这个祈束禾，即使身着校服，但水漾的眼尾舒展着，纯洁中却又多了一分风情，显然要比同龄孩子们都成熟许多。 午休课间活动时，同学们彼此陌生还有些拘紧。但过了一会，大家就开始试探着结伴起来。 “你手怎么啦” 束禾去年个子渐长，新学期开始，她坐在了第四排。而挨着她的，是个模样还算清秀的女生叫陈雨涵。 这会，女生挪了挪椅子，指指她的手问道。 “不小心摔到了”束禾冲女生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那就好，”陈雨涵露出关心的眼神， “祈束禾，咱们以后做好朋友吧” “好呀，你叫我小禾就行” “嘻嘻小禾，走，我请你去小卖部喝饮料。”陈雨涵勾起束禾的手。拉着束禾出了教室。 初一新生们都对这所新校园充满了兴趣。 长明一中，镇上最好的中学。入校门是两排共6栋高中部和宿舍，高中部后是镇上第一个铺起的人造草坪和塑胶跑道，届时其他学校的操场还是黑砂石。 穿过操场，便是束禾所在的初中部，一侧是四栋教学楼。对侧一排2栋宿舍楼。初一年级6个班，都在教学楼一楼。 小卖部就在对面宿舍楼下，陈雨涵挽着束禾，聊着天慢慢走过去。 余路课间刚打完球，满身汗水的穿过二楼教学走廊。顾北海，余路唯一学校的好兄弟，靠着二楼阳台拉住了他。 “路，快看，有新妞儿。” 余路甩开他手，不耐烦的侧身。 “那个，刚转来的三班新生，肖梦儿”顾北海吊儿郎当的吹了个口哨，引得楼下的都纷纷抬头望向初二阳台。 束禾也抬起了头，少女顺着口哨声，看见了站在阳台上还穿着黑色球衫背心的余路。他正在看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女孩。 余路的眼光扫过肖梦儿刚要离开，眼尾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向注视着自己的束禾。 “嚯，今年漂亮姑娘真多，这个也不错。” 顾北海旁边的赵宇看着束禾说道。“清纯可爱还带着点娇媚，就是这胸还没...”赵宇踮着脚往下探着嘟囔到。 余路皱了皱眉，此时束禾对自己招了招手，好看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少年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回应，自住校以来，一年也没见到几次。上一周见她是个哭傻的泪人，裙子上都是尘土。 压根没注意到小时候的女孩已然变成了个漂亮女生. 而今天，她穿着白色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额前几缕细细的发丝被夹到耳后，阳光照到了白净的锁骨，而锁骨向下，是赵宇刚才说的... 少年撇过头去，“你们就这点爱好” 他对着身旁的两人说道，挑着眉，唇线绷紧。 余路与这位赵同学不熟，此时却扬起锋利的眼神直直的看着赵宇。 赵宇不明所以的望向余路，顾北海察觉自己兄弟情绪不对，刚想嘻哈附和着，余路拿着水杯，不屑的从他们身侧离开。 走的时候，又似是没看到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赵宇，坚实的少年左肩撞的赵宇，一下没站稳侧扑到阳台栏杆上。 “你认识他吗”陈雨涵望向身边招手的束禾。 束禾定定的看着余路面无表情的离开，回过神来 “嗯呀，是我哥哥”，她放下手，心里有一丝郁闷。上个礼拜还和大好人一样，现在又开始冷脸了。 “你哥哥你耳朵红什么，”陈雨涵笑嘻嘻的说道，“他叫什么名字呀” “余。路”束禾迎上女孩的笑脸，摸了摸耳朵，比划着。 初中开始起五点半才放学，束禾又主动留着帮老师分类课本，出校门时已是六点多，她踩着夕阳的余晖来到公交站。 本来住进余家后，不用再一天打几份工的李玉瑶都要来亲自接女儿。但自骇人的家庭争吵后，李玉瑶虽原谅了在病房门口下跪道歉的余子志，却再也不敢安心在家坐等吃喝了。 李玉瑶找了一份纺织厂里的工作。自此，每天放学后，束禾终于恢复了这点自由小时光。她带上MP3的耳机。按了播放键。 “ hey jude ,don’t be afraid ,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黄昏的光线在歌曲里变得温润而美好。少女沉浸在歌声中。 突然，右侧的耳机被人轻轻取下。黑色T恤的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束禾抬起头，看见了余路， “拿着，” 少年拉起她的右手，往掌心里放了一支药膏。 “干嘛用的？”束禾望着少年。 “消炎”余路淡淡的说到。 他的手还托着女孩的掌心，刚想放下离开，又想起了点什么，“我看看”，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解开女生的裹着手掌的纱布。 “别看，”束禾想要抽回手，掌心几个伤口结着疤，多难看呀。 “没事我轻点”少年却以为她只是怕痛，没有松手。 白色的纱布解开，男孩一言不发的又打开药膏盒。 深黄余晖下的公交站台，束禾摊着手安静的站着。有一丝胆怯，却也没有拒绝。 “我出来时洗过手了，” 少年食指与中指蘸着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她手心的伤口上。 指尖指腹缓缓的摩挲着柔软的掌心，那几道伤口被深色的药膏覆盖上。 束禾看不出少年情绪，细碎的刘海和垂下的睫毛，看不见瞳孔，只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纱布回去就取了，贴创口贴” 余路交代着，公交车进站了。 “你不回去吗”束禾问他。 “早读太早，最近还有比赛”少年望向她的眼睛，“快上车吧”。 束禾没有说话，她看着余路，又笑了一下。 “好的哥哥”踏上了公交车。 当看见母亲被打倒在地时，模糊着双眼的束禾，那明亮的笑容注定要被关闭起来。 而此刻，在目送着自己的余路，那好看的少年，柔软目光里， 那些上周突然喷涌的破碎情绪，都被一点点悄然融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一束 “束禾你哥哥今年多大啦？”“他喜欢什么呀？” 自从上次在楼下招手，束禾就被那天看见的几个女同学一连追问了好几天。 对这些刚进入校园的男生女生们，新校园吸引力最大的莫过于就是打探打探那些模样好的同学了。 余路也连着几次听到身边的男生们议论着新学妹们，其中频率最高的，竟是他家的那位束禾。 “路，我可看到那姑娘那天对你招手了啊，你们什么关系啊？” 大课间休息，顾北海转着笔，对着余路挤眉弄眼的问。 周围几个听见的都悄悄竖了耳朵。包括顾北海前座的萧思齐，班里的活跃份子，顾北海的“短发女神”，闻讯也凑了过来。 “没什么关系。” 余路写着物理习题，头也没抬。 “那她对你招手？” “你他妈烦不烦。” 余路翻过一页，不耐烦的说道。 “哦哦哦，不烦不烦，路哥长明万人迷，没事向你招手的排队能绕长明操场三大圈。” 顾北海嘻嘻哈哈说到，惹得萧思齐和其他女生都偷偷笑起来。 余路扬手橡皮扔过去，示意他闭嘴。顾北海侧身一躲。橡皮落在了旁边的许依身上。 萧思齐推了顾北海一把，示意他旁边。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北海挠挠头，转身对着许依同学说道。 许同学是班里的乖乖女，文静内向，长相娟秀但还稚嫩着，正常从不参与他们这群活跃分子的闲聊。 “没事。” 许依说着捡起橡皮，站起来绕过顾北海，放到了余路桌上。 少年还在低头坐着习题，许依见他没有说话，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啧啧啧，”萧思齐嫌没戏看，转身回去翻漫画了。顾北海看了眼许依，又欠揍的用手肘碰了一下余路。 余路在小学，做为一个脸上总是挂彩，还情绪古怪的男孩，一直是个大家避而远之的角色。而上了中学，少年模样长开，俊拔的五官再加上内敛的性格，一度成为了女生们初恋幻想的对象。 这个许依，正是“绕操场三圈”里的其中一个，只是她生性内向，还不曾像其他女生那样递情书，又或者做些什么。她总是默默观察这余路。 这个沉默的少年，已经英挺着的鼻梁，好看的侧面，做题认真，闲暇总喜欢看些赛车周刊。 他的一点一滴，许同学都默默记着。 被顾北海碰了一下的余路终于抬起头，顺着顾北海眼神示意，他看了许依一眼，视线又回落到兄弟身上， “今天第几节是体育课？” “下午第三节啊，哎，不是，你...” 顾北海顺话答道，又反应过来，心里嘟囔着，兄弟你真不近人情呐，对人家连个谢谢也不说。 一旁的许依看着余路又翻开了下一本习题，内心泛起一阵失落。 同在一所学校，光开学两周，束禾见到余路的机会就比少年自住校后的两年里都要多。而更巧的，新学期课表出来，少年少女两人的每周体育课，都是周二下午第三节。 新生们都脱掉了薄校服外套，在操场上做着伸展运动。 束禾今天穿了淡蓝色的棉布T恤和白色的运动短裤。上午就觉得似乎吃坏了肚子的她脸色有些苍白，动作幅度都比其他同学小一些。余路一眼就看见了她。 终于熬到了自由活动，束禾向陈雨涵打了招呼，今天就不陪她打羽毛球了，一个人找了操场边的木长凳坐下了。 她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难道是今天？母亲曾给她说过几次，毕竟到了少女初潮的年纪。 束禾右手捂着小腹，思索了一下，她站了起来，突觉一股热流涌出。她想快步去小卖部，站起来又突然想起今天周二，小卖部提前关门了。 束禾一时无措，她感觉到鲜血可能已经映在了白色运动裤上。少女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先用这个挡一下。” 身侧阳光突然被挡住，挺拔的少年站在身侧，余路伸手向她递过自己的校服外套。 束禾窘迫极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围，许多同学打球聊天正火热，他们又在场外树荫下，暂时还没有太多人注意这边。 她接过余路的校服系在腰上，一时羞的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很难受吗。” 余路轻轻的问着他。 “嗯。” 眼眶有些红红的，束禾可怜兮兮的看着余路。 “可以走吗，要不要背你。” 余路受不了她委屈的小眼神。 “不用不用，”少女忙摆摆手。 “那你去厕所门口等我。” 余路轻轻的说，语气里尽是安慰，少年打量了一下周围， “我马上就来。” 少女抬起头，看见穿着球衣的余路，匆匆往教学楼里跑去。 初二6班的教室里，几个因为同样“不舒服”请假的女生正在写着家作。余路匆匆走进教室，大家都抬起头看着他。 余路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同学，他朝许依的方向走过去。 “那个，我想问你一下” 许依坐在椅子上，余路半俯下身。 这是第一次少年主动找她说话，她的心跳加速起来，点点头。 余路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 “你有没有女生生理期用的那个？” 这件事情传到萧思齐和顾北海耳朵里，也不过就是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而他们几个活跃组成员后来笑话了余路一周有余。直到最后余路被迫解释“她是我妹妹”，这件事情才得以消解。 而束禾每每想到这件事情也觉得万分窘迫。 在操场边那一刻的依赖，竟让自己在以后很多的日子里，把那个少年与自己的“成长”影绰的关联了起来。 同时束禾也打开了曾经那些隐秘的混沌思绪。 在那个初秋的夜晚，她趁家里大人睡了，一个人悄悄的在厕所洗着内衣。淡淡的血痕，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晕成一滩。 束禾小时候在弄堂流离，曾不小心撞见过对屋的中学生们看着那种少儿不宜的讳莫电影，她又联想到自小许多叔叔看单身母亲的眼神。 少女红，男人与女人，束禾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一个女孩身体里缓缓剥落的，子宫的神秘内核。 是在意味着，她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欲望与爱情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一束 转瞬入冬又初春，束禾与余路几乎每天都能在校园里碰见。有时束禾会给余路打包午饭便当，余路总是住校吃在食堂，饭菜自然没家里营养。 午休时间，两个人在教学楼长廊，各自沉默吃着。偶尔余路将自己饭盒里的肉夹给束禾，少女就弯起眼睛靠近他。 “余路你老这样我会胖的”轻柔的少女音在长廊里回转。 少年向来寡言些，但面部线条总是柔和起来。 “长明最靓兄妹，就是他俩了。” 顾北海找萧思齐唠叨着， “我兄弟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改天呀我也得找祁束禾要个饭。” 萧思齐翻了个白眼，“不是啊老弟，他俩怎么一个姓余，一个姓祁？” “我靠！” 顾北海一拍脑门，“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 萧同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是妹是嫂，有待考证啊。” 而对于小镇的少年们来说，情愫初始是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是很优秀的人都会悄悄的开始质疑自己。 那时发蜡刚刚在校园里流行开来。余路见顾北海每天拿着小喷雾鼓捣着自己的头型，从前一直觉得这些行为过于娘里娘气，回到宿舍竟也不免在镜子前捣鼓起来。 刘海有些长了，下巴上有个新伤，前额上一直有个小疤痕，是不是该涂点什么祛疤的……… 余路开始嘲笑起自己来，一天弄这弄那的，无非就是在想， 束禾喜欢怎么样的男人呢。 束禾被表白了。 三月第二周周五，隔壁班的李肖然，大大方方的在最中午下课等在了班级门口。 “祁束禾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 李肖然大人模样似的站着，一手紧张的抓着一侧校服衣摆，一手递上礼物。 束禾提着书包，扬起笑容看着男生。 情书，礼物，在作为初一新生的大半年来，祁束禾收到不少。母亲李玉瑶也总在耳边示警着，不准早恋不准暗恋。 但李玉瑶的教育总是偏门的，每每情感启蒙教育里又加着“时间得花在有实力的人身上”的意味。束禾脑子里不自禁闪过一丝有些小邪恶的念头。 这个男生，从小就暗恋自己，家境又是学校数一数二的好。 但一瞬间，她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少年。 为什么自己要联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束禾在脑海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顿。 “谢谢你李肖然，但我不能收你的礼物。” 束禾的礼貌就是最大的疏远， “我要抓紧去食堂，下回见。”她摆摆手，留下男生愣住的身影。 “束禾你是不是傻哦，李肖然超棒的啊！” 陈雨涵在食堂念叨着。 “模样好家境好，初二就属他最扎眼。你都能拒绝。难不成你有喜欢的人啊？” “没有啊，我能喜欢谁。”束禾笑了笑，看了看时间。 “比如，喜欢你哥？”陈雨涵侧头看着她。 少女像被戳中了心事，只能调侃着陈雨涵， “我发现你还挺记得我哥的。” “哈哈哈，我可不。惦记他的太多了，我上回还见有个学姐给他送了自己做的蛋糕。”陈雨涵笑起来。 “是吗？”束禾扒弄着碗里的饭。 临近周末，初一初二都放的早。余路和顾北海几个人，在校门外的弄堂里聚集着，讨论要去镇里新开的改装车厂转转。 “玩车可得下本，咱们资金不到位啊。” 顾北海永远嘻嘻哈哈的样子。余路靠着墙，黑色的书包放在了脚边。 “不然找几个有钱的一块呗，比如新生里那些有钱小屁孩，又好哄” 赵宇也加入了讨论。 “嘿，说着就来了一个。” 众人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李肖然和他的几个同学，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哎，这个是不是下午朝你妹表白那个”顾北海碰了碰余路。 余路瞥过头去，眉尾微微扬起。碰巧李肖然走到了跟前。 “哪去啊”赵宇却先开了口。 李同学见来者不善，故作友好地说，“各位学长好” “买的什么？”不等众人接茬，余路站直了身子，伸手拿住李肖然手里的礼物，打量着。 “啊，束禾哥哥你好。”李同学一见是心上人哥哥，松了手。 余路面色平静的拆着包装，慢条斯理地说“她没收啊？” 李肖然碍于面子不想说真话， “哈哈不是，晚上约了再送。” 顾北海瞬间头大，自从经过上次萧思齐提点，他愈发觉得……顾北海看着兄弟余路，做好了随时干架的准备。 “原来是还没送啊，” 余路却不动声色的说着，他拆开了包装，是一个漂亮的水晶项链。 “那我替她收了” 少年抬起头，扬着下巴，语气低沉温和着。 李肖然愣了一下，这项链可不便宜。可他眼前对方拿着礼物的手，骨骼分明，像是要当场捏碎一样。 李肖然抬起头对上余路的眼神。 平静，却渗透着浓烈的威胁意味。 男生心生一股凉意，只能提了提书包，讪讪地走了。 周末回家拿衣服。余路到家时，束禾正在房里弹琴，他边理着衣服，边静静地听着隔壁少女低低的吟唱着什么。 束禾听到了隔壁丝索的响声，她敲开了余路的门。 “这件，也带去吧。” 束禾拿了个小纸袋，放在余路的衣服堆上。一直没问到余路生日，去年自己生日他也没来，束禾想着，就当某一天的生日礼物啦。 余路看了眼袋子，是一件黑色的初春衬衣，他把衣服叠进了背包。 “你喜欢水晶项链吗？” 少年突然问道。 “喜欢呀，亮亮的多好看。” 束禾不明所以的回答。 余路理行李的手有一刻的停顿，转瞬又恢复了自然。不再说话了。 束禾见少年又开始寡言，一副讨厌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丝莫名生气，好心贴冷脸，同龄的男同学谁这样！但转念又想他难得回家，加上李玉瑶从小念叨要她掌握的“情绪管理”。束禾又带着微笑靠近余路， “你晚上想吃蛋糕吗，我做给你。”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自习。” 少年回头看着近距离的她，束禾又长高了，漂亮的鼻梁，唇线也愈加饱满。 余路转过头，“你自己吃吧，下回在学校，我请你吃别的。” 束禾听不进别的，只觉少年拒绝了，瞬间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 “不吃不过就是因为喜欢吃别人做的罢了！” 余路愣住了，转眼嘴角竟上扬起来。 “瞎说什么呢，我收了没吃，给别人了。” 他想捏捏束禾气鼓鼓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却变成了轻轻拉了一下束禾马尾。 少女却打不住似的说，“那情书收了多少？” “都没看，给顾北海做草稿了” “礼物呢” “都还回去了” “那和谁一起吃过饭？” “没别人，就你” 少年背上书包，他看向束禾，那突然变得温热的目光散射开来，似是一个绵长的拥抱。 束禾反应过来，自己一气竟像查岗似的说了这么多，说好的情绪管理…脸刷一下红到耳根。 “我走啦，” “嗯”少女不敢再多说什么。 余路又拉了一下少女马尾，到学校时少年脸上还浸着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一束 以曾经小学时候的手速，暑期作业束禾早早就能在放假第一周搞定。 而如今初一的暑期，除了成堆的语数外，居然还要外加上各类剪报创意，居委活动记录，以及成倍增加的课外习题。 束禾被埋在了作业堆里，余路每每回家，都看到一个清瘦的小人儿，吭哧吭哧或背诵单词或奋笔疾书，便也不再打扰，取了自己要用的东西，偶尔放下一些自己给束禾买的零食奶茶，便回学校去了。 今天的束禾在埋头写着英语作文。余路拿出包里的脏衣服，学校暑期时而停电，他只能带回家。 走到二楼拐角阳台，打开了洗衣机。一抬头，看到了束禾忘记收的衣物。 浅黄格子的小裙子，几件白色小体恤，还有一套淡粉的内衣... 余路感到自己的耳朵都发烫起来。大人一般都把衣物晾在主卧阳台或是院子里，自己住校，束禾次卧没有阳台，衣服自然都在这晾晒。 少年抿着唇慌张的把刚放进洗衣机的衣服又通通拿了出来，装回了包里。 束禾喝着余路带回来的奶茶，只听少年脚步声在外兜了一圈，又匆匆离家去了。“神出鬼没的”，束禾嘟囔道。 七月末的夜晚，星光点点的映在长明镇的港口小路。临近晚上9点，还能隐约听到港口货轮出航的汽笛声。 成年的束禾常常想，这绵长的岁月，是否在这里转了弯。如果我当初，看完电影去了雨涵家住，如果....无论何时，似乎“受害者”总爱在想,是我错了吗 女孩，漂亮的女孩，这大概就是原罪吧。 束禾穿着那条浅黄色的小裙子，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走在这回家的路上。想着，今天母亲去打牌了，余父近年一直早出晚归，家里应该也没人。 她打开家门，见客厅亮着灯。 余子志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皮鞋一支脱在了门厅，一支还半挂在斜躺的脚上。 在母亲与余子志刚结婚的那一年里，束禾曾真心的将余子志当做亲人，虽然遵循着母亲“讨好余爸爸有零花钱”的偏门教导，但到了父亲节，稚童真心的为余子志制作着贺卡礼物。余子志贪杯，小束禾的手又真心的拉着余父劝他少喝。 小束禾曾想，余叔叔给了她们一个温暖的家，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买更大的房子，要叫母亲和他，过上更棒的生活。 直到那次怖人的争吵打架...束禾叹了口气，母亲终是原谅了他。说是余父爱她心切，又加上工作紧张. 少女想着，轻轻走过去，脱掉了余父的鞋，又回屋拿了毯子给他盖上。 回到卧室，打开暖黄的台灯。今天余路又不回来，单独和余父在家，少女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她关上门，打开收音机，开低了音量。 “深夜时分，我与你在这里相伴。今天要给大家送上的第一首歌，是来自....” 束禾取下了头绳，细软的头发松散下来。她反手拉开了背后淡黄连衣裙的拉链。 这是母亲上周才买的新裙子，少女特别喜欢，她小心的卷起裙边至胸前。 正欲脱下时，突然之间，在收音机播音员咬字腔园的话语间，她听到一丝近在咫尺的喘息。 束禾猛的转过头，她看见本来关上的门露出一道黑色缝隙。 而门缝中，是余子志醉红的脸和仓皇又迷离的眼神。 “小束禾，” 余子志叫着少女的名字，粘稠的喘息推进，他打开门走了进来。 “穿这么短的裙子，刚才还要在我面前晃，你想干嘛呢？” 中年男人浑身的酒气。 束禾尖叫了一声，她赶紧放下刚才自己正欲掀起的裙摆，慌张的退到课桌前，手害怕的死死抓着桌角。 “你真是长大了，” 中年男人打着酒嗝，伸手向束禾的腰间袭来。 布满老茧的油腻手掌，攀爬上束禾的身体。 “你放手！” 少女惊叫着要甩开。 余子志把束禾抵在课桌上，浑浊的酒气包裹着少女。 他的双手开始用力的拉扯着束禾的裙摆。 束禾的尖叫混合着泪水，桌上的笔盒课本掉落在地上。 “小禾，我回来了！” 门外，李玉瑶的声音蓦然响起。 像是被这声音猛烈的击中了，余子志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想干什么，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急忙逃下了楼。 剩下淡黄裙子的少女，指甲因为极度恐惧嵌进了自己的掌心。 束禾沿着桌角，像是被挖空的木偶，跌坐到地上。 自那以后的很长时光，束禾觉得， 她的青春，都像是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