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小媒人的悲催日常》 第1章 楔子 这里道的是刘宋时期的宋国,当下已是元嘉二十八年。 今夜的扬州,暴雪纷飞,厚厚的积雪牢牢遮盖了扬州城绚丽的飞檐翘角,然而大雪下的秦楼楚馆、酒家瓦肆却丝毫未受其影响,客人们热热闹闹吃吃喝喝笑笑,谈论着今夜一年一次的“大事”。 “你可听说,官媒已经派胥吏下去了,今夜广陵郡东郊,十六岁以上还未出嫁的良家子,都得抓起来,家人连坐。” 听者喝干了茶盅里最后一口茶,连带着茶沫子也吞了,没好气道:“这些啖狗粪的畜生,大雪天抓人,又不是抓犯人,等天好了再抓还能跑了?” 说完吐了嘴里的茶叶,提溜着刚出炉的胡饼,冒雪出了瓦肆。 这个时候的广陵东郊,雪已经下到半膝高,有的草屋上盖的雪太多,有的不堪重负,随着一阵刺啦啦声,倒掉半个屋顶,伴随着几句咒骂,倒掉屋顶的那家当家人,喊出大大小小来抢修。 又有一家的茅草屋顶也哗啦一声,倒掉了大半个,好在里头的人跑出来及时,没有受伤。 跑出来的是三个女子,年长一点的十八九岁,另两个大概都有十五六岁。年长的名叫籽莲,急慌慌把手里装着熟豆子的麻布袋揣给其中一个,对她道: “姑娘,你先拿着这些吃食去山里头躲躲,我把洗好的衣服给雇主送去,送去了我立刻去找你,你可得当心些。” 转脸又嘱咐另一个姑娘:“青青,你得看好姑娘,有差池定不饶你!” 揣着熟豆子的姑娘腾出一只手来,再虚空中一边抓一边喊着籽莲,那个叫籽莲的姑娘连忙把靠在门口的盲杖塞到姑娘手里,嘴里不停地叮嘱她当心。 “籽莲,你也要小心些,送完衣服赶快来,小心胥吏,莫走大路!” 这时已经隐隐听到后村有胥吏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三个姑娘惶惶不安,各自奔走而去。 山路上的积雪更多更不好走,许多家里有老姑娘的,一大家子扶持着在雪地里奔逃,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看顾那个盲姑娘一眼。 洛时节一手揣着熟豆子,一手拿着盲杖往前探,嘴里喊着青青的名字,可是除了下雪的窸窣声和风声,没人回应她。 想必是和刚刚那拨人一起走了。 又摸索前行了一会儿,洛时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山里,反正摸摸四周,已经可以摸到岩壁,只是往日她都能听到那些邻居的呼吸声,今日却听不见,估计自己跑偏了方向。 她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寻了一堵挡风挡雪的石壁蹲下,裹了裹衣服,把尚还温热的熟豆子抱在怀中取暖,等待翌日清晨的到来。 不过今年不同往年,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官媒和里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年,官媒毫不客气地把户部放下来的公文摔在里正怀里,往日的情面一点不顾,可见上头给下来的压力有多大。里正只好把几个乡亲的藏身地招了出来。 还没到后半夜,洛时节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胥吏推推搡搡把一干藏匿的人全都从岩石缝里推了出来。 官媒站在雪地里,对着那几个鬼哭狼嚎的姑娘狠狠骂开:“平日给你们说媒你们总是不听,非得把你们抓牢里去你们才罢休是不是!还有你们几个老东西,女儿有这么难嫁吗?两三年了还嫁不出去,整个扬州城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婿,还是你们根本没把律法放在眼里?你们是想留着多卖几两钱还是怎么着?!” 官媒的嗓门儿极大,吓得洛时节哆嗦着手,怀里的熟豆子撒了一地,她赶忙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好掌判,可怜可怜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男家不日就要来我家纳采,开春之前,我们一定到您那里登记,不会耽误姑娘的,求掌判行个好,放过我家姑娘!” “放x,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连我也敢骗是不是,媒人回回往你家跑,你都说不合适,敢问你家姑娘是许了哪家人,是哪个媒人保的媒,我把他叫来,让他和你当面对质,你看行不行?!” 张屠户见谎言被拆穿,又羞又愤,抽身护在女儿前面,官媒也不和他墨迹那么多,她本不是个狠心人,原本高高兴兴的好事情,被上边的律法一搅和,变得那么不是滋味,无奈律法森森,他们这些吃公饭的也无可奈何。 遂下令胥吏们抓人。又是一阵四处奔逃和四处抓捕的脚步声,洛时节明显感觉到有人朝她的石壁跑来,又被胥吏们抓了回去,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四周归于寂静,人都走光了。洛时节还是不敢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直待到早上。 有些微日光的时候,她才跌跌爬爬出了石壁,爬到一棵树枝上搭满了雪的梨棠树下。这棵树是冰天雪地里唯一一棵还站着,没有被大雪压趴的树,在大雪里显得那么孤零零。 她全身都冻僵了。露在外的豆子早已冻成了一坨坨的铁疙瘩,她掰开一些,含在嘴里捂化了,嚼着咽了下去,才感觉到一丝气力。 那微茫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天还在下雪,她把兜帽裹得更严,想歇息片刻。 一年一次的荒唐事终于结束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边响起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爽朗轻快,让沉睡的洛时节稍微清醒了一些。 爽朗的声音说:“这小姑娘不会死了吧。” 没有情绪的另一个声音:“裹的那么严实,想死也难。” 听声音是个少年。洛时节听到这本能的皱了下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爽朗声音的男子凑近了她,她可以感觉到这人温暖的鼻息,男子给她搭了脉,突然感觉到别人的触碰,洛时节彻底醒了,眼睛猛的睁开,抽回了手。 “小娘子没事吧。” “奴家无碍,多谢郎君。” 男人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对她,也对另一个男人道:“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眼睛,瞎的有些年头了。” 又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我刚刚把了脉,居然和你母亲一样,也是被毒瘴侵的,你说巧不巧。” 是巧。没有情绪的少年,眼睛里多了几分闪烁不定的神色。 “你这几颗药,赠她一颗又何妨?”对方明言,“你一共得了六颗,你母亲吃个三四颗,也就能好利索了,你一个少爷,不缺这点东西,赠她一颗能怎的?” 少年神色严肃地睨了一眼对方,刚要说什么,脚下却被一双手稳稳抱住,忙挣扎着退开好几步,恼怒道:“你一个姑娘家你干什么,离我,离我远点儿!” 他不自然地甩了甩袍子,俊朗的脸不自然地皱起来,神色也大变,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碰他!!而且还是个脏女人! 洛时节听说有药可以治她的眼睛,不管不顾抓住男人的衣角,央求道:“求贵人可怜可怜奴家,奴家确实是被毒瘴侵了眼睛,奴家四年前不慎滑落谷底,那里毒瘴甚多,家人把我救起后,就落下了眼疾,奴家已经有四年不曾看到过阳光,不曾见过山水,奴家想看见,求贵人成全” “求贵人成全” 洛时节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争取,她想看到,无论如何都想看到! “你听听,一口一个贵人,你就是她的贵人无疑了,就赏一颗也是好的!” 洛时节闻言,又把头磕得如捣蒜:“一颗就行,一颗就行,奴家定会报答贵人的大恩大德,日日为贵人祈福烧香,百死不忘!” “小丫头真会说话,我可明言与你,一颗不能去病,只能好个两三年,时间长了,毒气还是会涌到眼睛里。” “两三年也行,够了足够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俨然是把他卖了。少爷瞅着脚底下一脸脏兮兮的小丫头,怒气未消地问她: “你多大了?” “奴家十六岁。” “为何会落魄成这样!” 洛时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实交代:“按照宋国律法,奴家已经过了适婚的年龄,户部每年都会派很多胥吏下来,逼迫我们嫁人,不嫁就抓到牢里,家里人也不放过。” 宋律:女十六不嫁,家人坐之。 如张屠户一家,女儿十七岁,按照律法,家里人会被囚起来,待女儿被嫁出去,他们才能被放出来,而嫁给谁,都是官媒说了算。这就是宋国所谓的法律,毫无道理可言。 “有多少胥吏来抓人?”爽朗的声音插话问。 “大概有十几个。” “十几个?整个衙署里的胥吏怕是都下乡了,那谁去城里公干。”爽朗的声音有些爽朗不起来了。 “贵人有所不知,官媒也是欺软怕硬,每年这个时候只抓乡下姑娘应付户部,不曾涉及城里人” “其实官媒本也不坏,平时很和气,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就变得青面獠牙,面目可憎。”洛时节又补充道。 “你这姑娘,说话倒是伶牙俐齿有趣的很。” 爽朗的男子又对没好气的同伴嘀咕了两句,对方被他劝的冷笑了两声。 姓刘的都不是好东西,都逼着他出血! 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拿出药盒子,取出一颗给他,他又转手放到洛时节的手里。 少爷本想说什么,只是洛时节拿到药后不由分说,一口把药吞进了嘴里。 少爷冷下了脸,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爽朗男人再次给她搭脉,微笑道:“见效了,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到明显效应。” 洛时节闻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男人又对她道:“只是我们还有急事处理,不能陪你久待。” 又犹豫着说:“我是定不会带你走的,这个少爷虽然有钱,但也没权力私下养姑娘” 洛时节连忙叩头回答:“我有家,不是流民,我可以自行回家,两位贵人尽管便宜行事,不用管我。只是不能侍奉二位贵人,日后若有再见之日,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两人遂离去。 冰天雪地里又只剩下洛时节,她紧张地坐直了身子,连手都不自然地握紧了,丝毫没有感觉到雪花已经打湿了她的脸和头发,雪已经在她的斗篷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洛时节似乎感觉到眼皮外有光线流动,她紧张又害怕地睁开了眼睛 看了看冰雪覆盖的山坡,灰蒙蒙如水墨晕染的天空。 小姑娘低下头去,眼眶里有久违的泪水。她擦了擦,又擦了擦,捂住脸痛哭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洛时节回到家中,籽莲,青青和洛时节三人相见,一个也没有少,激动自不必说。洛时节又把得药和眼睛复明的事儿说了,三人又是一通唏嘘。 洛时节望着残破不堪的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她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就是个在爹妈庇护下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因为家里有钱,上学的时候就不怎么受同学待见,就连大学实习也是爹妈给安排好的,一去就是管理层高级别,同事更不待见她。 她自问自己除了有点小聪明和脸皮厚之外,的确没什么能力,也不想努力,反正有爹妈在,什么都不愁,也安于享乐。可惜,刚实习没多久,她就意外事故死了。 穿越到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小姑娘刚过十岁生日,死于高烧不退,才让她这个外来户得了便宜,从此替她活着。 好在她这个新家也算小康家庭,爹妈肯花钱让她念私塾,从来不让她干活,久而久之她又好逸恶劳了。可惜这次好景更不长,刚舒坦了两年,她就在一次意外中滑进了深谷,谷里毒瘴甚多,等她醒来的时候,眼睛瞎了,怎么也治不好。而后短短一年时间,家里又迅速没落,爹娘也相继故去,她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贫困交加,如此过了四年漆黑一片、孤独又潦倒的生活。 这大起大落的人生,让她总算是明白,上天是公平的,她上辈子有多废柴,这辈子就有多潦倒。 籽莲打断了她的出神,扶着她进屋,赶紧给她换了衣服,烧了热水,洗了澡。中饭随便吃了点。三人坐在灶间默默无言。 姑娘眼睛能好,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三人在灶间胡乱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把茅草重新归拢绑好,爬上爬下把草屋胡乱修整了一番,一直忙活到晚上才完工。 晚上吃豆饭,喝干野菜汤,洛时节狼吞虎咽。 虽然眼睛瞎了,虽然四年里只有豆饭野菜,但洛时节依然长得很健康,甚至有些强壮,个子也蹭蹭蹭的长了一截儿,经过这四年,已然长成了大姑娘。但是没人教她,大姑娘该怎么样生活,靠什么生活。 “姑娘,”籽莲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眼眶发红,四年辛酸苦楚在心里发酵,担心和忧愁也接踵而来,不由怀念过去, “如果老爷还在世,定会为你择个好夫婿,让你以后有个好依托,也不用这么苦……” 洛时节使劲往嘴里扒拉豆饭,似听未听。 “姑娘你就别吃了,您个子已然是不长了,再吃就该发胖了。”青青插嘴开了个玩笑。 洛时节已经把碗里的饭扒完,站起来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运动了几下,已经恢复力气了: “故人已逝,我们就不要指望他们了,况且咱家现在已经穷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你们觉得呢?” 她决定了,这样潦倒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她要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两人点头,她们两个都是没有主心骨的,洛时节就是她们的主心骨,老爷还在世的时候,经营的丝绸生意就是她给出的主意,所以她们相信她。 “我打算去西郊的花圃看看,看看有没有大老爷招工,如果有,我们三个一同去,既能挣钱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两个丫头瞠目结舌,西郊花圃是什么地方,是往全国各地输送花木的扬州第一花木市场,里面最不缺侍弄花木的匠人,缺的是搬运花木的苦役。 “花圃里近些年多种树,那些工作男人们都嫌累,我们怕是不行吧。”青青吐吐舌头。 “怎么就不行了,”籽莲鼓励道,“别人行,我们也行的,怕就怕他们不收女工,等明天去问问才能有个说法,还没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说不行。” 洛时节十分感激地望着籽莲,大概是望的时间有些长了,她的眼睛又开始看到一些虚象。 她刚穿过来的那会儿,有个异能:她能看到女的喜欢谁,男的会娶谁。 只要一眨不眨看对方十秒,姑娘家的话,洛时节可以看到她心里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男人的话,洛时节可以看到他未来会娶的老婆长什么样子。 还记得有一次,邻居家的姐姐来玩,洛时节就从这个姐姐的脸上,看到了她心里爱恋的对象,是对面当铺老板的儿子。并且有系统声音和画面提示: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3。】 于是她就去盯着当铺老板的儿子瞧,从他的脸上瞧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孩子。 后来,邻居家的姐姐果然没有和当铺老板的儿子走到一起,当铺老板儿子娶了古董行老板的女儿,和她从虚像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子一模一样。 眼睛瞎了以后,这个异能就自动没了。现在眼睛好了,似乎又能看到了。 她从籽莲身上移开目光,闭了闭眼睛。籽莲以为她累了,赶紧让她去休息。 天一亮,洛时节就朝西郊去了,走了一个上午才到。 可惜的确如籽莲所说,不招女工。而且即便洛时节怎么夸自己力气大,在工头眼里,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像只小鸡似的,花拳绣腿干不了粗活。 磨蹭了半天还是没有收她,洛时节彻底泄了气,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无人问津。 走了十多里的路才赶来,中饭都没吃,洛时节又匆匆往回赶,天黑了才赶到家,好在赶上了晚饭——干野菜汤,没有油没有盐,清汤寡水。两个丫头看她咕咚咕咚一碗已经下肚,便把自己那碗推给她,她全都一点不剩的喝完,这才觉得有了饱意。 籽莲安慰她:“姑娘也别泄气,你以前衣食无忧,哪里能干这种活,就算他们收了你,不到两天你也会自己放弃的。” 洛时节无奈地点点头。 籽莲说的对,即便后来家道中落,爹娘也没有让她干过半点活,她的确是不适合干这么重的工作。 吃完饭,洛时节把条凳搬到一边,兀自坐下,看他们打扫,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 “今天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老翁养了很多鸡鸭,养那些能挣钱吗?” “当然能啦,这些人家把鸡鸭卖给酒楼饭馆,能卖得不少银子,有路子的,还会卖给大户人家,给的价更高,都是长期合作,不愁卖不出去。” 她微笑起来,“我特意问过,买小鸡雏还算便宜,买来圈块地散养,不需要怎么喂,它们自己会找吃食,长大也快,没几个月就能卖了换钱。” “可是每天都要打扫鸡舍,处理鸡粪,臭的很,而且现在还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冻的,要草没草,要虫没虫,拿什么喂?”青青似乎不太乐意。 洛时节却已经眼睛发亮:“就是得现在买才便宜,若等草木复苏,雏鸡价定然大涨,况且我们储藏的野菜干也算富余,省点给小鸡吃不是难事。”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连青青都有些心动了。 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三个人就又开始为难:没钱买小鸡。 家里存的钱两有多少,三个人都很清楚,简直可以说一目了然。就算是典当,她们都拿不出值钱的东西来。 实在犯难。 临睡觉时,洛时节犹自在想钱的事,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她穿过来的时候继承了的小洛时节的记忆。 大概是小洛时节七八岁的时候,阿爹买了个小玉老鼠给她,后来被她过家家的时候,埋在了后院里。 洛时节赶忙跳起来,去后院,三个人东挖挖,西挖挖,终于挖到了那个被埋了许多年的小玉老鼠。 洛时节擦了擦,把那枚小小的老鼠握在手心里,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总算是有些资本了。 籽莲留意到姑娘的神色,微微笑道:“正巧明天就是立春了,扬州城里有迎春会,到时候还有打土春牛、迎春神等等十分热闹的活动,姑娘四年没去城里了,明天我们三个就去城里转转,顺便把玉老鼠典当了,买些小鸡雏。” 说到扬州城,三人眼睛里皆充满了向往。 ****** 扬州,宋国最繁华富庶的城市,川三江,浸五湖,辖长江以南及整个浙江地区,是宋国最引以为傲的风流名城,有多少诗情才气流淌其中,多少名士贵胄挥金与此!扬州自有其迷人风骨。 洛时节三人进入扬州城时,城内的早市早已开启。扬州城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集市,东市为菜市,米粮蔬菜生活用品皆在此。 西市为鱼市,靠着扬州城唯一的主要河道,沿着河道朝南,是扬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春天,杨柳依依,柳下秦楼楚馆灿若繁星,河边画船依柳而系,一艘连着一艘,泊于河上,如荷叶荡漾开去。再向南还有茶楼、文人小筑、墨之薮,温榆阁等文人喜爱聚集的场所,此外还有酒楼、饭馆密布其中。 由南向东,则私塾林立,庶民子女都来这里上学,洛时节眼睛没有瞎之前,就是来这里学习。依东城门开设的还有书学、算学、四门小学、和太学,那些都是士族子弟的地盘。 北边是马市,瓦舍多在此地,也十分热闹。 洛时节三人进的是最近的东市,刚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看到城门口乌泱乌泱围满了人,皆肃然无声,她们也找了地方挤进去。 原来是扬州刺史李子涵,正携同扬州辖下众多郡县官员,在城门口举行打土春牛的仪式。他们面前正立着一头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土坯牛。 她们看到的时候,扬州刺史李子涵已经焚香祝祷完毕,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举起木槌向土牛砸下,众官员也相继砸下,土牛破碎裂开,牛肚子里的五谷哗啦啦流淌出来,顿时锣鼓喧天,百姓呐喊喝彩不断,震耳欲聋,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美好的期待和祝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男主出场) 土春牛砸完,刺史命下属分发春饼给围观众人。吃春饼也叫“咬春”,新的一年图个好才彩头,众人也以分到春饼为彩,纷纷向前挤。 洛时节也得了一个,闻了闻,是羊肉馅儿的,把饼掰成三分,三个人分着吃。 刺史和下属官员还要去东郊酬春神,众人跟着走了一大片,洛时节三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直接进了城。 今天立春,也是一年开始的第一个早市,不管有钱人还是没钱人,皆穿着新衣,头戴新发饰,有钱的比派头,没钱的比精气神儿,图个热热闹闹,街边小贩也是卖了全力在吆喝,春饼春卷春糕排出长长的一排,各式各样的桃符、窗纸让人眩目,还有那些挑选商品的士族家的公子小姐,在看热闹的眼睛里,也是一道景色。 挥霍,是有钱人的挥霍,热闹,才是大家的热闹。 三个人走走停停,看足了以后,方想着找当铺当玉老鼠。 典当行的老板都是精明人,收东西不紧要看东西好不好,还要看看典当东西的人。贵人当东西,便是高价也想收,收的是货,也是地位。三教九流者,再好的东西,也把价压的低低的,唯恐不是正经路子得来的。 于是小玉老鼠的价格被压的极低。 洛时节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有钱人,吃吃喝喝懂,金玉首饰更懂,这枚玉老鼠虽不是什么上上品,但看成色也知道不止五百钱。 墨迹了半天,老板也只肯给出五百五十钱的价格,显然以为他们不懂玉,或者觉得这块玉来路不明,无意愿收。 洛时节谢过老板,拿着玉,拉着两人出了典当行。 出了门,青青还在劝:“五百五十钱已经够多了,够我们买很多小鸡雏,还能买很多米粮、甚至还能给自己添置几件新衣服,要不咱就卖了吧!” 洛时节摇摇头,强拽着她远远走出典当行好几个摊位,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顿时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咂舌。 “二两银子?这么个小玉老鼠值二两银子?”籽莲纳罕。 “我记得我爹爹说,这是在城里最好的玉石店买的,上面的雕工就很值钱了,爹爹很疼我,买东西总是买最好的给我,所以这块玉不可能只值五百五十钱。” 况且那时候家里还很富裕,洛时节每年的生日,爹爹都会买东西送她,每次都不会少于一两银子。怎么算,这玉老鼠都不止这么点钱。 “那去南市吧,南市有好几家典当行,我们可以挨个儿问一遍,总能卖个合适的价钱。”籽莲建议。 南市是有钱人风花雪月流连忘返的地方,也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郊游的好去处,又卧着一条主要河道,可谓灵气十足,而且南市又是扬州城主干道,因此要比这东市大的不要太多。 三人望着街市上空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花灯,赞叹不已。 “听说晚上这里还有诗会灯会,我们卖了钱,正好可以玩到晚上,看完诗会灯会再回去。”青青早就心向往之,洛时节亦跟着点点头。 “籽莲姐姐,可以吗?”青青又征求籽莲的同意,却发现籽莲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说什么,而是看着前面围着的一群人,青青望了两眼,不感兴趣道: “不就是卖身的么?有啥好看。”青青眼睛里多了些情绪。 她本不是扬州人,也不是洛家的丫鬟,她是四年前逃荒来此的,她是个流民,曾经也有过卖身为奴的经历,只是那家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狗眼看人低,不把下人当人看,她就又逃了,继续流浪,四年前才在籽莲的帮助下,一起搭伙过日子。 所以看到自甘卖身为奴的,就总是不太待见,甚至有点瞧不起。 洛时节也循着目光看过去,见有个着孝衣的郎君跪在人群里,一动不动,面前摊着一张纸,应该是自述的卖身文书,那郎君微微低着头,正接受着几个买主的指指点点,和围观者的议论。 青青嫌开年第一天看到这个不吉利,拉着籽莲要走,再想拉洛时节时,洛时节早挤到人群中看热闹去了。 洛时节听见人群里有人说: “是个可怜孩子唉糟践了……” “是啊,给他钱,他不要,他父亲教导的好……” “可怜,实在是可怜孩子,蛮孝顺的……” “我上次去买药,他父亲也没收我钱,好人哪可惜了……” “小郎君,你说你哭丧着一张脸,叫我们怎么买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相貌!” 众人纷纷又把目光投向一个雍容华贵的胖夫人,此话就是从她口中传来。这个大娘子扬州城里的人都认得,是富户彭员外的遗孀,财大气粗。 洛时节看了看跪着的郎君,看他也没有哭丧着脸么,而是整洁干净,正襟危坐,微垂着眉眼很谦卑。 不过那人听到了对方的要求,于是收拾了情绪,抬起了头。 雍容华贵的戚大娘子眼睛毒辣,观其长相却也不禁点头频频。 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洛时节边上,看了也不由撅了撅嘴:“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戚大娘子很满意,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正欲敲定,不料又有买主插嘴,这个买主正是温榆阁的女管事,旁边还站着杨柳邬的主人,两人是扬州两大风雅楼的当家人,一个气质如兰,一个风姿绰约。 “你且笑一笑我看看,我们行院缺个书记,是个正经工作,但待人接物需得笑脸迎人,你笑一笑我看看,合适了便收了你,不仅好吃好喝待你,每月还给你薪俸,比当某些人的小厮什么的强多了。” 跪着的郎君却不动了,又垂下了眼睛,大家着急起哄,他只默默无言地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地面,洛时节看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对这场买卖感到彻底绝望。 戚大娘子听了温管事的话很不高兴,怼她:“纵是再多薪俸,也是个行院,纵只是个小厮,也是洁身自好清清白白的小厮!” “只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清白不起来吧!” “你休编排污蔑人,我可以上衙门告你的!” 温管事自然不想再与她纠缠,又把言归正传,出四十两欲买下他,戚大娘子加价到五十两,温管事又在这数目上加了十两,戚大娘子当仁不让也跟着加价,好事的人起哄撺掇,好不热闹。 终究温管事不想再加钱,败下阵来,戚大娘子十分畅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交子塞到了跪着的人手里,牵起对方袖子,正待要走,看不下去的人有些急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郎君,是个孝子,和他父亲一起住在扬州郊外的南山脚下,那里多野兽,所以庄子少,基本上没有人肯住在那里,但是那里也多药材,他们父子便常年靠上山挖药材为生,有人生病了也时常去买点现挖的药,十分便宜,遇到穷人甚至不要钱,久而久之,他温良孝顺的品德就被大家知晓了。 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即将落入戚大娘子的手里,怎能叫人不急。 籽莲见人要被带走了,竟也意外地跟着着急,喃喃道:“这样跟了去就得毁一辈子,不能跟了去!” 然后她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对着众人: “我出二两,买你三年。” 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那个郎君听到了。 被牵着的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他本就无意走,也不会同意与这个大娘子的买卖,此时听到这个小姑娘的话,便停了步子,循声望着她。 洛时节可从来没有被这么清澈的眉眼盯着看过,不觉有点儿紧张,连心跳都有点加快。 “我愿意出二两,只买你三年,你愿意不愿意?” 人群里传来星星点点,意味明显的笑声,既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不失精致,显然是温榆阁的管事。 戚大娘子见是一个黄毛小丫头来捣乱,价格还那么低,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正欲拉着人继续走, 对方却开了口:“我愿意。” 听他语气并不似开玩笑,众人哗然一片,有看到大娘子出丑的哗然,也有感叹郎君没有入虎口的哗然。 大娘子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这郎君已经抽出了袖子,并朝她长揖了一礼,奉上了刚刚的交子。 戚大娘子心下可惜,这么儒雅温润的俏郎君,竟也是个傻子。 遂拿回交子,在众仆从的簇拥下离去,众人也心满意足地散场。 人已经走的七七七八八,那郎君拾起尚躺在地上的卖身文书,用心卷好,走到洛时节的面前交给了她。 洛时节万没有想到,这就真的成了,她把他买下了?她接过文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有些语塞,也有些微妙的尴尬。 郎君见她不说话了,于是十分善意地先开口道: “我叫莫辞彦,请问姑娘芳名?” 她以前总听人说,声音好听的人,总是一开口就赢了,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他声音中流露出的谦和善良,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甚至也会跟着心生善良。 洛时节故作镇定地回:“我叫洛时节,”顿了顿,“洛是洛阳的洛,时节是……花开时节又逢君的那个时节。” 她不由自主变得文邹邹起来。 籽莲和青青也被感染得主动报了名讳,姑娘能把莫辞彦买下,她们显然也很高兴。 可是等三人的激动高兴劲儿缓过来以后…… 那,二两银子怎么办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四个人走在大街上,气氛相比一开始进城的欢天喜地,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籽莲默默掏出剩下的几个钱,买了几个笼饼。 今天好歹是立春,总得吃点好的,晚上再煮一锅野菜汤,就着香喷喷的笼饼,也算是过节了。 青青也破天荒掏出自己的钱买了一对桃符,说是好不容易进一次城,总得买点啥。 莫辞彦很善解人意的替她们拎着,一路上他已经有了做下人的觉悟,走路也是微垂着头走在最后面,十分恭顺。 青青小声对洛时节表达了些微的不满:“郎君温和顺从没的说,可就是忒不爱说话了,如果我们不说话,估计可以闷一天。” 刚死了父亲,任谁都不想说话吧。 洛时节不理睬她,她现在唯一想的是,怎么才能把玉老鼠卖出二两银子的高价,给莫辞彦葬父。 ******** 南市最大的一间当铺门口,洛时节看向莫辞彦,不好意思地摘下脖颈上的玉老鼠: “我们都是穷苦人,买你也是事发突然,并不是真的想买你,我们也没有现成的二两银子,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把这个玉老鼠当了,再买些小鸡回去养着,如今看来只能把它当了给你钱。” 洛时节又及时的来了个转折: “不过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这个玉老鼠究竟能否卖出二两银子,若是少些,那也就只能少些了,你可不能怪我。” 莫辞彦从她们后面走过来,十分有礼地接过玉老鼠看了看,微微颔首:“小的略懂些玉,此玉的确可值二两银子,可是在当铺里,估计只能卖一两多一些。” 洛时节顿时有些沮丧,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莫辞彦看着玉,略思量了一会儿,那眼睛里的清澈明朗,就像玉一样温润。 他看向籽莲:“让这位娘子去和老板交涉,或许还能再多一些。” 籽莲是她们三个人中长得最干净,也是最大的,而洛时节还是个刚到十六岁的小丫头,她似乎明白了莫辞彦的意思。 嫌弃她太小,镇不住场子呗。 “我,我恐怕不行吧。”籽莲挺害怕这样突然的场面,她可以和小姐妹们一起去打苦工,但让她一个人去和什么老板交涉,那是万万万不行的。 “我不行的,我没做过,我做不好的。” 莫辞彦见籽莲慌张,借了一步,小声对她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籽莲就渐渐平复下来,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我姑且去试试。” 剩下的两人有点错愕。 籽莲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当铺。两人都很好奇,洛时节问莫辞彦:“你对她说了什么?” “回小娘子,小的只是教了她一些话术,并没有什么紧要不能听的,只是街上人多,小的怕说这些,会给三位小娘子带来不便。” “小的只是教小娘子说,这是她家小姐的玉,只是小姐今天看中了一个郎君,所带银子一时又不凑手,伢人逼得紧,不看到银子不放人,小姐唯恐郎君被别人买了去,让她赶快把这小玩意儿当了,明儿府上会有人来赎,请老板给个四两银便够。” 说的似乎都是实话,也的确是银子不凑手,可是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洛时节小脸涨得通红,哦了一声,假装没了兴致,去旁边卖窗纸的小摊上看窗纸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籽莲果然兴冲冲地出来了,手里的玉老鼠换成了两块小银锭子,足足的二两银。 洛时节把银子交到了莫辞彦的手里。 籽莲和青青怕看到死人,也想去看花灯诗会,便不打算跟着,洛时节只好接过这个活,陪着走一趟。 两拨人分了道,洛时节领着莫辞彦去了东市棺材铺,买了口棺材并一些引魂幡纸钱等,又请了店里的两个伙计,帮着料理丧事。 买好东西,雇了辆马车,几人出了南城门,奔南郊而去。 ******** 诚如那些乡亲们所说,南山的确是最荒芜的,满山的树林,山路崎岖。虽然他家住在南山脚,但也够深的,马车不能进去,他们只好抬着棺材徒步,走了许久才看到一间小木屋,静静坐落在一块峭壁下面。 那小木屋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木梁有新有旧,修修补补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小房子还是坚强无比,屹立不倒。 屋内摆设简单明了,却贵在一成不染,屋内东边隔了两间是卧室,西边靠窗户的位置放了一张桌案,挺大的,摆满了书,应该是莫辞彦平时看书的地方。 这么穷的屋子,却莫名有一种书香气,就连两个小伙计看了,也都直点头。 莫辞彦跪在卧室外,磕了头,遂带着人进去料理后事。洛时节没敢进去,在外面候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个伙计抬着棺材出来了。 莫辞彦走在最前面,孝衣孝巾穿戴齐整,举着魂幡,紧着眉头,面有泪痕。 他父亲被葬在了山上,高高的坟头,望着家门,可惜这个家空了,他儿子也被洛时节买了去,估计老人家在地下,也会伤心落泪。 几人从山上下来。 路上,莫辞彦都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不说话,快到山脚了,他才犹豫着看向她。 “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娘子会不会成全。” 洛时节点点头,莫辞彦便停下了脚步,面有难色:“小的想去寺院里为父亲守孝,诵经超度亡灵。” 守孝是自然的,洛时节点头应下,又忽想到:“大概多久?” “三个月左右。” 那还好。 莫辞彦以为她为难,又补充道:“如果小娘子觉得小的会中途跑路,小的可以把家里细软等物先暂放主家,小的也可以——” “莫要小的小的,”洛时节再次提醒,“我们都是穷人,本来就不缺下人,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下人,买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如果哪天你想走,只要还了那二两银,就允许你出去自谋生路,绝对不会拘着你不放的。” 就算他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她一个小丫头,也拦不住呀。 莫辞彦许是被她的大义凛然震撼住了,愣怔了片刻,勉勉强强挤出个微笑,道了谢,不再说什么。 等到了城里,莫辞彦就跟着马车去了寺庙。洛时节则站在城门口,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卖身文书,北风吹得它飒飒响,心开始为那二两银子抽痛起来。 她和籽莲青青有言在先,如果回城晚了,她就直接回家了,让她们继续玩。如今虽不算晚,可哪还有玩的心情,她要回家躺着去。 有一队送亲队伍从她面前路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行人纷纷让到路边,看着这个队伍说说笑笑。 每年春来冰未泮之时,都是人家嫁娶的好时候,如果江上的冰化了,农耕就开始了,婚嫁也会少很多。 洛时节看新娘子掀开了轿帘,露出一张布满泪水的小脸。 那不是张屠户的女儿么?这么快就出嫁了?! 人群乱哄哄都拥到一起瞅新娘子,洛时节听到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音,眼前出现个画面: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2】 不对,又变了: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无限接近不可能 】 意思就是,他们之间越走越远,基本上已不可能在一起。 洛时节从新娘子的脸上看到了她心仪郎君的样子,显然不是前面骑在马上的那位。 她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等到了夫家,一切就都尘埃落定,她和她的心上人,可不就是不可能在一起么。 洛时节看她一直朝人群里张望,眼神终于定在了一个地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是个高高瘦瘦的俊郎君——是个小摊贩。 ******** 木雕摊的郎君显然没有注意到新娘子在看他,兀自看了眼喧闹的送亲队伍。他在这里卖了七八年的木雕,看过的迎亲送亲队伍海了去,早已没了什么新鲜劲儿。 他瞧众人又齐刷刷朝轿子看,应该是新娘子露脸了,他也看过去,远远瞅着,只觉得这新娘子看着,似乎十分面善,似乎经常来买东西。 木雕郎君断定,应该是个常客。 只是这新娘子满脸泪珠儿又是怎么回事? 木雕郎君想了半天,把它归结于哭嫁,舍不得父母双亲。 新娘子也看过了,他低头继续整理自己摊位上的木雕小玩意儿。 ******* 洛时节再细看这摊贩儿的相貌,可不就是新娘子心心念念的人。新娘子知道会路过这个摊位,才掀开了轿帘,渴望再看这位俊郎君一眼。 原来张屠户的女儿真的有想要说亲的对象,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家里人,亦或是还没来及表白,就在一场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变成了今天这般结局。 洛时节看到那障碍数本来是【2】:本来只有两个障碍的,说不定新娘子只要去表白,一个障碍就算跨过了,那剩下的一个又有什么难! 洛时节似乎又控制不了自己想要插一杠的毛病了,她紧张兮兮把卖身文书揣进怀里,迟疑了会儿,干脆跺了跺脚,飞快朝木雕摊子走去。 俊郎君一看来人了,立马变出个笑来:“小娘子要买什么小玩意儿,随便挑随便选,都是手工做的,价格不贵还耐看!” 洛时节喘着气,张了张嘴,正欲说,她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未来娘子的相貌,居然就是张屠户的女儿。只是紧接着,这张脸变成了另一个罗刹似的女人,画面中正对着木雕郎君喝骂。 未来娶的这个老婆和他不是很和睦啊…… 俊郎君:“……” “小娘子看中了哪个?我给小娘子包起来。” 算了,她还是开不了口。 洛时节看着送亲队伍走远,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可是如果她捣乱,她的家人该怎么办呢?张屠户该怎么办呢?掌判会不会一气之下,连她也一起胡乱找个人嫁了?! 想起掌判那张恼羞成怒的脸,她可不会轻易饶了挑战自己权威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捉) 扬州广陵东郊,夜幕四合。 方氏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再看左右邻居,也已经闭了门,掌着指巴掌大点儿的灯光,享受一家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她左左右右看了一圈,竟没有一家开着门,方氏嘴里嘟囔了两句儿,又看了眼手里提留着的两块大肥肉,一时不知道该进屋好,还是该干些什么。 方氏已经四十岁年纪了,守寡了二十多年。与先夫崔郎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女儿出嫁了,儿子也发达了,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独自住在乡下,想儿子了就去城里待上几天再回来,日子过得倒是自在。 可是自在虽自在,但相比左右邻居家,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少了些什么呢?她自己又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或者其实已经想到了什么,就是不愿面对罢了。 进屋去吧,时候尚早,一个人呆着也空落落的,她又挨家挨户瞄着,看到洛时节家还掌着灯,便把肉提了一块进屋,把另一块不大不小的肉提着,向洛时节家的小茅草屋走去。 -------------------- 洛时节没有阻止张屠户的女儿出嫁,心里闷闷地回到家中,想着籽莲和青青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便支起个锅,加了水,打算等水开了下野菜干。 今天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又想起怀里的卖身文书,于是拿出来摊开在桌上,细细看着莫辞彦的字。 他写的字可真是好看,无论在现代还是在这个大宋,她都还没看到过有谁的字比他写的还好看的。哦,除了私塾里教导她念书的陆先生。 他们两个的字都是顶好的。 正看得入神,门却响了。 方氏提溜着一块肉,毫不客气地进屋来,把肉朝她的桌案上一放,洛时节及时地收了文书,还好没弄脏。 “洛丫头真是大喜啊,听说你眼睛好了,方婶子特意买了两斤肉来恭喜你!” 一看是方氏,洛时节顿时没了精神。 得,唠唠叨叨的人是又来了。 方氏是她们家的邻居,是看着洛时节长大的,以前和洛家没有什么往来,也就这几年,突然就熟络了起来。 尤其是对洛时节,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想聊,洛时节不搭理她,她也能聊上个把时辰再走,风里雨里,不分场合。 洛时节定然知道这肉不是专门为她买的,但方氏说送她,她不要白不要,于是道了谢,看了看肉的成色,肥瘦相间,是块好肉,她把肉提起,挂在墙上。 肉肯定不白拿的。 没啥心情的人儿很识趣地像往常一样,往桌边一坐,支棱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人说话。 “你个丫头忒不厚道,眼睛好了也不知道来婶子家报个喜,婶子也好开心开心哪。” 洛时节嘻嘻笑道:“前天去婶儿那里,看婶儿家门紧闭,也就没去敲门。” 前天修屋顶,茅草不够,想去借点,却没人,也就将就了。 “原来是这样哪,还不是你那个哥哥,现在算是有点出息了,在城里又买了个铺面,卖丝绸,央我去给他看顾几天,这不今天才回来嘛!” “回来就回来,非得让我提两块肉回来,又都那么大,我哪吃得完哪,我说不要,他非得让我提回来,说是野猪肉,有嚼头,我这个儿子就是太孝顺,我又拗不过他,就只好提回来啦,” “我就想着提回来分给左邻右舍,也能让大家尝个鲜儿不是,婶子想着与你最是亲厚,所以也送你一份,觉得太肥就扔一边,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时节撑着脑袋,时不时望锅上瞟,心里想着籽莲买的羊肉春饼,再配上肉,再配上野菜汤,热热乎乎,何等美滋滋…… “说实话,你这不怎么吃肉的人,怎么也能胖成这样?” 啊? 这话她可不爱听了,于是笑也似的眯着眼睛,回她: “哪里哪里,我胖的比较随意,没婶儿那么专注嘿嘿……” 方氏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开心,于是又打着哈哈夸了她两句。 洛时节觉得,她不能再盯着方氏看了。 自从眼睛好了,看谁都好累。 系统提示音又及时地响起来了: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1 】 暗叹方氏对剃须匠刘叔真是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了,心里眼里还是他,怎的到现在也不找媒人说媒,两人一大把年纪了,可真能扛~ 要不,她给他们俩说合说合?就这么一个障碍,就跟窗户纸似的,戳破了不就好了。 洛时节灵光一闪,她为什么不做个媒人呢?况且她还有这个异能,握得这么一手好牌,可不能烂在手里! 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她可比其他媒人的起点高多了,不做媒人岂不可惜? 媒人做成一对姻缘,谢礼定是丰厚的,钱也定是多多的~ 想起钱,洛时节就两眼发光,打定了主意,这第一个单子,就从方婶儿开始。 只是该怎么开始呢?她想了想了,试探性地问方氏: “方婶儿,我今天看到刘叔去官媒那里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莫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正儿八经再续一个吧。” 剃须匠刘二郎,丧妻多年,抚有一女,已经远嫁。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嫁到了隔壁村。刘二郎有一手剃须的手艺,早年在城里开了个剃须店,后来为了方便照顾女儿,且又逢涨租,就又把剃须店搬到了乡下,给左邻右舍剃须,挣个零花钱。家里有田地几亩,其中不乏两三亩肥田,他女儿出嫁后,他一个人过,日子尚还过得去。 但是刘二郎品行如何,身体是否有缺陷,是否沾染恶习,洛时节不得而知。如果沾了恶习,她是绝对不能把方氏往火坑里推的。 以上信息都是方氏和她唠叨时告诉她的,具体肯定还要她自己去看去打听去证实。 “毕竟最近户部派人下来,抓了不少还算不错的良家子,他莫不是看上了谁?”洛时节瞅着方婶儿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不可能!”方氏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可是蹦进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占了上风,于是赶紧追问:“他看上谁了?他要娶谁?他要娶别人了?!” 方氏直觉得天有点崩塌了,连眼神儿都跟着直了。 “没有没有,他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呢,” 洛时节头一次干这事儿,心有点虚,连忙摆摆手,“我就是想告诉您一声,万一您还存着想嫁给他的心思,也好有个打算嘛。” 听说没有,方氏才瞬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天没崩,缓了好一会儿,方氏才又重新坐下来。 不过自己的神情都被一个小丫头看在了眼里,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 “婶儿您不用这样看着我,”洛时节孩子气的脸上带着一股认真劲儿,让她那尴尬的心情又瞬间缓解了下来。 “婶儿,我们都交了多久的心了,您的想法我还不知道吗?叔进了官媒这件事既然被我看见,我要是不告诉你,岂不是白白受您那么多恩惠?” “实话和您说了吧,我要做媒人了。眼睛好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我打算学点本事,做个媒人,也好挣点银钱贴补家用。” “正巧今天又看到刘叔那样,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想着,既然要做媒人,为何不先替你们把这桩好事办了? 刘叔那边一天一动静,万一哪天真挑着了合适的,您可哭都来不及。” 她之所以敢这么直白,那肯定是有个缘由的。 她眼睛还瞎着的时候,有一次晒太阳,意外听了方氏和刘叔的墙角。那会儿刘叔下地干活回来,方氏正巧从屋里出来,两人闲聊了好长时间,她听到他们那话里头,总有那么几丝不大分明的情意。 可巧他们说完各走各的,婶子一转角,就撞见了她,那场面,洛时节就是瞎,也知道有多尴尬,方氏瞬间说话都结巴起来,话里遮遮掩掩的,洛时节那时候就想,他们之间的那种情意,该是没跑了。 本来也没啥,两个成年人,一个死了老婆,一个死了丈夫,又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就是聊个天交流一下感情,还极其含蓄的那种,搁在现代,那就是公园里老头老太太相亲似的,那是顶正常的事。 可是这个时代不一样啊。于是婶子总是来做客,旁敲侧击话里有话,方氏屡屡想说自己的清白的,又不敢,又总想从洛时节嘴里套点啥,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是婶子刚刚说的那个“亲厚”的意思了。 此刻方氏听了洛时节的话,一张胖脸红成了番茄,她知道洛时节一直都晓得这件事,可是如今突然摊了牌,还说的那么直,她,她还真有点喘不上来气。 “您别墨迹了,给个准话,这事要不要办!”洛时节趁热打铁。 “其实我……”方氏一改刚刚的话痨本色,扭捏了半天,脸上似笑非笑的,遮遮掩掩道:“其实我儿子一直让我再找个伴儿,我都没放在心上。” “不过你说你要做媒人,我,我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我就给你当个靶子,你就当练个手,成就成,不成我也不怪你,反正都一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再找个伴儿什么的。” 洛时节看她似乎挺高兴的,心里也由衷替她高兴。 可是该咋弄呢?她们这会儿在这热火朝天的讨论,但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她还得先探探刘叔的口风,万一刘叔真有人了呢? 不过好在方氏和刘二郎之间的障碍数只有1个,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障碍的症结出在谁身上,但好歹只有1个障碍,清理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 刘二郎是个典型的庄稼汉,身上瘦得没剩二两肉,却又有几分真力气,他今年已经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但他整天还是乐呵呵的,精神是真的好,甚至有些年纪比他小的汉子,干起活来都不如他。 他虽有个剃头的手艺,但自城里的店面关门大吉以后,他就很少露手艺了。虽然有时候会有个把乡亲来找他剃须,但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伺候土地。 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江水就要化了,他打算先把地里去年留下的棉花梗子抛了,把田地都翻一翻,等冰雪一化,就种上春萝卜和玉黍。 小山坡上一起种地的还有好几户人家,太阳已经照得高高的了,他们才扛着锄头赶来,见刘二郎已经在地里忙活,纷纷向他打招呼。 在他们的心里,有手艺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刘二郎这样的,既有手艺,又勤劳的汉子,更值得大家尊重。 村里的孩子也喜欢他,此时还没等大人们说话,几个孩子就一窝蜂地跑到了刘二郎的地头,对着刘二郎叽叽喳喳起来: “刘伯刘伯,你家来了个小娘子,说是专门来找你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刘伯刘伯,你家来了个小娘子,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是啊是啊,那小娘子可爱极了,正在你家院儿里哩。” 什么小娘子?什么可爱的?刘二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家已经好几年没来过客人了,难不成是他妹子来了?他摇摇头,那也和可爱搭不上边啊,还是来找他的,谁啊?正想着,又突然想起什么来,直起腰杆子怼这几个孩子: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叫刘叔,刘叔!不要叫刘伯,没老都被你们叫老了。你们糖葫芦还想不想吃了,小玩意儿还要不要修了?” 几个孩子纷纷吐吐舌头,好吧,你说啥就是啥吧。然后纷纷又跑回自家田地里去了。 刘二郎回了家,果然看到有个小姑娘正在自己院子里,一会儿赶赶鸡鸭,一会儿玩玩摊在地上的那堆小玩具,一会儿又好奇地瞅瞅挂在门上的桃符,甚至还把头贴在门缝上,朝屋里瞅。 他推开院子门,轻轻咳嗽了一嗓子,那丫头听到动静,飞快地从门口下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一股机灵劲儿。刘二郎打量了眼这小丫头,虽然身上穿的不咋地吧,但养的还是白白净净的,头发也乌黑发亮,不似他们村里头野惯了的孩子,毛里毛糙的。 更加断定是他不认识的。 “小闺女来找谁?” “我来找刘二郎,刘二叔。” “我就是啊,来找我作甚?” 洛时节细细打量了一下刘叔,可不就是方氏心里面念着的人么。唯一不一样的是胡子形状不一样了,她看到的虚像是留着一撮浓密的山羊胡,眼前这位又修了个十分齐整的八字胡,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料想一手好手艺,全使在自己身上了。 知道洛时节的来意后,刘二郎不可置信到有些好笑:“什么,给我说媒?!” 洛时节点点头。 “你个小丫头片子,来给我说媒?!”刘二郎再次怀疑自己的眼睛,瞅着这个坐在椅子里,才多大点的小孩子,来给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说媒?!他没看错吧!这扬州也不算小啊!咋啥稀奇事都让他赶上了呢? “你且说说吧,你是给我说了哪家滴闺女呢?”他饶有兴趣的摸着他的美髯,想听听这小姑娘还能说出什么稀奇事儿来。 “我要给您介绍的这个姑娘,就是我们村的方芽儿,方氏。” 噗!刘二郎一口茶吐了出来。方,方氏?方氏咋的啦?方氏要嫁给他?他要娶方氏?方氏—— “你,你再说一遍,哪个方氏,哪个方芽儿,就是梨棠村那个,那个死了男人,守寡二十多年的那个方氏?” “叔真是好记性,没错啊,我说的就是那个方氏啊~”洛时节露出笑容来,“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方婶也有要再嫁的意思,央我给她寻个好人,我逛了一个村又一个村,就觉得,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所以就来登门拜访了。” 刘二郎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下意识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我可没有再续弦的意思,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再找别家吧,反正我是不成的,不成不成不成!” 洛时节还想再说些什么,刘二郎显然不想再听,把洛时节像撵小鸡似的撵出了门,又把院子落了锁,扛着锄头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洛时节远远跟着他一路走到田地里头,看刘二叔见了她也不和她说话了,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刘二郎还是不搭理她,她就拿出方氏对她唠唠叨叨的本事来,笑嘻嘻的,侃天侃地侃庄稼,刘二郎从不对小孩子发脾气,尤其是长得可爱的孩子,他更是发不起火来,偶尔就被她套去一两句话,心里想:这小丫头子,脸皮也忒厚! 不过没聊多久,小姑娘就告辞了,同在地里干活的邻居早就听出话里的意思,人一走,就有三两个好事的跑来对刘二郎祝贺起来: “二郎,媒人给你说的哪家亲哪,能不能成啊?啥时候喝你喜酒呢?!” “哎嘿,这才哪到哪啊,”刘二郎讪讪的,“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 他可不敢把自己拒绝了媒人的话说出来,也不敢说对方是方氏,怕给方氏带来麻烦。 ******** 第一次虽然没怎么细谈,但通过实地考察,和邻居们对他的评价,洛时节大概摸清了刘二郎的家底和刘二郎大概的品行了——人是真的好,穷是真的穷。 洛时节问方氏:“婶儿,你是看上叔哪一点了?” 刘二郎家屋里除了那套剃须的家伙拾儿以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家具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多一件都不带的,万一再多一个人来做客,就该坐桌上了。 方氏把帕子往脸上一捂,想想这个动作又特矫情,就又给放下了:“我咋知道自己是瞎了哪只眼,看上了他……” “总之,就觉得他这人好,正直,不像别人油嘴滑舌,对我也好,也从不动歪脑筋,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洛时节似乎有点明白了刘二叔那一连串的“不成不成”的意思了。 这么多年都没动过歪脑筋,想来压根是没想过要结婚,至少没想过要和方氏结婚。 方氏还想问洛时节今天去了之后结果怎样,洛时节哪能告诉她没成,只说刘叔家没人,就在院子里逛了会儿就回来了。 等到了第二天,洛时节又蹲在了刘二郎家门口。 刘二郎扛着锄头远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门口蹲着的人,他吓得立刻又转了身,回田里去了。 洛时节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知道刘二叔存心躲着她,她怕把人家给逼急了反而坏事,也就没去田里寻。 一连过了四五天,洛时节都没再去刘二叔家。 方氏有些急了。 这一天,天才蒙蒙亮,方氏就提着一篮子鸡蛋来拍洛时节家的门。 洛时节见着方氏,见她眼眶乌黑乌黑的,看样子是真的上了心。 “婶儿,这么多年都等了,您还急这几天么?” 方氏哭丧着脸:“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你叔没答应这事,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你可别瞒着我”说完眼眶都湿了。 “方婶方婶,籽莲和青青都还在外面呢,你可别这样,万一叔真的不想娶你,你这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什么!”方氏差点要来个哭天抢地了,“他真的不打算娶我?!” “没有没有,我是说万一,叔没说不想娶你,他只是还没想好。”洛时节辩解道。 女人啊,一谈到心上人,心思就特别敏感。 “什么没想好!他分明就是不想娶我!”方氏气急,“他不想娶我,当初又为什么帮我忙前忙后,年年又帮我收谷子收棉花,听说我家儿郎要开丝绸铺那会儿,他还帮我到处筹钱,你说他忙活来忙活去的,到底图个啥!” 还有这事儿? 籽莲和青青在外面晒豆子,听到里面的动静,都纷纷好奇地朝里面张望,方氏也不管不顾的,显然是真伤心。 “洛大丫头,我只与你是最亲厚的了,你说到底咋弄,我昨晚思来想去,我怕他心里是有了别人了!” “方婶,你可别疑神疑鬼的,刘叔心里肯定只有您。” 要不然他们之间的障碍数为啥只有1个。 “可是我又想,不对啊,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啊,他这人谨小慎微的,”她又摇摇头,“不对,他的确是有那胆子,不然怎么能跨了一个村的来帮我。” 方氏兀自纠结着,已然没听进去洛时节的话,洛时节哀叹,坐在她对面,趴在桌上,一边听她碎碎念,一边摸着刚烧好的茶壶取暖,扬州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洛时节并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想,刘叔听说要给他找老婆,以他当时的反应,总得给他时间反应反应吧,该给他几天好好想想。 而且方氏说,他曾经帮方氏到处筹钱给她儿子开店,这倒是真没想到,也得好好想想。她得想出一套能让叔心动的说辞来。 好说歹说,把方氏劝走。又过了两天,洛时节才又来刘二叔家。 “我都说不成不成了,你咋的还来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捉) “我都说不成不成了,你咋的还来呢!” 洛时节未语先扯出三分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她把一篮子鸡蛋往刘二郎的面前一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嘻嘻:“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说媒,是婶儿,说你一个人在家怪不容易的,让我把这篮鸡蛋给你送来。” 刘二郎看小姑娘累巴巴的,走那么长的路来给他送鸡蛋,不禁心软:“她怎的那么使唤你,这么重的东西,她自己不来送,派个小丫头来。” 刘二郎把门儿打开了,“说好了今天不说媒,我开了门,你歇歇,歇好了就走,别讲些有的没的。” 洛时节连忙点点头,心里心疼那筐鸡蛋。那是方氏送给她的,她自己只留了三个,剩下的都给带来了。 刘二郎又从井里打了清凉的井水递给她,她接过来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这才觉得没那么累了。 又瞅了一眼地上的那一堆玩具,洛时节捡起一把木头宝剑,好奇问道:“这些都是叔做的吗?好精巧。” 刘二郎心想,孩子果然还是孩子,见了玩具就挪不动道:“这些都是村里孩子们的玩具,玩坏了,就拿来让我修,小孩子玩东西忒厉害,三天两头就坏。” 洛时节看看宝剑的上半部分,果然有个木隼,把坏了的两部分连接了起来。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不好好上学,怎么做起媒人的差事,你爹妈不管你?” “我今年十六岁了叔,不小了。” “那也得念书,看你还没找婆家呢吧,小姑娘多念点书不坏,我家女娃,我就没让她早早嫁,一直念到二十岁才嫁人,咱不喜欢当下十五六岁就嫁人那一套,咱就信周礼,女二十而嫁,男三十而娶,这才是正统,不似现在这般,乱了礼法。” 这一通言论怎么那么像陆老师的老师——那个老学政说的话呢。谈到念书,洛时节就有些气短,连忙阻止了话题。 “我阿爹阿娘早没了,没人管我念书,家里还有两个姐妹要养活,逼不得已,才做了媒人。” 哦 刘二郎心想,也是个可怜孩子。 “就像刘二叔似的,本来有一手剃须的好手艺,可是家里条件有限,逼不得已,才放下了,改种田养活自己。” “你这孩子,咋啥都说呢!” “本来就是嘛,”洛时节指了指屋里剃须的家伙拾儿,“叔你看看你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剃须匠,连个老婆本都没攒下,连店面都让人家收了,空有一身本事,就只能在田里伺候土地,你自己就不觉得,自己挺失败的么!” “你,你一个小娃娃家,你懂什么?”刘二郎气了,“我养女儿不得要钱啊,女儿出嫁不得要钱?女儿吃吃喝喝穿衣戴花的,不得要钱?你没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 刘二郎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置气,真是有些犯不着。 “那您女儿出了嫁以后,你咋不去城里继续开店面呢?一个人过日子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没攒出个开店面的钱?” “我……你……”刘二郎语塞:“我也犯不着告诉你个小丫头啊,问那么多干啥?探我家底儿?你说天下的媒人咋都一个样呢!” “叔你可别生气,我不探查,我就随口那么一嘴,” “况且您那点儿事,我早就知道了,八成也就是那样儿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啥了?” “你不开店面的原因啊。” 刘二郎有点将信将疑了,有些事情他可从来没说过,她知道啥了?咋就知道了? “要不我说出来,您听听,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二郎把水桶搁在一边,往台阶上一坐:“好,你且说说,我听听。” 洛时节嘻嘻一笑,开始讲:“婶儿前两天对我说,她儿子刚会做生意那会儿,想在城里租个店面卖东西,可是婶儿那时候哪有钱啊,她就到处借钱,可是都是小老百姓,谁家没几个娃娃要养活,谁肯借给她钱呢,所以钱一直就没筹出来,她后来告诉给了叔,叔你就二话没说,说要帮她筹钱,” “可是都是庄稼人,梨棠村刘家村,哪个村不一样,开店铺那么一大笔款子,婶筹不到钱,您就能给筹到?我觉得依照您的性子,也没和村里人张嘴,我猜您是把您辛辛苦苦存的,留着开剃须店的钱给拿出来了,婶的儿子开了店,您就只能待在乡下继续干农活了,我说的对也不对?” “对个x!”刘二郎还想辩解,“你婶儿人缘不好,我人缘就得跟着差吗?这乡里乡亲的,借个钱也没那么难办,你二叔我只要在村里头吆喝一嗓子,钱那就蹭蹭蹭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带要利息的!” “您可拉倒吧,您要是好意思借钱,早就把自己的剃须店开起来了,何必辛辛苦苦自己攒钱,您要是好意思借,现在也就不会在这听我一个小丫头分析这个分析那个了。” 刘二郎顿了一下,辩解不上来了,只好讪笑起来,又想起什么来,着急忙慌道:“你婶儿不会知道了吧,你没告诉你婶儿吧?!” “我要是告诉了呢?” “你可别告诉她,她儿子的生意刚有起色,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要是告诉了她,以她那性子,定是要把钱一股脑还了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支持我婶儿!” “你支持个球,你又不是她家里人,你知道人家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你也不是她家里人,凭啥就说我。” 刘二郎发现这个小丫头片子真的忒难怼,只好放下脾气好言好语地劝她,洛时节不听,反劝他: “叔,纸里包不住火,而且这事儿迟早得让婶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你这样舍己为她,她肯定要怨怪自己的。”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行了嘛,还纸里包不住火!” “对,纸里能包住火,但包不住我~” “你——”刘二郎气竭! “叔你先别生气,再让我说一句。”洛时节认真道:“与其等婶儿知道后怨她自己,您还不如先娶了她,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借钱这事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你个小丫头,刚刚不还答应了不说媒呢嘛!”刘二郎又想撵人了。 在被撵之前,洛时节飞快道:“如果您不娶她,等她以后知道真相,肯定更气自己,说不定一气之下让儿子把店铺关了还你人情也未可知呢!您当初这个事儿就不该瞒她!” “说完了没,说完了没,你个失信的小丫头,你老师果然没好好教导你,你走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刘二郎一路把洛时节撵出院子。 洛时节站在院门口犹自劝解:“而且娶了我婶有啥不好的,她儿子从小蒙您照顾,早就想认您这个干爹了,您要是娶了我婶儿,我婶儿也会帮你重新把剃须店开起来的,一家人完完美美有啥不好?” 洛时节又把手伸到院子里,向刘二郎招招手:“叔,叔,我的篮子!” ********* 洛时节回到家,直觉得口干舌燥,籽莲正巧洗好衣服回来,见她到处找水喝,连忙说道:“我把茶壶放被褥里了,你且等着,我去拿。” 她放下木盆,进屋把塞在被褥里的茶壶拿出来,倒了一杯,跑到洛时节面前捉起她的手,把茶盅放进她手里。 洛时节见了她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笑起来: “我已经能看见了,以后我会自己倒水喝的。” 籽莲才明白自己又犯了傻,直笑自己习惯改不了了。青青正在屋后煮饭,听到动静从屋里窗户那探出半个脑袋: “姑娘姑娘,刘二叔那说成了吗?” “叔没还我篮子,让我过两天再去拿,感觉这事儿吧,能成。 ” 更重要的是,她今天从刘叔的脸上看到他未来老婆长啥样了——可不就是方氏么。 连系统都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就是这层窗户纸,也忒难破了些。 正想着对策,青青已经把中饭端进了屋。今天吃豆饭焖白肉。籽莲把方氏给的一大块猪肉切成了无数份小的,放在了雪地里冻成了冰疙瘩,想吃的时候就取一份出来化了,放在豆饭上一起蒸,肉的油水混进了豆饭里,吃起来满嘴的肉香,十分好吃。 “姑娘,方氏下午肯定还会来问情况的,到时候你该咋说呢?”三个人闲聊,青青忽然来了那么一句,把洛时节问的,愣是吃不下饭了。 又得过上两天才能去,洛时节不着急,但是方氏着急,自从上次来哭诉,她就天天来洛时节家坐一会儿,仿佛和洛时节说会儿话,她就能安心些似的。 但是洛时节可架不住她这样天天来啊,尤其是今天,仍然没得到刘二叔一句肯定的话,等下午方氏来了,她可咋说呢。 洛时节匆匆刨了饭,还没等方氏来,她就一溜烟跑进了城里闲逛,等晚上再回来。 连续两天,天天如此。 两天过后,她往刘二郎家的院子里一站,刘二郎却也不赶她了,兀自修理着越堆越多的玩具。 “叔,我是来取篮子的,顺带问问您,事情想的怎么样了?”洛时节问的很小心。 刘二郎朝门口努努嘴,表示篮子就搁在了门口。 洛时节瞧刘二叔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不免有点忐忑了,她又问了一遍,刘二郎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叹了口气,对洛时节说: “想知道我和你方婶儿是咋认识的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洛时节坐在椅子上,点点头。 “有一年,有一个富户来我们村里头的山上种红薯,收红薯的时候把大的收走了,小的都留地里头了。我们都是乡下人,哪能看到有钱人那么糟蹋,没事的就都上山刨,我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地里头早就被早来的人刨了个遍,哪还有什么红薯。 那时候我站在地里头我就在想,是不是这家富户故意留了些小的,好让我们这些庄稼汉免费帮他刨地呢。正想着的时候我就看到田里还有个人,正猫在地里,我还吓了一跳,我仔细一瞅,发现是个女人,背上还背着大大的一捆柴火,正趴在地里用手在那刨泥儿呢。 我猜她大概是挖到大的了,不想用锄头给铲坏咯,她旁边还有个半大的娃娃,趴在地里正和她一起抛那个大红薯。 当时我正要走,忽然就听到地里头一阵开心的笑声,我心想那女人肯定是把红薯挖出来了,可是笑了没多会儿,就听到孩子哇哇大哭。 你知道我顶怕孩子哭,一哭我就心软,我连忙跑过去瞅是咋回事。原来是红薯□□的时候把泥甩孩子眼里了,哭的稀里哗啦的让他妈妈帮他吹吹,那女人吧,想给孩子擦眼睛,可是双手全是泥,身上有柴火又行动不方便,急了就骂孩子‘你咋那么不中用,你咋那么不中用,不就是迷了眼睛你哭啥哭’。 唉,当时我就瞅见那女人也在那掉眼泪,孩子吧也在那掉眼泪,我赶紧上去把孩子抱起来擦擦吹吹,又气那女人不好好带娃,非跑地里头就为挖三俩红薯。 后来我就知道了,那女人是个寡妇,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男人就死了。一个人拉扯孩子这种事,我懂,我自己就是,你说我要是不帮她,她一个人,该咋过。” “叔你那是心疼她,全天下寡妇多了,也没看你那么助人为乐。”洛时节叹了口气: “我以前还嫌方婶唠唠叨叨,现在想想自己想法真不好,回去我就对婶好点。” 说起唠叨,刘二郎打了个寒颤:“不怪你,你婶儿那是真唠叨。” “那唠里唠叨啊,那真是……”刘二郎陷入迷之回忆里,“如果当时有抓兵役的,我真的,我立刻就想跟着走!” 洛时节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头:“其实,婶儿也没那么唠叨吧,她只对看得上的唠叨,她那是心里有您。” 刘二郎瞅了她一眼,又开始修一只坏了的小竹马。 洛时节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 这就聊完了?然后呢?和她说了那么多,最后的总结呢?二叔不是要表达一下什么吗? “你怎么还不走?” “啊?叔,您不是,您真的不打算娶婶儿?” “我啥时候说要娶她了?”刘二郎指了指门口,“快走吧,我可不留你用午饭。” “叔,您这犹犹豫豫的咋能行,不带您这样的,” “您再这样,婶儿就该亲自跑来了,以她那性格,一准哭给您看!” “哭?”刘二郎还真没想过,那母老虎一样的,还能哭? “就是哭,我也,不娶她······” “刘二郎!你给我再说一遍!”母老虎啪的推开院子门,门在墙上撞得晃了两晃,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方氏是尾随着洛时节一起来的,他们的聊天她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听得清清楚楚,此刻随手抄起搁在墙角的锄头,往刘二郎面前一杵: “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儿不好!” 洛时节惊讶:“婶儿,您怎么来了!” “小丫头你让到一边去,我要亲自问问你这叔,今儿不给我个合适的理由,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着把锄头架在了刘二郎的肩膀上。 刘二郎一哆嗦,立马讨饶:“别别别别,放下,放下锄头,有事好商量,没什么不好,就是,就是我都一把年纪了,再续弦,那不像个样子,邻居们也会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说什么闲话?!我们有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还能说啥闲话!” 方氏一脚把他面前正修着的木马踢到一米开外。 “你看看你!你看你看,你再看看我,我一个糟老头子,半截已经入土的人,我伸手拿不起二两肉,你呢你呢!你还年轻,嫁给我何苦来哉!” “可拉倒吧!你一个天天让孩子叫你叔的人!现在咋就怂了!有本事你就别怂!你要怂!我就让那些孩子以后管你叫爷爷!” “叫祖宗也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 “甭惦记我了。”纵然有锄头架在脖子上,刘二郎还是撑着所剩不多的一点点骨气,为自己争取最后的自由。 看他那德行,方氏是更加的气: “我惦记你?你是观音菩萨?还是菩萨旁边的善财童子?我惦记你啥?” 见刘二郎不说话了,方氏咬牙切齿:“既然你无意,我也不强求!我要是再来找你我就,我就——” 她指指那个被踢到一边的竹马:“我就把这竹马吃了,把那跷跷板也吃了,还有那个什么骡子拉车!通通给你吃了!!” “那是牛。” 刘二郎嘟囔了一句,把方氏气的,还想再说点啥,洛时节赶忙拉住她,极力安抚: “婶,婶儿,别说了。”小心以后打脸…… 可是没安抚住。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明儿个我就去我就去官媒那里,我也找一个漂亮郎君,我立刻嫁了,让你孤独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方氏撂了锄头,头也没回地出了院子。 洛时节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咋办,刘二郎提醒她:“你还不快追,回头你婶子再出个什么事!” “那也赖你。”洛时节看刘二郎没什么事,连忙去追方氏。 ******* 自从和方氏吵了一架,这一上午刘二郎都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他自然想过要续弦,但那是他三四十岁的时候想过的事情,现在他五十了,年事已高,对续弦早就没了心思。 他和方氏都互相扶持二十多年了,有啥紧要的事情非得续弦,就是不续,田地帮她种,还是会帮她种,庄稼该收割的,还是会帮她收,有什么两样?!而且当初帮她只是出于好心,就算是二十多年已经有了感情…… 刘二郎猛地摇摇头,什么感情!方芽这个女人,相处这么多年,整天唠里唠叨的,还没成夫妻呢,天天就对他吆五喝六,她指东边,就不许他往西边,她要种豆子,他绝对不敢种棉花。这要是真的娶了她,以后这日子还怎么得了!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续她。 刘二郎修完竹马,下午又去田地里耕作,可是越耕越不是滋味,他干脆把锄头一撩,唉声叹气起来。他对自己发起狠来,他想着,天下娘儿们多着是,走了一个还有一堆儿,他就找不着别人了? 可是他脑子里总是想着方氏今天撂下的那些狠话,想着方氏气红的脸,他又唉声叹气起来,心想,完了,完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被那个婆娘缠的死死的了,这婆娘,是给他灌了迷魂汤还是怎么的了! 他扛着锄头回家,做着饭,脑子里还是一直来来回回想着这事儿。 ******* 第二天一大早,刘二郎就急匆匆进了城,猫在官媒所在的衙署正门侯着。 行人来来往往,看一个大老爷们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狮子后面,都不免有些担心扬州城的治安:这人莫不是要劫狱吧? 刘二郎不知道自己是咋了,真的来了。他本不想来,可是一想到,万一她真一气之下来找汉子,那可怎么得了呢? 猫了半天,没见方氏的影子。 他想,方氏大概只是嘴上说说,只是为了气他罢了,他还真当真了。 难为他昨晚还想了一晚上,他这是被方氏给戏弄了吧? 而且转念一想,他昨天那样拒绝她,那就是已经和她断了,没关系了,那他还候在这里干啥?也不像个样子啊…… 又仔细想了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大老远为了方氏跑来,这事还真不像样。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垂头丧气离开了衙门,悻悻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 “婶儿,婶儿,您可真来啊?你要是真进了衙署找官媒,掌判一定会把你的话当真,当真会帮你物色个郎君再嫁的,婶婶婶,您再好好想想,别那么冲动!” 洛时节年纪小,自然拉不住一个身体强壮的四十岁胖婶,反被她拖着来到了衙署门口。 “不真来,我难道是说这玩儿的吗!!你二叔都那样说了,我再去找他,我还要不要脸!反正也是要再嫁,我就找个比他好的,比他能的,我看他会不会后悔!” “婶儿您也太小孩子气了,这事儿还有的商量呢,叔只是还没想开,等他想开了,自然就会娶你了!”洛时节朝人群里不经意那么一望,忽然看到个身影,连忙招呼方氏: “婶婶婶儿你快看,那是不是二叔?” 方氏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真是。 “你看你看,二叔肯定是担心你真的会来,所以才这么一大早的来这衙署拦你!” “那他干嘛又走!” 洛时节猜测:“那肯定是没看你来,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就走了。” 方氏听到她的话,拉着她的手松动了些。洛时节又好说歹说了一大通,她才放弃了找官媒的打算。 这几天城里的喜事一直不断,这不,吹吹打打的又来了一波。方氏看着队伍从她面前走过,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怕洛时节笑话她似的,感叹道: “年纪大了就容易伤感, 有些事情,你们小丫头不懂。” 连着两三天,洛时节都蹲在家里,哪都没去。自那天从衙署回来,方氏就再也没来她这里坐过,显然已经对这门亲事绝望了,也放弃了。 籽莲在院子里一边晾衣服,一边瞅着自家姑娘在墙角晒太阳,没精打采的,不免开口开导她两句。 洛时节时不时应两声,在地上写写画画,半天又丢了树枝,支棱着脑袋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刘叔分明就是对方婶有感情,听说方婶要把自己嫁了,他还巴巴地跑衙门口堵她,那他到底是因为啥不娶方婶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感情还不够深?真的是介意方氏唠叨?” 籽莲笑起来:“刘叔要是真介意方婶唠叨,怎么会帮她二十多年,要真介意,估计早断了,又不是非帮她不可的。” 洛时节点点头:“那他为啥不娶方婶,扭扭捏捏地让人好不头疼。” 籽莲想了想:“或许就是因为还没想好吧,毕竟家里就他一个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好好想想的。” 对啊! 刘叔这样犹犹豫豫的,要是有个亲人在身边推他一把,说不定就能成了。如果放任他自己瞎想,方婶这边再没动静,时间长了,保不齐就又偃旗息鼓了。 刘叔不还有个妹妹吗,听方氏说嫁到了隔壁村,为何不找他妹妹帮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刘二郎已经好几天没有早起了,这在邻居看来,是顶不正常的事情。 以前无论是做早饭还是下地干活,他总是这一排村子里的第一个,可是这个第一人已经连续两三天,天天都起的很晚了,难不成是病了?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没起,左邻右舍不免有点担心,正要去敲他家的门,刘二郎的妹妹刘叔莲风风火火地来了。 刘叔莲比刘二郎小八岁,但比刘二郎强壮好几倍,此刻见自己哥哥那么晚了还躺在床上挺尸,不免有点暴躁,冲上去就给了床上的人一个爆栗子,痛的刘二郎嗷嗷叫,立马蹦了起来! “妹子你干啥呢!”刘二郎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被她这一个爆栗子打的,有点头昏眼花,直不起腰来。 “我干啥,我来还能干啥!听说你要续弦了,我来帮个忙!”还没等刘二郎反应,刘叔莲已经攥紧了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刘二郎这才回过神儿来,忙霸住门框: “我何时说要续弦,你听谁胡说八道?” 刘叔莲停了下来,有点觉得好笑:“那你在家挺着干啥,看你那邋遢样,你别装了,我都晓得了。” “我只问你,你讨厌方氏?” 刘二郎不知道自己妹子问这个想干啥:“不讨厌啊。” “那为啥不娶她?” “我不讨厌我就要娶她!我还不讨厌村里磨豆腐的张老太,我是不是也要娶?” “你要是能娶别人,我也同意。” “你” “我再问你,你年纪多大了?” “五十啊。” “对啊,你五十了,知道自己上了年纪还不抓紧的,有那么好的能看上你,你不赶着上趟儿,你还犹豫,你犹豫个啥,你五十了你还犹犹豫豫,你是看中地底下谁了?” 刘叔莲向来直来直去,说话不打弯儿,尤其是对自己的哥哥,知道唯有拿着鞭子在后面赶,哥哥才能快快地跑。 刘二郎有点生气:“你看看你,你就想着自己,你也不想想人家!方氏正大好年华,我娶她,那不是拖累人家吗?我老了,将就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她还年轻,要嫁也该嫁个像样的,至少不能像我这样的!” “我的哥哥,你是不是脑子锈了!”刘叔莲作势又要给自己哥哥来个爆栗,被他躲了过去: “你觉得那是拖累?她要是觉得你是拖累,说句难听的,那她为啥死乞白赖的要你娶她?她是觉得和你在一处,她安心她舒坦,她才想和你在一处。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关心,那能叫拖累吗?要是她谁都愿意嫁,她还用等到现在?她那是在等你呢我的傻哥哥!” 刘二郎只觉得自己妹妹今天怎么变得那么伶牙俐齿了,脑子也比平时灵光清晰了,把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还是一口咬定了似的:“我还是不能娶她。” 说完这话,他都觉得这话有点矫情了,往日那些想不通的,为难的想法,都跑哪去了? 刘叔莲也不着急,任他想,任他说,两人如此对战了半个时辰,刘叔莲好说歹说,见他还是一副迷迷糊糊想辩解的样子,刘叔莲表示耐心已经用尽,猛地喝住他:“你还想说啥你还想说啥!你能说出朵花来不成!你现在不抓紧续个弦,难不成过几年等我养你?” 又撂下狠话:“我可不养你!” “你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哥哥!”刘二郎一通唇枪舌战下来,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啥,脑子里一直纠结的问题还有啥?他搜肠刮肚地想。 “行!”刘叔莲舒了口气,“我是说什么你都不听了,那别怪妹妹我无情了。” 说完不由分说使出全身力气,今天不管怎样,她都要把刘二郎拉到方氏家。 “等一下!”刘二郎喝住自家妹子。 他放弃了挣扎:“我得换件儿衣裳,这样邋里邋遢的咋出门!” 刘叔莲点点头:“成。” “我还得修个须,胡子都乱了!” “行行行都依你,赶紧的!”刘叔莲再次耐住性子。 和半个时辰前的刘二郎相比,这时候的刘二郎,就跟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似的,瞬间恢复了精气神儿,在妹子的建议下,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还是不满意,最终选了套颇显年轻的青色夹棉长衫子,又把胡须仔仔细细地修了,用胰子洗了脸,重新梳了头,还换了条干净的头巾子,才光鲜亮丽地随她妹妹出门。 刚走几步路,刘二郎又突然叫住妹子,慌张道:“糟了!我还没准备大雁!纳采咋能空空手!” 刘叔莲扑哧一声,笑了。 ******** 这一天对方氏来说,估计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前一秒还对着洛时节哀叹自己这二十年的光阴虚度,可下一秒,刘二郎就十分戏剧地出现在了她家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雁。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她看到刘二郎旁边还站着他的妹子刘叔莲,更离谱的,刘二郎身后还站了满满当当好多乡亲,有刘二郎那村的,也有自己村的。 她直愣愣地看着刘二郎,这老东西把自己捯饬的倒是油光水亮的,手里头还抱个大雁,来求取原谅也不用那么离谱,搞的跟求亲似的。 求亲? 她呆呆地看着门外这阵仗,幽幽站起来:“老东西,你,你这是······” 刘二郎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一脚跨进了门内,看着一起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的方氏,看到方氏双鬓早已不知何时爬上了白发,眼睛里不知怎的,忽然就闪出了泪花。 原来,他们都老了。 ******** 洛时节从来没有那么忙过,也从来没有那么手忙脚乱过。 她知道古人结婚要经过六个流程,俗称六礼,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六个过程的具体细节,她不知道男方送了大雁之后,女方当场还会送只绣鞋给男方,送就送吧,还得让媒人代转,明明人都在眼目前儿了。因此刘二郎求亲那天,方氏忸怩地从屋里拿出早就绣好了的绣鞋给洛时节时,她懵懵懂懂的,闹了不少笑话。 她还不知道,原来六礼中,除了纳佂不需要送大雁以外,其他五个流程都得送大雁,送聘礼也分上半礼和下半礼,结婚前需要互换庚帖请婚期,这些都得由媒人从中周旋。 好在刘二叔没多少钱,又是续弦,六礼基本上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的都由刘叔莲代劳,她只跟着走了一遍,虽然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废,但一想起系统提示的障碍数终于由1变成了0 ,她还是颇有些成就感的。 迎亲那天虽不是大操大办,但方氏和刘二郎家还是各办了酒席款待同排的乡亲,方氏的儿子还从城里请来了乐工助兴。 洛时节和籽莲青青三人一边吃着酒席,一边齐刷刷盯着办菜的大厨子手起刀落,把十四条鲫鱼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一边的大鼎里,正咕嘟咕嘟煮着猪肉和野兔肉,厨子在鼎里加入了大把香料和野蕈,一时间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不知道谁带头唱起了《关雎》,乐工音乐一转,跟着演奏,于是全村人一下子沸腾起来,有的齐声跟唱,有的助兴起舞,一时间热闹非常。 她还从没看过这么热闹的婚礼,一对新人结婚,周围的乡亲和年轻的男男女女就跟过节似的歌之舞之,这样的大场面,让她想起《关雎》里那句‘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大概就是表现这样的场景了。 ****** 婚礼过后几天,刘二郎终于想起来要给洛时节谢礼。 洛时节瞅着桌子上的一匹布,两斤猪肉,外加半只鸭子,有点蒙。 “叔儿,您是不是还忘了啥?” 刘二郎磨磨蹭蹭,从袖子里取出用红纸包着的铜钱。洛时节拆开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一目了然,十枚铜钱。 “二叔,您这也太抠了,我这幸辛苦苦快一个月,十枚铜钱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这不还有一匹布,两斤肉和鸭子嘛,要不是你婶子说你怪可怜的,我才舍不得呢,办了酒席过后,我就剩那么点钱,都在这。” 洛时节嘿嘿笑起来:“既然您看我可怜,要不,您再多给点儿?” 刘二郎哼了一声:“你可怜?我被你连哄带骗带要挟的,娶了你婶子那只母老虎,到底谁更可怜?一大早的就吆喝我去官媒那里登记户口,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让我来给你送礼,你说到底谁可怜?!” “行,”洛时节眨着纯洁无害的眼睛,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来,“反正婶子之前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办成这桩事,定会给我报酬,她来的时候,我一高兴,说不定,保不齐,我就把您借钱给她儿子开店铺的事情” 刘二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大红包,十分客气地摆在洛时节面前,数了数,整整有八十文。 刘二郎特气:“你说你,你这个小丫头忒地厚脸皮,不当媒人真是可惜了!你没什么事情了吧,没事我就走了,看到你我就头疼!” “等一下!”洛时节及时喊住他,把红包底部的字晾在他面前:“我婶儿包的时候上面写了数字的,是一百文,”洛时节把手一摊,“还有二十文呢” 刘二郎无奈:“刚刚不是已经给了你十文了么?” “那还有十文呢?” “没没啦。”还有十文被刘二郎自己眯了。 “小丫头你也别急,虽然少了十文,但我给你提个醒吧,这个醒儿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和你说,正好抵了这十文。” 洛时节让他说来听听。 “你若是真的想做媒人,就该去官媒掌判那里登记入册,真正的私媒是要有官媒发的文书的,私媒做成一桩婚事,也得去官媒那里登记,这是律法规定。你若有心做个合格的媒人,就去求个文书,既能正正经经帮人牵红线,就连大户人家找你,都会礼让你三分。” 没想到做个媒人都要登记。一想到要去找掌判,洛时节就有点怕。 可既然决心做个红娘,掌判那里就是硬着头皮也得闯一闯了。 第二天,洛时节形单影只地站在衙署的门口。一听说要去找掌判,家里的两个姑娘一大早就风也似的飘走了,她们比她还怕。 官媒隶属衙门,洛时节道明来意后,由胥吏领着进入媒司。 而此刻的掌判俞氏,正站在一张桌案后面,对着案上的两张庚帖细细研究,浑然没听到洛时节进来的脚步声。 洛时节进入门内,头也不敢抬,啥也不敢看,兀自走上前行礼,喊了声掌判,俞氏这才吓了一跳似的回过神来。一见是洛时节,她竟有些慌张地,立刻用手把桌上的两张庚帖盖住,可又一想,这个丫头不是瞎了么,她这才又气定神闲地撤了手,吩咐她起来。 洛时节十分规矩地站起身,余光还是瞟到了那两张庚帖上。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个半死。 只见那两张庚帖,一张是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而另一张,则写着洛时节的名字和八字! ——掌判这是要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啊! 洛时节一抖,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抖了,嗓子也跟着了火似的,说不出话来,她又仔细看了眼那两张庚帖,确定有一张的确是自己的。 俞氏浑然未觉,问她:“洛时节,你来这里作甚 ?” 她双眼发直地盯着两张庚帖,抬头无限惶恐地望着俞氏:“掌判,其实,我已经能看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她双眼发直地盯着两张庚帖,抬头无限惶恐地望着掌判:“掌判,其实,我已经能看见了……” 掌判:“……” “洛时节啊,你听我说,”俞氏又十分自然地拿起另一张庚帖把洛时节的盖住,“其实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俞氏满脸堆笑。 洛时节哭丧着脸:“掌判,我给您跪下成么?”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很没出息的想要给跪了。如果跪下就能改变掌判决定的话! “其实这个老先生人挺好的,家境殷实,而且正室早没了,你去的话,可以做正妻,不会——” “不行不行不行!” “洛时节!” “求掌判施个恩惠!”洛时节扑通一声,跪在掌判面前。掌判见她这样不识抬举,原本笑脸相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都冷了几分: “若不是你爹爹生前与了我银子,让我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我才不想管你!” 抓十六岁良家子那晚,当真以为她不知道,洛时节就躲在一块岩壁后面?若不是当时有心放她,她现在还能和她在这谈条件?! “但凡你家还有当年一半的富贵,我也不会给你配个这样的,这老先生家庭条件十分好,不就是年纪大了点,你何必如此排斥,人家想要还要不来呢!” 原来爹爹生前给了掌判银子,看样子还不少银子。 洛时节赶忙道:“好掌判,我今日来是为了做媒人来的,等做了媒人,我会自己给自己找个婆家,保证不让掌判烦一点心!”想了想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若是有幸找到了好婆家,定年年孝敬掌判,如同父母,必不相忘,还请掌判成全!” “你想当媒人?”俞氏捏起帕子冷笑,“这媒人岂是说当就当的?” “所以我这不来求您了嘛~”洛时节没出息地露出谄媚脸。 “你求我也是没用,媒人都是要上报给户部和刺史大人过目的,岂是我一个人说算就算?!” “我知道有点麻烦您,可是我也晓得每年媒人上报,只要是经过您手,上面从来没说过二话,可见他们都敬重你,相信您,您的地位谁敢质疑~” 俞氏被她一翻话说的还算受用:“你可知道媒人那都是要结过婚的妇女,你结过婚么?你一个黄毛丫头,就是做了媒人,谁信你?” 洛时节又赶紧道:“只要有能力,结不结婚的又有什么要紧,有能力说成,谁还管媒人是不是结了婚的呢,就像您女儿,没出嫁之前不照样做媒人,她的能力谁人不服,谁人不夸?没结婚咋的,不照样受大家尊重!” 她在来之前,还是做了点功课的。 “你的意思是,你有能力做好媒人?” 洛时节又赶紧把方氏和刘二郎的事情说了,掌判听了,复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小丫头,寻思了一会儿,又抬抬手:“先起来说话。” “求掌判成全,我知道掌判是个善心人,为了我的事操了不少心。我爹爹的钱您就安心收着,我的良人我日后自己找,保证不给您添乱,找到了还请掌判做媒,以后有了钱,年年也会来孝敬您,报您大恩!” 俞氏略一思索,慢慢做回了椅子:“有一点你倒是说着了,我是心善,但心善可不是这么用的,我吃的是公家饭,拿得是公家钱,自然也得为公家做事,凡是都得有章法,今儿你来找我,明儿她来找我,我都二话不说兜着,岂不是乱了套了,我成什么了?” “这样吧,我把你送到胡氏那里学习,她是从户部下来的,之前掌宋国万民嫁娶之事,现在退下来专心教授年轻妇女做媒,你要是能从她那里顺利结业,我就授你文书,允你做红娘。媒人这个称谓终究老气,还是红娘这个称谓适合你。” 洛时节闻言激动的不得了,遂感恩应下。俞氏写了一封推荐信,又写了教馆的具体地址给她,她才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翌日,洛时节把从刘二叔那里得来的九十文钱全买了肉、茶、酒,用以学习的束脩。她这人对学习没有什么自信,所以,更要把表面功夫做的足足的…… 好不容易按照地址找到了掌判所说的教馆,洛时节抬起头,看着雕梁画栋的正大门,金光闪闪的门楣匾额,再看门口站着的衣着光鲜的三个门子,忽然有点退缩了。 半天,咬咬牙,死就死吧。 门子通传过后,洛时节被带到了一个花厅,正有四人或站或坐于其间,其中有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人与其他三位气质有明显不同,估计就是胡氏了。 洛时节进入门内,跪下行礼。 美妇人名曰瑰瑜,看了洛时节递上来的推荐信后,语气温和: “胡老夫人早已不教授课业,现在由我和另外两名弟子代为授课,只有结业考评,由胡老夫人负责。此事与掌判交代的事情稍有偏差,你若有异议,我可代为向胡老夫人转达。” 洛时节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异议。” “授课时日为五十日,五十日后考评,合格者结业,不合格者,不再教授,你可有异议?” 洛时节复摇摇头,又赶紧道:没有。 旁边有个稍年长的夫人差了一嘴:“既然是学东西,首先便教你一件,先生问话,必须行礼,行礼毕,答复完整,方为回答完毕。” 洛时节连忙知错就改,行了礼,又完完整整回答了一次,那夫人才稍有满意的点点头。 待大概问完,又交代了上课时间,瑰瑜便允她下去,洛时节这时候才想起搁在一边的束脩,连忙恭敬呈上。 等出了花厅,洛时节才悄悄舒了口气,由一个婆子引着出府,临出大门,那婆子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姑娘下次来上课,请注意一下着装,得体即可。” 洛时节瞅了眼自己的衣裳,憨笑着应下。 ******** “在那么好看的地方学习,要是我,她们说什么,我都接着。” 晚上饭毕,三人坐在一起聊天,洛时节说了今天的事情,青青不禁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 “要不,我不学了,换你去吧,反正总得出个人。” 青青吐了吐舌头,摇头拒绝。 等要上课的那天,洛时节正愁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去呢,籽莲便捧着一套新衣裳来到她面前。 她抖开一看,是件浅青色夹棉的短襦,并一件白色的百裥裙,襦上绣了白色的梨棠花,挂了浅色的缨络,裙上也绣了花样,十分好看。 洛时节穿上,看起来分外小巧精致。籽莲又帮她把乌黑的头发梳到发顶,挽了个即简单又俏皮的发型,整个人看起来就格外不同了。 “像个姑娘样了,也不枉我做了这么久的针线。”籽莲看着自家姑娘,眼睛里露出无限怜惜。 从此,洛时节便开始了学习生涯,这五十日说长不长,但对洛时节来说,那肯定也不算短,加上教馆里规矩严的很,颇有些高三时候的压迫感,日子特难熬。 论收买人心,洛时节倒是没话说,一张厚脸皮加上一张会甜言蜜语的嘴,再加上手脚勤快点儿,很快就和同馆里的妇女们打成一片,大家不嫌弃她年纪小,有什么好玩的活动,都会拉上她,也就这些时候,日子还好过些。 不过有个同学,倒是个例外。 有个和洛时节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是来学做红娘的,打洛时节进班那天起,这姑娘就打定了主意瞧不上她,明明是个小姑娘家家,心思颇多,还爱打洛时节的小报告,看洛时节开小差就打报告,看洛时节做小动作就打报告,洛时节忍无可忍,时间长了,两人只要一起互动,那便是眼神和言语间的你来我往,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今天得闲,洛时节又开始盯着满大街的人看,看到了很多人的内心。而那些心里没有心上人的,或者压根不愿意结婚的,洛时节自然也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里又远远走来一个化缘的大师傅,洛时节习惯性地盯着他看,诚然是啥也没瞅见。 不过看到大师傅,她忽然就想起了莫辞彦。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等放了课,她收拾了书本,看天色尚早,遂进北城,向北一路走,到了扬州城最大的隆安寺,寺内香火鼎盛,殿宇庞大,僧侣也多,她一路走上去,看了一溜,也不知道莫辞彦在哪个殿。而且殿与殿之间相隔甚远,阶梯长到看不到头。 一番打问,才知道莫辞彦在最后一个殿,是个十分清净的所在。 洛时节给站在门口的大师傅行了礼,朝里面打量。这座佛堂挺大,有些昏暗,佛堂主位供奉着金身如来,正半垂着眼眸,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堂内香烟缭绕,有四五个和尚正在虔诚的诵经,最前面佛像的脚下,正跪着一个人,烟雾朦胧中,只能看到他略有消瘦的侧颜,烟雾在他的发丝边游走,发冠上的白色绞丝纹反着清冷的光。 莫辞彦似乎在想事情,一动不动的,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注意到洛时节在外面。 屋内就两个炭盆,看着就很清冷,又是大冬天,怎么能受得了呢。 她没有想到这一点,下次来,应该带件厚实的衣服给他。 大师傅告诉洛时节:“莫施主先前有言,不希望有人打扰对亡人的超度。” 洛时节只好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等天色渐晚,才不得不告辞。虽然进去吊唁一下肯定也不算什么打扰,但是又何必。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大师傅来一句:“莫辞彦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又内向,希望大师傅……” 她摇摇头,又不说了,大师傅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看看我,我是那种会欺负人的和尚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捉) “籽莲,我们家真的有这么一个傻表弟吗?!” 外面的打落更已经敲响,家家户户早已阖门休息了,洛时节家犹自亮着灯。 洛时节举着那盏小油灯,又靠近床上那个熟睡的孩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似乎的确有点像阿娘。 今天日落的时候,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孩子突然来她们家投亲,说这个孩子是她的表弟~洛时节当时还觉得好笑,谁没事会找一个穷人家投亲,可当老妇人拿出她阿娘当初绣的小荷包时,洛时节彻底傻眼了。 小时候,她阿娘的确绣过两个这样的荷包,一个送给了她,一个说要送给娘家刚出生的小外甥。 这么说来,这小娃娃的确是她的傻表弟了。 可是,这怎么能这样呢?她家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有人来投奔她~ 旁边的老妇人见洛时节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又开始叨叨那句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的话: “没错了,我们就是来投奔洛家的,小少爷的确是你的表弟,虽然他傻了,但终究是你的弟。” 洛时节忽然想起《唐人街探案》里的那句台词:表的。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收着了,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状况可能和你来投奔前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你可真想好要投奔我们家?” 洛时节站起来,又拿小油灯左右扫了一下家里的环境给那婆子看,看到那婆子脸上露出的严肃表情,洛时节心里甚是满意。 要收下这个表弟,她肯定一万个不愿意的,本来就穷,怎么能再穷上加穷。 婆子低下头来寻思了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就姑娘家吧,不投奔其他亲戚了。” “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不变了。” 洛时节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只好让这婆子去休息。青青瞅着床上半大的孩子,小声对洛时节说:“那以后该咋办,这孩子也不知是得了啥病,听婆子说,五岁那年就傻了,一直没治好,药从来没断过,每个月还得去针灸,如果来我们家,以后这治病吃药是不是也得算在我们头上?” “诚然是算在我们头上的,他们家要是还有钱,也不会沦落到投奔我们。”洛时节瞅着灶间婆子睡觉的地方:“好在还有个婆子照顾孩子,要是她再一走——” “呸呸呸打住,这老妇千里迢迢把孩子送来,定是个衷心的,怎会说走就走。”青青赶紧阻止她。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婆子果然不见了。 真的,还没够洛时节说的。 籽莲把灶间那婆子留下的最后一吊钱和一副药方子交到洛时节手里,就去屋里照顾那娃娃起床了。 一连几天,这孩子都是呆头呆脑的状态,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从起床到吃饭,全都不能自己完成,必须要有人陪着,籽莲照顾他吃完饭,就会让他待在太阳底下玩泥巴,自己就在旁边做事,只有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才会把他留给青青照顾一会儿。 洛时节一连愁了几天,也想不出能把这孩子送给谁,洛家本不是扬州本土人,在扬州并没有什么亲戚,如果要送,也得重新把孩子送回江浙老家去。 江浙那么远,这是要她一路乞讨把他送回去啊。 “这孩子可比你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好带多了。”籽莲一边晒衣服,一边没由头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洛时节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了。 她眼睛看不到的时候,除了晒太阳,还会前村后村的溜达,村里哪里太阳最好,哪里最适合乘凉,她都知道。 眼看太阳正当空了,洛时节放下手里的书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籽莲交代道:“我去城里抓药了,那婆子留下的最后一吊钱总得用在他身上吧,眼看他也几天没吃药了。” “等一下。”籽莲擦了擦手上的水,捡起门廊上的那本《周礼-媒氏》看了一眼:“这书我记得早上就是这一页,怎的到现在还是这一页,从早上到现在,姑娘你就没翻过一页吧,要不药还是我去买,姑娘——” 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早溜没影了。 论实践课,洛时节可以说是同教馆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学子了,连瑰瑜夫人都夸她学得快。可是在书本知识上,真的就没法说了,好的时候倒数第二,差的时候倒数第一。并非她脑子不够好,只是,真的学不进去。 入了城,抓了药,眼看时间还早,又是在东市,洛时节不知不觉就拐进了一家主教论语的私塾院里。眼睛瞎了的这几年,她就爱来这里,不是因为这里的夫子文化教的好,而是这里有个老夫子,每次轮到他上课的时候,都喜欢讲故事。 这家私塾一共有两个夫子,轮流代课,夏秋忙的时候一个星期换一次班,冬春不忙的时候一个月换一次班。 今天正好是教馆休沐,又正好是那老夫子来上课的时候,洛时节踩准了时间,像往日一样溜达到窗户下蹲着,里面的老夫子也正好刚开始今天的论语课。 课时讲过一半,老夫子果如往常一样,休息了片刻,喝了口茶,然后画风一转,对同学们道:“休息时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放松一下。” 一听到这里,洛时节赶紧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把葵花籽来。 正要吃呢,便听到左边不远处的墙角亦有轻轻地脚步声,踩在小树枝上,尤为清脆。 洛时节耳力极好,而且她瞎的时候已经练就了听声识人的本领,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就像这个脚步声…… 洛时节又仔细听了一下,脸色刷的一白。 听这声音,像是陆先生! 她赶紧把葵花籽又重新揣回怀里,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想开溜,陆先生已经猫着腰沿着窗户到了洛时节的面前,与她来了个面对面。 洛时节赶紧恭敬地行礼,然后不紧不慢:“陆先生。” 她上学时最怕的就是上陆先生的课,他是她最最害怕的老师,没有之一。陆先生显然也认出了洛时节,问她: “洛时节,你为何会在这里?”又追问,“为何不在家好好待着。”他知道洛时节的眼睛看不见了,四年前休了课,没成想今天会在这里看到她。 关键是此刻他的行径,颇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意思,不知道洛时节有没有反应过来。 “回,回先生,听说这里有位夫子讲论语讲的忒好,学生左右无事,便来听听。” 洛时节紧张兮兮,手里还有颗瓜子,都捏出了汗来。 “昔日也未见你这样用功过。” 洛时节定然不能说其实是来听先生讲故事的,只好受下批评,恭敬问道: “陆先生来这里是来论课的吧?” 陆梅轻咳了一声,洛时节从他的这一声咳嗽中,突然领悟出了什么,急忙放低声音: “陆先生不会也是来偷听的吧,不然怎么会像我一样,不走大门,反躲在这墙角?” 陆先生支吾了两声,果然说道:“不要说出去。” “不说不说,我定不说出去,没想到陆先生也爱听故事,这里的老夫子讲狐仙讲得栩栩如生,听者如临其境,当真讲的妙极,今日要讲第六十回,狐仙找相公,不知陆先生落下了几回,我可以给您补补。” “第六十回?” “是啊。” 陆梅瞅了一眼窗户里面的上课场面,意味深长,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洛时节: “你眼睛好了?” “回先生,学生眼睛前一阵子刚复明,还未来得及向先生说明,还请先生原宥。” 正说着,里面夫子果然开始娓娓道出狐仙找相公的过程,颇曲折离奇,以至于陆先生也听的全神贯注,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那脸色,却不知道为啥,不甚好看。 临走时还对洛时节说:“改日再聊你的事。” 她还在想,她的事,啥事啊? 事后过了没几天,洛时节便知道了。原来陆先生那次去,是去监视有没有学生欺负他女儿的,那天早上,女儿临上学时突然哭诉有人欺负她,陆先生护女心切,一路尾随女儿,想把欺负她的孩子揪个干净。 “难怪从那天以后,老夫子就跟失了忆似的,当起了锯嘴葫芦,再也没讲过半个故事。”狐仙到底有没有找到相公?这故事没个结局实在恼人。 来给洛时节送书的同村小郎君,把书往她面前一塞,同情她:“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能说出去,陆先生要是听到了风言风语,定不会饶过你我的。” “陆先生还让我告诉你,学不可废也,你四年里落下的课业都得补上,这本《六艺》你先熟读,每个月你要同我一起去他那里一次。 洛时节看了一眼书,心里十分后悔当初视陆先生为同盟,难以想象他听到女儿老师课上讲狐仙时的心情,定是气的不轻。 “那,欺负他女儿的熊孩子们怎样了?” 洛时节忽然很想知道。 “他们呐,他们真是不明白一个道理,”送书的小郎君露出一脸八卦的笑容来: “那就是朋友妻不可欺,先生的子女更不可欺,他们怎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栽到陆先生的手里呢?前几天那几个学生去陆先生那里上课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罚作业,罚背课,罚抄书,罚到令人发指,罚到苍天见怜,罚到他们看到陆先生的女儿都恨不得绕着走。”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窍,知道了陆先生罚作业背后的真实意图,总之,有陆先生女儿在的那几个私塾,可谓四海升平,一个个都乖的不得了呢。” 洛时节咋舌,陆老师作为一名教书先生,竟如此不相信自己的学生会听他讲道理,要不然他怎么会用这么,这么质朴的方式,直击学生们的要害。 ******** 转眼五十日的教馆学习已经到了尾声,这一日,几个教课夫人都来了,交代了本次胡老夫人出的考核内容。 “我这里有许多个人家待说媒,你们每个人都要挑一个去,好好完成这次考核,十五日为限,由胡老夫人考评每个人的表现,愿你们莫要辜负我们的辛苦栽培。” 为了公平起见,夫人们决定抓阄。 洛时节打开自己刚抽到的纸团子,正仔细研究呢,素来与她不两立的某姑娘突然在她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洛时节,你可得费点心了,这家人我是知道的,她家的女儿是个盲女,凶的很,这一年可有不少媒人铩羽而归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捉) 城南章府。 天光初亮,曹大娘子便顶着还没下去的下玄月,来到南院给老夫人请安。今日比平时晚了那么一些,曹大娘子遣退身后下人,去了披帛,又仔仔细细理了理衣裳,这才脚步轻巧地进屋去。老夫人已然早早坐在太师椅上,正喝着茶,看着这个办事利落的儿媳妇给自己请安。 问安时照例是交待一下府里每天的大小事务,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说完了,曹大娘子正想像往日那样退出去,老夫人今天却叫住了她: “安儿今年也不小了吧。” “回老夫人的话,安儿今年十六。”曹大娘子预感到老夫人要说啥了,只想言简意赅地答完,不想多说其他。 “十六岁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连安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曹大娘子点点头。 “安儿这脾气,倒是像你夫君小的时候,桀骜不驯,皮的很,一般人家估计降服不了她。” “是啊。” “所以你要多上点心,我听说,上次来了个媒人,又被她打跑了?” 曹大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情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不过已经给那位媒人致过歉了,看伤养伤的费用我们一直在负责,保证这件事情不会传扬出去。” 她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才堵住了那媒人的嘴。 “你估计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老夫人望着自己的儿媳妇,脸上神情也变得不那么轻快了: “我知道安儿是你的心头肉,你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但要是真为了她好,就该把心思正正经经放在给她找婆家上,她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瞧不起,你都顺着她的心意拒了,时间长了,谁还愿意再登我们家的门?” “可是那些个媒人给安儿找的,不是哑巴就是瘸子,正常点的,又不是那么门当户对,因此都让我给拒了。” 曹大娘子又赶紧补充:“不过我已经请了胡老夫人帮忙,她是个顶厉害的角色,有她帮忙,这次定能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吧,安儿年纪不小了,眼睛又是那样,你心里该是知道,哪样的郎君才是真适合她。” 曹大娘子退出屋子,天已经大亮,她站在廊下一声不吭,婢女小心翼翼给她披上披帛,又被她一把扯下。 还披什么披,心里早就一肚子火。 老夫人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心里该是知道,我该知道什么?只要有差不多的,也就不错了?难道我们安儿就活该要嫁给瘸子哑巴聋子?! 为什么她的女儿那么苦,从小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就连嫁人,也不能给她找个如意的好郎君!她偏要找个好手好脚又有钱又贴心的好女婿,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大娘子,府外有个小丫头,说是胡老夫人派来的。”一婢女一路小跑到她面前禀报。 “小丫头?”胡老夫人遣个小丫头来作甚? 但是肯遣人来,也总比一直没消息要好,毕竟离上次去胡老夫人那,已有一个多月了。 曹大娘子整理了一下衣裙,重新披上披帛,挤出一个雍容的笑容,遣婢女把人带到小客厅,她则赶紧去女儿的闺房,叫人赶紧梳妆打扮,务必给来人留个好印象。 ****** 洛时节放下手里喝的第三盏茶,往小客厅外瞅了一眼。 还是不见有人来。 她坐了估计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虽不至于焦躁不安,但等人这种事情,终究是件耗费耐心的苦差事,要不是已在教馆里训练了五十日,若是换成一般客人,估计早已告辞。 屋里的婢女们各个都十分有分寸的低着头,她一开始有心问些话,可她们都跟聋子似的不理不睬,只有换茶的时候,一个个才跟突然活过来似的忙上一番,换好茶,就又变成了木头人。 洛时节正思索着要怎么让这些人开口呢,屋外忽然有了动静,一位端庄华丽的夫人在婢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实在是失礼,让姑娘等了那么久,望请体谅。” 曹大娘子脸色稍显难看:“本想着让小女出来见见姑娘,但是也不知怎的,今早起来直说身子不适,现下还在房中休息,今日怕是见不了客人了。” 洛时节只好说无妨,其实她今天来就是想看看那位章安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她也好有了心里准备,可现在…… 至少能见到章小姐的母亲,也算不错吧。 洛时节道明来意,见曹大娘子脸上果然有些微吃惊之色,定是觉得她年纪太小,不能胜任这趟差事了。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洛时节来之前,心里也虚得很,这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与人说媒,而且还关系到她是否能够顺利结业。 一想到这一层,她心里即便再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按照教馆里教的那些,洛时节一边与曹大娘子聊天,一边收集一些章府的基础信息。 章府,扬州城十分有名的商贾人家,祖上靠贩茶发家,到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代,家底深厚,人脉也广,至今除了做茶的生意以外,还做一些古董字画的买卖,富裕自不必说。 章府人丁也旺,章家老夫人育有三个儿子,都已在扬州城立府,还有十余个旁支,分散在城里城外,章府是她大儿子府邸,曹大娘子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育有一儿两女,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小儿子还小,现在待嫁的是她的二女儿,章安儿。不过章安儿出生时就有残疾——眼睛看不见。 “虽然是眼睛看不见,但我们家大业大,总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儿过去也能有人服侍,当然,郎君的品貌自然也是要极好的,不然也配不上我们家安儿。” 曹大娘子喝了口茶,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小姑娘。 胡老夫人怎么能派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给她,这不是明显糊弄她么。 罢了,快快聊完,再去寻一个。 打定了主意,曹大娘子便起身准备送客,又想着小姑娘大老远来这一趟,又是胡老夫人派来的,礼数上总归要周到: “洛姑娘远道而来,我作为家主本该好好招待,奈何我这女儿身子弱,一生病总离不得我,我还得去看看她,洛姑娘若不嫌弃,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又对身边一婆子道:“一会儿洛姑娘走的时候,你去账房取些银子与洛姑娘,也是赔罪。” 洛时节有心想再聊一会儿的,但显然对方无心再谈,也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她只好行礼告辞。 刚到照壁,正要拐弯出府呢,回廊那头便远远跑来一个婢女,对曹大娘子禀报:“姑娘说了,她愿意见见媒人。” 洛时节立刻停下脚步,又听那曹大娘子说:“不必了,那小姑娘已经让我打发了,改日有媒人再来,再说吧。” 这是不让她干了呀。 洛时节立刻装作没听见似的,突然对引路的婆子一喊:“糟了,我出门时带了一方帕子,这怎么就没了?” “是不是落在小客厅了?” “是了是了!定是落在小客厅了,劳烦您等一下,我自去取,我知道搁在哪里。” 还没等那婆子应声,洛时节早一步并做两步溜回了小客厅的长廊,一路快步流星回到曹大娘子面前,见那婢女还没走,暗暗喘了口气,笑着向曹大娘子打招呼: “你们且聊你们的,我就是回小客厅拿一下帕子,我帕子落里面了……” “不过我刚刚听这位婢女说,小姐愿意见媒人了,正巧我也回来了,要不……” 曹大娘子一脸尴尬。 那婢女见媒人又回来了,立刻两眼放光,也不管曹大娘子是何表情,立刻道:“太好了,小姐说了,这次一定和媒人好好聊,让夫人和媒人一道过去呢。” “你确定,姑娘是真的愿意见媒人?”曹大娘子问。 “真的,我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梳妆好,坐在屋里等你们呢。”那婢女是曹大娘子有心安在章安儿身边的,非常机灵能干,也知道曹大娘子话外的意思,还特意在‘真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确定?” “奴婢确定!” 好吧,她是真的被自己的女儿坑怕了,但这次连这个丫头也说确定,那必然应该算是确定了吧。 “既然洛姑娘也回来了,那便一道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既然洛姑娘也回来了,那便一道去吧。” 曹大娘子看了眼小姑娘,确定她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想必刚刚说的打发了的那句话,也并没有听见。 总归是失礼的话,没听见最好。 一路曲曲折折,绕过一个花园又一个照壁。 曹大娘子一边与洛时节客套,一边领她进了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修整的极为干净,也十分宽敞,院里除了有几株应景的花花草草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因章安儿眼盲,曹大娘子特意为之,少点东西也比较安全。 一行人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那厢房门与其他屋子稍显不同,推门处雕有一只精巧的玉腰奴,还镶了彩色琉璃珠。 曹大娘子轻轻扣了下门,本想知会女儿一声,好让她做好准备见客,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连串嘈杂的笑声。 更要紧的,门已经十分顺从地被她推开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来。 一推开门,就见一堆下人正趴在地上,对着一只小罐子大喊大叫,正在兴头上。 而旁边的一把椅子里,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没穿鞋袜,露着光溜溜的脚踝,翘着个二郎腿,也是兴致勃勃地攥着拳头嘶喊着助威! “你们!”曹大娘子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一干人一见是大娘子,一个个登时如见了洪水猛兽般没了声音,赶紧跪地求饶。 “来人,把这些下人全都给我绑了!我今天,我今天——” “欸?母亲怎么来了?”一个略有嘶哑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话头。 正是那个坐在椅子里,披散着头发的小娘子。 曹大娘子瞪大了眼珠子,愣是没脸认这个惨不忍睹的女儿。 章安儿望向自己的母亲,之所以说是望向,也只是因为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睁着罢了。 眼睛里是一潭死水一样的静,没有神采,没有焦点。那双眼睛打一生下来,就没有看到过人。 “安儿!你成何体统!” “我怎么了?要是知道你们要来,我定不会这样的。” “你!你明明——” 曹大娘子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耍了!这个孩子,当真是想让她丢尽脸面! “小姐小姐!明明是你让我去喊夫人来的,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我说过吗?” 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光着脚走向说话的那个婢女,还踢倒了尚留在地上的小罐子。 里面的两只小虫蹦蹦跳跳快速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明明是你这个婢女,硬要我知书达理一点,让我恭恭顺顺听母亲的话,让我见媒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你为何要弄得这般乱糟糟,你这不是要害我吗?!” “我向来乱糟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安儿摸上那婢女的脸,抚摸着她细嫩的脸颊,面上的嘲笑意味便愈发明显, “再说了,让你喊你就喊吗?是不是在耍你,你看不出来吗?难为母亲这样相信你,原来也是个又傻又笨自以为是的蠢姑娘~” “你——” 那婢女气极,羞恼至极却无可奈何,一气之下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章安儿十分无趣地哼了一声,忽然闻到一种不一样的女儿香,然后幽幽走到洛时节面前,漫不经心地打趣: “你倒是和其他媒人不一样,一个小姑娘,你是媒人吗?” “我是媒人。”洛时节无奈地回答,心里已经哇凉哇凉。 教馆里那丫头说的没错,她完了。 这么个流氓似的少女,她要怎么给她找婆家!? “你胆子大吗?” “还行。” “那你手伸出来。” 洛时节不明所以,伸出手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章安儿摸上她的手,然后在她的手上放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蟑螂。 然后在众人一阵倒吸凉气的惊吓中,洛时节不慌不忙又把蟑螂交还给了章安儿手中。 心想,我谢谢你啊,这么可爱的宠物,自己收着吧。 当然,她也怕蟑螂,但是上学那会儿不是不受人待见么,桌上和书包里就总是会出现这种“惊喜”。 久而久之,她就总结出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把他们自以为恐怖的这些东西,再送还回去。 这下好了,众人又像看比蟑螂更恐怖的玩意儿一样,看向洛时节,连章安儿都有些受到打击。 这年头,真是山外有山。 虽如此,她还是佯装无所谓地丢了蟑螂。 “你既然不喜欢,那就请回吧,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章安儿刚要转身进屋,洛时节连忙喊住她。 “等一下!请小娘子稍留片刻!” 怎么?章安儿愣在原地:“你这是在命令我?” 系统提示: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4 】 “好了,你可以走了。” 章安儿:“……” 她气极:“你这个媒人好生无礼!母亲,我不想再见到她,快把这个媒人轰走!” 曹大娘子还在生着气呢,看两人你来我往完全是把她给忘了,于是一声令下,绑的绑,拖的拖,今天不把这些下人给“伺候”了,她就不是章家的当家主母! 洛时节走的时候,曹大娘子命人给了一大包礼物,并一些银子,意在封住她的嘴。 她提溜着东西回家,青青看了连连赞叹。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只去了那么一次,就给了这么多好东西,多去几次是不是就可以发财了~” 洛时节不理她,兀自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记录在纸上。 章安儿,不仅眼睛盲,性格还很乖张,可谓身体和心理上都很不健全,经济条件那是不必说的,可是有钱有什么用。 可能也就有钱这一条,还有点用…… 籽莲识得几个字,看到洛时节记录的信息,不禁也面露愁容,自家姑娘这次,恐怕是真的没法结业了。 “你说这么一个乖张的姑娘,居然也能喜欢上人。” “什么?”籽莲不大明白,“小姐怎么知道章姑娘有心上人。” 洛时节其实是在自言自语,见籽莲突然问,只好说是道听途说,含混盖过。 她今天的确是从章安儿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十分体面,十分儒雅的俊郎君,通身的贵气,长得也不赖,他的腰间还挂着一只镂空的琉璃珠子。 就她这脾气,只有四个障碍,简直算是少的了。 只是这个郎君是哪家的,真的不得而知。 看虚像里,这郎君背后的墙面上还挂了一副肖像——一位年长者,着朱红色绛纱袍,紫绶金章,官威凛凛。 可知这位郎君祖上就是当官的,是仕族人家。 自古仕族轻商贾,仕族也很少与商贾通婚,与商人的子女结婚,多半会遭到仕族内部的耻笑,仅这一点就很难办。 总归还是得先找到这位郎君的府邸,登门拜访一下,再做他想。只是这郎君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上哪找去。 想来想去,突破口还是在章安儿身上。 好在有胡老夫人这个后盾,她下午再登门的时候,章府的仆人们还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洛时节笑嘻嘻道明来意,曹大娘子也不想多加阻拦,反正多一个媒人不多,少一个媒人不少,想聊聊,那就聊聊去吧。 便让贴身的老婆子给她带路,自己则忙自己的去了。 又到了章小姐的闺房门口,这次连婆子都不敢贸然敲门了,只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屋里便有个婢女为她俩开了门。 “怎的又是你这个媒人?” 洛时节认得这个婢女,是早上玩蛐蛐的一堆人中的一个。如今看来,曹大娘子并没有严惩她们,原因多半还是章安儿使了乖戾的性子。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我这个媒人有要事找她。” “你来还有什么要事,我家小姐从不见你这样的人物,通报也是徒劳,请回吧。” 不仅章安儿横,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横的很,洛时节旁边的婆子都不敢多吭声。 这样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洛时节想了想,于是道: “劳烦姑娘和小姐说一声,我有一副画想交给小姐,小姐看到后定会想见我的。” “画呢?”婢女通身大量了一眼这个媒人,手一伸。 画…… 洛时节厚着脸皮又向她讨要笔墨纸砚,那婢女哪还搭理她,身子缩进门内,就又把门关上了。 不得法,她只好请婆子帮忙。不一会儿,笔墨纸砚铺就,洛时节凭着记忆,提笔在纸上画了个郎君,穿着朱红色官服,紫绶金章,腰间也挂着个琉璃珠子。 画完收笔,旁边的婆子看了,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您这画工恐怕不成吧……” 婆子心想,这样的画工也敢拿来献宝,这画的是人吗?红红绿绿一块块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还有这圆咕隆咚的,画的是糕点吗?还不如她家孙女画的呢。 洛时节也不好意思笑起来,但仍然坚持道: “我这是映像派,可不是一般人能欣赏的,也只有像章小姐那样有独特眼光的人才能欣赏得了,她看到后,定会想见我的。” 婆子只好卷起画,硬着头皮又去喊门,刚喊了一嗓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对啊,她家小姐是个看不见的,她看个啥呀看。 懊悔已来不及,门已经打开。 洛时节不等婆子说话,赶紧凑上前,又给了几两银子给那婢女,一番嘱托,请她务必要把那幅画描述给章安儿听。 婢女接过银子,才漫不经心地拿着画进里屋去了。 不一会儿,果见婢女又气势汹汹回到门口,对着婆子一通埋怨: “小姐让我告诉你,下次再领这样的人来,她就让大娘子把你轰出去,不要什么样的人都往这带,什么样的画都往这送,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小姐让你立刻回去反省去,还有这个小姑娘,小姐说了,她要亲自伺候伺候!” 那婆子哪还敢说话,连忙唯唯诺诺退下,跑回去报告去了。 婢女见人走远了,才对洛时节说道: “小姐请你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小姐请你进去。” 洛时节吐吐舌头,请个人都那么让人不自在。 婢女在外守着,她一个人进了里屋。章安儿已经梳了妆,独自坐在一张雕花檀木椅上,玩着一枚碎银子,那双大眼睛徒然地睁着,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镂空琉璃球,有一只下面正压着洛时节的画。 洛时节轻咳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没有行礼。” 椅子上的人丝毫不客气。 偷懒不成的洛时节只好福下身子,标标准准给她行了一礼。 “你这小姑娘,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章安儿把那碎银子往她面前的地上一丢,声音里的轻蔑感,就像对一只蛐蛐。 “先是戏耍我,现在又来贿赂我的婢女。你画的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取笑我眼睛看不见吗?” “回章小姐,小民只是怕贸然说出某人的名讳或相貌来,会给小姐带来不便,万一小姐府上并不知情,我这冒冒失失的,岂不是给小姐带来困扰。” “那你画的究竟是何物?” “您的婢女没向您描述吗?” “我的婢女描述了那是她的事,我想让你再描述一遍!” “小民画的是一个郎君,他的祖上是做官的,他有一枚十分珍爱的琉璃珠子,形态约莫和姑娘桌上的那些有些相似。” “是何长相?” 洛时节只好又描述一遍虚像里的那个郎君,章安儿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疑惑地质问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郎君!” “小民不仅知道这个郎君,小民还知道小姐中意他,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们俩来的。” “小民愿意为你俩说合,穿针引线,促成佳偶。” “为我们说合?” 章安儿听到这,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仿佛这是她听到的最别扭的笑话了。 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个愣头青,才知道多少呀,就敢扬言说合。 “你可知道他家是仕族,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为官,我们家纵使再有钱,也只是小小一商贾,想攀上堂堂颜家,难比登天。你想为我俩说合,是不是太天真了?” “难道你们已经试过了吗?” “怎么没试过呢,”章安儿摸过桌子边上的一只琉璃球把玩。 “难比登天这句话,就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两年前就试过了。她老人家还说,那是自取其辱,现在这句话也送给你~” 洛时节心里更加失落。 章安儿听到了她的叹息,也忽然跟着悠悠叹息了一声,脸上针锋相对的表情也早就消散了个干净,恢复了平时冷漠不善的样子。 “你走吧。” “麻烦把这幅墨团子也带走,我母亲不知道我们还来往,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最好也闭上你的嘴。” “不该说的,最好别说!” “敢问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府邸何处?” “……你还想说媒?” 洛时节微微一笑,心里苦兮兮的:“我倒是不想啊,但事关我的结业考核,不成也得努把力,就算不成,也没有遗憾了,您说是吧~” “就知道你也是个自私的。”椅子里的姑娘又翘起个二郎腿。 “告诉你又何妨,他姓颜,名曲,字仲虔,在衙署那条大街的后面,那里全是仕族们的宅院,颜府的门楣匾额是御赐的,上面还有王室留下的墨宝,你一定会找到的。” 又忽然对洛时节坏笑:“等你铩羽而归,不能结业,在我面前哭。” 分明很期待,还硬装作无所谓~ 洛时节朝这个同龄的小娘子吐了下舌头,反正她也看不见,然后麻溜地消失在她面前。 第二天一早,洛时节就坐在了颜府的厅堂里。有下人通报后,她被一个叫罗松的小厮带进了前院的书房。 颜府确实是世家,连一个小厮都自带某种气场。 洛时节跟在身后,边走边问:“我们现在是去见颜夫人吗?” “不是。”罗松走路生风,一点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书房门口,罗松把门轻轻推开,便站定在一边,有一种高手的气派。 洛时节听闻,这些贵族身边都会有个保镖或者贴身侍卫啥的,罗松约莫就是这种角色了。 道了声谢,她轻轻步入书房。 房内一派古色古香,书目繁多,全都在一排排的红木架子上搁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窗户边的桌案上有一只很大的鎏金錾花铜熏炉,正烧着暖香。 有一个郎君正坐在铜炉边的椅子上,锦衣华服,眉目清隽,和洛时节从虚像里看到的郎君一模一样。 这便是颜曲了。 洛时节赶紧行了礼,颜曲抬了抬手,让她随意坐,他怀里此刻正卧着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灰灰的,胖嘟嘟的,很可爱,引得洛时节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猫产自敦煌,性格懒散,很喜欢睡觉。”颜曲突然十分随和地说道。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洛时节的心头。 她轻轻走了几步,特意寻了个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这个郎君却好像并没有看到似的,目光也没有一点变化。 “小民还真未见过这般稀罕的猫,它的眼睛真好看。” 正抚摸着猫咪的手忽然顿住了,颜曲微微一笑,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 “是么……” “我一直以为它正闭着眼睛睡觉呢,原来还醒着。” 洛时节真的如坐针毡,章安儿怎么不告诉她,这个颜曲也是个瞎子! 有人上来侍奉茶水。 洛时节目视着随婢女一起进来的罗松,也端起一杯茶,试了试杯盏整体的温度,待水温适宜之后,他将茶盏轻轻放进颜曲的手中。 又似乎意识到要解释一下,罗松才对对面的洛时节道:“我家少爷有眼疾,失礼之处,还请洛小姐见谅。” 洛时节点点头,颜曲又说了一些什么,她也只是恍恍惚惚地听着,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 两个人,都是盲人! 怎么会这样? 他们该如何在一起…… 心里顿时压抑的很。 她麻木地坐了一会儿,随口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出了书房。 正巧,颜曲的母亲,颜顾氏刚烧香回来,命人端着煎好的药,正往书房走来。 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一个生人,还是个姑娘家,似乎已经聊完了事情正要走。颜顾氏忙问身边的管家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胡老夫人府上的媒人,那正好,我也正有意,为吾儿择个良配,你且去喊住她。” 管家应下,一路先行而去。 洛时节听闻颜家主母要见她,只好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美妇人慢步走来,行止之间尽显名门望族的涵养。 “听管家说,你要为吾儿做媒。” 洛时节立刻点点头,不忘行个礼。 “管家,你把汤药送进去。”颜顾氏又转头对洛时节微微一笑:“你且随我来。” ****** 小花园里,颜顾氏毫无保留地把颜曲的事情细细道明,末了又发出一声酸涩地叹息,藏着浓浓的忧愁。 颜府,簪缨之家,袭官已有百年,颜顾氏的丈夫,也就是颜曲的父亲,现任宋国侍中,为官公正清廉,深的宋文公信任。 颜家人口不甚兴旺,颜府是嫡系一脉,世代袭爵,享食邑。 颜家旁支不是很多,多依附嫡系生存,颜顾氏为颜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武陵王麾下,镇守山阳,早已在山阳娶妻生子。 而颜曲,不似他父亲是个文官,他对排兵布阵方面颇有研究。 年少入仕,入仕后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先后出任了郎中令,右卫将军和散骑常侍。 可惜三年不到,便因身染恶疾休了官,几年下来身体仍不见好转,眼睛也是在突发恶疾的时候看不见的,至今已有四五年。 “他的身体和眼睛会好的,宫里的医官和宫外名医都这么说,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颜顾氏解释道。 “我想为他寻个体贴的真心人,能够爱他照顾他。我为他选的,他都不甚满意,你可以在扬州所有的闺秀里面物色,且不论家世,如果有多才多艺知书达理,你觉得与吾儿合得来的,可先告知于我,我自会为吾儿登门拜访。” 听颜顾氏话里的意思,似乎本已有大概名单。 大户人家关系复杂,自古便有以子女联姻稳固关系的习惯,早有备选也是正常。 可既然没有告诉洛时节,想必是想再多相看几个,甚至只要颜曲愿意,家世背景不硬气,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可以接受的家世背景里,不知道包不包括商贾。 洛时节有心提起昨天章府也在为女儿请媒人的事情。 也不知颜顾氏是不愿意听到,还是的确没留神,没在这件事情上给出一句话,哪怕一个“哦”字都没有。 只一心念叨她儿子的喜好和身体。 洛时节在家闷了两天,犹豫不决的,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帮忙说合这两家的亲事。 其实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说合。 “姑娘,其实我也觉得,不该为章小姐说这门亲,他们两家的家里人都无意结成亲家,你若硬说和,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你的结业考核只是让你为章家说媒,又没让你必须把章家和颜家说到一起去,既然那个颜郎君并不合适,为什么不再选选其他家,章府是富贵人家,想结亲的权贵肯定不在少数。 ” 青青也同意籽莲的话:“两个都是看不见的,以后成了婚该怎么生活,姑娘就算说成了这门亲,胡老夫人估计也不会太满意的。” 是啊,洛时节就是怕这个。 依教馆所学,婚后不能互相扶持者不说合。 天知道颜曲会不会一直都瞎着。 要能好早好了,看颜顾氏忧虑的样子,估计是难了。 而且章安儿和颜曲的障碍虽然只有四个,但很明显,以颜曲的条件,肯定会有障碍更少的那个姑娘存在。 可是,她又觉得这事还有转机。 就是因为颜曲还病着,事情才有转机,如果他现在是个健康人,放现代那就是黄金单身贵族。 想扑倒他的人多了去了,哪还有章安儿什么事。 更要紧的,她的结业考核。 章安儿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让她知道她又放弃了,又要给她找其他婆家,那她会不会像对待其他媒人一样,对她作妖使绊子,玩砸了她的考核? 一边是说合了,胡老夫人可能不满意,一边是不说合,章安儿可能使绊子。 她头疼。 为啥颜曲也是个瞎子,要是个哑巴瘸子该多好,至少还能互相扶持,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 洛时节晃晃悠悠站在颜府的大门口,她本不想来,只是结业考核迫在眉睫,她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她想从颜曲脸上看一下,他未来会娶谁家的姑娘。 如果不是章安儿,她就可以下定决心给章安儿重新找良人。 扬州城那么大,好男人一大把,这个“颜曲”不行,还有下一个“颜曲”呢。 总能找到一个让章安儿满意的吧。 正寻思着,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颜府的门口停下。 看车把式的打扮,应该是颜家自家的马车。 不一会儿,颜府走出来两个人,洛时节定睛一看,不就是颜曲么,他的身边是他的小厮罗松。 罗松扶着颜曲上了马车,车把式一声清脆的吆喝,马车便向着扬州深处行去。 洛时节连忙叫了一辆载货的木板车,让车夫紧跟着颜曲和罗松一道走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马车行到了一处十分荒凉的大路上。 此路原本是通向江州的一条捷径,后来官家在不远处修了更加捷径的官道,又把这里的桥给断了,这条路也就荒废了。 洛时节在路口叫停了板车,站在车上眺望了一下,春天还未真正到来,大地上的草木仍然呈枯败之色,远远望去一片萧条。 此路中间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不远就是岔道,岔道处有座十里长亭。 洛时节小时候去玩过,一到春天,那里还是很好看的,有时候会有文人在那里摆酒践行,折柳送别。 但后来可能觉得践完行还得走官道再送一遍,两边跑忒的费事,久而久之连文人也不去了。 既然此路不通,想必他们去的就是那座长亭。 这条路有很长一段直道,如果洛时节跟在后面,太明显了,只好在路口歇了半个时辰,等马车走的很远了,她才吩咐上路。 等板车穿过小树林,洛时节付了车钱,改独自步行,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果然看到一座长亭,安安静静匍匐在一片土坡上,坡下还停了两辆马车。 长亭年久失修,红漆剥落,看着灰突突的。 她在亭子蜿蜒的长廊里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忽然想到,坡的后面还有一处非常大的题诗壁。 洛时节来到坡后,一眼就看到巨大的题诗壁下站着四个人——罗松和一个婢女,离他们不远处,是颜曲和章安儿。 此刻,章安儿正拿着一根导盲棍,对着正在学走路的颜曲指指点点: “……走路的时候,背要挺直,肩膀要放下,脖子不要往前伸,腿站直,你肩膀放下来了吗……” 章安儿握着竹棍,毫不留情地对着高大的颜曲戳来戳去。 颜曲由于看不见,时不时会被章安儿戳得一个趔趄,不远处的罗松见到也不上去帮扶,反而时不时暗搓搓笑两下。 可见这样的训练,已经很稀松平常了。 洛时节趴在一块石头后面,默默看着他们。 走路训练结束后,章安儿的婢女和罗松上前摆放桌椅。 章安儿一边十分熟练地打开食盒,拿出饭菜摆在桌子上,一边对旁边的颜曲警告道: “我告诉你哦,罗松如果再帮你夹菜的话,我是能听出来的,你必须一个人吃饭,不能使小手段哦。” 颜曲十分顺从地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了两下,算是回应。 今天阳光甚好,四处草木又不多,阳光把题诗壁烤得暖融融的,四个人有说有笑,也不觉得冷。 这可苦了洛时节,选的是一块背阴的石头,冷风嗖嗖,冻得她直发抖。 正想寻一块面阳的石头躲,眼睛一扫,突然看到不远处小树丛里正躲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寻常打扮,正缩头缩脑看觑着题诗壁下的颜曲和章安儿等人! 洛时节心道,糟了! 她心下着急,唯恐叫那偷窥者跑了,匆匆爬上石头,欲提醒罗松。 罗松显然也听到了洛时节这边的动静,立刻警觉地快步走来,洛时节不待他走到面前,连忙指着小树丛喊道: “不是我,是他!快点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说话间,树丛后的人也立刻察觉到不对头,飞也似地朝坡下逃窜,罗松也不是吃素的,三步并作两步早不知何时追了上去。 逃跑的人一跑三回头的功夫,一把软剑就横在了他的面前。 罗松果然是个练家子,在腰里藏了软剑。 人被押到题诗壁下的时候,犹自理直气壮地嚷嚷: “你们最好对我客气点!你们家公子小姐私会,就不怕抖落出去,识相的给点银子,就可将我打发!” 章安儿的婢女打量了一下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原来是你这个篾片!我看到你在我们府门口晃悠很久了,竟打的这个主意!” 罗松向坐在椅子上的颜曲小声禀报了什么。 颜曲不由扬起嘴角,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勒索钱财的流民,” “这荒郊野岭的,杀了就地掩埋便是,不必事事都禀报与我。” 罗松得令,正要拉此人下去,这人哪里还敢嚷嚷,忙跪地求饶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什么流民,也不是篾片!我是齐王府的人,是我家主母派我来偷窥的! 我保证我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 “而且……如果你们杀了我,齐王府一定会报官,到时候你们也会有不小麻烦,还是放了我吧,我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他听闻颜二公子做官时,素以狠出名,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以所谓流民的身份死在这个荒郊野岭,因此交待的十分彻底,唯恐漏说半句!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章安儿,一边夹着一颗鱼丸,一边冷飕飕哼了一声:“你说出去又能怎样~” “你确定,你看到的皆是事实?” “小的,小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小的发誓,打死也不说出去半个字!” “可你刚刚还说,看到我们在此处私会呢~” 章安儿咬着筷子,不屈不挠地提醒着他。 “小的,小的看错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看错了?你说看错了,你家主母估计也不会相信,要不戳瞎你双眼,你就说得了眼疾,你家主母就不会盘问你了!” 听说要戳眼睛,跪着的人差点吓到背过气去,颜曲连忙阻止章安儿再恐吓他。又对罗松交代了几句,罗松领会,走向洛时节,小声道: “洛姑娘,此事还得有劳你——” “什么有劳不有劳的,”当罗松向她走来时,洛时节也就明白颜曲的意思了。 这件事,还得由她来担着最是万无一失,否则闲言碎语传出去,对两家,对章安儿的声誉都不好。 “这位郎君,你说出去又怎的,我可明言告诉你,我是胡夫人手底下的媒人,特奉了双方母亲的意愿,让颜二公子和章家小姐来此踏青游玩,我这个媒人都在,双方的下人也都在,你是不是想歪了?” “对对对,”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想歪了!我回去一定如实向我家主母禀报,颜二公子和章家小姐都是清白的!我会让主母打消错误的想法,我保证,两家府上不会听到半点流言蜚语!” “如果贵府不相信,你大可以让他们去胡老夫人的教馆找我,我自会说清楚原委。” 那人也是个聪明人,听洛时节说到这个地步,早就通透了。 颜曲挥挥手,此人立刻像脚底抹了油似的,消失在他们面前。 眼看好好的一天就这么被破坏,天也渐晚,颜曲和章安儿两人只好分手。 为了安全起见,章小姐和洛时节先走,过半个时辰后,颜曲再上路。 等章安儿的马车铃铛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的时候,颜曲才依依不舍回过神来。 刚迈了两步,脚下却踩了空,若不是罗松扶的及时,就会摔得很狼狈。 颜曲犹抓着罗松的胳膊,半晌才苦笑道:“我是不是太弱了。” 罗松一边扶他站定,一边回他:“您以前很强。” “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您不需要安慰,只有弱者才需要安慰。” 颜曲弯了弯嘴角,却不再说什么。 ******** 章府的马车上。 洛时节很好奇地问:“颜二公子已经瞎了四五年了,为什么到现在,走路都那么磕磕绊绊?” 她也失明过,知道四五年的时间,不该这样差。 章安儿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以前,还要更糟糕。” “更糟糕?什么样的?” “……心里。” 她曾花了三年时间,才把颜曲从人生的低谷里拉出来。 洛时节哦了一声,懂了。 章安儿从怀里掏出颜曲临别时送她的琉璃球,旁若无人似的,开始细细摩挲着它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想象着它神秘的模样。 坐在一边的洛时节看着她手里的琉璃球,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您和颜二公子,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吧?” 她那桌子上的琉璃球无数,新旧大小花样都不一样,可见是颜曲分了好多次送她。 章安儿点了下头,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 “小姐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好不实在。” 洛时节想起她没有事先告知颜曲也是瞎子的事实,现在显然也隐瞒了他们俩从小就认识的事实。 真有点儿小郁闷。 “实在?”章安儿一脸不屑:“你往石头后面一躲,还有什么是你不晓得的!需要我来告诉你?” “我,我也是出于好心,不想打扰你们才躲起来的,而且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们两家的名声可就没了……” 洛时节小心翼翼地分辩,却引来章安儿更明显的嘲笑: “是啊,要不是看你做事还有点分寸,你今天就会和那个偷窥的人一起,被埋在哪片小坡上,成为孤魂野鬼~” “我和那个偷窥的才不一样呢,我是一个正经的媒人,我是有原则的。” 说起原则,章安儿冷笑起来: “两年前,也有个老媒婆告诉我,你们行业里有这么一个原则:不能互相扶持的两人,不说合。不知道这个原则到你这里,还算不算原则。” 洛时节语塞。 她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则来的么。为了给自己做个决定,她还特意来到颜府,想从颜曲的脸上找到答案。 可是这答案…… “章小姐,您是真心想嫁给颜曲的,对吧?” 忽然被这么郑重地问,章安儿不知怎的,脸腾地一红,还有点发烫。 她自认为,自己可以脸皮厚到笑怼各种人问的各种问题。 可此刻面对这个询问,一颗心却很没骨气的跳的十分厉害…… 她不禁有点懊恼。 “没错,我是想嫁他。但凡让我看到一丁点希望,我都可以没脸没皮的抓住它!” “你想笑我,劝我,都可以,随便你,不过千万不要惹恼我,否则你会笑不出来。” “谁要笑话你了。” 洛时节此刻没有半丝想笑的心情,反而很纠结,因为她今天从颜曲脸上看到的新娘,并不是她。 而是另一个姑娘。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因此下定什么决心。相反,知道这个颜二公子和章安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她居然有种想作死的冲动。 胜算又多了一分,为啥不试试呢? 况且这两人是真有情。 可是一想到胡老夫人可能会不满意两个瞎子在一起。 还有曹大娘子那句“自取其辱”背后,所暗示的仕商通婚难的问题。 还有系统上那四个结婚障碍数。 洛时节又犹豫了。 她只能腆着脸问章安儿: “如果我要是拆散你和颜曲……胡老夫人来考评的时候……章小姐会不会让我……过考核?”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章安儿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起来:“当然不让你过了!我又不是菩萨!想拆散我们,你也得有这个能耐!” 这还没开始拆呢,就生气了。 洛时节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了一路,章安儿压根没听见似的,把她当成了空气。 她这个媒人做的,真的是憋屈的很~ 眼看要到章府了,挣扎了数十秒后,洛时节被迫妥协: “好吧,我会帮助你俩促成这桩好事。” “可是有言在先,胡老夫人来考评的时候,一定要替我美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你们做媒人的原则不要了?” “原则那肯定是要的,”洛时节很狗腿地笑: “可是颜曲的母亲不是说了么,他的眼睛只是暂时瞎了,只要细心调养,身体和眼睛都会好,也许还得要个三四年,四五年,但终究会痊愈,到时候和健康人没有两样,也就谈不上不能互相扶持。这个原则我可没破,您可得在胡夫人面前说上一说。” 如果胡老夫人就认死理,她也只能认栽。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洛时节打帘一看,已经到了章府,遂转身对章安儿道: “我随您一起进府吧,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向您母亲禀报一下。” 今天发生的这桩不大不小的事,实应该告知曹大娘子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如果日后齐王府真有人来旁敲侧击,曹大娘子也好应对。 章安儿明白其中厉害,对洛时节的话并未否决,但…… “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你去颜府一趟才是正经。” 她语气里那居高临下奴役她的做派~ 洛时节自认无法反抗,只得乖乖应下。 两人下了马车,章安儿由婢女扶着进了章府,洛时节正准备离开去颜府,就见门里又走出来一个姑娘。 她定睛一看,不由拉下脸来,心想,这个死对头怎么来了?! 那姑娘也一眼看到了洛时节,连忙走过去拦下她,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也随之抬得老高: “洛时节,你来的正好!” 她只得摆出一张笑脸来:“小玖姑娘何出此言呀?” 着实不想在现在和小玖斗嘴皮子,眼看天色渐晚,她还得去一趟颜府呢,去晚了就赶不上回家吃晚饭了。 这位在教馆里头就和洛时节不甚对付的小玖姑娘,此刻正笑得一脸开心,一点也不在乎洛时节摆出的伪善表情。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一声!” “我考核的那家郎君,也看上了你的章小姐,你我之间,估计只能有一个人完成考核了~” 啥? “你的考核郎君看上了我的章小姐?” 对方点点头,正待说话,不远处停于小摊边上的马车那里,忽然大咧咧跑过来一人。 此人远远就喊着小玖姑娘,小玖亦露出一个标准的专属于媒人的笑容。 洛时节看着,心里明白,跑来的必定是小玖说的那个郎君了。 她看过小玖抽到的纸团子,知道此人。 此人姓淮名季,字淑安,是一位武师,在城西有一处十分大的院子,用以为校场,专授棍棒刀剑,手下徒弟遍布扬州城角角落落。 淮季虽是魁梧黧黑一武夫形象,却多有矜贫救厄之举,因此很受扬州城百姓的尊重,达官显宦也多与之交好。 淮季身强体壮的,却是个和气人,见到洛时节十分客气地揖了一礼,才一脸紧张地问自己的媒人: “小娘子,章小姐的母亲怎么说的?” 小玖露出一脸得意:“我已与曹大娘子交谈过了,她对你很是满意的,允许你明日和章小姐在扬州城里走一走,午时即回,你要好好把握。” 淮季听闻,一开始因为紧张而有点扭曲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长舒一口气道:“太好了!” 又赶紧朝小玖作揖:“那有劳小娘子,明日再与我和章小姐走一趟了!” “那是自然。”小玖笑嘻嘻回礼的同时,不忘瞄一眼洛时节,看到洛时节脸上不甚畅快的表情,心里更觉舒坦。 洛时节的确不畅快。 这下四个障碍全都清楚了—— 男女双方的母亲算是两个,这个淮季算是一个,从颜曲脸上看到的那个姑娘,估计也算一个。 等那姑娘一出现,四个障碍就可以开一桌打麻将了。 洛时节心里那叫个苦! 但苦归苦,她还是朝得意洋洋的小玖露出十分老诚的,过来人一样的表情,吓唬她: “太好了,可算有人要与我一起,挨章小姐折腾了。” “小玖你可说的真没错!章小姐今天邀我一起去逛街时,一言不合,她差点就要把我给活埋了!好在我嘴皮子利索,好话说了一箩筐,眼看土已经埋了我半截,她才把我放了呢!” “她这人,就是不待见媒人,你看我这身上脏的,都是她给折腾的!明天你要是陪同的话,可得眼珠子灵活些,手脚勤快些,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被整的很惨。” 小玖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半晌才没好气道:“谁像你一样,木头脑袋!” 又对一旁的淮季安慰道:“别听她胡说,大家小姐顶多脾气差些,断不可能胡作妄为,害人性命!” “不打紧不打紧,我对章小姐也多少有些认识,我理解的,她就是爱耍点小性子,人却是好的。” 洛时节听淮季这么说,倒有点愣怔了,这个淮季,看样子对章安儿确实上了心,不然也不会打听得这么仔细。 反正该吓唬的也吓唬了,洛时节赶时间,不再与小玖和淮季纠缠,紧着时间去了趟颜府。 ******** 颜曲府上。 颜顾氏很有耐心的听完洛时节的陈述,脸上却没有因此露出半丝惊讶,而是让管家封一封红包给她。 洛时节才明白过来。 “想必颜曲公子已经都告诉您了。” 颜顾氏微微颔首,略带愁容:“我这个儿子,一回来就把事情始末都禀报了我,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担责任,更不想我误会与你。” “我真没想到,他和安儿还有来往……” 原来颜家和章家祖上是世交。 两家祖辈都还在世的时候,多有往来,那时颜曲和章安儿都还小,依仗两家祖父母的交情,可以经常见面玩耍。 可是等他们的祖父母相继过世之后,两家的交情就淡了。 加上近些年仕族不与商贾为伍的风气越来越盛,颜曲和章安儿明面上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大多时候都是私下见面,两家人一直以为他们俩早没了交往,也没有多注意。 直到两年前,颜曲和章安儿对家里人开诚布公后,两家人这才慌乱起来。 本以为都是小孩子,却没成想,一眨眼,两人已经长大成人,彼此的感情早不知在何时生了根发了芽,哪里还能拆散得了。 两家为此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我知道,我管不了颜曲,他早已不是孩子了,但是他后院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管。他还那么年轻,等以后身体好了,眼睛复明了,我怎么能忍心看他身边躺着的人是个瞎子,我宁愿让他恨我,也不愿他一辈子和一个瞎子一起生活!” “洛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洛时节明白。 但来之前,她也打定主意,想从颜顾氏这里先下手。 既然在身体上章安儿没占优势,她就想从精神层面开刀。 而且有些话,她早就想说了。 “小民虽没有权利干涉夫人的决定,但小民有些话却觉得有必要告诉夫人。” “小民今日见到颜二公子和章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颜二公子比往日开心了很多,也真实了很多。” “颜二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想必从来没有在您面前露出过软弱和无助。” “但是今天我看到的颜二公子,却是一个连独自走路都不会,连吃饭都得靠身边人帮助的可怜人。如果他身边没有罗松,他就什么都做不了,连出门都不可能,这样的颜二公子,可能才是最真实的,您的儿子。” 她又把章安儿告诉她的说了一遍,担忧道: “我知道您肯定会说,他这样只是暂时的,终究会好的,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在成为一个正常人之前,他或许已经被自己的无能压倒,永远也无法做回以前那个无懈可击,谈吐不凡的颜曲了。” 毕竟从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废人的那种打击和挫败感,不是谁都能平稳跨过去的。 颜顾氏一声不吭地听着,眼睛里早已有盈盈泪水。 这个姑娘说的没错。她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怯懦过,软弱过。 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在和他的老师聊天下大事,就是在书房里让罗松念书给他听。 身体不济的时候,也总是见他在病榻上做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或是逗逗猫。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不在乎这种身体上的病痛…… “看来我对曲儿,还是不够了解……”颜顾氏用帕子捂住脸,半晌才振作着收了眼泪: “但是也正如洛姑娘所说,吾儿已经够苦了,他才需要一个真心爱他,能够照顾他的好妻子,这些安儿都不能给他,安儿的性格我很了解,她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能够照顾我儿子,况且她的眼睛……她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 “章小姐虽然看不见,但她比颜二公子强多了,她可以帮——” 她想说,章安儿是真心的,要不然颜曲生病这么多年,为啥其他人没在颜曲身边,只有她一直在。 而且章安儿的确能在精神上帮助颜曲。 可颜顾氏已然不想再听。 “再强也不行,我说不行,便是不行,我绝不允许他娶一个盲女!” 说来说去,还是紧抓着盲女不放,洛时节知道,她肯定还是不相信颜曲曾经软弱的事实。 亦或是不肯相信。 一旁的管家把红包塞到洛时节手里,提醒她:“姑娘,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天要黑了,需要的话,我派府里的马车送姑娘一程。” 话已至此,洛时节也不好多说,只好起身告辞。 不过这富贵人家就是阔绰,她还没开始说媒呢,红包就已经拿了两个~ 出门一看,斜阳已经挂在了树梢下面,洛时节只好匆匆往家赶,等赶到家,天都已经黑透了,各家各户早已掌起了灯,家家户户都其乐融融,又累又饿的人气*喘呼呼跨进门,正赶上青青端最后一碟子菜进屋来。 “正说着姑娘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开饭了,可巧您就麻溜的出现,时间掐的很准嘛~” 一旁正在布碗筷的籽莲也笑起来:“估计是我做的饭菜香味飘到姑娘那里了,她才想起来回来吃饭。” 自从刘二叔和方婶给的谢礼吃完后,洛时节已经好久没有在饭桌上看到肉啦。 此刻盯着满桌子的菜里还有一盘香气扑鼻的熏鹿肉,洛时节瞬间精神饱满,早把从颜顾氏和小玖那里遇到的不快抛诸脑后,飞速地净了手,擦了脸,撸起袖子往桌边一蹲,手就不受控制地拿起筷子伸了过去,夹起一块丢进嘴里,瞬间满足,赞美道: “籽莲做饭的功力越发纯熟了,只是今天什么节日吗?这么多好菜~” 籽莲答非所问:“也就比平时多了一样菜罢了,你就觉得好了?也不问问这熏鹿肉哪来的。” “熏鹿肉哪来的?”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个郎君,文弱的脸上抹了些许灰,素白的衣服上也尽是灰尘,许是被呛到了,他那一双本就清澈的眼睛湿润润的,于是一边咳嗽一边擦眼睛,却仍不忘告诉青青: “青青姑娘,灶已经修好了,只是以后得定期清理,否则还是会咳咳咳……” 洛时节看着这个郎君,一双筷子险些脱手! “莫,莫辞彦?!” 她不知为啥,脸腾的一红,连忙放下筷子咽下鹿肉,结结巴巴道:“你,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只是,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莫辞彦,而且她刚刚还这么不讲究! 好在莫辞彦似乎并未看到什么,恭恭敬敬对她揖了一礼: “回小娘子,小的守孝期满,今日特来践诺。” “原来如此,”洛时节强作镇定: “时间过得真快呵,一转眼都三个月了。” 她脑袋里飞速计算着日子,暗叹时间飞也似的,她竟然忘了莫辞彦的诺言,也把上次说要给莫辞彦送衣服的事情忘了。 籽莲见自家姑娘有点傻呆呆的,想来是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插话:“还愣着做什么,饭菜都快凉了,莫公子快去洗一下,来吃饭了。” 莫辞彦应下,又看向洛时节,洛时节连忙狠命点点头,他才转身出去。 青青在一旁笑话洛时节:“姑娘怎么一见到莫辞彦就傻兮兮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真是羞愧难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莫辞彦那双善良澄澈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直羞死个人。 在现代,洛时节招蜂引蝶可是一把好手,万草丛中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奈何,这四年瞎子当的,如今随便见到个郎君,都觉得眉清目秀。 饭桌上极其安静。 每个人吃饭都比往日斯文了很多,也慢了很多,尤其是洛时节,平时都是抢着吃,此刻也开始慢腾腾,细嚼慢咽起来,一双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莫辞彦。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莫辞彦吃饭的样子好好看,连带着洛时节觉得,今天桌子上的每一片蔬菜都像金子似的稀罕起来,连挑食她都给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饭客客气气吃完,青青和籽莲收拾了碗筷,莫辞彦很自觉地拿起门角的笤帚扫地。 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些家务的,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扫的很仔细,也很专注,就像寺庙里那些日日为佛堂洒扫的人一样,对自己手里的工作充满了热情和尊重。 洛时节坐在走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禁想起《孟子》里的一句话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看到他,便也只能想到这样的话。 眼看已扫得差不多,洛时节立刻喊住他,邀他同坐,他微愣了一下,便也无甚在意的和她一样席地而坐。 “其实我挺好奇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和戚大娘子走,她可是给了你一百两银子呢。” “我猜你并未打算终身卖身的,对吗?” 莫辞彦坦然点头:“小娘子是唯一一个看完我文书的人,小的确实并未想过,一辈子卖了自己。” “况且,当时的两位恩主都是是非之人,也只有小娘子是真心想买下小的。” “什么买不买的,” 洛时节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是路见不平,总想帮上一帮,都是穷苦人,应该的。” 又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小娘子了,可以叫我洛时节,我们都是直呼名讳的,你若不介意,我以后就直接喊你莫辞彦了,你不介意吧?” 见对方摇头并不介意,洛时节心里乐开了花。 又想到了什么,竟不自觉笑出声来。 莫辞彦见她笑得甚是开心,也觉得有趣:“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家里终于多了一个正常人,而且还长得极耐看,以后三年还可以一起相处,真是太好了~” 这下可好,这一番十分坦诚的言论直接让莫辞彦听呆了。 洛时节连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想说,你挺好的,我们村里人就喜欢你这样标致的郎君,不会排斥你,当然我也——你就安心住下……” 越解释越觉得绕舌,眼见着莫辞彦越听越呆,她窘迫地笑了一下。 “我这人,就是不太会说话,你不会误会了吧?” 莫辞彦当然理解她是率真单纯,但还是被她这接二连三的言语惊住,说话都磕磕巴巴了:“……洛姑娘,你,太直接了……” 还没等洛时节再解释解释,他早已拿着扫帚略带迷惘地出了门。 ******** 第二天一大早,洛时节便匆匆去了城里。 昨天一晚上都梦见自己没能促成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她内心很不安。 到了城内,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洛时节去章府一番询问,才知道章安儿已经遵照她母亲的意愿,出门和淮季逛扬州城去了。 若是放在往日,章安儿定不可能如此乖巧的就顺了她母亲的心,想是昨天那件事情,让她不得以做出了让步。 洛时节只好在城中没头苍蝇似地寻找,从西市一直逛到东市,也没有看到章安儿和淮季等人的身影,眼瞅着一上午就要这么晃过去,她着实有些着急。 不知不觉逛到了南市。 今日的南市格外热闹。虽然天气还是没有真正暖和起来,但扬州城的每一家酒楼店肆都已重新换了彩绸,布置一新,来自各地的文人墨客也开始下扬州或游玩,或访亲探友。 扬州城的那一份诗意,才刚刚酝酿起来。 洛时节拐进一家十分雅致的茶楼,茶楼的正堂上空,悬了好几副精心表过的字画。 长长的画轴静静垂于淡雅的熏香之间,窗棂余光如碎银子般在室内撒下一地斑驳,赏画人漫步其间,别有一番韵味。 茶楼一楼便是用来陈列字画的,二楼才是客人真正喝茶的所在,中间是大的穿堂,两边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雅间。 洛时节把靠窗的雅间都扫了一遍,偏偏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小玖和章安儿。 真是一番好找。 忙大步流星上了楼,隔着一扇镂空雕花的屏风,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小玖此刻那张憋屈的脸。 茶楼雅间内,章安儿端着一副又天真又柔弱的面孔,对不远处坐着的小玖笑道:“小玖姐姐。” 小玖被她叫得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我的木瓜雕好了吗?” “快好了快好了,实在是怠慢小姐了。”小玖一边别别扭扭想着:明明我比你小,还喊我姐姐,一边手还在一刻不停地给一只削好的木瓜雕花。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瞎讲究,吃个木瓜还得雕成个牡丹花才肯吃,她咋不让雕个龙呢!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告奋勇,接过章安儿手里的小刀! 手一抖,小玖在章安儿婢女不屑的目光下,把再次雕残了的木瓜放到一边,重新又拿起一块来雕。 她的手边已经摆了一堆残次品了。 章安儿微微一笑:“有劳小玖姐姐了!”又看向淮季:“淮公子,你说要送我的同心结呢,做好了吗……” 淮季从乱七八糟的红绳中抬起脸来,干涩的眼睛瞪得老圆,半晌才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觉得我已经理清头绪了。”他丢开一团已经绕的不成样子的红绳,又重新捉起两根纠缠起来。 章安儿还不忘在旁边鼓励他:“奴家不着急,慢慢来。” 洛时节看着这个场景,忐忑了一上午的心瞬间放下。 为章安儿操心,她真是想太多…… 小玖正雕着花,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大眼睛——洛时节正看戏似的瞧住她,和她手里那朵雕了一大半的牡丹花~ 拿着雕花刀的人瞬间面红耳赤:“洛,洛时节,你怎么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的洛姑娘。 洛时节忙进去给章安儿和淮季行礼,笑嘻嘻道:“听说这间茶楼不错,我特意来转转,刚巧就看到你们了。” 章安儿一双冷漠的眼睛望向洛时节,好像是在无声的嘲讽: 多此一举。 此时放置于屋角的铜壶滴漏发出十分清晰的嘀嗒声,寺院里的钟鼓楼亦敲响厚重的铜钟。 章安儿算了算时间,百无聊赖地站了起来,问身边的婢女:“到午时了吗?” “回小姐,已经到午时了。” “那就好。”一开始还笑得一脸天真的姑娘,此刻早已换上冷冰冰的面孔,理了理坐皱了的裙角,不无嫌弃道: “回府。” 小玖略呆了呆,一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吗? “可是,可是我木瓜还没有雕好……” 章安儿听着,向小玖招招手,小玖立刻把雕了一大半的牡丹花端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啥呢,就见章安儿捏起那朵精致漂亮的牡丹花,一口丢进嘴里。 “不打紧,反正我也看不见。” 小玖:“……” 她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看不见的盲女耍了一上午! 众人送章安儿回府时,洛时节像个狗皮膏药似地紧随其后,小玖拿白眼瞥了她许多次,她也只当没看见,随他们一起进了章家。 “洛时节,你怎么还不走!”当小玖说要去拜会曹大娘子,洛时节还紧紧跟着她的时候,小玖彻底恼火了: “没见过像你这般没规矩的,拜会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论先来后到,我可是先来的那一个。” 洛时节脸皮极厚地辩驳,她可不想对方就这么顺顺当当见了曹大娘子,要见也得一起见。 她得知道曹大娘子对淮季的看法。 可偏偏不遂她愿,曹大娘子也正要找小玖叙话,看到洛时节也在,往日客客气气的表情早换成了漫不经心: “洛姑娘且先回去吧,你要保的媒我已经清楚了。” 曹大娘子缓步上前,微妙地与小玖站在了一起。 “只是我们章家再是富贵,也只是平凡的商贾人家,女儿要嫁也是嫁门当户对的,你保的那家,恕我们高攀不起。” “曹大娘子言重了,还请大娘子饶我片刻时间,我有话想对大娘子说。” 然而曹大娘子却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似的,不愿意再听洛时节劝说,又朝身边的老婆子使了个眼色,便客客气气把小玖请进了小客厅,独留洛时节对着一个老婆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洛时节心知不能像往日那样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来日方长,她若真把曹大娘子惹急了,这宅院深深,只怕再也不能进来。 只好顺着曹大娘子的心意,出了章府。 洛时节又去了一趟颜家,颜顾氏倒还是客客气气的,可当洛时节一说起章安儿和章家的时候,颜顾氏便还是昨天那句决绝的话,怎么也说不通。 这两家人怎么就那么执着。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太疼自己的子女。谁不想自己的儿女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姻,而她所说的媒,恰是在摧毁他们美好的愿景。 洛时节见过颜顾氏后,并没有着急走,而是依照第一次来的路径,一路来到前院,找到了颜曲的书房,奈何颜曲并未在里面。她正想寻个人问问,便看到正端药路过的罗松。 罗松见到她,倒像是知道她会来似的,不紧不慢由着她追上自己。 洛时节赶紧问罗松:“颜二公子可有何打算么?我这边若是按照往日的做法,恐不能成了。” 她其实是想让颜曲去说服他母亲,毕竟能说服颜顾氏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她这个最心疼的儿子。 罗松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只是: “祖训严苛,我家公子若屡屡违逆颜顾氏,颜顾氏会被家族老人诘难,公子若执意娶商贾之女,颜老爷的风评也会受到质疑。” 颜家能在朝中立足百年不容易,颜曲的父亲近些年又十分得君主赏识,不定有多少眼红的小人,正巴巴地等着看颜家的笑话。 洛时节有些受挫。 罗松又道:“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洛姑娘。” “什么话?”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理所必然。” 她听得有些糊涂:“何意……”不能讲的再清楚一点吗? 对方叹了口气,又多嘴一句:“自古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洛时节歪着脑袋:“虽然还是不知何意,但很明显,上面那句是你家公子说的吧,下面这句才是你说的吧。” 罗松不惯咬文嚼字,只觉得自己似乎多言了不少,再多说一句,只怕于公子无益,于是对洛时节微微颔首,快步离去。 回家的一路上,洛时节都在想着罗松的那两句话。 什么叫做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理所必然,还有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颜曲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确实也挺为难,想娶章安儿,却又无法弃家族荣誉不顾,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把,却又牵扯到太多人。 况且自己久病沉疴,痊愈之期遥遥不可知。 一想到这对惺惺相惜的有情人,最后真可能以分别收场,洛时节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拼了命地思索罗松这句话里隐藏的转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梨棠村。 洛时节抱着一个小竹笼回到家中。 院子里,籽莲正专注地忙着捣鼓她的草木灰,近日里她为了贴补家用,又接了不少洗纱幔的活计。 纱幔不比衣物,又大又难洗,所需用的草木灰也比平时多上了数倍。 而院子西边,正有五六位乡邻围着莫辞彦,有说有笑地帮着他,把药碾子里的药粉舀进一个个小布袋中。 洛时节好奇地问籽莲:“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籽莲正做草木灰入神呢,忽听到洛时节发声,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回来了: “姑娘怎么才回来,晌饭吃了吗?”又道:“锅里给你留了饭,还热乎着呢,快去吃,别饿坏了肚子。” 洛时节答应着,又惊喜地看了看自家几个草屋的屋顶:“这才一上午的功夫,我们家的屋顶都被修好了吗?” 西边一排四个草屋的屋顶全都焕然一新了。 “人家莫辞彦今天起的比你还早呢,你还没起,他就已经回了趟南山,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一上午可没少忙。” 原来洛时节还在城里晃悠的时候,莫辞彦已经在青青的吩咐下,修了屋顶,收拾了所有西屋,还在小山坡上给籽莲架起了好几排晒衣服的竹竿。 如今得了点空闲,听乡亲们念叨最近蛇虫复苏,他正好带了些驱虫的药材,便研磨了分给大家。 此时药粉已经灌的差不多了,几个乡邻乐呵呵地掐起小布袋,装了整整一大篮子,看洛时节回来了,都十分激动地向她夸赞起莫辞彦来: “洛丫头,你可白捡了好人啦,这小郎君不仅人长得好看,心还善的很呢……” “是啊是啊,这么多药粉实在是有劳,彦郎你也快歇会儿,待会儿送点瓜果来,你可别嫌弃……” “这么好的郎君哪买去,洛时节你可得善待人家!” 众人叽叽喳喳出了院子,洛时节这才跑到莫辞彦跟前,上下打量着他:“他们可有欺负你?” 莫辞彦刚忙完,粗布直身的衣袖上全是灰扑扑的草药粉,俊秀的脸上也灰扑扑的,好在一双眼睛还是明亮亮的。 “小的没事,只是乡亲们要的量略多,一时忙不过来。” “你可以分几天碾呀,一下子碾那么多,谁吃得消。” 洛时节看着好像在药粉里滚过的莫辞彦,简直哭笑不得。 忽又想起她竹笼里还关着几只小雏鸡呢,连忙跑过去打开竹笼,把小鸡放进石头垒好的小花园里。 又问籽莲:“我的那个傻……小表弟呢,我看他整天抠泥巴,买些小鸡给他,又能玩又能帮着喂。” 她很自然地把“傻”字改口成“小”字。 籽莲捣好草木灰,又开始捣贝壳,一边瞅着花园里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一边道: “小家伙刚吃完药,没什么心情似的,我就让青青带他出去玩了。” 没心情?她还没心情呢~ 洛时节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罗松的那句话。 正好这个小家伙不在,也安静,于是赶紧吃了饭,擦了把脸醒醒脑,然后狠下心来把自己关进了屋。 研究了一下午,太阳都落山了,还是无甚结果,青青来喊用饭,她也没什么心思吃,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又回到桌子边上对着整理了许久的小笔记发呆。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洛时节虽然是个学渣,但这句话的表面意思还是理解的:月亮有月晕,马上就会刮风,石头上有渗水,马上就会下雨,这是自然法则。 可是这个自然法则和他目前的困难有啥关系,这是解决方法吗? 还有罗松那句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这句洛时节倒是能够咂摸出些味儿来,这是让她去请胡老夫人吗? 论说媒,肯定胡老夫人更厉害些,可是老夫人现在并不说媒了,这是让她去请瑰瑜夫人或者其他几个胡老夫人的弟子?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洛时节无精打采道:“门没拴,自己推。” 莫辞彦捧着一筐已经洗好了,也熏好了香的衣物进来,洛时节看见,暗道青青真的越发会支使人,连送衣服这样的事情都要莫辞彦做。 她赶紧接下,自己叠好,莫辞彦又拿出一本《仪礼—士昏礼》,放在她桌上。 “这是你早上丢在廊下的,籽莲姑娘叫我送过来,让你莫要再丢三落四。” 洛时节羞红了脸。 对方又想起来:“刚刚同乡的小郎君来过一次,让我转告你,过几日就要去学馆了,陆先生让你和他同去的事情,不要忘了。” 她顿时想起那本崭新的还未翻过的《六艺》,脸色便更加难看,忍住哀嚎,愁苦难当地点点头。 待莫辞彦出去,洛时节关上门,顿觉脑中一片混乱。 陆先生那里可不是好糊弄的,以她以前在学校里学的那几句,估计还不够他提问,这位先生又是那么严厉,临时抱佛脚也远远达不到他的认可。 洛时节觉得,自己估计难逃此劫。 挣扎了几十秒后。 她释然了。 反正左右也无济于事,那就破罐子破摔好了,她还纠结个什么纠结。连书她都懒得再拿出来,仍旧研究那两句话去。 晚间,洛时节终于出了房门,自己舀了热水洗漱沐浴。 今晚的月光甚是明亮,籽莲和青青早就洗漱好,坐在廊下边聊天,边打穗子玩。 洛时节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又想起白天淮季做同心结的场景,又想笑,又不觉好奇。 不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师,是不是此时此刻还在油灯下学做同心结。 青青看着西屋亮着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姑娘,我今天帮你做成了一件事情!” 她笑嘻嘻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份文书,洛时节摊开来,就着月光一看,居然是一份新的莫辞彦的卖身契。 文书不是很长,但洛时节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这样的卖身契他都敢签! “三年之内,所挣银钱全部上交?!你这是明抢啊~还有这个,倘有不测,各安天命,这也太无情了~” 青青嫌弃她大惊小怪:“姑娘你可知道什么是卖身?既然莫辞彦说是卖身,有些话,我是必须要说道说道的。” “卖身就是三年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家现在这么穷,连我每个月都要交上一大半的工钱,他作为一个卖身的人,不得拿出点诚意么,况且我们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他不得报恩么~” “那也不能这么,这么……”洛时节话到口中,考虑到家里的确是困难到了一定地步,加上又多了一个金贵的傻表弟,日日都得吃药,这大义凛然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她不无尴尬地踱到西屋,莫辞彦的门没有关,一眼就能看到他正在窗前的书案上看书,且已换上了宽松的袍子,看样子是闲下来了。 她咳嗽了一声,踱进门内。 “你这屋收拾的真干净,一点也没有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屋里本有一股霉味,现下却一点也闻不到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莫辞彦见她对香味好奇,便解惑道: “这是白芷的香味,屋里熏些白芷,可以祛霉味,也可以提神醒脑。” 洛时节哦了一声,又看到他桌上放置了许多书籍,高高的像小山一样,不禁赞叹:“你以前要看这么多书吗?这也太多了些吧!” 桌边的人微微一笑,长长的眼睫微垂,藏住了眼神里的许多情绪,语气里便多了些玩笑: “山里的日子是很无聊的,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那也一定是你父亲逼着你的,让你去考秀才,考状元什么的!” 洛时节也开玩笑,却又带着几分执着,她才不信有人喜欢看书呢。 “小的并未想过考状元,只是纯粹喜欢看书罢了~” 听到这个答案,洛时节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又见他刚刚的确捧着书,面色和悦得很,想来是真的极喜欢读书的。 她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书籍浏览一遍,《周髀算经》《尉缭子》《六韬》《傅子》《盐铁论》…… 简直什么书都有,却没有一样是洛时节看过的。 她暗自嘀咕:由你去陆先生那里,绝对能过关。 默默放下书本,洛时节对莫辞彦不无敬意:“你看这么多书,不累么?” 说到累,莫辞彦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下筋骨。 “倒的确有些累,但也无碍。”又道:“洛姑娘来这里,是不是还有其它事吩咐小的。” 洛时节哪还有其他事。 “来就想告诉你,今天青青让你签的卖身文书,你若觉得不合法度,我可以让她重新拟,或是请乡里老人——” 莫辞彦未等她说完,已经向她郑重地揖了一礼,一双眼睛像潭水一样干净。 “洛姑娘肯倾囊相助,小的已经很感激,既然答应了卖身三年,小的会践诺。三年之内,不作他想。” 洛时节只好闭口不提,刚出门去,又忽然折了回来。 她道:“莫辞彦,你知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的含义吗?” 又道:“不是表面的含义,是隐藏在话里的、更深层次的那种。” 莫辞彦听到这,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要看说这话的是谁,做了什么事了。” ****** 莫辞彦屋内。 洛时节把一沓子笔记摊开在他的书桌上。 莫辞彦一边看,她一边把这次的考核始末和细枝末节全数说了一遍,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见他听完,虽不置可否,却也忍不住叹息两声。 就冲着这两声叹息,洛时节也觉得,保这个媒没错的。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如果真是颜二公子说出来的,那的确是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那他想说什么?”洛时节急问。 “说白了,便是罗松的那个意思,是让你请出更强的人来,可以独揽全局,推波助澜,虽不至于定生死,但可逆转形势,起到见微知著的作用。” 洛时节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都发起光来:“对的对的,和我想的一样,我猜他就是想让我请个更厉害的角色出来,是不是让我请胡夫人,或者她的弟子?!” 莫辞彦摇摇头:“胡夫人并没有这个能力。” “那是谁?”她不觉有些失望。 莫辞彦拿起她画的人物关系图,修长的手指在宣纸上轻轻滑过,最终落在某个人上。 是章府的老夫人——章安儿的祖母。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位老夫人虽不管事了,但她是章安儿的祖母,是当年维系章家和颜家关系的最重要人物之一。” 也是两家里唯一一个尚还在世的老人。 洛时节激动万分。 “莫辞彦你太厉害了!我要向你学习!” “过奖了,只是见了章老夫人后,你要怎么说,还得你自己想。” “那是自然,我这就回去想,你早点歇吧。” 洛时节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让莫辞彦休息,自己则回房间,再细细琢磨明天的安排和说辞。 这次太重要了,她不能有失!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自己。 莫辞彦重新坐回桌案边上,复拿起读了一半的书,挑亮了油灯。 夜已渐深,可他脑子里依然还是那句“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有些话,他并未说出来。 如果罗松没有多嘴一句,那这句话里所指向的寓意,多半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希望一切,并非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颜府。 罗松端着今夜最后一碗汤药来到颜曲的房间,推开门,便看到颜曲还未换下衣服,而是一人在桌边,认认真真摸索着一张陶简。 那是番国发明的凸字简,章小姐特意送给他,让他学习摸字所用。 罗松把温度正好的汤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后,便收了手,安安静静立在一边。 摸字的人感觉到他突然没了动作,愣怔了一下,不免开口: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罗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语气里便带了些抑制不住的笑意。 “章小姐说了,以后这药啊汤啊饭什么的,都得你自己动手,我端给你已经算是违背她意愿了,药在你左手边,自己拿。” 闻言,颜曲不由唉声叹气了一下,自嘲眼睛盲了,连个小厮都叫不动了,哀叹完,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摸索着端起药。 温温热热的刚好入口,他一勺一勺喝着,浓浓的苦味便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今天见到洛姑娘了?” 垂手而立的罗松犹豫了一瞬,又拖了个较长的“啊”,最后才含含混混回答: “……嗯。” 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洛姑娘未必懂你话里的意思。” 喝药的人忽抬起头,略有犹疑地询问他:“你没有多嘴吧?” “你看我,像多嘴的人吗?” 倒的确是不像,罗松向来办事谨慎,思虑甚深。想到这,颜曲便安心了些,继续低头和他的药做斗争。 忽有人敲门,罗松走至屋外,不一会儿便拿了封家书进来,脸色不甚好看。 颜曲见他不说话,便放下了药碗,利落的命令他:“念。” 罗松读完,不安的看着他。 书信是颜老爷受命巡查山阳时写来的,信中提及,最近边境动荡不安,縁江蛮族又屡犯山阳,一场恶战恐要滋生。 但边境粮草紧缺,从各地征调的粮食却久久不至,他上书后,批复也迟迟未下,可见朝中俨然并未重视。 更甚者,朝堂上以太宰为首的□□和以江湛、徐湛之为首的外戚矛盾愈演愈烈,丝毫不顾及外患之忧。 颜老爷怕外敌还未解决,朝中就先闹出事来,也怕朝中士族无首,无法牵制两派争斗。 信的末尾又表达了对颜曲的殷切期盼,望其早日痊愈,能够回归朝堂,为君主出一份力。 朝中的士族,便是以颜家为首。 这次颜老爷上书迟迟未有批复下来,其实已经说明士族中人心不齐,或有不怀好意之人从中作梗。 罗松把书信烧掉,又看了一眼颜曲,对方已然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是那汤药,却迟迟喝不完。 “公子,药快凉了,别墨迹了。” 颜曲不大满意地回怼他:“就你话多。我现在很怀疑你是不是在洛姑娘那里多嘴了。” 遂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 “我才没那么长舌。” 罗松见他不问了,才缓缓吁了口气,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反问他: “公子,你和章姑娘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你应该是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没放松吧?” 汤勺在药碗里不自觉地搅拌起来。 “那是肯定的,我既然答应了安儿,又怎么会失信,她不放弃,我便不放弃。”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颜曲自己都不确定了。 唯一确定的,是他心里只有她,从来没变过。 颜曲不愿再多想,索性放下汤勺,把剩下的药一股脑全数灌了下去,腹中瞬间如撒了火种子似的,烧的五脏六腑都就到了一起。 简直不是人喝的东西。 好一会儿,他才从苦不可言的汤药中缓过劲儿来,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罗松迟疑道: “我怎么觉得,这些天每天喝药的次数变多了。” 正在收拾药碗的罗松手一滞,嘴上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半开玩笑似的否认: “没有啊,您每天喝药的次数本来就很多。” 颜曲果然不想再听他说话,挥挥手撵他出去。 罗松刚出屋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颜顾氏已然站在门口,不待他行完礼,便问:“二公子喝完药了吗?” 罗松答:“喝了,只是刚刚问我,是不是喝药次数又增加了,我说没有,他也没再问。” 颜顾氏听着,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花,又像是对罗松,又像是对自己,低低呢喃了一句:“会好的,御医说一定会好……” 说完,她便擦了擦眼泪,推门走了进去。 罗松小心的阖上门,路过窗户处时,不觉又看一眼正在被颜顾氏苦口婆心劝说着的颜曲。 他从来没有看过,哪家的父母能像颜家这样,反反复复用整个家族的安危,来抹掉子女内心最简单纯粹的感情。 奈何,生在众人瞩目的颜家,注定牵一发动全身。 真愿洛姑娘没有听懂公子那句话。 ****** 今天阳光不错,章老夫人一边坐在圈椅里晒太阳,一边看着花园里的婢女移栽萱草。 萱草是她儿子特意从外地差人带回,鲜嫩的绿叶子上还粘着露水,虽还未开花,却已经有了春意盎然的气息。 她看足了以后,才对站在身后差点被遗忘的小姑娘道: “是安儿那个小丫头让你找我的?” 洛时节想说是,想了想,还是不讨这个巧比较好 ,毕竟以章安儿的性格,和章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女的了解,也很难让她老人家相信,章安儿会服软来求她。 “虽不是您孙女让我来的,但她知道,您心疼她,定不会放着她和颜曲的事情不管的。”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颜家那二儿子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闹腾,” 章老夫人又扭过头来看婢女们栽花。 “现在他也瞎了,就更没什么优点可言,她还是一个劲的要嫁他,洛姑娘你说说,我这孙女是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听这话里的语气,洛时节怎么觉得,这个老夫人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个孙女嘛。 对于这个问话,她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犹豫间,章老夫人可算又松了口。 “她娘也是,脑子更不好使,她女儿这样蛮横的性子,还想找什么样的婆家,眼睛还又看不见,再嫁个没感情的,嫁过去日子怎么过!” 洛时节赶紧附和道:“是呢,章小姐也无意嫁给不爱她的人,她心里头明白得很,嫁谁都不如嫁给颜二公子,虽都是瞎子,但至少是个贴心人,况且颜二公子又不是一辈子都瞎,病好了,眼睛自然也就痊愈了,到那时自然也就求仁得仁,两全其美。” 老夫人略惊奇地再次望向她,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道: “你倒是个通透的,那个颜曲也算是没托错人~” 原来她老人家什么都明白啊,洛时节吐了吐舌头,和这样的老人聊天,有点费神哪。 “虽是如此,但困难也是很明显的,”章老夫人望住她,“要盲人和盲人在一起,他们两个的母亲首先就不答应,再者,士族与商贾通婚,放眼整个扬州城甚是整个宋国,有几家士族敢这么做,你说是不是困难得很,小丫头。” 洛时节不无沉重地点点头:“您老是最明白的,的确是这样,可是困难虽大,也并不是不能解决,士族不与商贾通婚也不是必然,既然有通婚的例子,那就不是死的,总不能就因为这个,两个人就不能在一起吧。” “还有盲人不能和盲人结为夫妻,这是不是过于偏激,且不论两家都是富裕人家,就是放在贫苦百姓家,一对盲人两情相悦,即便困难重重,也是想在一起的。” “苦也罢甜也罢,他们自己甘愿领受,在他人看来是苦的,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未必是苦的,父母都是过来人,焉能不知道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滋味。” 何况都是有钱人,自然要比穷苦人好过一些吧。 要她看着这两人分开,真是做不到。 洛时节话音辅落,小花园的月洞门赫然进来一人。 章安儿独自一人握着盲棍出现在院子里,这个地方她很少来,显然有些不太方便,走的也比平时略慢了些。 正惊讶她怎么会来,章老夫人便先开口了:“洛姑娘你不用吃惊,是我叫她来的。” 章安儿听了,竟也破天荒的没有阴阳怪气,语气里更多的是顺从和尊敬:“就算您不让我来,我今天也会来。” 婢女把洛时节来找祖母的事情告诉她时,她便已知道—— 想来如今,她是必须要走这条路了。 “安儿,我且问你些事情。”待孙女站定,章老夫人便收起了晒太阳时漫不经心的神色,郑重地问她: “你真的想嫁给颜曲?” 章安儿颔首:“是的。” “可是他至今也没法娶你,你还是想嫁给他?” 颜曲没有办法挣脱家族的枷锁,更不可能置颜家安危于不顾,只为和她在一起,这一点,祖孙两心知肚明。 “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章安儿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他只要站在那里不动就好,由我去找他。他已经走不动了,但是我还能。” “可他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他不能做的,我替他做,他抓不住的,我替他抓,就算他深陷泥沼再也挣扎不动,我也要跑到他面前,把他拽出来!” “他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就够了。” 然而老祖母却看得透彻:“他不能为你赴汤蹈火,也不能为你放弃名声,你不恨他吗? “那是颜家的名声,不是他的。” “颜家的名声也是他的名声!他和颜家是分不开的。” “一个连名声都不能为你放下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为你放弃所有?” “谁都不能放弃一切只为爱情,那太自私。”章安儿坚决道:“我爱的人,不必为我放弃一切。” “况且,他为什么不能放下所谓的名声,我们都应该很清楚。” 颜家对宋国很重要,放眼整个朝堂,估计再不能有人像颜家这样,世世代代只对君主忠诚,对百姓忠诚。 章老夫人只能叹息:“你会很苦的。” “我不在乎。” 待章安儿走了以后,圈椅里的人才满意地点了头。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见时机成熟,洛时节恳求道:“请老夫人想想法子,帮一帮他们俩吧。” “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章老夫人已经在曹大娘子面前明里暗里劝了很多次,奈何这人,只一心想给安儿挑个完美的,她的话再也听不进。 如此,便怨不得她亲自为章家撮合这桩婚事。 “只要你能撼动颜曲母亲五分,我便出手,帮安儿谋个未来。” 洛时节连忙点头应下,却又不太理解章老夫人会用什么方法去谋个未来。 “您是要去求颜顾氏吗?” 圈椅里的人显然不屑,哼了一声: “求?对这样的士族人家,讲往日情面是行不通的!” 又道:“你且瞧我的,等机会一到,自然一切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捉) 怎样才能撼动颜顾氏这棵倔强的大树呢? 自从上次和颜顾氏聊天不欢而散后,颜顾氏似乎也在刻意躲着她,洛时节每次拜访,她不是去烧香拜佛了,就是去听大师讲禅了,总之都扑了个空。 就连颜曲,也好像从这个大宅子里消失了一样,任凭洛时节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连罗松都没撞见过一次。 一番费劲的打听,一挑水下人才看在一吊钱的面儿上,勉为其难地告诉她。 颜曲去了郊区别院修养,近些天都不会回府。 章安儿前日还吩咐她,务必捎口信给颜曲,她想见他了。 如今连人都见不到,还怎么捎口信?想再问问别院在哪,那下人却打死不肯再说。 洛时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再看章家,淮季跑的是真勤快,三天两头就往章家递送礼物,或绢帛,或精美吃食,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章家本不缺这些,但曹大娘子显然已经认准了这个女婿,所送之物无一例外照单全收。 洛时节来到章家府门前,恰又看到淮季来递送吃食。 食盒里是福心坊今天刚推出的秘制多宝鸭,知道章小姐喜欢吃鸭子,淮季特意一大早排队买来。 晓得他进章府多有不便,洛时节灵机一动,主动替他担下进府递送的任务。淮季竟也老实巴交的把食盒交到她手中,交待了几句后,又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漂亮的同心结。 大红的绳结里花样百出的编入两根金线,是时下女孩子们最喜欢编的一种样式。 “这是我编成的,还请小娘子务必交给章小姐,她若不喜欢,我再重新编。” “喜欢的,喜欢的,只要是你做的,她都喜欢。” 洛时节笑容满面的接下同心结揣进袖里。 “章小姐最近还喜欢竹编的小兔子灯,如果淮师傅能做满九十九只送给她,想必章小姐会更欢喜。” “小娘子当真?”淮季眼睛里又燃起希望的熊熊烈火,可是又疑惑道:“为何要九十九只? “九九,寓意长长久久嘛~” 他立刻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忙千恩万谢告辞,急匆匆对陪同的徒弟道: “走走走,快点,西市,学编小兔子!要九十九只!” 洛时节打开食盒,看了一眼色香味具全的多宝鸭,然后兴高采烈拎回家中。 如此短淮季的礼物,小玖知道还不气到疯。 难道小玖就没有告诫淮季,防火防盗防洛时节吗? 又过了两日,眼看考核期限越来越近,洛时节可算等到了颜顾氏在家的一天。 刚至小客厅门口,就看到颜顾氏在和医官研究一张药方子。 医官:“饮药的次数恢复一年前的频次。” 颜顾氏面有惊色:“可是前些天已经加了两次……” “还得加,加像一年前一样,不恢复,恐恶疾复发……” 颜顾氏焦虑的点点头,医官又千叮万嘱要静心修养,才起身告辞。 把人送到门口,颜顾氏见到洛时节,却丝毫不打算把她让进屋里,只站在门边和她说话,显然是不想和她久谈的。 “夫人,小民刚刚听医官说,颜二公子需要静心修养?” “是了。”颜顾氏看着她,“所以以后无事的话,还请洛姑娘不要打扰吾儿,他身体不大好,你是知晓的。” 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埋怨意味。 医官说,颜曲身体近半年又有不大好的迹象,她不能再让外界的烦心事烦扰他,关于章家的事情,就更不能。 洛时节顺从的点点头,亦觉得不能再去麻烦颜曲,还是他的身体更重要些。 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来,心思动了动,对颜顾氏道: “听闻夫人喜欢礼佛,为何不让颜二公子随您一道去寺院住些日子,既可以凝神静心,也可免受外界打扰。” 对方听了,不由微微点头,想来是动了心思。 未避免颜顾氏看她久了心烦,洛时节飞快告退,又把这消息速速告知了章安儿。 从第一次见到章安儿到现在,洛时节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欣喜笑容,不禁吐吐舌头。 这才几日不见哪,听说要再见面,竟欢喜成这样。 真如那句话说的,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想到此,忽得计从心起。 为何不让两家母亲也聚个首。 都两年未见了,两家人也该碰个面了。 再者,颜顾氏不是不相信章安儿是真心么,正好也让她看看。 颜曲的病,一小半也和心绪有关,若是能让颜顾氏看到他和章安儿之间相处和谐,心情舒泰,想来或许会让她动摇几分,曹大娘子多多少少也会动容。 洛时节把想法告诉章安儿后,也不知道章安儿使了什么好手段,竟让曹大娘子欣然答应和她一起去寺院小住几日。 为避免两家同时进寺庙,撞到一起先生枝节,洛时节打听到颜府去寺院的日子后,一早就蹲守在隆安寺的山门口,等颜家的人先进了寺院,她才又跑到章家通知章安儿。 同一天下午,章家一行人也住进了隆安寺的寮房。 颜家在上面的院子里,章家在下面的院子里,中间隔了两座大殿,且相隔甚远,若无事,是不会撞到一起去的。 白日里,趁着颜顾氏去大殿礼佛的空隙,洛时节悄咪咪来到颜曲的房间。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自内打开,罗松端着空了的药碗,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见到来人,对方显然有些吃惊。 “洛姑娘为何在此?” 为了不打扰颜曲休息,洛时节拉着罗松紧走了两步,才放开嗓子回答他:“若不是我,你们怎会来这隆安寺~” 又把章小姐也来了寺里的事情一说,罗松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如此甚好,公子也很想见她。” 有情人真是心有灵犀。 洛时节把时间安排在了黄昏,寺院东侧的钟楼下。 那里本就很少有人去,又是下午,人更少,他们走路也方便。 离黄昏也没有多少时辰了,饿了一天的洛时节出了隆安寺,两文钱买了个烧饼,就着一碗清水,三口两口咽下肚去。 又在街市里逛了两逛,等寺庙里的鼓楼敲响了黄昏时分的第一遍鼓,她才往寺院赶。 路上正好遇到送衣服回来的莫辞彦,洛时节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还真不敢一个人面对。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两家人为了儿女之事的再次聚首。 不成仁,就会成灾难现场。 莫辞彦看她将身子一大半躲在墙后,只留了个脑袋朝钟楼处探望,不禁忍不住提醒她: “……洛姑娘,我们这样……怕是不妥。” 洛时节立刻作势捂他的嘴,示意他别说话,颜曲和章安儿已经朝这边走来了,她可不能暴露。 可转身一看,便瞅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位大师傅,皆一脸疑色地盯着他俩看。 她立刻讪讪施礼,本想厚着脸皮继续待在原地,却被莫辞彦强带着离开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像小贼一样盯着,不甚自在。 待大师傅们走远了,洛时节又要朝墙那里闪,被他一把拽住。 “你又干什么去?” “当然是继续打埋伏啊,如此重要的时刻,我可不能不盯着的。” 莫辞彦拉住她,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随我来。” 洛时节被他一路拽到钟楼之上。 钟楼足有七八丈之高,登其上,可眺望整个广陵。 钟楼正中设有八角钟架,悬挂“元嘉元年吉日”大铜钟一口,撞之,声悠远浑厚,可传方圆百里。 洛时节望着触手可得的绚丽云霞,赞叹连连,又俯视了一下街景,不得不服道: “这上面的确是个偷看的好所在,比蹲墙角强多了。” 一想到刚刚那行径,莫辞彦不觉一挑眉毛。 “那是。” “就是日暮时分,忒冷了些。” 她紧了紧衣裳,看向莫辞彦,发现他亦是一身不甚厚的直身,却又不知怎的,总觉得风更厚待他一些似的,看他身姿挺拔,此刻正专注地俯视下面,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风吹得他的衣袍飒飒舞动,那张脸在晚霞的映衬下,竟分外俊朗。 洛时节暗叹,这年头,连风都偏心了。默默嘀咕了两句,强行扭过头去不看他。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曹大娘子和颜顾氏分从两个方向走来。 想来她们已经看到了洛时节留给她们的书信,里面表达了自己诚挚的意图。 她劝的再多,也比不上一纸文字来得干脆直接,而且还让人无法推辞。 洛时节还耍了个小聪明,两封信都提到对方的母亲会如期前来,看信的人即便再不想去,也会极大度的赴约。 毕竟在度量上压倒对手,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她们俩能如期而至,就是很好的证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曹大娘子与颜顾氏,终于在钟楼所在的院门口相遇。 她们两个,昔日还是可以一起玩骨牌的好牌友,自从两年前为儿女事情闹得不欢而散后,就已经再不曾见面。 曹大娘子碍于官与民的身份尊卑,虽不大情愿,可还是朝颜顾氏福了一下身子,幅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也不会显得太掉价。 颜顾氏见她浑不似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也尴尬的颔首回礼。 因都念着自己的孩儿,两人也不寒暄,只一起朝钟楼走去。 也不知道这个洛小媒人又打什么主意,有事情不当面来述,只递送一封书信,说是两个孩子现下都在钟楼处。 若不是看到落款是洛时节,她们简直能吓个半死,什么事情需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信里还说,希望两家人能够再见一面,有啥好见面的,洛小媒人真是多此一举。 她们之间,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本不想来,但一看到信里说,对方母亲会如约而至……既然这样,自己也该大度些,至少面子不能丢,气量不能输。 不就是见一面,自己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况且两个孩子又见面了,她们俩倒是真想看看,这俩孩子是怎么相处的。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钟楼不远处,颜顾氏和曹大娘子不约而同,都十分自然地往墙边一躲,只露出半个脑袋,屏气凝神盯着钟楼下的两人。 日头渐渐落下,傍晚的鼓声再次响起,两个孩子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在空地上练习步子。 颜曲极其不适应一个人走路,总是走走停停,困难的很,章安儿一边鼓励他,一边频频提醒他走路的注意事项 。 曹大娘子瞅着安儿脸上那天真烂漫又极有耐心的笑容,心里竟有些酸涩。 这样的笑脸,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再偏头瞅一眼颜顾氏,竟也和她一样,红着眼睛不吭声。 也是,颜曲瞎了以后,这行动还不如安儿利落,走起路也是磕磕绊绊,十分不顺。 若不是安儿一直从旁鼓励指点,颜曲定然更无措。 颜顾氏抹了把眼泪,就这么一会儿,便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曹大娘子见状,不由也跟上前去。 颜顾氏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心里压抑的很,扶住墙壁,第一次情绪失控,哭道: “我的曲儿……以后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该怎么受得了……” 曹大娘子心里动容:“你又何必那么悲观,你看我们家安儿,虽然看不见,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不一样!”颜顾氏歇斯底里,“曲儿他从小就对兵法有天赋,他是有志向的!就连朝里的几位大将军,都夸他天资聪颖,是天生的将才!他一直想像他大哥一样,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可是现在,他连走路都不行,我真怕他……” 其实她一直都懂洛姑娘说的那句话,连医官都告诉过她,曲儿有郁结,怕他久病成困。 她偏不信,不信自己的儿子这般羸弱,小小疾病就能束住他。 可如今亲眼看到,却还是,接受不能。 想来这么多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的,不是颜曲,而是她这个母亲。 曹大娘子听到她说那句“不一样”时,本想抢白一句,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还分啥好坏? 可又看她是真难过,况且颜曲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变成半个废人,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反正颜二公子也不会一直瞎着,总有好的一天,现在是不济了些,以后眼睛好了,又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此话正说到颜顾氏的痛处。 医官前些天刚对她说过,颜曲的病,只怕是…… “曲儿一向要强,自尊心也强,你说他以后要是一直这样,心里会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 曹大娘子随口而出。 可转念又一想,觉得颜顾氏担忧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颜曲当年可是朝堂上最被看重的后辈,转脸一下子从高处跌落谷底,四五年里都过得像个废人一样,这种绝望,想想也觉得,可能比死还难受。 “你说你,这么多年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这茬来,早干嘛去了,一开始就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我——”颜顾氏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你说颜曲心里,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医官总说要静心修养,想来是了,他定然心里不痛快的很……” 可他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这孩子,有什么总装在心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露。 颜顾氏越想越心疼,掩面大哭起来。 曹大娘子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看日头渐落,两个孩子势必就要回来,要是被他们瞅见,成何体统。 一跺脚:“你也别哭了!左右颜曲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哭上了,这孩子瞎了四五年,要有问题早有了,还用等到现在?” “再说,还有我家安儿开导,她比你强,想来早把他郁结梳理得顺顺当当,否则现在就不是学学步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就先回去,莫在孩子面前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曹大娘子把心力交瘁的颜顾氏搀回小院儿,交到颜府下人手中后,她才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住处。 眼看日落,暮色四合,章安儿才和颜曲告别,由各自下人陪同回去。 洛时节一直目送他们走远,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 这一天可算平安度过。 回家的路上,洛时节心情舒畅,问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一直默默看着整件事情的莫辞彦: “你说经过今天的事情后,颜顾氏心里会接纳章安儿吗?” 莫辞彦望了她一眼,还是坦白道:“希望不大。” “为啥啊?那五成呢?五成有吗?” “那你太低估颜顾氏了。” 洛时节被他说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此话何意?难道那颜顾氏心就是石头做的吗?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儿子想想?!” 他们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即便后来颜曲生病了,瞎了,也没有放弃。这样可以同甘共苦的感情,就是石头见了,都会动容几分。 她还偏不信,颜顾氏能不为所动。 “我看你才是真的石头心,一点也不懂感情~” 洛时节气哼哼怼了他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远,丝毫不想再理睬身后的人。 可是,诚如莫辞彦所言。 第二天,两家人都十分默契的离开了寺院,回到了府邸。 洛时节从隆安寺出来,去了趟颜家,可是颜家大门紧闭,无论洛时节怎么说,门子始终没有为她通报,想来是颜顾氏的意思了。 最终还是颜府的管家出来告诉洛时节,颜顾氏已经为颜曲选好良家子了。 是治书侍御史的女儿,姓崔,在建康素有才女的名气,写得一手好字,不日就会下扬州游玩,到时候也会来颜家别院小住。 管家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洛时节想,这下可好,这第四个障碍也要来了。 ****** 小山坡上,洛时节无精打采地找到正在晾衣服的莫辞彦,服气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颜顾氏宁愿让颜曲娶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愿意接受章安儿。 莫辞彦正在晾晒幔帘,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她一边嘟嘟囔囔愤愤不平,一边帮着他把厚重的布幔搭到架子上,复问了一遍,对方依旧没有搭理她。 难道是昨天晚上说他是石头心,他生气了? 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想到这个,洛时节又偷眼瞅了瞅莫辞彦,见他依然聚精会神忙着手里的活,压根没看她。 完了,肯定是生气了。 她立刻堆满笑脸,十分殷勤又无微不至地跟在莫辞彦身后,帮他忙这忙那。 一大盆的布幔晾下来,不由有些吃力。 “……下次再有这样的重活……还是叫青青帮忙吧,这东西沾了水,实在是……太重……” 洛时节小小的身板高高举着湿重的布帘子,眼看怎么举也举不到竹竿上,身后忽然有人替她接过,仔仔细细帮她挂好。 洛时节一抬头,就看到莫辞彦那双好看的眉眼。趁他专心晾东西的空隙,又狠狠注视了一会儿,才笑盈盈讨好道: “莫辞彦,你不生气了吧。” “小的怎么会生小娘子的气呢。” “你看你,你肯定是生气了,我昨天就是随口一说,无心之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见莫辞彦终于肯理她,她立刻问道:“你说颜顾氏为什么就不肯接受章安儿呢?明明我昨天还看她泣泪如雨,感动得很呢!” “她那是心疼她儿子而已,和小娘子说的感动,估计不是一回事情。” “你这话是何意?!”洛时节一急,就有点上火,赶紧收起自己的情绪,好声好气追问道: “你意思是,颜顾氏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接受章安儿了?” 又有些明白过来:“还是因为仕族不与商贾通婚的恶习吗?颜家也太死板了些,宋国又不是没有仕族商贾通婚的例子,为啥就他们颜家不行。” 莫辞彦微微一笑:“小娘子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仕商通婚本来也无伤大雅,但偏也就是颜家不行。” “那,这到底是为啥呀?” “因为颜曲的舅舅是太学博士,他才是颜家不与商贾通婚的原因所在。” 颜曲的舅舅?不就是颜顾氏的娘家兄弟吗?这嫁娶的事情咋又和他舅舅扯上关系了? “太学博士又怎么了?”洛时节茫然。 “颜家在朝堂上地位虽高,可也得有人在背后支持才行。如今朝堂上与颜家站在一起的绝大多数仕族,都曾是这个太学博士的学生。太学培养的学生以后会站在谁的背后,谁也说不准,可是他保举做了官的学生,就一定会站在颜家的身后。颜家和顾家的关系,可想而知。” 洛时节咋舌:“原来颜家和顾家是政治联姻。” “顾家这个舅舅,是实打实的刻板严谨,也最重风评教化,如果妹夫的儿子娶了商贾之女,那就是在扇他的耳光。且,你刚刚说的那个崔氏女,多半就是他给保的媒。” 毕竟,这太像顾老先生的作风了。 听莫辞彦这样说,洛时节的脑子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感情颜顾氏根本不算是障碍,真正的障碍是她的那个兄长,太学博士。 “那怎么才能搞定这个太学博士?” “也就只有颜家人能,你就别想了。” 洛时节哀叹,颜家顾家纠缠的太多,她能做的实在少之又少。 “那我还能做什么?” 莫辞彦想了想:“至少那个崔氏女,你还可以搞定。” “那淮季呢? “自有章小姐拖着,等一切尘埃落定,还怕他翻天不成。” “那倒是。” 洛时节又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正在细细理顺布幔的郎君。 疑惑道:“莫辞彦,你怎么懂的那么多?” 她好像没有讲过这么多吧,什么太学博士,朝堂政治,她从来没有说过。 莫辞彦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看着她。 “可能是因为你懂的太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两天过后,崔家的马车终于到了扬州城。 崔佳敏命婢女打开帘子,一副繁华多情的扬州景象便在眼前铺成开来。马车在南市里慢慢走着,旁边的运河上,画船惬意,琵琶琤崆,箫声悠扬。远处杨柳吐绿,楼阁连缀,文人墨客往来其间,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扬州景象。 崔佳敏低头沉吟了片刻,朗声吟诵道:“彩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 周围相伴的婢女小厮们立刻喝彩:“小姐好厉害!” 轿子里的人遂高高抬起头: “那是自然,本小姐何时不厉害。” 马车路过一家气派的书画楼,崔佳敏抬头望了望牌匾,问婢女:“这就是扬州最有名的书画楼了?” 婢女点点头,正想为这座享誉全国,被称之为“宋国书画后花园”的楼阁美言几句,却被崔佳敏一句“也不过如此”噎了回去。 分明很气派,很有格调啊! 虽瞧不上这座书画楼,崔佳敏还是下了马车,吩咐后面的车队自去颜家别院安顿,她则带着几个婢女,施施然走了进去。 书画楼有八层,越靠上,字画越上乘,崔佳敏一进去,就直奔第八层,对余下的那七层楼压根没放在眼里。崔佳敏莲步微移,在每一幅字画前流连驻足,眼神里渐渐有了明显的赞美之色。 这书画楼确实名副其实,收藏的都是举世无双的古今名家名作,放眼整个宋国,也的确只有这里是最懂书画,收藏最多的了。 周围时不时响起情难自禁的喝彩声和赞美声,崔佳敏扫了一眼屋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觉得这群人十分惹人厌恶,不懂字画还装作很懂一样评头论足,不禁皱紧了眉头,对身边的婢女道: “去,把这些人轰出去!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婢女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这里是大众场合……” “那就使钱把这里包下,反正我不想看到这些人!” 婢女领命退下,自去找楼阁管事的了,崔佳敏这才舒了心,姑且忍耐下脾气,又来到一副字前,看了两眼后,脸色渐渐转怒为喜,又吩咐另一个婢女: “你去问问管事的,这副字卖不卖。” 崔佳敏喜欢字画,尤其喜欢字,但凡有看上的,无论出多少钱也要买下。 婢女领了吩咐,正要下去,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了去路。 “小姐不必派人下去了,这座书画楼有规定,其间书画只收藏,不转卖。” 崔佳敏闻声望向这个才十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有些不大高兴:“你是何人?” “小民名叫洛时节,是个媒人。” 洛时节盯着崔佳敏看了一会儿,虚像渐生:是年少时候的颜曲。 原来崔佳敏没有见过长大后的颜曲,只是对小时候的小颜曲心生好感。 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音也响了起来。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3 】 这障碍数,和章安儿也有的一拼嘛。 “媒人?”崔佳敏听到媒人两个字,瞬间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如此高雅的地方,怎么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有,区区一个媒人也敢来这种地方!” 这话说的,洛时节不开心了。媒人怎么了,没有媒人,你连婚都没法结,得罪媒人下场是很惨的。 但是得罪治书侍御史的女儿,下场会更惨…… 她只得识相的赔罪:“小民本不想来此地,只是刚刚在外头,看到姑娘国色天香,天生丽质,简直如仙女下凡似的,小民就忍不住跟随而来,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可愿意让小民为姑娘说媒呢?” 不待崔佳敏开口,她身边的婢女就先呵斥起来。 “我家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你这区区小民,何德何能为我家小姐说媒!” “许了人家?小姐许了哪家?”洛时节明知故问,“刚刚在外头听小姐说颜家别院,小姐是许了颜家吗?那可万万不可!” 一听到万万不可四字,崔佳敏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什么万万不可?” “小姐是许配给了颜二公子吗?” “是又如何。” “那颜二公子都病了四五年了,现在俨然是个病秧子,怎么能配小姐呢?小姐人中龙凤,该配最完美之人才对。” 崔佳敏声音冷冷:“我配谁还不用你来说道,颜二公子生病我也早已知晓,只是生了个病罢了,有什么万万不可的。” “那您知道他瞎了吗?” “自然知道,但也只是疾病引起,病好自然痊愈。” “说来颜二公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了病,眼睛也瞎了,到现在连走路都磕磕巴巴要人伺候,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办法看书,更不能舞文弄墨,诗词书画也早已荒废。” “姑娘若是嫁给他,不仅要伺候他衣食起居,还要天天对着一个瞎子讨论字画,这无异于对牛弹琴,姑娘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容貌,怎么可以虚度在一个废人身上。” “可是……他的病只是暂时的,等以后好了还不是一样?” “他都病了四五年了,能好早好了,可见这个病也是个难治的,弄不好还得病个四五年,六七年的,姑娘也要虚度这么多年,不辞辛苦,委曲求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吗?” 又道:“天下好男儿实在是多得很,姑娘又何必执着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呢,小姐可以考虑考虑其他家的郎君,或者您喜欢什么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小民都能帮您物色到!” “……你少危言耸听!” 崔佳敏近乎气急败坏了,她小时候见过一次颜二公子,是个极有才气的少年,长大后又听闻他入了仕,更是出类拔萃,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连父亲都时常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暂时生了病,致盲了而已,就被她说的这样不济,粗人就是粗人,想到的尽是些粗俗的东西。 她不想再看到这种人,多看一秒钟都是在玷污自己的眼! “月儿回来没有,场子包下来没有?!” 正说着,之前跑去包场子的婢女回来了,垂头丧气道:“管事的说来,书画楼是天下文人的书画楼,不允许包场。” 什么?崔佳敏不敢相信,“那这幅字呢,你再去问问,这副字能不能买下来?!” “管事说了,书画楼不包,字画也不卖。” 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崔佳敏望着这幅字,恨得牙痒痒,她现在就想带着这幅墨宝赶紧离开,不想再与这里的任何人纠缠。 洛时节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字,能让她这样锲而不舍,非要得到不可,不由走到那幅字面前也跟着看了两眼。 崔佳敏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你不是说,无论我喜欢什么样的,你都能帮我物色到么?” 她真是傻,她干嘛要执着买下这幅字。 洛时节点点头,还在盯着这幅字看,她怎么觉得,这书法好生眼熟呢,实在是太眼熟了。 “你听好了,我要你帮我找来写这幅字的名士。” 什么?洛时节抬头:“作古之人我可找不来的。” “并非作古之人,他可是现下扬州,不,宋国最有名的名士。” 洛时节更好奇了,不由找到这幅字的落款,反正不管是谁,她都要给她找出来。 看了落款后,洛时节呆了。 “陆先生?!” 陆梅。 “你可能帮我找来。” “不成不成不成!” “为何?!” “我不敢!” “为何不敢!” 还能为啥,这可是陆先生啊,打死她,她都不敢去找他! 崔佳敏看着洛时节的脸色:“你认识这位名士?” 洛时节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我不认识,不认识……” 崔佳敏懊恼:“陆梅你都不认识,还敢为我做媒!” “小姐喜欢陆先生?” 也是,陆先生单了许多年了,喜欢他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崔佳敏红着脸,不认识还废什么话~ 不禁叹气,也罢,还是走吧。 眼看人快走了,洛时节挣扎了好一会儿,咬咬牙。 “我虽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住哪儿。” “你分明就是认识。”崔佳敏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快说,住在哪?” 洛时节狠狠心,把地址说了,待崔佳敏等人消失,洛时节慢慢回过神来,哭丧起脸,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出卖了陆先生她也是情非得已,反正不是她说就是别人说,谁说都一样,崔佳敏迟早会知道的。 她自我安慰着,出了楼。 眼看离考核的最后期限还不到两日,洛时节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生出许多无力感。 这场考核她是肯定过不了了。 但区区十五日,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完成考核。 能完成的肯定都是教馆中最拔尖的,少之又少,她又凭什么能够挤身其中。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又朝章家走去。 与此同时的章家,曹大娘子一边让人把九十九只竹编兔子灯摆进章安儿的院子里,一边对正在调试一把新琴的章安儿说了淮季送兔子灯的事情。 见章安儿始终无动于衷,曹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就想着颜家那小子,这个淮季哪里不好,人家为了讨你喜欢,没日没夜特意做了九十九只兔子灯给你,就冲着这份心,你也该出去见见人家才对。” 章安儿从不喜欢弹琴,这把新琴多半又是送给颜家那小子。 章安儿脸上挂着笑。 兔子灯? “那我是不是该夸一下,他做的兔子灯真好看,真漂亮,亮闪闪的,深得我心。” 曹大娘子瞬间黑了脸。 “虽然……他送的东西有时候是没脑子了些,但人家心是好的,想对你好也是真的,你该看得出来。” “那您也该看得出来,他心是好的,给不了我想要的也是真的。” 曹大娘子没好气的出了章安儿的院子,对守在院门口的玖姑娘摇摇头。 她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淮季怎么办,说他真心吧,是真心,说他没脑子吧,也忒没脑子了些,送的东西隔三差五就跑偏,他到底懂不懂怎么照顾人。 安儿若是嫁了他,她还真放不下这个心。 小玖垂头丧气出了章家,一出门就看到同样垂头丧气的洛时节,立刻火冒三丈道:“是你,肯定是你,兔子灯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淮季只一心以为章小姐真喜欢兔子灯,她就觉得其中有古怪,才几天没顾上,就又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她为什么总是被耍! 洛时节笑着看小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很欣慰。 至少,小玖也过不了考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今天是教馆考核结束的日子。 洛时节随着教馆里的其他人一起走出来。今天的天气甚是晴好,可是教馆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那心情看天气怎样。 果如洛时节所料,能如期完成考核的,也就三人,剩下的全都还在半路上缓缓爬着,包括洛时节和小玖。 瑰瑜夫人说,考核的结果会在十五日以后公布。又是十五日,众人里开始谣言四起,馊主意渐生。 “要不,我们一起买点东西送瑰瑜夫人,巴结一下,说不定……” “是啊,公布个结果还要十五日,这不就是明摆着让我们……” “此言有理,你们先聊,我现在就回去凑钱去……” “那我也不管你们了,我也……” …… 洛时节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只能蹲在教馆的石阶上,支着脑袋仰天长叹。 真的要走后门吗? 可她已经穷到没钱走后门。 可是这个考核过不了,她以前花的钱不就都跟着打水漂了? 而且没过考核,就没有凭证,没有凭证掌判就不会给她文书,更要命的,她还会被掌判嫁给老头子…… 思考再三,洛时节还是来到瑰瑜夫人的小院前,仔细整了整衣裳后,洛时节露出无限悲惨的表情跨进院内。 她也只能来求瑰瑜夫人了,不管是声泪涕下,声情并茂,还是在她面前哭上一天一夜,她都得试试,她不能嫁给老头子,她的“一家老小”还等着她挣钱养家呢。 洛时节敲响瑰瑜夫人的门,屋内似乎还有其他人,只听得一个少女声道:“门没拴,自便。” 她紧张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小桌边吃着水果的小玖,一脸悲戚戚的神色便瞬时收了回去。 “……小玖,你怎么在这里?” 小玖显然已经看到她适才脸上的悲色,不禁鄙夷地轻嗤一声,咬了一口水果,没有理她。 瑰瑜夫人从里屋出来,见状薄责道: “奴奴,切勿没了规矩。” 奴奴? 瑰瑜夫人向来教学严谨,从不会这样亲昵地喊自己的弟子,可如今这般…… “……瑰瑜夫人,小玖是您的女儿吗?” 洛时节内心焦灼,不会吧?! 小玖闻言,又是一声轻嗤:“是又如何,还怕我走后门不成!” 母亲向来不喜走后门的行径,对她更是管教从严,在平日从不让她以女儿自称,能不能过考核,全凭自己本事。 待看到瑰瑜夫人点头承认后,洛时节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她本还想求瑰瑜夫人,现在知道这个死对头是她的女儿,那她还求个啥。 瑰瑜夫人没给她穿小鞋就不错了。 洛时节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给瑰瑜夫人行礼,之前悲戚戚的表情也早就收了个一干二净,她现在只想走。 瑰瑜夫人是过来人,知道这个丫头现在来所求为何,却也只能提醒她一句话: “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 洛时节一头雾水:“夫人此话何解?” 一旁的小玖已然懊恼:“还问还问,你就是问多少遍,我母亲也只能给你这句话,难不成你还想我母亲给你指点一二!” 眼看小玖要暴走,洛时节赶紧行礼告退,站在教馆门外,细细思索起瑰瑜夫人的话来? 瑰瑜夫人是什么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备厚礼走后门吗?她现在就想走后门。 可她也没钱走后门啊。 沮丧地回到家,洛时节自己闷在屋里想了好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忍不住问桌上的人,籽莲青青皆摇头不解,洛时节又满怀希望地望向莫辞彦。 莫辞彦吃着饭,见洛时节望向他,茫然了一瞬,便也如其他人一样摇摇头,也不知道刚刚是神游了,还是真不解。 洛时节放下碗筷,苦恼地抱住头。 “完了,这次考核是真完了。” 籽莲见状,只得安慰道:“实在不行,就改行吧,又不是非做媒人不可的。” “是呢,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干嘛非得在媒人一棵树上吊死。” “姑娘可以和我一起浣衣,或还是做养鸡的生意。” “姑娘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做帮工,钱虽少了些,却也不会像做媒这样,整天烦这烦那,姑娘这一个月下来都瘦了。” 籽莲和青青你一言我一语,劝得洛时节真的有些动了心。说起瘦,她也觉得,自己自从做了媒人,整天东跑西颠,有时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的确瘦了很多,做媒人也挺累的。 要不,还是改行?反正她也没钱走后门,早点找出路才是正经。 可又想到章安儿和颜曲…… 犹豫良久,洛时节还是道:“考核虽然过不了了,但章安儿和颜曲,我还是要帮他们。” 她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管。 瑰瑜夫人不是说了么,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情,除了走后门,这件事就是她现在最想完成的事情。 吃罢饭,洛时节又来到颜家门口蹲守,未等到颜顾氏,却看到崔佳敏从颜家出来,心事重重,一张精致的脸也板得像块木头,看到洛时节后,没好气地对她道: “你赢了。” 崔佳敏这几日天天都会在颜家待上半日,可是这几日下来,她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产生了很大的质疑。 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她把整件事情都想的太美好了。 她无法仅凭年少时的一次邂逅,就对现在的颜曲产生嫁给他的想法。诚然,颜二公子还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无法容忍自己对着一个瞎子谈天说地,吟诗作对,尤其是对方只一味点头微笑,不作评述的时候。 她也无法容忍自己以后要过着迁就,将就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一份可以依赖的感情,而不是被依赖。 这和她在来的时候,想的太不一样了。 洛时节忙不迭又送了她一大堆结婚的金玉良言,崔佳敏才怅惘地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陆先生那样的名士更适合我。” 把崔佳敏扶上马车送走后,洛时节口干舌燥地舔舔嘴唇。 她心里怕的慌。 前天同乡的小郎君来找她了,她以生病为由,愣是给拖延了下去,能晚一点去见陆先生,她就想晚一点。 回家的路上,洛时节又去了一趟章家,给章安儿讲了今天崔佳敏的事情,章安儿听了,不禁扯起嘴角。 颜曲又学她,开始瞎矫情了。 洛时节想起进来时,曹大娘子又在接待媒人,不由问章安儿:“她不是挺看中淮季的么,怎么又开始请媒人?” “她向来如此。”章安儿表情淡淡的,“总是选着选着,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这么多年,曹大娘子已经为章安儿物色了不少郎君,可最终能入她眼的也没几个,唯一的那几个,用不了十天,也会被章安儿我行我素的性格吓走。只有这个淮季,坚持的时间是最长的。 知道淮季暂时也没有纳采的可能,洛时节心里踏实了很多。 现在最难解决的,也就是颜家这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了。只要章老夫人能说服颜顾氏接受章安儿,颜家就能主动去理这团乱麻。颜家自己的事情解决,想必曹大娘子也不会太反对这门亲事。 她得想法子,让颜顾氏动容那五分,这样才能推进整件事情。 这样一理,好像障碍数一下子少了很多,洛时节舒了口气,又看了眼章安儿,章安儿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时不时自己笑两下,怕又是在想怎么折腾颜曲了。 洛时节现在只恨不得赶紧把这些障碍数清除,好让这俩人赶紧从她眼前消失。 ****** 颜府。 入夜,华灯初上。 罗松盯着小厮们将门房一排的灯笼点上后,便遣散了下人,阖上门,来到里屋。 屋内,颜曲正抚着一把古琴,手指极娴熟的拨弄,曲调便从手指尖流泻而出,时而松沉旷远,有远古之思,时而清灵悠扬,如月照仙山。 抚琴之人弹得入情,知留白已足,正欲回升曲调弹出平日里最拿手最出彩的那段,然而蓄势待发之处,却愣是掺进了一声猛烈又做作的“轻咳”,专注的人手一抖,指尖的曼妙音律瞬间变成了呕哑嘲哳的灾难现场,比撕布还难听。 颜曲气极:“罗松,你作甚!” 罗松笑了:“我咳嗽啊。” “我让你咳嗽了吗?” “我还以为你弹完了。” “难道你就听不出来,那是留白!后面还有吗!” “恕我,还真听不出来。” 罢了,颜曲长叹一口气,对着罗松真是啥兴致都没了。 “药不是刚喝了么,又来做什么?” 罗松这才拿出怀里的信函,神色郑重道:“老爷又来信了。” 照例还是罗松念信,念完便问颜曲:“需要我提前去安排吗?” 朝堂的批复已经下来,颜老爷已受命全权督办山阳粮草事宜,虽如此,粮草紧缺的问题还是没有积极解决。依颜老爷之意,是想先征调山阳附近郡县民粮应急,同时通过漕运,征调运河一带的粮草补充边关粮草库。 扬州作为运河一带,又是鱼米之乡,也应征调,只是依照往日征调的惯例,颜家会带头响应征粮,给扬州百姓做个榜样。 征粮之事从上一次的书信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当下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既如此,那就由你安排吧。”颜曲活动了一下手指,又问道: “明日崔小姐还来吗?” “还来?公子是没看见崔小姐今天离开时的表情,已经把你当成不折不扣的痴呆了。” 颜曲不怒反笑,继续抚摸着琴弦,抚摸了半天还是没听到罗松离开的声响。 “你怎么还不走?” “你没让我走啊!”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又道:“顺便煮壶茶过来,要上好的,别给我用温水。再带些点心,要现做的,不要太甜。这些都做好了,一起送过来,别一趟一趟敲我的门。” 罗松垂手等了一会儿:“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送。” 罗松摇头苦笑,端起小案上的茶具出了门。 外面风渐大,吹得门房上的灯笼东摇西颤,晃个不停,罗松忙阖上房门。 忽然,一阵异响自屋内响起,正关门的人闻声察觉到异样后,急忙冲进里屋。 “……罗松。” 颜曲站在琴案边,又是一阵猛烈咳嗽,不觉又呕出一口血来,手上湿湿滑滑,影影绰绰,他仿佛可以看到,那鲜红的血……可以看到罗松慌张扶住他,惊慌失措对他喊叫……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也扼住了他,拽着他一直下沉,下沉…… 可是,安儿该怎么办呢? “安儿……” 罗松心痛难当:“……我会告诉她。” 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颜曲身子渐软,朝着那黑暗的深渊,滑落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颜家也不知道怎的,最近两日来拜访的人颇多。”洛时节来章府本是要拜访章老夫人,奈何今天老夫人不在,她只好来章安儿这里。 “就连崔佳敏都跑得勤快了很多,问她,她也不搭理我,也不带我进去,亏得我还告诉她陆先生的地址。” 章安儿一边听着,一边任由婢女为她梳发,可也不晓得怎的,心里总是难安。 “洛时节,你去墙头看看,有没有人。” “有谁?” “罗松。”又道:“平时传信都是从墙头进来。” 昨天是她和颜曲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却破天荒的爽约了。按理来说,罗松今天会来告诉她原由,可已经大半日过去,仍不见人来。 洛时节点点头,出了门正欲去院墙那看寻,院门口却悉悉索索传来动静,正有两人出现在院门内——一个是罗松,一个是曹大娘子。 乍然看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洛时节瞬间紧张地又退回门内。 “章小姐,好像不大好了,罗松跳墙头被你母亲逮了个现行,现下正往这走呢!” 话音辅一落地,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章安儿急忙站起身,也不用婢女服侍,自己很利落地过去开了门。 门口正站着罗松。 犹豫了许久,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交到章安儿手中。 “我家公子以前交代过我,这东西一定要交给章小姐。” “什么东西这么精巧,还用得着——”章安儿一边说笑一边打开盒子,伸手摸去,那指尖就像是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瞬间又缩了回去。 又好像不太确定,她又重新拿起锦盒里的那样东西,细细摸索着它那上面古朴又熟悉的纹理,脑子也随之轰得一声,一种恐惧从脚底窜上四肢,她突然很害怕这个琉璃珠子,手不禁一抖,玉穗从手上滑落。 罗松稳稳接住,重新塞回她手中。 洛时节凑上前一看,可不就是颜曲随身佩戴的那枚琉璃玉珠么,是颜家的家传之物。 再看章安儿,脸色竟难看得很,攥紧了手里的玉穗问罗松:“颜曲呢?他怎么没来?” 颜曲少时说过的,这枚家传的宝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送心爱的人,也得等迎亲那日,再郑郑重重交到她的手中。最不济的,远隔了千山万水,或是再不能相见的话,也要托人交到她手中,这是他的心,至少该去最思念的人那里。 “……我家公子让我告诉你……莫等了。” 如今这玉琉璃可算是让她得着了,可人呢? ****** 罗松走后,曹大娘子紧紧陪着章安儿,就怕她又像小时候一样,偷偷摸摸跑到人家去。若不是罗松来找她,她都不知道颜曲旧病复发的事情,想必现在颜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不能让安儿这个时候去倒贴。 洛时节跟着罗松来到颜府,颜曲卧室旁的房间里,正有四五医官在向颜顾氏解释病理,重置药方。医官们现下也是焦头烂额,彼此间争论不休。 当听到“毕竟恶疾凶险,只怕来去匆匆,大事不妙”时,颜顾氏终于控制不住厉声谴责起医官们的拖沓,此时正有其他下属医官进来,手中端着血水,急道:“公子又吐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 满座又急匆匆往颜曲卧房去。 罗松也跟了进去,洛时节是外人,自是进不去,只能又折回章家,而章家已经大门紧闭,谢绝见客了。 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所有人乱了阵脚。 洛时节回到家里,坐立难安。 连续如此过了两三天,颜家章家依然大门紧闭,不让进去。 又过了两天,洛时节在街上正碰到章安儿,淮季正陪着她逛街。看到两人逛街的方向,洛时节立刻懂了她的心思。 章安儿来到颜家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要不,我再去敲敲门。” 淮季已经从小玖那里知晓了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虽如此,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只一心护着她。 不等章安儿发话,他已经哐哐哐敲起了颜家的大门,等了许久,仍旧没人应门,他们这般,已经有好几日了。 此时有马车在颜府门口停下,婢女掀开车帘,马车内便下来了一个娉婷少女。 洛时节一看到下来的人,立刻跳了出来,跑到她们面前去。 “崔小姐,小民洛时节,您应该记得我吧!”看到崔小姐点头,洛时节立刻央求道: “我们也是来看望颜二公子的,这位是章家小姐,扬州章家您一定不会不知道的,只是今日恰没带拜帖,进去不得,能否劳烦崔小姐带我们进去?” “扬州章家,素有耳闻……能带倒是能带,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洛时节想了想,咬咬牙:“只要您能带我们进去,我就告诉您陆先生的所有喜好,绝对详细的那种!” “你终于肯承认,认识陆先生了?” “实不相瞒,他是小民的老师,小民自六岁时就是陆先生的学生,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陆先生,他平时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书,去什么诗会,我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都知道!我是从小看着陆先生从二十多岁变成三十多岁的,关于他的事情您问我,肯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又补充了一句:“就连他女儿喜欢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崔佳敏二话没说,成交了。 小客厅里,颜顾氏大骂医官,因颜曲用药后,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两日又紧咬着牙关,竟是不肯再喝药,连汤水都未进半滴。 崔佳敏把人带了进来,颜顾氏看到她身后的章安儿,愣怔了片刻,眼泪便扑漱漱落了下来。 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个丫头,能哄得昏睡的颜曲喝药。 ****** 床榻边,章安儿摸向颜曲那双温暖的大手,捏了捏,而那双手,终是又一次没有回应她。 他不是答应过的么,要一辈子牢牢抓住她的手,不撒开。 这一次又要等多久,还是半年?又或者一年?两年? 她本不在乎年年岁岁这样的存在,只是一想到,一向喜爱春天的颜曲,这次又要错过一个春天,她紧抿着嘴唇,克制了许久,一串串的泪珠还是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曹大娘子知道章安儿来了颜家后,气得直跳脚,立刻领了几人赶来和颜顾氏理论,颜顾氏也不说话,任由她辱骂叫嚣哭闹。 曹大娘子又要带章安儿走,可哪里能带得走她,不由又气又恼,眼泪一个劲得往下掉。 “你说你…… 你就是对他再好,他那狠心的娘也不会让你过这个门,你……何苦来哉!” 为什老天爷要这样对她的女儿,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嫁又嫁不了,放又放不下。 洛时节问颜顾氏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章安儿,对方垂下眼睛,心乱如麻。 “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第二天,曹大娘子说什么也不肯让章安儿出门去,下人们把她的小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个结结实实,生怕一个不仔细,女儿就又出现在颜家。 章安儿着急,洛时节也急,她今日去了颜家,颜顾氏把医官们又挨个骂了一通,汤药端进去一遍又一遍,都灌不下去,再这样几天,颜曲的命估计也保不住了。 洛时节忽然想起章老夫人来,连忙去后院找她,老夫人已经知晓颜曲的事情,见洛时节和孙女一起来求她,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对她们道: “且再等几日,此事急不得。” 这还急不得,那得等什么样才急得?! 可任凭章安儿怎么哭求,章老夫人都不动摇,可见是真狠得下心。 没过多久,淮季又来登门,这次连小玖也跟了来,曹大娘子才勉为其难答应让章安儿出去转转。 淮季这次学聪明了,一改往日游玩的路线,一出门就领着章安儿上了马车,等下马车,几人又径直进了一家糕点铺子。 见章安儿闻到糕点的香味,表情微动,淮季眼睛也跟着一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这家的糕点。” 章安儿没有理他,他仍然自顾自说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也是这里,你在门口给了一个落魄的外乡人糕点吃,那时候我还嫌丢脸,我说我是壮汉,你还笑话我,说壮汉难道就不用吃东西的吗?其实那时候我的确挺饿的,也亏得你那篮子糕点,才让我对扬州的百姓改了观点。” 三年前,淮季刚到扬州城,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仅怀着一腔热血,就想在扬州城扎下脚跟,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惜,事与愿违,几个月下来,他非但没有扎下根,还因得罪了一扬州乡绅,连连失去好几份工作。扬州百姓也冷漠的很,胆小的很,见他体格大,又得罪了人,都怕他,找他帮工的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天他帮着一个小郎君抓住了偷儿,谁料那小郎君竟一口咬定他才是贼,他气恼无比,那天已然决定离开扬州城,从此不踏入这凉薄之地半步。 也是那天,他饥肠辘辘蹲在糕点铺门口,看着铺子里各色各样的糕点流口水,店家怕他是搞事情的泼皮无赖,竟恭恭敬敬拿出一份糕点想要“孝敬”他,这举动更加让他生气。 谁能明白,他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干出违背道义的勾当来!这些人是有多不信任他,怕他,怀疑他! 他偏不走,他就要蹲在那铺子边上,多蹲一会儿气气店家。正饿到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篮子糕点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起坐在台阶上,别提多别扭,他轻轻咳了一嗓子,还把这小姑娘吓了一跳,仔细瞧了瞧,原来是个小瞎子。 小瞎子受了惊吓后呆了一瞬,把篮子往他面前一递:“吃吗?” 他才不好意思吃一个小丫头子的东西咧,肚子虽然饿得直打鼓,但面子还是要的,不由脱口而出:“我是壮汉。” 是人见人怕的那种。 可小瞎子哪里懂他的意思,还笑他:“壮汉就不用吃东西的吗?饿了就吃,不偷不抢,不丢脸。” 就因为这一小篮子糕点,淮季才又对扬州人和扬州城有了改观,重新振作了精神,和别人合开了一家校武场,今年又开了一家自己的。 再次遇到这小瞎子时,才知道她是章家小姐,好巧不巧,又晓得了她母亲在为她择婿,那时他就下定决心。 他要娶她,一辈子都护着她,顺着她,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小瞎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捉) 淮季说的入情,说完畅快地舒了口气,再看章安儿,却依然无动于衷。 他不禁有些颓然。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只有那个颜家二公子。”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我决定了,我要去你家提亲,我要娶你。” 章安儿偏头望向他,空洞的眸子越发让人觉得冷漠。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我会宠着你,永远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至于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接受,真的。” 突然说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话题,淮季脸红到耳朵根。习武之人,不善说这样的情话。 乍听到这样单纯的言语,章安儿颇无奈地笑起来,想了想,问他道: “我是不是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正常又幸福,我却残弱又可怜。” “你不要这样想,我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是来我家提亲,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母亲一定会答应你,我也一定需要个正常人,拉着我过正常的生活。” 淮季愣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我了,我和你母亲的心思是一样的,就是想让你幸福,要比现在还要幸福。” “可你那是一厢情愿。”章安儿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感情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两情相悦的幸福,才叫幸福,我不喜欢你,嫁给你我也不会开心,你得不到我的心,娶了我你也不会真的快乐。” “我不能害你,我不会嫁给你的。” 她郑重拒绝。 淮季沉默了。 “看样子的确是不成。”小玖在窗外懊恼的看着说话的这两人,从旁边某人捧着的小碟子里拿起糕点,恶狠狠咬了一口。 洛时节讨好地又给递上一杯茶。 “我就说了不成不成,你偏不信,章安儿这样的顽石,也只有颜曲能感化得了,你这下该同意让我带人了吧!” 她和小玖打赌,如果淮季今次表白不成功,就让她带章安儿去颜家,这赌对洛时节来说,简直就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得很。 淮季未来要娶的老婆一直都不是章安儿,而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比章安儿简直好太多。 可是小玖不懂,她听淮季说起过对章安儿的感情,又温暖又感动,这样的汉子就该得到真爱,她也一心想成全这两人。 可奈何,感情这东西,真的是强求不来。 “玖爷说话向来算数,人要带走你就带走,曹大娘子万一要问起来,可得把我摘干净咯,我还等着去为淮季纳彩呢~” 虽然愿赌服输,但嘴上可一点不肯落下风。 端茶递水殷勤侍奉的人,冲她翻了个白眼。 等淮季和章安儿自糕点铺出来,洛时节就带着章安儿去了颜家。 颜曲的病越来越糟糕,一直昏睡着不省人事,这几日好不容易硬灌了些汤药,又都给吐了出来,整个人瘦得就剩一层皮了,好在章安儿看不见,也没人敢提。 罗松贴身侍奉,忙前忙后一刻不得闲,好不容易闲下来,就会长久地盯着床榻上的人,隔三差五探探他的鼻息,这样的忠心和紧张程度,让人不免心生敬意。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尽头。 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屋檐上的雨珠子连成了线,把日常忙碌的人们牢牢“拴”在家里。 人们也乐意如此,乐意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青青、籽莲和洛时节今天也没出去,三人把堂屋清了清,腾出了好大一片地方玩投壶,玩双陆,玩摊钱。 三种游戏都是她们平日里最喜欢玩的,难得的下雨天,自然要玩到过瘾。 此刻青青正在和洛时节玩双陆,两个骰子轻轻一掷,在碗里咕噜噜转了数圈,一个仰面停在三上,一个仰面停在二上,洛时节立刻大叫起来,迅速移动棋子,棋盘上仅剩的两枚白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全部达到终点。 青青懊恼,籽莲则在一旁笑得直拍手。 “你运气也忒好了些!快把骰子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做手脚了。” “不服啊?不服再来战啊!玩多少次我也不怕~” 双陆棋很像现代的飞行棋,但要比飞行棋难上一些,路线要自己定,走棋的人需要从众多选择中选出最佳的走法。 洛时节自问在现代是飞行棋高手,这点弯弯绕绕一点也难不倒她。 还说是什么“才子型”的游戏,太夸大其词。 连续赢了棋,她笑到脸有些抽筋,揉了揉腮帮子,问籽莲: “莫辞彦呢?他怎么不来玩?” “他啊?他就是个闷葫芦,无趣得很,来了也不玩,干脆没叫他。”青青抢答。 籽莲白了她一眼,正儿八经道:“他正在看书,我刚去瞧了,看上去挺开心的,就没打扰。” 开心? 洛时节抽了抽嘴角,倒是很好奇莫辞彦看书能开心到什么程度。于是把位置让给籽莲,自己则冒雨冲进了莫辞彦的房里。 屋里空空荡荡,一人也无。 桌上安然卧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籍。 人呢? 洛时节甩了甩头发上的雨珠子,把屋里屋外找了个遍,终于在外面门廊拐角处,看到了他的身影。 莫辞彦一个人坐在廊下,望着雨,径自出神,如墨的长发上沾了雨珠儿,他也浑然未觉。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多了许多情绪,嘴唇微抿,似有浓浓心事,化解不开。 那日在隆安寺,大殿中,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洛时节叹息,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事,可以让这样儒雅温和的郎君眉头紧锁。 洛时节在他身边坐下,陪他一同观雨,各想各的心事。 也不知道颜曲和章安儿现在如何了,章安儿还是被关在家里吗? 颜曲仍然在昏睡吗?罗松是不是又在忙碌。 淮季呢?这样烟雨朦胧的扬州城,他是否会爱上? 想起他那句“扬州冷漠”,洛时节又偏头看向坐在边上的郎君。 对方被她看得不甚自在,忍不住开口: “看我做甚么?” “淮季初来扬州的时候,觉得扬州人都挺冷漠的,你有没有觉得,扬州其实也挺没有人情味儿的?”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好。”莫辞彦看了她一眼,表情也变得微微轻松: “我挺喜欢扬州,也喜欢广陵。” “那你们家为什么要住在南山下,不与扬州百姓接触,你父亲不喜欢扬州人?” 说起父亲,莫辞彦眼神暗了下来。 “你想你爹了?” 同是无父无母,又是这样的雨天,很容易让人多愁善感。 洛时节很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于是嘻嘻一笑,故意缓解情绪道: “你这样优秀的人,你爹爹一定对你很好很好,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 莫辞彦看着她,勉勉强强笑了笑: “父亲对我很严格,也很严厉,并不是什么温和的慈父。” 洛时节“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也是个温柔的人,不然怎么会培养出你这样温文尔雅的郎君。那你母亲呢?你一定是像你母亲吧?” “我母亲……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 “唉——这话题不聊也罢~”洛时节见越聊越不对头,赶紧扯开话题,想了想,忽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上次不是问你瑰瑜夫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我这几天看到小玖了,她还在坚持着这次考核,那瑰瑜夫人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让我们继续坚持啊,你说对不对?我觉得很对,一定是这样的!” 看莫辞彦一点也不惊讶,洛时节很气恼:“我就知道,你肯定明白的,你就是不说,还装作一脸无辜!” “教馆要考核的是你,又不是我。”莫辞彦瞥了她一眼。 “再说了,这本就是媒人的自我修养,需要你自己领悟才有用,领悟得那么慢还好意思。” 见莫辞彦又恢复了平时的小心眼,洛时节也来了劲:“我领悟慢?你是说我笨吗?有本事双陆开一局,看谁赢过谁!” 对方微微一笑:“开就开。” 可不玩不知道,一玩吓一跳。 看着如此单纯无害的郎君,走起棋来简直厉害到可怕。连续几场下来,洛时节连连战败。 把棋盘一推,泄了气的人嚷嚷道:“快把骰子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做手脚了!” 莫辞彦浅笑:“不服?不服继续。” ****** 一场春雨过后,扬州像是一下子苏醒了过来,江南草长,杂花生树,一年好光景已然开幕。 春天亦是耕种的季节,就在人们信心满满准备播种时,扬州刺史宣布征粮。 “又征粮,大春天的种子还没种下,征什么粮,种子要不要?!” “是啊,这才开始种地,哪有什么余粮给!我家还有半筐野菜,他要不要,要的话我连筐子也把了他。” “你们就知足吧,边关在打仗,没叫我等去服兵役就不错了,再说,此次征收的粮食份额又不多,对那些富商征的粮食那才叫个……估计得开私库咯~” 众人嘿嘿一笑。 商人征税征粮都是按照贸易比例缴纳。 一到征粮时,扬州商界就大刮一阵“哭穷”风,有钱人们全都嚷嚷着没钱,不是想少交,就是想迟交,手段层出不穷,招数花样百出。 洛时节从颜家和章家回来,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颜顾氏天天盼着章安儿去看他儿子,可一提到嫁娶时宜,她就哭个不停,洛时节不敢逼她,也逼不了她。 但是章家有曹大娘子在,她又不是省油的灯,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章安儿没名没分地倒贴过去,还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算是章安儿自己肯,洛时节都替她憋屈。 而且淮季自那天表白后,似也狠下了心,一心想娶章安儿过门,天天拖着小玖往章家跑。 听曹大娘子的意思,估计还是认可了淮季,她也想早点把淮季和安儿的事情定下,早点定下,她也省得再操这个心。 虽然替章安儿憋屈,但也真替她和颜曲着急。 两人若真走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天,该如何是好。 又听到青青和籽莲谈论乡里征粮的事情,洛时节心烦意乱,找出小匣子,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着粮食钱,一边数一边心疼地嘟囔: “虽说征的是不多,但蚂蚁再小也是肉啊!” 她心疼。 ****** 隆安寺,观音殿。 香火袅袅的大殿里,一名气质高贵的夫人正跪在观音像下,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恭敬又虔诚。 殿外守着一众家仆,亦是一个个恭恭敬敬低头垂目,不敢造次。 高贵的夫人祈祷完,擦了擦眼泪,正要起身,大殿里又缓缓走进来一行人。 一位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至菩萨前,上了香。也不等贵夫人看清来人,老夫人已然开口: “颜顾氏,多年未见,别来无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颜顾氏,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颜顾氏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禁掩了悲色,施礼:“章老夫人别来无恙。” 自颜家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后,颜顾氏及颜老爷就再也没有拜访过章家,哪怕章家还有章老夫人在世。 禅室。 “章老夫人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撑起章家硕大家业,也是让人佩服。” 听对方赞美过世的婆婆,颜顾氏自然要礼貌地回赞过去。 又闲扯了许多当年往事,章老夫人不免来了兴致,问颜顾氏道: “你可知颜家和我章家为何会交好?” 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两位父辈志同道合吗?” 章老夫人笑着摇头。 “给你讲个有趣的事情吧,你权且当个故事听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有一年,颜老太爷出任江州刺史,奉命押二十万两赈灾银前往江州,押运的事,鬼使神差的被颜家旁支的一个侄儿揽下。” “可谁能知道,这个侄儿尽然和江上歹人串通一气,等船行至深夜,这个宵小之徒伙同几名盗匪放倒了二十余位士兵,欲吞下二十万两赈灾银。” “事发当晚亏得有人撞见报信,颜老太爷才能及时赶上,又亏得有几艘大船经过,围下了那伙强盗。那侄儿见事情败露,恨从心起,一怒之下凿破了载银的小船,和那二十万两一起沉了江。” “这个我听过,通风报信的便是邻船的章老爷子,也多亏有他,才没让那群恶人得逞,也让公爹免受了一场牢狱之灾。” “呵呵那你说说,那二十万两的赈灾款,捞上来了没有?” “定然是捞上来了,否则公爹怎会免了牢狱。” 章老夫人眼睛眯着,望着窗外紫竹,笑得和善。 “江水涛涛,深不见底,箱子坠入江中也就像虾米一样,转眼不见踪迹,你说,还能不能捞得上?” 颜顾氏平静的脸色顿时一白。 什么意思? 章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径自说下去。 “我章家知道颜老太爷为官清廉,不忍因此小事让他丢官入狱,索性捐了二十万两给他,也算弥补了赈灾银的漏缺,且此事并未向上禀报,这才让你公爹免受了牢狱之苦。” “他感念我章家仗义,就此交好,官场用的上钱的地方,我章家也从来不会袖手旁观,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说起来这银子,和两家之间的情意相比,都是小事情。” “只是颜家祖训严格,容不得半点污点,有关赈灾银的真相,两家人自然不会再提起。” 颜顾氏脸色青白,呼吸也变得急促。她还真是没想到,一向自视干净如纸的颜家,居然也会有这么一段过往,那所谓没有污点的荣耀,她一直为之坚守的东西,如今也变得讽刺至极。 若这件事被颜家族老,亦或是那些小人知道—— 章老夫人悠悠站起来,云淡风轻地望了颜顾氏一眼,笑了。 “终究只是个故事,你听听就罢了,无凭无据的事情,说给谁,谁能信呢。” 颜顾氏把章老夫人送到门口,对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我听说颜老爷此次征粮的事情并不顺利,有姑苏陈家带头,商界也就像是得了相风鸟似的,纷纷看着陈家做事,想来此事要比我刚刚说的故事,更让人头疼,也更容易得小人垂青。” 她听到这,更是愁容满面。 “你也不必如此愁眉不展,你我两家素来交好,颜老爷的事情便是我章家的事情。” “我章家虽不如陈家是商贾巨族,但也巧得很,章家与陈家也算有些交情,至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有那么几分薄面,转告颜老爷,让他不必过虑。” 听到这话,颜顾氏面上一红。 “如此,便有劳老夫人了。” “不必谢我。”章老夫人微微一笑:“要谢,就谢谢你那好儿子,” “他行事倒真有几分颜老太爷的魄力,早就看透了当下的局势,知道时移世变的道理,很久以前,便来找过我了。” 原来曲儿早就安排好了…… ****** “什么?你颜家要和章家联姻?!” 顾家,顾丰同的书房。 顾老先生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把花白的胡须惊得直抖。 “哥哥——” “不要喊我哥哥,你知道你刚刚再说什么?!你们颜家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有没有把顾家放在眼里!” “那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你就想着你自己的清誉,丝毫不顾念你的外甥还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哥哥,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他又不是好不了了,再说,为什么非得娶那商贾之女,治书侍御史的女儿有哪点比不上那小小商贾! ” 颜顾氏压制着怒气,有苦难言,又忽然想起三日前老爷的来信,从袖中取出,交给亲哥哥。 “你自己看吧,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顾老先生打开书信,草草看了一眼,就把书信狠狠摔在了地上。 “什么太子要拉拢陈家,狗屁!” “哥哥慎言。” 颜顾氏捡起书信,放入了火盆。 “我知你不信,我一个妇道人家虽不懂你们朝堂之事,但我也知道,陈家今年和我颜家的往来确实比去年少了很多,哥哥你是太学博士,官与商的关系你最懂,难道你就没有发现端倪,发现时局在变?” 顾丰同气急败坏,脑子里还是想着自己的风评和清誉,一想到以后在太学,要被那些老古董质疑和嘲讽,他就受不了! 颜家这是要毁了他! 颜顾氏被自己的亲哥哥撵了出来。 ****** “真的,你们是没看见,颜顾氏今天领着家仆带了一大车礼物来章家,曹大娘子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似的,让颜顾氏丢尽了脸。” 洛时节一到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青青和籽莲,乐得眉飞色舞。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开始着急了。 颜顾氏这几日虽然时不时往章家送东西,但始终还是没提结亲这档子事儿,洛时节提醒了好几次,颜顾氏也总是欲言又止。 想必说服她哥哥的事情,并不顺利。 她又去找章老夫人帮忙,老人家也只是摇头,表示她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也只能靠颜家自己去解决。 这意思就是等。 洛时节心焦,她可以等,可曹大娘子不等人啊,她每天都在准备接受淮季的纳采,洛时节看到小玖来一次,她的心就凉一次。 小玖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和崔佳敏的约定,只要洛时节一去章家,她就去给崔佳敏打小报告,好让崔佳敏来带走她。 洛时节一看到崔佳敏,就会想到陆先生,一想到陆先生,她就浑身发毛,她已经告诉她太多了,真的已经不能再说了。 今天又被崔佳敏抓去喝茶,回来时已经日暮。 洛时节筋疲力尽推开院子门,本想紧走两步顺势瘫倒在门廊上,可是一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她就愣住了。 同乡小郎君听到动静,转身看向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完了。” 洛时节惨笑。 呵呵,报应它终于找上了门。 第二天,洛时节就被同乡小郎君揪到了陆先生那里。 东市。四门学书院。 洛时节环视了一下四周清幽雅致的环境,她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个官办的学堂里,不由好奇的四下打量。 这里是后院,没有前院的朗朗书声,只有一片鸟语花香的幽静。 刚刚在前院的月考已经结束,陆先生正在那里批阅学生们的试卷。 本来吧,考完试她就想溜之大吉,可惜,刚走到门口,就被陆先生逮了个现行。 眼看已经到晌午,正是用饭时间,想必陆先生也不会这个点来。洛时节四处瞅瞅,看准了一处阳光甚好的角落,刚要迈步过去晒太阳。 院廊尽头便有人影晃动。 她赶紧站直,垂手低头,作恭敬状。 陆梅冷飕飕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看她站得循规蹈矩,不由冷笑着“哼”了一声。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洛时节微微抬头,一看来的是陆先生,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抖抖索索行了一礼,突然发现礼仪错了,连忙又更正过来。 陆梅一看她那磕磕巴巴的动作就更生气,把她那份试卷往她面前一丢,脸色严肃得简直能吃人。 “把你试卷捡起来,好好看看你考的东西!” 洛时节连忙捡起自己的试卷,抖开来看。 白白的试卷上本来只有十几行字的,此刻被陆先生圈圈点点,批复的内容写满了试卷。 可见陆先生是真的很认真再看,也是真的对她考的内容很生气。 洛时节看着满卷子的批复,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下好了,崔佳敏又可以得到一份墨宝了。 “洛时节,你在想什么?” 陆梅看她居然在跑神,不由很好奇:“你是不是在想,崔家小姐又有墨宝了。” 对方猛地抬头:“不是不是不是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陆先生总是比她爹还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 洛时节讪讪地低下头。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你把月考考成这样,实在太丢为师的脸,你就在这好好反省,没我吩咐不许离开!” 直到日落,洛时节才拖着已经站麻了的双腿回家。 诚然,怀里多了五本书,和一沓子刚买的笔墨纸砚,足足一个月的量。 她要开始罚抄书的生涯了。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抄了第几天书的时候,颜家传来了一个消息。 颜老爷回来了。 而他回来的第二天,就向章家正式提了亲。 曹大娘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心里酸楚。 “女儿啊,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强,我只是怕,再多一个,就成了负担,颜曲他要一直睡下去,你可怎么办呢” 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姑娘笑如春花。 “我会等他,一直到他醒来。” 而此时此刻的颜府,颜曲病榻前。 颜顾氏默默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心酸又欣慰地一笑。 ****** 两个月后。 颜家别院。 颜曲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今日天气晴好,庭院里春花开得正盛,章安儿扶着他到院子里散步。 与其说是她扶着他,倒不如说是颜曲领着她。那小巧的手握在手心里,竟分外叫人踏实。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婚事,婢女送上来一张格外别致的陶简,颜曲看她摸得入神,不免问道:“写了什么?” 章安儿微微一笑。 “是淮季送来的礼单。” 特意用陶简做成,为了方便她。 颜曲眼里有了醋意。忽然想起自己袖子里还藏着个礼物,于是赶紧小心翼翼拿出来,放在章安儿手中,顺手就把她的陶简换了下来。 章安儿摸了摸他送的礼物,眼睛亮晶晶:“是磨喝乐?” 她又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笑道:“好像是个姐姐,带着个弟弟呢。” 颜曲眼角抽了抽,他明明做的是一对璧人,什么姐姐带着弟弟。 “不信?你自己看看,一准是个姐姐带着弟弟,你这泥娃娃做得不太行啊!” “是么?”颜曲接过磨喝乐,自己瞅了瞅,不由尴尬地笑起来:“身高是有点不太协调,回头我再做一个。” 又懊悔不迭:“早知道那玉琉璃就该晚点送你,现在也不至于让你挑三拣四。要不——” 章安儿立刻攥紧了脖子上挂的那枚琉璃珠子,凶相毕露:“我可有言在先,休想打我这琉璃珠的主意,它现在可是我的!” 颜曲浅笑。 桃花树下,少女灵动。 颜曲看得入神。 心想,这大概便是应了那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章安儿和颜曲大婚前一天,颜家送来了谢媒礼——活鸡一笼,猪肉兔肉和各种野味若干,布帛一箱,另有米面。 当然,还有少不了的红包。 洛时节拆开红封,二十两银,放在现代约莫两万块钱,顿时欢喜起来,其他她都可以不稀罕,但这白花花的现银却是一定要的! 这么多钱,够家里一年开销了,说不定还能攒下一点。 不过银子也不是这么好拿,洛时节还要参与明日迎亲之礼的大部分流程。 自参与过刘二叔和方婶简单的亲迎之礼后,洛时节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帮办婚礼。 翌日清早。 天光初亮,她便出现在颜家。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早,没想到颜府众人更早,洛时节到的时候,几案已经摆放齐整,小厮婢女们洒扫的洒扫,抬器皿的抬器皿,搭戏台的搭戏台,好不热闹。 虽然众宾客还未至,颜顾氏已然穿戴整齐,一边听着管家的禀报,一边查漏补缺,唯恐失礼。 见到洛时节,方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道:“快去颜曲那里,让他把迎书写了!忙活那么久,差点把这事忘了!” 原来到现在迎亲的婚书还没写! 洛时节又急匆匆来到颜曲院子,院子里正有小厮们爬上爬下整理彩绸,更换新的窗花桃符,洛时节找了一通,才在书房看到颜曲和罗松。 两人乍然看到有人进来,皆是一哆嗦,一看到是洛时节,才又瞬间舒了口气。 “颜二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看书?!” 颜曲沉疴痊愈,一身刺金锦服,比第一次见到他还要儒雅贵气,看洛时节如此着急忙慌,轻轻咳了咳,让罗松奉茶,自己则又气定神闲重新埋头看书。 “洛姑娘,你别看他这么镇定,其实紧张得很。” 罗松亲自倒了茶给洛时节,洛时节连忙小心接过来。 刚刚在外面才得知,颜曲官复原职了,今天是双喜临门,她也才知道,原来罗松是越骑校尉,亦是有官职在身,并不是什么小厮。 又忽然想到这里是书房。 “我莫不是打扰你们公干了吧?” “公干倒是没打扰,打扰了他的假镇定才是真的。” 罗松又不知死活的讽刺了一句,颜曲终于妥协地放下书,瞅了瞅外面,紧张兮兮道:“是不是快黄昏了。” 按照习俗,迎亲之礼是下午黄昏时候举行。 洛时节顿时失笑:“您这也太夸张了些,现在还没到晌午!” “我说对了吧,一句就破功。” 颜曲和罗松你一言我一语,怼来怼去,屋里那种神经兮兮的紧张气氛才缓解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他们互怼的人才忽然如梦初醒般。 “糟了!迎书!我是来叫您写迎书的啊!” 黄昏,迎亲之礼正式开始,整个扬州城也瞬间沐浴在一片鼓乐之中,百姓围观,车马塞道。 迎亲队伍行至章府门口,章家象征性的大门紧闭,洛时节以媒人的身份上去敲门,门里也会象征性问道:“何事?” 洛时节再道:“欲迎娶新娘。” 这时,女家将门稍稍开启一缝,洛时节依礼递进一个红包给开门的人,门又关上了。她重新叫门,如此三次,女家方开大门。 新娘子在众人簇拥下,从门里走出来。 章安儿今日身着盘金彩绣袿襡大衣,杂裾垂髾,华丽端庄。 许是太过紧张,白莲般的小手悄悄捉住颜曲温暖的手指,待对方亦反手轻轻握回,漂亮的人儿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婚礼一直到三更天才结束。 众宾客散尽,洛时节亦从颜府出来,回首看着颜家那张灯结彩的府门,夜终于恢复了静悄悄。 她忽的鼻子一酸。 连忙吸了吸,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再转身时,便看见正站在石道上一脸焦急的莫辞彦。 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又道:“来了也不进去看看,里面今天可热闹啦。” 原来是籽莲和青青怕晚上不安全,特意让他来接她。 三更的街道,安静极了,偶有一些流民或帮闲汉出来闲荡,除此之外,便是街边的蛐蛐儿和纺织娘的叫声。 洛时节一路上偷偷瞄了莫辞彦好几次,心想,刚刚的表情没被他看到吧。 莫辞彦实在受不了她这样,干脆反问她:“你刚刚为什么哭?” “啊?我哭了吗?”洛时节垮下脸来,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谁还没有个心酸的小秘密……我告诉你,刚刚你啥也不没看见,回去也不许说~” 想了想,干脆让他发个誓。 直到对方对天发誓完,她才又放心地笑起来,笑了半天,变成了长长的叹息。 还能是什么小秘密呢。 她无非是不想两三年后,又重新回到那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她不想再做回瞎子了。 她要攒钱,无论如何都要在两三年的期限内,治好自己的眼睛。 而此时,空荡荡的大街上,正有一辆四驾马车辚辚驶过,漆画轮轭,繁缨高盖,另有仆从随侍左右。 洛时节今日见过,正是顾家马车,忙要指给莫辞彦看,却发现对方已不知何时顿住了脚步,站在一片阴影里,稍显局促。 她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马车走远。 才道: “莫辞彦,你认识顾家人,顾家人也认识你,对么?” “怪不得你对颜顾两家那么熟悉,你为何要躲?” 待马车拐进另一条大街,莫辞彦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神情也不似刚刚轻快了。 见他不回答,洛时节气恼。 啥话都憋心里,刚刚她差点就要把自己的小秘密说了,现在她偏也不说。 如此懊恼了一路,莫辞彦才开口。 “小的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 对方又是沉默。 洛时节气呼呼出了城,一直到家,都没再理他。 而自他们身边驱驰而过,拐进长街的那辆马车里,顾萧知从晃来晃去的车帘子缝隙间收回视线,眉宇轻皱,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道: “我刚刚,是看到莫辞彦了吗……” ****** 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总算了结。 可为了这场姻缘,洛时节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 她虽过了瑰瑜夫人的考验,过了考核,也拿到了掌判批的文书,却偏偏栽倒在崔佳敏这里。 两个月了,陆先生还在罚她抄书背文章,抄不出来,背不出来,就继续罚,继续抄,如此月复一月,这俩月下来,五本书一本没少,反又多出五本来。 眼看离这个月的上交时间没剩几天,她这几日天天都处于疯狂的抄书状态,谁叫都不理,谁劝跟谁急。 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洛时节接过青青端来的醒神汤,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青青望了望莫辞彦那屋,又望了望自家姑娘,不由叹息。 “同是读书,这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读书?差别?” 洛时节现在一听到书这个字,求生欲就特别强。 “是啊,你看莫辞彦,白天帮人写书信,晚上看书,依旧轻轻松松,再看看姑娘你,简直是种煎熬。” 什么意思?瞧不起学渣吗? “咳咳,去对莫辞彦说,看书之前先去劈俩时辰的柴,让他也感受感受看书的煎熬!” …… 她算是看出来,只要崔佳敏一天不走,陆先生就一天不会放过她。 用他某次在课上讲的话来说,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说白了就是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于是几天过后,洛时节怀里的书又多了五本。 她开始变着法地催促崔佳敏回建康,就算不回建康,也要把崔佳敏对陆先生的执念扼杀在摇篮里。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把最不该牵扯的人给扯了进来。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正是梅雨季节,地处江淮的扬州城,三天便有两日,要浸染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 温榆阁内。 崔佳敏命婢女推开小窗,一股子榆树花的清香便扑面而来。细雨轻轻敲打在一簇簇清丽的白色榆花上,两相衬托,更显雨的多情,榆花的淡雅。 目光再稍稍放远,便是烟波浩淼的扬州运河,再放远,便是炊烟袅袅,如水墨一般的村落了。 此时正有文人雅士争相把酒作诗,屏风后的崔佳敏兴致所至,便也吟诵道: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众人闻言,叫好不断,屏风后的人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答谢了他们的夸赞。 洛时节坐在崔佳敏对面,一边嘟囔一边手速不减地抄第六本书。 崔佳敏见她嘟囔,不免把下巴一抬,询问道: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见崔佳敏终于问了,洛时节立刻停了手,水灵灵的眼睛里悲苦顿生。 “我的崔大小姐,我就想问,您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扬州城,您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了,颜曲和章安儿的婚礼都结束好多天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该……” “两个月了?”崔佳敏也不觉纳罕:“竟这么久了么?” 洛时节苦笑,指着满桌子的书:“您瞧瞧,我从一开始的五本书,抄到了现在的十五本,每个月都多出五本来,您要是再待下去,小民估计也就不用活了。” “您就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走,我也好掂量掂量自己还能不能熬得下去,要是您还想再待俩月,那我现在就跳河去。” “不就是罚抄书么,至于这么苦大仇深?” “十五本书哪!又不是罚您,您当然不苦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早点回建康,莫要再执着陆先生,他是真不适合您。” 一提到陆梅,崔佳敏高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洛时节见她脸色不好,又委婉道: “其实,陆先生有什么好,当然,人品他是没的说的。但他都有孩子了,孩子都八岁了,陆先生都三十一岁了,您才多大,这年龄差也太大了些。”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准备续弦,您要是一直这么执着,那只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厢情愿。并非是您不够好,只是您喜欢错了人。” “相信我,天下好郎君多得是,您再选一个,定然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您那么有才华,又漂亮,谁能拒绝。” 崔佳敏神情抑郁:“我刚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有么?” “你让我放弃颜曲,就是用的这套说辞。” 洛时节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 “总之,再相信我一次,下一个绝对不会是这样。”又补充道:“前提是您一定要选个年纪相仿的,正常一点的。” 可对方心绪不佳,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本来今天也约了陆先生,但两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应过邀,如今在这吟诗作对的,还是她一人。 洛时节说的口干舌燥,估摸了一下时辰,提议道:“要不,咱先把晌饭吃了呗,陆先生肯定是不会来了,咱在这空等着也不是事儿。” 她早就听说温榆阁的酒菜和它的歌舞一样出众,今天可算有口服了。 崔佳敏不想吃,自然也不想别人在她面前大快朵颐,只点了一份榆花粥给她。 虽如此,这榆花粥也是清清亮亮,白榆花晶莹透明,青嫩的榆树叶儿清爽可口,又熬了浓汤,鲜香浓郁,一口下去,简直要咬掉舌头。 可惜就是分量少了些。 洛时节喝了粥,崔佳敏也不留她,许是想一个人静静,她只好收了书本出了温榆阁。 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没有接单,她捉急。 再不解决这个活菩萨,她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街道上,马车辘辘,洛时节又想起顾家那辆马车。 她依稀听章安儿提过,顾家还有个公子,叫什么顾萧知。 崔佳敏不是顾老先生邀请过来的么。 他老人家应该不介意,崔佳敏做他儿媳妇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回到家,小雨已经停歇,日头爬出乌云,瞬间又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家里空空无人。 最近春耕,乡里人都会去小山坡上开荒,勉勉强强整出几块地,种上点蔬菜,多少也能有些收获。 洛时节来到小坡上,远远就能看到许多乡里人在忙活,男男女女,青红布衣,凑在一块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而另一边小坡上,又有一群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们在附和诗句,带头的便是坐在坡上休息的莫辞彦和青青等人。 每逢这样晴朗的天气,莫辞彦又无事时,总会兴致所来吟诵几首。 他是真的喜欢诗词,什么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不懂诗的人都听得出来,他读的诗都是甜的,他的表情也是甜的。 迂夫子念诗都是严苛老派的模样,他不同,别人愿意同他一起附和几句,他也总会微笑着放慢了速度应和。 洛时节有时候都看呆了。 可是读书填不饱肚子。 她还是更喜欢钱。 一想到钱,她又想起崔佳敏,好心情登时一扫而空。 翌日,她便拜访了一趟顾家。 不跑不知道,原来顾家在城西南角,简直斜跨了整个金陵郡,坐马车都得坐两时辰。 与颜家的深沉内敛不同,顾家似乎很是张扬,朱漆广梁大门房,四个门簪挂匾,金砖碧瓦琉璃顶,大门上还雕了威风凛凛的守门兽。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比寻常的高大。 整体那个做派,简直就是大写的炫耀。 趁着司阍进去通报的空档,洛时节晃到门口一肉摊边,和卖肉的大娘闲聊了一会儿,套套信息。 确切来说,顾家这府邸只是在扬州的一处别院,真正的府宅在建康,顾老先生因任扬州的太学博士,所以常年居住此地。 顾老先生的儿子顾萧知,在朝中现任太子少傅,虽只是个虚职,却好歹是东宫之人,官阶品位比他老子还高。 可听大娘话里的意思,这顾萧知品行似乎挺一般,笼统来讲,就是一纨绔子弟,成日里招猫逗狗,浪里浪荡,不着调。 不过好在有他那个古板的老子压着,却也不至于干出出格的事情来,是个还算正经的纨绔。 可即便如此,好像和崔佳敏也不是很般配…… 不过重在互补嘛,生活中互补的一对儿,往往才是走的最长远的。 姑且先让他们俩认识认识,转移一下崔佳敏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么。 洛时节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刚闲扯完,司阍就出来了。 “真是不巧,夫人昨天回娘家去了,要四五日后方归。老爷和公子正在接待都城来的客人,暂时也不方便接待你。” “那小民改日再来叨扰。” 洛时节下了台阶,边往回走边逛,和几个爱唠嗑的大婶扯了好一会儿顾家的闲篇儿,才坐上马车回南市。 一回到南市,洛时节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温榆阁。 这些天崔佳敏天天都在这里借景抒情,抒发情愁,也天天都会派婢女来找她聊天,当然,所聊内容无一列外全是陆梅。 这会儿不需要婢女找她,她自己就麻溜地送上门来了。 “我觉得你俩可以相处试试,这个顾萧知虽不似你这样喜欢吟诗作对,但也是个有个性的人,至少不会无趣。” 洛时节咕嘟咕嘟把一盏香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崔佳敏一听到顾萧知这个名字,就本能地蹙起眉头。 “这个郎君我认识,小时候和颜曲一起去我家拜会夫子的那个小胖子么!读书不行,画猫却画得栩栩如生,还在夫子最引以为傲的画作里偷偷添了五六只猫,把夫子气得不轻,这小胖子我记得最清楚。” “那感情好啊,说不定顾郎君也记得你,你们俩见面也不会生分~” “见他?”崔佳敏才反应过来:“你要把他引见给我?!” 洛时节连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会先见见他,确定他品行真的没问题,再引见给你,你俩认识认识,说不定你就会从此忘了我老师呢~” 崔佳敏冷笑:“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响!” “我这不是打如意算盘,我是真心为您着想,您想,您都快回建康了——” “本小姐没说过要回建康。” “是是是,您暂时还不回建康,可您想啊,陆梅您是肯定没戏了,可您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不是事儿啊,时间长会生病的,我这是在帮您转移注意力,好让您忘了他,重新开始~” “人人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人也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崔佳敏垂头:“好吧,那就见见吧。” 见她终于不执着了,洛时节才松了口气。 拜访顾萧知的事情本想等顾夫人回来后再说,可没成想第二天,某人却自己跑来了。 彼时,洛时节正一个人在家里埋头抄书,忽听见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动静来了不少人。 她赶忙出去。 院子里,正有五六个仆从规规矩矩站定在一郎君身后,为首的郎君,一身青丝绣梨花直裰锦服,腰束错金瑞兽玉带钩,挂石青镂空玉香囊,面容英俊,锐气十足。 见洛时节开了门,此郎君手一挥,身后五六个小厮便齐刷刷立在洛时节门口,有一个上去大开大门,环视了一遍屋内,才禀告道: “主子,屋内无人。” “哎哎哎你们怎么能随便闯人家屋里呢?!”洛时节顿时反应过来:“你们谁啊?” “顾萧知。” 说话的正是院里那郎君,此刻面无表情的,颇有些气势。 洛时节一听是顾萧知,本还不怕的,可是一看到这郎君神情不善,瞬间又有些怂。 但私闯她家还这样理直气壮,她不要面子的么! 该理直气壮的应该是她吧! 可又一想,这郎君好歹也是做官的,她貌似得罪不起…… 只得客气道:“小民斗胆,敢问顾大人来此何事?” 此刻站在屋门口的小厮已经进入屋内倒腾了一番,顾萧知迈进屋,小厮拖出一张条凳来,擦了好几遍,他才坐下,没地方靠,便把身子斜斜倚靠在桌角上。 “不是你找的我么?” “我找您?” “昨天不是你来我家?” “……是了是了。”又讶异道:“您是为了崔家小姐而来?” 这顾萧知消息挺灵通的嘛,她还没进得顾府,没说得这事呢,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此时外面又进来一小厮,端着刚沏的茶,茶香浓郁,一闻便知是上品。 喝个茶都自带茶水…… 顾萧知接过杯盏,小小品了一口后,才回她: “非也。” 非也? “那您来作甚?” “老实交代,你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郎君。” 顿了顿,又道:“一位姓莫的郎君。” 洛时节这才醒悟,他居然是来找莫辞彦的! 可他怎么知道莫辞彦在这里!莫辞彦应该不想见他吧,不然那个晚上他见到顾家马车也不会那样局促了。 立刻摇摇头:“没有啊!这里没有什么姓莫的郎君。” 话音刚落地,顾萧知却忽然朝着门口惊喜道:“哟!莫辞彦你回来啦?!” 洛时节急欲阻止他进来,可一个莫字刚喊出来,再看看门口,哪有人? 完了,她被耍了。 还被这样的雕虫小技给耍了…… 再回过头来时,顾萧知已经面色冷冷地将她望着,望得她心慌慌。 “真,真的没有……” 看她嘴硬,坐着的人不得不点破道:“参加颜曲亲迎礼的那天晚上,我分明看到他和你在一处。” 见洛时节哑口无言,顾萧知才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 “他来了之后,可有看书?” “啊?”洛时节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虽不知道他为啥问这个,但保险起见,还是道:“没有。” 有小厮喝斥她:“劝你不要耍花招,老实交代!” “真没有,小民说的可句句属实啊。” 顾萧知眼睛微眯:“带我去他住的屋子看看。” 聊到现在,洛时节方觉得,那个卖肉的大娘是不是在诓骗她,她怎么觉得,这个顾萧知和那大娘和崔佳敏口里说的人,咋那么不一样呢。 一点也不可爱。 小厮见她不动弹,正欲上前拉扯,洛时节方急忙道: “等!等一下!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方便一下,小民刚刚就想去来着。” “要去便去,速去速回。” 洛时节立刻起身告退,去了后院。 不管顾萧知是来干嘛的,但看神色也知道来者不善啊,只怕找莫辞彦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连忙偷偷从后窗溜进自己屋内,搜罗出陆先生让她抄写的十几本书来,又从后廊爬进莫辞彦屋的窗户,把他看的书一股脑全给换了。 检查了一遍确实没问题后,洛时节才回来,领着众人来到院子里。 顾萧知东瞅瞅西看看,每个房间都看得很仔细。 当洛时节打开莫辞彦屋子时,他方小心翼翼放缓了脚步,踱进屋内,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屋里,哼道: “倒是一如既往爱干净。” 眼睛瞄到窗前的书案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又拿起一本书,又看了一本,越来越困惑,颇有些不敢相信: “……这……他……他怎么会看这么……这么……这不是他的水准啊……”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书不好吗?” “好啊,没说不好,只是……”只是也太浅显了些。 “你承不承认它们都是好书吧。” “是好书,可——” “是好书就对了啊,孔夫子云,温故而知新,一本好书,每看一遍,从它里面得到的理解和体会都不一样,我猜莫辞彦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您觉得呢?” 顾萧知语塞,干脆丢了书,直截了当道:“那我问你,他近日……他以前到现在,有没有看过一些类似,兵法之类的书籍?” “没有啊,他一直都是看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他这样的郎君,看兵法有什么用?”又疑惑地反问道:“您到底是何意?” “他真的没有吗?” “小民怎么敢骗您啊大人!我们都是本分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乱说的,尤其是对顾大人您,您官位显赫,小民更不敢诓骗大人。” 顾萧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缓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冷飕飕的面色,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退了出去,交待她: “他若是回来了,不要告诉他见过我。” 又郑重补充:“如果万一,被他发现我来过了,那我刚刚问你的那些话,你也不许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顾萧知官威甚大,旁边的小厮也是连吆喝带威胁的,洛时节点头如啄米般,先把人请走再说。 好不容易等人走远,洛时节又坐立不安地来到后院草丛里,翻出刚刚丢在这里的书籍,仔细看了一遍莫辞彦平时看的书,越看心越沉。 他不会犯了什么事情,而他们在找证据,一但找到,就要把他抓到衙署关起来吧? 他会不会真的是犯法了? 不可能。 那他肯定是得罪人了! 他会不会被抓起来,被折磨? 洛时节坐在廊下,越想越害怕,又估摸了一下时间,莫辞彦带着小表弟去医馆针灸去了,可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该回来了。 难道他被抓了? 走路上正好碰到他们了? 洛时节把莫辞彦看的书仔仔细细筛了一遍,把所有关于兵法的书籍全给埋在了后院。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都挖了出来,索性放炉子里全给烧了,剩下的仍给放回了原位。 正欲出门去寻他,院门口便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 “莫辞彦,你们怎么才回来?” “今日天气不错,小的便带孩子逛了一下。”莫辞彦神情依旧,“怎么了?” “没……没什么,回来就好。” 小小的孩子得了枝糖葫芦,一路都是乐呵呵的,莫辞彦心情也不错,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洛时节无事,他便牵着小表弟欲回屋,洛时节连忙道:“你桌上有几本书被我借去看了,看完还你。” 对方点点头,推门而入,她亦没事人似地拐了进去,可一到桌边 ,莫辞彦就站住了。后面跟着的人差点撞上。 洛时节紧张:“咋了?”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问道:“今天有客人来吗?” “没有啊~” 见她回答的笃定,他哦了一声,便也不再问。 此时正有三三两两的乡亲来找他写书信,这些天他又得了个给乡里人写信的活儿,每天都会在村口帮人写,收个几文钱,也算是一笔收入。 乡亲们把莫辞彦拽走之后,洛时节才嘘了口气。 他竟这么聪明的么,怎么就真的发现有人来过了? 从哪看出来的。 自顾萧知来过之后,洛时节每天都是魂不守舍,连媒都不没心情做,整日盯着莫辞彦,他到哪,她就到哪,唯恐一个闪失,人就被抓走了。 她可不相信莫辞彦是会犯法的人,也不相信他这样好脾气的郎君,会得罪人,可是,她总是惴惴不安。 今日又是好天气,洛时节默默蹲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莫辞彦帮乡亲们写东西,树荫洒在他的头顶和肩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嘴习惯性地抿成不悲不喜的弧度,一双动人心魄的眸子却又让人知道,他是真诚的,明快的,那是他专注于一件事时必有的模样。 忽然,这张脸被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给彻底挡住。 小玖? 她来凑什么热闹。 小玖从人堆里挤出来,洛时节就晃到了她的面前。 “小玖,你来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去哪里,干什么,要你管么?” 洛时节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来找莫辞彦写信?你不是认识字么?” “我……自然不是找他写信的,我是来给他做媒的!” 做媒?!洛时节眼睛瞪得圆圆,心里一跳突:“你给谁做媒?莫辞彦看上谁了?谁看上莫辞彦了?!” 小玖才不回她的话,下巴抬得高高的,得意洋洋:“要你管~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那你明天就能知道。” “你不说,我可以去问莫辞彦。” “你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他凭啥要告诉你啊~” 小玖趁她一愣神的功夫,飞快地跑远了,独留洛时节呆呆站在原地。想去问莫辞彦,却又觉得好唐突,不去问吧,她……她又怎么能忍得住。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洛时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莫辞彦看,直到莫辞彦被她看到吃不下饭。 “洛姑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就是奇怪,从你身上咋啥也看不到呢……” “看不到什么?” 洛时节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复问他:“莫辞彦,你是不是不想……嗯……娶妻生子,成家什么的……” 她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虚像。 莫辞彦果然被她这个突然的问题给问住了,呆了一瞬,只得回答她:“……小的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 “并无为什么。” “不对啊,总得有原因吧,你——” 桌边的其他两人真的听不下去了,不住的咳嗽起来,自家姑娘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呢! “姑娘,你……咱不要再问了,还是吃饭吧。”籽莲慌慌张张替姑娘盛了一碗汤,又给姑娘夹了一堆菜,觉得饭后有必要要和姑娘谈谈。 女孩子家家,要矜持,这样的问题怎么能随随便便问出口呢。 毕竟不是现代人,洛时节不怪她,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太冒昧了,遂闭了嘴。 莫辞彦到底有没有心仪的人,这个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 洛时节晚间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的很,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又顶着个黑眼圈早早起了床。 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能坐在屋里继续抄书。 青青好奇问:“姑娘,你今天不出去说媒吗?” 洛时节挨在桌子边上,吞吞吐吐:“最近,最近并无什么媒要说……” “您不出去找,当然没有活了,您往日这个时候不都是出去找的么?” “我,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出去。” “您哪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馆看看。”籽莲从外面听见,担忧地朗声问道。 洛时节急忙喊回去:“无碍的,休息一天就好了,没啥要紧的。” 怕籽莲还要追问,洛时节赶忙跳出屋去,来到后院廊下坐着,不一会儿,便有人进了院子,洛时节蹭地就窜了出来。 是乡里的老夫子,莫辞彦见到他,长揖了一礼,夫子颇赏识地点点头。 原来是邀请他去乡里小书院代上几天课。 见他犹豫,洛时节赶紧替他应下:“好说好说,莫辞彦他也无甚事,今天就可以随您一道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夫子眉开眼笑。 “可是——” “可是什么,教书不比写信来得挣钱么,你且去,写信的事情有我去和乡亲们说,也就几天而已,他们必不会说你什么。” 推推搡搡,才把莫辞彦推出了院子,等莫辞彦走了,她又觉得自己有必要也跟去,刚想着,又有一婢女打扮的小娘子来了。 一进门便问:“谁是洛姑娘。” 洛时节疑惑:“我是。” “我乃顾家婢子,我家夫人邀您过府一叙。” “是顾夫人回来了?” 那婢子点点头。 洛时节只好跟着去。 其实她是顶不想去的。 一进客厅,果然看到顾夫人旁边还坐着顾萧知。 顾夫人叙话的过程中,顾萧知那尖锐的眼神,时不时向她射过来,每次看到,洛时节都忍不住瑟缩。 顾夫人说了什么,她真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就想速速聊完,然后速速离开。 好不容易结束,还没溜出大门呢,就被顾萧知的小厮给拦住了去路。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顾萧知的书房。 洛时节义正辞严:“莫辞彦是犯法了吗?他犯了什么法,你倒是给出证据,给不出,就别想把人从我这里带走!” 顾萧知在书桌后一脸好笑地望着她:“犯法?” “难道不是吗?你们无凭无据,可不能栽赃冤枉他!” “栽赃?冤枉?”顾萧知越听越想笑:“我和他是同窗。看样子他什么都没对你说过。” “同,同窗?” “算是吧,至少曾经同过窗。” 她糊涂了:“那您,您去我家搜莫辞彦的屋子作甚?” 顾萧知给小厮递去一个眼神,小厮麻利地呈上来一本书,放在洛时节面前。 她接过,看了看书名—— 莫氏兵法。 她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战法布阵兵器都写的很详细,但似乎没有写完。 顾萧知冷下脸来:“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看到他看过这本书?” “没有没有,真没有。”洛时节这次说的是真话。 桌后的人斟酌了一下语句:“写这本书的将军是我朝开国将军,三朝元老,可惜,十年前突然卸甲归田,这本兵书也只写了一半,现在就想找到他的后人,看看能否续写此书。” 洛时节又不傻,看他那神色也知道此话不可信。 他们这样的人,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并不值得信赖。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找他后人,万一是大将军得罪了人,不得不匆匆卸甲归田,他们现在是要找他后人治罪呢。 自古功高盖主的人,下场最后都很惨。 “这个什么莫大将军,有没有子嗣,户部难道不清楚吗?查一查不就——” 洛时节话说一半,立刻闭了嘴。 她在说什么,万一莫辞彦真的是呢? “要是这么容易,我还要问你?!” 她立刻借坡下驴:“如果连户部都查不到,那肯定是没子嗣啊,老将军一辈子征战沙场,没有子嗣也是正常。” 顾萧知也没了言语,实际上他确只是凭空猜测,突然兴起,而这姑娘说的也对,三朝户部里早已明确记载,莫老将军没有妻儿。 可是—— 总觉得—— 可能真是他想多了。莫辞彦这样温润的性子,的确一点儿也不像莫老将军。 可是有时候偶尔蹦出一句两句兵法上的言语,却又那么出彩。 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专注诗词歌赋,在兵法课上的发言少之又少。 难道他真的魔怔了?自太子把这个重任交给他之后,他现在一听到谁姓莫,就想查谁,扬州城里姓莫的都快被他查遍了。 算了,这事儿要是被仲虔知道,他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还是老规矩,不许说出去!” 顾萧知厌烦地挥挥手,让她走:“还有,别给我乱点鸳鸯谱,顾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着拿起一把小匕首削水果。这动作她懂,不就是威胁她么。 以后你让我来我还不来呢!洛时节一边腹诽,一边告退出去。 “等一下。”顾萧知叫住她。 “又怎么了?” “莫辞彦是不是欠你二两银子?” 洛时节点点头。 “这么点儿出息!我给你二十两,替他还了,今后他就是自由人,别整天让他做这做那的,没一点君子的样子。” 洛时节气呼呼:“您这么阔绰,不该给个二百两吗?” 又道:“您就是给二百两,我都不稀罕!”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嫌疑洗清了,洛时节从顾家出来,神清气爽,精神也为之一振。 外面刚又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地方她是再不想来了。 崔佳敏什么的,顾萧知什么的,她再也不管了,越管越倒霉。 整天无事,小玖也没有来,一直到晚上,院门落了锁,都没有出现半个陌生姑娘的身影,洛时节放下心来。 小玖定又是在诓她。 一夜小雨淅沥,助人好梦。 第二天,洛时节就接到了一个生意。 是里下河村的叶大郎家,他家的小女儿名叫叶喜,今年刚到适嫁的年纪,央她说媒。 叶大郎家种有一大片山核桃,还养了羊,经济水平在同乡也算中上游,这次给小女儿找婆家,嫁妆备的也是足足的,约莫不会太难。 洛时节收拾了记资料的小本本,正打算去一趟叶大郎家,可事儿总是一桩赶着一桩,崔佳敏又派下人来请她了。 这姑奶奶又出什么幺蛾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洛时节顶着一片小雨来到温榆阁内,一进门便看到崔佳敏在和温管事说话,看她进来,温管事盈盈秋水似的眼睛有了笑意。 “没错了,就是她。” 崔佳敏亦看向她。 旁边下人们也看向她。 面对这么多齐刷刷看向她的眼睛,洛时节老脸一红。 “都看我做什么?” 温管事不禁又笑了一下,转身忙自己的去了,崔佳敏则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楼。 这一笑,真是渗人。 二楼雅间。 崔佳敏在婢女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婢女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崔佳敏这才看向尚在桌边喝茶吃点心的洛时节。 “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找谁?”洛时节又丢了一块小枣糕在嘴里,灌了一大口茶,待会儿还得走一趟里下河村,估计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见崔佳敏嘴角上扬心情好,洛时节惊喜地问: “你不会是找到如意郎君了吧!” 一听到如意郎君四个字,崔佳敏笑意更明显,全身上下散发着满满的幸福味道,显然是了。 “最近我得了一副好字,此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 好字? 看样子还是志趣相投的人。 崔佳敏拿出一张小心翼翼叠起来的花笺,笺纸上绘了淡雅的兰草,精致细腻,足见写信之人的心意。 “哟!居然还给你写情书呢。” 洛时节擦擦手,咽了嘴里的枣糕,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细看。 果然是一篇情书。 可洛时节只看了那么一眼,就瞬间愣住了。 这字迹—— 洛时节心里一沉。 “我要你找到写这字的人。” “此人……此人小民也没见过,小民也不识得这字迹。” “又给我装傻。” “小民当真不认得。” “陆梅的字你当时也说不认得,现在这字,你又说不认得,你是真的不认得,还是不想说。” 洛时节重新叠好那张漂亮极了的花笺,还给她。 “既然他是写给你的,你该知道他是谁才对,干嘛要问我。” 崔佳敏心情极好且志在必得,也不和她计较,一边欣赏着花笺上的文字,一边索性摊了牌:“我的确知道他是谁,他名叫莫辞彦,是你家的下人,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见面?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就在前几天,他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医官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我,就那次,对我一见倾心,爱慕不已,于是写下了这情书赠我。” 洛时节气地直磨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有一团无名火,直往上翻涌。 “我不认识他,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下人,更没有叫莫辞彦的人,崔小姐找别人吧!” 她心烦意乱,抬脚就要走,门口却已被两个婢女挡得结结实实,一点也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思。 崔佳敏好奇地打量她: “你不会吃醋了吧?”又立刻道:“我们是两情相悦,是即投缘的,他的才情只有我能懂,这样的君子,不该住在你那样的地方,你出个价吧,多少钱才肯放他?” 出价出价出价,又是出价。 莫辞彦真是个香饽饽,谁都要买他! 她挤出一丝丝笑:“崔小姐要是肯出一万两,小民就放了他,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佳敏懊恼:“你没诚意。” “这就是我的诚意。” 看到崔佳敏犹豫,洛时节冷笑了一声,“出不起,就让我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陪崔小姐了。” 两个婢女见崔佳敏也不下命令,有些犹豫,洛时节才不管她们,稍稍一推,就把俩弱柳似的婢女推开了,前脚刚迈出门槛,身后崔佳敏便下定决心道: “成交,缓我几天时间,定带他走。” 天气阴阴的,似又要下雨,一路上,树木被风刮的摇摇欲倒,落下一地残花残叶,凌乱不堪。 可怜这些树木,熬过了秋日的肃杀,冬日的白雪皑皑,却要熬不过春夏的东风了吗? 洛时节脑子里烦乱急了,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她一定是喜欢上莫辞彦了。她这个情场老手,在现代不知交过了多少男朋友,自然懂感情是个什么东西。 她站住脚步,死命告诉自己,她只是看上了莫辞彦的颜,她本来就是颜控,喜欢他是正常的,要是放在现代,过段时间,她就会对他不敢兴趣的,俊朗的外表千千万,有趣的灵魂少又少,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她就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喜欢上更帅更多金的。 而且,他又不喜欢她啊,他喜欢的是崔佳敏,还给人家写了情书呢。 细想想,莫辞彦和崔佳敏,郎才女貌,又志趣相投,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是崔佳敏真能凑出一万两,那就成全他们好了~ 回到家,天都黑透了,加上洛时节磨磨蹭蹭,等回到家,众人晚饭都吃过了。 “姑娘你回来了,晚饭给你热上了,快快洗手,我去给您端来。”籽莲一边喂小表弟喝药,一边催促她。 洛时节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正在垂眸想事情的莫辞彦。 “他为什么站在外面?” 青青玩笑道:“今天没有柴劈了,你不是说每天看书都要折腾俩时辰么,我就让他出来看星星了。 ” 又打趣道:“这都出神了快一个时辰,他愣是一句话都没说,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俩时辰不说一句话。” 籽莲刚刚就在为这事说青青:“你们别闹了,还不让他回去看书。” “外面星星那么好,他一个人闷着,还不如出来看星星呢。” “哪有什么星星,你别闹了。” 青青吐吐舌头:“他自己在出神,可不赖我。” 莫辞彦的确在出神,他在想什么?想着崔佳敏吗? 洛时节心里那团刚压下去的火,又蹭的窜了出来。 “他要想站,就让他一直站着吧!放他回去干什么?写情书吗?” 洛时节气呼呼进了屋,留下瞠目结舌的青青和籽莲。 什么情书? 发生了什么? 姑娘怎么好像生气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草草吃了饭,洗了澡,洛时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难受到睡不着。 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莫辞彦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确定是喜欢了吗? 或许,只是因为莫辞彦骗了她,他明明说不想娶妻,却又喜欢了崔佳敏,明明认识顾家人颜家人,却装作不知道,她原以为莫辞彦透明得像张白纸,像清水,原来却不是。 如果认识顾家人不说是有苦衷的话,那崔佳敏呢,喜欢她又有什么苦衷?! 他们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信赖。 晚上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敲门。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洛时节趿着鞋,无精打采开了门。 “我昨晚敲你门,你为什么不开?”是籽莲,一脸焦急。 “怎么了?” “你快去看看莫辞彦吧,他在外面站了一夜了,到现在还站着呢,青青说是你的命令,也不帮我劝,还让他站着。” 洛时节揉了揉眼睛,透过她的肩膀,看到仍然站在院子里的莫辞彦。 “我没让他——”洛时节想起来了,昨晚确实说过。 “你若是玩笑话,昨晚就该开了门,可我昨天敲你门半天,你都不出来,你们是闹脾气了还是怎么了,他看你没出来,就更不可能进去了。” “……他要是心里没事,干嘛要站……”洛时节嘀咕了一句,却被籽莲听清了。 “什么事……姑娘怎的怪怪的,你们不会真的闹脾气了吧?” “没什么。” 洛时节极不情愿地走到院子里。 站了一晚上,莫辞彦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看她来,平静地抬起眼睛。 洛时节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莫辞彦,你是不是认识崔佳敏?” “小的不认识。” “那你干嘛给她写情书?” “我没有。” “你撒谎。” “我没有。”莫辞彦疑惑的望着她。 “你们,你们再说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莫辞彦沾了一夜的湿气,没你吩咐,他也不进去,你好歹也让他进去换件衣服。”籽莲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插嘴道。 “他要是愿意,那就每天晚上都站着好了!” 洛时节气恼地跑了出去。 他还在撒谎。 扬州最近太多雨了,到了晚间,小雨又开始不请自来,不一会儿,竟越下越大,风雨交加,没有停的趋势。 洛时节看着外面纹丝不动站着的人,心软了。 雨地里。洛时节妥协道: “其实顾萧知已经赎了你,你要是想走,你随时都可以。” 又道:“崔佳敏我管不了,你们如果真的……两情相悦,你真的喜欢她,就该娶她。” 莫辞彦也不知道是默许了,还是无心再解释,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大雨浇透,冷风近身,无动于衷的,像是早已习惯。 洛时节失望地叹了口气。 “青青让你站你就站么,她昨晚是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么,我昨天也是气话,让你站着只是随口一说,你竟也当真,你是傻的么?” 又歉意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下人,可能我……没有说清楚,我其实不该随口命令你,我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莫辞彦睫毛颤了颤,欲解释道: “小的——” “你别说了。” 一听到这句小的,洛时节心里更失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小的,小的”自称,像是在明确着什么。 没错,是在明确着一件事情…… “我明白了。”洛时节若无其事,“你先进去吧,赶紧换掉衣服,会着凉的。” 莫辞彦一点也不觉得这姑娘是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做过,也无意再解释。但看她这样在意,虽不知在在意什么,但显然还在纠结。 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推进了屋。 洛时节帮他阖上门,一个人站在廊下,自我安慰了许久。 也罢,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真正长时间地喜欢过谁。 等哪天看他看久了,烦了,腻了,估计也就无所谓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等哪天看他看久了,烦了,腻了,估计也就无所谓了吧。 哪天…… 该没有那天了吧,崔佳敏不是要出一万两银子买他么。 她不会真的要出一万两银子吧?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 没过几天,崔佳敏的父亲亲自来了扬州,把她押回了建康,连个招呼都没打,等她知道,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洛时节愣是喜了好几天,瞬间又恢复了精气神,开始忙碌起来。 梨棠村小书院。 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莫辞彦送走最后一位对他揖礼的稚童,收了课本,出了书院锁上门,余光不经意撇向不远处那棵足有两个人粗的榕树,和榕树后那一角锦衣,嘴角便勾起了一个冷到结冰的笑。 他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无其事走到榕树边,又闲庭信步转到树后,把正藏在树后窥探小书院的人吓个半死。 “你吓死我了!” “鬼鬼祟祟。” “我鬼鬼祟祟?我哪鬼鬼祟祟了,你这是什么眼神!”见莫辞彦拿一副看混混的眼光看着他,顾萧知很生气:“是你不想见我!还嫌我鬼鬼祟祟!你先躲我,你还有理了!” “所来为何。”莫辞彦不答反问。 顾萧知迫于良心不安,不得不放下面子,含混不清道:“来向你道歉,小玖和崔佳敏的事情,是我搞出来的,作为坦荡荡的君子,我也不想对你心怀愧疚,我就是闹着玩罢了,而且事后我就后悔了,已经向崔大人道过谦了,现在再来向你道个歉。” 莫辞彦眼睛微眯,冷笑道:“闹着玩?” “这可不能怪我,谁叫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你可知道你恩师还来过我家找过你,他老人家——” “……别告诉我恩师。也别告诉仲虔。” “为什么?”顾萧知实在是搞不明白:“你不肯见我和仲虔,也不肯见你恩师,你还躲在这里,要不是那天晚上在路上看到你,我都怀疑你从这世上消失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你是不是就想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只是,有些事情还要想。” “你要想什么?你躲在这,你父亲呢?你父亲知道吗?” “父亲病故了。” 顾萧知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立春前。”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什么病?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呢,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旧疾。”莫辞彦神情淡淡,“本就是挨时间的病。” “……可惜我都还没见过他。”顾萧知惋惜,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忙又闭了嘴。 仅这一句,莫辞彦已了然。 “听说你一直再查莫老将军的后人,前几日你还来过我这,你不会怀疑我是——”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你能放过我,你恩师还不能放过我呢,我又不傻。”顾萧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赶忙转移话题: “我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来过了?我走的时候明明很小心,啥也没落下啊!” 莫辞彦斜眼看向他腰间的玉香囊,不无嘲笑道:“下次记得把你这独一无二的香囊卸下再来,还有你那杯高山流水茶。” 顾萧知暗骂自己没脑子。 又转了个话题: “那小玖姑娘呢,她要不要去和洛姑娘解释一下,要不还是我去说?” “不用了。” “为何?你被误会了,难道不该澄清一下吗?” 莫辞彦没有回答他,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不客气地伸出手来:“听说你赎了我,钱呢?” “什么钱?” “你出了多少?” “二,二十两……”顾萧知看他伸着的手一点也没有放下去的意思,惊讶道:“你不会要我钱吧?!父亲刚克扣了我这个月的薪俸,你知道的,我没钱!” “我也缺钱。” “那凭啥问我要啊,洛姑娘又没同意我赎你!” “行。”莫辞彦翻脸无情:“你不给,我就把你在外面养猎犬的事情告诉顾老先生。” 顾萧知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养猎犬?!我一直很注意,没人知道啊!” “给个二十两,就可以封住我的口。” “你——” “开我的玩笑,总得付出点代价。” 对方那叫个心疼,一脸算你狠的无奈表情,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子,还没来得及数数,就被莫辞彦连着钱袋一起拿了去。 颠了颠分量,温润的郎君稍稍满意地一笑:“谢了。”又道:“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再来,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远,顾萧知还从没见过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人,气哼哼回了马车。 这地方,以后让他来,他都不会来! ****** 清晨的东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米粮果蔬被熹微的日光照得格外有卖相,尤其是刚从地里头摘下的蔬菜瓜果,放在篮子里时还鲜鲜嫩嫩滴着早晨的露水。 不过等日头慢慢升高,春夏的热气渐渐上来,这些果蔬的品相就会越来越差了,因此一大早就来买菜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一点也不比日中时候的人少。 洛时节因为要去里下河村,起得很早,也赶在了这波人里头,东瞅瞅西逛逛,时不时就窜得没了人影。 莫辞彦在人群里等了半天,她才又冒出来,递给他一包胡饼,并一袋枇杷,这是他俩今天在路上的午饭。 自上次姑娘闹脾气后,籽莲做为家里最年长的女孩,真是操碎了心,先是把青青好好说了一顿,又开导了洛时节好几天。 想着姑娘和莫辞彦吵了一架,怕两人处不好关系,听说姑娘要去里下河村,她便以路途遥远不安全为由,强烈提议让莫辞彦跟随。醉翁之意,还是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其实籽莲完全是多虑了,以洛时节粗壮的神经,早就自己把某种情绪消化了个干净。 好在莫辞彦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那两天的事情他也根本没记在心上,依旧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既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人,洛时节自然无意做横/插一杠子那种事,索性大大方方放下,心胸豁然开朗。 不过毕竟是对他乱发了小脾气,洛时节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这几日小表弟的病不知为何突然好了很多,她的金钱压力也小了不少,便对身边的莫辞彦阔气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又补充了句:“只限今天。” 虽是这么说,她那袋多出来的枇杷果,其实就是买来向他赔罪用的,她现在说这话也就客气客气。 此时正是人流量最高峰时间,洛时节只一转身的功夫,莫辞彦却不见了。 回身眺望了一下,发现他还在刚刚的书摊边,正翻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看得认真,亮亮的眼睛在睫毛下闪烁,随之,整张脸都洋溢着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一本书居然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着实让洛时节有些好奇。 晃到他身边,斜眼一看,是一本谢灵运诗集的手抄本,手抄的作者书风细劲雄健,端严而峻逸,工致古雅兼而有之,一看就是大家。 “如此隽永的书法,加上谢先生的诗,实在妙极。” 莫辞彦赞美过后,转向她:“小的能不能——” “不能。” 洛时节听出了隐藏在话里的意思,立时打断他的后话,然后话锋一转装糊涂道:“今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咱们先去买菜吧,买完就该去里下河村——” “老板,这本书多少钱?” “四十文。 “什么?四十文?这么薄的一本书这么贵!”洛时节发出惊讶的感叹。 老板笑道:“小娘子,看书不看厚度,只看内容,再者,这本书的纸是上好的宣纸,光是纸张就贵得很,卖你四十文算少了哩。” 她当然知道,可,可四十文买一本书,真的好贵,她以前买的那些书顶破天也就十文钱一本。 抬眼看了看莫辞彦,莫辞彦却不以为然:“看我做什么,给钱啊。” “四十文呢!太贵……” “我教书的一两银子呢。” “早花的差不多了!” 莫辞彦偏头看向她捂住钱袋子的手:“抠抠索索的,刚刚是谁说,想要什么就——” “停停停,打住!你看你,你看你!”一本书就把温顺善良的莫辞彦逼成了怨妇。 洛时节心疼至极,可刚刚说出去的话已然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再看他一脸真心想买的模样,怎么能好意思拒绝,拒绝这样一个纯良的孩子,实在太可耻了。 “买书可以,但是以后有比较棘手的单子,你都要陪我去。” 莫辞彦点头:“可以。” “并且都要积极解决,不能重在参与。” “行。” 书的作用竟有这么大的么?她以前怎么没有觉得。 可怜巴巴地拿出四十文,交到老板手中,换回一本薄薄的手抄书。心在滴血的人埋头看了看自己瘪了的钱袋子,感叹: 要等到何年何月,她才能有财大气粗的时候啊~ 对莫辞彦仅有的那点儿愧疚荡然无存。 见她又心疼又释然的模样,走在她身边的人微微一笑,把书纳入袖中。 籽莲交代,蔬菜一定要在清晨买,但他们还有正事要办,当下只好买了菜,又走了趟方婶儿子的绸缎铺,把菜寄存在那里,才出了城门赶往里下河村。 里下河位于扬州大运河以东,因其流淌在地势低洼的地段,中间低两边高,故名里下河,里下河村在东郊与南郊之间,地势低平,河湖相通,土壤肥沃,村里人多以水产养殖和渔业捕捞为主,像叶大郎家种了一山坡核桃,养了一山坡羊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正因如此,只打听了俩人,就轻而易举找到了他们家。 叶大郎正在磨豆子,忽听得院门哐哐哐响起,便对鸡圈边的婆娘道:“快去开门,估计是媒人来了。” “媒人来媒人来,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几天前就该来了。”钱大娘正在鸡圈边找黄鼠狼洞,找了半天没找着,正火上心头,无处发泄。 “这次要还不是,你就等着一顿收拾。” 一边说一边怨气漫天地去开了门,怕满院子羊再跑出去,便只窄窄开了条缝,用臃肿的身子挡住缝隙。 门缝一开,就看到一个小娘子站在门外。 “你找谁?” 小姑娘立刻眉眼弯弯,给钱氏屈了个礼:“您就是钱大娘吧,我叫洛时节,是来给你家小女儿说媒的,您叫我洛小姑娘就成。” “就你?”钱氏环顾左右,确定只有她一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俺要的是衙署那汪大娘子,她是官媒,你算个啥?” “就是汪大娘子让我来的,我好歹也是有文书的正经媒人。”洛时节一点也不示弱。 “那也就算个合法的明媒,比正儿八经的官媒差得远哩,不行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那也就算个合法的明媒,比正儿八经的官媒差得远哩,不行不行!” “行的行的,我就是看着小点儿,本事大着呢。” 本事? 钱氏用看了大半辈子人从来不出错的眼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视了一下这个小姑娘,不禁摇头。 “我瞧着你,细皮嫩肉俏丽模样,出挑得很,不像个媒人,倒像个需要找媒人的,不知道你是来干啥的,不能放你进来。” 这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眨巴着双大眼睛,像只小野兔儿似的,虽然看着机灵吧,但终究还是个崽子啊,不像是个会说媒的,遂砰的一声关之门外。 “唉唉大娘别关门啊大娘!” 洛时节呆若木鸡地站在叶家的院门口,像这样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她还是第一次呢。 真是出师不利,她刚刚是不是表现得太嫩了? 洛时节趴在门缝里喊道:“大娘!大娘!我真是媒人,大娘,您可小瞧我不是,不是官媒又何妨,那颜家的亲事还是我给说成的,颜家你知道吧,我还在胡老夫人的教馆里学过,怎地就不比官媒强了。” “那也不成,我要的是汪大娘子那样的妇女,可不要你这样的小娘子。” 门内的声音越来越远,看样子是忙事情去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钱氏对老伴儿骂骂咧咧的埋怨声。 “大娘?大娘~”洛时节又喊了两嗓子,院门外的枣树树叶都给震下来两片,里面却啥回音都无。又等了好半会儿,还是没人给开门。 还真不让她进去了。 这可咋整? 叶家靠着后山居住,后院是一大片山坡,叶家人整天都要到山坡上忙碌,轻易不出前门,洛时节本想沿着院墙一路上山,可放眼望过去,忒远了些,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瞅了瞅叶家的院墙,行,还不算高,搬来两块大石头垒一垒,凑合能把头露出墙头。 好不容易从汪大娘子手里得来的单子,今日要是这样一走,定然泡汤,让她就这样打道回府,太不甘心了。 努努力手一撑,总算把小半个身子撑上了墙头,叶大郎家的院子便一览无余。 院里瓦房六七座,有人住的也有鸡舍羊舍,院子里正散着一群小羊羔,里面靠墙则围了一圈竹篱笆,圈了数十只老母鸡,后院便是高远的山坡了,远远可见满山坡的核桃树。 这经济条件,和之前得到的信息相差无几。 瞧见最近的屋檐下正坐着一个花白头发,正在磨黄豆的老头,洛时节吸了吸气,礼貌喊道: “大爷~” 正在哼着调的叶大郎一抬头,便瞅见自家墙头上正趴着个小姑娘,艰难地露出小半个身子,看着蛮累的,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 “叫谁大爷?谁你大爷?我看着这么老的么?” 得,又是第二个刘叔。 “叔!叶叔,您是叶叔吧?我真是媒人,汪大娘子有事儿回娘家去了,我就是来替她的,您要不信,等下个月她回来,让她和您说,不过下个月她定然更忙,您还得等,反正都是干等着,何不让我试试,不满意随时终止,绝无二话。” 洛时节又吸了口气:“您就让我进去呗。” 叶大郎想了一会儿,又对鸡圈那边的婆娘喊道:“老婆子,她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钱氏从篱笆后面站起身来,一边拿着个木槌把篱笆加固,一边恨恨道: “我就指望喜儿能给我找个有面子的女婿,汪大娘子认识的人多,经验足,我就指着她,这倒好,给我整了个小丫头片子过来,看着都还没及笄,能懂个啥?” “我及笄了,我今年都十六了。” “十六~”钱氏撇撇嘴冷嘲道:“十六还叫大?就算你及笄了吧,你有夫家吗?成婚了吗?连夫家都没有,又咋帮别人找夫家?” 趴在墙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喘了口气,略一思索:“有的有的,我有夫家。” “你有良人了?” “有有有。”她快坚持不住了,“我有,我还带来了,大娘你且开开门,我领他给你瞧。” 话刚说完,她就一个趔趄下了墙头,趴时间太长,肋骨疼,她也顾不上多揉,在墙外喊了一嗓子让钱大娘稍等片刻,自己便向这排村子的村口跑去。 村边渡口处,某人正长身玉立,悠哉游哉地看着湖心的渔翁钓鱼,时不时咬一口胡饼,自在的很。 “莫辞彦,帮个忙呗。” 嚼着胡饼的人看向气喘吁吁的来人:“什么忙,有违礼法的我可不帮。” “不违法不违法,就是违点儿礼,总归是我吃亏,你可一点不亏,待会儿别说话就成。” 不等莫辞彦反应,她便急匆匆抢过他的胡饼放在一边,拽着他一溜烟跑到叶家院门口,见钱大娘果然开了院子门,洛时节喘/息未定,就把莫辞彦送到大娘面前:“大娘,这就是我夫君,我有我有!” 钱大娘吃惊。 莫辞彦也很吃惊:“我——” “没错没错,就是他!” “我不——” “他不是专门陪我来的,他是顺道,顺道路过!” 洛时节连连打断他的话,在他后腰狠狠掐了一下,递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买书的时候你可答应得好好的,别失信! 钱大娘吃惊地看着这位一表人才的小郎君,暗叹这洛姑娘真的是好福气,大大的福气,怎么能给自己找到这么仪表堂堂的郎君呢! 看样子有两把刷子! “快请进快请进,郎君也别愣着,都进来坐~” 洛时节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带头进了院子。 满院的小羊羔,也不怕人,一个个笑眯眯地涌上来盯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客人,钱氏呵斥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腾出一条道来,带着两人在檐下的石桌边坐定。 “大娘,你家养的羊够多的啊。” “那是那是,咱家可就指着满山坡的核桃和这些羊过日子了。”钱大娘应着洛时节的话,可眼睛却是盯着旁边的小郎君,越看越中意,越看越喜欢。 “洛姑娘,您也别瞎找,就给喜儿也找个和你夫君差不多的就成,瞧着倍有面儿。” 呵呵,洛时节尴尬地咳了咳,不敢看莫辞彦,赶紧又扯回正题。 “那什么,喜儿姑娘呢,把她也叫过来吧,我们一并聊聊,看她喜欢啥样的郎君,也好有个方向。” 她其实就是想用金手指看看叶喜心里喜欢的人长啥样。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鸡圈边便窸窸窣窣传来动静,正有两个姑娘,一个穿红一个穿青,抬着两摞羊食鸡食从后院而来,两个姑娘年龄相差略大,穿红色衣裳的那个年纪要小很多。 必然是叶喜了。 “你个死丫头,又乱撒鸡食!跟你说了多少遍,食儿要放里面那食盆里,别撒地上,就是不长记性!” 钱氏说的就是穿红衣的小女儿叶喜,她正舀着一瓢鸡食隔着篱笆往鸡圈里洒,钱氏赶紧夺步过去,自个人麻利地进了鸡圈,拿出食盆来。 “没用的东西,去那边坐着去,媒人想知道你喜欢啥样的,老实回答,不许耍贫嘴!” 叶喜撅撅嘴,又一路帮着姐姐把羊食抬到院子中央,才拍拍手和衣裳,朝他们走过来。 叶喜,年方十六,上个月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性格爽朗,也不怕人,一上来便十分自来熟地直言道: “我要嫁的人,必然是要有文化,能识文断字的,最好……最好是像刘大哥那样的,我不是说一定要嫁他,就像他那样的就成……” “刘大哥是谁?”洛时节好奇问,脑子里的系统声也随之响起: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18 】 出来的画面是一个胖子,正在码头上扛麻包。 虽不知道叶喜喜欢的这个人是谁,但是,十八个障碍,这也,这也太多了些吧!!! 基本是不可能成的!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是要嫁给刘大哥,我是说要嫁给像他那样的!”叶喜又羞又臊,急红了脸,坐在一边磨豆子的叶大郎适时地开腔道: “她说的那个刘大哥,名叫刘珂,是个秀才,是我们在城里的邻居。”又道:“我们在城里也有个家。” “哎呀爹爹,我都说了,我——” “二丫头,我就帮你解释解释,你看看你。” “阿姐,你看爹!我都说了——” “阿爹,我山上刨地去了。”说话的是穿青衣,年龄大点的那姑娘,似乎并不怎么爱热闹,给小羊羔们分完食物,就娴熟地抡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转身要走,对妹妹求救的话语也只是笑了笑,便算回应了。 “大丫头,灶上还热了馍,拿两个去,别饿着。”叶大郎操心完小丫头,又开始操心大丫头。 扛着锄头的姑娘应下,又朝客人们微微点了点头,才手脚麻利地又背起个大背篓,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两位客人多担待,这是我大女儿叶乐,不爱说话,不爱聊天,有失礼之处——” “老头子你还有完没完!人家是给喜儿说媒来了,咋尽听见你叭叭的,没完了你!”钱大娘也分好了鸡食,朝这边走过来。 又对叶喜道:“你接着说!” 再看叶喜,一张小脸早已红通通,一边若无其事地托着腮实则是捂着脸散热,一边佯装镇定道:“我说完了啊,就是,有文化就成。” “喜儿说得对,得找个有文化的。”钱大娘坐在女儿边上,又朝洛时节转达了一遍,眼睛发起光来: “喜儿眼光和我一样!我们叶家钱家至今都没出过文人,我年轻那会儿,就渴望嫁个文化人来着,可惜了,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糟老头,反正我不管,我家喜儿定得嫁个文化人,我们家有山有羊,不愁吃穿,谁要是愿意娶我家闺女,我就把这满山核桃和羊都把了他!” 这嫁妆确实够丰厚的。 洛时节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道:“这个刘珂——” “我都说了不是要嫁刘大哥!” “我懂我懂,我就随口问问,你的那个刘大哥是不是体态……略福,且在码头上有什么营生?” 叶大郎插嘴道:“什么略福,就是胖呗,人多说穷秀才瘦巴巴,他倒好,又胖又壮,从小就那样。” 钱大娘也道:“是了是了,感情洛姑娘认识他,刘珂还是顶不错的,一边读书一边自己挣钱,刻苦的很哩,你说的码头上的营生,应该是他那麻袋工坊吧,这郎君真是好苗子,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东西来,他琢磨出来的麻袋,要比码头上的普通麻袋还要结实,你说的多半就是他没错了。” 洛时节笑嘻嘻点点头,心想,这个叶喜,说来说去心里最想嫁的,不就是这个刘珂本人么。 嘴里不承认,心里却很诚恳。 可知道归知道,这十八个障碍也太多了些,相较洛时节前面说成的两对人来讲,这个障碍数基本没戏的节奏,且基本可以断定,刘珂压根也不喜欢她吧。 总而言之,还是得先去刘珂那里探一探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