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卿不负卿》 第1章 微楔子 “即使在黑暗中行事,心中也该有光才对。” “何必如此苛责。” “衣服挺漂亮的。” “以后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涉险。” …… “王大哥。” “王大哥。” “王大哥。” “王宽……” “你方才叫我什么?” “王宽。” 裴景终于知道,面前男人的一颦一笑,便是她寻了半生的春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Chapter1 雕花木格窗外的苍穹泛起了鱼肚白,染着几丝纤云。针芒毕露的阳光早已被薄雾掩去了金色的麦浪,只偶有听院子里头蟋蟀窸窣鸣叫。空气中氤氲着道不出的闷热,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七斋众人一齐立在掌院陆观年前,缄默不语。 这会儿,怕是又要挨骂了。裴景的心猛地抽了抽,埋下缀着花簪的脑袋,盯着自己绷直的足尖。 “你们可知道这次任务失败后果会有多严重?!”陆观年狠铁不成钢地将琉璃盏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摔,“豁”的站起来。 “裴景,出列。” 被他这一吼,裴景的头便更低了,她灵动的眸子闪烁着不安,双颊上腾起两抹紧张的绯红。王宽见女孩懵懵懂懂的样子许是放不下心,他低吟片刻,悄声安慰道:“没事。” 裴景稍微定了定心神,她局促不安的走上前,双手相叠给陆观年行了礼,柔声道:“陆掌院。” 陆观年不理会她的见礼,狭长的眸子瞥了一眼着一袭水粉的女孩,粗着声音道:“你可知,这次任务你做错了什么?” 裴景身形一顿,随即红了眼眶。她身为渤海皇族,从小没有受过这番的委屈。可她并非吃不了苦头。她父母让她进七斋本就是为磨练她的毅力。最初她入宋像是一只软弱无能的小白兔,仿佛都能让人欺负的呦呦窜逃。但是她遇到了对她千好万好的赵简,遇到了会帮她抗刀子的薛映,遇到了对她百依百顺呵护着的韦衙内,遇到了有胆有识没个正形的元仲辛,还遇到了……王大哥。她便不曾畏缩。面对关乎大宋存亡的质问,裴景明知自己有错,便嗫嚅却坚定地答了。 “小景知道。小景不该拖赵姐姐和元大哥的后腿。不小心落入夏人铺好的网使密文受到威胁,还让其他人拼命来救我浪费时间……” 裴景的声音愈来愈低,几近啜泣。 元仲辛正欲开口帮小景说话却被陆观年打顿:“罢了。好在密文保住了。中间虽出现了插曲,但是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不过……”他话头一转“裴景,你忧柔寡断的性子不适合在七斋待了,念你们朋友一场,收拾东西,你们送她出去。” 裴景刚刚才缓过自责,闻到后半段,心中一种酸涩感涌起。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皓齿死死地抵住丹唇不让清泪落下,生生在饱满的唇瓣上留下整齐的牙印,半晌,她淡淡道:“小景遵命。” 这是她最后一次听陆掌院的吩咐了吧? “她不该走。”一声冷冽的男声令欲张口反驳的七斋其余子弟怔住。放眼过去,竟是平日翩翩如玉而遵规守矩的王宽。他挽着一个高髻,傲然伫立,负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可偏偏眉宇清秀,面上宛若云淡风清,漆黑的眸子深邃不可见底。 其他人看不出,元仲辛却已察觉他内心的潮涌。元仲辛把驳回陆观年的话先一放,兴致勃勃地观起孺子王宽的措辞。 没想到,道貌岸然的你,也有今天啊。 “王宽,此话怎讲?”陆观年眯着眼睛,看着王宽时也飘忽不定。他知道元仲辛和赵简会横插一脚,不料,王宽也如此。 王宽颔了颔首,不卑不亢地作揖,朗声道:“小景不该走。您说过,七斋是一个整体,应该互相配合完成秘阁交予的所有任务。小景她生性纯善,为人老实坚韧,却并非是轻敌和寡断。她着实没有发挥自己所长,能在一次任务中评判一个人是否优秀,陆掌院,您是否以点盖面?再者,小景属渤海一支的皇族血脉,若轻意将她逐出秘阁,岂不引起大宋与渤海族的争端?到时,您有理也言不清。”王宽冰冷的目光直对上陆观年,不容置否又道:“何况,小景是为了容我脱身取到密文才落入夏人的局中。若她有错,在下王某也应一道离开。” 陆观年心下一惊,拍案而起:“你……!” 裴景慌忙拭干泪,连忙摇晃着脑袋,去拉王宽月白色的衣袂,桃花簪子被震得清脆作响。“王大哥,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她太怕王宽受牵连了。 “在下数位均无怨无悔。要是,小景再度涉险,王某就算死了,也得救她。”王宽扫视了四下众人目瞪口呆的神色,干咳地补充一句“其余七斋的,都一样。” 语气凌厉,步步紧逼。陆观年气得发抖,一下瘫软在上首的座位。 “要是小景走,我赵简也离开。”赵简今天身着一袭红衣,面容姣好,墨发如鸦羽散下,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努力避开元仲辛灼灼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也是。信不信我找我爹告你状!”韦衙内翻了个白眼,他深知陆观年得罪不起韦太尉,于是闷闷地哼了几声。 薛映的父母是逃兵戴罪之身,他不能离开内阁,他着急说不出话来,也只好结结巴巴言:“…她不能离开。”话毕还将流转着白光的剑抽出了鞘。 “你们这样就无趣了啊,和搞团灭一样。”元仲辛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半弯月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他从竹席上起身,歪头故作恭敬地朝陆观年拱了拱身:“七斋六人,一个都不能走。掌院,您看呢?” 好一个软硬兼施。 陆观年思忖须臾,正如王宽所说,将裴景逐出七斋则会对大宋不利,日久,对他自己也是当头一棒。台阶都已经摆在眼前,若不下,迟早会走得踉跄。能顺水推舟作个人情,也好…… “罢了。裴景留下。若是下次再乱了大局,依旧从严处置!”陆观年捋了捋长须,凛然呵斥道。裴景的思绪有些紊乱,听他这么一吼吓得迷离,只懂得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待到陆观年出了七斋院门,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令人心疼。 “……哇……都是我…我不好,害大家和掌院顶…顶嘴了…我以后再也不麻烦大家了……” “傻丫头。”赵简温柔地摸了摸裴景的头,也不作多言语。 “人生在世,总会有精彩之处。”王宽见女孩哭得难过,心中不免揪着,故温柔的安抚着。他亦想握住小景的手,只是这不合礼数… 裴景有些不好意思的擦去泪水,清澈如澄明秋水的眸子对上他的眼,嘴角扯开一抹明媚的笑。 “谢谢你,王大哥。” 王宽恍惚间觉得,那是他看过世间最美的风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Chapter2 裴景抬眼一望窗外,天放了晴曦光透过云雾,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斑,充满希冀。她突然敛去了笑颜,朝七斋众人一拱手,向院门口蹦哒去。王宽微微皱眉,想跟着她,不料被元仲辛拦住了。 元仲辛瞧着他,良久,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何时这么紧张了?” “你可不紧张七斋变成五个人?”王宽仿佛丝毫未发生过什么,直视着挡住去路的元仲辛,有些无奈。但面容平静坦然,话语间温润如玉,举手投足皆似谦谦君子。 元仲辛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后爽朗大笑:“装,你接着装。这么关心小景…” 王宽也不恼,只是淡淡点头道:“赵简的生辰贴还在我那。”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 这时,换元仲辛愣住了,他笑着打哈哈:“她是你的未婚妻,生辰贴自然在你那。” “她不是。我虽未过礼数,但这婚我俩一定是要退的。”王宽看得元仲辛直发嗲,他气馁道:“行行行。你赶紧去找小景,别来烦我。” 明明是你先来烦我的。 王宽不可置否的轻笑,遂走出七斋。 王宽尾随着裴景到了集市,看着前头粉衣女孩的左顾右盼,甩得头上挂饰的流苏和风蹁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小景,对自己来说,真的很特别。 他的面上漾出一抹不意察觉的微笑,负手随着裴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推搡。裴景步履轻盈,脚上穿着短小板硬的绣花鞋依旧能飞快地跑出人群,看看她裙袂不摇的姿态,王宽不禁感叹。 小景除了不会打架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渐渐地,裴景放慢了步子,垂下头,纤弱的身影有些落寞。她轻轻转过身,绞着竹篮带,少女般的巧笑倩兮被自责和恼悔取代,她缓缓道:“王大哥一直跟着我,肯定走累了。” 王宽知道小景白甜,却不傻。发生过的事都了然于心。于是诚肯道:“我不累。你出来做什么?” “诶?我自然是出来买菜的,不然七斋晚饭吃什么…?西厢的小二哥可有开灶的?”裴景懵懵懂懂地挠着鬓角,一本正经地询问着王宽。 王宽哑然失笑,小景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 “既然王大哥来都来了,就等等我好吗?”裴景恍过神来,央求着王宽“一个人杀价是真不方便呢。” 王宽噗嗤一笑,掌心不由得抵住裴景的脑袋揉搓了把,唇角一勾,风度翩翩,瞬息令人失了神智。他眼中似有万贯星辰大海,声音如清风明月,甚是温柔:“我等你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 “谢谢王大哥。”裴景笑靥如花,露出俏皮的小虎牙,仿佛又回到孩堤时,宛如吃到糖一样,笑得香甜,扫尽阴霾。 王宽定定地注视着珍宝般的女孩,心中化开了水。他宠溺地注视着裴景,细心地替她别好几乎掉落的簪子,笑着问:“小景可开心些?” 裴景一怔,又掩去了笑容。女孩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倔犟。“王大哥可是因为我不开心才来找我的?” 王宽看她面色不对,清了清嗓子担忧道:“小景,你怎么了?” 裴景小嘴一撇,柳眉微蹙,推开王宽的臂膀,大声宣泄着:“王大哥也可是因为小景是渤海皇族才对我这么好?七斋留我,只是为了让大宋和渤海族不起争端罢?小景没用,小景对不住大家……”裴景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说不清为何会突然爆发。她看见王宽满脸盈着愕然便有些后悔了。裴景深吸一口气,捺了哭腔又道:“其实…其实你们不必这样的。我裴景旁系血脉不论,我生养在大宋,便是宋人。王大哥对我好小景知道,可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七斋…”裴景不喜欢自己哭,可是最近老是哭哭啼啼的,肯定会让王大哥笑话的。 “小景。”低沉的嗓音轻唤着她的名字,裴景昂首,却被对面的男子拉入怀中。她愣了半晌,良久,濡湿的面庞紧紧贴住王宽的胸膛,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一种无端生起的暖意撞入她的心扉。 王宽知道自己逾越了,他的手无处安放,于是只好攥起,指节透着莹润的白泽,青筋略突,无力和心疼溢于言表。他柔声规劝道:“我都说了,对于我们而言,你不是渤海皇族,你只是你,我们的小景。”见小景拥着的双手稍稍一松,他继续安慰着“乖,七斋需要会做饭会洗衣裳会卖萌还不会跳舞的小景。” 裴景脸一阵潮红,慌忙挣脱开王宽,又默不作声了。 “小景,我们还是去买菜吧。”王宽低头看了看裴景手中空空如也的竹篮,压抑住面颊上的滚烫,转移话题道。 “恩!王大哥说得极是,不然元大哥又得闹一场了。”(元仲辛内心os:你居然是这样的小景)写在裴景脸上的“尴尬”二字顿时烟消云散,少女可爱俏皮的气氛又回来了,她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了两叶小舟,眉眼舒展开来似个白瓷娃娃。王宽看着女孩竟出了神,他发现裴景笑起来犹如白月光,那样纯结,明亮。 “你是我见过眼睛最清澈的人。” “啊?王大哥你说什么?”裴景在铺子上拣鱼正起着兴致,听耳畔喃喃低语,忽然发问。 “没什么。”王宽只是淡淡地一笑了之,只跟在裴景身后拎着个竹篮,心里却甚是欢喜。 “可以啦,我们回家!”裴景看着买刚来的海棠橘色扇面心满意足道。 “好。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Chapter3 夕霞相映,暮染烟岚,苍穹布满霞光。如被片片胭脂晕抹开来,如娉婷仕女的面庞透着不同红粉底色,平白多添了几分妩媚。 王宽随着裴景回到七斋,裴景走得很快,王宽只得迈开步子才能与她并肩。 这姑娘体力真好。 王宽这么想着,抿唇一笑,欢喜的笑意直至眼底。作罢,警慎地瞥了眼四下无人。前面就是七斋了。他绷了绷身子,直径踏入院落。 元仲辛一行人早已在那候着了。 “你们这么去这么久啊。”韦衙内揉搓着酸痛的脖子,眉头紧锁成一个阳文的“八”字,“哎哟哎哟”地苦叫着。 元仲辛仔细打量着两人,嘿嘿一笑,挠着凌乱的碎发别扭道:“我有事找你们…” 赵简眸中的流光转动了好久次,有些不自然地避闪着裴景疑惑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将腿从石凳上拿下来,换了更为亲切的笑容道:“小景啊。” 王宽见众人神色不一,心中起疑。下意识的挡在裴景面前,回首朝女孩使了个眼色:“小景,你先去烧饭。” 裴景最信任王宽了,她“嗯”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进灶房生起火来。 见那抹粉色消失在眼帘中,王宽心里黯然,他沉默了会,仍旧负手而立,冷俊而严肃地问道:“什么任务?” “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七斋都不会让小景涉险的。”王宽听元仲辛一说才放下心来,上次裴景让夏人以死威胁他还心有余悸。他的小景,不可以出事。 他的……?小景什么时候是他的呢?王宽顿住,望向远方的目光隐隐约约失了神智。 “喂,我和你在太学同窗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走神过。怎么了?” 被元仲辛一推,王宽的神思这才归位。他淡淡的颔首道:“无碍。要小景做什么?” “这个……要她献舞。” 王宽突然追溯回第一次见裴景的场画。那是他最狼狈的过往,翻墙被女孩发现了。那姑娘身着玫瑰红的舞裙,头发盘成了两个流云髻,饰着翠金珠簪,脚穿一双绣着牡丹的花鞋看起来紧得难受。她折了枝柳徘徊在青楼后院的湖畔,惊诧有人从墙头翻了进来。女孩的眸子黑白分明,她纯善地眨巴着眼睛,一脸无害。 好在是个好糊弄的。 王宽很佩服自己当时是怎么从容坦然地说“衣服料子挺好看的”云云。 “你是谁啊?” “小景。” “我不会跳舞啊。” “我既然夸下海口了,就一定是要跳的。” …… “(我是)王宽。” “你呢?” “你只是说你会跳舞,又没说你精通跳舞。” …… “对啊。”女孩明媚的笑颜,令那时温文尔雅的他心中一动。 王宽认真回忆着,忽然听元仲辛叹息道:“赵简居然让小景去跳舞,好好一姑娘,连鼓点都踩不准。” “何必如此苛责。”此话一出,连王宽自己都呆住了,他不自然的干咳着,良久又道:“为何要让她去献舞?” “枢密院来报,大辽暗探窝藏在秀香楼,想要一举擒获又不打草惊蛇,只能出此下策。一个情迷意乱便出其不备。”元仲辛颇为认真道“就拜托小景了。” “敢情你是叫我劝她?”王宽语气平平,看着元仲辛却是有些责备的意思。 “正是。” 王宽正眼瞧着元仲辛,约有一柱香的功夫,两人都静寞无言。终于,王宽动摇了,他轻轻叹息着,背过身去,孑然伫立的身影清隽挺拨,风骨中带有一种从未湮灭傲然的透彻清明。王宽一生没有让过步,更何况,他是在帮小景做决定。女孩心地善良,干净地如朵不染淤泥的菡萏,他不忍再让她冒险。王宽深知自己发过誓的。 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涉险。 可七斋,本就如此啊。世俗的阿谀我诈,就算是他王家阀门麒麟子,哪又能不受牵连呢?有志报国,定将牺牲,这是家常便饭。 可他不希望那个人是裴景。 “赵简她可有安排?”王宽心道,若是赵简献舞,他便大可安心。 “她负责打架。只有小景了。大辽的暗探,必将一触即溃。”元仲辛第一次见王宽犹豫,他俊朗的眉宇紧蹙,眸中的深渊已涌动起波涛骇浪。偏偏一副堂堂君子模样,却被元仲辛看穿__从容中夹杂着一丝无措。 “我们自然会保护好小景,无论是你还是赵简,七斋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出事,这你放心。”元仲辛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又道“你只需要说服小景,好好跳舞。不会有事的。” 王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恢复到原来的宠辱不惊,点头同意道:“一切小心行事。” 裴景将饭菜备好,小心翼翼地端出灶房。色香味俱全的菜摆满了七斋里小亭院的方桌,热腾腾白雾氤氲在上方。裴景用镌绣着鸳鸯的汗巾拭了拭汗,又乐呵呵地傻笑起来:“赵姐姐,衙内,薛映快过来吃啊。不然会凉啦。”说罢还把箸一双双分了下去。 赵简看着单纯的女孩感到一阵心虚,要小景去众人面前献舞,是真有些为难她的,何况是辽人。她说服自己不要去看小景,强装淡定地坐了下来。“小景也吃,坐。” 裴景继续乐呵,她回头张望了一下,懵懵懂懂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赵简,迷糊道:“诶?王大哥和元大哥呢?他们怎么不来吃饭呀。” 元仲辛!你给我挺住啊!赵简狠狠一咬牙,转而对裴景笑道:“不用管他们,我们先吃。”赵简笑起来特别温柔,完全没有战敌时的冷漠和肃穆。只眉眼间的英气勃勃也削弱了许多,并未有气吞万里河山的魄力。朱唇皓齿,睫毛轻闪,令人觉得悸动而舒适。 裴景见她笑得和煦,便拉扯着她的手坐下,也绽开一个万里无云的微笑:“我还是等等吧。” “来啦来啦,急什么。”元仲辛在远处吆喝着,身后跟着孺生模样的王宽。裴景心生愉悦,大家都赶上饭点了呢。 裴景又开始傻笑,白净的牙齿群蚁排衙地露出来,嵌着犹如红樱般的唇瓣,很是无害。“你们来啦。赶紧坐吧。” 元仲辛一下跳到赵简旁边盘腿而坐,王宽紧靠在裴景身侧坐下。正要执箸夹菜,忽而裴景盛了一碗冒热气的萝卜汤过来,放到他的面前,绞手甜甜地笑着:“王大哥辛苦了,陪小景买了一天的菜。喏,小心烫着了。” 王宽轻轻接过素色的青花瓷碗,面颊覆上了一层薄红。他淡淡一笑,眼底晕开浅浅的疼爱之意。裴景微怔,宽着月白色敞衣的男子坐在她面前,颦颦笑颜使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什么来着,对了,像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一簇开无主地绽满了她的心底。裴景顿了好久,到想起了一曲小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王宽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吓得裴景慌乱起身。涨红着张小脸,低低地将头愈埋愈下。宛如受惊的小鹿,被人看透了心思。 “谢谢小景。” 裴景支唔了一声,走到她的座位上坐好,乖巧地埋头扒饭,不作太多言语。直到王宽点她名才诧异抬头。 “小景,秘阁新接了任务。你的任务是扮青楼女子献舞给大辽暗探。王某不才,却定会保你平安。” 众人安静下来。 这……这么直接的吗?元仲辛的嘴角不由得搐了搐。 “可是,我不会跳舞……”裴景嗫嚅着,有些为难。 “你可以的。” 一阵寂静,而后只听闻一银铃般清脆的女声定定道:“好。” 只要你喜欢,我小景便风雨无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Chapter4 王宽抬眸望着裴景,女孩的眼中浮现出坚定。她咧嘴一笑,玉手放下褐色的木箸,正经道:“小景知道自己无用,只会让大家管饱。七斋有任务,小景能出力就出力。” 有幸报国,不辱众望。 你会鼓励我的,对吗? 王宽注视着裴景,也莞尔一笑,启齿柔声道:“我相信你。” 其余四人皆惊。王宽素来口齿伶俐,能说会辩,不把人言出壹贰叁点善不罢休。今日突然来了个转型,把裴景应下得爽快服贴,还让小景日常崇拜了一番,真真一副贤妻良母模样。不简单啊不简单。 元仲辛啧啧感叹,不愧这家伙在太学的时候如此吸引高门小姐,原来那时就有苗头了。 “……元仲辛你嘀咕什么!吃饭,吃饭。”赵简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吊儿郎当的男子,他立马便闭了嘴。 “我们之后会排练一下,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赵简重重一拍桌子,势在必得的微笑着。 “七斋,加油!” 赵简反复谋划了好几种法子,这才一锤定音。裴景负责给辽人暗探献舞,王宽负责盯梢,她,薛映和元仲辛负责擒人,韦衙内则负责给陆观年报信求援。属实引蛇出洞的妙计。 在实施计划前,赵简特意强调了大家的安危最要紧,还叮嘱了薛映一定要留活口,留活口,留活口!她深知薛映的为人,故而重要的事情说叁遍。 众人纷纷点头,便开始了行动。 王宽驾着马车送裴景去秀香楼,他换了套玄紫的外袍,足蹬一双流云靴,简洁地戴了个白玉冠挽住乌黑的发髻。恍若画中走出的俊郎,满脸的无欲无求。 既然是来青楼,装也要装地像样一点,王宽再一次告诫自己。努力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模样。 他将珠帘撩开一角,带着别扭的痞气,朝裴景笑道:“我们到了。”裴景愣了半晌,随后轻轻“哦”了声,笨拙地跨下马车。王宽伸手去扶,碰到了女孩温软圆润的小手,白净的掌心与他修长的指腹相触,恰似春溪漫过浅草的河堤,又譬如春花开遍初春的原野。王宽绷不住了,拼命压抑住面上的烧红,只得成了闲看云卷云舒的淡定少年。 果然,青楼这地方只适合元仲辛来。 裴景跳下马车,双手似被烫着一番,慌乱地抽开。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最后只好低低地道:“谢谢王大哥。” 王宽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壮阔,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客气。” “你先上次做准备吧。不出意外的话,元仲辛和赵简已经把这儿的花魁迷晕了,你去代替她献舞。我盯梢。切记小心…” “知道了。”裴景难堪地红着脸,拎起裙袂跑向秀香楼的后院。 但愿这次,大家能无恙。王宽轻轻叹息,看了看握过裴景的那只手,指节分明,留下了淡淡栀子香气,他又挤出一味笑来。 王宽负手踏入青楼,找了一隅倚下冷眼寻视着四下,只见厅堂中零零散散地坐着几群人。他抬头望着二楼雕栏的帷幕里,知道元仲辛,赵简二人埋伏在那,巨大的暗红绸缎掩住了人影,这才定了定心神。 不会成问题的…至少,他在,小景不会出事。 倏地,乐音响起。琵琶叮咚和着筝琴拨弦的音韵,萦绕在客官耳畔,婉转成诗,生生不息。一曲拂毕,忽从上面降下来一女子。她身着水蓝色藕花金边褙子,头饰两支碧绿的翡翠玉簪,手戴一串素色珠子与用银镌刻的花案相衬,显得圆润光泽,恰到好处。她的足尖紧绷,小巧玲珑的脚蹬淡蓝的绣蝶套鞋,脚踝上还扣着两个金光熠熠的铜铃,随着女子灵动的步伐摇晃。一时间,全场寂静。那女子掩扇遮面,甚是娇媚,仿佛一吹气就能化成水,这让无数看客心怀荡漾。王宽略微抬头,见不是裴景,没什么反应,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端起茶盏欲啜。 只瞧那女子轻盈地走到戏台前,舞动着婀娜的身姿,猝不及防地收拢了扇面,唇朱齿白,淡妆浓抹甚是相宜,宛若美人册中的壁人。明亮的眸眼微张,柳眉弯弯似牙,朝着王宽那处莞尔一笑,那番的纯善,不由得面上腾起几抹红霞。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王宽仔细打量着那女子的面庞,更为噎住,险些将茶水喷拭出来。 这,这是小景啊。 王宽静静注视着她,只觉得一颗心猛烈地砰砰直跳。十八年,他第一次的为一个女孩悸动过。纵使他告诉自己得小景与他只是同僚关系,但是他却按捺不住喜欢她的情绪。 王宽的耳根烧红得厉害,他甚感懊恼,就不该让小景这样的女孩来青楼染了是与非。 赵简顾不上驳元仲辛,她轻轻一掀帘布,朝身后男人点了点头。她牢牢按住剑鞘,垂下眼帘,来回吐着浑气。 是时候了!她猛得一睁眼,本就英气勃勃的眉眼更凝上了层冰霜,大放出不善的流光。赵简顷刻间从楼上一跃而下,未束起的青丝飘逸在脑后,红衣猎猎作响。元仲辛无奈地摇头,好好一女人,非得逞能打什么架啊。他捏了捏鬓角冒出的冷汗,投入战局中。一时间红玄相容,剑影满天,本来花天酒地的秀香楼却为寂静,万籁仿佛消停下来,惟有兵刃撞击之声不绝。 其余的小厮都清理完了,剩下的事便好办多了。 赵简给元仲辛使了个眼色,他瞬间会意。二人双双冲上前,几记手刀便解决了少许大辽暗兵处的人。 王宽见场面一片紊乱,将戏台上的裴景拉了下来,他伸出手抚上女孩柔软细腻的面颊,哄娃娃般道:“小景跳的很好,你先躲在外头藏好,等禁军来支援。人有些多,我得去帮元仲辛他们。”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裴景担忧的看了看秀香楼中混乱不堪的局势,皱着秀丽的眉眼点了点头:“小景明白,王大哥你们要小心啊。”她瞥见一切暂且安全,颇为紧张地迈着小碎步离开。 王宽目送着裴景跑出门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他可以安心擒人了。 因为小景在,他会分心。 倏地,一个黑影闪到了王宽身后。他蹙着眉头,警惕地转过身去,踹掉了那人手中的短刀。王宽眸中似存有冰窖,先前的暖意荡然无存,漆黑的瞳孔深邃莫测,欲将眼前的辽匪吞噬。他从容不迫地拔出腰身的剑,挽了一个凌厉的剑花,轻而意举地架在那人的脖颈上,划出道淡红的浅痕,语气凉凉一句“待着,别动”碜人得慌。 赵简闻声四面挡剑,她连续转了好几个身,挥得手中长矛宛若游龙击敌。缨饰蹁跹,实为禁军擒人,朝廷效忠,却舞出一种江湖豪迈气慨。红衣翩翩,宛若书卷中走出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对方不禁愕然,刺向赵简的动作也顿了良久。大宋出何奇女子,竟能当男儿使。 没办法,人家虽然有颜值,却偏要靠演技。属实一朵奇葩。 元仲辛连剑都懒得拔,哼哼唧唧地拳打脚踢一阵,辽人暗探就已服了软。虽说衣服料子被划开了几道,但这也值。 薛映本是出了名的草芥人命,今天却也捺着性子挥了几回刀,将人五花大绑捆着扔到了前厅。 大辽的暗探真真不耐打,毫无防备便一触即溃。没等陆观年赶到,众人都已经在清理战场了。 赵简他们或多或少有些气喘,王宽却阖着明眸,心静如常。恩,打架不能太狼狈,被小景看到吓着她就不好了。 一阵马啸嘶鸣。 裴景“踏踏踏”地奔进来,与元仲辛撞了个满怀,她急忙后退几步,露出灿烂的笑容,拍手道:“陆掌院来了!” 七斋众人起身行了见礼。 元仲辛看了看王宽不悦的神色,心中暗骂你正人君子也是个小气鬼!而后嘴一撇,调笑着向陆观年道:“您可来晚了啊。人呢,一个都不少,全在这儿了。” 王宽轻咳着,望着陆观年恭敬道:“君子无信则不立,小景这次算是立功,扰乱了辽人心意,她该留下。” 陆观年看了看有些局促不安的裴景,同意道:“她,留下。” 王某一生有幸报国,不负少年。 却不愿你时刻不在我的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Chapter5 裴景看着王宽的侧颜,带有棱角的颧骨勾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一张一合,认认真真地帮自己说情,她忍不住,小嘴一抿,晶莹清的泪瞬间便落了下来,湿了足尖。 王大哥,你真好。 众人将辽人暗探擒获交给了禁军,一道回了七斋。元仲辛乐此不疲道:“小景你今天跳舞是真的长进了不少,我看得那是醉生梦死啊…” 赵简挑了挑眉,瞪了一眼元仲辛,抢白耸肩道:“某人都快喷鼻血了。” “赵简!你…这么说,那王宽算什么?鲜血直流吗?”元仲辛气得浑身发颤,一个激灵将这烫手的山芋抛给了旁边的王宽。 裴景好奇地扭头去看王宽,王宽被元仲辛这么一呛,险些打了踉跄。他避开女孩清澈纯真的目光,抬着眼皮干咳道:“这黑暗的世道造就了你的浅薄愚妄,但这不怪你。” “王宽,你这就过分了啊!”元仲辛瞪大了眼睛,正欲驳他几句,却被韦衙内打断了,他皱着眉,口中喃喃道:“这么说,本衙内错过了好多……?不行不行,小景,你必须单独跳给我看。” 裴景面上似涂了脂粉般,懵懵懂懂地“恩”了声,一个劲傻笑起来,半晌,奶声奶气又道:“原来,大家还是能看得下去的呀,我没白练。” “那是自然,小景,你要是跳得好看,本衙内包全场。”韦衙内凑近裴景,几乎要豪情侠义地揽过她的玉肩,慷慨激昂地言了许久。 韦衙内没注意到一旁的王宽脸黑得铁青,甚至要气极。最终,他攥紧着拳,来回斟酌着语气,平了平上涌的怒气,淡淡颔首道:“衙内,你上次交得课业是从五斋的韩衍那借鉴得罢?” 韦衙内还没反应过来,快口道:“对啊……”他反复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你怎么知道?!你你你……赵简,你听我解释…”他迅速放开被摁住的裴景,跑到赵简面前告饶。 王宽极力掩饰着嘴角挂着的那味笑,又咳一声负手而立,眉眼更生几分清明与柔软。 元仲辛看出了之中的端倪,勾了勾唇斜视着王宽,眸中略带着狡黠轻道:“哎。别闹了。晚上回去开庆功宴,走走走。薛映,你愣着作甚?” 薛映面无表情,却也打了一个颤栗,仔细讯问道:“他们,有情况?” “情况大了去了。”元仲辛附到他耳边,嘿嘿一笑。 晚风温柔如手,轻抚过脸颊,带来一丝温凉。举头远逃,可见远处连绵似海碧般的青山,暮色昏沉中与夕阳互相依偎,影子越来越淡,迷蒙昏暗之中逐渐清晰。是云托起灯火般的明月,是稀疏的点点星光爬上了苍穹,隐约有绰约之姿。尽管几点寒鸦惊扰了夜的寂静,芳草仍旧在微风中摇曳,蝉鸣也退了潮,锦鲤便趁这凉月美景跃出水面,惊皱一汪池水,焕发着生气盎然。月色便在此刻闪烁晶莹。 七斋内。 “庆祝下,顺利完功!”元仲辛挑了挑眉,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轻推身旁的赵简,打趣道:“斋长,您有何表示?” 赵简今日酒性大发,颇为豪爽。她秀美的桃花眼微眯,端起一个白瓷茶盏,提高嗓门道:“来,我赵简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馥郁酣甜的陈年老酒不小心顺着饱满的唇瓣落到殷红的衣物上,晕开深浅不一的酒渍。 薄薄的轻烟笼了清凉的水,渗出夜的寂。夜渐深,裴景把酒临风,拢了一袖暗香。她睁着好似葡萄般滚圆的眸子,用胖乎乎的白净小手的举起盛了甜酒的小杯,笑得开心:“我先敬赵姐姐,赵姐姐辛苦了!”话毕笨拙地抿了一口酒,表示她好崇拜,好崇拜赵简。 “我呢我呢?”元仲辛佯怒,他愤愤不平道“小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裴景稍稍一愣,随后才会意过来,她咧开小嘴,露出俏皮的虎牙,颇有撒娇讨好之意:“元大哥,你超好啦,也辛苦,辛苦。”裴景和元仲辛碰了杯子,将酒一股脑儿地灌下了肚,还甚是留恋地舔了舔壁沿,因为那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甜意。 活脱脱一副糯米团子模样,令人心生怜惜。 元仲辛偷眼瞧着王宽,嘴中开始虔诚地絮絮叨叨起佛经。阿米豆腐,小景你可别再向我卖萌了啊,一个把持不好就能要了你元大哥的命啊。 “王宽,你怎么不喝啊。”元仲辛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数落起他来,口中振振有辞“你就先别端着你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架子了,陪你兄弟喝酒,行不行?”王宽手捧着诗经卷轴,缓缓抬起埋在竹简里的头,眸子明亮如镜直视着元仲辛。他幽幽道:“王某不喜嗜酒。”元仲辛嘴巴轻撇,无奈道:“你这闷葫芦,说你也不懂。来来来,我们继续……”尔后又兴致勃□□来,众人酣畅淋漓。 裴景不胜酒力,才被赵简哄骗着灌了几杯,面颊便染开了浅浅的红晕。她有些迷迷糊糊的,天眩地转之感霎时直冲脑门。她摇晃了下犹如混了砂石般脑袋,甚感昏厥。赵简一张雪白无暇的脸庞也涨得通红,她半眯着深邃的桃花眼,竟有一时间的淑静美好。八成是醉地不清。赵简坚持一杯杯的酒往裴景面前递,她的声线微微颤抖着:“小景,干了。”裴景慌张失措地摆手,努力保持清醒着:“不……不了。赵姐姐,小景要呕了…”她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袂,一阵恶意味在舌腔中排山倒海地翻滚着。裴景的泪都快流出来了,她使劲地憋着,齿贝间溢出了哭腔。 王宽见状扔下书卷,疾步走过来挡住赵简伸过来的酒盏,双臂结实地撑着摇摇欲坠的女孩,话语间流露出少有的紧张与紊乱:“小景,小景。可有事?”王宽轻轻帮她顺着气息,只见身侧的人儿蜷缩成一团,似受到惊吓的小兽,难受地直咳嗽。断断续续的声音使他的心猛然被抽干,痛苦地揪在一起。 “王大哥…小景错了…不该喝那么多的酒…”裴景在呕出一汪泊泊的黄汤后,似犯了错的娃娃蹲在地板上,手指在青石板上来回挲娑着。她垂了忽闪的睫毛,上面隐隐约约沾着晶莹的泪花。 她的酒还是没有醒干净。 裴景迷茫地揉搓着红肿的泡眼,喃喃又道:“小景真的错了。对…对不起”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说道歉的话,或许是她让王宽担心了?或许吧。 王宽捋了捋裴景被风吹散的凌乱半圆髻,将她扶回石凳上坐好,心疼了一下,和煦道:“我又何尝会责怪你?” 他望了望七斋众人,大多不省人事。韦衙内和薛映横七竖八地赖着,眼白略略上翻,抱着酒坛寻周公去了。元仲辛趴在桌上,嘴里梦呓着“赵简,再来一壶”,赵简斜斜靠在朱红石柱上,缄默无言。 王宽心中一跳,都……好死不死的啦? 他俯着身看着裴景,温言道:“数你清醒些。莫走动,我去煮一壶温茶来。” 裴景动弹不得,软绵绵地“嗯”了句,便沉沉睡去。 王宽沏好一壶温茶,轻轻端放在石桌上。他见女孩睡得香甜,冰冷的心瞬间消融了不少。王宽静静地注视着她,眸中溢出万分宠溺的光泽。 夜微凉。月光皎洁,柔和地照在院落中的栀子花上,莹润洁白的似簇拥的玉雕。渐渐流淌过女孩纤细的身影,镀铬上一层银边,勾勒出她清楚分明的轮廓。 裴景趴在桌前,肉嘟嘟手圈在胸前,圆润的小脸侧着,腾起两朵火红的烧云。一双灵动的葡萄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有着说不出的岁月静好。时而用手蹭蹭自己微翘起的鼻尖,宛若一只可爱的小猫,令人心生怜惜。 裴景忽然觉得身子甚是僵硬,便换了个姿势。她梦呓着:“王大哥……” 王宽身形一顿,清隽俊朗的眉宇舒张开来,带着百感交集。有些局促,有些慌乱,有些欢喜,有些怅然。他失笑了,笑自己争不了这口气。他更加仔细打量女孩,恍若置身于桃花源,亦或者是水云间。王宽悄声道:“恩?”带着好听的鼻音。 裴景笑了,笑得明媚灿烂。仿佛是一朵在夜风中抖擞的秋菊。“谢谢你……” 王宽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又增几分柔软:“你们且睡,我看着。” 裴景嘟囔了声,又昏睡过去。恍惚间,她感觉身上一沉,许是添了一件衣物,涌起阵阵暖意。 三更。她半睁开杏眸,迷迷糊糊之余发现面前坐着个人。只见那人身形修长挺拔,手如上好白瓷,牢牢地撑住下颧,看上去不失力量。却又显出一种玲珑玉致之意。即便穿着严肃的白衣,看起来也是温暖至极。他只着单薄的长裳,被风起吹得有些萧条。他歪头小憩着,见女孩已醒,笑言:“可还醉着?” 你的眉眼如世间的青山杳杳,桃之夭夭;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你一笑,便是我寻了半生的春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Chapter6 翌日清晨,天青似海碧。晨曦投在女孩的红扑扑面庞上,只觉得稚嫩懵懂。 裴景呆滞地把头从桌面上抬起,光洁的额头上硌着淡淡的红痕。“好疼啊。”她迷迷糊糊地搓着酸痛的脖颈,轻轻“嘶”了一声。 裴景望了望四周,发现七斋众人都狼狈不堪地昏睡在石桌上,微微愕然。刚想站起来拉拉筋骨却被脚下的酒坛一绊,险些跌在地上。裴景吃痛地捂着腰老实地坐回小凳上。她身上的一件深蓝色长袍悄然滑落。女孩低头去捡,一只白净圆润的小手停在半空中。她抽了一口凉气,空气霎时间凝固下来。 这……这不是王大哥的衣服吗? 裴景的思绪浑混紊乱,她慌乱至极,眼看着将要摔倒,却被身侧已经醒了的王宽一把捞住。安安稳稳地扶她坐好。他拾起青石板上的衣物,随意拍了拍尘土,唇角挂着一味宠溺的笑意:“醒了?” 王宽本就睡得不沉,夜风甚凉,他着一件轻薄的里衣只觉寒意乍起,难以入寐。故而他听闻女孩无措弄出的声响便睁开了明眸。 “恩。”裴景憨厚地应声,两颊绯红。过了小会,她关切地问道:“王大哥昨晚可是醉了?把衣服披我身上了。小景去给你们煮碗白粥。” 王宽失笑,看来女孩到现在都晕晕乎乎的。他既生出了那样的心意,便也不必着急。来日方才,未来可期。 王宽摁住想起身的裴景,眉宇舒展,流露出万分柔软。他莞尔道:“我早好了,你不必担忧。你且先歇着,我来周罗。” “好。”裴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巧地回答道。她本就可爱,这会儿像是被浸在蜜糖罐子里,甜得直入人心。 王宽见女孩这样,欣慰一笑。他整好衣束,负手向灶房迈去。 元仲辛早已醒了,他紧闭眸子假装睡觉,竖着耳朵听俩人的谈话。闻到王宽的脚步声愈发模糊才“豁”的一把坐起来。他看见裴景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满脸吃惊地盯着自己,便生出想逗逗女孩的念头。元仲辛眼珠骨碌一转,狡黠地朝裴景绽开了笑颜。 “小景啊,王宽去做什么了?” 裴景如实道:“去煮粥了。”她思索着这样不大妥,又憨憨地补充了一句“元大哥昨晚睡得可还好?” 元仲辛被女孩的真诚雷到了,他哽住半晌,干笑道:“王宽在太学只会读书,没听他煮过粥……可还能喝?” 裴景纠结了小会,好看的眉眼拧在一团,她歪头斟酌了良久,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其实,小景觉得吧……王大哥煮得…都好喝。” 元仲辛趁热打铁,满心的八卦情怀,嘴咧得合不拢了。他再次打趣道:“你可是喜欢王宽?” 女孩一愣,呆滞地不得动弹。终于,裴景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摇头,以至于头上的花簪都掉了一支。她异常紧张,唇抿成了一条线:“不是的不是的…小景只觉得王大哥很厉害,元大哥误会了…”裴景眼眶红了,近乎羞愧地要哭出来“小景愚钝,配不上王大哥的。” 赵简浓密的睫毛微闪,眉眼一扬,便醒了。她伸了个懒腰,轻轻打了个哈欠。听闻元仲辛絮絮叨叨甚是聒噪,随手扔了个茶盏砸过去。她双手抱环,愤愤地喝道:“元仲辛你大清晨吵什么吵?存心想让我们不好睡对吧。” 白瓷茶盏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元仲辛欲要接住,手却一滑,掉落在硬邦邦的青石板地面上,裂得粉碎。元仲辛胸口一塞,无奈地仰天长叹:又要偷衙内的钱赔偿了!这女人,一个月能少砸几个吗? 衙内,对不住啊……你要怪就怪赵简吧。 王宽端着两碗粥缓步过来。自然,先前的话都入了他的耳。他把裴景拉到身侧,柔声低语着:“小心脚下瓷渣子。”尔后又抬眸看了眼赵简,把粥递到她跟前,惜字如金道:“烫。” 元仲辛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嚷嚷着:“她俩都有,我呢?” “莫多话。自己去锅里勺。”王宽负手而立,清隽挺拨的身影泛着一种冷俊,他面容的线条不同寻常的生硬,明朗的声线中透出凛冽的寒意。深邃漆黑的眸子幽幽地唬人,仿佛要将元仲辛千刀万剐。 元仲辛只偷瞥了他一眼,便似掉进冰窖般,被无尽吞噬。他吓出一身冷汗,心虚着:“你今天怎么这番瞧我?” “你说呢。” 面对着赵,王二人凶煞的面庞,元仲辛懊恼地捂着脸。得,他今天真还说错话了! 他招惹谁了他?元仲辛挠着脑袋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惹了小景… 正当元仲辛暗自纠结着,衙内和薛映早已清醒了。他俩互相搀扶着去了灶房,分着剩下的粥羹。 “来,薛映你多来点。”韦衙内看着锅里的红枣白米粥眼睛瞬间发亮,残留的醉意烟消云散。他笑的露出两个讨喜的梨涡,手上却丝毫不停歇。一直往自己的碗里盛,还不忘记朝薛映捧着的盆里抖。 “他们都吃了吗?”向来当木头桩子的薛映寡言少语,可他瞧眼硕大铁盆中粥快溢出来,又转头看了看大快朵颐的韦衙内,略皱了下眉头。 “给王宽留一碗就行了。”韦衙内几乎把头埋进了碗里,他吃得开心,随意敷衍了一句。 “那元仲辛呢?”薛映疑惑不解。 “管他呢。本衙内的银票都被他拿了,肯定有钱买东西吃。”韦衙内翻了个白眼,掐了下薛映的手臂,害得他的粥撒了满地。 “你干嘛?” 韦衙内异常狠铁不成钢,痛疾心扉道:“我说你关注点能不能往长远些?快吃。吃完了在课上好睡觉。” 薛映一怔,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抿了口粥,思忖片刻。 其实,这粥还没他父母做的汤饼好吃。 “你还在想什么呢?要迟到了,赵简会骂的。”韦衙内人生第一次当好学生,他如风卷残云快速地舔完了所有褒好的粥,开始教导薛映。 薛映愣是“哦”了一声,这才捧起碗开始吃。 没办法,谁叫他说不过韦衙内不是? 七斋众人都心满意足的喝完了红枣白米粥,简单地收拾了下昨夜一片狼藉的石桌,便赶去上早课了。 除了元仲辛。他乖巧地把所有银票上交给了赵简,瘪着肚子,一阵哭天抢地后无奈地去上课。 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 陆掌院的声音悠哉悠哉,托着长长的尾音,仿佛是箜篌在奏催眠曲,令人发觉昏昏欲睡。他娓娓而述,讲得内容颇具有理论色彩。如此枯燥乏味的课程,怕是只有王宽能听得进去了。元仲辛已经折断了两支羊毫一支狼毫,他正思索着要不换支兔毫画乌龟。刚欲提笔,被陆掌院一喝:“元仲辛!我刚讲到哪儿了?” 元仲辛救助的望了望其他人。只见韦衙内睡得正香,薛映木讷地一直点头,小景双眸迷离,神思惘然,赵简在低下开始愉快地剥着橘子,王宽……他是不指望了。元仲辛眼一闭,心一横,咬牙道:“不知道。” 陆掌院浓眉高扬,有着些许嗔怪之意,他严肃地望着元仲辛,气得胡须直发颤:“元仲辛!罚你去扫三个月的茅厕!” “全部?”元仲辛惊得目瞪口呆,哎呦哎呦地告饶着“掌院,少一点嘛。” 陆掌院冷冷地“哼”了声,沉声道:“别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小心思。必须自己一个人扫全斋。知道现在告饶,怎么先前不听着些?”他捋了捋长须,淡淡道:“小景,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众人该醒的醒,该认真的认真,一致的灼灼目光落到了裴景身上。 “我……”裴景把似云雾般的思绪拨开,望向木格窗外的目光收了收,她敛着懵懵懂懂的神色,面颊绯红得滚烫。裴景完全不敢直视陆观年,她垂下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畏缩着。 诶,又要被罚了。不知道怎么,她的头脑中一片混沌,思来想去都是自己渤海一族的身份和王大哥对她的好。她觉得此中没有必要的牵连,却忍不住去惦记。以至于陆掌院的课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裴景懊恼地盯着足尖,静静地等待陆观年尖刻的数落。 倏地,身侧穿来淡淡的一声“书卷伍拾肆页第贰段。”声音有些冰凉,却清冽通彻,带有强大的穿透力,宛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像在严寒隆冬中雪中送炭,温暖到了裴景的心坎上。 是王宽。 裴景如获大赦般轻磨着齿贝,心中泛起涟漪,她嗑嗑绊绊地将白字黑字读了出来,指着蝇头小楷的指尖微微发颤:“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 ﹔修之于邦 ,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 陆观年似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王宽,也没有说上一二便请裴景坐下。 裴景感激地看了看王宽,眸中还闪动着一种言不出的情感。王宽正襟危坐,颔首示意无妨,遂提起桌上的鼠须轻盈落笔,涓涓细流出生花的墨字。他眼神柔和,神情庄重,嘴角掩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众人皆愣,王宽这厮什么时候这番乐善好施了?裴景也微怔,却是另外的心之所向。 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Chapter7 一个时辰过去,陆观年终于放七斋下课。众人鱼贯走出学堂,元仲辛和王宽磨蹭在后头。他狠狠地瞪着王宽:“你为什么不帮我却帮小景?” 王宽明眸清澈,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帮你?” 元仲辛气成败坏地跺脚,死咬着嘴唇的皓齿不停歇地摩擦,摇着头甚是骂骂咧咧:“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王宽笑而不语,连头都不回,直径走出挂着牌匾的学塾,追上前面一蹦一跳的裴景,心中泛起莫名的柔情蜜意。 裴景见王宽踱步到她身侧,她停下未随着赵简走,而伫在学堂之外的一棵苍翠榕树下,盈盈朝他一拜,笑得愈发灿烂:“谢谢你,王大哥。” 碎金般的暖阳筛过密密匝匝的绿叶缝隙,撒下熠熠生辉的光斑,欢愉地浮动在女孩稚嫩如雪的面庞上。开出朵朵鸽子灰的野花。树影婆娑,深深浅浅地掩着下头身着青衣的男子。男子负手而立,身形拨挺,端庄沉稳,他垂下头静静注视着一袭粉裳的女孩,满眸漾出了淬淬星光。远观,倒像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人。 “方才上课为何走神?”王宽本想板起面孔斥责一番裴景,可他刚见女孩明媚无邪的笑颜,心便软了下来。语气不知缓和了多少。 “我…在想自己渤海一族的身份,还有……”裴景顿了顿,“你”字被生生地咽了下去。不得唐突了王大哥,她心中倏然变得黯淡,颇为委屈。 “课业可听进去了?” “没。”男子的目光更是温柔,裴景看呆了,只会木愣地摇头。 “我给你补课,可好?”这女孩的小脑袋里成天想得是什么呀?王宽无奈地看了一眼痴痴的裴景,轻轻叹息着。 自己喜欢她,那便要纵容她一辈子。 “好。”裴景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心中羞涩地像小鹿乱撞,她不禁思索,只定定答道。 “小景。”王宽第柒次放下执在手中的羊毫,无奈地望着出神的女孩。他见裴景心不在焉许久了,水雾覆上了她漆黑的双眸,昔日的忽烁的灵动变成了频频恍惚,有些迷离迟钝,是谓神游相外。 王宽攥拳掩唇微咳了声,表示提醒。女孩霎时间回过神来,她紧张地绞着衣袂,不由得低下头去。两颊憋得红润,似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对…对不起,王大哥。”裴景怯生生地抬眼瞥他,心中难免生出一种歉疚之感。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的情绪波澜起伏,注意力譬如布在苍穹中的云彩,飘忽不动。王宽帮着她补课,一言一行却颇为费尽。裴景惟恐自己思虑不周,让他见笑。王宽对她来说特别重要,她真的……不想再丢脸了。 裴景觉得,她好像莫名对王大哥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是什么呢?女孩不晓得。 王宽见裴景木讷的样子心头一松。他发现女孩玲珑娇小的面庞微昂着望着她,清澈滚圆的葡萄眼中涌动着晦涩难懂的纠结和懊悔。她肉嘟嘟的小手托着腮帮羊脂玉般的肌肤,动作柔如荑,轻如燕,美得不可方物。尤其那番紧张到用衣袖蹭自己鼻子的模样,令他不自主地宠溺。 王宽叹息着,一只覆有薄茧的手鬼神差使地揉搓了把女孩的头,掌心粗砺而温暖,裴景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不少,她不解地看向王宽,自然体会不到男子神色中的温存。 王宽重新执笔,在白净宣纸上晕开一朵墨莲,清晰醒目。他笑言:“别再走神了。” “恩。”裴景静下心来,老实地窝在木桌旁,犹如一只蜷缩的猫咪。眼睛专注地仿佛都能掐出水。 她认真的样子真好看。王宽垂下眸子,掩饰不住眼底的笑意。他温言道:“礼记曰: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声音低沉朗朗,富有诱惑般的磁性,眉眼舒张,俊朗清秀,风度翩翩,裴景异常努力不有别的小心思,心中却不由得萌出一点嫩芽,陌上花开欲殷切。她更加紊乱了,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你来写。”王宽倏然话锋一转,将嵌着白雩玉的羊毫递给裴景,示意她照着自己出的题词写下去。裴景微愣,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笔,泛着莹润色泽的指尖稍稍使劲,颤颤巍巍地握住笔,半晌,她怯声道:“写什么……” 啊,她还是没听进去。 王宽盯着女孩懵懂的脸庞,轻轻地叹息了口气,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他只能愈发耐心。他没有过多思索,轻轻圈住裴景的腰,右手温柔地握她抖动地厉害的手,把手地书下两个苍劲的墨字,笔带银钩,本是飒爽的字迹却透出一种莫名的柔情。裴景呆住了,眼神慌乱地不可捉磨,她只好害怕地闭着双眸,不敢去看王宽深情的目光。 碎金般的暖阳照在二人相叠交错的手上,柔和地似乎穿越了万千光年。流水韶华在此刻停歇。凡世间单纯的岁月静好俱融入于这翩然画卷。栀子花开落下一场白雪,少男少女的脸颊烧出一朵红霞。懵懵懂懂的悸动,等了多少时节,终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王宽幼年在太学习武,握过刀刃舞过长剑,修长的指节难免薄着薄茧,双手紧握有些硌人,却格外温暖,一直甜到裴景心底。她的手心渗出了细汗,带着腼腆的紧张,还是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裴景”两个墨字,她再是晕头转向也清醒过来。 见女孩疑惑不解地再次望向自己,王宽攥着她的手也略一松,抽回身后。掌心还残留着女孩纤纤玉手柔嫩的质感。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教学之举,唐突了。” “王大哥不是说作文章吗?为什么题目是我的名字。” 王宽愣住良久,是吗?难道是他写得太过顺手了?眼前的女孩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挑灯夜读时,映着昏暗蜡光的竹册上,密密匝匝的满是她的名字。 王宽的耳根几乎滴出血来,他思忖了许久,半天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眉眼盈盈非常诚肯:“因为,王某心悦你。” “啊?”裴景心中大为震撼,不安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她缩成一团粉色,木讷地抬起头,脑子里黏成糨糊。方才风太大,是她听错了罢? “……小景去帮我磨些墨。砚台在这。”王宽极力掩饰着耳根似杜鹃啼血的殷红,轻咳了声,决定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哦,还真是她听错了。裴景好笑地想着,王大哥那么英明神武,喜欢谁也不会轮到她呀。遂乖巧地跑去磨墨了。裴景低着头,两个淡粉的绣球流苏贴在女孩的双鬓。她笨拙地把墨汁倒入砚台,一圈一圈磕磕绊绊地磨着,无意间弄出一个墨泡。她玩心忽起,竟去搅,不料,“啪”的声,墨泡倏地裂开,逸到她白净的裙袂上,留下点点斑驳墨痕。 “它走丢了。”裴景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砚台,颇为惋惜地嘀咕了句。 王宽见女孩如此可爱,放弃挥毫,和煦地牵她坐下:“弄脏了,回去换换吧。” “墨走丢了。”裴景认真地再重复一次,她见王宽反而没有生怒,到是笑得明朗,有些急道“王大哥在笑什么?我是不是又干了蠢事?它丢了……” 王宽含着笑意,他抛开所有礼数。温和地刮了把裴景的鼻子,虽说脸上的薄红未褪,却也俨然认真道:“你没丢就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Chapter8 三日后,裴景欢欢喜喜地将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给王宽检查,她心想王大哥定是会讲解乏的,遂去灶房熬了碗绿豆水,细细晾了会,才如珍宝似的捧着去王宽与她补课那处。 裴景眉飞色舞地将瓷碗小心翼翼地端着,刚走近几步便发现赵简身着一袭红裳安然坐在此处。 那我等一小会吧。裴景怯生生地将要唤王大哥的话咽了下处,躲在榕树后面,决定先不打扰。她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就退后几步站着。自然是什么都没听见。 几刻钟后,她发觉腿站得有些酸软,便回首瞧了眼他俩结束了没。裴景一看就彻底呆住,脚下似生了根般地伫着,丝毫都挪不动。 只见赵简将手往王宽怀中钻,王宽神色温和,点了点头牵住她的手。双手交握,裳袍红白相衬,宛若神仙眷侣。“啪”的一声,瓷碗掉落在地上。裴景的心似乎像这弱不禁风的碗,碎了。深深地抽疼着。清泪缄默无言,顺着洁白圆润的脸颊缓缓淌下。 “何必如此苛责。” “因为,王某心悦你。” “你没丢就好。” …… 自己怎么可能配得上王大哥?他可是和赵姐姐有婚约的啊。裴景你个笨.蛋,你怎么能插足呢?王大哥人很好,他对谁都很好,你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裴景苍白着一张小脸,生生地憋住往下掉的眼泪,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王大哥你喜欢,就足够了。 其实并不是她想地那样的。她站得远没有看清,赵简只是把生辰贴归还给王宽,王宽伸手接过。完壁归赵,甚好。 他们俩的关系,只是朋友。他们都有想守护陪伴一生的人。她是元仲辛,他是裴景。 “什么声音?”王宽怔怔地望着榕树后,脑袋一片晕眩,他仿佛看到了小景,是错觉吗? “野猫罢了。”赵简撇撇嘴“我承认我吃他醋了,但是只有一点点。今日的谈话,不许透露给元仲辛。” “我答应你。” 他们的交情,仅此而已。裴景喘着气一路跑到院落。碰见了正在四处瞎转的韦衙内。衙内今天和九斋的女生交流上了,心情甚好,一见裴景便笑嘻嘻道:“小景!” 裴景慌忙拭干泪,想掩饰住红肿的眼眶,默不作声。 “小景,你好端端的干什么哭啊?元仲辛欺负你了?”韦衙内自认为自己一生正直,是非常有必要在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时加以安慰的。 裴景心性单纯,尚未多加思考便如实说了。这使在韦衙内心中王宽的君子形象瞬间崩塌了。 什么?连王宽都这样,那天下男子无一无欲无求了喽? “男人啊……”韦衙内轻轻叹息着,转而又去安慰裴景“小景你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是误会一场呢?” “我配不上王大哥的。彼时就算是误会,我还是少打扰他好……”裴景呜咽不下去了,一转身功夫又跑走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王宽这本事,怎么现在还单着……韦衙内长叹一口气,异常惆怅。 自从王宽一番无刻意的表白后,裴景的脸时时刻刻都被引得烧红。七斋众人皆惊,或拍案,或叫好,或嗑着糖天天在二人面前晃悠,甚惹得眼慌。 但,近日里裴景却有意避开王宽,连颇有成效的补课都不愿叨扰,只在女宿闭门苦学。若是正面瞧见翩翩少年郎负手走来也只垂下眼帘,微微问好尔后勿勿跑开。只留得一个伧促水粉的倩影。 王宽怎么也弄不懂,小景到底是怎么了?他去讨教衙内。 韦衙内只略眉头闷哼了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丝毫帮王宽的意思,平常这类风流韵事的开导他大有兴致,但现在他只在心中暗骂两句王宽你这厮好混.蛋啊! “什么怎么想?”王宽不解地蹙着英气勃勃的眉眼,第一次流露出迷茫无措之色。 “你和赵简啊。”韦衙内翻了个白眼给他,语气越发不客气,纵使他流连在万花丛中却也没做过这等子脚.踏两条船的事。他当小景是自己亲妹子,自然看不惯她被王宽哄得晕头转向的样子。唉,人之初,性.本.色。连王宽这种孺子书生也抗不住这个字。 “我和赵简有何干?”王宽的眉蹙得更深了,他愈发困惑,他已经把赵简那处的生辰贴讨了回来,便是取消了婚约,之后赵简人生路漫漫,与他只有半分朋友交集。何来“想”一说? “真的吗?” 听完韦衙内滔滔不绝的话后,王宽面色越来越难看,那傻女孩怕是误会了。末了的一句话,使他的脸庞苍白得让人害怕。他顾不驳上衙内几句,负手直径离开。 “王宽,你去干嘛?” “找小景。”他沉声丢下一句,步伐踉跄。风忽乍起,卷起入秋的地上千疮百孔的枯叶,扬起尘埃。王宽本是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只是这树被风吹得有些萧瑟落寞。 傍晚。女宿。 王宽用分明的白净指节轻扣着檀门。等了约须臾,“吱呀”一声,开了。门后探出个乱蓬蓬的脑袋,橙色的海棠花纹流光珠簪都快掉下来了。裴景红肿着眸子,用手重重地揉了揉,挂着丝疏离的笑,轻轻道:“王大哥找赵姐姐吗?她人不在,我去找她。”王宽见她这副模样,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拉住往外走的女孩衣袖,淡淡道:“我是来找你的。进去说。”王宽不等裴景回答,不可置否地阔步走进女宿,在屋中的八仙桌旁倚坐下。他的余光瞥见桌面上的几本书卷,分别是《道德经》《礼记》《女则》等。面色又难看了些。 裴景垂头不语,两人不约而同的无言。 王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沉着气,抬着明眸淡淡道:“为什么不愿我帮你补课了?” “没有不愿,只是不想老是叨扰王大哥……”裴景不安地绞着手,小声嗫嚅着,到最后听不清了。 王宽瞳孔微缩,神色黯淡起来,漆黑深邃的眸子暗潮涌动,仿佛在酝酿一场狂风骤雨,他的声线微颤,似乎在承认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是因为赵简是吗?”没等裴景开口,他突然激动起来,口齿清晰迅速澄清道“我和她没关系。那日只是退回生辰贴,不知有所唐突。” “我不是……”裴景正欲喃喃,却被面前一袭白袍的男子圈入怀中,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裴景慌乱地用手将他推搡开,无奈却挣脱不掉。王宽长长的睫毛轻眨,喉结微动,沙哑着嗓音道:“对不起,小景。” 裴景的脸涨地通红,她抖动着双肩,眼泪哗地便下来了。裴景不再试图离开他的怀抱,只是一时半会的哽咽:“我只是渤海遗民……你那么好,大家都喜欢你,我怎么能托累你。赵姐姐…人也很好,你们若是在一起,挺合适的。”她也不愿放弃自己喜欢的翩翩少年,可事与愿违,在王宽和赵简面前,她仿佛是只自卑的小兽,不敢迈进一步。 “王某只喜欢你。”王宽愣愣地看着女孩落泪的模样,紧绷的心弦一下断开了。整颗心宛若撕裂开来,拧巴得疼痛。他温柔地拭干裴景的泪,搂着她的手环得更紧了。他抚上女孩柔顺的发梢,轻轻摩挲着。 “借我抱一会。” 良久,屋舍中寂静无声。只香龛散出的幽香如故。 “小景累了,王大哥请回吧。” 她要走丢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Chapter9 夜色重,朗月浓,重风轻捻着几阙小调,挂在屋檐,声清如铃,曲婉如盈,燕归花谢,微黄的梧桐叶剪秋风,终了人散茶未凉。 白瓷盏里盛着琥珀色的茶,茶叶幽幽地打着旋,只腾出袅袅热烟。 男子合着一袭严肃的白衣,端坐在石桌旁,阖着明眸,右手撑着下颧,静静沉思着。 “喂,还不睡?”元仲辛双手抱头,踢开地上的小砂石,半倜傥道。 “你呢?”思绪被他玩味的话语打断,王宽不免有些恼,他略蹙本就郁结的眉眼,无奈反问道。 “兄弟没睡,我怎么敢睡。”元仲辛勾起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他拍了拍王宽的肩安慰道“别想不开嘛!” 见王宽面上愈发阴沉,他颔首道“我懂我都懂。” …… “我看你是不懂。” “不就是一次晚课被留堂了嘛?放心,我天天被留。”元仲辛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心中暗道王宽受挫能力差评。 王宽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如此颓然。只是心中久久思量着小景这事引他魂不守舍,连课都未听清。想到此处,他眸中的火光倏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幽暗。 “那日我把生辰贴还与赵简,被小景看见误会了。”王宽淡淡地陈述着事实,极力不让自己面上流露出心痛和无措。他攥紧拳,青筋微凸,生生地将眼眶中将要溢出的晶莹憋了回去。 “什么?”元仲辛瞪大了眸子,拍案喊着:“你怎么把生辰贴退给赵简了,你你你们不是有婚约的吗?”王宽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定定地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活生生剥开咽下去,似魔头般连一星半点白骨都不留。 ……用得着那么阴森森的吗?元仲辛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自知说错话,结结巴巴颇不自然:“那个,我是说,你怎么不与她解释清楚?你不会和赵简那个的吧……呵呵呵呵” 王宽啜了口茶,垂下眼帘,攥成拳的手又紧了几分,夜风甚凉,他宽了件单薄的内裳,却没觉得发寒,只因心冻成茫茫冰川,阵阵凉意令他呲牙咧嘴的冷漠和抽痛。一气一气的疼痛袭卷上来,冲得他头晕脑涨,眩目得很。王宽吃力地用修长的手指够到心口处,那厢麻木地酸软。他怅然若失地叹息着,早就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我于她道清了,但小景不相信我。” 元仲辛望着王宽,少见他如此迷茫无措,淡然的面孔下暗涌着惆怅和惋惜的波涛骇浪。他都开始替他捏把汗了。 小景的为人,元仲辛还是清楚一二。那女孩心地纯善,乐于助人,开朗明媚,成天蹦蹦跳跳的,似吃了蜜糖般开心。她与众人掏心掏肺,使自己都放下深深的戒备之心。女孩素来信任别人,更何况王宽。以裴景的性格,莫过于便是她渤海一族的身份令她发觉苦恼了… “你可有和她讲你喜欢她只是因她的单纯善良,不计量她的身份?” 王宽身形一僵,怔怔地抬眸道:“未。在王某心中,只她一人,是浮世三千中最好的。” “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小景生于渤海一族,在大宋基本上是人生地不熟这才结识了我们。那小姑娘能烧饭会洗衣种种花浇浇水固然贤惠可人,你也就喜欢这样的。但说句实话,和赵简比起来,就相拙显形了…赵简她是王爷府独女,况且与你有婚约在先…”元仲辛一顿,良久又道“不免生了放手的心意。” “你这么清楚?” 是啊,我怎么这么清楚。元仲辛不禁莞尔,嘴角泛出一丝苦涩。他是元家庶子出身,被嫡长子的大哥压了头,虽伯鳍待他不错,却仍是不招人待见。自幼顽劣,玩世不恭,什么斗蟋蟀上树抓鸟品春.宫逛青楼的事情他没干过?那简直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作鬼也是风流倜傥。其实他与王宽一样通透清明的很。王宽光明磊落,立志报国,他只不过换种方式对世俗的尔虞报以态度罢了。故而,他和裴景相似,只独自舔舐伤口,不敢靠近心愛的人半步。 “你与她情意相投,莫要错过了。” 月色凉,万籁俱寂。没有车马繁华的喧嚣,却有一份寂静落寞的安然。令翩翩少年生起种执子之手,端坐于磐石上,醉到在落花前,拥有一段如莲时光的神往。 元仲辛装作毫不在意地望着遥不可及的朦月,彷佛那轮犹抱琵琶半遮面在乌纱云后的月是多么直得研究的东西。 “头仰久了,不酸吗?”王宽清淡一笑,问道。 “那啥,我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吧。明早记得叫我们。”元仲辛挠挠头,佯作轻松地拉开筋骨直起腰身,癫癫地回男宿去了。 王宽心下了然,也不作何言语。他昂首瞧着月的阴睛圆缺,牵挂起裴景来。 月亮可真是个好东西。他淡淡嘲笑自己。 女宿。 瑞脑消金兽。四下漆黑,只袅袅的暗香从香龛中散出,飘满了里屋,氤氲着淡淡的檀香。 女孩起了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欲下榻找杯温水喝。旁边的赵简睡相豪迈,颇有江湖中人的飒飒风姿,裴景帮她细心地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捧着微黄的烛火走到桌旁,恐着吵醒她。 没水了。 裴景愣了愣,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件淡绿色的外裳披着。她拿起壶“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木门。这时候的水房还没关罢? 裴景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料踩到了亭廊前的树枝,她被这一声吓到不小,“哎呀”惊道。慌乱间抬起头,恰巧对上亭中男子清澈明亮的目光。 王宽甚感诧异,他看着女孩在黑暗中柔软的身形,微微一怔。他款款踱步到裴景跟前,俯下身,温柔地拭掉女孩鞋上的泥尘。他人本就高大挺拨,此举使他弯曲了半个身子,更为柔和亲近,裴景心中一暖,晕开半分笑颜道:“王大哥怎么在这?” 王宽直起腰,注视着她的单纯天真的面庞,他阴郁的情绪顿扫烟霾,竟挂着一丝愉快的笑,反问道:“小景你又这么在这?” “我……我是出来倒水的。”王宽见她手上还拎着个塞着木塞的壶子,甚是木讷可爱,他宠溺地叹了口气。莫约真是个傻姑娘,水房都这个点了,能不关吗? 王宽看向她,眸中似有星辰大海,漾出盈满的流光,在皎洁的月色下,有几分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意味。“水房关了,若是不嫌的话我这有些茶水,你且先喝着。” “哦。”裴景讷讷地回答道,从善如流地随王宽坐到亭阁中。她双手捧着茶盏,谨慎地抿了口温茶。她咂巴着嘴,甚觉心满意足,这才露出明媚的笑。“谢谢王大哥。”裴景思忖片刻,又正色道:“王大哥为何这么晚了不睡?” “有些事没有想清罢了。” “嗯,那你继续想。小景回去睡觉了。”裴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地揉搓着眼睛,刚把脚尖挪落在地上,却被面前男子一唤:“小景。” “啊?”裴景还在状况外,她下意识地睁开宛若黑萄葡般的眸子,一脸的疑惑不解。下秒钟,她便拽得跌坐在王宽的腿上。 裴景的脸霎时间烧红起来,似有文火在炽热威逼。她如被烫着般欲弹开身子,却被白衣男子紧紧锢住,不容松开。 “我心悦你的是你的纯善明媚,不为别的。从见你的第一眼,王某便觉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男子的怀抱愈加暖和,声音如诗如画,缠绵缱绻,裴景不再反抗,只安静地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里头砰砰的心跳,似排山倒海,悸动春秋。“万物我都不需,我只需你。勿躲避了,可好?” 王宽一辈子清明正直,本是孺生,不染红尘世俗。直到遇见她,王宽便知,他这辈子和风月这两字脱不开干系。 裴景嘤咛一声,被尘封遗忘的往事全被揭开,被冷眼的经历,顷刻间烟消云散。秘阁,是家,七斋,是家人,王宽,是吾爱。 星河浪烫,他是人间理想。 二人相拥,不知晓东方既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Chapter10 晨雾氤氲,晶莹透亮的露珠垂在花叶之间,泛着黄意的草木在凉凉秋风乍起之际摇曳。唐朝有文人刘禹锡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虽已入秋,但一切似乎比早春更蓬蓬勃勃。七斋众人的心绪也如白鹤拨云,逐渐明朗。 这日,王宽端坐在木桌旁,给裴景诵着诗经。他的眉宇微展,很是自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裴景又是一阵磕睡,昏昏沉沉时正对上面前男子那双漆黑清澈的眸子,她打了个激灵,立索地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拭干唇角挂着的涎水,讪讪道:“王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好睡觉。” “嗯?”王宽眸中的流光一转,含着笑,心下欲逗逗女孩,故颇有玩味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裴景慌乱地连连摆手,生怕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小景愚钝,可能换种方式,更能容易记住。”是更容易清醒。裴景暗自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她已经甚是努力了好不好? “你觉得有什么方法?”王宽低头望着迷糊的女孩,觉得可爱,便捏了把她圆润的小脸蛋,颇是好笑。若她真寻得法子,也不至于更爱周公了罢? “比如……”裴景憋红了脸,想着如何胡诌些蒙混过关,她突然忆起幼时娘亲哄自己入睡的小调,便信手捻来轻哼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女孩浅唱低吟着,清丽的声音婉转,宛若有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淡然自得。唇瓣一张一合,浮现出的两个小巧玲珑的梨涡,衬着红粉如桃李的面颊,更显几分娇俏。王宽愣住,小景……这是什么都会啊。娶回府邸甚好。他归结于自己的眼光好,发现了小景这么一块璞玉。就算她事事均不会,那又如何?何必如此苛责。 见王宽默不作声,裴景也渐渐停下来。虽说她小时热爱歌舞,随团云游,但毕竟是学艺不精。莫不是将王大哥吓着了?她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不安道:“咳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没有,你唱得很好。”王宽细心地递了盏茶给女孩,替她温柔地顺着背,笑言“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可……”这样的小阙,不是更让人犯困?裴景闷闷地垂下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二百五。 “你可以听完不困吗……”她有些讷讷道。 “是你的话,我可以。” “哎哟哟哟…”韦衙内伸了个懒腰路过亭阁,因为王宽近日心情甚好,也晚叫他们晨起,故一夜好眠。韦衙内堆笑着看向满脸羞红的裴景,女孩慌乱无措的目光不敢直视他。韦衙内心下了然,又一个怀.春的少女啊。 王宽和元仲辛也太狠了吧?赵简小景一个姑娘都不给他留。或许自己可以考虑下薛映…?他啊.呸。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韦衙内挑了挑眉,满心的八卦情怀如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他按捺住搓手啧啧的心情,意味深长道:“王宽。看来小景对你不同嘛…。” “是吗?”王宽噙着一味笑,他温和地望着女孩,抬手散去投在她发梢间的阴翳。他握住裴景的小指,细如纤丝,柔若无骨,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甚是期待女孩的答案。 裴景脸涨得通红,她害羞的只呜咽了声,一个劲地躲到王宽宽阔的背脊后。 “你们…在一起了?” 王宽偏头看了看韦衙内,觉得他问的莫名。为了解决韦某某的困惑,他圈住身后的女孩,薄薄的唇瓣覆上她眉心,甚是深情。他停滞了片刻才有些不舍的离开。 王宽微微勾起唇角,笑道:“你说呢?” 韦衙内现在的心情比受到薛映无数白眼还难受。没眼看,没眼看。恋.爱中的男人真可怕,值得他韦原万分嫌弃。他不由得吐槽元仲辛,人家比他迟了多久,虽然历经波波折折,但好歹也亲上了。可元仲辛,哎非也非也。他连赵简的手都没拉过呢。最近忙着撮合小景和王宽也忒不敬业点,他得去牵牵元仲辛二人的红线。 “你们聊着。我先走一步。”韦衙内马虎地打哈哈,一溜烟跑了。 “王大哥……”裴景的脸涨出了酒色,她不好意思着抿着唇,胆怯地扯了扯王宽的衣袂,唤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王宽青衣磊落,他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只用指腹轻轻地将女孩散乱的乌黑碎发拨到鬓角后,柔和笑道:“反正你是我的,迟早的事。不在乎是否在旁人面前了。” “恩。”裴景把脸埋在男子怀中蹭了蹭,开心撒娇道“王大哥也是我的。” “只能是你的。” 裴景被他这么打趣,只好垂下头,面色泛起一阵潮红,心中似吃了蜜一样甜腻。她绞着圆润的小手,神色宛若小鹿乱撞,蒙上了层薄薄的水雾。 王宽揉把女孩的头,暖洋洋道:“我带你上街逛逛。先去换身衣服。” 见裴景仍然站在原地,他漆黑的眸子晕开了更浓的笑意。王宽淡淡勾着唇,低吟道:“小景还站在此是想看王某更衣吗?” “没有没有,王大哥,我…”裴景的脸红得若熟透的西红柿,她颤抖着用双手捂住滚烫的面颊,羞得只会摇头晃脑了。 “乖。”王宽噙着得逞的笑意,清咳几声都掩饰不住他欢喜的情绪。他深深瞧了女孩一眼,向男宿走去。 约有半刻钟,他又退了回来。王宽身着刺绣翠竹纹案的墨绿长袍,腰间束着紫檀佛珠饰线绳,指节分明持着把桃木山水扇。一瞬间惹得裴景头昏脑热。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裴景呆滞在亭内,讷讷道:“王大哥穿得已经很好看了,为什么又换一件呀?”让她心跳又加速了… “显得和小景配些。”王宽望着一袭淡绿色罗裳的女孩,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长安街。 “瓦舍者,谓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不知始于何时。” 诸多勾栏瓦舍往来进出人潮涌动,起坐而喧华者,众宾欢也。 王宽紧紧牵着裴景的手,生怕她被嬉闹游乐的看客给冲散了。裴景甚是兴奋,这段时间七斋未出任务,她也没出来溜达过。可偏偏入眸繁华,使她瞬时有些眼花缭乱。裴景的脸红扑扑得好看,她笑如沐浴春风,微眨着眼轻道:“小景想去看戏。”---彷佛似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纯善动人。 王宽想着,若果真如此,他可以宠她一辈子。 “好。你想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王宽勾起唇,刮了刮女孩翘挺的鼻尖。肤如凝脂,甚好。 一阵锣鼓喧天的唱念做打后,戏开场了。王宽拉着小景在后排坐下。他半眯着明眸,瞧见戏台上的青衣捏着腔调唱了起来,颇有昆曲的韵味。 琴鼓笙箫一起,万音齐发,九曲绕梁。和着那清脆有致的鼓点钹声,涓涓细流般的尖细嗓音诉说着哀婉凄美的情思。水袖轻舒,在红粉的面颊处展开,胜若芙蓉,步下生莲。 汲来甘露扮新妆,地孕灵枝沐晚霜。 玉盏乾坤浆里蕴,银壶四季酒中藏。 红尘喜怒闻岚曲,浊世悲欢悟禅纲。 叠韵泥炉翻转意,听香静寂婉琳琅。 甚好。 王宽只睁眸注视着裴景,虽说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很是不懒,但他心.爱的女孩脸上晦明变幻的表情才最富有戏剧性。 裴景被台上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感动哭了,她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唇抿成一条线,令人很是怜惜。裴景对这个结局很是不满意。什么探花郎的故事,难道书生就不配拥有爱.情吗?王大哥好像也是个孺生诶…… 王宽很合适宜地递过绢帕---带着她喜欢的淡淡栀子花香。“莫要哭了,擦擦吧。” 眼前女孩都要把他心给哭碎了呢。怪心疼的。早知这样,就先带她去买花糕了。 “王大哥…。”裴景想到话本子里冒似书生的爱.情大多一波三折不得善终,故而抽泣得更凶了。泪花涟涟粘到了王宽的衣袍上,水渍晕成团。 “戏都是唱出来的,未必当真。”王宽搂了搂执着较真的女孩,轻轻哄道。 “为什么小生的结局都不是…恩,很好?”裴景把眼眶的水光憋了回去,仰起稚嫩的面庞颇觉委屈。 “也许这样更有看点。”王宽笑笑,擦干女孩脸上细腻光滑的濡湿,又默不作声了。只拥着她的结实臂膀越发用力。 这让裴景周身涌起暖意,先前的失落烟消云散。或许,王宽虽为一介孺生,也能和她厮守偕老。裴景略弯了下蜜色的唇,越往男子的怀中钻。她的小手挂上他颀长洁白的脖颈,满意地咂了咂嘴。 君子周而不比,立身行事,岂因外物扰……!他王宽受不了了!这种情况尚能坐怀不乱,真真需要“克制”二字的本领。王宽的脸愈涨愈红,他阖上明眸,紧绷着面孔。喉结微动,好歹吞了口唾沫星子,急促的深呼吸着。 …… “小景,我…”他几乎咬着牙闷哼哼地吐出几个字。 “怎么了?” “…无他。” 若可,将他与小景的缘搬上戏台,定是千古流芳的佳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