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妖寻亲记》 第1章 第0章 第0章 弯月半隐，一点黯淡银辉。 时辰约莫刚过戌时。树林里长影憧憧，枝桠摇晃，可又好像没有风，打哪来的动静？男子低声自语：“是这吗？”林中深处腾起一簇红光，隐隐约约，摇摇晃晃。待白纸灯笼足以扎照清前路后，书生柳钰才将火折子收回袖中。他手持细长的木杆子，指头紧攥着一处，火光摇晃，摇晃。柳钰心中稍有担忧，一双眼不时分辨前路，再三打量灯笼，生怕火苗倾斜乱窜，舔舐粗薄白纸，将它烧个精光。 前头总归有路，可若是没有灯笼照明，那就不好走了。来时分分明明的路，此时也被夜幕笼得崎岖难辨，得亏了有这灯笼——是柳钰离开临镇时，一户农家见他要行夜路，好心送的。两镇仅隔一座山头，当地人称其为“雾山”，各种来由，全因辰时之际，如山中有日，则云气翻腾，山中无日，则云气弥漫，大雾茫茫，树影交叠，如误入迷境。巳时一到，山中雾气消退，这时才有了路。行脚货商通常会选择在这时担着货物翻过山路，约莫半个时辰，即可到达镇上。 柳镇巷弄中，偶尔也会传出一些闲言碎语。一阵风来，柳钰拢了拢袖口，一手背到身后，有些凉了，看来是打前头吹来的，火苗抽得细长，好似暗淡了些。说什么来着？柳钰也曾听老一辈说过：雾山有鬼，有妖，有怪，总而言之，不是个吉利地方，故而四周人烟稀少，猎户也不肯到此处捕猎。但又谁都没见过鬼，更别提妖怪。两个镇上，从来未曾听过有妖邪作乱。但雾山确实有些怪异之处，传言道：“夜路不过，过则难回。”柳钰虽不信山中有妖，但仍发现了些许不妥，他来时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可现在却已在山中滞留了一个多时辰。 如此一来，心中难免慌乱。柳钰猜想，自然也是有夜路难行的缘故。脚下土块松软，就需得时时小心谨慎，才不至于滑倒在地。他提着灯笼又走几步，天色愈重。黑云遮蔽银月，吞没最后一丝亮光后，天上毫无预兆地落下细密雨丝，柳钰匆匆向前，忙以袖口护住灯笼，背上继而传来阵阵凉意。他心中暗自庆幸火苗未熄，眼前可见一道缓坡，来时好似走过此路，又好似没有。罢了罢了，此刻哪能再犹豫许多？他先探一脚，小心踩实后，眼前忽地一道火光跃起，柳钰低头一看，心中万分惊愕：原来是那火苗烧透了薄纸，蔓延至袖口，热腾腾地发出火燎气味。柳钰一把丢下木柄，拽着长袖摊到雨珠之下，他仰起头，细雨如线，视野中一片迷蒙。雨水刺进眼中，柳钰紧闭起眼，火势似乎渐小。“好险！”他低呼一声，睁开眼来，忽地脚下一滑，人就这么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坡。 不过一道缓坡，却同没尽头似的那么长。柳钰一手护在身前，深山老林中，仅听得他一人的呼喊声。“唉、哎！”他五指挠着湿漉的土，想借此寻到支撑，奈何此举实在多余，他攀得一手泥土，又哀戚戚地喊了一声： “三娘！” 谁晓得他喊的是个谁？ 林中树影缓缓静止不动，又好像只是树影了。好一会后，坡终于到了底，柳钰止不住力地仍在地上咕噜转了两圈，待这动静平复后，他才从地上爬起，长吁一声，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脚边一个骨架完好的灯笼，只是薄纸被雨打瘪，细木杆子也分离在另一处。怪事，怪事，它方才不是烧个干净了么？柳钰心中惊异，他抬袖一看，袖口也是完好，哪里有过被火烧的痕迹？ “难道刚才是发了梦？”柳钰仔细打量全身，外衣上倒还是有泥土痕迹，他喃喃道：“不对，不对，我又不曾入睡，怎会发梦？难不成……是这夜路太黑，让我迷了眼？” 柳钰抬袖将脸擦拭干净，细雨蒙蒙，雨雾间隐隐约约现出一个深黑轮廓，他眯眼看去，那活像只张大嘴的庞然巨物，突然间，巨物牙缝张合，猛地从口中喷出一道红光来。柳钰连忙转身拔腿就跑，心头狂跳不止，雨水沿着发丝滴落，透入衣内，凉得厉害，他止不住打了个激灵，再回头一看，只有漆黑，再无其他。 他叹道：“我是昏了头了。” 此时四周皆是陌生，柳钰又走几步，迷蒙间瞧见一处避雨之所，他快步朝前跑去，那可不就是么？前头一座老旧破庙，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顶上。柳钰不曾听过雾山有庙，但转念一想，这里本就人烟稀少，不知不足为奇。况且看这庙年久失修，定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他打定主意在庙中休息一晚，等天一亮再赶回柳镇，刚走几步，门却同得了灵性似的自己打开，颤悠悠地发出咯吱响声，柳钰惊得止住脚步。 雨冷冷打在脸上。他胡乱抹了一把雨水，瞥见里头烧着火堆，女子娇柔之声由里传出： “方才听见公子声响，才知这番还有同行之人。荒山野岭，风冷雨冷，公子何不进来，避避雨？” 先闻声，不见其人。柳钰想起方才自己的狼狈样，不由得赫然，他拱手道：“风雨扰人，小生打扰了。”说罢，他快步走入庙内。 只听那女子又道：“公子，门外雨大，请将门带上。” 柳钰应答一声，他将门阖紧，外头雨声忽地一下散开似的，变得安静异常。火堆中的枯枝发出滋滋轻响，暖意袭向身躯，柳钰这才发觉四周氤氲着淡淡香气，香气袭人，叫人不由得放松心绪。女子又道：“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你不妨到此处坐下。” 柳钰踌躇许久。他站在门缝一角，双手从衣摆上拧出的水珠在脚跟聚成一团水渍。“既然如此……小生……”女子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公子快来暖暖身罢。” 柳钰缓步朝她走去。这下，他才看清了女子的容貌：黑发雪肤，好一个娇艳美人……她坐在干草上，手中抄着细枝翻动火堆，望向柳钰时，眉目含嗔，似笑非笑，火光跃动，又让她平添几分娇媚。柳钰忙低下头：“小生无理，打扰了，打扰了！”他四下张望，扯过几把干草垫在地上，又在火堆旁捡了一处坐下，和那女子隔得远远的。火堆上架着小炉，柳钰隐约嗅间一股奇异香气，究竟是肉香，还是脂粉香？抑是两者混合的香气？柳钰没有开口询问，也不敢去瞧那女子，生怕让她误以为自个是个浪荡登徒子。 一时无言。女子将细枝投入火堆，亦不发声。柳钰借此打量这个破庙：梁柱斑驳，色呈漆黑，一大块油布盖住佛像，佛前案几上蒙着灰尘，桌脚结着蛛网，确实年久失修，鲜少人至。好在房顶还结实，柳钰抬头一看，并未发现漏雨之处。此时忽闻女子低呼一声，柳钰低头看她，见她左手轻捏右手一指，蹙着眉头凑到唇边轻呼，原本掩住肉香的盖子搁在地上，香气毫无遮拦地窜入鼻中，柳钰冷不丁打了个颤栗，腹中开始发出咕咕声响。女子将鬓角一缕乱得正好的发丝别到耳后，笑道：“炉中兔肉还需在炖些时候，公子若不嫌弃，还请稍后一尝。” “这、这怎么好？” “既是有缘，自然该与公子同享。”她将盖子掩回小炉上，纤纤细手，宛如白玉。柳钰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女子适时收回手，低头抬眸，冲他羞怯一笑。 糟糕，失礼失礼。柳钰忙收回眼，心中暗自懊恼：唐突，唐突，实在唐突，可别让三娘晓得，不然她定会恼我的。他又想了一遍林三娘，手掩在胸前，小小的胭脂盒贴在胸口，他这才放松似的松了口气。庙里的脂粉香好似稍淡了些，柳钰又想：尽管这庙中美人娇艳非常，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况且她如此好心邀我避雨，我心中无愧，又何必如此扭扭捏捏？这番想来，身上突然跟卸下重担一般，轻松了许多。 他顾着低头想事，自然没有发觉坐在火堆另一头的美人，突然翻了个白眼。可待他抬头，美人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了。 柳钰询问道：“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雾山？” 她道：“公子不也孤身一人吗？想来这番缘分是你我二人的。如此漫漫长夜，公子不妨同我说说话罢，公子打哪来？要去哪？你又怎么会一人在这山中？” 柳钰仔细地将她的话听了，才认真道：“在下是柳镇人士，走过雾山山道，家就在附近。柳镇大多以柳为姓，我单名一个钰字，今日要到邻镇寻个货郎，归程之时遇上了雨，山路难走，便想寻个避雨之所，这才遇上了姑娘。” “原来还有这番缘由。”女子挪动身体，朝柳钰靠近了些。“我瞧公子身上颇为狼狈，可这……”她指了指柳钰胸口，又道：“这儿却又十分干净，公子可是从货郎那买了什么好东西，就藏在身上？” 她这纤手明是隔空一指，柳钰却觉得她的指尖好似直挺挺地点在了自己胸口，教他突然红了脸，一时间言语也磕绊起来：“哪、哪能有什么好东西？”柳钰忙从胸前掏出几样事物，一一摊放在地上。女子便这么直愣愣地瞧着他放在地上的杂物，“这，这是？”她疑惑地发问，柳钰这才将握着胭脂盒子的手在她眼皮底下摊开。大红的盒子，盒面画着一朵大黄牡丹，女子沉默许久，好一会才干巴巴地笑道：“原来是胭脂，原来公子你……喜欢这种物件……” “不是不是！”柳钰见她面色有异，想来是误会了，他解释道：“姑娘，这可不是给我自个用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需要这个？” “那公子你……” 柳钰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听闻两镇里就那货郎的胭脂最好，这，这是送人的……” 女子恍然大悟，笑意愈发暧昧起来：“原来是如此……公子真是个有心人，这胭脂，能否让小女子瞧瞧……若是真有传闻的那么好，小女子我也想一试……”她慢慢朝柳钰靠近，呵气如兰，香气袭人，腰肢如柳枝摇摆，柔柔地朝男人贴近。地上两道斜长暗影，缓缓贴合，“柳公子，你可记得好了，小女子姓楚……名为九真，你可别忘了……”她的指尖从胭脂盒上掠过，极轻地擦在柳钰手腕上，身体继而向上攀附，双臂如柳缠绕…… “啊……啊……嚏！” “哎哟，我的天！” 柳钰一个喷嚏作响后，又失手将美人推到了地上，他双颊赤红，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美人，不知该进该退，该扶该走。“这、这……楚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柳钰赶忙起身，楚美人自觉出言太俗，也忙以手背掩唇，她一个翻身，侧躺在地上，忽地“哎哟”一声，又轻又急，身子又下沉几分。柳钰先伸了手，又极快地缩回，楚美人眼波盈盈地瞧着他，娇滴滴道：“……公子……” “楚姑娘……” “公子~” “楚姑娘？” “公子？”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忽然没了声音。 楚美人卧在地上，尴尬地笑了两声：“公子，你不打算扶我起来？” “哦！哦！”柳钰恍然地点了点头，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扶，楚九真也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楚九真借力起身，她指尖绕着鬓角一缕发丝，指腹勾缠，乱得恰到好处。柳钰后退两步，楚九真朝他凑近，问道：“柳公子，难道我貌如夜叉，吓到了你？” “楚姑娘说笑了，姑娘貌若天仙……” “哦？既然你说我长得好看，那你怎么都不正眼看我？柳公子，难道……你很怕我？” “并非如此……” “那我晓得了。”美人展颜一笑，“柳公子心中已有佳人，我说得可对。” 柳钰拱手道：“正是，正是。” “怎么？”她又忽然变了脸色，疑惑道：“难道她会长得比我貌美？” “不、不……” “你怕多看我几眼，就变了心？” “不、不是……姑娘说笑，说笑。”柳钰苦着脸道：“楚姑娘，快别说玩笑话了。” 楚九真笑得更是厉害：“这山里就你我二人，柳公子，哪有什么好怕的，我这个人最不爱说玩笑话，你家的婆娘肯定不会知晓这事的，你且大胆的看我，仔仔细细地看，……” “姑娘、姑娘。”柳钰连声打断她的话：“我与三娘虽然有了婚约，但还还未成婚。”他真听了楚九真的话，虽是红着个脸，但总算有胆正眼看她了，他直视着楚九真又道：“楚姑娘，虽然三娘不在此处，但她就住我心里呢，我不看姑娘，不是因为姑娘生得不够貌美，而是怕唐突了姑娘。” 楚九真打量着他，似笑非笑：“你这个人，真是怪有趣的。”说完，她走到火堆边揭了盖子，一股浓郁肉香漫开“柳公子，请移步此处共尝肉羹。这下，总不唐突了吧？”她将盖子轻置在地上，抬手招呼柳钰过来。这姑娘虽然举止大胆了些，却实在是个慷慨之人，她从身后包裹里取出几个小碗，道：“公子，快坐下呀。”柳钰谢过之后，就在她对面坐下。 楚九真将盛满肉羹的小碗递给柳钰。柳钰接过，随口问道：“楚姑娘要去往何处？” “我凑巧也要去柳镇……寻亲。” “寻亲？不知楚姑娘要寻何人，我……” 柳钰话未说完，天上骤然劈下一道惊雷，声势浩大，整个雾山都为之一振。“好大的雷。”楚九真笑容淡去，她放下肉羹，起身走到紧闭的庙门前。此时，又是一道急促雷声，山中轰隆作响，楚九真触到门的手猛地缩回，她眼皮直跳，心中突生不安。相较之下，柳钰则平静许多，下雨打雷，本来就是寻常之事，他吃着肉羹，疑惑地看向楚九真：“楚姑娘，怎么了？” “无事。柳公子，待我出去瞧瞧。”她说完，也不等柳钰回话，便打开门走了出去。柳钰背对着门，庙外雨声絮絮，深夜寒气骤然侵入庙内，柳钰精神为之一振，忽然觉着口中咀嚼的肉羹没了原来的好滋味。 楚九真伸出手，接了几滴冷雨。她最厉害的便是嗅觉，此时山林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危险气味，雨丝密集，但天上半弯银月却清晰可见，月色惨淡，夜幕中几道深紫犹如人体脉络搏动，猛地又是一声巨响！紫雷径直劈下，狂风大作，树影晃晃，又是一连三道雷，好似都劈进了雾山！楚九真哪里见过这些阵仗？她当即吓得傻愣在了原处，就站前庙前任由冷风吹袭，忽地身体一动，原来是柳钰将她拽入庙里。柳钰喊道：“楚姑娘，这么大风雨，你还是快些进来！” “多谢公子。”楚九真勉强应声，她正欲将门阖上，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道迅疾而来的火光！再仔细一看，哪里是火光？分明是个火人在雨中疾行！一道紫雷又下，凶猛地劈在它身后。这可是天雷？难道遇着了妖怪在此渡劫？楚九真暗道一声不好，这下可就糟糕了，是该躲在这庙里，还是离开雾山？她急忙往后一看，幸好柳钰已在火堆旁坐下，他手捧肉羹，还道：“楚姑娘，这肉羹美味，你……” 吃你个大头鬼！楚九真用力将门关上，她走到柳钰身边坐下，一时记挂着外头的情况，一时又分心哀叹：难道这个傻书生就是我的良人？今日正是四月十九，和五姐说的一样，她说我今日会遇良人，可我却遇上了这么个傻书生，还偏偏是个心里有人的！ 柳钰思索沉吟道：“姑娘，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现在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真有妖怪渡劫？ “姑娘？” 那个火人…… “楚姑娘？” 这个傻书生，真是呱噪死了。楚九真最后还是决定去外头瞧瞧，她才刚起身，猛地便嗅间一股烧焦的臭味，气味越来越近，不过须臾便逼近破庙。“柳公子！起来！”楚九真大喊一声，柳钰惊得掉下了手中的碗，他腾得一下从地下站起，脑袋虽还在迷糊之际，双耳却先行听到了动静：庙外又是一道响雷！雷声之大，几乎是近在咫尺！一道黑影裹着大量湿气猛地窜入庙中，柳钰瞪大了眼，亲眼见那黑影撞开木门，再一头撞到墙上！ 柳钰愣得许久回不过神。 而站在另一处的楚九真，早就窜到了墙角躲着。她本还以为“那东西”能撞毁石墙，再行千里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1章 第1章 楚九真一直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小妖怪。 如果不是听了她五姐的预言，她也不会误打误撞跑到这雾山来。总得来说，都是那锅兔肉的错——原先毛绒雪白的小兔子，被她颓废了好几十年的三姐吓死了。那一日，楚阴山风光正盛，楚九真的三姐好不容易走出家门逛逛，没成想披头散发的样子竟吓死了一只兔子。得亏是只未开灵智的山兔，否则那情伤未愈的三姐又得平添罪过了。五姐为兔子哀悼一番后，便无情地将它丢给了楚九真，她们那几滴作模作样的眼泪在看到一锅新鲜炖肉后立刻散得一干二净。 楚九真特意将最大的一块兔肉留给了五姐。她打算离开楚阴山的事是经过她娘同意的，或者说，是她娘大力支持的。自打一下娘胎开始，楚九真还是只奄着耳朵的白毛小狗时，便天天听她阿娘念叨人间又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有趣，可她又自个不想离开楚阴山，便日日怂恿楚九真下山去见见世面。这听她念叨了百年，楚九真也真的有了下山的念头。她阿娘晓得后喜不自胜，整天拽着她在房里嘀嘀咕咕，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教她如何勾住男人的心。 楚九真听得津津有味，自觉得将阿娘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后，便打算入世体验一番人间趣味了。那锅兔肉，勉强算是践行，几个哥哥姐姐都舍不得她，在她在里排行老小，去年才刚满百岁，于妖来说还是个小不点。但她定下的决心也没人能改，哥姐几个吃了兔肉，是真心滴下了眼泪。 四姐抽噎着说：“小九，你这一去，楚阴山还有什么妖会做好吃的？” 二哥攥着拳头：“小九，要么你别下山了，你就去山脚溜溜，看上哪个好模样的，哥就给你打晕了扛回来！别说一个、两个……十个都成！” 大姐对此嗤之以鼻：“山下那些小妖哪里入得了我们小九的眼，小九一见他们，胆儿都给吓破了。说到底，还是人界最有趣，逗弄逗弄那些俊书生，还是挺有意思的。” 六哥应和道：“对对，人界最好玩，多得是俊俏小郎君。” ——好吧，六哥是个断袖。自从百年前乱世结束之后，妖界也开始了一段平静时期，不早不晚，楚九真就是那时候哇哇落地的。这百年下来，妖界作风越发趋于享乐，风气也越发豪放。六哥凑到楚九真身边同她咬耳朵，楚九真听得乐不可支，几个姐姐也凑上来，“说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六哥大笑道：“我劝小九得在人间玩个痛快，管什么小郎君都得……” 哥哥姐姐们凑一起又说了好些玩笑话，楚九真趁机钻到了五姐身边。五姐顾着吃肉，三姐闷着头喝汤，她偷偷扯了扯五姐的衣服，小声地同她道：“五姐，我上次说的事……” 五姐茫然地抬头，她嘴里还咬着块肉，也小声地问：“小九，怎么啦？” “你、你忘啦？”楚九真道：“就上次，我让你帮我算的……” “我当然没忘！小九你的事我怎么敢忘？” 五姐忙把口中的肉囫囵嚼了咽下，“我都给你算好了，你不就是要寻个……” “嘘！”楚九真忙示意她噤声，扯着她的袖口道：“五姐，你和我说就好，可别叫他们听见。” “好，好。”五姐用力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面对着楚九真期盼的目光，她顶着巨大压力转过头喝了口汤，这才跟得了力气似的同楚九真低声道：“小九，你一路向东去，沿路想玩就玩，想停就停，来年四月十九，你的缘分自然就到了。” “神秘兮兮的，五姐还不如痛快和我说了。”口头上虽是抱怨，楚九真脸上却满是笑意，她亲热地挨着五姐坐下，又捏了捏三姐露出的尾巴，三姐受惊地喊了一声，她又亲热地挨到三姐肩上，心里头欢喜得不行。楚九真知道，哥哥姐姐们都希望她在人间好好游戏一番，体验够人间的快活。管他什么俊俏郎君，管他十个八个，不都手到擒来？ 偏偏楚九真不想，她就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妖怪。不念着风流人间，也不念着叱咤妖界，其实阿娘说的那么多，说来说去，都只是希望她一定得找个有情郎。两情相悦，最妙不过。 四月十九，四月十九…… 这样也好。楚九真想，她非得亲自去找出这个“如意郎君”不可。 …… 今夜，正是四月十九。庙外大雨滂沱，楚九真躲在墙角，恨不得现在就奔回楚阴山找五姐问个清楚。 说好的如意郎君呢！ 怎么会是这个阵仗！ 庙中一时静得诡异。楚九真不敢妄动，她紧紧盯着撞在墙上的黑影，心里寻思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饶是她一双眼比普通人强上数倍，此刻也看不出头绪来。隐隐约约地，只觉得那好像是个人的轮廓。贴在墙上的黑影突然向后一仰，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好大一声动静，吓得柳钰又后退一步。 “这、这是个什么？”柳钰边问边退，小心地朝楚九真靠近，他四下张望，都寻不到能拿在手中的物件，最后只能两手大张，就这么挡在楚九真身前。“楚姑娘，你别怕……若是有变故发生，你就、就先从此处逃离……”他哆嗦着双臂，看样子也被吓坏了。 楚九真顿时想笑，心中慌乱随之淡去不少。她点了点柳钰颤巍巍的肩头，轻声道：“柳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你倒是个好人，连遇见这档子怪事也还能稳当地站在此处，没有丢我一人先行逃命。” “我柳钰并非、并非小人……饶是萍水相逢，也不能将姑娘一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楚九真瞧着他乌黑的后脑勺点了又摇，摇了又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心道：这傻书生也不是全无优点，还真挺老实有趣的。 柳钰打着哆嗦问：“楚姑娘，你笑什么呢？” 楚九真回道：“我笑那黑炭似的的东西，你瞧，都过了这么一会，它还躺在地上不肯起身呢。” 柳钰定睛一看，那东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无冲进庙时的那股煞气，活像死了似的。楚九真从柳钰身后走出，她摆了摆手，缓步朝躺在地上的东西靠近，四周充斥着烧焦过后的臭味，都是源自那黑炭模样的家伙。楚九真更为仔细地打量它，那东西还真有个人的轮廓，她突发奇想，立刻将它和刚才瞧见的火人联系到一起。 难不成，是同一个？ 楚九真又走几步，柳钰紧张地喊住她，楚九真道：“柳公子，莫怕，不碍事。”她走到那东西身旁，弯下腰查探情况。它虽然一身灰不溜秋，但确实是个人，更贴切的说，是个人形模样。它身上垂着几条稀烂的破布，头部焦黑难辨，楚九真迟疑一番后，伸手在它面部上抹了一把。 柳钰轻轻喊了声：“楚姑娘？” 楚九真回头道：“柳公子，还是个活的。” 柳钰心中卸下一块大石，正想上前查探，楚九真又道：“公子不方便查看，由我来就好。”她顿了顿，才又道：“这是个姑娘……衣衫不整……”柳钰一听此话，赶紧自觉地后退到墙角，择了地方坐下，他别过眼，也不看往楚九真那处，只是说道：“柳钰就在此处坐下。楚姑娘，那重伤的姑娘便交给你了。” 真是个傻书生。也多亏他这般行径，楚九真自不必费心在眼皮底子下施法伪装了。楚九真在它下颚抹了一把后，除去灰迹的一部分面庞露出惨淡的白色，紧接着，楚九真又扫去它双臂、双肩的灰迹，无一不是那样。没错，这肯定是妖。这破烂的衣服，黑漆漆的脸，硬梆梆的身体，哎，有胸？还是真个女身呢……楚九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惨的妖怪，她回想起刚在外头被雷劈得到处逃跑的火人，再看如今着焦黑形貌，心中竟对这陌生妖怪生出了几分怜悯。 “瞧你这样……真是怪可怜的。” 楚九真转过头，见柳钰双眼紧闭倚在墙上，看样子还真是个守信的人。只是她仍不大放心，最后还是施了个小法术，让他昏沉地入了梦。 事情一下子变得好办多了。楚九真取了些雨水泼在她身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让她有了人样。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像具尸体，一动不动。若不是楚九真还能感应到她身上还残存着的少得可怜的一点妖气，她这副模样，真像是死了。楚九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那黑炭的额头下方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楚九真在那一阵摸索，手及之处冰凉顺滑，原来是一条手帕。 楚九真轻扯了几下，才发现手帕绑得死紧，手帕蒙住她的眼睛，在脑后缠成死结，楚九真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它取下。她捏了捏丝帕，顺滑异常，不像普通丝织物。细想也是，这主人都烤成了黑炭，若是凡品，怎么还能保持这幅模样？ “咦？” 楚九真将丝帕拎到眼前，仔细瞧了一阵，却看不出到底是由什么材质制成。丝帕也怪，这主人也怪，好端端的做什么要用丝帕把眼睛蒙起来？这装扮真是滑稽得很，楚九真边看边笑，只见她脏兮兮的脸上唯有眼部晕开一团白色，滑稽得很。楚九真将丝帕系到那妖怪的手腕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笑得愈发大声。 “哎、你醒醒。” 楚九真忍笑拍了拍她的脸，可没什么动静。她连脸也硬梆梆的，这几下，将手拍得怪疼，楚九真嘟囔道：“这什么呀？跟个木头似的。”但心想也不能就把她放着不管，楚九真自个妖力尚浅，看不出她的原型，但就着方才的情形一顿猜想，她自觉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个刚修成人身的妖怪，指不定，还是刚才那几道雷把她劈出人形的呢！真是怪惨的。 楚九真搓了搓手，将她的身体倒转位置，再扶她贴住墙面坐好。又试着拍拍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脸。谢天谢地，就在楚九真差些放弃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动静。 她原先紧闭的双唇突然张开，随后重重垂下头。“哎！”楚九真喊了一声，右脚刚抬，便将什么踢到了墙上。她留心一看，那东西又咕噜咕噜回到了她脚边。 是个模样精巧的银色铃铛。 楚九真再看向她，自她口中吐出的黑烟在头顶缓缓上升。 楚九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真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2章 银铃滚了几圈，却没有发出声响。 楚九真弯下腰瞧它。它比一般铃铛的个头还小些，色泽莹润，银铃上部设有一环，想来是做为穿绳系挂之用。虽是从那妖怪口中出来的，但铃身依旧洁净如新，荧荧发亮，楚九真心里虽然有些膈应，但还是忍不住将它拾起。她轻捏着银铃上的小环，轻晃几下，却没有声音。“原来是个哑的。”楚九真说着，随后将它倒翻过来。银铃底部开一小口，眯眼看去可其中置有圆状铁珠，个头比开口大些。 但无论如何摇晃，铃内的铁珠都纹丝不动，如同粘在铃璧之上一般稳固。又试几次皆是无果，楚九真便将铃铛放回那妖怪怀中。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楚九真坐在她身旁，觉着无趣极了。又过一会，还是没有动静，她索性又拿起那个铃铛把玩，一连摇晃数十下，铃铛却倔着性子一点声音也无。 楚九真嘟囔道：“我就不信了，好好的一个铃铛，还摇不出声音来？” 这铃铛如同跟她做对似的偏不出声，她偏要摇响这个铃铛。几翻查探下来，这铃铛内并没有什么特殊机关，且构造完好，定是会有声音的，她越发用力，越摇越大劲，铃铛不断摇晃，庙内却一片安静，只能隐约听见柳钰的呼吸声。“真是怪事！”楚九真气馁地看向那靠在墙上的妖怪，妖怪纹丝不动，任她怎么喊都不醒。这妖是个闷的，这铃也是个哑的，怎么尽是怪事？楚九真气得跺了跺脚，她偏就不信这个邪！ 她捏着铃铛起身，莹润纤长的十指忽地青筋暴起，铃铛从手心掉落，她指尖向下一揽，细长的指甲便穿过小孔，将铃铛揽在手上。随后，楚九真缓缓向铃铛灌入妖力，这铃铛虽看不出来历，却也没有任何妖气波动，自然不是什么珍稀之物。楚九真不过是看它模样精巧，就想着把玩一番。她也怕用力过甚将它损毁，便刻意只用一丁点妖力。谁成想，这一丝妖力进入铃铛，却如水滴入海，霎时消去无踪。楚九真轻咦一声，随后继续朝内输送妖力，她刻意引导妖力去撞击铃内铁珠，尝试几次皆是无果，铁珠似有千斤，纹丝不动。楚九真就此和它杠上，反反复复尝试多次，又寻不同角度撞击，同个铃铛玩得不亦乐乎——待她意识到不对时，却已晚了。原先充沛的妖力竟在这一会功夫里被她消耗一空，四肢绵软，她朝前踉跄一步，铃铛发出了声音。 “叮——”的一声，铁珠撞在铃壁之上。这一声，又轻又脆。 楚九真又晃了晃铃铛，又是一声，她再晃，又是一声。音色清脆入耳，楚九真慢悠悠地摇晃铃铛，唇角上翘，得意地瞧了那妖怪一眼。她的头垂得比方才更低，楚九真索性坐回她的身旁，拿着铃铛在她耳旁轻轻摇晃。叮铃叮铃，声音又脆、又响。楚九真说：“你这铃铛还怪好玩的。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没听见半点应答，她也不生气，端详着手中的铃铛又道：“你是哪来的妖怪？是住在雾山里的吗？刚才在雨中被雷追得到处跑的妖是不是你？哎，你方才那般使劲撞在墙上，会不会将鼻子撞破啦？” 那妖怪一个问题也不答，看似睡得很沉。楚九真看向她，摇了摇铃铛，笑了笑又说：“这么好听的铃声，你不起来听听？”一连问完几个问题后，她大抵也觉得自己这些个问题怪无聊的，不大像个稳重的妖，便也不在问了。庙中很静，铃铛一止，雨声仿佛也就此消逝。楚九真看见火光摇曳，却听不见枝条炙烤的爆裂声，真的好静。她打了个呵欠，意外地开始犯困。妖和人不同，他们大多时候都精力充沛，自然也无需睡觉休息。但倦意一股股涌上，楚九真撑着脑袋坐了一会，有些熬不住了。她无意识地转头看向别处，突然发现那妖怪睁开了眼。 “你总算是醒了！” 楚九真心里略感惊喜，发出的声音却懒洋洋的。那妖怪没有回应，楚九真侧过头，托着腮打量她。虽然她脸上还有黑漆漆的地方，但眉目口鼻尚能分辨，楚九真不由得想，这小妖的人身修得还挺别致的。楚九真看她，她也慢吞吞地转动脖子，视线与楚九真交汇。 她的眸色略浅，乍看之下像一颗冷冰冰的珠子悄然嵌在眼眶里头。多看几眼，又好像也挺别致的，楚九真反倒想不通她为何要将眼睛蒙上了。楚九真指了指自己，指尖绵软地绕着鬓发，笑眯眯地看着她：“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眼珠子细微地动了动，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眼中一直没有楚九真。楚九真心中略觉奇怪，她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但困意袭来，便又打了个呵欠。她的眼珠子又转了转，茫然地不知在寻什么，很快，她慢吞吞地又将头转回原处。楚九真被她的举动逗乐，眨了眨眼笑道：“你这可是铁打的脑袋，有千斤重的？你倒是看看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叫醒，我可是你的……”她本想说是恩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是恩人，又好像不对。楚九真发觉自己也不算救了她，分明是她自个闯进庙里来的。“反正……”这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楚九真也不晓得能再说什么，索性转移注意力，指尖捏着银铃要晃了晃。听到铃声，她又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楚九真。 楚九真倒是没有瞧见。她愈发觉得困倦，疲累蔓延进四肢百骸，她捏着银铃，脑袋一歪，身体软绵绵地躺下，竟就靠在那妖怪身上睡着了。她不仅没有半点防备，还睡得又深又沉，甚至做起了梦。梦中山花烂漫，楚九真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别在耳边，笑意明媚，她越往草地伸出行走，脚步越快，最后索性脱了鞋，就着赤足踩过软绵的绿地。绿草轻拂，她的笑声欢快肆意，脚下越跑越快，冷不丁地，便撞进了一个硬梆梆的怀抱，这下可疼得厉害，哎哟哎哟，她捂着脑袋便从梦中惊醒。 楚九真一醒来，便将梦中的情景忘了个精光。脑袋倒还疼得厉害，她揉了揉痛处，才发觉自己躺在地上。火堆已熄，隐约可窥见庙外漆黑的夜色。楚九真从地上爬起，身上不再觉得疲累，她舒了舒筋骨，觉着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劲。懒腰刚伸到半处，楚九真便僵住不再动弹。她猛地想起这不是在楚阴山上，她已经进入人间，可不能像在楚阴山上一样任性随意了。阿娘常常叮嘱她，入了人间便一定要维持好姑娘家的仪态。楚九真很快站直身体，摆好笑容看向柳钰所在的墙角，幸好幸好，她笑意更深，那里空无一物，那肯定没有人窥见她方才的不雅姿态了。 她心中窃喜，好一会后，疑问才迟缓地漫上心头。 “柳公子？”她轻喊一声，转身查看四周，另一边也无人，她再看向身后，竟有一双陌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遭了！楚九真想的第一件事便是：方才的模样还是让他人看去了！她懊恼地瞪向那双眼睛，再看几眼，才多了几分熟悉。那自然也不是柳钰，楚九真顿时忆起昨晚的一切，原来是那木头疙瘩似的妖怪。“你做什么呢？”楚九真问她，等了好一会，她仍迟迟没有回答。 好嘛，原来是个闷葫芦。楚九真想，这闷葫芦还不如那傻书生有趣。她打开庙门，夜色漆黑，实在没瞧见那柳钰身影。 楚九真疑惑道：“那柳钰，难不成一声不吭便走了？”走了个还有点趣的人，便只剩下这闷声不吭的妖怪了。楚九真无奈地转过身，发现那妖怪仍是维持着昨夜的姿势，上身紧贴墙壁，下肢伸直，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颜色浅浅的，茫然地盯着前方，不知怎么地，楚九真总觉得她怪可怜的。 “哎，给你。” 楚九真走到那妖怪身边，拿着铃铛，掌心在她眼前摊开。可她不动，楚九真便越凑越近，差些就将铃铛贴进她眼皮子底了，她还是不动。楚九真略觉得怪异，但她还是弯下腰，拿起那妖怪的手，郑重地将铃铛放回她的掌心。 “这可是你的东西，拿好了。”楚九真说。 铃铛放在她黑漆漆的掌心上，楚九真撤回手，她的手便没有支撑一般摔回身侧，铃铛随之掉落在地。看着她那副不领情的模样，楚九真心中平白生出一股郁闷：“你，你这妖怪，怎么如此奇怪？难道真是雾山的老树修炼成妖？怎地跟个木头疙瘩似的，瞧你这样，是不是连脑袋也是木头做的？” 她转了转眼珠，也不知是不是楚九真蒙了个正着，她竟缓缓地点了点头。铃铛咕噜滚了几圈，她靠着墙壁，缓缓地站起。 “还真是？”楚九真接着问她，“你真是雾山里的树妖？” 她动作迟缓，方才点头的动作还未做完，楚九真已经抛出第二个问题。她点了头，很好。楚九真就此定下了她的身份：的确是雾山里的树妖，和她猜的一点不差。她转念又想，难不成原型是树，所以脑袋也木讷得很？楚九真捡起铃铛，又往她手心放了一次，结果还是同方才一样。楚九真心疼这铃铛可怜，平白被摔几次，眼看着色泽都没原先那般好看了。她索性先将它收进怀里，紧着又问：“小树妖，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不答？难不成连名字记不住了？” 楚九真沉默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又问：“你……是不是昨晚撞在墙上，撞坏了脑袋？” 她仍是不答。 “哎、哎！你可真闷，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楚九真纳闷地看着她，最后又道：“你跟块木头似的，真怪。也罢也罢，你是个倒霉的树妖，不爱说话，脑筋好像也不大灵光。我比你好些，大家都是妖，自然是要互相照拂的，你也不说名字，那我就按照我的法子来喊你，这样可好？” 楚九真觉得她不会应答，于是又道：“既然你是这雾山上的树妖，性子又怎么闷，我索性叫你木头好了！”她想了想，又觉得太过随意，便又即刻改口道：“不行不行，你也是个修成人形的妖怪了，名字应该更好听些。木头……木头……我便叫你阿木，可好？” 虽只改动了一字，喊起来倒是雅多了。她的个头还要高些，楚九真略微抬眸，笑着说道：“阿木，既然你现在不想要这个铃铛，那便先放在我这。我名为九真，家住楚阴山上，到了人间便姓了楚。你将我好好记住，等你想要铃铛了，便来找我取走，我现在要去柳镇，这几日都会呆在那儿，你可得早来寻我。” 楚九真寻思着现下夜色浓重，山雾弥漫，那傻书生再怎么缺心眼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下山，定是遇到了什么怪事。她想，这雾山中能遇着一个妖怪，自然也能再遇第二个。虽然那书生现在已有了意中人，但如果真是同他有缘，那怎么也得前去探探情况。一番思索后，楚九真收好地上的包袱，她看向一身褴褛的阿木，又从包袱里取一套干净衣物递到她手里。阿木既没抬手，也没发话。 楚九真只好将衣物放在地上。 “我有急事需得走了，你这木头，可得好好记住我说的话。”楚九真又嘱咐一次，她看了看那呆呆的树妖，心里虽然不太放心，但那妖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领情的样子。 楚九真最后又说：“我真走了。” 庙里静静的，只有她自个的声音。楚九真转过身，便不再回头，离开破庙，融入漆黑夜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3章 楚九真是四月十八进的雾山。山中人烟罕至，她正是瞧中这点好处，才刻意在山中拖延一日，为的就是试验五姐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心里想着，既是该来的缘分，自然也不会因她片刻的拖延而错失，故而寻了这处破庙落脚，一等再等，两个时辰，五个时辰，十个…… 到了夜晚，她终于逮着一个在山里迷路的书生，便是那柳钰。楚九真昨日巳时便见过他，本以为只是个过路的凡人，谁成想这夜深时候，他又摸进了雾山。楚九真想着一天见他两次，也算真有些缘分。他生得倒是俊俏，但与楚九真想象中的良人有所不同，她本想着那人应该更儒雅斯文些，且举手投足该是不慌不乱，行事镇定的翩翩君子，最好还得贴心温柔些。楚九真心中不大满意，眼看四月十九将过，恐怕这缘分真是落在那书生身上，她心里不大快活，便施了几个障眼法捉弄他，瞧他那手忙脚乱，口中乱呼，一惊一乍的样子，其实还有几分意思。 没成想，这书生竟然还有心上人。楚九真一时犯了难，她不愿做介入他人感情的事，可又担心柳钰真是她的有缘人。故而她在破庙中对着柳钰一番试探，谁料他竟然不为所动，楚九真心中虽觉挫败，但也发现柳钰这人还算正直，勉强可充作优点。 楚九真一出庙门，心里又犯起了难。 那柳钰要真是有缘人，那可怎么办？若是有缘，便不能平白让他溜走，可他又早有了心上人，眼瞧着也是两情相悦的模样，到底该如何才好？楚九真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好一阵左右为难。她走着走着，便联想到以后同柳钰口中那“三娘”争风吃醋的局面，她们二人分别拉着柳钰的左右手，娇嗔怒骂，吵得不可开交……实在难堪！楚九真吓得打了个哆嗦，忙把这乱七八糟的画面驱出脑海。 楚九真气道：“这柳钰！” 她一股脑将错都怪在柳钰身上，沿着地上留下的脚印走了一阵，想着定得找到柳钰，探个清楚才好。脚印越往深处，越是杂乱，楚九真也不熟山路，她走了好一阵，回头再看，才发现身后已是一片陌生。山中树影交叠，斑驳地遮住月色，破庙已经瞧不着了。偶尔风过，叶片儿沙沙作响，声音琐碎，隐隐几分阴森。楚九真本就不是什么大胆的妖怪，冲上脑袋的劲头一退，心里便隐隐生出几分惧意。 “柳公子？……柳钰？” 她清了清嗓，朝林中喊了几声，作为壮胆之用。可林中尽头幽深，没有半分回应。不如算了！楚九真心中登时腾起这一念头，她前行的脚步朝后一退，迟疑一阵，却也没有转身就走。都怪柳钰！楚九真心里好一阵埋怨：都怪他不好好呆在庙中！风从枝桠间穿过，碰响叶片，动静比方才更大，楚九真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四周的动静。风停后，林中寂静，风动时，林中……有人！楚九真耳朵一颤，她敏锐地察觉出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轧过地上落地，越来越近！ 楚九真轻声问道：“柳钰？” 身后没有回应，楚九真嗅了嗅，那也不是柳钰的气息。冷风穿过面颊，她忽地感觉些紧张，身体也僵直在原处。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楚九真猛地倒吸口气，憋足劲朝后一转，正打算来个先发制人之际，脚尖却因这一转身绊上了地上的碎石，楚九真“哎哟”一声，朝前踉跄一大步，冷不丁便撞在一人身上。 鼻尖骤然一阵疼痛，楚九真捂着鼻梁连连后退。看清来人后，她顿时高呼道：“怎么是你？” 她站在楚九真面前，一动不动。正是那被楚九真称为阿木的小妖。她没有换上楚九真给的新衣，旧衫褴褛，只能勉强遮羞。天上半弯月亮钻出云层，她坦然地站在月光之下，看不出半点不适。楚九真这时才看清，她的下肢竟然还是木头模样。 楚九真奇道：“你为什么跟着我？难道是想要回你的铃铛？你这小树妖，真是怪里怪气的，既然你想要，方才何为不说？偏偏得等我出了庙，再来偷偷地跟着我？” 阿木站在原处，面上虽毫无起伏，眼珠子却动了动。好似是楚九真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她不知该回答哪个才好。楚九真从怀里掏出铃铛，递到她眼前：“给你！” 阿木没有接过。 楚九真更是奇怪：“我要还你铃铛，你为何又不要？” 鼻梁火辣辣地疼，楚九真不好意思说出被她吓着的话，因为那实在是有损一只妖的体面。可那呆木头还是半晌不动，亦不说话，楚九真不由得憋出一股气来：“你这妖怪，是怎么了？咱们虽同为妖怪，但妖有妖道，你修你的，我修我的，刚才是我拿了你的铃铛，你前来寻我，是有道理的。现在我把铃铛还给你，我还有要事，你可别再跟着我了。” 楚九真抓起她的手，她松着五指，没有合起。这下楚九真是真的没了耐心，她捏着铃铛，在阿木眼前一晃：“你的铃铛，可收好了。”楚九真抬起手，便将铃铛放在她脑袋上。 铃铛立得稳稳地，可比在她手中好多了。楚九真此举，本是存着几分捉弄意味，没想到，那木头还是不动，既没有伸手拿下铃铛，也没有半点声音，就头顶着个铃铛站在原处。一点意思也没有，楚九真再看她一眼，心中也不气了，转身便朝林中深处走去。 她寻着柳钰的脚步前进，方才被那么一闹，反倒也不害怕了。再行几步，脚印就此止住，地上转而留下拖拽的痕迹。楚九真寻思着柳钰确有可能出了点事，指不定是遇上其他妖怪了。她下山前常听哥哥姐姐们的教诲，六哥曾嘱咐楚九真，虽然人间正值盛世，恶妖隐匿，但还是有好些妖怪藏匿在人间，同人一起生活。他们只要不犯下杀戮，便不会引起道门的注意。 柳钰说不定就是被其他妖怪引了过去。 楚九真捂着鼻梁深深一嗅，林中深处吹来的风中果然有几丝隐隐的妖气。这下可真是进退两难，楚九真不知那林子中的妖怪道行是深是浅，也不能放着柳钰不管。她想着就算柳钰不是自己有缘人，那也总归是条人命。但不知对方底细，也不能贸然前进，楚九真朝里张望一阵，漆黑一片，什么都见不着。楚九真叹了口气，忽地想起那树妖，既然是个修成人形的，总归也是份助力。她赶忙回过头，来时的路倒还隐约可见，月色映照，隐隐约约，路的尽头竟还立着个人影。 “这个呆木头！” 楚九真低呼一声，双手提着裙摆，轻着步子又顺着来时路往回跑。不过一会功夫，便到了阿木眼前。 她静静地站在原处，铃铛仍放在脑袋上，纹丝不动。她闭上眼，又睁开眼，看着愈来愈近的楚九真。 楚九真从她脑袋上拿下铃铛，放进怀里。看了看她，又没好气地问：“你这木头，傻站在这做什么呢？吸取日月精华，增长妖力？” 楚九真又问：“你是不是刚有了人形，还不会说话？” 阿木没有回答。楚九真自顾自又道：“我可不是你们雾山的老熟人，你既然是这雾山的妖怪，那对山中的妖怪自然也比我清楚。你这铃铛还是先是放我这，你跟我来。” 楚九真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阿木果然摆手抬腿，静静地跟在身后。楚九真不由得想，她虽然闷了些，却也听话，又回头看她一眼，倒是比方才顺眼多了。楚九真同她一前一后地朝林中深处前进，有妖做伴，楚九真心里安稳不少。一路安静异常，楚九真怀中揣着铃铛，此时才意识行走时那铃铛竟从未响过，她心中虽感到疑惑，却打算先搁置一边，寻到柳钰后再来探究。 沿着拖行痕迹，楚九真很快看见一幢大宅。宅门大敞，内里幽深一片，明显地能感应到妖气波动。她侧过头，对着阿木轻声嘱咐：“木头，你在这里等我，可别乱动。”楚九真灵敏地窜到一颗大树背后，随后快速前行几步，便靠近宅院外墙。她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前行，冷风习习，她猫着腰，突然煞风景地自语道：“还是木头更顺口些。” 说完，楚九真才意识到竟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她又忙不迭地捂上嘴巴，盯着前方，一溜烟穿过宅门，进了大宅。 一进大宅，便有欢声笑语迎面而来，娇声纤纤，一声甜过一声。楚九真越发小心，她躲到院中一棵老树背后，扒着树身露出一只眼睛朝里窥望。一方薄纱将内室情形遮住大半，薄纱飘摇，楚九真眯着眼，好不容易才辨认清其中情形。柳钰那小子就坐在内室，身后一道屏风，他手执画笔，身体摇晃，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在他身侧。只听他道：“姑娘，等我画好了这画像，你可千万带我去寻三娘……” 一女子笑道：“好呀好呀，我们姐妹几个定不食言，肯定会将你的三娘带来见你。” 又有女子道：“我们都是三娘的好姐妹，正是她让我们来试试你的！公子，你这画儿不错，画笔不错，执笔的手也不错……”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柳钰晃着身体，迷糊地笑了几声：“三娘是家中独女，我还不知她原来这么多好姐妹呢……” 屋中笑声更甚，几个女子笑着拥在柳钰身旁，更有一声道：“我们这儿姐妹多得是呢，公子，什么三娘四娘，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哎呀，你口中的那三娘，便让她见鬼去吧！” “使不得，使不得！”柳钰的声音听来十分含糊：“我心里只有三娘一人的！” 屋中又有笑声，却是又轻又远，屏风后隐隐坐着一人，笑声正是从那而出。楚九真琢磨那才是妖怪正主，屋中那些莺莺燕燕不过都是幻象。这个柳钰，也不知怎么招惹到了那妖怪。楚九真想着最好不要和个陌生妖怪硬碰硬，免得伤了和气，她只要将柳钰从美人堆里揪出来就行。只是想法虽好，却不知如何去做。她扒着树，站得腿脚酸麻，可屋里头还是没有半点结束意味。柳钰的画像永远画不完似的，只见他下笔挥毫，那些姑娘却没有半点表态。 难不成要在这耗上一晚？ 楚九真哀叹一声，胡乱想着不如干脆搅了屋中一堆幻象，她再趁机将柳钰带出来。这样想来倒也可以，只是缺个帮手。算了算了，这法子也不行，实在鲁莽。楚九真忙把这个念头打消，继续注意室内动态。她打算伺机而动，寻个好空档再讲柳钰救出。 万万没想到，她心中的好计划竟被搞砸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4章 第四章 夜雾弥漫，天上月亮遮在厚厚的云后，没有露出半点光辉。楚九真记得林子外的月色，一入林中深处，却寻觅不着半点了。 本来，这藏匿的功夫就讲究一个天时地利。楚九真身前的老树冠茂密，躯干挺拔，容下一人绰绰有余，巧的是天色漆黑，五指难辨，使得楚九真更加难被发现。内室言语越发荡漾，里头的妖怪看似没有半点察觉。楚九真心里难免暗喜一番，她摊开掌心，一个小巧锦囊缓缓化出，锦囊样式普通，唯有正中绣着一个楚字。楚九真伸手探入锦囊，在里头来回翻找，想寻件趁手宝物。 正当她放松警惕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好大一声闷响！内室动静霎时一僵，很快传出一声女子怒喝：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楚九真被这两声吓得够呛，心怦怦直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她顾不得手中空空如也，忙先把锦囊挂在脖子上，再依着老树看向门口。内室之中，一道绿影穿透摇曳薄纱，再显身时，女妖怪已站在大宅门后。楚九真与女妖怪的背影对了个正着，吓得打了个寒颤，幸好那女妖怪的注意力全被眼前所吸，无暇顾及身后。楚九真这才得了喘气的空档，她屏住呼吸，小心地贴着老树绕了半圈。楚九真背后紧贴树躯，瞧见薄纱被风吹扬，柳钰昏沉地伏在案上。实在欲哭无泪！她方才是有设想过这一情形，让他人来引走屋里的女妖怪，让好她去救柳钰，可设想归设想，谁能想到真就成了？ 女妖怪冷笑一声，惊得楚九真刚迈出的步子又赶忙收回。她忙回头去看，眯着一只，另一只眼看见女妖怪高高瘦瘦的背影。 只听她道： “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个黑不溜秋的木头疙瘩。” “打哪来的小妖，敢打扰我的兴致？” “呵！你竟然不回我的话？” 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唱着独角戏的女妖怪声音越发不耐烦： “喂！你倒是给我起来！” 女妖怪朝前几步，越发向宅门靠近。楚九真顿时反应过来，一声不吭躺在地上那个，不就是她让在外头等候的阿木吗？ 楚九真又凑近些去看，只见她脸朝地，真是摔了个严严实实，虽不会是个嘴啃泥的模样，但庭院铺满青石板，可不得痛死了！可能就连那女妖怪也没明白，为什么会有妖被她宅中的门槛绊倒，还摔成了这幅德行。 楚九真想笑又笑不出，她寻思一阵，心中反倒咯噔一声：本来脑袋就不灵光的妖怪，再这么一摔，岂不是更糟了？ 女妖怪不再说话，她弯下腰，推了推阿木的身体。 “喂，你倒是醒醒……” “喂……” “喂！” 女妖怪真不是个好脾气的。只见她止住声音，转而便在阿木身上踹了一脚。楚九真看得生气，但见女妖怪的注意力去全被阿木吸引了去，她一思量，便小心转过身，蹑着步子朝室内走去。楚九真从薄纱底下钻入，刚将柳钰拎起，一道冷光便破空而来，女妖怪怒道：“是谁？”楚九真扶着柳钰后退两步，堪堪躲过那道暗器。岂料暗器灵活一旋，只见一条细长小蛇迎面而来，口吐红信，两眼冷如寒芒，楚九真忙松手向下一蹲，柳钰便瘫软地倒回地上，情况紧急，楚九真只能拽住他一手向前拖行。薄纱之后有虎视眈眈的女妖怪，退不得，楚九真只能硬着头皮寻其他出路，她绕过屏风，恰有一道小门通向走廊。楚九真松了口气，继而快步拖着柳钰跑路，但身后动静仍穷追不舍，一条小蛇化分为三条，贴着走廊快速穿行，它们眼冒红光，吓得楚九真不敢再回头。 小蛇越来越多。楚九真不停安慰自己这也许只是幻象，她朝后一看，已经有数条蛇缠上了柳钰的腿，蛇头向前，双眼冷冷的和她的视线相撞。楚九真差些就撇下柳钰不管，自个逃命去了！可看这情况，独留下来的傻书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楚九真已然用上十分劲，她将柳钰向后一抛，双脚站定，一手按住锦囊，一手摸索，手指所及，也不论是什么，不管不顾便扯了出来。一把通体泛红的长剑出现在楚九真手中，她一咬牙，心想着将就着用吧，便以妖力催动长剑，朝前一挥，一片火光跃出，登时将行在前头的蛇烧成灰烬。 这一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楚九真也感觉到体内妖力瞬时消去大半，她手持长剑，接着卯足劲逃跑，跃过柳钰横在走廊尽头身体，手向下一捞，揪住他的衣领便向前疾驰。前路一个拐角，她拽着柳钰绕过，登时看见身后蛇群层层叠起，一只攀着一只，隐隐融成一条巨蛇模样。它长尾一甩，木栏应声而碎，蛇身一旋，便穿过破洞直直朝楚九真身前袭去。 女妖怪的声音近在咫尺：“你往哪逃！” 眼看就要和它撞个正着，楚九真吓得寒毛直竖，当即又从锦囊中扯出一项法宝。 好嘛！ 楚九真差些晕倒在地，这不顶用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掏出了面镜子？镜面不过掌心大小，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楚九真实在没了法子，巨蛇已在眼前，她只能举起小镜强撑一回，朝里灌入妖力，镜面赫然膨胀数倍，镜框“砰”地一声砸入地面。巨蛇吐着红信停下，楚九真抱着半身高的镜子，同它相望。 巨蛇的眼大如铜铃，红光幽幽，死死地盯着镜面。楚九真想着这面镜子可能真是有点用处，可不让它停下了嘛！楚九真对着它讪笑一声，准备随时拽着柳钰开溜。巨蛇滋滋吐信几次，突然口吐人言：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丑！” 正是那女妖怪的声音。巨蛇见楚九真转身开溜，登时又怒道：“不许跑！”它蓄力朝前行去，蛇头朝前一顶，楚九真见它此举，便晓得它是恼羞成怒欲撞毁镜面。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只听身后一声怒喝，楚九真惊得回头一望，只见巨蛇一个前跃，半身猛地都栽进了镜子中！ 镜面如水，如无底似的吞入它半截身躯，唯剩半截尾巴在庭院中摇晃。 “妙哉！妙哉！”楚九真躲在一根柱后看得直乐，“还真是个好东西。” 巨蛇半身入镜，想来已没了危险。楚九真觉着这镜子这般好用，只要能引了妖入镜便能将其制伏，不用打打杀杀，实在是件好法器。锦囊中法器众多，楚九真并不常用，取个什么都算随缘，她顿时便想取回镜子，揣在身上防身。可等她走到镜子旁，却又犯了难。她催动妖力能使它变大，反其道行之却不能让它缩回原样，这么大个，怎么带着上路？且镜外还露着一条蛇尾，实在难看。楚九真琢磨着，也许是这巨蛇没有全部没入镜中，才使得镜子无法恢复原样。她瞧了一眼蛇尾，它仍在空中扑通乱甩。 楚九真心想：难道要我把它塞入镜中？ 她朝前一步，见那蛇尾无鳞，反而是条条小蛇乱窜，交缠蠕动。吓得她快退一步，当即不敢乱来，楚九真转身便走，盘算这也不过就是面镜子，不要也罢。可刚迈半步，蛇尾却如同长了眼似的向她扫去，楚九真耳朵一动，向前一跃躲开，蛇尾再一扫，竟就攀上木梁，缠成几道，借势缓缓从镜中抽出！片刻之间，巨蛇已恢复自由身，蛇尾一松，伸直横扫镜框，它将镜子扫落在地，令镜面朝下，红信一吐，血口大张朝楚九真扑去，吓得她上蹿下跳，失声尖叫。 巨蛇出镜之后，怒气更甚。它的尾部左摇右甩，将庭院搅得一团糟。口中怒道：“这是吞河老妖的镜子？你是何人！” 楚九真哪还有功夫和它闲聊，这下可真连柳钰也顾不上了。她发觉四下无路，最后只能向上一跃，想着先冲出宅子在做打算，没成想宅子上方竟有结界，蹦地一声便将她击落回地，她也顾不得痛，睁眼一看，巨蛇环尾成圈，蛇头低垂，楚九真就坐在圈内，同它大眼瞪小眼。 楚九真讪笑一声：“前辈，我们有话好好说……” 巨蛇死死盯着她：“你闯我宅院，扰我清静，坏我好事，还想和我好好说？好，我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楚九真道：“这都是误会……” 楚九真想起宅中还有一妖，心里真是又慌又乱，又气又急，心想着难不成阿木已经被害死了？不然怎地毫无动静？这荒山野岭，到底有谁能来治治这女妖怪啊！且眼前还有更大的难题，楚九真双唇紧抿，终于忍不住抬手将眼遮得严严实实，她实在是要被巨蛇的丑样给吓死了！ 巨蛇当即认为自己受了侮辱，蛇尾拍地扬起，恨不得张口便把她咬死。 楚九真尖叫道：“前辈！我来自楚阴山！阿爹是妖界大圣！” 巨蛇沉默一会，随后阴恻恻笑道： “我管你！” 蛇头当即向下一扎，尘屑激扬，接踵而来又是砰地一声闷响。楚九真好一阵晕眩，心里阿爹阿娘哥哥姐姐们念了百来回，没想到身上却是一点不痛。楚九真回过神，拿下手睁眼一看，巨蛇僵在半空，眼瞳红光散去，随即片片碎开，化为尘屑消散无踪。 果然就是幻象！楚九真立马将方才的狼狈全部抛之脑后，暗夸自己猜得不错。她从地上爬起，四下环顾，巨蛇消散之后，庭院中的花草、木栏、石板同样一点一点散去，不过片刻，便露出一方皎洁夜空。原来这宅邸也是幻象，幻象散去，楚九真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开阔的野地之中。她往原先大门的方向一望，阿木仍是躺在地上，她双手向前，紧抓女妖怪的双腿。 ——女妖怪，自然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野地之中弥漫着迷一般的死寂。 楚九真轻着手脚趁机走到柳钰身旁，柳钰也算有些运气，正好躺在野地边缘，下方就是一道缓坡，借着月色隐约能望见一条笔直小路。楚九真又看一眼，觉着人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后，便抬脚将柳钰踹下，她看着柳钰咕噜咕噜滚下缓坡，张口无声道： 柳钰啊柳钰，你留在这也是被女妖怪欺辱，不如远离此处，自求多福去吧！ 楚九真刚想着女妖怪，便听见远处一声费劲的咳嗽。 楚九真回头一看，女妖怪身体摇摇晃晃，灰头土脸地站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5章 第05章 女妖怪抹了把脸，一点一点将脸庞上泥渍拭去。楚九真这才有了机会看清女妖怪的模样，她虽有几分狼狈，却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妇人。女妖怪站起身后，起先并未说话，倒是楚九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朝她好一阵打量，却始终看不出她究竟有几百年道行，也不清楚女妖怪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摔了一跤后，女妖怪反而平静许多。她抬脚朝后狠狠一踩，仰头瞪向楚九真：“你这小毛丫头，原来是打楚阴山上来的？”她与楚九真相隔甚远，只能隔空细细打量楚九真，又问：“你身上带着什么宝物，何以能将气息遮掩得一点不漏？” 楚九真忙道：“前辈，前辈，还请您高抬贵脚，放过那小妖。”听见女妖怪探她深浅，楚九真反倒镇定了些，想来女妖怪是忌惮阿爹的名头，不会再有过激之举。但身在人界，楚九真自然也不会轻易露出底细，便笑着又道：“我妖力粗浅，疏于修炼，前辈又分心其他，这才令我有漏可钻，我不过一介小小妖怪，哪会有什么宝物？” 女妖怪冷冷笑道：“你方才不还搬出了妖界大圣的名头？怎么会没有宝物？口不对实，想来该是满身宝物。” 楚九真眨了眨眼，露出几分腼腆笑意：“前辈玩笑了。” 女妖怪又道：“你不过百年功力，想来入世不久，口舌却油滑得很。我看你年纪轻轻，是不是在家里排行老幺？楚阴山风光秀丽，灵气充裕，于修炼再好不过，你这般粗浅修为，怎么不好好呆在山上修行？”她一连说了许多，气息平稳，神色平静，楚九真便误以为这女妖怪通情达理，这一番话下来还隐隐有关切之意，听着还蛮顺耳。她戒心一松，刚要张口同女妖怪唠唠家常，女妖怪却猛地朝前几步，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楚九真，双眉紧拧，凌然喝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隐息宝玉！” 楚九真笑容一僵，没想到这女妖怪竟然一猜就中。 女妖怪一改泼妇姿态，面带笑容道：“小妖怪，你要是将隐息宝玉交给我，我就当做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俩还能交个朋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我就是你的好姐姐。你年纪轻轻，修为又浅，姐姐同你说句实在话，如今的人都狡猾得紧！你在人界，势单力薄，难免遇到一些委屈，这时候就得有同伴帮忙才行。我虽也道行不深，却也有……”女妖怪猛地一顿。 却也有…… 楚九真竖着耳朵细听。 女妖怪：“……五百年！” 楚九真骤然耷下耳朵。若不是同女妖怪面对面，她真想好好跺上几次脚，一抒心中闷气才行！她一个百年小妖，碰上五百年的老妖怪，可不就是螳臂当车？哪还有本事同她一较高下？且这妖怪话中看似宽容，实则暗含威胁，只听她又道：“我这道行，是一般了些。我家里的死鬼倒是比我好了一些，不过也不算厉害，也才……” 也才…… 女妖怪：“……一千年！” 楚九真猛地打了个喷嚏。女妖怪疑惑地看向她，问道：“妖族大多身体强健，尚未听说有妖会得风邪之症，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楚九真低下头，双手握住双臂，发冷似的揉搓几下，好一会才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女妖怪：“好姐姐，你也知我道行尚浅，雾山今夜风大雨冷，我刚入人界不久，便觉身体虚弱，这雨这么一闹，可真是病了。” 女妖怪还算关切，沉思一会，询问道：“也许你该寻个大夫瞧瞧？” 楚九真道：“好姐姐，你说得对，我在人界没什么相熟的妖怪，我这么一个小妖，还得多仰仗姐姐你才是呢！” 女妖怪听完，忽地后退半步，双臂环在胸前，呵呵笑道：“小丫头，等你把隐息宝玉交出来，我才是你的好姐姐。” “好姐姐，不过就是隐息宝玉，它也不是什么绝世珍宝，既然你想要，那小妹送你也无妨。” 女妖怪眼前一亮，当即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楚九真乖巧地瞧着她，笑容娇憨天真，只是面上隐隐几分为难：“虽然阿爹嘱咐我千万不能将它给予外人……但你我以后就是好姐妹，自然不是外人了，阿爹定然不会怪我的。好姐姐，以后你我姐妹相称，还得仰仗你多多照顾我才是。” 女妖怪笑意连连回道：“好说！好说！” “哎呀，只是还有一事，我差些给说漏了……”楚九真话未说完，女妖怪脸上笑意顿消，楚九真缓缓道：“我在这雾山里还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是雾山上的树妖，虽然脑袋不大灵光，道行也差，却是个顶好的妖怪，我和她感情深厚，所以……” 女妖怪听着翻了个白眼：“脑子差，道行差，当然不能当个坏妖。” “好姐姐，你就听我说完嘛。”楚九真嗔怪一声，“我与她亲如姐妹，虽然有了个好姐姐，也是不能舍她的。好姐姐，你以后可也得好好对她，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从此我们三人感情越发深厚，寸步不离……” 女妖怪赶忙打断她的一番废话：“好好，好妹妹，只要你将隐息宝玉交给我，一切都好说。” 楚九真满意地点点头：“好姐姐，我就知道你待我好。”她将手伸入怀中，一边掏物一边道：“阿木，你也别睡了，怎么就赖在姐姐家的地上不起了呢？你也睁睁眼瞧瞧她，从此我们仨便是好姐妹了。”楚九真笑意盈盈地看向阿木的后脑勺，女妖怪这才发现原她说的另外一妖便是这躺在地上木头家伙，女妖怪似做不经意状，悄然将左脚掩到裙后，别开了眼。 “阿木？阿木？” 楚九真声音越发疑惑。 女妖怪回头，只见楚九真已经蹲在阿木身旁，不停摇晃她的身体。女妖怪问道：“怎么了？”楚九真抬眼，凄楚道：“好姐姐，我也不知。阿木是怎么了？她怎么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 “怎么可能！妖族大多身强体壮，从未听说有妖是摔死的。”女妖怪朝地上一看，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反倒心里打起堂鼓：那树妖躺在地上，身体僵直，竟然真同死了一般。女妖怪也往楚九真身旁凑，楚九真一边伏着阿木低泣，一边却做了个怪异举动：她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女妖怪侧眼一看，那里却空无一物。她以为是楚九真伤心过度，尚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边伸手查探树妖情况，一边道：“好妹妹，你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 楚九真泪眼婆娑道：“好姐姐，可靠你了，你快给她看看。” 女妖怪点点头，低下头去探阿木气息。“没事，还有气……”话音未落，身边骤然一凉，好一阵无端急促的穿林风！吹的她鬓发凌乱，待她转头一看，身侧哪还有楚九真踪影？唯有地面一套她方才穿着衣物，软绵绵地叠在地上。女妖怪抓起衣物朝前望去，一道毛团似的白影疾驰奔逃，顷刻便没了影子。女妖怪恨恨丢下衣物，怒吼道：“小兔崽子！你胆敢耍我！” 女妖怪起身欲追，半步还未迈出，身体又是一斜，顿时直挺挺地又倒回地上。阿木的手攀住她的双腿，竟又让她在相同的地方摔倒了第二回。女妖怪气得眼眶通红，双手发抖，等她在从地上挣扎起身时，哪能在寻到楚九真身影？云消月明，但已半点见不着那白毛小犬的身影。 “我……”女妖怪气得浑身哆嗦，“我活了五百多年，还从未被如此戏耍过！”她寻不着楚九真身影，只能寻别的撒气。登时脚下使劲，将躺在地上的阿木踹出数丈远。 “你们居然敢联合起来耍我！” 女妖怪朝阿木逼近，鬓发凌乱，怒气滔天，她的身侧妖气四溢，浑身如缠绕一层黑雾，每走一步，身体便扭曲一分，片刻之后，一条绿皮巨蟒突现于野地之中，它昂首吐信，血口大张，恍若要将弯月吞没。它扬尾一甩，顿时又将阿木甩出数十步，尘土霎时飞扬，女妖怪道：“我非得将你……咦？” 数丈之外，阿木缓缓地从地上坐起。 女妖怪冷笑道：“倒是个耐打的，你起来，不如我俩较量一番。” 呆木头没有回应，反而有另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怪！五百年道行还敢欺压小妖！” 女妖怪回头，警惕探寻四周，却仍是无果。女妖怪道：“小狗妖，你躲在哪？” 楚九真笑声得意：“好姐姐！我可不告诉你！” 月华散落，一只白毛小狗蹲坐在树梢上，悄悄地盯着远处。它朝上一揪，扯落几片嫩叶，前肢一落，便扒在树干之上。叶片遮蔽大半身体，唯有两只圆滚滚的黑眼珠从缝隙中露出。楚九真身怀隐息宝玉，女妖怪发现不了她的踪迹，只要藏好身体，便不会被发现。她将原型化小，谨慎地朝远处探出妖力查看，只见女妖怪火冒三丈，蛇尾乱扬几次，却没有任何办法。 楚九真故意同女妖怪说个不停，扰乱她的注意力，心里又道：阿木快争点气，长点眼力劲儿见趁机逃脱吧！她眼巴巴地探查野那处的情况，许是这催促真奏了效，阿木果然慢吞吞地转过头，茫然地看向某一处。楚九真瞪着一双圆眼，总觉着被这小树妖察觉了位置。 很快，阿木左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远远看去，她只有一道隐约的轮廓。楚九真听见女妖怪冷笑道：“小妖，你真想和我较量一番？”楚九真高声应她：“老妖怪，你可别废话啦！”女妖怪听完，登时怒不可遏，双眼瞪得滚圆，喝道：“你胆敢说我是老妖怪！” “你五百年功力，偏要欺压我们这些想小妖，可不是老妖怪么！” “好，好，好！”女妖怪一连冷笑三声，继而又说：“小狗妖，你接着逞口舌之快。等我捏碎你朋友的脑袋后，再把你揪出，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楚九真朝后一退，心想不如赶快逃命，若是再被这女妖怪抓到，那可就麻烦大了。可她转念又想：蛇妖要真捏碎阿木脑袋可怎么办？楚九真惴惴不安，方才全靠阿木吸引住女妖怪的注意力，她才能寻到空档开溜。如果蛇妖真的害了阿木性命，那她岂不是也间接成了凶手？不可不可，大家同是好妖，怎么能害她一条命？楚九真心念一动，胸口的锦囊瞬时显形，安稳地垂挂在颈上。白毛小狗咬开锦囊口子，眯着一眼朝里看去：内里黑不溜秋，只有发出不同颜色的小点在锦囊中游荡，它伸爪翻找法器，一边紧盯着蛇妖的动静。 只见蛇妖猛地朝阿木逼近一步，大张血口，楚九真高声喊道：“老妖怪！你怎么能随便害人性命？” 蛇妖也大声应道：“她是妖，不是人！” “那也不行！你若随便遭下杀戮，可是会引来灾祸的！” “小毛丫头，谁告诉你的这理？”蛇妖嗤笑道：“无稽之谈！” 蛇妖在阿木身前停下，徐徐在原地环绕。楚九真又与她争辩几句，两妖约辩声音越来越大，楚九真与她说得口干舌燥。忽地蛇妖一个转身，那泛红的双眼阴冷地瞪向楚九真。楚九真被她看个正着，与她之间明明相距不下百丈，可蛇妖这一眼，压迫感顿时紧随而来。楚九真一个激灵，如被数条蛇缠上身体那般阴森。 蛇妖道：“可算找到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6章 第06章 这狡猾的蛇妖！楚九真顿时反应过来，她与蛇妖说话，本是要打乱蛇妖心神，没成想这蛇妖竟是刻意周旋，反通过声音在确定她的位置。楚九真身体一转，随即跃下树梢，蛇妖声音远远传来：“小狗妖，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声音又阴又冷，如蛆覆骨。楚九真闷着头径直往林外跑，可不过几步，她又调转方向，身体向上一跃，灵活地便攀上了树。 楚九真朝远处窥望，只见蛇妖面带微笑，如逗弄猫狗似的，蛇身左右滑行，缓缓向林中逼近。 “木头，快逃！”楚九真焦急看向阿木，比起她，阿木反倒同局外人一般，镇定地站在原处。真是白担心她了！楚九真暗自腹诽，指不定木头还不知道祸事将至，可怜她刚修成人形，就又得变回木头块了！ 蛇妖又道：“小妖，不必再躲，你跑不掉了！” 楚九真才不信。她缩起身体，尽力不弄出半点动静，这下她可学了乖，不敢再出半点声音。 蛇妖继续朝林子前行。蛇身在野地留下细细长影，她细心留意楚九真的动静，忽然，林中一声高喊： “木头，打她！” 蛇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她顾着追逐楚九真，竟忽略了身后还有危险。蛇尾一旋，她调头看向树妖，只见树妖左手抬至腹间，双指并拢，蛇妖凝神瞧她，本以为她要祭出法器，没想到却是虚空几画，隐隐结成一个法印。好怪的结印手法！竟不似一般的妖怪手段。蛇妖猛然惊觉：“是道家法印！”蛇妖入世已久，也曾和道门打过一些交道，但近百年来道门争纷，许多正统门派一蹶不振，如今道门在人间行走的弟子自然也骤减不少。蛇妖曾见过一些，都只是些道行不深的小弟子，他们结成的法印简单浅显，此刻忆起，竟远不如眼前这个复杂精深。 这妖是什么来头？蛇妖急急朝后一退，但眼前法印已成，可见印记中隐约透出微弱金光，她单手向前一推，法印便要脱手袭来！蛇妖顾不得再想许多，只能扭身躲避。她蛇身一低，整个伏在底面，骤然化为人身，抬手掩护，以防被法印所波及。蛇妖心中惴惴不安：许是道门各派渊源深厚，故而众多法印都有些相似，眼前这小妖结成的法印让她回忆起百年前的一桩往事，她身躯一抖，吓得将头埋得更深。 蛇妖也怨自己不争气。按理她已有五百年修为，寻常修为伤不得她分毫，更别提这种妖气薄弱的小妖怪了。只是这怪异的法印牵动思绪，吓得她失了方寸。百年前，蛇妖找寻夫君时曾误入妖界的野藤林，野藤林被奉为妖界圣地，一般妖怪不敢擅自闯入。蛇妖入林心切，少了几分顾忌，谁知入林不久，竟迎面撞上了一位女道长！道长修为非凡，仅法印的凌然气息便使得她动弹不得。可这树妖，又分明不是那位法力高强，神情森然狠戾的女道长。 蛇妖咬咬牙，心中异常不快。她是惧那女道长，可难道连这小妖也要怕？她当下不再犹豫，索性祭出法器一战。她抬头看向阿木，口中倏然吐出一柄细如银针的小剑，银光璀璨，剑一离体，随即体积暴涨，化为一人高的长剑立在蛇妖身前。“去！”她口中大喝一声，剑身骤然半弯成弧，已呈抵御姿态。 风静云止，蛇妖的心弦已绷到极限。她汇集全身妖力奋力抵御，猛地回忆起那位野藤林中的不速之客：那道长身负长剑，剑还不曾出鞘，只快速结成一个法印，其中所蕴含的庄严道法就已令她惶遽不安，冷汗顿生，蛇妖向她讨饶，求她放过性命，又想到她的夫君也在林中，不知是否遭了毒手，转而又向道长乞怜，询问夫君下落，一时间说话颠三倒四，手脚骤冷，入坠冰窟。 女道长不为所动，只冷冷道：出去。 道门法印脱手而出，将蛇妖轰出了野藤林。每每想到此处，蛇妖都心有余悸，幸好女道长放她一马，否则当日早已命丧野藤林，再不会有之后的快活日子了。思绪烦乱间，蛇妖忽然听见一声轻咳，她浑身一僵，着急地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树妖又接连咳嗽几声，手中法印消散开去，竟什么都没有了…… 那真的只是个妖力微弱的小妖。蛇妖缓缓从地上起身，她整理着身上衣物，双手发颤抖，胸膛心如鼓擂，妖力回收之际，只感觉身体脉络淤塞，猛地一咳嗽，竟气得满口鲜腥。她看向阿木，阿木已收回手站在原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蛇妖抽出长剑，吐出一口鲜血，怒极反笑，一连三声，她接着又道：“你一个小妖，竟然敢用障眼法来骗我！你以为这样做，那小狗妖就能逃走了吗？好，好，好！我非得将她揪出来，扯了她浑身的白毛，炖成狗肉汤不可！” 蛇妖又道：“小狗妖，你就藏着躲着看着，我现在便将你朋友劈成十块八块，拾回去当柴烧！”她提剑便朝阿木冲去，楚九真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好姐姐，切勿冲动！”蛇妖冷笑一声，故意将她的话视作耳旁风，眨眼一瞬，她已冲至阿木身前，剑身银光冷然，蛇妖随意一挥，她本只意在逼出楚九真显身，故而出剑散漫，并不刁钻狠辣，便只是寻常凡人，也能轻松躲过。 可也没有料到阿木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蛇妖所料不及，此时收剑已晚，剑刃从阿木身上划过，蛇妖吓了一跳，随即抬手将剑撤回，她收剑的瞬间，一截东西从阿木身上掉下。阿木迟缓地低下头。半只手掉在她的脚边，五指半拢，手腕上还系着一条雪白丝帕，蛇妖提剑的手止不住发抖，她即刻俯身查看阿木的断手，剑尖一抬，锋芒展露，丝帕上一道银光闪过，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蛇妖咬牙道：“你……”她又看阿木一眼，撇去脏污的容貌不谈，无论她的身形，或是气度，都与女道长没有半点相像，可是……“我走了！”说罢，蛇妖真的提剑便走，她将银剑收回体内，又道：“小狗妖，我不找你麻烦了！”片刻后，她便没了踪影。 楚九真躲在树梢之上，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方才看见阿木抬手捏诀，还心想阿木或许真有几分本事，这才刻意喊了一声，想让蛇妖先乱阵脚。可再瞧一阵，也不知阿木捏的是个什么，她到底要拿出什么压箱底法宝同蛇妖缠斗？怪的是，她的虚招还真将蛇妖糊弄了一通，唬得蛇妖方寸大乱，更怪的是，蛇妖竟然就这么走了！如此轻易，岂不怪哉？ 管他的！走了正好！ 楚九真跳下树，赶向阿木身边。她原形的身量比其他姐妹还小一圈，但也非凡间的寻常犬类能比。她通身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正是随了母亲，只是有一处可惜，跑动时，可见她的脊背上一处两指宽的凹陷，一条三寸长的疤痕上，只有零星的几根白毛，光秃秃的，实在称不上好看。她越接近阿木，身形便变得越小，最后只见一个雪白的小不点钻入扔在地上的衣裙里，好一阵鼓捣后，楚九真从衣裙中伸出手脚，探出脑袋，白雪似的一张脸，笑意盈盈，已化为人身。 她侧卧于地，单手托腮，衣衫已收得整齐，不见半点狼狈，仿佛这不是生着杂草的野地，而是楚阴山上那张玲珑白玉床。楚九真上下打量着低垂着头的阿木，她漆黑黑的一身，狼狈得很，沉得可溶入夜色一般。楚九真笑道：“傻木头，看不出来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看你看，我们相识一场，又一起躲过那老妖怪，我说你是我的朋友，也不算骗她。”好一会，都不见阿木回应，楚九真顿了顿声，又道：“你这傻愣愣的小妖，怎么也不知道来扶我一把？算了算了，我自己……” 楚九真将手一收，正打算自己起身，抬眼却瞧见阿木弯下腰，伸出了手。楚九真脸上笑意更深，笑盈盈地道：“阿木，其实你也不算太傻嘛。”她抬手，正想将手搭在阿木手上，没成想，阿木的手径直往下，硬是掠过了她。 楚九真：…… 她收回手，悻悻地嘟囔道：“还是个傻的。”她支起身，坐在地上，顺着阿木的手看去，楚九真“咦”地一声，看着阿木手上拿着那截木头，怎么是半截手臂的模样？她看向阿木的另一只手，那处空荡荡的，楚九真以为是花了眼，伸手去碰，却什么也没有摸着。 “这、这是怎么了？”楚九真赶忙起身，诧异地摸了摸阿木剩下的半截手臂，问道：“老妖怪将你的手砍断了？” 阿木完好的左手揽着半截手臂，怔怔地看着怀中。楚九真先查看她断手的伤处，没有流血，自然没有血腥味，难怪她方才没有察觉半点异样。难道因为她是截木头，所以血也不流的？楚九真心中倍感惊异，低声询问道：“木头，你疼吗？” 阿木没有回答，她双眼怔怔地盯着怀中断臂，唇角僵硬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楚九真看向她，想从她的神情上寻些端倪，却只瞧见一张没半点生气的脸，她心想，还不如去探那伤口呢——楚九真便捏着袖口在阿木的断臂上擦拭一阵，手臂终于露出一点属于肌肤的白皙，阿木的手臂被蛇妖一剑斩断，伤处余下一个平滑的切面，自切面往上，约半指长，却是呈木化的暗棕色，皆是不规则的纵纹。 楚九真朝阿木怀中一探，断臂虽然表面光滑，却也只是一节毫无生气的木头。楚九真伸手拿它，阿木却紧紧将它抱在怀里。“手都断了，你还抱着做什么呢？”楚九真劝她，“你将它给我，指不定我还能给你安回去呢。”楚九真好说歹说一阵，阿木仍是不松手。 楚九真心里本是犯难，想着两妖也算有些交情了，如果将她丢在此处，指不定她还会傻站着不动，若是让路过雾山的人瞧见了也不好，一个抱着断手的年轻姑娘，可不得吓死人？可任楚九真如何与她说话，她都不答，难不成是个哑巴妖怪？可也没听说过什么妖怪能修成哑巴的。 楚九真心中蛮不高兴，冷哼一声道：“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小妖。” 阿木站着不动，楚九真推了她一把，她身体一退，却也站稳了。 “我走了！”楚九真皱着眉头，转身便走。她走得斯文小心，又慢条斯理地打理身上整齐的衣物，可身后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心里郁着一股气，索性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最后只余一个淡淡轮廓。 阿木抱着手臂站在原处，她慢吞吞地转过头，最后定于楚九真消失的方向。也不过片刻功夫，她又听见楚九真的声音：“气死我了！”听见声音，紧随而来的便是她的身影。 她迎着月光，脚步急促地跑回阿木身边。 楚九真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容易心软的妖怪。如果不是心软，她就不会觉着那不识好歹的树妖还怪可怜的，明明就是一张木头脸，明明怎么都看不出可怜来。 可楚九真还是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算了。 楚九真不悦地开口道：“木头，你的手都被砍成了两截，你难道不会觉着疼吗？瞧你还愣在原处一声不吭的，真是修了个木头脑袋。你还是个妖怪，怎么能修得这么傻气？” “疼。” “咱们做妖的，怎么能这么窝囊？你瞧你，光会……咦？” 楚九真以为自个听错，她屏息去听，看向阿木微张的双唇，原来真的是她的声音。 “疼，手断了，疼。” 楚九真扑哧笑出声来：“好呀，原来你还是会说话的。可那好，我最讨厌闷声不吭的家伙了。”过了会，楚九真又问：“真的疼？” 阿木回道：“疼。” 可楚九真要取她断臂时，她仍是紧攥不放。楚九真索性打消这个主意，她道：“木头，我要去柳镇呆些时日，你是想呆在山中修炼，还是跟我一同前去？这雾山没多少灵气，不算修炼的好地方，你若是想要好好修炼，以后我倒是能带你到楚阴山去，你这断臂……也算和我有些干系，我楚九真可从不欠人。”她仰头，面带笑意地看着阿木，又道：“我是看你也还算有几分本事，这才勉勉强强带上你的。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就走了。” 楚九真转身便走，十来步后，她偷偷转头一看，阿木却还是站立在原处。楚九真心里泛起嘀咕：难不成这木头就喜欢扎根在这雾山？罢了，若是她不想，也不能勉强于她。楚九真兀自笑道：“真是个……”她话未说完，却不说了。楚九真碰了碰怀中的铃铛，虽然觉得她是个麻烦家伙，可真是怪可怜的…… 楚九真回过头，循着小径下山。 她想，不过就是个小妖，没必要再三费心，可不过片刻，又在心里偷偷催促阿木快些跟上。 楚九真慢悠悠地走着。 等她再回头时，阿木正慢慢地走在她身后。 楚九真展颜笑道：“木头，你倒是走得快些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