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天恢复女儿身了吗》 第1章 第一章 安元六年春,圣上亲旨,赐婚当朝护国公幼子陆长宁与户部尚书幺女张媛。 当朝护国公膝下共一女一子,长女陆平瑶是当今圣上宠妃,为圣上在潜邸时的侧妃。在潜邸时二人便恩爱有加,圣上登基后对其宠爱更盛,大有宠冠六宫的势头;其子陆长宁,年少有为,年仅十六便已官拜右卫上将军,风光无限。 再说户部尚书幺女张媛,用京中贵族子弟的说法,尚书之女张媛乃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于文墨上更是造诣颇深。 二人郎才女貌,是以一时间陆张两家结为姻亲之事皆被朝臣百姓传为美谈。 同年三月,户部尚书幺女张媛于进香途中失踪不见,陆长宁奉命追查他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失踪一案。 陆长宁费心竭力在京中找了月余,迟迟未寻到张媛踪迹。 京中渐渐传出流言蜚语,一说张媛被山匪拐了;二说张媛是被山中精怪吃了;三说张媛早有情郎,因不满圣上赐婚,不愿嫁与陆长宁,所以伙同情郎逃了。 其一与其二这样的流言于陆长宁而言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第三种说法委实是个祸患,一夕之间,他陆长宁从人人艳羡的才俊青年沦落成人人同情的痴傻儿郎。 不过流言始终是流言,做不得数,更信不得。因而当真认为他陆长宁被张媛戴了绿巾子的人倒是不多。 直到前两日张府失盗,落网的小毛贼说口口声声称他见过张媛与他的情郎,陆长宁被戴绿帽的事才变得有了些虚影。 张家二老自觉对不住陆长宁,遂私下备了礼亲自登门致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尚书张思北才松口向陆家吐露真相。 原来张媛自小便与张尚书的外侄交好,二人情投意合,张家二老爱护幼女,若没有圣上赐婚一事,原是打算成全幺女与外侄,将她许给外侄,可后来却横生变故,这才惹出这许多事。 二人愧对圣上,更无颜面对陆家上下,又不敢张扬此事,是以一直私下派人打探张媛二人的下落,偏生前几日又出了小毛贼那事,二老担心张媛与人私奔的事瞒不住,惹人笑话,故而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陆长宁,望他出手相救,不要张扬此事。 陆长宁对张媛本就没什么情分,又可怜他们一对有情人和年事已高的张府二老,遂应了下来。陆家二老在这事上却也大度,既没有出言苛责张家上下,也没有为这事对张家二老红脸。 乌云沉沉,狂风张扬,地上压着一股子热气将散未散,好似在偌大的宫墙之内架了一个硕大的火炉子,烧得人口干舌燥,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往外冒细细密密的白汗,再看满目红墙绿瓦,无不透着皇家的庄严肃穆,更似是一块巨石压顶,让人浑身不自在。 身着红衣的少年郎抬眼看了看灰扑扑的天,加紧步子往承晖殿赶去。 行至承晖殿,宫女见着少年微微红了脸,屈身行礼道:“见过将军。” 陆长宁问道:“娘娘可在里面?” 宫女抬头看了少年又迅速低下头去,闷热的天本就让她脸上带了点潮红,这下更是粉扑扑的,越发娇俏可人起来。 宫女道:“回将军,方才贵妃娘娘说身上乏,适才喝了安胎药,眼下正在里头养神。” 陆长宁笑:“我进去瞧瞧。” 陆长宁才迈出一步,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宫女说:“安平姑娘今日穿这一身藕白色衣裙当真是美若天仙。” 宫女红了脸,不敢抬头看陆长宁,低头轻声道:“谢将军夸赞。” 进了屋,殿中散着淡淡的果香,只见一身穿华服,眉清目秀的年轻妇人歪着身子躺在贵妃椅上,边上的宫人手持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为贵妃椅上的妇人扇风。 陆长宁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蹲在贵妃椅边上,盯着那位年轻妇人看。妇人像是察觉他来了似的,扭头面向少年,慢慢睁开了眼。 妇人笑,伸手用帕子拭去少年额间的细密汗珠。 陆长宁也跟着笑:“阿姐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可是臣吵着阿姐了?” 陆平瑶摇了摇头,只道:“今儿天热,未曾睡着,不过是闭目养养神罢了。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万一中了暑气如何是好?” 说着,陆平瑶挥手让宫人去端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陆长宁道:“前日夜闯张尚书府邸的毛贼,臣抓着了,故而进宫复命。” 说话间,陆长宁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陆平瑶轻声嗔怪道:“你呀……到底是……” 话说了一半,陆平瑶眼底眉头微蹙,满目慈爱地看向陆长宁,眼底渐渐爬上一丝不忍与疼惜。 陆长宁明白妇人的意思,笑了笑说:“阿姐放心,别说我自幼是跟着阿爹习武,轻易没人伤得了我,再者而言,有婷玉在,别人也伤不了我。可惜阿姐没见着当时我抓那毛贼的样子有多威风,我只用了两招就拿下……” 陆平瑶抬手轻抚陆长宁侧脸道:“长宁,苦了你……” 陆长宁眸光微动,眨眨眼拉住妇人的手说:“阿姐,我不苦。阿姐是知道我这个性子的,争强好胜,爱面子,得亏是个男子,如若不然,还指不定被外头的人怎么戳脊梁骨呢。阿姐只管放宽心,这都是我愿意的。不管是跟阿爹习武还是旁的事,都是我愿意的。” “可舞刀弄剑的事,本就不该是你做的事。你这样,阿姐如何能放心?” 陆长宁目光灼灼,他道:“阿爹阿娘说得对,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阿姐不用担心我,如今国泰民安,无需我与阿郎上阵杀敌,我很安全。眼下最重要的是阿姐自个儿的身子,旁的事都不如阿姐重要。阿爹阿娘听闻阿姐近日食欲不振,都很担心阿姐。” 陆平瑶道:“你放心,阿姐在宫里一切都好,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让他们别担心。” 陆长宁应了。 彼时,宫人端来一碗绿豆汤奉与长宁。 长宁端起汤碗,仰脖子一口气全灌了进去,末了还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汤渍道:“阿姐宫里的绿豆汤当真是人间美味。” 陆平瑶笑:“你喜欢,阿姐就让人再端一碗来。” 长宁摇头说:“可不能吃了,万一吃成个球,我还怎么抓毛贼,怎么耍威风?” 陆平瑶莞尔一笑说:“你如今也大了,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孩子心性?” 长宁问她:“阿姐怀胎很辛苦罢?适才我见阿姐歇息时都皱着眉,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的事,不过是因为天热,身上乏力。” “我听家中的嬷嬷们说,妇人怀了孩子之后,孩子会在肚子里翻跟头,还会把妇人的肚子踢出一块包来,可是真的?” 长宁伸手停在妇人肚子上,轻轻抚摸,可妇人腹部平平,里头不像是会有动静的样子,长宁看向看向陆平瑶,像是在等陆平瑶为他解答。 “他现在还小,哪里能翻跟头。” 姐弟两个说话间,外头的宫人来禀:“禀静贵妃,御驾此刻正往承晖殿来,眼下已至承晖殿外的小花园,娘娘预备下接驾罢。” 不多会儿,圣驾便至承晖殿。 圣上身着暗红色常服,衣身前后都绣着精致的祥云暗纹,而领口、袖口、衣襟等处都用了金色丝线修边,腰间挂了一条革带,脚踩一双玄履白袜。 阖宫上下请了安,行过礼,圣上自去殿中茶座前坐下,不怒自威,大有天家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圣上照例问了静贵妃今日的坐卧起居后才看向长宁调侃道:“这承晖殿除了朕之外,也就数你来得最勤快,你们姐弟两个感情倒好,不枉你姐姐这些年疼你一场。说来,长宁如今也有十六了罢?” 长宁回道:“回圣上,微臣确已十六。” 圣上道:“既已十六,也该成家了。你看看你,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子怎还如此单薄,必是身边缺个知心人照顾才会这般。若身边能有个贴心人照顾你,朕与你姐姐也能放心些。待你寻回张思北女儿,朕便为你二人主婚。” 陆长宁伏地叩首道:“臣谢圣上厚爱。只是臣以为成婚需得两情相悦,但臣对张家小姐并无那样的心思。若娶了她,只怕是害了她,故微臣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静贵妃道:“陛下,长宁还小,成家之事不着急。” 长宁毕恭毕敬道:“臣以为男儿志在四方,成家之事不着急。” 圣上道:“罢了,到底是姐弟两,同心同气的,朕也说不过你们两个。只有一点,护国公膝下就只你一个独子,便是眼下不着急你成家一事,你自己心中也得有一个打算。朕虽是一国之君,但也是你姐夫,你的婚事于朕而言就是家事,你不喜欢张家姑娘,这事儿便暂且不提,你先把张家小姐寻回来再议。” “是,微臣谨遵圣命。” 从皇宫出来,一道闪电劈下来,猛地把阴沉沉的天劈得四分五裂,电光照亮四周,恍如白昼,闷雷紧随其后炸开,豆大的雨珠子匝地,噼里啪啦作响,没地让人心慌。 回到陆府,婷玉已经撑了一把伞在门前等着长宁。婷玉是他的近身侍女,年长他三岁,是父亲指派过来伺候他的人。 婷玉自小便跟着长宁,他身边除婷玉之外再无其他人能近身伺候他,加上几年前父母另辟了一个院门给长宁独住,他身边除了守在院门前的几个护院的守卫之外就只剩婷玉,是以不知晓内情的外人都以为婷玉便是他的通房丫头。 在这事上,长宁一直觉得对不住婷玉,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却为他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平白被玷污了名声。 几年前,他也动过放婷玉离去的念头,可婷玉总说陆家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愿意誓死追随长宁,绝不离开。 长宁接下婷玉手里的伞道:“在屋里等着就是,好好地出来做什么,外头风大雨又大的。” 婷玉道:“洗澡水已经备下,快进屋子换身衣裳罢。” 沐浴过后,婷玉捧来一条白布,动作娴熟地为长宁裹上,伺候长宁穿戴衣物。 长宁问她:“婷玉,你可曾想过嫁人?” 婷玉本姓吴,是江浙一带的富商之女。婷玉三岁那年江浙一带瘟疫肆虐,为活命,举家北上,不想行至半途遇见匪徒,一家老老小小命丧于匪徒手中,当初若不是长宁父亲出手相救,婷玉也已命丧黄泉。 婷玉头也不抬,闷声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如今圣上这般宠爱贵妃娘娘,不若让娘娘去和圣上求个情,或许能有转……” 陆长宁道:“这是欺君之罪,便是圣上愿意饶我,满朝的官员,上百双的眼睛,他们如何能放过我?婷玉,你这么跟着我,终究不是法子,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婷玉抬起头,目光坚定,直勾勾盯着长宁:“婷玉知道姑娘担心什么。婷玉只有一句话,生,我与姑娘同生,死,我与姑娘一同赴死,绝不独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长宁轻叹一口气说:“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绝不露出马脚。” 婷玉目光微动,似是有话对长宁说,可犹豫了片刻之后却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长宁道:“晚上我去一趟香楼。” 婷玉反问她:“可是为了张媛姑娘?” “自然。” 前些日子被陆长宁抓住的那个小毛贼说在香楼附近见过张媛,张媛一个姑娘家在香楼那样的地方出现,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她必须去看看。 婷玉道:“张媛姑娘逃了不是正好,省了你许多麻烦,你还巴巴地寻她作甚?” “她父母年事已高,我不忍心,权且当是我行善积德罢。婷玉,今夜你留在府中,我自个儿去就成。” 婷玉道:“不行,我必须在姑娘身边护姑娘周全。” 陆长宁道:“婷玉,我与你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出来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香楼那样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去那儿算怎么回事儿。”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去得酒肆,可今次是陆长宁头一次去香楼,她也拿不准到了那儿是否会遇着什么麻烦事,她不想婷玉冒险。 婷玉道:“你不也是姑娘家……” 军营,战场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她都待过,区区一个酒肆算什么。 “婷玉,你一定要记着我是男儿,无论在外还是在内都不能叫我姑娘。” 旁人要么唤陆长宁为陆郎,要么称她为陆将军,只有婷玉总是别别扭扭地唤她主子。陆长宁知道婷玉在想什么,可世事岂是轻易能随心所欲的。 陆长宁整了整发冠说:“今夜你留在府中。” 是夜,陆长宁叫了一辆马车独自往香楼去。 香楼是京中最热闹的酒肆,去那儿寻欢作乐的客人多是京中贵族,即便不是贵族那也必定是富甲一方的商客。 马车一路向西,至西市方才停下来。 陆长宁才下马车便一眼看见满街高高耸立的酒楼沿街开门启户,两侧彩楼相对,绣旆相招,遮天蔽日。这其中又以一栋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酒楼最为打眼,酒肆门首灯烛高烧,正门之上“香楼”二字尤为晃眼,其下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入门后便有楼中的舞姬前来招呼,一路引陆长宁去了西楼。至西楼,南北两廊皆是相隔的雅间,中间是天井,天井中央是一个用木头搭成的三尺高的舞台,台上一侧坐着一排乐师各抱了笛鼓、正鼓、小鼓和铜钹,台中央几个妙龄女子身着相同的服饰左旋右转,衣袂飘转恍若仙人。 舞姬捧来一壶酒为李长宁斟上,笑道:“郎君,这是咱们这儿的招牌,您尝尝。” 陆长宁低头扫了一眼,只见杯中暗红色酒水泛着灯光在鎏金杯壁投下一道金银色的细长光芒,凑近酒杯便闻到一股浓浓醇香。 陆长宁抿了一口,入口香甜。 陆长宁道:“确实不错。姑娘,可否方便向你打听一个人?” 舞姬道:“郎君只管问,小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舞姬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花香时不时飘向陆长宁。 陆长宁略往左挪了挪,拿出一张小像问那个舞姬:“姑娘,可曾见过她?” 舞姬一见是女子的肖像,心气便不大顺,以为陆长宁是来这儿寻其他舞姬又或是乐姬,脸上的笑慢慢落下去,待她仔细打量了画上的人,却发现这人并非她们酒肆中人,且瞧画中人的装扮,约摸还是个贵族少女。 舞姬道:“这可是奇了,瞧画中小娘子的装扮却不像是我们酒肆中人,郎君如何寻到这儿来了?这位姑娘与郎君是什么关系?莫不是郎君的心上人?郎君生得如此俊俏,何必单恋一枝花,白白苦了自己……” 陆长宁道:“娘子只需告诉在下见没见过画中女子,旁的不需要娘子操心。” 舞姬兴致索然,淡淡道:“酒肆这么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便是见过也忘了。” 陆长宁起身打算离开,舞姬拦住他说:“罢了,郎君一表人才又如此情深义重倒叫小女敬佩。郎君若真想知道,可去问问那个人。” 说着,舞姬的纤纤玉指便只向台上以为弹奏小鼓的乐师。 舞姬道:“他记性好,过目不忘,酒肆里便是多了一粒飞尘他都知道。” 陆长宁道:“多谢娘子。” 舞姬朝陆长宁抛了个媚眼,笑道:“郎君若有心谢我,还请常来看看小女。” 从雅间出来,那个乐师正好从台上下来,陆长宁忙上前拦下他。 乐师抱着小鼓往后退了一步问陆长宁:“你这是何意?你可知我爹是谁?快让开,否则我让我爹收拾你!” 陆长宁来了兴致,挑眉问他:“噢,你爹是何人?”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不愿意说就拉到,我还不稀得听。向你打听个人。”陆长宁拿出张媛的小像递给那位乐师道:“你是否见过这位姑娘?”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才道:“未,未曾见过。” 陆长宁问道:“你仔细看看。” 那人露出一丝慌张神色道:“确未见过,还请放小人离去,让小人准备下一场演奏。” 陆长宁不信,瞧他略显慌张的神情,分明是对她隐瞒了什么。 那人绕过陆长宁准备逃,陆长宁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墙上,死死将那人围在角落里,不让对方动弹。 彼时碰巧有两个路人走过去,二人“啧啧”了两声后说:“虽说京中民风开放,却也没想竟到了如此地步,竟连断袖之癖也能这般旁若无人地摆到台面上来,我等乡野村民当真是开了眼。” 陆长宁听了,既觉得可气又觉得好笑,偏她答应了张家二老,不声扬张媛与人私奔一事,便是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陆长宁只道:“误会,误会。” 陆长宁嘴上虽这样说,但却一点儿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个路人听陆长宁这样说,纷纷道:“噢,看来不是。” 陆长宁才松一口气,不料二人又道:“原来京中风气虽开放,却也没开放到如此地步,龙阳之兴原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上……上不得台面?陆长宁气得眼冒金星。 陆长宁看向乐师,急道:“你倒是说点什么啊,他们这么污蔑你,你不生气?” 乐师道:“这位爷生得如此好看,即便他们误会,小人也不吃亏。” 二人朝陆长宁作揖道:“郎且请继续,我二人权当没看见。” 言罢,二人离去,陆长宁险些没被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陆长宁缓了缓,她道:“说实话,你到底见没见过画像上的人。别想着蒙我,今儿你要是不和我说实话,我就拉你去牢里见见世面。” 那人反问道:“天子脚下,法度森然,敢问郎子,某所犯何事?再者而言,口说无凭,小人焉知郎子是否是戏耍我?郎子需得让我看一看郎子供职官府的凭证。” 陆长宁不过是吓吓他,没想他这般禁吓,竟一点儿不露怯。 陆长宁心生一计,拿出令牌道:“律定‘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我怀疑你诱拐少女,跟我回衙门走一趟罢。” 那人急得丢下小鼓,使劲推开陆长宁,一溜烟逃了。 陆长宁顾不得许多,一路追上去,不想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陆长宁一时慌了神,直直撞进那人怀中,磕着鼻梁,疼得她捂住鼻子连连往后倒退了两步。不想陆长宁这一退却被身后的阶梯绊住脚,往后仰去,混乱中,陆长宁胡乱伸了伸手抓住身边的人。 她这一抓便坏了事。 陆长宁抓在手里的乃是男子腰间的鞶革,经陆长宁这么一扯,那男子脚下一个不稳,倾身面对面倒向陆长宁。陆长宁见状,打了个哆嗦,迅速转身往边上躲。 那人见陆长宁躲开,心下一凉,躲已然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眼一闭就这么直直地倒下来,一张脸不偏不倚磕着阶梯,生生磕出一道红印子。 他这是打哪儿飞来的横祸?好好儿地被人扯了一下摔下来也就罢了,偏对方竟还厚颜无耻地躲开,生生让他脸朝下磕下去。 陆长宁却还好,一屁股墩跌在阶梯上,没什么损失。 彼时,方才被陆长宁撞着的人扬声道:“哪个这般不长眼?当是自个儿家呢?这样胡冲乱闯的?” 说话间,那位挂彩的仁兄也起了身,恶狠狠地看着陆长宁。这一眼让他心里的怒火瞬间蹭上来,恨不得也给陆长宁一点“横祸”。 陆长宁自知理亏,忙起身抱拳向二人作揖道:“两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方才是我慌了神,冲撞了二位兄台,还望兄台海涵。兄台若是不嫌弃,这些权当是我赔给二位兄台的。若二位兄台不满意,明日……” 陆长宁双手奉上荷包,止不住朝乐师逃走的方向瞟。 对方转身挡住陆长宁的视线,回身看了眼陆长宁目光所在,却见一位乐师装扮的男人慌慌张张往前逃。 那人笑了一声道:“京中盛传陆将军好涵养,即便是未过门的妻子与人逃了,将军也面不改色,非但不发怒,还处处维护张家小姐。我还当将军情深义重,是个痴情种……原来却是将军另有所爱。” 说着,那人意味深长地往后瞟了一眼又看看陆长宁。 陆长宁气闷,今日这已经是第三个认为她喜男色的人。再者,这人如何得知她身份的?难不成是熟人? 陆长宁悠悠看向那人道:“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请你自……” 但看来人这张脸,陆长宁只觉着这人眼熟得很,却认不出是哪个,待她目光下移,见到那人手腕上的一串珊瑚,她才认出这人。 那串珊瑚乃是御赐。 去年冬天南海上供的物件中便有两串这样的珊瑚串,一串被圣上赏给了蜀王李丘,另一串则到了她手上。 陆长宁作揖行礼道:“臣拜见蜀王殿下。” 李丘道:“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将军这般该算什么?” 陆长宁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露,恭敬道:“殿下误会了,那人偷了下官一件重要东西,是以下官情急之下才冲撞了殿下与殿下的随侍,还请殿下宽恕下官失礼之举,待下官抓回那人,下官任由殿下发落。” 陆长宁抬脚欲走,李丘道:“慢着,既是将军遭盗,本王岂能袖手旁观。阿烈,追上那人。” 瞧李丘的神情,哪里是真心想帮她,分明是想看她笑话,抓她的痛脚。 两年前,宫中击鞠,蜀王败给年仅十四岁的陆长宁。宫人盛传蜀王自觉颜面尽失,是以对陆长宁多有微言,此后更是一直对陆长宁怀恨于心。后陆长宁随父出征,再没见过李丘,早忘了这事,如今再见李丘才恍惚想起当年的事。 不想李丘堂堂一个王爷却如此小心眼,竟将两年前的事记到如今。 陆长宁道:“这样的小事怎么敢劳烦殿下,当真是折煞微臣……” 话未尽,阿烈已经追了出去。 陆长宁心下直呼不妙,这若是被李丘坐实张媛与人私奔之事,她该如何向张家二老交代,陆张两家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陆长宁急忙跟上去,眼看阿烈就要抓住那人,陆长宁忙装作脚底打滑,扑向阿烈,用手肘压住阿烈,把阿烈推到在地。 阿烈大概是看出了陆长宁的诡计,一起身便挥拳打向陆长宁,新仇旧恨,二人当街大打出手。 当朝王爷贴身侍卫和堂堂右卫上将军于街市斗殴,便是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很快便传扬到了圣上耳中,不日李丘和陆长宁都被请进宫中面圣,美其名日叙旧,实则问责。 这日圣上穿了一身常服端坐殿中,李丘和陆长宁行过礼,圣上却似是没听见一般,仍埋头批折子,既不叫二人起身,也不看二人。 李丘与陆长宁未得圣上的令,轻易不敢动弹,只得跪着。二人在紫宸殿跪了一炷香时间,圣上才发话让二人起身。 圣上道:“朕听闻前日西市出了一起斗殴事件,不知你二人可曾听说?” 李丘倒是个机灵的主儿,一听圣上的话,立马跪在地上道:“禀皇兄,那日在西市的斗殴的人正是臣弟与陆将军。” 圣上抬眼看向二人,陆长宁连忙跪下。 圣上道:“为何?” 李丘抢陆长宁的话回道:“那日陆将军遇见窃贼被盗了一件东西,臣弟便让阿烈帮陆将军抓盗贼,未成想,反而惹得陆将军不快,这才有了西市斗殴一事。” 圣上看向陆长宁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陆长宁犯难,李丘所言大致不假,只是细节上有些出入,可这些出入她又无法细说。若细说,张媛与人私奔一事就会败露,届时陆张两家都有麻烦。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陆张两家如何吃罪得起。 陆长宁咬牙道:“回圣上,大致无二。” 圣上道:“丢了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 陆长宁道:“是几年前母亲送臣的一枚玉佩,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只因那是前些年母亲贺微臣赢了马球比赛赏微臣的东西,故而微臣才慌了神。” 李丘不义在先,那就别怨她陆长宁不仁。既然两年前马球之事是李丘心上的一个疙瘩,那她就必须撕开这个疙瘩,好好刺一刺李丘。 圣上道:“按律法,当街斗殴者据情节轻重处置,你二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知法犯法,各罚三个月俸禄以示薄惩。” 李丘叩首道:“臣弟领罚。” 陆长宁叩首道:“微臣领罚。” 圣上道:“都起来罢。” 闻言,陆长宁与李丘便都起了身。 圣上道:“还有一事,近来京郊多发乡人失踪的案件,加上……”圣上抬眼看向陆长宁道:“张思北女儿失踪一事,朕深觉蹊跷,便派你二人去调查此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亦是给你二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丘道:“皇兄,臣弟一个闲散王爷,向来只识文墨之事,恐难担此重任。再者而言,若臣弟没帮上忙,反而还拖了陆将军的后腿,臣弟如何担待得起,还请皇兄收回圣命。” 陆长宁心下道:“呸,堂堂一个王爷竟如此厚颜无耻,他哪是只识文墨之事,分明是只知花街柳巷之事。” 圣上道:“朕问你,你是愿意和陆将军一起查清楚京郊百姓失踪一案还是愿意在府中禁足两个月?” 李丘想也不想道:“臣弟愿在府中禁足两个月……” 圣上负手轻笑道:“那便由你与长宁去查京郊百姓失踪一案。” 李丘与陆长宁皆是一愣,按照陛下方才的话头,分明是让李丘自个儿选,怎么突然就定下来由他们二人去查百姓失踪一案了? 李丘道:“皇兄方才不是问臣弟愿意选哪个,怎地突然就成了定局?” 圣上声大笑了两声说:“朕只问你愿不愿意,却没说可以让你选。” 李丘抱怨道:“皇兄真是一点儿没变,总这么戏弄臣弟。” 圣上道:“这事你二人若能办好,朕有赏,若不能,朕也不能轻纵了你们。” 圣上笑笑,挥手让陆长宁与李丘退出去。 从紫宸殿出来,陆长宁才觉身上发了些白汗。陆长宁出神的档口,安平迎上来向李丘和他请安。 李丘道:“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吧?到底是娘娘的承晖殿养人,许久不见,小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安平屈身行礼道:“谢蜀王殿下夸赞。” 李丘是名声在外的浪荡子,安平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哪里禁得住李丘这么勾搭。陆长宁唯恐他把安平的魂勾去,忙拉安平去了别处。 李丘扫了二人一眼,不做逗留。 安平道:“娘娘听闻因前日的事将军被圣上请进宫,娘娘不放心,所以遣婢子过来瞧瞧。将军可还好?圣上可是责怪将军了?” “没有的事,你回去告诉阿姐,我一切都好,让阿姐别担心我。” “婢子记着了。” “安平,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能因为蜀王殿下生得好看就芳心暗许,记住没有?” 安平微微红了脸,点头应了。 陆长宁照例问了陆平瑶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后才与安平分开。 过了两日,陆长宁迟迟不见李丘就追查京郊百姓失踪一案有所表示,她十分挂心便遣人写了拜帖送至蜀王府,预备着第二日登门拜访和王爷商讨京郊百姓失踪一案。 那日陆长宁挑了件红色圆领窄袖袍衫上身,袍下另施了一条玄色横襕,脚上踩了一双玄色官靴。 陆长宁打小就喜欢红色衣裳,幸而她生得白,倒也穿得这颜色。 准备妥当后陆长宁与婷玉各骑了一匹马一道去了蜀王府。 行至王府门前,正巧遇见准备出府的李丘与阿烈。 陆长宁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王爷行礼。 李丘侧目看了陆长宁一眼道:“鲜衣怒马,陆将军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怪不得京中女子都倾心陆将军。今日一见,陆将军确是貌比潘安,只是可惜张家小姐那双慧眼怎么就蒙了尘呢。” 陆长宁心下道:“这人的嘴未免太毒了些!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长宁抱拳行礼道:“臣见过殿下,昨儿臣派家仆送了一封拜帖,不知殿下可收到了?” 李丘不以为意,淡淡道:“不曾见到。”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容小觑,昨儿她明明听家仆说已将那封拜帖亲自交到阿烈手上,他如何会没见到。 陆长宁道:“想是家仆办事粗心大意出了纰漏。” 李丘侧身看见陆长宁身后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想起京中传闻陆长宁近身只得一个通房丫头伺候便料定那女子就是传闻中那人。 李丘道:“怪道陆将军丢了未婚妻子却一点儿不着急,原来将军身边既有知己,又有红颜,换作本王,若得此福气,本王也能像将军这般豁达。” 堂堂一个王爷嘴怎地这般毒!言语间更是像极了市井小民般,不说点难听的东西刺一刺她的耳朵,他就浑身不痛快。 陆长宁不甘示弱道:“殿下美名满京中,殿下所到之处,红颜知己遍布,微臣如何敢与殿下相比。” 陆长宁身后的婷玉听了,脸上悄悄浮上一丝笑。阿烈却不同,不仅没笑,脸上还多了些阴郁之色。 李丘笑笑道:“将军可真会说玩笑话。说罢,你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陆长宁暗道:“所为何事?明知故问!这人怕不是逛窑子逛丢了神?昨儿我在拜帖里明明写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却来与我装傻。” 陆长宁道:“前几日圣上命殿下携微臣追查京郊百姓失踪一案,微臣愚笨,苦思两日却不知该从何下手,故而特来请示殿下该从何处下手。” 李丘松松马鞭道:“将军又说笑。将军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点小事如何难得住将军。” 一年前陆长宁随父出征,仅凭三千人便击退了敌方军队近万人,扭转整个战局,后消息传回京中,朝野上下无人不夸,无人不赞。一时间,陆长宁这位少年将军当真是风光无限。 李丘认真打量起陆长宁,两年前他见陆长宁时,他身上还带着稚气,眼中满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如今再看他,比之当时却少了许多孤傲,多了些沉稳。 陆长宁道:“微臣惶恐。” 这两日陆长宁已经在京郊转了几圈,已大概有了些眉目,只是未得李丘首肯,她不敢轻举妄动。 李丘道:“这事不急,今儿本王不得空,等明儿空了你再来。” “是,微臣告退。” 陆长宁正欲退下,忽见李丘偏了偏脑袋朝她身后的人笑道:“你来得倒是巧,本王正要去找你。” 眼角余光,陆长宁看见身着一月白长衫男子停在她身侧向李丘行礼。 那人道:“臣徐得安见过蜀王殿下,许久未见,王爷一向可好?” 李丘走来,停在那人面前,抬手轻轻落在那人肩上道:“劳你挂心,挺好的。你父亲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陆长宁顿觉脊背僵了一僵,便似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动不了身。 徐得安乃东都国子监博士徐守义膝下独子,年长陆长宁三岁。 徐守义与陆长宁父亲是故交,几年前徐守义接先帝令,调派东都。临行前徐守义曾带独子徐得安到府中与她父亲拜别,那时候徐守义看见陆长宁便说“世侄若是个女儿身,今次外调,我必要带上我这儿媳一道往东都去。” 说着,徐守义自顾笑了,却惹得他们两个孩子红了脸,不敢再看彼此。 府中的嬷嬷曾说过,当年陆长宁母亲怀她时,陆丰年和徐守义曾经有过约定,若夫人这胎怀的是个女儿便许给徐守义的独子徐得安,若为男孩便让二人结拜为兄弟。 按照两家父母的约定,她原本是徐得安未过门的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徐得安俯首作揖道:“托王爷洪福,父亲用了王给爷的方子后身子已大好。” 李丘道:“如此便好。今儿天气好,本王正想着去郊外走走,你若没什么事,与本王一道去走走如何?” 徐得安道:“殿下美意,臣原不该辞,只是难得入京,家父亦千叮万嘱,交代微臣入京后必得先去陆府拜见陆世伯。” 李丘扬眉,看向陆长宁对徐得安道:“这可是巧了,护国公的幼子正好在这儿。” 徐得安顺着李丘的目光,扭头看向陆长宁,见他一身胭脂色窄袖袍衫,牙白似玉,唇若涂朱,面若敷粉,目光流转,恍若秋水盈盈。 徐得安道:“长宁贤弟?” 陆长宁转过身看着他,那身月白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当真十分衬他。陆长宁笑道:“正是小弟。多年不见,得安兄越发俊朗了,怪不得常听父亲说世伯为得安兄的亲事操碎了心。想来以得安兄这般姿容,寻常姑娘自是入不了得安兄的眼。” 徐得安笑说:“多年未见,长宁贤弟比当年却淘气了不少,竟也会拿我寻开心了。” 李丘低头笑笑道:“得安此言差矣,以本王愚见,你这位贤弟非淘气也,却是有点儿与常人不同的喜‘气’。” 徐得安不解李丘的意思,陆长宁一见李丘的笑便知道,他这是拐着弯儿埋汰那日她在香楼和那个乐师的事。 陆长宁道:“殿下如此笃定臣有与常人不同的喜‘气’,莫不是殿下自个儿有这些非同寻常‘喜’,所以无论看谁都像是同道中人?” 李丘在言语上落了下风,心里不畅快,阿烈与李丘一条心,更是气得牙痒痒。陆长宁自是一脸得意,至于婷玉,她虽不晓得那夜李丘和陆长宁在香楼的故事,但她见陆长宁据理力争,不让自个儿吃亏,她就开心。 一群人里只剩徐得安一头雾水,不过他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徐得安瞥见陆长宁身后的婷玉便问她:“这位姑娘是?看着却有些眼熟。” 陆长宁道:“婷玉。” 几年前徐得安随父亲道陆府拜别陆丰年时曾见过一个姑娘,听父亲说那是陆世伯从匪徒手底下救回来的孩子,一直养在陆府,陆家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那时徐得安初见婷玉,她穿了一身赤色罗裙,他还夸了她。几年不见,他竟都认不出了。 徐得安对婷玉颔首一笑,婷玉反应却淡淡的。 李丘道:“现下你这位贤弟正要回去,你既要去护国公府,不若同去?正好你兄弟二人也可以叙叙旧。” 不知是她对李丘有偏见还是怎地,她一听李丘说“叙叙旧”便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但她懒怠和李丘掰扯,只当做没听见。 陆长宁与徐得安拜别李丘便一道回了陆府,陆丰年想着徐家在京中虽还有一幢旧宅子,可到底多年未曾住人,即便收拾出来他一人住着,冷冷清清的,便留他在陆府住几日。徐得安不愿叨扰,婉拒陆丰年,奈何陆丰年执意,徐得安只得住下。 第二日一早陆长宁就去了蜀王府邸,李丘倒还算守信用,昨儿答应了她,今日果真在府中候着她。 这两日陆长宁走访京郊发现京郊失踪一案中的当事人是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这三人是一家人,前些日子从外乡逃难而来,三人才至京都不久便失踪。 这样居无定所的人便是失踪了,旁人轻易也察觉不到,若不是借着张媛失踪一事,这些人哪怕死了也无人知晓。除此之外,陆长宁还发现了一件蹊跷事,京郊附近的流浪者饥皆传城外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每至夜深人静时便会传来古怪声音,巧合的是张媛与那一家三口失踪那日,破庙附近便传出了古怪的声响,是以京郊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皆传失踪一案乃是庙里供的天神发威,是对他们不供香火的惩罚。 李丘虽在旁听着,但似乎却对陆长宁所言不上心,只一句轻描淡写的这事便交由她去办就把她打发了出去。 蜀王乃先帝爷幼子,排行十六,母妃为容妃,是先帝爷的宠妃。听闻当年先帝爷在位时也曾属意立蜀王为太子,让其继承大统。 那时陆长宁年幼,虽未曾见过李丘,却也常听父亲提起这位先帝幼子。 听闻蜀王两岁识字,六岁便能熟记《论语》,但却从不因天资聪颖就对学业有所懈怠,仍是日日苦读,与旁人无异。至十二岁,这位蜀王无论骑射还是马球与他几位兄长相比,丝毫不逊色。于政事上,李丘秉承先帝的德政,怀柔对下。 想当年当年为人贤德,人人称赞的蜀王是何等意气风发,到如今时移世易,却也沦为夜夜流连酒肆,纵情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是夜,陆长宁和婷玉投宿京郊外的一家客栈,入夜后陆长宁和婷玉便藏身于破庙外的大树下。二人在树下藏了一宿,迟迟不见庙中有响动,陆长宁恐婷玉撑不住,于是让婷玉回客栈歇息,婷玉却不走。 至寅时,晃眼间,陆长宁仿佛瞧见一个虚影从破庙后边一闪而过,那虚影闪现的速度极快,若不是她眼力好,只怕看不出。 陆长宁提起佩剑向那道虚影冲过去,婷玉急急忙忙跟上。 陆长宁和婷玉追到屋后却不见人影,只见夜色沉沉,满地的荒草,耳边尽是蝉鸣与蛙声,还有从黑黢黢的林间深处传来的“沙沙”声,越听越叫人心里发虚。 婷玉问她:“你看见什么了?” 陆长宁道“方才见着一个虚影一闪而过,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那万一要真是鬼怪又或是山中精怪,你不怕?” “笑话,我是谁?还会怕这个?”陆长宁瞄了婷玉一眼朝婷玉伸出手,一脸无畏道:“你若是怕就抓着我。” 话音才落,不知怎地一块石子滚到陆长宁脚边发出一声闷响,惊得陆长宁耸肩低叫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陆长宁失态的样子逗笑了婷玉。 待陆长宁看清脚边的东西是石子,顿觉脸上挂不住,她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拍拍衣袖,心虚地看向婷玉道:“原是石头啊,我还当是什么呢。” 婷玉笑问:“适才你不是说不怕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这般了?” 陆长宁辩解道:“我是不怕,就是冷不防地,心里没底。” 婷玉伸手道:“你若害怕就拉着我,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陆长宁像个赌气的孩子似地,她道:“我不怕。” 陆长宁屈身拾起地上的石块仔细看了看,那石块足有她一个拇指那么大,好端端地怎么会滚到她脚边? 婷玉就着陆长宁手里的石块看了一眼道:“这石块有何不妥?” 陆长宁道:“这石块不大不小,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滚到我脚边。” 婷玉道:“许是你自己没注意,踢到了?” 陆长宁道:“不会。” 婷玉问:“那你的意思是?” 陆长宁转转眼眸,小声道:“除了你我,这儿或许还有其他人。” 婷玉准备回头,陆长宁悄悄拉住婷玉的手道:“别回头,装作不知道。” 婷玉轻声问她:“你怎么知道是人?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也未可知。” 陆长宁道:“我的好婷玉,你莫不是真信世上有鬼罢?世上向来只有捣蛋鬼,贪心鬼,色鬼,从未有……” 婷玉道:“若为虚,咱们祭祖又是为何?” 陆长宁一时语塞,她道:“成,今儿我为你捉一只鬼,让你瞧瞧。” 陆长宁头也不回,回手把石块丢向身后的草丛。窸窣声过后,两个男子从草丛里蹿出来,陆长宁捡起脚边的一小段木棍冲上前。 陆长宁的手腕轻轻一使力便将木棍甩了出去,直冲那个跑在最前头的人砸去。须臾,“啪”地一声响惊起林中飞鸟,那人应声抱膝蹲下,跟在他后头的人见状便过去扶他。 陆长宁趁机追上二人,接着幽微的月光,她看清二人的相貌。这一看却惊得陆长宁急急忙忙抱拳跪下。 陆长宁诚惶诚恐道:“臣不知是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好歹也是个上过战场英勇杀敌的王爷,怎地这般不禁打?才一棍子就疼得恨不得把一张脸挤成包子上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婷玉姗姗来迟,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下。 阿烈气急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虽未曾亲眼见陆长宁使手段,但不知怎么地,他就是笃定这一出是陆长宁故意闹出来的。 不等阿烈把话说完,李丘扬手道:“不知者无罪……”李丘似笑非笑地看向陆长宁道:“不过……将军倒是好大的手劲。” 昏暗暗的天光下,陆长宁隐约看见李丘的眼神像鹰一般深沉未定。 陆长宁道:“臣惶恐。月黑风高,殿下身量高大又穿了一身玄色便服,远远看去便似是山中精灵,再不然便是山中得道仙人。微臣一向不大信鬼神之说,所以才想开开眼。” 阿烈急道:“胡说八道!殿下,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你如何能轻纵了他!” 她确实是胡说八道,可总不能让她说她觉着王爷的背影看上去像个坏人吧? 陆长宁道:“殿下明鉴,臣确实不知是殿下。” 婷玉道:“请蜀王殿下明鉴,方才小女与主子争论鬼神之事,故此主子才想让小女开开眼,加上白日间殿下说这事交给我家主子去办,是以主子确实没想到殿下会来。殿下若是要怪罪请怪罪小女。” 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像极了戏院里唱双簧的。 阿烈扶李丘起身,李丘道:“都起来,本王说了不会怪罪。” 陆长宁道:“殿下怎么来了?” 李丘笑道:“我若不来,怎知你情深义重,舍不下花前月下的温情。” 陆长宁讪笑一声道:“殿下真会说笑。” 早知道方才那一棍她该下狠手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陆长宁又问:“殿下是何时来的?” “入夜便来了。横竖今夜是等不到了,眼下天快亮了,都回去罢。”李丘抬头看了眼灰蒙蒙亮的天色。 李丘吩咐阿烈道:“你脚程快,去寻辆马车过来,再不济寻匹马过来也成。本王伤了脚,受不住这么远的路程。你且去,一会儿在前面凉亭汇合。” 阿烈得了令,使出他的轻功,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丘冲陆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近前来扶他。陆长宁心中虽万般不愿意,却碍于李丘王爷的身份,不得不过去献出她的肩膀让李丘搭着。 李丘的手一搭上陆长宁的肩,他便道:“将军好歹也算是自小在武人堆里破爬滚打的,怎地身子却这般单薄?” 李丘原以为陆长宁的身子只是看着单薄,但她好歹是个习武的男儿,多少摸着也该是结实的,却不想她的身形不仅是看着单薄,就连摸着也单薄。 陆长宁一时无话。 李丘腾出手捏了捏陆长宁的肩膀道:“将军这身形怎像个女子一般,与你那婷玉姑娘怕是一般无二。” 陆长宁一惊,想跳却又跳不开。 婷玉也跟着吃了一惊,她看向陆长宁,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为陆长宁解困。 陆长宁道:“殿下如何能将臣与女子相比。家母怀下官时未能好好保养,所以下官自幼身体便不大好,以致如今才成了这个模样。下官福分浅,哪里像殿下这般福禄深厚,生得如此高大俊朗,让京中闺阁都仰慕殿下威名。” 李丘道:“你倒是乖觉。” 陆长宁咬咬牙道:“殿下谬赞。” 三人在凉亭等了片刻,阿烈便驾了一辆马车过来。 适才陆长宁得知那个虚影是阿烈时,已经惊叹阿烈轻功了得,如今见他不过片刻时间就驾了一辆马车回来更是对阿烈的轻功赞不绝口。阿烈只哼了一声,没有接陆长宁的话。陆长宁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和婷玉说话。 李丘累了一夜,上车之后就闭上眼歇息,陆长宁撑了一夜,早走了困,即便闭着眼也无法养神,故而一双眼便只能在眼眶里转呀转,打量起车内的布置。 目光流转,陆长宁的眸光悄然落在李丘身上。 这么一瞧,陆长宁惊觉李丘眉目深秀,面目姣好,怪道深得京中女子喜欢。 从前她便听人说过王爷生得像他母妃,如此看来这位容妃想必是个大美人,怪不得多年来圣宠不衰。可转念一想,当初人人称赞的蜀王,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又不禁让人唏嘘。 陆长宁盯着李丘出神,忽然听见李丘开口说道:“本王不喜男色,将军就是把本王这张脸看穿了也无用。” 陆长宁一惊,再看李丘时,他已睁开眼盯着她瞧。经李丘这样瞧,陆长宁心里直发虚。 陆长宁磕磕巴巴道:“殿下误会了,下官是见殿下头上有一片落叶。” 李丘笑,抬手拿下那片落叶道:“将军已有婷玉姑娘那样的美人在侧,这双眼睛还是不要在别人身上乱转了,免得伤了那么一位美人的心。” 李丘抬头冲陆长宁一笑,陆长宁慌了心神。 李丘道:“又或者将军已经变心?”说着,李丘的目光便飘向外头婷玉的方向道:“若真是如此,本王瞧那个姑娘不错。” 陆长宁暗道:“色令智昏,无耻!连下属的人都惦记!当真是白瞎了‘贤德’二字,该叫‘色昏王’才是。好好一个皇家贵子怎么就歪成了这副鬼德行?” 陆长宁面上道:“下官替婷玉谢过殿下夸赞,只是下官的家事怎敢劳殿下费心。” 婷玉和阿烈在外头的车辕上也没闲着,阿烈一边驾车一边盯着婷玉瞧。婷玉知道阿烈总盯着她看,心中不悦,于是扭头也盯着阿烈。四目相对,阿烈蓦的红了脸,干咳一声,看向别处。 见阿烈如此,婷玉心中畅快不少。 阿烈道:“程某不大会说话,但有些事不得不劝一劝婷玉姑娘,还望婷玉姑娘莫生气。陆长宁配不上姑娘,婷玉姑娘这样不清不楚地跟着他,岂不是蹉跎岁月?不若正经寻个归处才是。程某这些话虽不顺耳,却是真心实意为婷玉姑娘着想的。” 婷玉不看阿烈,只道:“巧了,我也不大会说话。王爷如今心思不在建功立业上头,程郎这样跟着王爷岂非屈才?” 阿烈急道:“你怎的这般不分好坏?我是可怜你一个姑娘家被陆长宁这样耽搁才好心劝你,你不领情便罢了,竟非议王爷。” 婷玉却不说话,便像是未曾听见似的。 至王府,李丘和阿烈下了车,那辆马车便由陆长宁和婷玉驾回陆府。陆长宁见婷玉困得打盹,于是便让婷玉进车里坐着,她来驾车。婷玉先时不肯,架不住陆长宁坚持如此,婷玉只得进车中歇着。 午后,陆长宁与婷玉至主院来瞧父亲母亲。二人行至花园,远远瞧见陆丰年一人独坐园中的紫藤架下的藤椅上,边上放了一张矮桌,上头摆了一盆用冰块浸着的荔枝,陆丰年手里握着一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身上送风,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一个接一个地剥荔枝,往嘴里送。 即便隔着花园里满目的花草,陆长宁也能看得出来此刻她父亲有多惬意。陆长宁和婷玉相视一笑,悄悄走了过去。 及至陆丰年身边,陆长宁笑道:“好啊,阿郎又瞒着阿娘偷偷吃荔枝!” 陆丰年冷不防被陆长宁这么一吓,一哆嗦,手里刚剥出来的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就这么滚了下去,掉在地上沾上一层薄灰。 陆丰年“哎呦呦”叫唤了两声后道:“造孽,造孽!小冤家。为父多日不曾食,今儿才吃这么一回,你就来捣乱。” 陆丰年喜食荔枝,可荔枝价贵,陆夫人向来勤俭,且荔枝性热,陆丰年又是个火旺燥热的体质,不宜多食荔枝,所以陆夫人一向不许陆丰年多食。 陆长宁笑道:“我看不是罢?前日我才瞧见阿郎在书房吃荔枝来着……” 陆丰年忙看看四下,冲陆长宁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道:“小点儿声!回头叫你阿娘知道了,又是一顿唠叨。” 陆长宁瞟了婷玉一眼,故意提高声量,逗她父亲道:“原来阿郎怕被阿娘知道啊。” 陆丰年一再朝陆长宁做禁声的动作,他道:“你别嚷,来,趁你阿娘不在这儿,咱们爷仨赶紧把剩下的荔枝都吃了。” 陆长宁道:“我不吃,回头叫阿娘知道我包庇阿郎,我担不起。” 陆丰年见劝不动陆长宁便看向婷玉。 彼时,陆长宁正好瞧见母亲从她父亲身后的花丛里绕出来,陆长宁嚷道:“阿郎,怎地又吃荔枝!” 陆丰年来不及藏余下的荔枝,夫人林湘江已经走来。陆丰年被夫人抓了个现行,少不得挨夫人一顿训。 别看陆丰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可在家中却是个惧内的主儿。 陆长宁在边上偷着乐,林湘江突然把话锋一转,拐到她身上来。 林湘江道:“你却也是,成日不着家也便罢了,就连婷玉也跟着不见人影,想是你们三个嫌我命长,平日过得太舒心,是与不是?” 三人看看彼此,轻易不敢开口应声。 林湘江又道:“婷玉如今也大了,该正经寻个婆家才是。前儿我与你说的那几个适龄男子,你可有中意的?” 陆长宁见话头转到婷玉身上去,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藏到婷玉身后去,不敢让阿娘看见她。 婷玉道:“我只想守着老爷,夫人还有长宁,不想嫁人。” 林湘江道:“傻姑娘,又说胡话了不是?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来,你随我来,我好好与说说这事。” 林湘江和婷玉走远之后,陆丰年看向陆长宁道:“你瞧你,把你阿娘招过来,你落得什么好处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图什么?” 陆长宁倒打一耙道:“我与阿郎又不是敌人,阿郎这话说的,未免太伤人心。” 陆丰年扫了陆长宁一眼:“昨儿夜里可有发现?” 陆长宁给自个儿剥了一颗荔枝送进嘴里道:“虽不曾发现什么线索,但却遇着了蜀王殿下。” “蜀王殿下?”陆丰年不无可惜道:“想当年蜀王殿下也是经世之才……既是在王爷手底下做事,天家威严,凡事自个儿多留点心,警醒着点儿。” 陆长宁道:“阿郎的意思,我明白,自当小心行事。” 陆丰年沉声道:“方才你阿娘说起婷玉的婚事,你可有什么念头?如今我与你阿娘身子还算健朗,可将来我与你阿娘百年之后,你一人该如何是好……” 陆长宁道:“咱们一家人好好的,阿爹阿娘又正值壮年,想那么远的事做什么。再者而言,还有婷玉呢。将来婷玉遇着意中人,再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还有阿姐,她虽在宫中,不能时时照拂,但阿姐疼我,我是知道的,我怎会是一个人?” 陆丰年道:“你能这样想自然好。说来得安这孩子体贴稳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且你与得安尚有婚约在身,只要你有这个心,阿爹无论如何也会为你办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陆长宁懒懒地动了动筋骨道:“阿郎瞧我这个样子像是能在深闺好好相夫教子的性子吗?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样的事,阿爹阿娘就不要操心了。” 陆丰年道:“你阿娘说得对,当年你要是生在普通人家,现下一定……” 陆长宁道:“阿郎今儿是怎么了?怎和阿娘似的净说胡话。我若不是阿爹阿娘的孩子,而是生在普通人家,如今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阿郎可真是糊涂了。” 当年的事非阿郎阿娘所愿,她能活着已是万幸。 陆长宁道:“阿郎别再胡思乱想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准备准备出城去了。” 从她父母住的主院出来,陆长宁拐道去了徐得安住的良英馆。 才至门前便已看见徐得安身着艾绿色便服,负手站在回廊边上的一片竹林底下抬头盯着那一头郁郁葱葱的麻竹出神。 风吹影动,日光便像是闪着光的金箔纸一般,尽数落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金灿灿的光。 陆长宁信步而来,徐得安便像是在身后还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回头望向她,冲她微微一笑。陆长宁一愣,回以微笑。 她自诩走出了她玉树临风的一面,若这儿有姑娘定然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料不知打哪儿蹦出一块鹅卵石绊了她的脚,陆长宁脚底打滑,一个踉跄险些崴了脚。 陆长宁发窘,险险站稳后,有点心虚地看向徐得安,只见徐得安边走边笑。见他如此,陆长宁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 待徐得安走近,他问她:“可伤着了?” 陆长宁道:“你别笑。” 徐得安急急收住笑,他道:“好。” 陆长宁道:“你回来也这么些天还没好好去街市逛逛罢?眼下时辰尚早,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徐得安道:“听陆世伯说昨夜你在京郊外守了一夜,还是改天罢,今儿你好好歇歇,养养精神。” 陆长宁拉住徐得安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不妨事。我这人别的没有,就剩下一身的精气神了。前两日你忙着探亲,我也没空好好招待招待你,如今你我都得空,岂能放过?” 徐得安道:“可今夜你不是还要去城外?” 陆长宁头也不回道:“既知道,咱们就快去快回。晚了,等坊门一关,别说我晚上去不了京郊,咱们两个都不一定回得来,说不准还会被官老爷请回衙门。” 陆长宁一路拉着徐得出了陆府直奔东西市。 陆长宁道:“我告诉你,西市有一家烧饼铺的烧饼可好吃了。别说府中的厨子做不出那个味道,就是皇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从前阿姐还没嫁进大明宫时常带我去那家铺子吃烧饼。还有,那家铺子前常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那个也好吃,不过那家的小贩手脚不勤快,时来时不来的。对了对了,东市有一家铺子做珠钗的手艺特别好,我阿娘喜欢得不了……哪天你想买些送心上人,我带你过去。我常帮阿娘还有婷玉买,铺子的老板认得我。若我在,店家或许能算便宜些。若你不想买珠钗,喜欢古玩字画也使得,东市那儿有许多……” 徐得安跟在陆长宁身后听她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话,左不过是这家的珠钗做工精细,那家的东西好吃之语。徐得安倒不在意,只是见陆长宁说得高兴,他不忍扫陆长宁的兴,少不得附和几句。 陆长宁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停住,懊悔道:“瞧我这个记性,怎却把婷玉给忘了!” 当年阿姐还未出嫁,阿姐常带着她和婷玉两个人来西市吃烧饼,因此婷玉和她一样喜欢西市那家烧饼铺的烧饼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她来西市十次里有九次都带着婷玉过来。 陆长宁往来路看了一眼,她道:“罢了,罢了,这一来一回的不知还得耽搁多少时间。等咱们回的时候给婷玉带上一块就是。” 二人至西市的烧饼铺要了两块烧饼坐在铺子沿街摆放的桌椅上。 二人正吃着,陆长宁忽然扭头对隔壁胡辣汤铺子的店家道:“老板,这儿来两碗胡辣汤。” 店家听了朗声应道:“好咧。” 不多会儿,店家就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胡辣汤放在二人面前。 陆长宁道:“这家的胡辣汤虽说不上多好吃,可配着烧饼吃就是人间美味,你快试试。” 徐得安笑笑道:“你忘了?我也曾在京都住过几年的。” 陆长宁恍然大悟道:“是了,我竟给忘了。” 吃完烧饼,二人在西市逛了一圈。路上遇着一个卖玛瑙玉石的波斯商贩,陆长宁见那人卖的玉髓好看便停在摊子前看了好一会儿。 末了,陆长宁挑了一块水晶玉髓项链。那块玉色泽温润柔和,光泽通透,上面雕的莲花便像是真的一般。 之前圣上赏的珊瑚手串,她原打算送给婷玉,可婷玉却说她不喜珊瑚,不肯要,仍退回来给长宁。 陆长宁捧着水晶玉髓前前后后看了许久道:“这回婷玉一定喜欢。” 徐得安道:“看来你与那位婷玉姑娘交情匪浅。” 陆长宁脱口而出道:“婷玉与我自小一块长大,交情自然好……”陆长宁猛然想起外头的流言,忙说:“你别误会,我与婷玉清清白白,从未有一丁点儿逾越规矩之举。” 徐得安笑道:“我何曾说什么?” 徐得安一句话噎得陆长宁再说不了话。 徐得安和陆长宁一路往前,走了没多久便至一家酒肆门前。二人一眼便看见李丘和阿烈在酒肆门口站着,李丘正和酒肆中的一个舞姬拉扯,阿烈敛声闭气跟在他身后。 陆长宁只道他寡廉鲜耻,当街就与女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轻浮至极,成何体统!当真是丢尽皇家颜面。 陆长宁拉着徐得安准备转身往回走,不想李丘那厮却是个眼尖的主,愣是在来来往往的商客中瞧见了他二人。 李丘扬声道:“得安,陆将军!” 陆长宁只恨自个儿脚程不快,没能躲开这个祸害。 既已被李丘瞧见,陆长宁和徐得安少不得过去行礼。但因人多眼杂,陆长宁和徐得安只抱拳行了个礼,并未直呼王爷。 李丘像是醉了酒,身上带了些似有若无的酒香。 李丘道:“走,一起吃酒去。” 陆长宁道:“下官有要事缠身,恐不能陪同,还请……” 不等陆长宁说完话,李丘就推着徐得安和陆长宁进了酒肆,他道:“不就是京郊一案吗,不着急。得肖遥且逍遥,将军怎不明白?” 想他昨夜一夜未阖眼,又伤了脚,早上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会儿一说要吃酒就这般有精神,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可陆长宁转念一想,看李丘昨儿的样子又不像全然对京郊一案不上心,她当真是看不明白李丘这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陆长宁兀自出神,忽见李丘招来几个小娘子,命她们分别在陆长宁,徐得安和阿烈边上坐下。阿烈欲言又止,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一桌子人里边,除徐得安,陆长宁和阿烈之外,个个都乐得和朵花儿似的。 李丘道:“你们都好好伺候着,那可是护国公的公子陆将军。” 陆长宁发窘。 其中一个小娘子一听陆长宁是将军,立马殷勤了不少,像是吃了软筋散似地直往陆长宁身上倒,陆长宁躲都躲不掉。 李丘又揶揄道:“陆将军与常人不同,不喜欢在脂粉堆里打转,今日你们谁能哄陆将军开心,我重重有赏。” 姑娘们听李丘这样说,更是使劲浑身解数要往陆长宁身上钻。陆长宁躲得着实辛苦,便只能暗暗瞪李丘,在心里发发牢骚。 另一个小娘子问李丘道:“适才妾听这位陆将军自称下官,如此说来李郎必是位贵人。” 李丘道:“贵人谈不上,不过虚占个名号,得了块封地罢了。” 那个小娘子笑吟吟道:“我猜着李朗是何方神圣了。” 陆长宁气得想打人!枉她刚才还费心替李丘隐瞒,没想这人却一点儿不领情,当真是不怕有损皇家威严。 李丘把酒杯推向那个小娘子道:“我就喜欢你这么聪明的姑娘。” 旋即,李丘又劝三人喝酒。 李丘道:“回芳楼的葡萄酿不比香楼差,你们都尝尝。” 李丘向几个姑娘使眼色,示意让她们伺候三人喝酒。 陆长宁总想着这些姑娘如花一般年纪沦为风尘女子,终日周旋于各色男子之间,不得不卖笑为生也是怪可怜的,所以拉不下脸拒绝舞姬递过来的美酒,偏她又躲不过去,只能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这头陆长宁刚喝完酒便听见徐得安身边的歌姬娇滴滴地说:“官爷,喝一点罢。您瞧,他们都喝了。” 徐得安面无表情道:“我不喝。” 歌姬又道:“这杯酒妾举得手都酸了,您好歹喝一点罢。” 徐得安眼皮都不抬一下道:“那就别举着了。” 歌姬不依,仍端了酒凑到徐得安跟前:“官爷。” 徐得安接过酒问她:“这酒必须有人喝?” 众人一愣,都不解他的意思。 歌姬笑盈盈地看着他道:“自然。” 谁想,徐得安一转眼就把酒递给阿烈,让阿烈喝。彼时,阿烈刚喝下一杯酒正被身侧的女子纠缠,再经徐得安这么一闹又稀里糊涂地喝了一杯。 陆长宁和李丘都憋着笑侧目看向徐得安,又见那位姑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二人心中不免心疼那位姑娘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怎么偏就让这么娇俏可人一姑娘遇见了徐得安这么一个无心风月的人! 歌姬见此情状,登时气红了脸,起身道:“官爷这是瞧不上我?觉得我不配给官爷端茶递水么,又或是怕脏了自己?” 徐得安道:“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徐某并非看不起姑娘,但男女有别,徐某不敢僭越。” 李丘和陆长宁在边上瞧见都暗道徐得安不解风情,为那位姑娘抱屈。 歌姬哼了一声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既觉着男女有别还来回芳楼作甚?莫不是来效仿柳下惠,想博个坐怀不乱的好名声?再不然就是别出心裁,想在酒场修道,好叫人知道官爷清高?既如此,不如直接在城门口贴一张告示,岂不痛快!来这儿作甚?真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榆木脑袋!” 言罢,那个歌姬丢下徐得安,气呼呼地离去。 陆长宁和李丘捂着肚子笑起来,没想到这个姑娘看着可人,嘴皮子却如此厉害。 李丘道:“得安何苦来哉!不过一杯酒而已,瞧把人家姑娘给气的,真真是我见犹怜。” 徐得安却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看向李丘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的。” 陆长宁身边的舞姬忙出来打圆场道:“兰儿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小的。小姑娘嘛,生得又美,难免心气高些。还请各位官爷莫要生气,不要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我代她敬各位一杯,权当是赔罪了。” 陆长宁问她:“那位姑娘芳龄几许?” 舞姬道:“前些日子才过了十四岁生辰。说来她也是可怜,十岁那年父亲病故,母亲带着弟弟改嫁,把她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前年买她的那家人家道中落,又转手把她卖到咱们回芳楼来……” 李丘身边的姑娘打断她道:“若说可怜,咱们这些人有几个不可怜的?不说她了。” 说着,这些姑娘们又开始招呼他们四人喝酒。 李丘饮下一杯酒,忽拍手道:“哟,今儿这曲子弹得好。” 陆长宁顺着李丘看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可了不得了,坐在台上演奏乐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在陆长宁在香楼遇着的乐师。 那夜之后,陆长宁去香楼找伙计们问过这人,可香楼伙计都说他是个打临工的乐师,这儿蹿蹿,那儿待一待的,他们也不晓得他往哪儿去了。 陆长宁在香楼问了一圈,除了他的名字,旁的都没问出来。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乐师抬眼看见陆长宁,惊得丢下东西就跑。陆长宁翻身跃过井床,直奔那个乐师而去。 徐得安见陆长宁走得匆忙,恐她遇上棘手的事,起身准备追上陆长宁。 李丘却道:“坐罢,不用担心陆将军。那小毛贼前几日偷了陆将军一枚玉佩,陆将军这是找他算账呢。” 徐得安仍放心不下。 李丘道:“咱们只管乐咱们的。一个小毛贼而已,哪里是陆将军的对手。你别小瞧了你这位贤弟,他身子虽看着单薄,武功却了得,阿烈与他近身搏斗都未必赢得了他。” 徐得安看向阿烈,阿烈扫了徐得安一眼,低头为李丘满上一杯酒。 那个乐师脚步却快,一溜烟就逃出回芳楼,拐进巷子里去。 他这速度,估摸着都快赶上阿烈的轻功了。 陆长宁唯恐再叫他逃了,情急之下随手抽出边上摊贩的一把团扇,以扇骨对准那人的膝盖,狠狠甩过去。 那人嚎叫了一声,旋即跌倒在地。 陆长宁趁势单膝压在乐师背上,擒住乐师的左手。 陆长宁道:“快说,张媛在何处?” 陆长宁对张媛实没有情谊,她乐得成全张媛。只是张思北说得也对,张媛一个姑娘家,又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不明不白的跟情郎私奔,来日若事发,岂不是要丢尽张家的脸面,届时还毁了张媛自个儿的名声。 “张媛是何人?小人实在不识……”乐师疼得“嗷嗷”直叫,话都说不齐整。 陆长宁加深手下的力道,乐师疼得左右晃动,一边嚎一边求饶。 陆长宁道:“再不说实话,我就拧断你这只胳膊。” 张媛虽是自愿与人私奔,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出逃也绝非易事,必是有人暗中帮忙。若想寻回张媛,比得先找出帮他们出逃的人。 “天地良心,小人确实不识张媛是。” “嘴够硬的,看来不……” 乐师忽然急道:“官爷快看,那是官爷寻的那位女子不是?” 陆长宁道:“打量着蒙我呢?” 乐师道:“真不是,官爷再不追可就迟了。” 用这种蠢办法诈她的人她见得太多,她哪里肯信。 陆长宁悠悠道:“这招别人都使过,你来点儿新鲜的。” 乐师欲哭无泪:“官爷这股子自信当真是无人能及。” 陆长宁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说,张媛现在何处?” 乐师如实道:“让我看看,约摸是前方十丈开外。” 陆长宁脱口道:“胡说八道什么……” 陆长宁抬眼的一瞬,果真看见张媛在距他们十丈远的地方上了一辆马车。一眨眼,那辆马车便奔出城去,陆长宁便是想追都追不上。 陆长宁恼道:“你怎不早点儿说!” 乐师委屈道:“小人说了,可官爷不信呐。” 陆长宁又问他:“既不认识张媛,那日在香楼我问你时,你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是怎么回事?” 乐师答说:“小人胆小,官爷那样对小人,小人自然怕。” 这话说的,若让不知实情的人听去,指不定以为她对这人有什么想法呢! 陆长宁忙跳开道:“话可要说清楚了,我哪样对你了!” 乐师嬉皮笑脸道:“若非官爷办案,小人险些以为官爷是看上了小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陆长宁满脸嫌恶,心下暗道:“油嘴滑舌,必定不是正经人!即便张媛一案与他无关,他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乐师道:“官爷如何认定小人一定识得画像上的女子?” 陆长宁道:“那日香楼的舞姬说你过目不忘,要找人,问一问你就成。” 乐师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过目不忘?哪个与你说的……”须臾,乐师想起那日在他边上坐着的人,惊道:“这算哪门子的冤案!那日舞姬与你说的必是我身边的老吴,他才是香楼里那个过目不忘的人。” 合着闹了半天,他这是摊上冤假错案,平白糟了这么些罪? 陆长宁发窘道:“此话当真?” “真,比真金白银还真!不信官爷现在就去香楼问一问。若发现我有半句假话,我任凭官爷处置。” 陆长宁正为生生错过张媛而懊悔,她道:“罢了罢了,你走罢。” 乐师片刻不敢耽误,拔腿就跑。只是他才伤了腿,不大便利,是而逃跑时一瘸一拐的。陆长宁见他那滑稽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随后陆长宁便去了城门询问守卫方才马车上的人往何处去了,守卫却道不知。 陆长宁返回芳楼,他们那一桌子的舞姬和歌姬都已经散去,只剩李丘,阿烈和徐得安三人在那儿坐着。 李丘见她回来,幽幽放下酒杯对徐得安道:“瞧,这不是回来了?” 徐得安问陆长宁:“可找回你丢的东西了?” 陆长宁不解徐得安的意思,盯着徐得安看,眼波一转,忽见李丘悠哉悠哉地看着她,猛地叫她想起那日她在殿前说的话。 陆长宁回道:“找着了。” 因陆长宁还赶着去京郊查案,四人在酒肆略坐了会儿便散了。 回陆府的路上,陆长宁问徐起得安那位小娘敬酒之事。 陆长宁问徐得安:“你既觉着男女有别,不愿接那姑娘递来的酒,怎么一转手就给了阿烈?难道他就不能有男女之防?” 徐得安道:“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我将那杯酒递与阿烈时,他已饮下一杯,想来应当不看重男女之防。” 这话听着好像确实没什么毛病。 陆长宁暗道:“险些被他平日正经的样子给糊弄过去,原是个鬼机灵来的。” 徐得安扫了陆长宁一眼,见他眉头未舒便知他在想什么。 徐得安道:“我与王爷交好不假,可他毕竟是皇族中人,我岂能僭越身份地位把酒转给他?而你……”徐得安笑道:“论你我的年纪,我算是你兄长,理当照顾你,岂有让你为我挡酒的道理?” 是夜,王爷因醉酒未至,陆长宁携婷玉在破庙外头守了一夜,仍是一丁点进展都没有。 翌日圣上召见李丘和陆长宁,就京郊一案问了二人一些问题。 圣上得知一连几日也没查出个像样的头绪便道:“看来让你二人查案对你二人而言是大材小用,所以心有怨气才如此懈怠是与不是?” 李丘和陆长宁俯身行李道:“圣上明鉴,臣等绝无此念。” 圣上道:“听闻昨日蜀王在回芳楼喝酒听曲,美人在侧,美酒在手。蜀王被酒色迷了心,自然不记得朕交办的这等小事了。” 不等李丘开口,陆长宁便解释道:“昨儿臣与王爷在回芳楼不假,但却不是为了听曲解闷,是……是蜀王借听曲喝酒的名头帮臣抓几日前盗取臣玉佩的小贼。” 陆长宁所言虽与事实有细微出入,可从结果上来看却是比真金白银还真的真话,至于李丘去听曲儿到底是不是为解闷消遣,那便只有李丘自个儿晓得了。她无心探究真相如何,也不想探究,只想把昨儿的人情还回去。 李丘略微偏过眼看向陆长宁,一方面是他没想到陆长宁脑子转得这么快,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想到陆长宁胡诌的本事这般抢眼。 陆长宁回望了他一眼,似是在说:“看什么看,我这是为了帮你解围,你别不识好歹来拆我的台。要死你自个儿死,别拉我做垫背的,我还没活够。” 圣上不信道:“若真如此自然好。”圣上来回打量陆长宁与李丘道:“朕原本担心你二人因上次的事结怨,影响这次查案的事,如今看来是朕多想了。你可抓着那日小贼了?” 陆长宁回道:“已寻回玉佩,但没抓着小贼。” 圣上道:“朕姑且信你们一回。眼下京郊一案虽不是棘手的大案,但人言可畏,若不趁早查办此事,恐生变故。朕限你们三日内查明此案。” 陆长宁与李丘道:“臣遵命。” 从紫宸殿出来,路长宁便觉着身上一松,身轻如燕。 说来奇怪,紫宸殿乃圣上召见群臣,批阅折子的内殿,殿中窗明几净、明光烁亮,按理说这样采光通透的地方本应该让人愉悦,但不知为何,每回陆长宁进入紫宸殿便觉着有股阴郁之气压顶,让她觉得闷得慌。 或许这便是人常说的天龙真气,不是她这样的凡夫俗子能轻易靠近的。 陆长宁自顾想事情,忽听李丘道:“方才多谢你。” 陆长宁道:“昨儿王爷帮了臣,咱们这算是扯平了。” 今日想来,也许昨儿李丘定要她进回芳楼喝酒就是为了让她见到那个乐师。可她想不明白李丘为什么帮她,她与李丘向来无交情可言,况且二人还有当年一桩马球赛的公案摆在那儿。故此李丘此行的动机她不得不多想。 适才圣上那番责备倒是意外解了她的难,趁着这个机会她把昨儿欠李丘的人情还上,好过日后他托她做令她为难的事。 陆长宁问道:“王爷明知下官并未丢失什么玉佩,为何昨日还要告知下官那个乐师的下落,还替下官解围?” 李丘道:“人生在世,难免碰上难处。只是凭你我这样的身份地位,这难处在你我眼里是难言之隐,可落到有心人眼里或许就是任人拿捏的短处,又何必宣之于口,让有心人听去。这般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本王不屑。” 阿烈怪声怪气在旁搭腔道:“王爷行事向来磊落,不似某些小人,净做些背后捅刀子的肮脏事。” 听阿烈这意思,话里话外似乎都指着陆长宁说。 陆长宁自认坦荡,故不睬阿烈,作揖道:“昨日之事,多谢王爷。” 李丘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将军道谢。今日酉时,城门见。” 陆长宁毕恭毕敬道:“是。” 李丘与阿烈走远后,阿烈问李丘:“昨日王爷为何要帮那个小人?当年若不是他使计,王爷如何会摔下马背,险些丧命。” 李丘道:“当年之事是他做的不假,却未必全是他所为。他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在所难免,可他一个孩子何至于为赢一场马球赛就下此狠手?” 阿烈自然明白李丘的意思。 阿烈道:“即便如此,他做手脚是板上钉钉的事,王爷不该帮那种小人。” 李丘回身道:“谁说我是帮他?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原想着日后有用得上的时候,结果却这么白白浪费了,真真可惜。” 至紫宸殿宫门,陆长宁迎面遇上张思北张尚书,陆长宁作揖行礼,同张思北寒暄了几句便与张思北分开。二人擦身而过,陆长宁忽见张思北身上掉出一枚香囊。 张思北却未曾察觉,陆长宁叫他,他也未曾听见,陆长宁只得回身拾起那枚香囊。 陆长宁在女红这事上虽不大通,但陆平遥出阁前陆长宁常见她摆弄这些东西,故而她多少懂一些,不过陆长宁也只是略懂皮毛,只瞧得出别人绣活的好坏,但瞧不出里头的名堂。 她看别人的刺绣好不好全靠与她阿姐过去做的那些绣活相比,若是别人的绣的东西比她阿姐绣得好,那便是好;若不如她阿姐,那便是不好。 她手里这枚素色香囊上头绣了一朵孤零零的梅花,线条明快,绣工精细,与她阿姐做的刺绣相比一点儿也不逊色,是而陆长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香囊的样式有些老旧,看着像是有些年头的样子。 陆长宁追上张思北道:“张尚书,您的香囊掉了。” 张思北一怔,忙收下香囊道:“多谢陆将军。” 陆长宁想起昨日在城门前见着张媛之事,原想说与张尚书,可转念一想,眼下她并不知晓张媛去向,便是告诉张思北无益,反倒招张家二老担心,不如不提。 至陆府别院,陆长宁一眼瞧见站在院门外头等她的婷玉。 暑热当头,婷玉穿了一身青色襦裙站在树荫底下。远远看去,婷玉那身青色衣裳便像是与她身后满目的翠竹融为一体似的,反衬得她肤白如雪。 婷玉今年已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华……她便罢了,这一辈子大约也就这样了,可婷玉与她不同,是该寻个好人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上回她听阿娘说看中了刘侍郎家的长子,刘郎今年二十有三,眼下在兵部当值,为人谦和有礼,若婷玉真能嫁过去,倒是一桩好姻缘。 可婷玉却没有那样的心思,所以即便阿娘多次向婷玉提起,婷玉却总是不肯。 陆长宁向婷玉走去,她道:“与你说了多少回了,这么热的天,你在屋里等我就成,跑出来做什么?倘或中暑当如何?” 婷玉道:“你又说胡话。这儿绿荫成片,阴凉爽快,如何会中暑?” 说着,婷玉从袖兜里取出一片嫩绿的新芽道:“你瞧,这叶子颜色多好看,摸着也软和,只是可惜好好的新芽却被昨夜一场急雨生生打下来,当真可惜。” 陆长宁道:“你昨儿又没睡?” 婷玉幼年时遭逢巨变,本就心慌难安,夜里睡得不安稳,后又为照顾陆长宁,所以不敢睡得太熟,渐渐地便养成浅眠的习惯,外头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吵醒她。 为了婷玉这个毛病,家里没少请医问药,陆长宁亦是刻苦习武,为的就是不让婷玉操心,可即便如此,婷玉始终不见好。 想来婷玉这病许是心病亦未可知,老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婷玉这病不是不能治,只是要治这病还缺一味心药。 婷玉忽地笑起来问她:“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陆长宁道:“我去看看阿爹和阿娘,你回屋里歇一会儿,养养神,否则今夜我一定不带你出城。” 不等婷玉回话,陆长宁已然离去。 婷玉捧着那片嫩叶望着陆长宁的背影,暗自嗟叹。随后一转身,自去树荫底下。她在树底下刨了个浅坑,把嫩叶埋起来。 徐得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悠然道:“徐某以为惜花爱花之人葬花已属稀奇,没想今日有幸还能见到葬叶之人。” 婷玉急急扫了扫身上的尘土,起身看向徐得安道:“长宁才往主院去了,你若寻他,可去主院找他。” 撂下这句话,婷玉便转身准备回屋子里。 徐得安道:“徐某可是做了什么冒犯婷玉姑娘之举?为何姑娘如此……” 婷玉回身看向徐得安,她的目光凛若冰霜,害得徐得安只说了半句话便打住,没再往下说。 “并不是你冒犯了我,而是我生性如此。你请自便。” 婷玉头也不回转身回了屋。 徐得安在树荫底下远远望着婷玉的背影,顿感怅然。 几年前徐得安随父亲前往东都前夕曾在陆府见过婷玉,那时她虽说不比同龄人那般天真烂漫,可也绝不像如今这般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陆长宁和李丘原是约了酉时在城门碰头,但陆丰年提醒她既然他们一行人已经在破庙外守了几夜也没能发现一丁点儿有用的线索,那或许是这消息的源头有问题。 这事便是陆丰年不提,陆长宁也是这样想,是以申时便收拾妥当去了城外。 只是流言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况且破庙附近又无人家居住,要找源头谈何容易。 陆长宁在京郊外转了一圈,虽也遇见几人说亲耳听见破庙附近有奇怪的响声,但陆长宁细问之下对方却又含糊其辞,不敢断言。 陆长宁在日头底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便觉头昏脑涨,暑热难耐,于是就寻了个树荫坐下歇歇脚。 陆长宁才歇下便听见树后传来稚嫩童声。 陆长宁回身循声望去,却见李丘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缠上。那孩子看上李丘腰间的玉佩,非要那块玉佩。 李丘自然不肯,那孩子便又哭又闹的,不放他走。 不巧李丘身上只带了些碎银子,那孩子却是个眼界高的,即便李丘答应把碎银都给那孩子,那孩子仍不答应,似是瞧不上李丘这点碎银。 遇上如此不讲道理的孩子,李丘也是无法,记得满头冒汗。 陆长宁躲在树后头看见李丘吃瘪的窘迫模样,直道大快人心。 李丘是王爷,她不能拿他怎样,在他跟前,她就是吃亏也只能憋着。如今终于看见一个能治他的人,她不多看两眼都对不起她平时吃的那些瘪。 可这人呐,幸灾乐祸过了头就容易忘形,一忘形就容易露出马脚。 这不李丘一眼瞧见陆长宁露出来的半截靴子,又看见她露出的海棠色衣角,于是心生一计,便对那孩子说陆长宁是他的随从,让那孩子过来找陆长宁要钱。 这头陆长宁还在偷笑,一晃眼,猛地看见李丘和那个孩子都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笑就好比打湿的宣纸糊在脸上一般,收又收不得,放又放不开,她只恨不能脚下抹油,麻溜躲开这趟浑水。 那孩子伸手向陆长宁要钱,那样子不像是行乞的,反倒像是陆长宁欠他的似的。 那孩子道:“他说你是他的随从,你身上有钱。” 陆长宁重复道:“随……从?” 陆长宁起身看向李丘。 李丘理直气壮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别耽搁了。” 若不是看在李丘是王爷的份上,她早就把李丘按在地上暴揍一顿,更别说让李丘从她这儿占一丁点儿便宜。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李丘是货真价实的王爷,这比真金还真,在他跟前,她算什么?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了。 陆长宁笑笑,从荷包里取出银两递给那个孩子。 陆长宁的演技实在不高明,李丘一眼就看出她是在强颜欢笑。他见陆长宁如此,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底少年时结下的梁子始终是他心底一块小疙瘩,是以他瞧不上陆长宁,乐于见她吃瘪的囧样。反观陆长宁,她不知个中原委,只当李丘是为早年输了马球而耿耿于怀,故而想方设法为难她,如此一来,她更看不上李丘的为人,只想着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那孩子伸出手正要接陆长宁递过来的银两,陆长宁忽然缩回手。那孩子一愣,看看陆长宁又扭头看向李丘。 陆长宁道:“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丘看了陆长宁一眼,立即明白陆长宁的意思,于是就没说话,只在旁看着。 那孩子没预料到二人会联手弄这么一出,怔了片刻才道:“想你们两个人相貌堂堂,一身贵气,竟也讹小人这点钱!” 陆长宁道:“哎,小娃娃,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讹你这点钱?你自个儿看看,现在是哪个在讹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那孩子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想问什么便问吧。” 陆长宁又气又无奈,怎地还成了这孩子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的模样? 李丘没忍住,笑了起来。 陆长宁小心翼翼地白了李丘一眼,低头问那个孩子:“前些日子京郊有人失踪,你可曾听说?” 那孩子道:“听过。大伙都说是天神发怒才把人抓了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长宁道:“这你别管,你只告诉我,你可亲耳听见破庙附近有奇怪的声音?还有那一家三口从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因这一家三口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的,因此旁人都不识得这一家人,所以陆长宁在京郊问了这么些日子,愣是没问出点东西。 那孩子哼哼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得加些银两,不然我不告诉你。” 小小年纪就钻进钱眼里?还学会坐地起价了? 陆长宁看看李丘才道:“好,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可你得保证你给我的消息值这些银子。来,你先告诉我。” 别瞧那孩子先前鬼机灵的,到了这会儿却成了个傻的,竟一点儿不疑心万一陆长宁诓他就已经一股脑儿把他知道的都吐出来。 那孩子道:“我见过那一家人,那家的儿子与我同岁,就是腿脚不大便利,听他说是幼年时发高热烧坏了,落了这么个毛病,不过问题不大,不影响走路。他妹妹小几岁,个头小小的,不大爱说话。听他说他家原本是贵阳一个乡下地主,后来家道中落,阿娘病死。他阿爹就带他们来京都投奔亲戚,不过亲戚没找到,一家三口却不知所踪。” 陆长宁与李丘对望一眼道:“贵阳人?家道中落还千里迢迢来京都寻亲?” 那孩子道:“是真是假,我不知,反正他是这么和我说的。至于你说的破庙附近的奇怪声音……”那孩子回想了一会儿道:“我不住破庙附近,不曾听过。破庙附近原本也住了一些流浪汉,可自从传言说破庙附近有怪声后,那些人就都搬走了。” 那孩子伸出手看着陆长宁。 那孩子道:“我说完了。” 陆长宁把银子放到那孩子手中,那孩子收了钱扭头就走。 李丘道:“原以为你是诓他的。” 陆长宁道:“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再说他一个孩子流落至此,也怪可怜的,我若诓他,岂不是没良心?” 李丘笑,他道:“今日怎么不见往日跟在你身边那位仙女似的姑娘?” 陆长宁答:“今儿天热,她若中暑,反而难办。” 李丘道:“看不出来,将军还挺怜香惜玉的。” 陆长宁问他:“平日阿烈总与殿下形影不离,怎地今天却不见他?难不成殿下也是担心阿烈中暑?” 李丘知陆长宁讥讽他,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就没往心里去。 李丘答:“我交代他办其他事去了。” 想李丘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说也是皇族中人,贵不可言,竟也像她这个凡人似的,顶着毒日头孤零零一个人出来查案,一点儿王爷架子也没有,做王爷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李丘问她:“本王与你约的申时城门见,怎么你这个时辰就已出城?” 陆长宁反问他:“殿下不也是如此?想来下官与殿下大约是想到一处去了。” 李丘道:“日头毒辣,眼下时辰还早,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养养神,入夜了再去破庙探一探虚实。” 不知今日是她出门忘了看黄历,还是她与李丘天生八字不合。他们两个人跑遍附近的客栈,愣是没找着一间空房,好容易问着一间客栈有空房,偏还只剩一间。 陆长宁便说让李丘去住着。 陆长宁嘴上虽说因李丘是王爷,她不便与李丘同住一间,可事实却是她不愿意和李丘同住一间。 正巧李丘与她想的一样,也不多费口舌与陆长宁客套,于是陆长宁就在客栈后院的回廊上坐了一下午。 入夜,阿烈和婷玉在城外破庙前与陆长宁汇合。月黑风高,草丛里阴暗处,蛙声蝉鸣不绝于耳,一行四人就在躲破庙外头的古树底下守着。 至子时,婷玉隐约听见破庙里东西坠地的声响,那声音极轻又快,若不是婷玉耳尖,恐就被周围嘈杂的蛙声和蝉鸣声掩盖过去。 婷玉轻声告诉陆长宁道:“我好像听见破庙里头有动静。” 三人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婷玉。 陆长宁问她:“当真?” 阿烈却不信,他道:“这儿离破庙少说也有三尺远,你如何能听见?再者而言,这周围皆是蝉鸣与蛙声,许是你听错了也未可知。” 婷玉不理阿烈,只答陆长宁道:“当真。” 阿烈见婷玉不理他,不服气道:“诶,我与你说话呢,你怎地置若罔闻?” 婷玉还是不理会阿烈,阿烈待要发作,李丘忙给阿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等小事上纠缠。 陆长宁道:“婷玉耳朵灵,她能听见不奇怪。” 阿烈道:“既如此,咱们得派个人过去探探虚实。” 言罢,阿烈和李丘纷纷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猛地被人这么盯着瞧,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她指着自己,诧异道:“看我干什么……”须臾,陆长宁反应过来道:“怎么个意思?让我过去?” 李丘问道:“陆将军害怕了?” 阿烈在旁道:“自然是你去,难不成让殿下千金之躯以身犯险?” 婷玉道:“殿下是千金之躯去不得,那你怎么不去?” 阿烈哼哼了两声说:“哟,我还以为婷玉姑娘金口难开,看来也不难开嘛。” 看婷玉与阿烈置气的样子,活像是一对冤家。 陆长宁看向破庙,树摇影动,月光下那座孤零零的破庙鬼气森森的,不由得令人心慌。 李丘似是看出陆长宁的忧虑,他道:“没想到将军信鬼神之说。” 阿烈笑道:“传言杀敌一百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将军,原来竟怕鬼?” 陆长宁赌气道:“谁说我怕了,去就去。” 随后,陆长宁扭头对婷玉道:“婷玉,咱们过去。” 二人才迈出一步,阿烈便道:“不管怎么说,婷玉姑娘是女子,比不得我们男子……将军平日对婷玉姑娘照拂有加,怎么现在却又忍心让婷玉姑娘去冒险?” 听听,明知是冒险却还指望她一人单枪匹马去闯,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婷玉耳朵灵,反应也快,有她能省。” 婷玉冷冷扫过阿烈道:“你的胆量若有你嘴皮子功夫的一半,凭你的轻功,一来一去,岂不省时省力?” 阿烈道:“婷玉姑娘,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这是好心为你着想,不想你一个姑娘去以身犯险。” 婷玉冷道:“犯不着。” 李丘笑:“姑娘好傲的性子。不过……”李丘话锋一转道:“既是美人,性子傲些也是应当的。” 阿烈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道:“反正我话就说到这儿了。若将军执意带一个姑娘陪你犯险,将来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将军威名,将军好好掂量掂量。” 陆长宁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能屈能伸,懂变通才是为人之道。” 李丘听了,侧目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抱拳向李丘行了礼便拉上婷玉往破庙去。 二人走远后,阿烈道:“王爷你听听,明明是贪生怕死的胆小行径,经他这么一说倒成了识时务,顾大局之举。” 李丘道:“他所言不虚,且那位婷玉姑娘身手不凡,拳脚功夫或许不在陆长宁之下。”李丘侧身问他:“那人确在里头?” 阿烈回道:“千真万确。” 从宫里出来,李丘便交代他去跟着那人,至申时他亲眼瞧见那人躲进庙里,至今未出。 李丘又道:“你轻功好,一会儿若有任何问题,你赶紧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阿烈道:“属下明白。不过王爷大可放心,那小子翻不出花。” 陆长宁与婷玉走出几步远后,婷玉回望身后的阿烈与李丘,确认与他二人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后悄声对陆长宁道:“等会儿我进去,你在外头等我。” 陆长宁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说:“罢了,那两双眼巴巴盯着我看,恨不得我出洋相,拿我的错处,我不能让他们如意。” 婷玉不放心道:“可黑夜下你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现下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当年陆长宁随陆丰年出征,大败吐蕃,她虽博得一个少年英雄的美名,可军营生活艰苦,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比不得家里锦衣玉食的。就是在那时她这双眼睛落下个夜不能视的毛病,不仅如此,她这身子也因那次征战落下大大小小许多毛病。 阿爹,阿娘心疼她,但从不敢明说,只因怕惹得她更伤心。阿姐更是痛心,每每说起当年与吐蕃那一战,眼角总挂着泪。而她为了不让阿爹,阿娘还有阿姐担心,她从不说身上这些伤有多疼,她有多难受。 陆长宁笑说:“瞧你说的,我也不是全然看不见,若有月光我依稀能辨得清东西。” 婷玉道:“要么你在外头等,要么我们现在就回去。” 陆长宁道:“公务在身,不是顽的。何况身后还有两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若传扬出去,不仅丢我的人,还有损阿郎的脸面。不如这样,进去之后我不过去,我就在门后等你。” 婷玉打小就拗不过陆长宁。 在陆府论固执,第一是陆丰年,第二便是陆长宁。只要是陆长宁和陆丰年定下的事,除了他们自个儿,旁人都劝不动,哪怕是林湘江也劝不动。 林湘江常说陆丰年如此也便罢了,偏陆长宁一个女儿家也被他教得如顽石一般,当真让她头疼。 二人破门而入,庙里一应摆设与她们第一次来时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便是破门那一瞬间有个黑影快速闪过,躲到庙里的那尊神像后头。 陆长宁迅速点起火折子,她与婷玉走到神像后头,只见两个孩子躲在神像后头,惊恐不安地看着她们。 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脸上灰扑扑的,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 陆长宁正欲开口,又见一道黑影迅速蹿到庙外去。陆长宁嘱咐婷玉看好两个孩子,急急追上去。 阿烈与李丘手脚倒快,赶在陆长宁之前把那人堵在庙门前。 陆长宁打眼看去,那黑影面熟得很。待陆长宁定睛一瞧,她这才发现,这人不正是香楼那个乐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时在街头捉他,陆长宁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当时她还怪自个儿对他偏见太深,没想到原来竟真不是什么好人。 陆长宁上前问他:“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道:“无名小卒而已,何至于让官爷如此大费周章?” 先有张媛失踪一案在前,现下又牵涉京郊百姓失踪一案,就这样,他还觉得自个儿是无名小卒? 陆长宁道:“你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陆长宁举剑指着那人道:“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看陆长宁,不为所动,他道:“即便是官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罢?” 李丘道:“按律‘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 那人慌了神,急道:“瞧官爷这话说的。小人虽不是大善人,但却是实打实的良民。小人何曾绑人?更莫说杀人。小人名四方,京都人。不知小人所犯何罪,值得几位官爷这么大的阵仗来捉小人。” 陆长宁恐他不说实话,于是故意吓他说:“近日京郊百姓失踪,弄得人心惶惶的,情节实属恶劣,所以上头命我们严查,若发现可疑人物不必上禀,可就地正法。” 那人果然慌了,忙说:“官爷明察,这事确实与小人没干系。” 陆长宁道:“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破庙里那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四方答说:“那两个孩子是那日失踪之人郑贵的儿女。他们一家人是为躲债才到京都来投奔亲戚,不过一路上好像都有债主追着他们不放,也不知这一家人究竟欠人多少银两。他阿爹失踪后,我可怜他们两个孩子无依无靠,担心债主找上他们两个小的,为难他们,所以才让他们躲在破庙里。” 彼时婷玉带着两个孩子从破庙里出来,那男孩走起路来不大利索,女孩瘦小,想来就是百日那个孩子说的两个孩子了。 阿烈问他:“那旁人都说夜半时分破庙附近有怪声又是怎么回事?” 四方心虚道:“那是小人传出去的,鬼神之说,查无可查,证无可证,用来唬人最合适不过。只有这样旁人才不敢来破庙,他们两个孩子才不至于惹祸上身。” 他说的不错,鬼神之说,终属缥缈。 陆长宁与李丘同时狐疑道:“你与这两个孩子非亲非故,为何帮他们?” 话一出口,婷玉,阿烈和四方都看向二人。陆长宁与李丘对看一眼,随即慌忙避开彼此的目光。 四方道:“小人方才说了,小人是可怜这两个孩子。” 陆长宁明知四方说的是假话,但见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亦不忍戳穿。 陆长宁道:“好,我就当你是真心可怜这两个孩子。你是如何发现这两个孩子的?荒郊野外的,你别告诉我你是无意中散步逛到这破庙来的。” 四方道:“官爷果然英明,小人居无定所,确是一不小心就逛到这儿来才遇见了这两个小娃娃,这才动了恻隐……” 这人真当她是傻子?张口就说瞎话! 陆长宁迅速把佩剑掉个个儿,举剑用剑柄狠狠敲打那人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我不客气!” 李丘笑:“我劝你快说实话,否则他真做得出来。” 阿烈也劝道:“小兄弟,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啥可磨叽的?” 四方为难道:“这……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那日小人遇见这两个孩子,正是这两个孩子被债主追着跑的时候。小人看这两个孩子无亲无故才让他们到破庙里避避风头。” 陆长宁厉声道:“满口谎言!老实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去哪儿了?是不是与你有关?” 四方慌慌张张道:“官爷明鉴,此事与小人绝无干系。小人见着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阿爹已经失踪了。” 两个孩子都陆长宁疾言厉色的样子吓着,怯生生地看着陆长宁,小声呢喃说:“阿爹失踪与大哥哥确实没关系。那日阿爹说出去寻人,之后再没回来。”说着,那孩子红了眼说:“后来追债的人找上我们,大哥哥碰巧路过就帮了我们,让我们先到破庙里躲一阵子。” 陆长宁狐疑,盯着四方问他:“当真?” 四方道:“小人能有几个胆子,如何敢欺瞒官爷。” 陆长宁收起佩剑,冷声道:“你有几个胆子,我不知道,但你有几条命我知道。” 陆长宁转身蹲在两个孩子跟前,动作行云流水,出人意料,阿烈和李丘都怔了怔。 陆长宁柔声问那孩子:“这是你妹妹?” 那孩子护着妹妹,小声道:“是。” 看来这孩子真以为她是坏人。 陆长宁笑笑说:“我不是坏人。方才你说你爹出去寻人便再没回来,你可知他寻的是谁?” 那孩子摇摇头说:“不……不知。” 陆长宁又问他:“那你说追债的人找上你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孩子答:“去年家中闹旱灾,田里的庄稼都死了,阿爹收不上租,偏阿娘又病重,每日请医问药的,阿爹平日又好赌……这才欠了债,加上那债主是我们那儿的地痞,阿爹才带着我和妹妹一路逃出来,可那人却一路追到了这儿。” 陆长宁望向婷玉。 这一家子人究竟是欠了别人多少银子才能让人不远千里,一路从贵阳追来京都。 那孩子似乎还在担心四方的事,他道:“阿爹失踪后我们就去府衙报官,可官差来了只略问了几句便又走了。阿爹失踪七天后追债的人找上我们,那日若不是大哥哥引开他们,我和妹妹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后来大哥哥就让我们躲在破庙里,每日给我们送吃的来。” 怪不得她第一次进来破庙时没发现这个两个小娃娃,原来当时这两个小娃娃压根就不在庙里。 那个孩子道:“不要抓大哥哥,大哥哥他是好人。” 陆长宁看了四方一眼,也不知他给两个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两个孩子如此护着他。 陆长宁安抚两个孩子说:“好。” 李丘让阿烈去寻了一辆马车过来,陆长宁,李丘和两个孩子在马车里坐着,婷玉,阿烈还有四方就在外头车板子上坐着。 夜色昏沉,四下悄无人声。 折腾了一夜,两个孩子早困了,而马车行进时难免晃动,是而刚上马车没多久,两个孩子便睡着了。 虽说正值夏季,但夜风到底有些寒凉,陆长宁怕两个孩子着凉,于是脱下外衫披在两个孩子身上。 李丘抬眼看了看,兀自闭上眼养神。 李丘道:“四方,年十六,京城人,略通音律。其母乃群芳楼舞姬,他十岁那年,母亲过世。其母死后,他常年往返于京中各大酒肆,以演奏曲艺为生,其父……不详,似乎……喜欢一名胡姬。” 群芳楼早年乃京城数一数二的酒肆,是京中文豪墨客,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好去处。只是这几年京中各大酒肆横空出世,是以群芳楼早已没落。 陆长宁颇为诧异,她原以为李丘对这案子不上心,未曾想是她错看了他。 陆长宁道:“白日殿下让阿烈去办的就是这件事?” 李丘闭着眼回陆长宁:“碰巧罢了。” 她见李丘闭着眼,于是大大方方打量起李丘。恍惚间,她想起幼时在书上读到的一句“少有容止”之语,再看他龙章凤姿,不说话时与他往日那副轻浮模样判若两人。 李丘虽闭着眼,但他知道陆长宁盯着他瞧。起初他觉得没什么,想着陆长宁至多也就瞧一会儿而已,不妨事,没想陆长宁盯着他看了许久,迟迟不见有转眸的意思。 李丘便道:“我与将军说过,将军生得俊俏不假,可本王实没有龙阳之好,本王劝将军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伤人伤己。” 陆长宁偷看李丘被他当场捉住,她已十分窘迫,再经李丘这么一说,陆长宁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长宁心虚,下意识看向两个孩子,好在他们都还睡着。 陆长宁赌气看向别处,轻声道:“殿下别胡说,我没有那样的心。” 李丘不动声色睁眼看向陆长宁,见她局促发窘的样子,复又闭上眼。 陆长宁年岁不大,行事虽也有老成的一面,可不经意间难免又露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一行人先送李丘回了王府才往陆府去。 陆长宁安排两个孩子在她院子里的偏房住下,打发四方去了杂役房歇下。 少了两个孩子在身边,陆长宁直言道:“他们兄妹二人断定你不是坏人,我姑且相信,但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始终有嫌疑。这几日,你先在府中住下。” 四方道:“四某孤身一人,一向居无定所,如今白得一个下脚的地方,甚好,甚好。” 陆长宁又道:“还有一事……” 四方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道:“既然两个孩子说那日债主追上门是你帮了他们,想必你定见过那人,你可知那人是谁?” 四方道:“他们是外乡人,债主自然也是外乡人,我如何认得?” 陆长宁不愿与他多做纠缠。 不料四方忽道:“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 陆长宁盯着四方,她道:“说罢,什么条件?” 四方笑:“官爷爽快。小人所求不多,只望官爷找到那人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一定要放小人自由。” 陆长宁狐疑,这话听着怎么却像是挖坑让她往里跳? 陆长宁道:“这我不能答应,万一这事与你有干系,我岂能放你离开。” 四方道:“官爷的顾虑,小人明白。小人可以拿性命做担保,小人与此事绝无半点干系。” 陆长宁道:“好,等洗清你的嫌疑,你自可出府。” 四方得了陆长宁的话,大摇大摆离去。 虽然两个孩子都说四方与他们父亲失踪一案无关,但仅凭两个孩子一面之词,她不能全然相信。况且这四方来路不明,她不能轻易放了他。 四方离去后,陆长宁嘱咐婷玉道:“派人盯紧他。” 婷玉道:“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据四方说那债主通常都在东市最大的一家赌坊待着,赌坊里的人都管他叫李三。 第二日一早陆长宁掐着赌坊开门的时辰拉上婷玉和四方一道往东市的赌坊去。 三人行至陆府门前碰巧遇上正准备出门走拜访故友的徐得安。 徐得安得知她们打算去东市便道:“正好我此刻也要去东市办点事情,不如一道去罢?省得你们几人还得另叫一辆马车。” 陆长宁爽快答说:“于我们几个而言自然好,只是不知是否耽搁你办事?” 徐得安摇头道:“不会。” 徐得安的目光落在四方身上,他问陆长宁:“这位小兄弟是?” 她已向阿娘和阿郎报备了四方的来路,却未来得及告诉徐得安。 陆长宁脱口而出道:“一个嫌犯。” 四方忙辩解道:“官爷怎能瞎说,小人名四方,是来协助官爷办案的良民一个。” 陆长宁瞪了四方一眼,四方立马收起洋洋得意的神情。 徐得安笑:“上车罢。” 四方道:“官爷小姐里面请,小人身份微贱,不配与官爷小姐同坐,小人在外头的车板子上坐着就成。” 陆长宁不留情面道:“谁又何曾说你也能在里头坐着了?” 四方语塞,俯身作揖道:“成,是小人自作多情了。官爷请。” 陆长宁道:“你别想着逃,我要抓你易如反掌。” 今日晨起陆长宁便派人去摸清了四方的底细,他便是想逃也逃不了。 四方道:“官爷放心,小人知道官爷神通广大,小人就是插翅也难逃。” 就算他胆大包天,不怕眼前这位官爷,可昨儿那位身穿华服的官爷气宇轩昂。他常年混迹酒肆,哪怕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想来那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他不得不怕。 陆长宁拉上婷玉说:“婷玉,我们进去。” 徐得安跟在二人后头进了马车。 陆长宁问徐得安:“不知得安兄去东市所为何事?” 徐得安道:“上回你说东市有家铺子的珠钗做得不错,我想过去看看。” 他倒坦荡,一点儿不遮遮掩掩的。 婷玉悄悄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垂眼复又抬起眼眸笑道:“看来得安兄必是有心上人了。” 徐得安答:“非也,故友家中幺妹今日及笄,她幼年时我曾答应在这一日送她些东西。” 陆长宁道:“那必是得安兄这位故友的妹子打小就对得安兄芳心暗许,否则好端端地她要你送她珠钗做什么。” 徐得安道:“怕是长宁你动了凡心,想成家了?不然为何满脑子想的都是男女之事?” 陆长宁暗暗红了脸说:“男女之事,人之常情,这有何羞于启齿的?得安兄这般就没趣了。” 徐得安眉目含笑说:“她幼年时我答应她,若将来她定亲了我必定送一份大礼给她。” 陆长宁讪笑两声道:“看来是我多想了。论理我原应当陪得安兄走这一趟的,别的事我不敢说,可挑珠钗这事我却是有把握的,只可惜今日我不得空。” 徐得安道:“这话便是你客气得紧了,我在陆府住着已是多有叨扰,不该再为这样的小事劳烦你,何况眼下你有公务在身。” 陆长宁道:“一会儿到了铺子就报我的名字……或者便让婷玉陪你过去?” 徐得安一愣,看向婷玉,见她欲言又止便对陆长宁说:“既有公务在身,岂能因我而耽搁。再者,不过选个珠钗而已,又有何难?” 赌坊与珠钗铺子隔得不远,不过几步路而已。陆长宁心里盘算着若事情顺利,一会儿她再过去便是了。 陆长宁让婷玉去了赌坊后院的出口守着,她和四方便在赌坊里找人。一则,她从未见过李三,她需要四方帮她认人;二则,她不熟悉赌坊的内部结构,如若李三想逃,终究不是难事,不如先把前后两口出口把死,让李三无处可逃。 四方不以为意道:“我们三个人,还怕抓不住他一个?何必去后院守着。” 婷玉发话说:“照做就是。” 四方嬉笑说:“美人姐姐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冰山一般,这一开口怎地就是漫天大雪,冰寒彻骨?” 陆长宁像是教训孩子似的,扬手作势要打四方。四方脖子一缩,急忙躲开,笑着与婷玉赔不是。 婷玉离去后,陆长宁问四方:“这李三身上可有何异于常人的特征?” 四方想了想,比着陆长宁的个子回她:“他与你差不多高,右手背上有一道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伤后留下的。” 四方个头比她高,是以说起她个头时,脸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陆长宁懒得与他计较,且于她而言,四方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 陆长宁道:“走罢。” 二人路过厅内最大的一张赌桌,四方见边上严严实实地围了许多人,凑过去瞧了一眼。 四方回身对陆长宁说:“官爷是否也来玩一局?挺有意思的。” 陆长宁眼睛都不带转一下,撇下四方,只顾在人群里寻找李三。 四方追上陆长宁说:“官爷真不玩一局?官爷虽是出来办案,但玩一两局,乐呵乐呵想也不妨事。官爷只管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有办法让官爷赢。” 陆长宁停住,转身看了他一眼说:“歪门邪道,我不稀罕,你还是省省罢。你若真想讨好我,不如把心思放在找人这事上。” “官爷尽职尽责,不为利禄所动,小人委实佩服。” 陆长宁没睬他,伸长了脑袋专心找人。四方跟在他后头,偶尔凑到赌桌前看热闹,偶尔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须臾,四方指着离他们三步远的一处赌桌对陆长宁说:“他在那儿。” 陆长宁顺着四方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浓眉小眼,满脸横肉的壮汉在赌桌前吆喝。 陆长宁大步向前,停在李三身边问他:“你是李三?” 那人身形高大,比四方还高出半个头,陆长宁站在他边上显得格外较小。 那人低眉瞟了陆长宁一眼,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屁孩便没放在心上,继续大声嚷嚷着:“大,大,大。” 陆长宁道:“京郊郑贵失踪一案,我有些事问你,你随我出来一趟。” 李三不满道:“他失踪与我有甚干系,别来烦我。” 李三不耐烦地甩甩手,他脸上厌恶的神情就像是被恼人的蝇子盯上了一般。 陆长宁反手扣住李三的手腕,她稍一使劲,李三就疼得叫唤起来。四方笑,那日在会芳楼陆长宁发现四方,一路追着他到了巷子里也对他使了这招。如今他是旁观者,看别人吃苦头,他是喜闻乐见的。更何况这个被陆长宁教训的人还是李三,他更是幸灾乐祸。但话说回来,虽说陆长宁的个头不高,可手劲却不小。 陆长宁问李三:“现在你跟不跟我走?” 李三嗷嗷叫唤说:“你算哪根葱,我凭什么……” 不等李三说完,陆长宁便加重手下的力道。 陆长宁道:“官差办案。” 李三恨不得把五官全拧到一处去,忙改口求饶似地说:“好,好,你先松开手,我跟你走。” 陆长宁松开手,四方跳出来躲在陆长宁身后急道:“你真放他?方才还怕他逃了,这会儿怎地却不怕?” 李三的目光扫过四方,他愤恨道:“原来是你小子捣的鬼!你给我等着!” 四方个头虽高,但身形单薄,与李三这个壮汉一比,根本不值一提。这次因陆长宁在,所以四方不怕他,回瞪了李三一眼。 李三恶狠狠地指着四方,脚下便似是抹了油,一溜烟便蹿到赌坊的后门去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身手却如此敏捷。 陆长宁胸有成竹道:“他逃不了。” 有婷玉在后院坐镇,李三想逃?看婷玉不扒了他一层皮! 陆长宁想起李三逃之前说的那句话,她问四方:“你和李三认识?” 四方答:“不认识,不过是见过而已。” 徐得安从隔壁珠钗铺子出来,拐到赌坊后院,碰巧遇上在后院门口的婷玉。 她一身月白色胡服,清丽冷艳的靛青与妩媚娇艳的海棠红丝线相互映衬成为她那身胡服上亮眼又精致的宝相花。不知是那身衣裳的颜色衬得她冷艳绝尘还是树荫遮盖了她身上的凡人气息,她低头站在那儿便似是槛外人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及至徐得安走近,他才知原来婷玉正盯着地上的一行蚂蚁发呆。 婷玉发觉徐得安走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颔首示意,跟着回身站回原处,默不作声。 徐得安看了眼地上乱作一团的蚂蚁道:“瞧这样子,一会儿怕是要落雨。” 婷玉低头瞧了一眼,适才还整整齐齐的一排蚂蚁,眼下竟就乱成一团,四处逃窜。婷玉愣神的片刻钟,李三忽地从她身后冲出来,擦过她的肩膀。经李三这么一撞,婷玉措手不及,打了个踉跄。 徐得安忙不迭伸手扶婷玉,她的手搭在他手掌上,徐得安一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不已。 婷玉却未曾想那么许多,扭身就去追李三。 李三不曾习过武,空有一身蛮劲,哪是婷玉的对手。 陆长宁与四方追出来时,李三已经被婷玉制服,半跪在地上“嗷嗷”叫唤。 陆长宁走上前对婷玉笑了笑说:“这回慢了些。” 婷玉没说话。 四方躲在院门后头,没往前走。 李三扭头冲四方嚷道:“你小子别藏了!有本事与老子来明的,躲在暗处来阴的,你也不怕丢人!” 陆长宁,婷玉皆看向四方。 四方从门后出来说:“我本就不是大丈夫,脸面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暖身,要它作甚?再说了,是你自个儿犯了事,怨得了哪个?” 李三怒问四方:“你敢说你一点儿私心没有?不就是一个娘们儿而已,值得你这般?” 四方看向李三,眼中带着几分怒气,赌气似地捡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朝李三身上砸去,他不允许这种下三滥这么说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四方道:“我是有私心不假,可若不是你犯事在前,我就是有心也做不了什么。” 这话陆长宁与婷玉更是听不懂了。 陆长宁朗声问四方:“你二人所言是什么意思?” 李三轻蔑道:“那小子喜欢西市彩楼的一个胡姬,想赎她回家做媳妇,不巧老子也看上了那个小娘们儿,出的价比他高,所以他才恨上老子,污蔑老子。小子,不就是一风尘女子,也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劲?都不晓得和多少人……” 陆长宁冷道:“嘴巴放干净点。” 四方怒气冲冲地走来,抬脚就要踢向李三。李三原以为当着官差的面,四方这一脚落不下来,所以就没躲。没想到四方小子是个胆大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踹向李三。 四方这一脚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胸前,疼得他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李三怒道:“你们既是官差,这小子当着你们的面殴打良民,你们怎么不管?老子要告你们失职。” 陆长宁冷笑一声说:“良民?你若真是良民此刻怎会在这儿?” 李三辩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包庇那小子了?” 陆长宁耸肩看看婷玉和徐得安说:“我什么也没瞧见,你们呢?” 婷玉面无表情道:“没看见。” 陆长宁看向徐得安,徐得安转身盯着那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道:“这树生得不错,与我府中那株一样好。” 陆长宁低头看着李三,一脸的得意。 陆长宁问李三:“说罢,前几日李贵失踪一事与你有没有干系?” 李三道:“无关。” 陆长宁歪头问四方:“你来说说罢。” 若说前些日子四方不细说是为了撇清关系,怕她误会他是公报私仇,所以留了一手,到如今她已然知晓二人的恩怨,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四方道:“旁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常往京郊东面森林中的一个废弃木屋跑。” 李三道:“小子你别赖我!” 陆长宁瞥了一眼李三,她说:“是与不是,等我去过便知。” 陆长宁打算押送李三一道去四方说的地方看看,陆长宁与婷玉对望了一眼便已知道对方的意思。 未等一行人上马车,李三便跪下说道:“官爷,若小人现在说出实情,可否求一个轻判?” 陆长宁笑:“现下可不是你能与我谈条件的时候。轻判与否不在我,而在判官。” 李三眼眸低垂,似是在盘算什么。 先时李三还盘算着等陆长宁这起人放松警惕,他好趁机逃了,结果看四人这阵势,哪里像是让他有机可逃的样子。于是他一转念想着不若趁早坦白,或许官爷还能念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轻判他。 可眼下看来,这招似乎也行不通。 李三心烦意乱之际,陆长宁道:“你且说说看,兴许我愿意替你说几句好话。” 李三抬头看着陆长宁,似是不信。 陆长宁道:“我这是在给你机会,若你此刻说,或许还有转机,若你不说,等我们到了那儿……可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再好好想想。” 李三想了片刻才道:“官爷……郑贵已死。” 郑贵身亡,这是陆长宁设想当中最坏的结果。 想到郑贵那两个年幼的孩子,陆长宁便觉得心疼。 陆长宁问他:“郑贵为何死的?又是如何死的?” 李三道:“小人与郑贵同是贵阳人,去岁郑贵家中生变,从小人这里借了许多钱。小人想他一家老小都指着他活,一时可怜他便答应借他。谁想后来他竟还不上,连夜逃出贵阳。小人也是做小本买卖的,生活不易,这才一路追出来。” 四方笑,反问他:“小本买卖?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放利钱算小本买卖。” 陆长宁瞪了四方一眼,四方没敢继续往下说。 李三窘迫道:“那日我好不容易逮着郑贵,原只想着逼他还钱便罢了,不想推搡间,他自个儿跌了一跤,就……就摔死了。” 陆长宁问他:“在哪儿摔的?如何就摔死了?” 李三答:“在……在东面木屋后头的小山坡,我与郑贵争执中,他踩着一块石子滑了一下,滚下山坡,脑袋磕在木屋后头的石块上就……就死了。” 陆长宁问他:“郑贵的尸身现在何处?” 李三支支吾吾道:“在……在木屋后头。” 陆长宁原打算另叫一辆马车去城外,不想徐得安却执意要送他们过去,盛情难却,陆长宁只能听从徐得安的安排。 陆长宁吩咐车夫去报官又让他去知会李丘一声,跟着一行人压着李三驾了一辆马车往城外东面的森林而去。 及至林中,果见一栋废弃已久的木屋。木门与房梁因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早已腐烂,破败不堪。门前是一条用石板搭成的甬路,上头树影斑斑,布满苔藓,想来是长久未有人来过。 陆长宁让婷玉和徐得安在木屋前等着,她领四方和李三绕到木屋后头。木屋后边确有一块新翻上来的黄土。 陆长宁问他:“可是这儿?” 李三心虚,不敢看陆长宁,匆匆扫了一眼土堆,像是怕得很似的点头答:“是。” 陆长宁随手捡起脚边的枯木枝弯腰在土堆上扒拉了几下,一股淡淡的异味便冲了上来。陆长宁起身别过头,四方忙捂着鼻子跑开。 不多会儿,李丘,阿烈和府衙的官兵出现。 官兵们带了工具过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郑贵的尸身挖了出来。 如此一来,那股异味更加浓烈,便似是浓烟一般呛得人喘不过气,加上眼下又正值盛夏,闷热难耐,天边正压着一场雷雨要下未下,是以这股异味更难散开,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呛鼻,让人直犯恶心。 除陆长宁与仵作外的一干人等皆受不住这个气味,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 陆长宁凑近看了一眼,郑贵身上的肉皮都已经松了,肚子那块衣料上已经冒出一些蠕动的蛆,待仵作掀开郑贵的衣料,这才发现郑贵肚子上密密麻麻的蛆,有些甚至已经爬到他脖子,手臂那块。 偏巧平地起风卷起尸身腐败的气味扑向陆长宁,她胃里一阵恶心,险些没吐出来。 边上的四方好奇心重,没忍住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当即被恶心得扶着树干呕起来。 婷玉听见这边的动静,担心陆长宁,急急忙忙跑来。陆长宁忙抬手朝她做了个止步的动作,阿烈和徐得安也伸手拦下婷玉。 陆长宁道:“别过来。” 阿烈道:“差不多得了啊。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紧,可也不用时时出来现吧?他一个大老爷儿上赶着往前冲也便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往前冲个什么劲儿?” 婷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经仵作查验,郑贵确系死于头顶那块磕伤。 郑贵之死虽不是李三直接造成的,但郑贵确是在与李三推搡中命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三逃不了。 李三遂被府衙官兵带回衙门收押。 李三被官兵带走后四方凑过来对陆长宁说:“如今案情明了,官爷可以放小人离去了。” 陆长宁道:“未见得。你先与我好好说一说你彩楼那个胡姬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用来赎那胡姬的一百两银票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 李三不是好人不假,可四方却也未必见得就是好人。 四方不以为意道:“能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这借一点,那儿挪一点,东拼西凑,凑出来的罢了。” 他还不肯与她说实话! 适才李三悄悄提醒她让她留心四方这笔钱的来路,他说凭四方小小一个乐师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凑足这么多钱,是以他料定四方这笔钱必定来路不正。 再者而言,那日在马车上李丘提过四方喜欢胡姬的事,想他一个王爷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事。 四方正欲回话,陆长宁打断他说:“若你现在如实以告,我可以念在你帮我的份上,还你一份情,如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你好好想清楚了再回我。” 陆长宁的目光越过四方,落在朝他们走来的李丘与婷玉身上。 陆长宁轻声道:“你好好想想,等回府再答我……” 四方道:“李三说得不错,我喜欢她,想娶她……” 一语未了,李丘与婷玉等人已经行至二人跟前。四方看看陆长宁,扭头看向别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须臾,一场大雨落下来,雨势来势汹汹,雨声震耳欲聋。不过片刻,一行人的衣裳便已经湿了一大半,一行人急急忙忙躲到木屋里。 屋子里长久不住人,故而散着一股子霉味,混着树林里被雨水翻起的清香,有一阵没一阵地扑向众人。 这屋子原本就小,如今猛地挤了这么多人在这儿,更显得小。一行人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着实无趣。 李丘自顾自站到门后盯着雨景出神,婷玉和陆长宁就在窗户边上望着林间落荒而逃的雀鸟,四方,徐得安和阿烈便在矮凳上坐着。 雨珠子顺着屋顶的茅草滴下来,连成一条纤细的银线。 陆长宁走到李丘身边,悄悄问他:“那日王爷为何说起四方与胡姬之事?” 李丘装傻道:“是吗?我却不记得了。”李丘抬眼看看廊檐下的雨道:“此事总算了了,但将军的未婚妻子,还需得将军亲自去寻回来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回到陆府,陆长宁忙让婷玉先去换身干净衣裳,以免着凉。陆长宁原也打算先去换身衣裳再说,不想四方是个没眼力见的,偏在这时叫住她,要与她坦白。 四方道:“她姓刘,单名语。7岁时被卖到群芳楼,后群芳楼没落,她被贱卖到了彩楼。我虽是群芳楼舞姬的儿子,但却是自由身。群芳楼倒台后,我便凭着琴艺流转京中酒肆,混口饭吃。” 陆长宁哼哼了一声,了然道:“青梅竹马?” 四方忽然害羞道:“刘语她有喜欢的人,是邱员外家的小儿子。” 原是个郎有情,妾无意的故事。陆长宁轻叹一口气,世间种种,唯有情之一字最难解,也最难离。 陆长宁问他:“那你还要替她赎身?” 四方答说:“她最大的心愿是逃离酒肆……她喜不喜欢我与我要不要替她赎身是两回事。” 四方最大的心愿就是刘语过得幸福,只要她开心,日子再苦再累他都觉得开心。无论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将来会不会是他都不要紧。 陆长宁又问道:“员外家的幼子怎不赎她?” 即便不问四方,陆长宁也已经猜着一二。既是员外,虽然官品不高,可好歹也是官,即便那姑娘与邱员外家的幼子情投意合,邱员外也未必答应;又或者,倘或这位刘玉姑娘是单相思,这事情又该另当别论。 四方答说:“邱员外不肯答应。” 陆长宁点头说:“邱员外大小是个官,自然爱惜面子,他不应允当属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他二人情投意合,此事就好办多了。”陆长宁看向四方,她道:“如果这位刘语姑娘不计较名分,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四方疑虑,陆长宁本是兴师问罪来的,怎么现下却像是真心为他和刘语的事打算起来。 陆长宁看出四方的疑惑,她道:“你别多想,我是念在刘语姑娘身世可怜的份上才说的这番话。” 四方黯然说:“她不在乎名分。” 大雨如注,风声萧萧,雨声戚戚,四方眼中映出一片氤氲之气。 那日在彩楼四方问刘语是不是非邱家那小子不嫁,她斜倚床栏望着隐匿在薄雾之后的远山,轻声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佛邱家那小子就在远山之后也深情望着她似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辈子他都不会是她心里那个人。 陆长宁问他:“说说你那一百两是怎么来的。” 几年前他母亲过世,群芳楼倒台,刘玉就成了他所有的盼望。他不求别的,只盼着她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的,至于她心里的人是谁,他可以不在乎。其实若没有邱员外幼子与刘语这回事,他原本也打算赎刘语的,待在酒肆那样的地方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现下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四方回说:“是我借来的。” 陆长宁不信:“我竟不知小小一个乐师能有出手日此阔绰的朋友。” 她不是瞧不起酒肆乐师一职,只是酒肆来往的客人中虽不乏富贵之人,可四方常年流转各大酒肆,便是与这些贵人相识,至多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尔尔,何以能从这些贵人手里凑到这么大一笔钱? 四方没言语。 陆长宁道:“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若你肯如实相告,我不仅帮你赎你的心上人,还能让她和她的心上人得偿所愿。” 四方怔怔看着陆长宁,似是有所松动,可却又迟迟不见他有所表示。 看来这会儿她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方才那场大雨将她身上的衣裳打湿了一大半,此刻正贴在她身上,加之天气闷热,这衣服便似是沉甸甸的布袋似地裹住她,她更觉得异常难受。 陆长宁道:“去换身衣裳。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出府半步。” 下了一场急雨后,终日盘旋于京中低空的热气便都散了。微风拂过,带来一点似有若无的凉意,好似初秋悄然而至一般。 陆长宁换了衣裳出来便听婷玉说四方逃了。 婷玉见陆长宁一点儿不惊讶,也不见她有去追四方的打算便问她:“咱们不去追他?” 陆长宁整了整衣袖,云淡风轻道:“不用,自然有人帮咱们盯着。再说了,他还能逃去哪儿?” 婷玉不解,问她:“谁会帮咱们盯着?” 陆长宁拍拍婷玉的肩膀,回说:“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须臾,陆长宁想起过两日便是七夕节,于是道:“又是一年七夕佳节,这段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届时咱们两个好好出去耍一耍。” 婷玉微笑说:“怕是你自个儿闷坏了,想出去耍了,别想着拿我当借口。” 第二日陆长宁与李丘进宫回禀京郊百姓失踪一案。陆长宁原本还打好了腹稿,想着若是圣上问起张媛失踪一事,她该如何应对,不想这日圣上似乎精神不大好,整个人恹恹的,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 圣上只听他二人禀报了京郊人口失踪一案后便打发他们出去,未曾问起张媛之事。于陆长宁而言,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圣上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禁让她有些担心。 从宫殿出来,陆长宁问李丘:“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下官有一事想请教殿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丘笑,负手问她:“无论当不当讲,将军都会问本王,不是吗?” 陆长宁道:“敢问殿下可知四方现下在何处?他与张媛失踪一事又何有瓜葛?” 李丘道:“这可奇了,张媛是将军未过门的妻子,怎却来问孤?” 陆长宁说:“殿下神通广大,除了王爷,下官当真不知该去问谁。” 李丘幽幽道:“你抓住四方的第二日我在街市看见他与一个姑娘攀谈,那姑娘腰间挂了一枚梅花佩。那玉水头极好,本王在城中寻遍珠钗店也没找到比那更好的玉佩,远远看着倒比去岁春节皇兄赏我的玉还好。将军若得空可否帮本王找一找?” 李丘又道:“至于四方现下在何处……既然人是在将军府中丢的,自然该将军自个儿去找才是。本王府中尚有琐事需处理,不便逗留。” 陆长宁作揖道:“下官谢过殿下。” 从李三告诉她四方喜欢彩楼一位胡姬开始,她就知道那日在马车上李丘并非随口提起四方,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无论是那夜他主仆二人执意要她进入破庙还是后来李丘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都是他计划好的。 只是她不明白,李丘这样处心积虑“帮”她,到底图什么? 阿烈与李丘走出几步远后,李丘吩咐阿烈:“一会儿派人去陆府传信。” 阿烈恭敬道:“是。” 拜别李丘,陆长宁拐道去了承乾宫。 承晖殿中,陆平瑶正对着桌上的半壁襦裙发呆,那襦裙非宫制,上头的绣工像是陆平瑶的手艺。陆长宁在门口停了片刻,缓步走向陆平瑶。 陆长宁行礼说:“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陆平瑶猛地回过神,笑盈盈地看着陆长宁说:“快起来,何时来的?” 陆长宁回说:“才来不久。”陆长宁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半壁襦裙说:“看这绣工,必是阿姐的手艺。阿姐如今怀着孩子,如何能动针线?” 陆平瑶唤来宫婢,让她们把衣裳收起来。 这是去岁陆平瑶为陆长宁做的衣裳,做这件衣裳时,陆平瑶特意做大了一些。她总想着有朝一日,陆长宁总有机会穿上她亲手做的这件衣裳。 陆平瑶道:“我何曾动针线?那是去岁的东西了。你今日进宫可是为了京郊百姓失踪一案?案子如何了,可查清楚了?” 陆长宁洋洋得意道:“阿姐也不想想我是谁,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说话间,宫人呈上两叠精致糕点与茶水,陆长宁伸手便拿了一块。 陆平瑶问她:“圣上可曾问起张媛?” 陆长宁咽下糕点说:“正要与阿姐说这事。张媛之事,今次圣上没提。我瞧着圣上今日精神似乎不大好,阿姐可知是为何?” 陆平瑶眸光微动,抬手为陆长宁拂去嘴角的糕点渣子说:“约摸是因我初次有孕且这胎怀得辛苦,不思饭食,故而担心我的身体。” 陆长宁急忙拉住陆平瑶的手说:“为何?可请太医来瞧过?要不要紧?” 陆长宁一握住陆平瑶的手,心就“咯噔”一声落了下来,陆平瑶的手摸着比先前还瘦了许多,手上的骨头摸着还有些膈手。 陆长宁焦心道:“几日不见,阿姐怎么瘦成这样了!” 陆平瑶安抚陆长宁说:“你放心,不打紧。太医说了,怀胎前三个月食欲不振,犯恶心都是常有的事,等过了三个月一般也就好了。” 陆长宁问她:“阿姐想吃什么?若是宫中没有,我便偷偷从宫外带进来。” 陆平瑶点了点陆长宁的鼻子,宠溺道:“你有这份心,阿姐就很高兴,总算阿姐没有白疼你。张媛一事,阿姐会替向圣上求情,必定不让你为难,你且放宽心。” 陆长宁道:“有阿姐,阿郎和阿娘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因我知道,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你们为我顶着。” 陆平瑶轻轻捏了捏陆长宁的腮帮子说:“你呀,从小到大旁的都有限,就是撒娇这点无人能及。” 陆长宁忽然正经道:“阿姐,便是为了腹中皇子无论如何也要努力加餐,我可不想我这外甥一出世就瘦瘦小小的,将来我还怎么教他习武。” 陆平瑶笑,点头答应。 陆长宁一回陆府,王爷府便来人送信,那精准度就像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一般,把时间掐的好好地,一点儿偏差也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过了两日是七夕佳节。陆长宁一大早就盘算起夜里该和婷玉去哪处耍。可她转念一想,又想起徐得安回京中在她家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也没时间好好带他出去逛逛,她还想着拉上徐得安一块儿去,怎知七夕这日徐得安却被李丘叫了过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满城的车马与行人皆缓缓朝东西两市而去。 进入西市,福桥与街市相接,两岸香樟与绿柳笼街排展开去,沿街楼阁直上夜空,彩灯落映高楼帘幕,浮光掠影,人头攒动,长安夜市的繁华跃然眼帘。 街市两道比往日多了许多杂耍艺人,有飞丸的;有走索的;还有抖空竹的,两侧看热闹的行人越聚越多,以致街道水泄不通,难以行进。 陆长宁与婷玉被人群簇拥着缓步向前,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不知不觉竟也撑着了肚皮。 陆长宁摸了摸她圆鼓鼓的小肚子说:“婷玉,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如何?方才吃了糖人,又吃了烧饼,还吃了斫饼和冰棍,这会儿肚子涨得厉害。” 婷玉笑,她说:“方才若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再要一碗绿豆汤,这会儿你怕是一步都动不了。往日阿姐总说再喜欢也要适可而止,你就是不听。”婷玉伸长脑袋往前头探了一眼说:“咱们往前走一走,前头有一家茶馆,咱们进去坐一坐,点碗茶,消消食。” 陆长宁伸长脑袋朝前方望了一眼,那茶馆的经幡离她们足有三丈远,她哪里肯去? 陆长宁转身一屁股挤开亭子围栏前座椅上的一个小娃娃,生生挪出一个位置坐下冲婷玉耍赖说:“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歇。” 不等婷玉说话,陆长宁身旁那个小男孩觑眼盯着陆长宁对他阿娘说:“阿娘方才还说我不听话,不讲理呢,若我便算是不讲理的,那这个哥哥岂不是更不讲理?” 少妇看向陆长宁,难为情地笑了笑教训小娃娃道:“别胡说。”随即又对陆长宁说:“小儿年幼,口无遮拦,公子莫往心里去。” 陆长宁讪讪笑了一声。 婷玉忍俊不禁道:“瞧你,这回可知道丢人了?” 言罢,婷玉便牵起陆长宁的手拉着她离开。 许是陆长宁吃饱了撑得慌,脑子不灵光,竟和一个孩子较起真来。临走前,陆长宁背着婷玉对那个孩子做了个鬼脸。 婷玉和陆长宁在茶馆歇了一会儿,那茶馆一面临街,一面临河,她二人在茶馆临河那一面坐着。 风吹柳梢,珠帘映水,那黑黢黢的河水底下像是潜伏了一只尚在睡梦中的猛兽,只需旁人一点声音就能唤醒它,引得它颠覆尘世。 陆长宁盯着微光粼粼的水面看了一会儿,她总觉着河水之下似乎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不免令她发怵,她越看心里越是害怕,恰巧夜风拂面,惊起她一声的鸡皮疙瘩,她索性就不看了。 目光流转,陆长宁看见街边摆了一个面具摊子,那上头挂的面具新奇别致,她从未见过,于是急忙拉上婷玉过去。 陆长宁挑了一个白色面具给婷玉戴上,又给她自个儿挑了个赤色面具。 陆长宁看着两个面具说:“这赤色面具我认得,是横公鱼。只是这白色面具,我不认得。”陆长宁掀开摊子上其他面具,探出脑袋指着那白色面具问摊子老板:“老板,这白色面具上画的是什么?” 老板笑吟吟说:“这是上古神兽腓腓,那赤色的是横公鱼。《山海经》中有记,(牛首山)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这两种面具少见,难怪客官不认识。” 陆长宁戴上面具,轻轻碰了碰婷玉的面具说:“瞧,我这面具上的丑鱼长得像不像你?” 随即陆长宁笑着逃开,婷玉追着陆长宁,穿过拥挤的人潮,越过周围的嘈杂人声,一路漫无目的向前而去。 直至一束烟火冲上夜空,划破人声,撕裂浓浓的夜色,二人方才停下。婷玉和陆长宁各自揭了面具,相视一笑,抬头望向夜空。 绚烂多彩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仿佛在二人脸上敷上一层光彩炫目的金粉似的。 街市上的行人也纷纷停下来,驻足望着升空的璀璨烟火。 彼时,李丘,阿烈与徐得安就在不远处,他三人见有人放烟火便也停下来看热闹。 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李丘一眼看见远处的陆长宁。她眼中映着流光,闪闪发光,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远远看去,竟比女子还秀气些。 她身上虽也有男子俊朗英气的一面,可偶尔却也有堪比女子的沉静和淡然。 细细一想,李丘又想起适才在亭子附近看见陆长宁与一个小娃娃怄气的事,哑然失笑。 想当年他十六岁时哪里敢像陆长宁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时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拿他的错处,并且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才能让父皇更喜欢他,故而他时刻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放松。 有时他真有点羡慕陆长宁,生在贵族,却不似他这般身陷波谲云诡的皇室纷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似乎从未有一刻停歇。 从护国公,护国公夫人到贵妃娘娘,没有一个人不对他宠爱有加。不仅如此,他身侧还有婷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然则,陆长宁却是个不惜福又不省心的,饶是身边有这样一位知冷知热的红颜知己,他仍想着拈花惹草,连男子也不放过。 如此想着,李丘不免为婷玉叫屈。 婷玉忽地扭头看向陆长宁,兴冲冲地说:“长宁,你快瞧,那烟花像不像一朵茉莉?” 陆长宁趁机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支茉莉花样式的玉钗插在婷玉的发髻上。婷玉一愣,沿着发髻摸到那根珠钗,摘下珠钗看了一眼,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陆长宁道:“这支茉莉花簪是我命铺子老板特意做的,虽比不上你原来那支,但聊胜于无,至少看见它……总不至于让你忘了原来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支。” 那日婷玉丢的那支茉莉花簪是她母亲的遗物,往常她多是好好收着,不外戴,偏巧那日她兴之所至,翻出来戴了,结果就弄丢了。 婷玉莞尔一笑,调侃陆长宁说:“你这般贴心,还指着我能看上其他男子?想我出阁?” 说着,陆长宁与婷玉都望着对方放声大笑。 猛然间,阿烈不知打哪儿冒出头,他道:“婷玉姑娘原是会笑的!你看看,若都能像今日这般笑一笑多好。” 说话间,婷玉急急收住笑。她与陆长宁恭恭敬敬向李丘行礼,一时无话。 阿烈又道:“瞧瞧,这又板着一张脸了。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般不近人情?” 阿烈这话是对婷玉说的不假,但他的双眼瞟的却是陆长宁,像是不满陆长宁把一个好好的姑娘教成这副样子。 陆长宁想辩驳两句,但李丘与徐得安都在,她不便多说什么。 徐得安对陆长宁与婷玉说:“前面有一座楼,据说仿是仿皇宫的乞巧楼所建,一道过去看看如何?” 李丘道:“是了,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一块逛逛?” 不,她嫌弃,打从心底里嫌弃。 陆长宁还在想怎样才能不失礼貌又得体地婉拒李丘的邀请,李丘却已经看出她的打算。 李丘道:“美景佳节,美人在侧,看来我们是打扰将军了。” 李丘又拿话激她!看来他是当真知道怎么治她。 陆长宁道:“王爷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怕下官不会说话,误了王爷兴致而已。王爷既然不嫌弃,下官哪有说不的道理。” 可她明知李丘故意激她,却仍不自觉地跳进他设下的圈套,她想她脑子大概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灵光。 一行人结伴而行,乌泱泱的人群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对俊俏可人的男女,一路浩浩荡荡到了乞巧楼,行人如何不侧目而视? 一时间看热闹的路人竟不知究竟是沿街景致好看,还是陆长宁等人更好看。 皇宫里的乞巧楼,两三年前长宁见过一回。 宫中的乞巧楼是以彩锦结成楼殿,楼高足有百尺,每一楼都可容纳数十人,西市这间乞巧楼虽也是用彩锦结楼,但远不如宫中那座高大,也不如宫中那座华丽。但话说回来,既是仿宫中的乞巧楼,有个形似也已不错,终归不过是图个乐呵罢了,也无需依样画葫芦,原原本本建造出一模一样的。 乞巧楼中穿针引线的姑娘们猛然见到这么一队人马,不觉心荡神驰,纷纷乱了节奏。 阿烈抱胸问婷玉:“婷玉姑娘也去试试如何?”说着,阿烈颇为不屑地扫了陆长宁一眼说:“姑娘家最大的心愿不都是求个美满姻缘,婷玉姑娘正好也去求一个。” 陆长宁知他话里有话,没搭话。 掌柜行来,问婷玉:“姑娘可也要乞巧?求个美满姻缘?” 婷玉道:“不必了。” 见她不愿,掌柜的便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阿烈却不解道:“恁个不去?寻个如意郎君,这不是女儿家最大的心愿?” 徐得安搭腔道:“若我没记错,阿烈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得个知冷热的知心人?” 阿烈一怔,蓦地红了脸,挠挠头说:“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徐得安挑眉看看那些正乞巧的姑娘对阿烈说:“既然是求姻缘,那你与这些姑娘们所求是一样的,不如也过去试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徐得安一语引得长宁,李丘忍俊不禁,便是在外人面前不爱笑的婷玉也眼露笑意,抿嘴笑起来。 阿烈红着脸急道:“得安,你!” 陆长宁趁机招来掌柜的,掌柜以为是婷玉改了主意,忙转身过来。 不想陆长宁却指着阿烈对掌柜说:“掌柜的,我这位兄弟也想求个美满姻缘,不知可否让他也凑一凑热闹,去那儿乞巧?” 掌柜认真打量了阿烈一眼,为难道:“这……自古以来皆是女子乞巧,还从未见过男子乞巧的,官爷这不是说笑嘛。” 阿烈气得想与陆长宁理论,可见这事博得李丘开怀一笑,只得按下不发。 店家左右为难的档口,李丘发话道:“店家,自去招呼客人罢。” 陆长宁笑,看向阿烈说:“不过开个玩笑,引大家笑一笑,阿烈兄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弟计较。” 阿烈气呼呼地哼哼了两声,不言语。 恍惚中,隔着许多张陌生的脸,长宁似乎看见了张媛。长宁定睛一看,那人确是张尚书给她的那幅画像上的姑娘! 张媛身边站着一位少年郎,想来这位少年郎便是与张媛私奔的那位情郎。张媛笑语盈盈地面向身边的少年郎,她发髻上的那支琉璃珠钗在高楼的彩灯下映着明艳夺目的流光。 陆长宁拨开人群,绕到后头的亭子上看着二人。 照理,凭她和张媛的婚约,她原本应该冲过去抓住那个男子兴师问罪才是,而应该不该像现在这般在亭子里像是局外人一般这样看着二人。 陆长你不过去棒打鸳鸯,只因见他们确系二人情投意合,所以她于心不忍。 阿姐出嫁前说过,世上难得的东西有很多,其中情之一字最难。而这情细分之下,其一是和睦的家人;其二是相识相知的知己;其三是心心相惜的情人。那时阿姐告诉她,这三种东西,无论她能遇到哪种,得到哪种,都是她无限的福气。 她听了便打趣阿姐说:“那阿姐岂不是世上福泽最深厚之人?论家人,阿姐有我,有阿爹,有阿娘还有婷玉;论知己,我便算是阿姐的知己;论心心相惜的情人……,阿姐与王爷两情相悦,不日就要嫁入王府。如此可见,阿姐不就是世上福泽最深厚之人?” 陆平瑶笑,轻点陆长宁的鼻子欲言又止道:“你呀,嫁入王府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知道阿姐担心什么,寻常人家已是三妻四妾,遑论宫墙之下,且宫墙之后诡谲莫辨,前路凶险未定。 她问陆平瑶:“阿姐一定很喜欢王爷吧?阿姐放心,凭王爷对阿姐的情,王爷一定会护着阿姐,不让阿姐有受一丁点委屈。” 如若不然,以陆平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踏入宫门半步。 陆平瑶没言语,只笑了笑。 不知何时,李丘走来停在长宁身侧。 李丘幽幽吟诗道:“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间不相见。” 彼时,张媛正替她那位情郎拂去肩头的浮尘,她手执五彩线与针,眼底皆是对他的情。看样子,她求的是身边人。 他看着张媛和那个少年郎对陆长宁说:“将军当真是与众不同,眼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与他人谈情说爱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在旁看着,将军的好涵养当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陆长宁心里想的是张媛有心上人这事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她有什么可急的。 陆长宁道:“殿下不是认为下官喜男色?既然下官喜好男色,那张家姑娘喜欢谁,与谁在一起,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丘颇为诧异,话虽这么说,可陆长宁好歹是男子,摊上这种事不气急败坏已属罕见,更莫若说像陆长宁这般置身事外的,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李丘讥笑道:“将军摊上这样的事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孤说笑,将军的气量当真无人能及,本王委实佩服。” 他就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能忍得了被这样羞辱的。 陆长宁心下想的却是:“谁爱戴谁戴!向来只有我给别人戴这玩意儿的份儿,哪有别人给我这东西的道理。于情于理,这东西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头上来。” 陆长宁道:“世上摊上这种事的人海了去了,也没见哪个为这个事寻死觅活的不是?再说了,既然世上不止我一人遇上这种事,那更没什么好过不去的,看开便是。殿下说呢?” 李丘怎么也料想不到陆长宁会这么说,李丘狐疑道:“将军真不去捉他们?” 陆长宁反问他:“抓他们?抓住之后呢?她若不是心甘情愿回来,即便我抓住她又如何,她照样会找机会逃走。难不成从今往后我拿铁链锁着她,让她哪儿都不许去?” 李丘道:“将军打算就这么放着不管?” 陆长宁微微一笑说:“她会回来的。不过……我有一事还需劳烦王爷。” 李丘道:“噢?将军说来听听。” 陆长宁郑重其事作揖道:“张媛之事……下官虽不在意,可毕竟要顾着陆家与张家的颜面,所以……恳请王爷不要将张媛一事告诉他人。” 李丘道:“这个好说,只是将军打算如何谢本王?” 陆长宁抬头道:“殿下这话怕是说反了,应当是殿下想让下官如何谢王爷?” 从李丘费尽心思帮她盯着四方时起,她便知道李丘必定有所图。 李丘笑得狡黠:“我想要什么?将军身边有那么一位美人,我还想能要什么?” 这个人!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来的,怎么一说话就没正行。真是不气死她不罢休? 李丘笑了两声道:“将军是聪明人。” 明知李丘时故意讴她,可她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长宁没好脸色道:“不用殿下说我也知道。” 话音才落,长宁正好瞥见几个孩子手中的蹴球脱了手,直冲李丘的后脑勺来。情急之下,陆长宁顾不上他身后便是栏杆,一把推开李丘。李丘猝不及防,脑门生生磕在栏杆上,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路过的姑娘们眼见一个俊俏公子吃瘪的模样,皆不忍视,“啧啧”了两声,纷纷绕开。 见状,陆长宁不禁扭头偷笑。 李丘捂着脑门,气汹汹质问陆长宁:“陆长宁!你故意的是不是!” 陆长宁弯腰拾起蹴球,蹲在那儿做无辜状说:“殿下别冤枉我,适才是因这球险些砸中你,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度。” 李丘道:“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你若真想帮我,拉我一把就是,何必把我往栏杆上推。” 陆长宁摊手无奈道:“你若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几个孩子跑来向陆长宁讨她手里的球,陆长宁笑,她问孩子们:“这蹴球是你们的?” 孩子们点点头,七嘴八舌地说:“是,快还与我们。” 陆长宁道:“蹴鞠不是在这儿玩的。我可以把蹴球还与你们,但你们几个要答应我下次不在街市上玩。不怕别的,只是倘或你们砸着别人,又或是砸着贵人当如何是好?” 几个孩子都挺机灵,顺着陆长宁的目光便看见李丘黑着张脸,孩子们忙赔不是,跟着抱上蹴球飞快逃了。 陆长宁起身,回首盯着不远处的张媛,灿烂流光中,张媛抬眼看见陆长宁,她怔了一怔,随后便慌慌张张,逃难一般地拉上身旁的少年郎逃开。 陆长宁哑然失笑,她就这么可怕? 适才婷玉走了神,没注意陆长宁,等她回过神,身侧却不见长宁的踪影。 婷玉拨开一圈围一圈的行人准备去找陆长宁,徐得安劝她说:“长宁兄弟这么大一个人,不会走丢。若你现在去找他,一会儿他回来不见你,岂不是又要去寻你?一来一去,岂不费事?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阿烈打腹语道:“真不晓得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上心。” 阿烈道:“你瞧王爷也不在,许是两人发现了新奇有趣的东西,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他二人都如此说,婷玉也不好再坚持。 方才他家王爷见陆长宁悄悄走开便跟了上去,他是知道的。阿烈嘴上说不担心,实际上他的忧心比起婷玉却也不少。婷玉和徐得安往回走时,阿烈伸长了脑袋在人群里找李丘的踪影,是以渐渐落在二人后头。 婷玉失神的功夫,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小子直往她身上撞。婷玉冷不防被这么一撞,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偏巧徐得安就在她身后,故而婷玉一不小心就跌进徐得安的双臂。 二人面面相觑,皆吃了一惊。 待婷玉回过神,她急忙跳开,转身看向别处。徐得安也忙转过身去,整理衣袖。 四下人声鼎沸,烟火声阵阵,不绝于耳,可他二人却觉得心内一片寂静,就连彼此无声相望的一眼也比旁人的有声的一眼更觉可惊可惧。 徐得安干咳一声,问她:“可碰着哪里?” 婷玉摇头绕过徐得安,自去围栏前坐下。 转瞬,阿烈便瞧见李丘与陆长宁走来。 阿烈嚷道:“瞧,这不是回来了。” 婷玉忙迎上去问长宁去了哪儿,长宁不便细说,胡乱寻了个说辞糊弄过去。 “长宁。” 陆长宁闻声而去,只见陆平瑶穿了身寻常样式的半臂襦裙,而她身边那位着绾色长衫的人正是圣上。 陆长宁脱口而出:“阿姐……圣……” 李丘也惊道:“皇……” 圣上忙伸出食指贴在唇上,笑了笑,示意他们禁声。 余下众人不敢出声,行过礼便罢了。 李丘道:“六哥和六嫂怎么也来了?” 陆长宁伸长脖子四下望了望,见不远处有侍卫乔装成平民跟在后头才放下心。 圣上摆摆手,笑说:“怎么?只许你们兰夜与佳人同游,我与你嫂子二人成天在家里呆着就不能出来凑一凑热闹?十六弟这话说得未免太霸道。” 李丘道:“六哥又拿我们说笑。六哥何曾看见我和长宁身侧有佳人……”李丘愣了愣,反口说道:“不对,这话是我说错了,陆将军身旁是有佳人的。” 圣上听闻,兴致盎然问道:“噢?是哪家小姐?说来听听。” 陆长宁瞪了李丘一眼,又看看陆平瑶说:“没有的事。” 李丘快言快语,瞟向婷玉答道:“便是长宁的贴身侍女。” 圣上看向婷玉说:“你是当年护国公收养的那个女孩?平瑶与我成亲之前,我见过你。多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他眼含深意看向陆长宁,打趣陆长宁说:“怪不得长宁看不上与张家的那门亲事。你二人自幼一块长大,朝夕相处,情谊自然比素未谋面的张媛深厚。确是我疏忽了,不曾细想,险些拆散你们一对美眷。” 婷玉未吱声,陆平瑶恐事情越来越棘手,忙开口为二人辩白道:“婷玉和长宁感情便似是我与长宁一般,并无旁的。” 圣上垂眸,柔声说:“你我成亲多年,这么些年过去,他们都长大了不少,他们的心思你哪里还能猜到?长宁若真对婷玉有心,我便做一回月老。” 听圣上的意思,大有为陆长宁和婷玉指婚的意思,她心下暗道不妙,眼角余光不禁落在婷玉和徐得安身上。眼下张媛一事还未解决,若再把婷玉牵扯进来,如何使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圣上道:“你是独子,便是为了二老也当考虑娶妻生子一事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长宁只得岔开话题:“下……我记下了。今日城中人多眼杂,六爷与阿姐怎么出来了?” 圣上道:“你阿姐说家里闷想出来走走,正好今儿是兰夜,城中热闹才想着带她出来散散心。” 时值盛夏,陆平瑶怀胎辛苦,终日茶饭不思,精神也不好。圣上担心她常日拘在宫里被闷坏,正巧前几日陆平瑶听宫人说宫外西市仿照宫里的乞巧楼也修了一座乞巧楼,陆平瑶问起这事,于是他便借此机会兰夜带陆平瑶出来逛逛。 圣上转而盯着李丘说:“方才的话虽是说与长宁的,但十六弟你也需记在心上才是。若论年岁,你比长宁还长五岁,总这么推脱着不肯成亲终归不像话。” 陆长宁见李丘发窘,心中大快,暗道:“该!让你多嘴,这下可是惹火烧身了。” 烟花冲天的轰隆声乍然破开人声,点亮暮色。 圣上担心烟花声惊着陆平瑶,忙伸手捂住陆平瑶的双耳。陆平瑶笑,痴痴看着圣上。陆平瑶看圣上时,眼底含情的光芒藏都藏不住。 烟火燃尽,掌柜的朗声吆喝道:“小店现有一壶琥珀春。趁着今儿是七夕佳节,魏某想着不如摆局赛飞镖,取一位优胜者,将琥珀春送予胜者。东西价轻不值钱,只求让众位客官借机乐呵乐呵。” 未几,几个小童摆出架子,镖盘和签筒。 圣上轻声问陆平瑶:“咱们也凑一凑这个热闹如何?” 陆平瑶笑:“凑热闹可以,但凭六郎的技艺,若输了可说不过去。” 圣上笑:“当年你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为夫的。若只想赢,怕是得你自个儿来。”圣上的目光落在陆平瑶小腹上,他道:“罢了,为夫今日尽力一试便是。” 陆平瑶莞尔道:“当年那是你有心让着我。” 李泽含睇宜笑,扬声问店家:“敢问店家,这比试的标准如何定?” 掌柜答曰:“每人飞镖三次,若三次都射中圆心便为胜者。” 李泽回身看向陆长宁一干人等说:“你们几个一块来罢。” 当朝天子发话,他们几人焉敢不从?少不得各领了三飞镖立在后头候着。 阿烈善武,轻功也了得,可唯有掷镖一事,他当真是无能为力,是以第一局阿烈便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垂首立在一旁。 徐得安抽中的对手的圣上,他亦不善掷镖,勉强撑了两局便败阵。 陆长宁抽中的对手是李丘。若论骑术,马球,蹴鞠,陆长宁未必会输给李丘,可论飞镖,她连阿姐都比不过,又如何去比李丘?那李丘的飞镖早年是圣上亲自教的,而圣上又精于此艺,她拿什么同李丘比? 是以两个回合之后,陆长宁亦败下阵来。 兄弟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一局,终成对手。 李泽道:“为兄教你的东西,你可没忘罢?” 李丘到:“小弟不敢忘。” 李丘六岁那年第一次射飞镖便是因见到李泽玩飞镖是英姿飒爽的模样才动了心,他第一次射飞镖便是李泽手把手教他的,后李泽又特意命人制了一副轻巧飞镖和镖盘送他,那副玩意儿他至今还收着。 李泽单手负于身后,眯眼瞄准镖盘道:“肩平,手稳……” 李丘接道:“掷镖。” 两支飞镖应声而出,便似是飞箭一般,大有破竹之势。 恍然间,陆平瑶想起当年她初遇李泽那日,他也是像今日这般与他人比试射飞镖。经年过去,他成了众人口中的圣人,而她成了他的宠妃,少年时的天真烂漫渐远,她都快忘了原来他曾经也是那样一个骄傲得意的玉面少年。 众人屏息以待,唯恐一个眨眼便错过这场比试最精彩的部分。须臾,接连传来利物刺中镖盘的声音。 李泽的镖不偏不倚落在圆中心,相比之下,李丘的那支镖便偏了一些。 李泽道:“十六弟技艺退步了些。” 李丘答:“是六哥技高,小弟委实比不上。” 李泽笑而不语。 夜渐深,这一夜,陆平瑶逛得尽兴,也甚是疲累。李泽见她面露倦容,命人驾来马车在旁候着。 临别前,陆平瑶轻轻握了握婷玉和长宁的手,长宁倒没什么,她时常进宫见陆平瑶。婷玉却不同,陆平瑶进宫之后,她统共只见过陆平瑶两回,因而就比陆长宁更舍不得陆平瑶。 马车驶过繁华热闹处,渐渐进入万籁俱静地。宫墙深深,月明如玉盘,耳畔唯剩下车辕滚过地砖的“轱辘”声,一声又一声,便似是藏在陆平瑶耳朵里,一下又一下地跳起,一次又一次惊起她所有思绪。 李泽握着陆平瑶的手道:“今日看见长宁与那姑娘的情形,倒让我想起当年的你我。” 陆平瑶道:“打住,我知道六郎在想什么。我亦知道六郎一心想替长宁寻一位贤妻。只是婚姻大事,需得两情相悦才是,何况张媛一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儿,六郎就莫要再乱点鸳鸯谱了。我与六郎一样挂心长宁的婚事,但若是长宁遇不到命定之人,他一辈子不娶,我亦肯的,父亲与母亲也必定是肯的。” 李泽道:“长宁是陆家独子,肩负为陆家绵延子嗣的重担,如何能不娶?你又说胡话。” 陆平瑶道:“我与父母不求长宁别的,只盼着她一辈子开开心心的足矣。” 她这一辈子困在宫墙里,守着一瓦四方天过日子是她心甘情愿的,可长宁不同,为活命,为陆家上下,她身为女子却不得不扮作男子,她已经够苦了,如何能再让她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 陆平瑶道:“我想为长宁向六郎求一个恩典。长宁既对张媛无心,他二人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日后长宁的婚事便也由她自己做主如何?” 李泽笑说:“就是有你这样的姐姐才把长宁惯坏了,一点儿也不愿意将就。” 陆平瑶反问他:“如此说来,六郎便愿意将就了?” 想当初李泽在街市与陆平瑶比试掷镖,对其一见倾心,那场比试李泽输的不仅是掷镖,更是他的心,那之后李泽便打定主意要娶陆平瑶, 那时陆丰年还是大将军,膝下只有陆平瑶一位爱女,自是爱如珍宝,更不愿意让爱女嫁入皇室,无端卷入皇族争端。 当年李泽为求娶陆平瑶可谓是煞费苦心,所幸陆平瑶对他亦有心,否则以陆丰年的爱女之心,陆平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他的。 李泽轻点陆平瑶的额头的说:“出来逛了一趟,不想又把你牙尖嘴利的一面给勾了出来。日后可不能带你出宫了,免得将来皇子出生被你教坏了。” 陆平瑶笑,她问道:“你怎知一定是皇子,若是公主呢?” 李泽答:“那更不能带你出宫。” 陆平瑶莞尔一笑。 李泽揽着陆平瑶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养好你的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然后看着咱们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大,等将来你我暮年,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陆平瑶靠在李泽怀里,渐渐睡了过去,呓语道:“好。” 月明风清,灯火阑珊,李丘与阿烈一前一后在街市寂静处走着。 李丘问道:“可有万山先生的消息?” 阿烈道:“属下无用,暂且还没有万山先生的消息,但派出去的人日夜不停在打探万山先生的消息,相信不日就能有结果。” 李丘道:“万山先生行踪难测,要找他就似大海捞针一般难,不能怪你。” 阿烈道:“请王爷放心,阿烈一定会找到万山先生。王爷费劲心思帮陆长宁盯着四方,又帮他找张媛,可也是为了万山先生一事?” 万山先生神出鬼没,性格古怪,只凭李丘一己之力去找万山先生,万山未必肯帮他。好歹陆长宁曾经救过万山先生,若想让万山先生帮他,少不得求陆长宁出面。如此一来,胜算或许大一些。 李丘道:“这是自然。” 阿烈恭敬道:“恕属下直言,属下担心凭咱们和陆长宁的关系,他未必肯帮咱们。” 李丘道:“我知道,所以接下来咱们找个机会送陆长宁一份大礼,让他不帮咱们都不行。” 阿烈道:“属下还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挂怀。” 李丘道:“可是圣上命我查京郊一案?” 阿烈点头称是。 李丘道:“这事我也想不明白。眼下我心力有限,这事也由不得我细想。” 繁华过后的寂静就像是从骨头里化蛹而来的蝶,那份寂寥是本就藏着骨子里,故而化蝶的一刻更为锥心刺骨。 圣上赢来的那壶琥珀春最后落到了陆长宁和婷玉手里。 夜深人静,陆长宁与婷玉在外头逛了一夜早已乏了,于是各支了藤椅围在庭院中舒舒服服地躺在上头,遥望牵牛织女星。 二人中间放了一个竹藤架子,上头摆了一盘葡萄和酒杯,酒杯里斟的便是方才圣上赢来的那壶琥珀春。 月凉如水,陆长宁散下长发披肩,着一袭月白布衣望着满天星辰出神。她一头乌黑长发染上月光,泛着点点华光. 婷玉忽道:“长宁,我们成亲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陆长宁正喝着水,忽然听见婷玉这话,着实被吓得不轻,生生把自个儿给呛着,连连咳了几声。 陆长宁一面咳一面问婷玉:“你……你说什么?” 婷玉道:“我说我们成亲。” 陆长宁急忙翻身下了藤椅,伸手摸了摸婷玉的额头说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婷玉道:“我并非说笑。” 陆长宁道:“你我皆是女子,如何成亲?” 婷玉道:“只有我与你成亲才能免了日后种种麻烦。” 若婷玉与她是名义上的夫妻,一则可以免圣上催婚之苦;二则来日若到了非要生子延绵陆家荣耀之时,她大可从外头抱养一个孩子,对外称是她的亲生子。 陆长宁转身躺回藤椅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吃葡萄一边说:“为我,搭上你一辈子?何苦来的。” 她知道婷玉是一心为她,可这代价太高,也太造业。她不能自私到这种地步,活生生毁了婷玉后半辈子。 婷玉郑重道:“你的一辈子就是我的一辈子。” 陆长宁愣神,这若是男子同她说这样的话,她一颗心怕是早荡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长宁丢了个桃子给婷玉说:“别再说胡话了。你若再这么说,我要以为你是喜欢我,借机向我表明心迹了。” 婷玉正经道:“我是在表明心迹不假。” 陆长宁不以为意,随手摘了一颗葡萄往嘴里送:“多大的人了,还说这种玩笑话可就没意思了。”陆长宁不经意地瞥向婷玉说:“别再说笑了啊。” 婷玉认真道:“我说了,我没同你说笑。” 此言一出,陆长宁着实吃了一惊。她刚剥了一颗又圆又大,晶莹剔透的葡萄才放进嘴里,不料婷玉猛地丢出这么一句话,惊得她嚼都没来得及嚼便让那颗葡萄直溜溜地滑下咽喉,滚进她肚子里。 陆长宁死死盯住婷玉,注意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婷玉煞有其事的模样,当真一点不像是在说笑,更不像是故意逗她的样子。 陆长宁捶胸咳道:“你知道你自个儿在说什么吗?” 婷玉见陆长宁咳红了脸,恐她难受,遂起身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陆长宁见状,一个哆嗦,急忙起身躲开婷玉。陆长宁那样子活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都算不得是躲,更像是逃命。 陆长宁道:“慢着,你先别过来。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害怕。” 陆长宁怯生生地望着婷玉,这么些年来,婷玉莫不是当真对她抱了不该有的念想?怪不得阿娘为婷玉说亲,婷玉总是不肯,原是婷玉心里装着她? 可她怎么……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发现?她就是再粗心也不至于连一个人喜不喜欢自个儿都看不出来,如此想来,陆长宁不由得宽慰自个儿,或许婷玉说的表明心迹与她所想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也未可知。 陆长宁问婷玉:“你可知我说的表明心迹是何意?” 婷玉却很坦然,她道:“我知道,你说的表明心迹是指喜欢。” 陆长宁惊骇,脑子里所有思绪顷刻间被炸成一锅粥,乱糟糟的,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想起过往与婷玉的相处,想到这些年从没听婷玉提起过哪个俊俏公子,心下更是慌乱不安。 她与婷玉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婷玉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婷玉的心思藏得也太深了些! 陆长宁仍不死心,磕磕巴巴道:“那你可知我说的喜欢是指男子对女子那样的喜欢?” 婷玉直勾勾地盯着陆长宁,面无惧色,她道:“自然。” 陆长宁大骇,忙跳起来,原地打转道:“何时开始的?我怎么不知?婷玉,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天底下的男子千千万万,其间更是不乏青年才俊,你无论挑哪个喜欢都好……”陆长宁急得来回踱步,复又看向婷玉,无奈道:“你喜欢哪个不好,却要喜欢我一个女子?你……你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嘛。” 婷玉理直气壮道:“旁人又不知你是女子。” 陆长宁急得直跺脚道:“那又如何?旁人不知是旁人的事,与你我无关。可……可我委实是个女子,却叫我如何……”陆长宁顿了顿方道:“你……你是认真?” 婷玉坦荡荡地看着陆长宁,答说:“我是认真的。” 陆长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明是凉爽的夏夜,她身上却蒙了一层细密的汗:“婷玉……你……你这究竟是闹哪样?” 婷玉淡淡道:“谁和你闹了?再者而言,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长宁急道:“你不怕,我怕!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这不是让我造孽?我明知……不可能,还白耽搁你。”她看向婷玉,问她:“快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立马改。” 婷玉捂嘴笑说:“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喜欢你苦恼时静静坐着的样子,喜欢你着急时团团转的样子,喜欢你的双眼,喜欢你鼻子,喜欢你睡着的样子,也喜欢你醒着的样子……” 婷玉说得陆长宁都不好意思起来,陆长宁忙道:“打住,别再说了。你喜欢得还真彻底,这就是不给我留活路的意思了?” 婷玉昂首,得意道:“你晓得就好。” 陆长宁颓丧扶额坐下,没言语。 婷玉见陆长宁像是摊上什么压顶的大事一般,一副又为难又无助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捂着肚子,仰面靠在陆长宁的藤椅上大笑起来。 陆长宁听见婷玉的笑声,抬头看着婷玉,她见婷玉笑得如此开怀,始知婷玉耍她,急得要与婷玉过招方能解气。 婷玉一面笑,一面告饶说:“我‘喜欢’你,怎舍得打你。” 陆长宁回身轻轻拧了婷玉的脸说:“还说。我说你就是个蔫坏的,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一声不言语,回到家里就净想着拿我寻开心。” 婷玉笑着拨开陆长宁的手说:“好歹看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饶了我才是。” 陆长宁道:“你再说,改天我就让阿娘替你寻个夫婿,好好治一治你。我是拿不住你,只盼来日你夫君是个厉害的,看你还贫不贫。” 婷玉笑道:“我的夫君?那便是你了。” 言罢,婷玉提起裙摆就逃,陆长宁随后跟上。 陆长宁一边追一边说:“今儿若让我抓着,我一定好好治你。” 月色满园,暗香浮动,蝉鸣柳梢头,长宁与婷玉的笑声便似是昏沉夏夜里的一抹彩光,让这安逸夏夜有了一点别开生面的生气。 第二日陆长宁便命人画了一张四方的画像贴到街头巷尾,说是家中一位乐师偷了古玩乐器出逃,已报官府,若有发现此人者可至陆府拿赏银。 那张悬赏告示在外头贴了两日,期间有不少人为了赏银到陆府提供线索,声称看见了四方,可细问之下却又错漏百出。 至第三日,小厮来报称府外有一女子求见陆长宁。 婷玉一面研磨一面问道:“女子?可知是何人?” 小厮答:“她只说她知道四方的下落,没说旁的。” 婷玉看向陆长宁说:“必是来骗赏银的,不看也罢。” 陆长宁搁笔道:“我看未必。” 随后陆长宁便打发小厮出去回话,说她随后就到。 婷玉问她:“你如何知道?” 陆长宁笑了笑,举起她方才写的字认认真真看了一眼答:“她来了。” “她?”婷玉不解。 陆长宁没明说,盯着婷玉笑得颇有深意。 婷玉豁然道:“可是张媛?” 陆长宁放下宣纸道:“今儿这字写得不错,你帮我收起来,我出去看看。” 那上头写了一个“得”字,笔走龙蛇,骨力遒劲,自有一段冲破凡俗的傲气在里头。 婷玉说:“我随你……” 陆长宁道:“张家小姐机敏,人多她或许就逃了。你留在这儿,或是练会字,或是看会书,我一会儿回来。” 张媛背对陆府正门,头戴一顶纱帽,上头覆着藕粉色的轻纱,正好遮住她一头乌发,隐去她发上隐隐若现的光泽。 陆长宁道:“可是姑娘说知道我府中乐师下落的?” 张媛转身,隔着轻纱答说:“是。小女知道那人现在何处,官爷请随我来。” 陆长宁道:“那便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带路。” 二人穿过街巷,行至人迹罕至处方才停下。 张媛摘下纱帽,看向陆长宁说:“陆将军,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 陆长宁装傻道:“姑娘的话,陆某听不懂。姑娘不是来帮陆某找乐师的么?” 张媛道:“将军这话便是故意要为难我了。” 陆长宁道:“姑娘这话,陆某更是听不懂了。姑娘若是来拿陆某寻开心的,陆某还有要事缠身,先告辞了。” 陆长宁转身便想走。 张媛知道陆长宁是在同她装傻,她认定长宁装傻是为出一出她逃婚的这口恶气,但为息事宁人她不得不由着长宁。 张媛唯恐陆长宁真走了,急忙自报身份道:“小女乃张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长宁悠悠转身:“张媛?噢,你就是我那位未过门的媳妇?” 这几日她也不知是打哪儿学的,竟越发顽皮了,总想着捉弄别人。 张媛气恼道:“这门亲事我不认。” 陆长宁劝她:“这是圣命,圣御既下,便不是你我一句认或不认就能搪塞了事的。” 张媛道:“其实我逃走,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一桩,不是吗?” 陆长宁装傻充愣反问她:“此话怎讲?” 张媛道:“听闻陆将军身边有一位美人,是将军心爱之人。如今我逃了,将军便可不不费吹灰之力解除婚约,无需背上违抗圣命的罪名,岂不好?” 那日在乞巧楼偶遇陆长宁,长宁分明一早就看见她却迟迟不见长宁有动作,她已知道传闻不假。 陆长宁的心不在她这儿,或许甚至连按照圣意娶她的打算也没有。 陆长宁说:“看来陆某倒是要谢姑娘这般为我打算了?” 张媛高傲道:“谢就不必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大张旗鼓找那个乐师只是为了逼我现身。如今我来了,有什么只管冲我来,他只是替我办事而已,你不要为难他。” 陆长宁不明白张媛为何这般护着四方。 张媛看出陆长宁的疑虑,她道:“你别多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愿平白牵累旁人。” 原以为张媛常年待在闺阁中,只女红和琴棋书画出类拔萃,不想她竟也有这股江湖儿女的坦荡与豪爽,不禁让陆长宁侧目。 陆长宁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我也不会娶你。前几日我已经和圣上禀明,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如今圣意已有所松动。只是你一个大家闺秀枉顾礼法……,假若事发,传扬出去,终归有碍名声。” 张媛道:“你的意思是?” 陆长宁道:“你若信我,且在京中藏着,不要出京。过两日待圣上解除你我的婚约,我与你演一出戏,送你回府,届时你想嫁谁便嫁谁,你我两不相干。” 张媛脱口道:“不信。” 陆长宁怔了一怔,按常理,便是心下不信,对外也该客套一番才是,怎么到了张媛这儿就一点儿都行不通了呢? 陆长宁讪笑两声道:“姑娘真是快人快语。” 张媛警惕道:“你为何帮我?” 陆长宁道:“佛语有言‘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红尘中人,生来既苦,我又何必为你坐实其中一苦?” 张媛似是揶揄又似是说的真心话:“想不到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让吐蕃人都忌惮三分的将军修的竟是佛心?” 陆长宁道:“佛门十戒第一戒便是忌杀生,我如何修佛?便是我有心,佛祖也未必肯收。” 张媛道:“将军如此说,倒叫我无话可说。” 陆长宁低头,浅浅一笑复又抬头看向张媛说:“怎么会?陆某还有许多事想问姑娘。姑娘若是方便,不知可否为陆某解答一二。” 张媛侧目道:“若是小女知道的事,小女必定知无不言。” 陆长宁心满意足道:“关于姑娘和四方的关系,陆某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且请姑娘听一听。若有不对之处,还望姑娘解答一二。” 张媛答曰:“将军请说。” 陆长宁道:“据我所知,四方喜欢彩楼的刘语姑娘,他一心想帮这位姑娘赎身。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与四方达成协议,只要他愿意帮你出逃,你就给他一百两让他去帮心爱之人赎身,我猜的对不对?” 张媛笑:“不错。” 陆长宁道:“可我不知,四方是酒肆乐师,而你是闺阁女儿,你与他是如何牵扯上的?或许是与你表哥有关?” 张媛答:“他常去酒肆听曲解闷,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四方,后又得知他的困境,正巧圣上下了那么一道圣旨……”张媛难为情地瞥了陆长宁一眼道:“这才有了后来我在进香途中失踪不见之事。” 这可是奇了,张媛失踪之前,京郊才发生百姓失踪一事,张媛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京郊失踪,岂不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可陆长宁转念一想,这事却不是不无可能。或许这四方是个粗心的,行动之前没摸清京郊的状况,而张媛一个闺阁之秀,不知京郊之事,情有可原。 陆长宁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原本是打算逃出京城的。可你们没想到就在几日前京郊正巧发生一起失踪案,你们不巧就撞上这档子事,反而把事情越闹越大,甚至还打乱了你原本的计划。四方为挽救局面,故意放出风声称京郊失踪一案与鬼神之说有关,你们原想着将此事糊弄过去,可适得其反,反而弄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越发不收拾。后来我误打误撞找上四方,你既不想牵连他,也想趁机撇清与他的关系,好为以后做打算,毕竟这样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胜算。所以故意在街市上与四方演了那场戏,打消我对四方的疑虑,我说的对不对?” 张媛道:“四方散播谣言一事,我不知情。若我事先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那么做。至于我和他在街市演的那场戏,虽是我有心不假,可实则也是种种巧合所致。” 张媛得知陆长宁盯上四方后,唯恐被陆长宁查出行踪,故此便打定主意和四方演一出戏,撇清二人的关系。只是时机总是不凑巧,遇不上陆长宁。若非那日李丘引陆长宁进回芳楼,她和四方这出戏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唱得上。 陆长宁问她:“姑娘现下住在何处?” 张媛答:“东市后头杨柳树旁的小院。” 陆长宁又问她:“东市那地方人多眼杂,姑娘家一个人住着,怕是有些危险。” 陆长宁说得委婉,可张媛是多聪明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陆长宁的言外之意。 张媛气道:“将军未免将我看得太轻贱了些!” 张媛这般反应,陆长宁自悔说话造次。她待要说话,忽然又听见李丘的声音,只能暂时按下不说。 李丘道:“哟,陆将军!” 张媛忙放下轻纱,扭身就走。 陆长宁原本打算送张媛回去,确认一下张媛是否诓她,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李丘偏拣这时候冒出头,毁了她的计划。 李丘走来,问她:“方才那位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陆长宁懒得搭理他,照例作揖行礼,回了声“是”便无话可说。 李丘道:“她真回来找你了?那昨儿那位男子呢?她不要了?” 陆长宁气结,瞧李丘这话说,什么叫“不要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经他一说就成了个摆件似的。 陆长宁道:“她不想牵累四方,来求我放过他。” 李丘了然道:“你找四方就是为逼张媛现身?原来这就是将军所说的‘心甘情愿’?看来我与将军对这四个字的见解便像是牛郎与织女之间隔的那条银河一般,不可跨越。” 陆长宁笑得顽皮:“敢问王爷是牛郎还是织女?” 李丘抖了一抖,嫌恶道:“陆长宁,我再说一次,你莫打本王主意。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几次三番勾搭本王,我不吃这套。” 陆长宁被李丘气得发笑,她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阿烈?” 李丘道:“怎么?知道本王不上钩,如今还打阿烈的主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到底哪里像是□□蒙心的人,怎么没回见李丘,他张口闭口都是这些荤话? 李丘推开折扇,悠然道:“玩笑话罢了,将军莫放在心上。将军不去追她?便是你二人想退婚,也该好好合计合计才是。违抗圣命,不是闹着玩的。” 李丘瞥向陆长宁,她却无动于衷。 李丘道:“圣旨已下,想让圣上收回成命,实属不易。如果将军信得过本王,本王或许有一法可帮将军解眼前的困境……” 陆长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道:“信不过。” 此言一出,陆长宁终于明白适才她对张媛说那句话的时候,张媛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丘的反应一如方才陆长宁的反应,他怔了半晌才道:“不好意思,这是正确的对话走向?” 陆长宁不置可否,她道:“信不信得过那是看交情的,我与殿下似乎还没到那个份上。” 李丘无可奈何道:“将军还真是快人快语。可是能怎么办呢?将军如果不信我,那眼前这事就是死局,解不了。皇兄是天子,即便他有心成全,可也总要顾着他天子的颜面,岂有自己打自己脸的道理。” 李丘说得不错,这件事难就难在天子威严不容有损之上。 陆长宁道:“请殿下赐教。” 李丘道:“据我所知,当年圣上求娶你阿姐,你父亲原本是不答应的。后来你父亲在法门寺遇见二人跪在佛前相视而笑的模样,始知二人情投意合,非他一己之力可阻,这才同意。” 陆长宁问他:“所以呢?” 李丘道:“后日圣上会去法门寺祈福,圣上仁心,未曾下令封寺,只让围住法门寺正殿一个时辰。到时只要让张媛和她的心上人在圣上面前现一现他二人浓情蜜意的模样,你再出现当着众人的面恳请圣上退婚便是。” 这法子乍听之下,似乎有道理,可细细推敲下去,却又像个陷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陆长宁道:“殿下才说天威不可犯,要让圣上收回成命是难事,如今却让我当众抗旨请圣上收回成命?我一时竟分不出殿下究竟是害我还是帮我。再者而言,殿下如何笃定圣上见着他二人就会改变心意?” 李丘胸有成竹道:“将军别急。去岁围猎,将军赢了圣上,圣上曾经应允满足将军一个心愿,如今可以提了。” 陆长宁疑心道:“殿下如何知道?” 李丘答:“将军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一点儿小事也能传得满朝皆知,我若不知,岂不是更奇怪?” 可盛宠之下,人人都盯着她,虽有不少人借机巴结她,帮她排忧解难,但却也有不少人背地里放冷箭,让她遭了不少罪。 陆长宁道:“殿下说笑了,下官如今的难处,想必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 先帝膝下皇子皇女不少,可这其中最疼爱的唯李丘一人而已。她如今虽比不得当年的李丘,但个中苦楚却是相似相通的。 李丘瞟了陆长宁一眼,无动于衷。 李丘自顾自道:“至于圣上为何改变主意……”李丘意味深长道:“圣上是过来人。这点将军应该比本王知道的多。” 陆长宁托腮思索道:“此法可以一试。” 李丘道:“只是时间紧迫,须得赶紧和张媛他们两个商定此事才是。将军何故还不去追张家姑娘?” 陆长宁道:“方才是想追她,可巧王爷不是来了么。” 听陆长宁的意思倒像是在怪他似的。 二人匆匆赶往东市,至东市张媛下榻的院门,陆长宁独自推门而入,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张媛的影子。 陆长宁喃喃自语道:“不好,张媛又逃了。” 李丘牵了两匹马停在门外,朗声对陆长宁说道:“上马。” 陆长宁夺步上前,一跃跳上马背。李丘松开陆长宁的缰绳,亦翻身跃上马背。 从守城门的士兵处陆长宁与李丘得知张媛牵了一匹马往西去了。二人片刻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去追张媛,终于在西边一处长亭那儿追上张媛。 陆长宁驾马横在路中央,李丘则停在张媛后头,二人一前一后把张媛的路堵得死死的,让她无可进亦无可退。 陆长宁勒住缰绳,马儿顺势打了个转,她道:“我说会帮你就是会帮你,你还逃什么?” 李丘在后头看热闹不嫌事大,他道:“凭你们的交情,她如何会信你?” 张媛没吱声。 早在昨日夜里张媛决定见陆长宁一面时,张媛和邱明早打定主意今日见过陆长宁就要连夜逃出城,以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陆长宁又道:“你我的婚事眼下最难办的是如何给圣上一个台阶,让圣上收回成命。方才王爷出了一个主意,我说与你听听,若你觉得可行,这事或许可解。” 张媛这才开口问陆长宁:“什么主意?” 陆长宁翻身下马道:“走罢,咱们去长亭里说。” 张媛回身看了李丘一眼,见他也已翻身下马站着,于是亦下马,随二人去了边上的长亭。 陆长宁道:“后日圣上将往法门寺祈福,到时你与你表哥演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后头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张媛听见陆长宁说“郎有情妾有意”之语已然红了脸,她道:“请将军自重。” 陆长宁挥挥手说:“总之你听我的没错。” 李丘附和道:“冒昧劝姑娘一句,姑娘真心想解此局,还是信他为好。” 陆长宁与李丘都如此说,张媛似也动了念,决心放手一搏。 张媛似是下了大决心一般道:“希望将军言而有信。” 陆长宁拍着胸脯道:“姑娘请放心,陆某说到做到。” 暮色沉沉,百鸟归林,千山一碧,远处山头被一道金光所覆,乍看之下,仿佛是天神在山头丢下的一道天梯,好让有缘人攀登,往天界瞻仰上神风采。 陆长宁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到张媛和李丘回头喊她,她才回过神跟上二人。 三人驾马回到城门口时城门已关上,三人只好在城门边上的一家客栈投宿。 陆长宁对店家道:“店家,住店,要三间上房。” 店家抱歉道:“对不住,客官。眼下店里只剩两间客房,不知两位客官可否共住一间,这位小姐一间?” 陆长宁看向李丘,面露难色。 李丘大手一挥说:“罢了罢了,就如此将就一夜。” 陆长宁急道:“不行。” 闻言,店家,李丘和张媛皆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尴尬地解释道:“我……我夜里睡不好,边上有人更睡不着。” 店家笑说:“客官放心,正巧今日空出来的两间客房都是双床的屋子,你们两个各睡一张床,谁也不妨碍谁,不打紧。” 她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一向不看重男女之防,可这是要与男子独处一室整整一夜,这……这如何使得?陆长宁悄悄看了张媛一眼,不禁羡慕起张媛来。 此刻若她是女身,眼下的窘境自然能迎刃而解,可造化弄人,将她推到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陆长宁不死心道:“店家你这真就没什么空房了?哪怕是杂物房也使得,又或者这附近还有没有客栈?” 李丘道:“我都没意见,你还磨叽什么?再说了,出门在外岂能事事便利,就这般将就一夜罢。难不成你又打算像上次那样随便找了地方窝着?” 陆长宁没言语。 李丘指着天花板道:“现下已入夜,你在外若染上风寒,别怨我。” 随即,李丘又对店家说道:“店家,备点饭菜。” 陆长宁颇为哀怨地看向李丘的背影,心下道:“横竖吃亏的又不是你,你能有什么意见。” 陆长宁回身对店家道:“店家,不知可否方便找人连夜帮我们带一封书信?” 店家犯难道:“眼下天色不早了,夜深风露重,不如明……” 陆长宁道:“酬金好说。” 店家喜道:“是,是,客官只管吩咐。” 陆长宁让张媛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托伙计前往西边的镇子通知元臻,让他往回赶。 夜里,李丘先回了客房,陆长宁在客栈后院坐了一会儿。至夜深,寒气渐起,陆长宁忽觉身上冷便有些扛不住。 陆长宁想着这会子李丘约摸已睡下,于是蹑手蹑脚往客房去。 不想陆长宁一推开们便看见正脱衣准备睡下,惊得陆长宁掩门又退了出去。 李丘道:“躲什么?难不成真看上我了?” 李丘又激她!偏她还很吃他这套。 陆长宁装作捡东西,推门进来道:“胡说,适才掉了东西,找着呢。” 李丘见陆长宁进来时步子都是僵的,眼睛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他便觉得好笑。 明知陆长宁是说谎骗他,他却也不拆穿:“可找着了?” 屋子里放了两张床,各放在两头,正好省了她许多麻烦。陆长宁头都不敢转,直接往那张空着的床躺下去。 李丘见陆长宁和衣卧下便问道:“你就这么睡?不脱外衫?” 陆长宁用被褥严严实实把自个儿遮住,她闭眼道:“我畏寒。” 李丘揶揄道:“将军畏寒还能在院子里站这么会儿,当真厉害。” 陆长宁随口诌了个借口说:“我在想事情,这才忘了时辰。” 李丘坐起,他看向陆长宁说:“瞧陆将军平时多爽快一个人,大热的天,亲眼瞧见连那样一具腐尸眼睛也不眨一下。这会儿为何这般扭捏?” 陆长宁没言语。 李丘又道:“再者而言,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看你?你是怕我占你便宜还是吃你豆腐?将军可真有意思。你我同为男子,你什么样我会不清楚?会稀罕看?若要看你还不如……” 李丘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差点儿没把陆长宁气着。 不等李丘说完,陆长宁随手甩过去一个软枕,李丘眼疾手快接住道:“有话就说话,好好地急什么,还值得你丢东西。再说了,我哪句说得不对?况且论长相,论家世背景,论你的喜好,咱们两个还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陆长宁生气道:“无耻,轻浮!” 陆长宁气得抡起桌上的杯盏狠狠丢向李丘,李丘险险避开,瓷杯砸向墙面“啪”地一声闷响,落在他的床褥上。 李丘惊道:“陆长宁!你怎么下手没个轻重,倘或砸着本王,再者又或是砸伤了本王,你吃罪得起么?” 陆长宁不理他,倒头就睡,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李丘那身月白里衣。她虽以男儿身份示人,可毕竟是女子,乍然和男子独处一室一整夜,她如何能不心慌意乱? 李丘心气不顺地走到烛台前准备熄灯。 陆长宁忙制止他道:“可否留着?” 李丘道:“怎么?你怕黑?” 陆长宁没说话。 李丘猛地想起什么似地说:“难不成你担心我大半夜扑向你?陆长宁,你别瞧不起人!” 言罢,李丘一口气吹灭烛火。 屋子里乍然暗下来,陆长宁的心也咯噔了一声。好在窗外月色皎洁,从窗户那儿投下一缕皎白月光,照亮了屋子。 这一夜,陆长宁只眯了片刻,她怕被李丘发现她的身份,不敢睡熟。 夜半时分,陆长宁隐约听见李丘的呓语,他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陆长宁侧耳听之,始终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于是索性下床走到他床边,凑上耳朵去听,这才听见他说了什么。 李丘呓语道:“母妃……母妃,父皇……为何害我……” 没头没尾的,这都说的什么! 陆长宁自言自语道:“皇族中人尔虞我诈惯了,宫闱秘事更是多如牛毛,想来必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陆长宁起身准备离开,李丘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李丘皱眉呢喃道:“你当真问心无愧?” 陆长宁身子一僵,这话怎么却像就是对她说的一般。陆长宁回身低头看向李丘,却见他仍闭着眼。 原还是说的梦话。 李丘使了劲,勒得陆长宁手腕疼,这若是她的脖子,她此刻早就被掐死了!陆长宁蹙眉,想挣开却又挣不开。 梦中人与他究竟有多大的仇才让他下这般狠手,要置对方于死地! 陆长宁轻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自然问心无愧。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的,该谁你找谁去,别搭上我。” 怎料李丘听了陆长宁这句话,气得用力往前拉陆长宁。陆长宁始料未及,脚下一个不稳便跌向李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陆长宁单手扶着床沿,一张脸险险擦过李丘的脸,蜻蜓点水似的点过李丘侧脸。李丘便似是感觉到陆长宁的动静似的,突然松开手。 陆长宁迅速跳开,使劲擦了擦她的脸。 陆长宁盯着李丘看了会儿,指着李丘狐疑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睡,趁机吃我豆腐?” 李丘纹丝不动,只是睡得比适才安稳了一些。见他睡得香甜,陆长宁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抬手对着李丘的脑门使劲弹了一下。 陆长宁见惯了李丘不正经的模样,恍然见他如此乖巧的样子,竟觉着他熟睡的模样意外地令人怜爱。 这念头一冒出来,陆长宁自个儿也惊着了,忙拍了拍脑门说:“那是色鬼,想什么呢!” 陆长宁急转身,背对李丘躺回床上。 第二日一早,陆长宁的人下楼便看见张媛的心上人元臻已经在客栈楼下等着。 这是陆长宁和元臻第一次正式会面,碍于身份和关系,二人的问候显得颇为生硬又尴尬。 李丘是局外人,见二人如此模样,便觉着他平白拣了一场好戏,笑而不语。 四人在客店商定计划后便准备启程回城。 至客店门外,四人牵马的功夫,张媛骑的那匹马突然发起狂来,险些伤着张媛,幸而陆长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张媛拉到身边来才没让那匹马伤着张媛。 陆长宁虽拉着张媛的手腕,但双眼盯住的却只有那匹发狂的马,是以她丝毫没察觉她救了张媛之后张媛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张媛似有片刻的失神。 清风过处,皆是陆长宁身上所佩香囊的气味,淡淡地涌入鼻间,融进她的鼻息,不知不觉就把张媛的魂给勾了过去。 不料那匹马拐道冲向元臻,彼时元臻还在为张媛险些被那匹马伤着的冲击里惊魂未定,故此那匹马发狂冲来时,元臻一时半刻怔在了那里。 张媛见状,惊道:“元臻!” 说着便要往前冲,陆长宁忙拉住张媛,冲向前,堪堪拉住那匹马的缰绳。只是那匹马疯得厉害,陆长宁眼见就要拉不住那匹马,可元臻却像个呆子似的站在那儿,不见他挪动。 陆长宁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躲!” 经陆长宁提醒,元臻才急转身躲开。 陆长宁被那匹马带着撞向客店前的门栏上,磕得她的胳膊生疼,差点没激出她两行泪来。李丘快步向前,拉住陆长宁的手,强迫她松手,任由那匹马跑了出去。 李丘急道:“他都已经脱离险境了,你还不要命似地拉着那匹马做什么?你这样为别人,是指望别人立碑歌颂你大量,舍身为情敌还是怎地?” 李丘这人当真白瞎这副好皮囊,一张嘴实在太毒。 陆长宁嘴硬道:“救他是次要,主要是想制服那匹马。” 李丘冷冷扫了陆长宁一眼,不言语。 张媛跑到元臻身边问他:“你没事吧?” 元臻答:“没事,你别担心。” 回去的路上,李丘和陆长宁仍骑他们昨日来时的马,张媛的那匹马发狂跑了,故而元臻把他那匹让给张媛骑,他带了个斗笠在前头帮张媛牵马。 李丘和陆长宁跟在二人身后,一路都看着二人含情脉脉对望的样子。 李丘扭头又打趣陆长宁道:“我早说了,将军的气量非常人能及,可见我说的不错。” 陆长宁单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不以为意道:“殿下过誉,气量谈不上。用我阿娘的话说,我这是没心没肺,所以不在乎。不过我始终认为‘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李丘饶有兴致地看向陆长宁问他:“此话何意?” 陆长宁道:“当初圣上指婚我与张媛是为缘生,可她心中另有他人,而我亦无心是为缘灭。若我执意为之,那便是执念,更是妄念,终会害人害己,何苦来哉?” 陆长宁眼中一片澄澈,恍然间,李丘恍惚觉得眼前这个陆长宁于他而言,仿佛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这一刻,陆长宁不是当年那个在马球赛上使计诈他的宵小,亦不是平日里那个对他面服心不服的下属,更少了往日里那些争强好胜的一面,反而多了些不问世事,心静如水又恬淡无争的平和。 李丘垂首一笑道:“将军年纪轻轻却也读佛经?” 陆长宁道:“何曾读?不过是偶然在寺庙经书上瞥见的。” 李丘道:“可我以为将军如此洒脱放手却更像是为‘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这一句。” 陆长宁猛地停住,怔怔盯着李丘,李丘却未曾停留,仍驾着马缓缓而行。 回到陆府,陆长宁一眼便瞧见四方在陆府门前徘徊。陆长宁翻身下马,陆府门前的小斯门忙不迭跑来帮她牵马。 四方亦回头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问他:“你怎么来了?” 四方道:“昨儿彩楼的老板娘说有人替刘语交了赎身钱,今日一早员外家的公子便来求娶刘语,可我问他,他却说他不知刘语已赎身一事。他告诉我前日有一位公子来家中拜访,与他父亲说了些话,这才让他父亲改了主意。那个人是不是你?” 陆长宁忽然挑眉俏皮道:“你猜猜。” 那日陆长宁确实去找过邱员外,一开始员外不答应,直到陆长宁谈起起《礼记》中关于孝道之语:“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那邱员外思及儿子为不违背他的意志,强挨相思之苦,亦是心痛,这才松口答应。 四方从没想过陆长宁会来这么一招,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故而愣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试探性地问陆长宁说:“你骑马骑坏脑子了?” 陆长宁绕过四方说:“早前不得已张贴你的通缉令是为引张媛出来,如今你的通缉令我已经吩咐人撤下来,日好好生过日子去罢。没别的事,我就先进去了。” 四方道:“你帮了我,我要还你这个情。” 陆长宁上下打量了四方一眼,他除了会谈乐器之外,身无长物,如何帮她? 陆长宁抱胸,兴致勃勃地看着四方说:“还我?你且说说准备如何还我?” 四方答说:“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能为你做什么。” 这小子竟如此认真。 陆长宁笑:“若我想成仙成佛,你能为我炼仙丹还是能帮我精进修为?又或者若我想娶天上的仙女做妻子,你就能为我招下来一个仙女?既是还情,那就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应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四方瞥了陆长宁左肩一眼说:“我会的东西可多了,胡琴,开锁还有取东西。” 陆长宁笑,偷便是偷,竟还让他说得这般好听。 陆长宁道:“不告而取谓之窃。何来‘取东西’一说?” 四方道:“才见你下马时左肩动都不敢动一下,像是生怕扯着的样子。想来你左肩处负伤了对吧?” 陆长宁道:“这有何难,只要留心便不难看出。再说了,这和前头我问你的话有什么关系?”陆长宁顿了顿才道:“你想帮我医治?” 四方道:“我能医,但未必能治。” 陆长宁无奈,劝道:“那日我说只要你说出张媛的下落我就帮你,可即便这样你也没说……所以你只当是我看在你重情重义,重信守诺的份上才帮你的罢。” 四方犹豫,那日听陆长宁那样说他不是不心动。他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他信守承诺,而是因为他听人说刘语身体不适才走得那样急。 如今陆长宁既然这样认为,他不如顺水推舟给他自个儿立个信守承诺之人的样子,一定不能叫陆长宁小瞧了他。 陆长宁转身道:“走罢,我不要你还。回去好生过日子,日后你自会遇到命定之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了。” 四方也不强求,只问她:“那两个孩子呢?” 据陆长宁所知,那两个孩子在贵阳似乎还有一个姨母,或许还是可托付之人。 陆长宁头也不回道:“我已派人送他们回贵阳老家。” 婷玉苦等陆长宁一夜,亦为陆长宁焦心一夜,如今再见陆长宁负伤而归,更是气闷,陆长宁少不得挨婷玉一顿说。 婷玉一面帮陆长宁脱衣裳,一面道:“昨儿你是答应了我一会儿就回的,怎么却去了一夜?便是有事绊住一时半刻回不来也罢了,好歹遣人回来送个信,我也不至于如此难安。” 婷玉见陆长宁没在听,她又道:“既然不想听我唠叨,行事就该小心些……”婷玉见到陆长宁肩上一大块的淤青,生气道:“你自个儿看看你身上可还有一块儿好地方没有?” 陆长宁肩上原本就有一道早年行军时留下的剑伤,当年敌军那一剑下手狠,直接刺穿了她的左肩,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如今那道伤只剩一块凹凸不平,失去肌肤纹理的疤痕,既不痒也不痛。 陆长宁哑然失笑:“瞧你说的,我身上除了左肩这块疤,哪儿都是好的。” 婷玉直言:“看你的意思,你还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你不听我的,我也说不动你,那便让夫人来说。” 婷玉起身就要往外走,陆长宁忙不迭拉住婷玉。陆长宁的手抬得太急,一不小心牵动左肩的伤,陆长宁吃痛,皱了皱眉。 陆长宁索性甩手道:“那你去罢。” 婷玉的脚本都已经迈出去,可经陆长宁这么一说,婷玉反倒愣住,把脚缩了回来。 按往常,陆长宁都是拦着她的,可这次陆长宁不单不拦,反而还助她,这倒让婷玉心里没底,故又折返回来。 婷玉问她:“你怎么不拦我?” 陆长宁道:“你心意已决,我拦你也没用。正好我觉着近日母亲心情太好些,也该坏一坏母亲的兴致了,免得叫母亲以为日子都是甜的。” 婷玉轻点陆长宁的额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你这张嘴啊。” 陆长宁接话接得却快,她笑说:“真是伶俐。” 见她如此,婷玉只得回身帮陆长宁上药。 婷玉问她:“张家姑娘如何了?” 陆长宁道:“现下和她表哥正在蜀王府中。” 婷玉问道:“蜀王?怎么又把他牵扯进来了?” 陆长宁道:“说来话长,一会儿与你细说。昨儿我一夜未归,阿郎和阿娘可曾说什么?” 婷玉道:“我没说你出门去了,只说你白日累着,早早便歇了。就像你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婷玉低头替陆长宁上药,不知不觉想起当年陆长宁从战场回来时的模样。 当时陆长宁刚从战场回来,因军营生活艰苦,她瘦了一大圈,脸色更是蜡黄,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那天陆夫人见到陆长宁的第一眼脸上便已滚下热泪。 为了那场战事,陆长宁弄坏一双眼睛,因不想陆夫人担心,所以回府之前她便与陆丰年商定不将此事告知陆夫人,可她为战事弄坏身子,月事迟迟不来一事却让她陆夫人知道了。为这事,陆夫人忧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只好托婷玉的名头拿了些药,如此将养了一年,她身子才渐渐好了一些。 陆长宁吃的这些苦,婷玉都记得。 陆长宁见婷玉不说话便猜着婷玉必定又在胡思乱想。 陆长宁忽地抬头,盯着婷玉,目光赤诚道:“婷玉,若我辞官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婷玉惊住,于她而言她自然高兴。 如今陆长宁虽只占了个闲职,可只要她在朝中一日,她就难安一日,倒不如辞官远远躲开,趁早离了这些麻烦事。 婷玉问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长宁想了会儿,笑着说:“成日扮作男身混迹那些大男人间,还得学那些人的臭毛病,当真辛苦。你都不晓得那些人有多不讲究!” 睡觉还说梦话。 可若真要深究她如何萌生这么一个念头,那只能说是方才李丘一句:“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把她这个念头又重新勾了出来。 可这到底也只是想一想,过过瘾罢了。 先不说她辞官,圣上允不允,就是圣上答允,她也未必放得下。 一则,她父亲尚在朝中为官,颇得圣心,平日里眼红她父亲的人多,她需得留在朝中为父亲分忧;二则,陆平瑶乃圣上宠妃,圣心所在,恍如高山寒雪,祸福凶险皆在一念之间。 她如何能离开?又怎么能舍得离开? 过了两日,圣上前往法门寺祈福。 法门寺乃百年古刹,香火鼎盛。圣上体恤百姓礼佛的诚心,故而未下令封寺,只让主持安排了一间佛堂歇脚,令择了一个时辰把命羽林卫围住法门寺正殿祈福。 陆长宁等人一早便在法门寺候着,因李丘身份特殊,故而并未露面,只在法门寺后头悄悄藏着。 及至圣驾亲临,张媛与元臻就在法门寺正殿外头的姻缘树下丢红绳求姻缘,因那日天热,张媛在树荫底下蹦跶了几下脸上已经蒙上一点汗星子。元臻见了,笑了笑,拿出张媛送他的帕子替张媛拭汗,张媛见他如此亦不自觉跟着傻笑。 随后,二人手搭着手把姻缘牌丢往上丢,姻缘牌稳稳准准地挂在树梢上,二人皆笑了。 彼时圣上才从正殿祈福出来,恰巧看见二人情状,圣上果然忆起昔年他与陆平瑶在跪在蒲团上求佛的模样,徒生许多感慨。 陆长宁悄然而至,照例行了礼。 李泽道:“这是你安排的?” 陆长宁不慌不忙跪下,不否认道:“圣上明鉴,下官与张媛实无情分,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今日法门寺一事说到底,她是实打实地在算计李泽。若是从前李泽还是皇子,她大可以仗着李泽对陆平瑶的情谊,从容应付,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李泽是天子,是全天低下权利最大,最尊贵的人。 既是坐拥天下的天子,普天之下便只有他安排别人的份儿,哪里能容得下别人来算计他? 李泽默然,遥望姻缘树下的张媛和元臻。 陆长宁抬头看向李泽,他着一身寻常布衫,倒让陆长宁模模糊糊想起当年李泽和陆平瑶刚成亲那会儿,他常带她出去逛,教她骑马。那时候陆长宁总是“殿下,殿下”这么叫他,他不乐意,非让陆长宁改口叫他“姐夫”。 陆长宁再看李泽,他仍是一副反应平平的模样,陆长宁一时看不出李泽究竟是怒还是喜。 陆长宁一时忘情,斗胆道:“姐夫曾经答应过完成小弟一个心愿,当时小弟没想着,如今小弟想着了。” 陆长宁一声“姐夫”便将他从九五之尊拉回过往的岁月。那时候他的处境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坏,可有陆平瑶在他身边陪着,再难再苦的日子他也觉得甜得像蜜一样,散发着诱人的蜜香。 李泽垂首,认输道:“罢了,既然你与你姐姐都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好勉强,否则我倒像是个坏心眼的。” 陆长宁恭敬道:“谢姐夫成全。” 李泽道:“别谢我,去谢你姐姐。若凭我的意思我才不会这么惯着你,平白还把你惯坏了,他日还不知闹出什么祸端。” 陆长宁昂首笑说:“姐夫和姐姐疼我的心是一样的。” 李泽道:“先别急着谢,我还有一事交代你。” 陆长宁暗道不妙,唯恐圣上又出什么难题为难她。 陆长宁道:“请姐夫示下,小弟必定全力以赴。” 李泽道:“不是什么难事,原本这事该由我来做,只是如今身份不便。今日你便在寺中住一日,吃一日斋饭,念一日佛经祈愿平瑶能平平安安诞育皇嗣。” 陆长宁点头答应。 李泽此次出宫只为祈福,祈愿上苍垂怜,保佑陆平瑶能平平安安生产,所以忙完这桩事,李泽便摆驾回宫,并未多作逗留。 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许久的难事,陆长宁与张媛等皆松了一口气。 因法门寺现有两间澡堂,正巧这一日天热,一行人都热出了一身汗,李丘便趁机提议去法门寺的澡堂泡泡澡,松松筋骨。 阿烈自然没意见,而元臻,则要以张媛的意思为准,张媛原本打算这事一成便回府向父亲母亲请罪,如今却又想起一事还未处理妥当,于是便让元臻随李丘去。 至于她陆长宁实为女子,如何能与他们几个大男人共浴? 陆长宁解释道:“方才圣上命我念佛祈福,不敢耽误,实在不便同往。” 自打上次李丘与陆长宁共处一室,李丘便看出来陆长宁平日看着为人爽快不假,可一旦遇着这样的事,陆长宁就莫名其妙扭捏起来。 他也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性子,自与阿烈,元臻去了澡堂。 张媛看了婷玉一眼对陆长宁道:“陆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长宁看看婷玉,随后对张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自然。” 二人行至杨树底下,张媛郑重向陆长宁行礼道:“今次之事多谢陆郎相助,小女之前对陆郎多有误会与得罪之处,小女再次向陆郎赔个不是,还请陆郎莫放在心上。” 陆长宁摆手道:“好说,好说。” 张媛又道:“陆郎青年才俊,若小女能早些遇见陆郎必定倾心于你。来世小女必定还陆郎这份情。” 陆长宁一惊,生怕眼前这张媛姑娘突然对她生出什么情谊,反而棘手。 陆长宁道:“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做什么。” 陆长宁心下道:“你我同为姑娘,何须还情,若真要还,反倒叫我难办。” 陆长宁见张媛似有未尽之意,心生一计,指着张媛腰间那枚梅花玉佩道:“你若真想谢我,我觉着你那块梅花玉佩挺好看,不如送我?” 张媛犯难道:“这……恕小女无能为力。这是小女母亲的心爱之物,亦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能送与他人。” 陆长宁一早便听闻张尚书那位早逝的原配夫人喜欢梅花,是以陆长宁料定那是张媛生母留给她的,所以才说要张媛的心头所爱,故意为难于张媛,为的是想断了张媛谢她的念头。 今日之事虽说是帮张媛不假,但也是帮她自己,总不至于真让张媛嫁她,守一辈子活寡? 如此有损阴德的事,她真做不来。 陆长宁道:“这便是了,世上的人情有些能还,有些却是还不了的。再者而言,这事我不过是在帮自个儿,顺带帮一帮你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张媛盯着陆长宁,怔了一怔。 陆长宁道:“适才殿下说寺庙里还有一处女浴,你与婷玉一道去罢。” 张媛遥望婷玉,嫣然一笑说:“婷玉姑娘真有福气。” 陆长宁回身看向婷玉,婷玉原本正盯着树叶发呆,偶然瞥见陆长宁看她,于是浅浅一笑。 日光璀璨,风吹树影摇曳,婷玉站在斑驳的光影底下,再经周遭的阳光那么一照,她的笑便似是被撒上一层亮晶晶的细粉,光彩夺目。 陆长宁跟着笑。 陆长宁心下道:“她的婷玉自然是有福气的人。” 入夜,陆长宁收拾了衣物便打算去了女浴泡澡,这一日她在佛堂前念了一日的佛经,身上乏得很,加上前些日子的劳累,她正好借这个机会松一松身上的筋骨。 白天因陆长宁不方便去澡堂,故而婷玉也未曾去,于是陆长宁和婷玉便趁夜悄悄前往澡堂洗浴。 月光清明如许,穿透边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浴池边上,便似是在地面上覆了一层寒冬时节才有的白雪。 陆长宁将长发挽成一个松散发髻,拱在头顶。陆长宁伸直右手靠在浴池边上,仰头枕在她放在脑袋底下的一块布上。 法门寺地处山林,清幽僻静,便是在盛暑的日子也清凉犹如初秋的晨曦,所以即便是泡在温热的浴池里,看着满目的氤氲之气也难令人有盛夏暑热难捱的躁动感,身上反而像是被柔软滑腻的锦缎包围了一般,倒让她平生无限的留恋与柔情。 婷玉道:“前几日在东市看见娘娘,娘娘的脸色瞧着虽还好,但看着精神头却大不如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可是因怀胎辛苦?” 陆长宁缓缓睁眼,目光游离道:“宫中生活何等沉闷辛苦,我是知道的。每回我进宫,看着那高强红瓦便犹如泰山压顶,便是再有趣的东西,再美味的吃食摆在我跟前,我也提不起兴趣。而阿姐从前是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如今却被深宫困住,可阿姐这一待就是一辈子,想想自然憋闷。”陆长宁抬头越过窗户,望着窗外的星河道:“阿姐终日待在皇宫里,就连望出去的天都是有棱有角的,哪里像你我在宫外这般自由?无论方的圆的天,只要你我想看,再远骑两匹马也能见着。” 婷玉反问她:“可圣上心里有娘娘,人都说有情饮水饱,不是么?” 陆长宁垂首道:“‘有情饮水饱’是不假,可那只对偶尔饿一回的人有用,你若指望一个常年饿着的人饮水填饱肚子,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陆长宁都不愿意细想,夜深人静时,她阿姐一人守着宫殿该是何等寂寥。 情爱之事,婷玉一向不懂也不愿意懂,因此说了两句便说不上话。 婷玉在池子里泡了会儿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有些难受,于是先换上衣裳去门外替陆长宁守着。 不多会儿,陆长宁也换上衣裳出来,行至澡堂门口却不见婷玉的影子。陆长宁也不敢扬声找婷玉,只能探头探脑轻声在附近唤婷玉,可又迟迟不见婷玉出现。 猛然间,李丘忽在陆长宁身后道:“婷玉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李丘伸长脑袋在陆长宁背后问她:“婷玉姑娘?” 陆长宁僵住,既不敢回头,更不敢逗留,迅速抱着她的换洗衣裳一溜烟跑回她的住所。 隔着花阴,李丘也未曾看真切,单看陆长宁的身形,其实与婷玉却还是有所差别的,若非陆长宁头上簪着白日婷玉戴的那支珠花,他是断然不会把陆长宁错认成婷玉。 按理说,忙完陆长宁这事,李丘本该回京,只是法门寺离京城远,一来一回就需耽搁一天的时间。碰巧他们忙完张媛一事,时辰已近晌午,若强行往回赶,势必要在路上耽搁一夜。左右这日李丘手边没有紧要事需赶回京中,索性就和阿烈等人在寺中住一夜。 是夜李丘早早熄了灯准备歇息,但不知怎么回事他闭眼躺了半刻钟却仍是精神奕奕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困。 李丘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上外衣,趁着月夜姣美,信步去了庭院赏月。不想半路便遇见刚从澡堂里出来的婷玉,原想打个招呼的,怎料婷玉却像活见鬼似的,一听他喊她,便急急忙忙逃了,像是怕他害她似的。 李丘也不深想,只当是陆长宁在婷玉面前嚼他舌根才让婷玉这般怕他。 李丘信步而行,至庭院,被院子里一池莲花吸引,停住脚步。 夜色静默如许,月光清亮落在青石板上恍如山间清澈见底的流水一般澄澈动人。庭院里那一池子的白莲经月色这么一照,也越发显得那一池子的莲花孤高冷艳。 因李丘的母妃喜莲花,所以先帝就在承晖殿的庭院里种了几株莲花,旧时盛夏,他常和母妃在庭院里赏月,赏莲花。偶有几回正巧赶上他父皇来承晖殿,于是三人便共赏夏夜。 山间草木深,寒气又重,李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觉寒气侵体,身上一阵酸疼。李丘略站了站,准备再往前逛逛,不想忽闻月门后头隐约传来人声。 李丘悄悄走过去定睛一瞧,月门后头的人是婷玉和徐得安。 过两日徐得安就要启程回东都,而法门寺中的主持与他父亲又是旧识,所以徐得安今日至此,一为祈福,二为看看他父亲这位故友。 这李丘是知道的,可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两个饮食男女怎会在月下独处?且那婷玉姑娘又是陆长宁的心中人,徐得安怎会不知? 李丘在后头观望了片刻,见他二人说话,心下便不安,他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两人为何会凑到一块儿。 随即李丘转念一想,心下暗道不妙。瞧他二人这样子,莫不是深夜背着陆长宁幽会?这般想,李丘忽然可怜起陆长宁,他心里想着:“陆长宁怕是生来命中就带了点青翠颜色?所以这前院的火才刚灭,这后院的火又烧了起来。” 李丘捂住眼睛,不忍再看,转身就走。 徐得安与他旧识,他岂能当面揭穿他?况且说到底这事有一半算是家事,便是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于他?不如趁早躲开,免得平白惹一身是非,毁了他的清誉。 适才婷玉从澡堂出来,原打算在澡堂门口替长宁守着,以防外人途径碰见陆长宁,又或是也有像她们这般不寻常的人三更半夜地来澡堂洗浴。 婷玉在门口守了片刻后,果然就让她遇上一个不寻常之人,那人便是徐得安。 徐得安原想去寺庙的藏书阁看看,路经澡堂门前,正巧遇上婷玉。 婷玉唯恐长宁不早不晚在这会子出来,徒生风波,于是骗他,来的路上她掉了一支珠花,可否请他帮忙找一找。 徐得安见惯了婷玉冷若冰霜的一面,猛然见她和颜悦色的模样,反愣了片刻,其后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婷玉借着找珠花的由头,一路引徐得安去了别处,远离澡堂。 徐得安道:“婷玉姑娘,你我这一路寻来也不见那支珠花,许是姑娘方才并未带出门?” 婷玉满脑子想的都是长宁是否已经从澡堂里出来,无心徐得安的问话,随口答说:“我带出来了的。烦请得安兄再帮我找一找,我回去看看,许是掉在刚才那条路上,而我又没看仔细。” 言罢,婷玉原路折返。 及至澡堂女浴,婷玉见里头空荡荡的,这才放下心。 待婷玉回到月门后头,只见徐得安不知从哪拿来一盏灯,正蹲在草地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拨弄草丛帮她找那支正戴在长宁头上的珠花。 徐得安找得仔细,一点儿没察觉婷玉已经回来。 婷玉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会儿,心中忽然觉得十分对不住徐得安。 婷玉轻声道:“得安兄,别找了。我想起来了,出门前我似乎把那支簪子放在桌上了。” 徐得安抬头看她,起身道:“如此便好。眼下时辰不早了,夜深风露重,婷玉姑娘小心着了风寒,快回去歇着才是正经。” 徐得安如此,更让婷玉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她骗他说丢了一支珠花,他就煞有其事地帮她找了这么会儿,末了她却又扯谎说那支珠花被她放在桌上,不曾带出来。 她这般反复,徐得安非但不怪她,反而担心夜深露重,于她的身体无益,这更让她良心难安。 婷玉默了片刻,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今夜多谢你。” 徐得安笑,影影绰绰的烛光落在他手背,照见他虎口上的一粒尘土。 徐得安道:“快回罢。” 婷玉转身离去。 陆长宁从澡堂出来后不巧碰上李丘,吓得她慌慌张张逃回屋子,都没来得及寻婷玉。 回到屋里,陆长宁便束发换上男装出门找婷玉。 不知今夜是她陆长宁鬼打墙还是李丘鬼打墙,长宁才行了几步远便又遇着李丘。 陆长宁这头还因方才险些被李丘认出真实身份而惊魂未定,而李丘那头也正因意外撞见婷玉和徐得安月下幽会之事而觉得忐忑。 岂料冤家路窄,偏又遇见了。 陆长宁率先道:“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没休息?” 李丘答说:“睡不着,故而出来逛逛。将军何故还不歇息?” 陆长宁道:“适才婷玉说去澡堂,到这会儿还未归,所以下官出来看看。” 李丘可怜陆长宁一而再再而三摊上那样的事,可徐得安与他又是旧相识,这事叫他如何说?再看陆长宁坦荡无知的模样,李丘心中更加不安。 长宁一心只想找婷玉,又见李丘不言语,于是道:“夜已深,殿下快回去歇着罢。下官去找婷玉……” 李丘恐陆长宁沿路找过去,迟早会撞见徐得安和婷玉,到时不免生出许多尴尬事,于是忙道:“本王想起来了,刚才似乎在望月亭见到了婷玉姑娘。” 长宁听闻,作揖道:“多谢王爷。” 李丘盯着陆长宁远去的背影,不免唏嘘。 陆长宁依着李丘所说,拐去左边的凉亭。陆长宁在望月亭附近找了一圈,不见婷玉,想是李丘晃了眼又或是婷玉去了别处也未可知。于是陆长宁原路折返拐道往庭院那儿去寻婷玉,陆长宁才拐弯过来便与婷玉撞了个满怀。 长宁向后退了一步:“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她见婷玉心不在焉便问她:“走路便好好走,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婷玉答说:“不……不曾发生什么事。才我在澡堂门前帮你守着,不巧徐得安来了,我就哄他说掉了一支珠花,让他帮我找一找。” 陆长宁笑,打了个响指说:“机灵鬼,到底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 婷玉微微一笑,脸上却有似有若无的悒悒不乐之色。 陆长宁道:“累了吧?夜深了,合该回去歇着了。” 言罢,陆长宁与婷玉便回了屋。 翌日回城,陆长宁等人各骑了一匹马。 行至溪边,众人下马喝水休息。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正躺着一个道士,随身戴着一柄佩剑,脸上盖了一片荷叶,似在休息。 陆长宁指着那个道士,轻声向婷玉道:“婷玉你瞧,那儿有个道士,他身上那把剑的剑鞘看着不错,” 婷玉笑:“别人看佩剑都看剑好不好,你倒好,只看人家的剑鞘做得精不精致。” 陆长宁说:“又说傻话了不是?他那剑藏在剑鞘里,我如何能见到?” 二人说话间,那道士掀开荷叶,打了个呵欠,起身看向陆长宁和婷玉。 道士向二人走来说:“姑娘与公子可要看手相?姻缘,仕途,小道皆看得。公子和姑娘若觉得小道看得好,赏小道一些银两买酒吃就成。” 陆长宁与婷玉对望一眼,回他:“我们不信这个。” 说着,陆长宁仍从荷包里拿出银两递到小道手里说:“若道人方便,可否将道人的佩剑借我看看。” 道士奉上佩剑道:“这有何难。” 陆长宁接过道士的佩剑,剑鞘乃漆制,上头纹了一朵祥云。陆长宁随意耍了两下,剑身轻便,剑刃锋利,虽够不上宝剑的规制,却也算是一柄御敌的好剑。 陆长宁收好佩剑还与道士。 道士接过佩剑好好戴上:“公子出手大方,小道还是说几句罢,不然小道良心难安。” 陆长宁笑,灵机一动打趣那个道士说:“刚才也是我没细想。既如此,我怎好叫道人良心难安,便请道人将银子还我些。” 道士脸上的笑僵了一僵,李丘等人在陆长宁后头见道士与陆长宁的情状,皆忍不住笑了。 道士为难:“这……” 陆长宁不过是一时起了顽心,逗那个道士的,故而又说:“道人请说罢。” 道人说:“先说姑娘的罢。这位姑娘虽凛若冰霜,不通情理,但这一生的福却恰恰都是从这个‘冷’字上而来。至于公子你,自出生便与常人不同。恕小道直言,若说公子这条命是偷来的……” 婷玉只怕那道士口不择言,一不小心抖露出陆长宁的身世之谜,身子往前一伸,准备想个法子让那道士闭上嘴。陆长宁眼明手快,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住婷玉。那道士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她二人这般表现便没再往下说。 陆长宁扬眉说道:“有点儿意思。” 陆长宁原只想当是听人说书,随便听一两句,图个新鲜有趣。可这个道士一句“自出生便与常人不同”似是话里有话,却让她心里存了个虚影。 小道又说:“公子这一生祸福相生相依,正应了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皆是未知数,而公子此生的福祸又全从一个‘缘’而来,亦随‘缘’而散。” 这番话虚得不能再虚,陆长宁也就没放在心上,她看向后头几个人问那个道士:“他们几人呢?又当如何说?” 道士的目光落在李丘身上说:“贵人在前,小道不敢说。” 李丘道:“既不敢说,那就不必说了。” 陆长宁笑。 道士怔了片刻,看看陆长宁,心下狐疑这两个莫不是一家人来的? 李丘付之一笑,又道:“你且说,我且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道士说:“公子通身贵气,小道确实不敢妄言。不过缘来缘去,得失之间,皆有定数,公子是聪慧之人,小道就不多言了。” 不知道士是不是故意报复李丘方才的玩笑话,就是不愿意多说。 贵不可言?想来许是指他王爷的身份,至于这“得失之间”,或许是指当年储位之争?陆长宁扭头瞄了李丘一眼,李丘却很安静,不见一点异样。 陆长宁暂且按下不想,看看阿烈和徐得安又问道:“那他们两个又当如何说?” 道士答说:“也都是有福之人。” 陆长宁登时道:“嘿,合着我一个正儿八经花了银子的人落了个祸福未定,他们几个一个铜板没花的,要么有福气,要么贵气逼人?你是看我好欺负,以为我人傻钱多还是怎地?来,来,你把钱还我。” 道士忙捂进银子,像是生怕陆长宁抢回去:“俗话说‘人定胜天’,是福还是祸且得看公子如何选。” 道士离开后,几人歇息妥当便上马回城。 自那道士离去后,陆长宁便不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陆长宁没精打采,像是被道士刚才那番话唬住一般,李丘便问她:“陆将军当真信刚才那个道士的胡言乱语?” 陆长宁笑,她道:“如何能?我只信对我有利的东西,于我无利的东西,我是不信的。” 徐得安问她:“那长宁兄弟为何闷闷不乐的?” 阿烈瞥了陆长宁一眼,满不在乎地看向别处。 那道士的话,陆长宁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却隐约让她想起昨夜她做的一个梦,梦里那人说她这条命是偷来的,合该还回去。 气得陆长宁在梦中与那人理论道:“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按你的说法,岂不是人人的命都是偷来的?” 梦里那人没回她,她便醒了。若非那个道士一番话,她原本都将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长宁道:“许是昨夜没睡好,眼下倒有些困了。” 陆长宁和婷玉前脚刚到府中,陆丰年便遣小斯过来叫二人去主院问话。陆长宁与婷玉皆不知是因何事才让陆丰年如此迫切地寻二人过去,卸下佩剑忙过主院回话。 二人才走到庭院,陆丰年便坐在屋子里朗声呵道:“跪下!” 陆长宁与婷玉对望一眼,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不敢不从,忙屈膝跪下。二人在烈日底下跪了有半刻钟,陆丰年既不说话,也不让二人起身。 过了半晌,陆丰年迈出屋子,站在廊檐下道:“昨儿你二人去了哪儿?” 听陆丰年这样问,陆长宁已猜着她父亲为何这般大动肝火,一回来便让二人跪在太阳底下晒着。 陆长宁抬眼看着陆丰年,如实说:“法门寺。” 陆丰年冷哼一声说:“为父养你们数十载却不知你们何时也信佛了?” 陆长宁不敢欺瞒,她道:“我们去法门寺并非为了求佛祈福。” 陆丰年道:“既不是求佛又不是祈福,你们去佛门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看星星,看月亮,所以大老远赶过去过夜?” 陆长宁支吾了片刻,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至于让她说她们千里迢迢赶去法门寺就为了算计圣上? 陆丰年负手立于廊檐下,不怒自威:“你们是嫌自个儿命长?还是嫌我们两个老骨头命太长,赶不及要给我们送终?” 陆长宁与婷玉一听“送终”二字,心便“突突”直跳,既心慌又害怕,二人伏地:“孩儿不敢。” 陆丰年直眉怒目道:“不敢?我看未必!你们两个胆大包天,连圣上都敢算计,又何况是我们两个老骨头的命!若不是今早娘娘传信说圣上已取消你和张媛的婚事,我都不知你偷偷瞒着我险些闯下弥天大祸!你们两个做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那是谁?那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岂容尔等触犯天威!再者而言,圣上心思细腻,聪慧过人,就凭你们两个这点把戏也想瞒过圣上?我看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嫌我陆府上下一干人等活得太长!” 陆长宁和婷玉吓得不敢起身回话,仍拜伏于地:“请父亲明鉴,孩儿确实不敢。孩儿实在是别无他法,这才出此下策。” 陆丰年后怕不已,捶胸顿足说“你们怎能如此儿戏!置陆府满门生死于不顾?若非圣上不与你计较,你以为你此刻还能安然无恙跪在这里?你以为我陆府满门还能像现在这般平安无事?” 早在张媛出逃,陆长宁请求圣上收回成命时陆丰年便看出圣意已经有了转圜的迹象,只是不好贸贸然收回成命。如今陆长宁使了这么一招,虽已达成所愿不假,可这招用得却险。所谓伴君如伴虎,圣上是否怪罪,如何怪罪,全在圣上一念之间,如陆长宁这般冒险拿身家赌“一念之间”,着实令陆丰年后怕。 陆长宁与婷玉拜伏跪地道:“是我们思虑不周,下次不敢了。” 她知道父亲担心什么,法门寺一事是她莽撞了。 当日李丘告诉她这个主意时,她不是不怕,可她若是不赌一回,这一辈子痛苦的就不仅仅是她陆长宁一人,而是活生生的三个人。所以她只能赌,赌一回圣上对陆平瑶的情谊,赌圣上的恻隐之心。 但她却忘了,人心善变,她不该,也不能拿身家性命去赌飘忽不定的人心,更何况她赌的天底下最深不可测的圣心。 陆丰年拂袖道:“下次?你们还想有下次?今日便罚你二人在这儿跪足一个时辰才许起身!这事必是长宁撺掇的,长宁多跪半个时辰才能起。” 虽然陆丰年一向对长宁和婷玉宠爱有加,但若是二人犯错,陆丰年却是绝不会手软的。林湘江与陆丰年不同,她嘴上对孩子们严厉,可若真要她下狠心去罚孩子们,她是做不到的。偏偏陆丰年又最听夫人的话,若是夫人心软不让他责罚孩子,他亦无计可施。正巧这日林湘江出门会友,陆丰年这才能好好教一教两个孩子,好好给二人立一立规矩。 陆长宁道:“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我甘愿领罚。可这事与婷玉无关,是我带她出去的。” 婷玉道:“是婷玉自愿跟……” 陆丰年看向陆长宁,他自然知道婷玉行事向来以陆长宁为首,他道:“你既如此说,那便罚你多跪半个时辰,婷玉便少跪半个时辰。” 婷玉道:“老爷,婷玉自愿跪一个时辰。” 陆丰年没回话,自顾自回屋子午休。 正是盛暑天,又值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烈日炎炎,酷暑闷热,烤得陆长宁和婷玉身上很快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二人在烈日底下,只跪了片刻便觉眼冒金星。 陆长宁扭头看着婷玉,见她额上冒出米粒大小的汗珠,不免心疼:“早知如此便不带你出去了,平白招你受这个苦头。” 婷玉笑:“每回你都这么说,哪次又记着了?再说了,我吃了这么多‘堑’却还是不长‘智’,可见我原该受这些的。” 闻言,陆长宁亦笑了:“阿爹就是料定你我必会如此才不说话,如此以来,咱们两个都得在这儿跪一个半时辰,阿爹反而还赚了。” 婷玉跪足半个时辰后,陆长宁便让婷玉回去,婷玉先时不肯,直到陆长宁说她饿了,让婷玉去找些吃的过来给她垫垫肚子,婷玉才起身离开,忙不迭去帮她找吃的。 婷玉从厨娘那儿拿了几块糕点和一碗绿豆汤便往回赶,为防万一,婷玉还拿了一把伞过来。 陆长宁见婷玉去了一趟就抱回来这么些东西,笑问:“我只让你去拿点吃的回来,你怎却带了一把伞回来?” 婷玉道:“日头太毒,不拿伞挡着点,岂不是要你晒化了。” 陆长宁道:“多谢你想着,吃的便罢了,伞我是一定不能用的。一会父亲醒来,让父亲看见我罚跪还用伞,岂不是火上浇油,哪里还能轻易放过我?” 婷玉把糕点捧到长宁面前说:“那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长宁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糕点,一边还不忘给婷玉也塞一点。 二人正吃着东西,须臾之间,狂风乍起,天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陆长宁仰头灌下一碗绿豆汤,把碗递给婷玉,推她离开:“怕是要落雨,你快回去。” 婷玉不肯,放下碗碟复又跪下:“你何时回去,我便什么时候回去。” 陆长宁苦笑:“你若如此,不是浪费了方才我向父亲求情的一番心意?” 婷玉挺直腰背,理直气壮质问陆长宁:“哪个叫你求了?” 陆长宁哭笑不得:“怎地?我帮你还帮出不是来了?” 婷玉反咬一口说:“谁说不是。” 陆长宁抱怨:“下回看我还帮不帮你。” 婷玉头都不回一下:“我还是那句话,每回你都这么说,可也没见你哪回记着。” 倏忽,倾盆大雨落下来。雨势凶猛,振耳发聩,漫天的雨便似是一粒又一粒小石子似的,生生砸在她们身上,虽说不上疼,但却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每一滴雨蕴含的力量。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婷玉和陆长宁从头到脚浇透。 “你快回去。”雨声之大,险些淹没陆长宁的声音。 每一滴雨珠子落在她们身上便似是被人狠狠砸下来地一般。 不等婷玉开口说话,林湘江已经撑着伞走到二人身边。林湘江见她二人身子单薄,身上的衣裳皆湿透了,心疼得不行。 林湘江问二人:“这么大的雨,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陆长宁故作委屈:“我闯了祸,故而阿郎罚跪,婷玉是被我连累的。” 林湘江命人打开婷玉带来的那支伞为二人遮雨,林湘江劝道:“快回去。” “可阿爹说了,要跪满一个半时辰才许我离开”陆长宁脸上挂着雨珠子,恍然一瞧,倒像是委屈哭了似的。 林湘江反问她:“那我问你,方才你父亲可曾同意你吃东西?” 陆长宁心虚道:“不曾。” 林湘江与陆丰年夫妻数十载,陆丰年的脾气秉性她比谁都清楚,她料定陆丰年既是要罚两个孩子就必不会允许两个孩子好好吃东西。 林湘江又问婷玉和陆长宁:“你们在这儿跪了多长时间?” 陆长宁与婷玉答说:“一个时辰。” 既已跪了一个时辰,陆丰年一家之主这一家之主的威严也算是立起来了,回头林湘江要为两个孩子说情至少有个说头。 “你们回去,老爷若问起,我自会替你们说明。” 彼时,陆丰年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穿透振耳的雨声:“今日先饶过你们,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婷玉听见,忙起身扶陆长宁。陆长宁跪足一个时辰,脚早麻了,身子也僵得很,猛然起身,脚下便觉轻飘飘的,险些栽倒。 林湘江和婷玉忙扶住陆长宁。 林湘江拿着帕子为陆长宁擦脸上的雨:“让你平日没事就爱瞎逞能。快吩咐人熬些防暑药来,再命人好生伺候,别叫他们两个着凉了。” 家仆一路跟着,帮二人打伞。 及至陆长宁住的北园院门,婷玉甩下众人先行赶去陆长宁的屋子,想着先替陆长宁预备着。婷玉才进院子便看见徐得安在廊檐底下站着,徐得安见她的头发和身上的衣裳全被雨打湿,怔了片刻。 婷玉淡淡扫了他一眼,一心只想着快些进屋子,不想上台阶时脚下打滑,一时没站稳,若非徐得安及时出手扶住她,她必会把脚给我崴了。 婷玉看了徐得安一眼,急急忙忙抽回手。 到院门前,陆长宁便让家仆回去伺候她母亲,她独自打了一把伞进院子。 她的院子除洒扫打砸的家仆和几个伺候婷玉的丫头之外,一般不许旁人进入,而那些在院子里伺候婷玉的丫头,入夜后便也都离开院子回别处过夜。 陆长宁行至院子,一抬眼,隔着重重叠叠的雨帘一眼瞧见婷玉和徐得安两两相望,婷玉脸上似有尴尬之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陆长宁先是愣了一愣,一时没缓过神,待她缓过神来却忽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把她自个儿唬了一跳。 雨雾之下,郎才女貌的,陆长宁竟生出若婷玉将来能与徐得安结出一段缘,倒是一桩美事。况且她阿娘也说过徐得安乃玉质金相,为人稳重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陆长宁才在雨里跪了那么些时间,身上的衣服皆被浸了水,猛然叫风一吹,倒从她的脊梁骨一路冷到心窝里,激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让她不禁抖了一抖。 徐得安惊诧,他在身上摸了摸却没找到帕子:“婷玉姑娘这是怎么了?何故如此狼狈?身上还全是雨水?” 婷玉却没答话,徐得安这样贸贸然闯进陆长宁住的院子,她不得不怕。婷玉警惕道:“得安兄怎会在这里?” 徐得安答说:“明日我便启程回东都,这几日在府上多有叨扰,故而特地来向长宁兄弟道别,也与姑娘说一声。” 婷玉没言语,须臾才抱拳说:“多保重。”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徐得安笑,他一早料到婷玉会这般无动于衷,不过真亲眼瞧见她这番表现,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总觉着哪里空落落的似的。 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陆长宁与二人又隔着几步之遥,她能看得出来徐得安与婷玉正在说话,可她听不见二人说的什么。 陆长宁走到廊檐下,收起伞问徐得安:“得安兄怎么来了?” 徐得安见陆长宁也是一副被雨水浇透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 徐得安问他:“明日我便启程回东都,这几日多有叨扰,所以来和你们道别。你们二人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怎弄得如此狼狈?” 陆长宁答说:“父亲为昨日法门寺一事罚我和婷玉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长宁看看婷玉,颇为惭愧:“说来婷玉是被我连累的。” 徐得安亦看向婷玉,婷玉只当没看见。 陆长宁看向婷玉问徐得安:“这些日子都没好好招待得安兄。得安何故如此着急回去,多待几日如何?” “出来也有些日子了,该回去了。昨日之事,确实是你莽撞了些。你们快些去换身衣裳,盛暑当前,若是着凉可就麻烦了。” 言罢,徐得安便打开伞准备回去。 陆长宁在他身后大声喊道:“长宁兄,今夜我带你出去逛逛,只当为你践行。” 徐得安回身道:“快进去换身衣裳罢,免得着凉了。” 不多会儿就有府中的家仆提了几桶热水进来供长宁和婷玉洗漱,又端来解暑的汤药让二人喝下。 二人换了身衣裳,婷玉便让长宁在梳妆台前坐下,帮她上药和束发。 那会儿陆长宁正走神想别的事,待她回过神往镜子里瞟了一眼,镜子里那人她险些没认出来。细看之下,镜中人柳眉弯弯,桃晒杏眼,一头乌发挽成发髻,不是她却是哪个? 目光游移,陆长宁看见婷玉盯着镜子里的她笑。 婷玉笑得甜美:“你瞧,多好看。” 陆长宁怔了怔,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婷玉认认真真替陆长宁梳理发尾:“方才我见你与徐家公子站在一处,心下便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让你和他的婚约成真,老爷和夫人心中的一块大石便可以落下了。” 长宁笑,原来她们两个人都为彼此想到这个份上了。 陆长宁怕臊着婷玉,所以没说适才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陆长宁不由得想起张媛一事,后怕不已:“你呀,我这好不容易才把圣上点的鸳鸯谱毁了,你可别再乱点鸳鸯谱,让我白受罪了。” 婷玉反问她:“怎么会是乱点鸳鸯谱呢?你和徐得安本就有婚约,若不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此刻哪怕你没嫁与他,必定也与他定了亲的。再者而言,夫人也说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为何不愿意?” 陆长宁意味深长地盯着镜子里的婷玉,她为什么不愿意?自然是因为她已经看中徐得安做她姐夫了。况且这辈子她怕是都要以男身示人,何苦做那些不着边际的梦。 陆长宁漫不经心地看向镜中人,她深深望了一眼,像是要把这一眼刻进她脑海里似的。随即,陆长宁扯下珠花,一头乌发便似绸缎般滑落,散开。 陆长宁正经道:“帮我束发罢。从没见过自己这样正儿八经挽发髻的样子,一时还真看不习惯。” 这日正巧东市新开了一家戏园,里头新上了许多杂耍花样,陆长宁便邀徐得安一块儿去看看,顺道把婷玉也带上。 在戏园,陆长宁有意无意让婷玉坐中间,她和徐得安各坐一头。 表演一开场便是两个穿了胡服的艺人表演绳戏。 这头陆长宁看得入迷,不料却来不速之客,李丘与阿烈出现突然出现,生生败了她的兴致。那李丘也是奇怪,便是撞邪了似的,放着边上的空位置不坐,非要挤在徐得安和婷玉中间,坏她的计划! 末了还看了长宁一眼,像是可怜她又像是在怪她。 长宁实在瞧不出来李丘眼神里的意思,只当他是发疯便罢了。 李丘见陆长宁像个傻子似的,一点儿不知道他头上的又多了一抹熟悉的颜色便气他怎么蠢笨至如斯地步,简直让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李丘率先打破僵局:“今日陆将军兴致好,既是和婷玉姑娘出来顽,好好地还带得安出来做什么?岂不是碍着你与婷玉姑娘花前月下?” 陆长宁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丘,心下暗道:“这人莫不是疯魔了?没头没尾地说什么?” 陆长宁面上笑嘻嘻道:“得安兄明日就要启程回东都,所以今夜是特地为得安兄践行来的。” 李丘了然,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这就要回去了?为何不多待几日?若是在他府上待不习惯,我府上还有空屋子,你想来只管住着。” 徐得安道:“我出来已有些时日,该回去了。” 一时无话,众人便都专心致志看戏。那绳戏精彩绝伦,配上乐师击打的鼓乐真乃锦上添花的一笔。 放眼看去,场上热热闹闹的,众人可是笑声不断,可忽然间,短暂而迅速的晕眩袭来,晕眩之后陆长宁便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胸口也像是闷着一口气似的,让她觉得难受。 一时间,满目的繁花突然成了恼人的喧哗,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 彼时,绳戏落幕,控火的艺人上场。那人一上场便口吐一团烈火,引得席间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陆长宁只觉头昏脑涨,再有趣的东西摆在她跟前,她亦觉得索然无趣,只得木然跟着众人拍手。 陆长宁打盹的功夫,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人群中有人高声嚷嚷道:“不好了,走火了!” 闻言,陆长宁一个机灵回过神,再看台上,大火燃幡,众人乱做一团,四下逃窜。陆长宁再看左右,婷玉伸手想拉她,却被行人推着与她越来越远。 陆长宁起身想去追她,可隔着四处乱窜人群,她压根走不过去,所幸混乱中,她瞧见徐得安拉着婷玉往别处逃了。 婷玉想挣却挣不开,她急道:“你放开,我要去找长宁。” 徐得安道:“眼下人这么多,如何回去?若执意逆着人群往回赶,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长宁兄弟,只要别人推你倒地,你自个儿的小命第一个不保。快跟我走,别耽误时间。我送你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马上回来找长宁。” 方才徐得安来找婷玉之前便已看见李丘和阿烈去找长宁,想他三人在一块相互照应,照理说不会出事,他这才敢拉上婷玉就逃。 婷玉道:“你别管我……” 慌乱中,不知哪个推了婷玉一下,婷玉险些脱手栽倒在地,若非徐得安死死拉住婷玉,后果当真不可设想。 经此一事,徐得安更不会放婷玉回去找长宁,他拉着婷玉便往正门的方向逃。 李丘和阿烈原本已经找着陆长宁,可后来却不知被人群推着往哪个方向去了。 陆长宁被动地跟着行人往前而去,晃眼间,陆长宁回头看见挨近台子的地方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蹲在那儿嚎啕大哭,他身后便是愈演愈烈的大火。 陆长宁拨开人群往回赶。 陆长宁抱起孩子问他:“你阿爹和阿娘呢?” 那孩子哭个不止,想是被突如其来的火势给吓着了。 陆长宁又道:“别怕,我送你回去。” 浓烟滚滚,陆长宁本就受了暑气,身子不爽,再经这浓烟一熏,更觉头晕目眩。念及她手中还抱着孩子,只得强打精神与人群推搡逃命。 陆长宁两眼昏昏时李丘忽然出现,他见长宁面色不好,于是便接过她怀里的孩子,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外逃。 二人逃到戏园的后门,孩子的父母远远瞧见李丘抱着他们的孩子忙不迭跑过来抱回自己的孩子,再三向二人道谢。 李丘与陆长宁送走那一家三口,长宁便撑不住,两眼一黑,往后躺倒。李丘见她俨然一副要晕的样子,忙伸手接她,不想他动作不够快,陆长宁还是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李丘见她面色潮红,似是中暑的样子,于是便拖着她去了边上一个树下躺着。 李丘随手拾起路边的一片荷叶为陆长宁扇风,一面又动手解陆长宁的衣领。李丘见到她的肩骨生得娇小,一点儿不似寻常男子的肩骨便道:“往日见你,偶有几回总觉得你生得阴柔,一点不似男子,没想身上的骨头竟也这般娇小,倒真似是女子一般。” 话音才落,李丘便看见陆长宁的锁骨之下裹了一层白布。 李丘纳闷道:“这是何物?” 再看陆长宁,李丘却见一只大蛇从那树后头探出脑袋。 李丘大惊,急急忙忙背起陆长宁就准备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可陆长宁的身子一贴着他的后背,他便觉察出异样,心中大惊,顿觉身上挨了一焦雷似的,震得他身上每一寸皮肤反应都变迟缓,叫他迟迟不能挪动步子。 陆长宁原是个女子!当年马球赛上赢了他的人竟是个女子!仅凭三千人就击退敌军近万人的少年英雄却是个女子! 怪不得陆长宁得知张媛与人私奔却还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原来张媛逃了正合她心意;怪不得方才婷玉和徐得安坐在一处,她也不在乎! 原来她自个儿便是女子! 庆和二十八年,浙东大疫,死者十之七八,城郭邑居皆为之空,而幸者无所食,亡者亦无棺椁可置,浮尸遍野,其状凄惨。 同年秋,浙东疫情未歇,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圣上遂命司天台卜卦占星。不久,司天台回禀称孛星现,正对永安里北门,又问其间可有姓名中带水的有孕之人,若有,其腹中胎儿若为女子则不能活,否则浙东疫情恐生异变。 司天台监察掌天文,上仰观天象,下俯察天人际,历来为帝王所倚重。且当日司天监所言,字字句句都指着陆丰年的夫人林湘江,先帝不得不怕。 是以林湘江临盆当夜,,先帝便派了禁军一层围一层将陆府封住。 那日深夜,陆丰年对外宣称幼子陆长宁出世,后禁军退出陆府回宫复命。 可李丘想不明白,那一夜禁军皆在,陆丰年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谎称林湘江诞下的乃男婴?退一步而言,当年浙东疫情一事,司天台言之凿凿,可为何陆长宁出世后浙东疫情却渐渐止息而并未有异变? 那一夜有多凶险,李丘但看陆长宁便可知一二。 李丘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他突然怀疑过去这些年他所看到的陆长宁当真是眼前这个陆长宁吗? 目光下移,李丘见陆长宁的衣裳半褪,香肩微露,饶是他这般常年混迹酒肆之人亦不觉红了脸。 李丘尴尬地扭头看向别处,观察四下可否有人注意他二人,眼角余光却又不经意地瞟向陆长宁,上回为救元臻她肩膀撞伤,如今还留着一块淤青。 李丘不敢再看陆长宁,慌慌张张看向别出,只凭感觉帮陆长宁整理衣裳。 眼下他既已知陆长宁的真实身份,那便不好再背她。 李丘苦思该如何带陆长宁回去时,四方突然出现,蹲在陆长宁身边瞟了陆长宁一眼对李丘说:“他这是中暑了,得把他衣裳解开。” 说罢,四方便伸手去帮陆长宁解衣裳。李丘眼明手快,一巴掌打在四方手背上。 “啪”地一声响,打落四方的手,四方吃痛,收回手揉了揉,不多会儿,他那手背便红得似是被热水烫了似的,还热辣辣地疼着。 四方气急,甩了甩手:“你作甚!” “大庭广众之下,你解她衣裳成何体统?” 四方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三人和挤在戏园后头的几个人之外并无他人,且那后门离他们又足有两丈远,可李丘管这叫大庭广众? 细想之下,不禁让四方吓出一身冷汗。 四方害怕,畏畏缩缩地看看又看看李丘周围:“大庭广众?这儿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旁人?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 且眼下又是鬼月,正是一年之中阴气最足,最重之时。四方惴惴不安地环视四周,莫不是李丘还能看见看见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李丘扫了四方一眼说:“你放心,我没有通天的本事。你想的那些东西,我看不见。” 四方恍然大悟:“那……难不成你还怕我轻薄他一个大男人?” 李丘脱口而出:“这可难说。” 此情此景倒叫李丘猛地想起那夜他与陆长宁共住一室之事,再思及当夜他口无遮拦的那番话,不觉红了脸,下意识把目光落到陆长宁脸上,这却他的脸更红了些,忙别别扭扭地转头看向别处。 四方急道:“哎……你这人!” 借着月光,四方见李丘面色绯红,心下纳闷,于是问他:“好好地,你脸红什么?莫不是你看上陆长宁了?所以我一说要帮他解衣裳,你便醋了?” 李丘回转目光盯着四方,故作深情道:“你怎知我看上的是她,而不是你?” 论嘴皮子功夫,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若哪日他在口舌上落下风,那必定是他想输,而不是别人赢了他。 四方浑身一哆嗦,忙往后退了一步。 四方待要辩解,婷玉,阿烈还有徐得安已经向二人走来。 四方托腮盯着陆长宁,仔细打量陆长宁的脖子:“说来奇怪,寻常男子皆有喉结,怎么却不见他有。” 李丘辩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世上多的是比男子身量还高些的女子。若是按你的说法,你把这些女子置于何地?” “这倒也是。” 若论身形,他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那便是刘语,据他粗略估算刘语约摸比陆长宁高半个头。 婷玉等人走来,她一见陆长宁脸色蜡黄,闭眼靠在树根上,当即便慌了神,一路小跑半跪在陆长宁身边。 因她挂心陆长宁,一时忘了身份便质问李丘:“长宁怎么了?” 阿烈是个护主的,他见婷玉这般不尊重李丘,愤愤不平道:“婷玉姑娘,我知道你紧张陆长宁,可你和王爷说话也不能失了分寸……” 李丘抬手制止阿烈道:“不妨事。” 四方回婷玉:“就是中暑加上被浓烟呛着而已,不碍事。” 方才长宁听见婷玉的声音已经迷迷糊糊恢复了一些意识,这会儿再听李丘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便醒转过来。 陆长宁转了转眼珠子,缓缓抬起眼皮。她这一睁眼便看见婷玉,徐得安,李丘,阿烈还有四方都围着她,猛地看见这些人都围着她,倒把她唬了一跳。 陆长宁道:“怎么回事?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 恍惚中,陆长宁突然想起适才她晕过去的事。 陆长宁支起身子,用气声问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我似乎晕了。” 众目睽睽,她竟然晕了?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婷玉焦心道:“感觉如何?可难受?” 长宁打起仅剩的一点精神笑说:“没事,好多了。” 见她这般,李丘心里也不好受。 陆长宁伏在婷玉耳边轻声说:“婷玉,我想我今夜可能有点儿丢人,咱们回去罢。” 婷玉扶起长宁说:“我们回去罢。” 四方道:“等等。” 跟着四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婷玉说:“让他服下。” 婷玉十分警惕地盯着那个小罐子:“何物?” “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帮过我,我不会害他。这是仙草汁,可已中暍之症。这原本是我为自个儿准备的,眼下就先给他救急罢。” 婷玉待要说话,陆长宁已经道了声接过四方手里的东西,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徐得安担心婷玉一个女子应付不过来,他道:“我和你们一道……” 陆长宁脊背一僵。徐得安的细致和体贴,有时真是让人大有承受不住之感。 李丘叫住徐得安:“得安,你且等等,我有话说。” 转眸间,李丘瞧见婷玉头上那支珠花,他记得那支珠钗,那是昨日夜里他见到的那支珠钗。怪不得后来他看见婷玉时却没见婷玉头上戴着这支珠钗,那时他还觉得纳闷,原来当时他见着的人根本不是婷玉。 这些年为了扮作男子,他陆长宁应该吃了不少苦。 即便她自幼习武,身子骨比寻常人硬朗,可战场那样的地方,便是他一个壮年男子都难免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何况她一个女流之辈?对陆长宁,他似乎已经动了恻隐之心,而况当年那桩事多少还与他有些缘故。 赎罪也好,可怜她也罢,这一刻李丘是真心想帮她。 趁众人晃神的功夫,陆长宁与婷玉悄然走远。 阿烈不屑道:“亏他陆长宁还是威名赫赫的将军,结果区区一场火便把他吓成这个模样,真是丢了那些一身是胆的将士们的脸面。” 徐得安替陆长宁解释:“长宁兄弟中午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想是那时便已觉得不适,只是被这场火给激出来罢了。” “如今这天,好端端地去大太阳底下晒着?还非得挑大中午的时候?他真是不要命了。”四方托腮望着陆长宁远去的方向。 李丘问婷玉和徐得安道:“可是为昨日法门寺一事?” 徐得安点头,李丘一时说不上话。 想起晌午那毒辣的日头和一阵气势磅礴的急雨,他陆长宁却在那样的情况下跪了一个时辰,阿烈一时亦无话可说。 戏园的火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看样子,火势已被控制住,围在后门的那些人不知不觉也已无踪无影。 徐得安问李丘:“你想和我说什么?” 李丘坦然道:“我瞧你今日脚上这双靴子不错,想问问你是在哪儿买的。” “我昨日穿的也是这双靴子。”徐得安怎么也想不到李丘留他就只为了问这个。 “是么?昨儿没注意。” 阿烈也是头一回见李丘这样,他在旁听着都觉得李丘有点不可理喻。 李丘又道:“走罢,明儿你就要回去了,我们喝几杯为你践行。” 婷玉雇了一辆马车送陆长宁回府,回到陆府,为了不让父亲母亲知道陆长宁身体不适,当着府中丫头和小斯的面,陆长宁一点儿没露出疲态。 夜里陆长宁梦见她穿了一身海棠色衣裳倒在血泊里,她身旁原有一个人,可那人见她如此却离她而去。 陆长宁猛地睁开眼,心跳如擂鼓,身上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盏灯,因陆长宁夜不能视的毛病,入睡后,她屋子里总会留着一盏灯。她看向摇曳不定的烛火,心下忽然生出一段化不开的愁绪,而这股愁绪的来源,似是而非,她便宁愿装作不知。 第二日陆长宁便去了王府,王爷府中的家仆按照王爷的吩咐带她去了府中水楼里候着。 昨夜在戏园,她醒后就发现衣领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她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只怕连累府中上下几十口人命,她不得不怕。 这是陆长宁第一次进李丘的王爷府,李丘府中布局仿的是江南一带的园林格局,古朴静幽,虚实相间,其中曲折变化亦是步移景异。 王府的水楼建在一片莲花池上,日丽风清,一池子的荷叶衬得莲花越发娇嫩欲滴,让人一不小心就看得入了迷。 李丘款步而来,他道:“将军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陆长宁作揖回李丘:“谢王爷关心,下官已好多了。昨夜多谢王爷照顾,否则下官未必会好得这么快。” 陆长宁所言“照顾”,其实另有所指。 这是对李丘的试探,李丘虽知道陆长宁的意思,可眼下陆长宁却不确定李丘是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将军怕是谢错人了,昨夜给看出将军中暑的人是四方,要帮将军解衣裳透气的人是四方,给将军仙草汁的人还是……” 陆长宁眉头一皱,打断李丘道:“解衣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李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原想帮你解,不过后来阿烈他们过来就没解。” 闻言,陆长宁着实松了一口气。 李丘明知陆长宁的心思,却还打趣她:“怎么?你怕四方轻薄你?” 陆长宁干咳一声,她道:“殿下真爱说笑。” 李丘笑,这若是换作之前他不知道陆长宁实为女儿身时,他势必要好好拿这事笑话陆长宁的。可如今他既已知道真相,亦知个中苦楚,他便不忍再说。 “昨夜之事,还有张媛一事多谢将军相助,不知下官该如何报答殿下?” 陆长宁和李丘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 “将军直爽,本王也不拐弯抹角了。本王确有一事想请将军帮本王一个忙。”李丘心满意足地笑笑。 虽说这是礼尚往来不假,可认真说来,于张媛一事上李丘终归是在算计她。 陆长宁恭敬道:“殿下请说,只要下官能办到,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李丘十分笃定:“将军一定能办到。”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或许还可当是恭维,可若是从李丘嘴里说出来,那李丘的动机便很值得怀疑。 陆长宁满心狐疑,只恐李丘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坑,引她往下跳。 李丘反问陆长宁:“听闻将军和万山先生私交不错?” “私交谈不上,不过是见过一两回而已。” 李丘笑,他道:“将军真是谦逊。” “早些年与吐蕃一役,本王虽胜了,但也受了点伤。如今这伤却成了旧疾,每岁必犯,实为恼人。去岁听闻本王身上的伤,万山先生或可医治,故而想请万山先生瞧一瞧。若能治好,那就本王的福分。只是万山先生行踪不定,且又立下此生不再治病救人的规矩,所以本王才想或许可以借将军的面子让万山先生破一回规矩。” 万山先生乃名满天下的游医,师承神医圣手文邈先生,十六岁进宫为先帝诊治头疼之症。那是先帝爷的旧疾,亦是顽疾,就连宫中御医也全都束手无策,只能用药缓解先帝头疼之症而无根治之法,后经万山医治,先帝头疼之症药到病除,至此万山先生名声大噪。 其后求医之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贵胄,但万山却从不因对方送来奇珍异宝就高看对方一眼,也不因来人贫穷困乏而看低对方。 但世事难料,万山先生名声鹊起后没几年便横生变故,致使万山先生愧疚难当,立誓自此后便不再行医治病。 几年前陆长宁在战场救过万山一命,些许有几分交情。如此看来李丘果然是一早就摆好了棋局,只等她入局而已。 李丘见陆长宁不说话,又说:“将军也曾征战沙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今将军虽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想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能言明的伤罢?” 她身上的伤?除了夜不能视的毛病,其他都是小伤,犯不着求万山。 “可下官不知万山先生现下在何处,恐怕无法帮到王爷。”她和万山先生虽确有几分交情,可万山先生行踪不定,她亦无法寻他。 早在去法门寺的前两日,阿烈就已经回禀称有探子在东都找到了万山先生的踪迹。只是当日张媛一事还未尘埃落定,所以李丘才没有动身。 “我已经找到万山的下落,他在东都。将军放心,本王保证此行只为治病,别无他想。”李丘以为陆长宁担心旁的事才不敢轻易答应。 陆长宁眸光微动,她道:“既然如此,殿下准备何时动身?” “将军若是方便,本王想明日动身。”眼见天气渐渐要凉下来,若不尽早寻得万山先生,求万山先生救治,只怕他身上的病会越发棘手。 陆长宁道:“好。殿下若无旁的事情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陆将军,本王似乎越来越欣赏你这个性子了。”换做那些好事之人,即使不问他的伤情,也会问他如何伤的。 “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殿下帮了下官,这是下官应当做的。” 李丘笑而不语。 片刻过后,李丘道:“本王还有一事想麻烦将军。” 陆长宁明白李丘的意思,她道:“殿下请放心,此去东都,下官一定不会对外声张。” 此去东都,她亦另有打算,不便对外张扬。至于李丘的动向,她自会留意。 “多谢将军。” 离开王府,陆长宁想着此去东都,归期未定,好歹要见陆平瑶一眼再动身,她才能安心。顺道再想一个理由哄哄陆平瑶,把此次去东都一事糊弄过去,不叫陆平瑶担心她。 离开蜀王府,陆长宁更衣入宫。只是陆长宁来得不巧,她去的那会儿,李泽正在陆平瑶宫里陪陆平瑶说话。 陆平瑶卧在贵妃椅上,圣上蹲在边上帮陆平瑶揉小腿肚子,二人开开心心地说着话,陆长宁便没进去打扰。 圣上道:“如今长宁和张媛的婚事已经作废,你可满意了?” “圣上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不愿意让长宁成家似的。” 圣上轻轻捏了捏陆平瑶的鼻子:“我看就是。” “胡说。” 李泽嘟囔道:“这几日我听宫女说你胃口好了一些,果然是你与长宁姐弟情深。只有他一切都好,你才能好好的。” 陆平瑶含睇视之:“怎么?圣上难不成还吃长宁的醋?” 李泽赌气说:“他一个娃娃,我吃他的飞醋做什么。” 陆平瑶笑,捧起李泽的脸:“六郎真傻。” 二人相视一笑,不言不语地看着对方。见二人如此,倒让长宁想起早些年圣上还在潜邸那会儿的事。 那时候圣上还是王爷,她出入王府方便,所以时常去王府看陆平瑶。她见过陆平瑶和李泽一起读书写字的样子,也见过他们相对无言,两两相望,无声胜有声时的恩爱模样。 那会儿她再羡慕陆平瑶和李泽感情好也从没动过那样的心思。直到一年冬天她去王府找陆平瑶,她才稍微动了一点将来也要与谁长相厮守的心思。 那日陆平瑶身披一袭茶白色粘毛披风在廊檐底下看雪,李泽身上披着一件雪青色粘毛披风也在廊檐底下站着陪陆平瑶赏雪。二人站在一块儿,时而相视一笑,时而抬头静静看雪,他二人恍如画上的一对璧人,世间万物再美也美不过他们,便是美艳动人的红梅白雪此刻也尽数成了他二人的陪衬,以至于陆长宁连一刻都不愿意挪开眼。 雪花簌簌,耳畔是急逝而去的西北风,可她却觉得这世间一切太静,静得让她心慌。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动了有朝一日当她也能与他人白首偕老痴念。 至此以后她再没动过那样的念头,也不敢再动。 安平见他在门口站了半晌便过来作揖行礼:“将军,请容婢子进去通传一声。” 陆长宁抬手制止安平:“不必了。” 安平笑:“婢子听闻圣上已经取笑将军和张家姑娘的婚事,将军得偿所愿,可还欢喜?婢子猜将军今日必定是来谢娘娘的,是与不是?” “瞧把你伶俐的,看我不给你一榧子吃。” 安平也装作躲陆长宁的样子说:“将军舍不得。” 陆长宁笑,她道:“你替我告诉阿姐,明日我去一趟东都,顺便送一送得安世兄,这些日子怕是不能进宫来瞧阿姐了,让阿姐不要担心我,好好顾好自个儿就成。” 当年先帝爷一直未曾对外明示立储人选,李丘是先帝宠妃容妃之子,所以先帝爷本就高看他一眼,加上李丘本就天资聪颖,先帝更是对他青眼有加,常委派李丘处理皇族事物,是以朝中纷传先帝有意传位蜀王李丘,朝臣亦明里暗里巴结李丘。 按当时李丘风光无限的势头,李丘确有入主东宫的可能,可自从先帝狩猎秋沐围场归来,李丘的境况便急转直下。 听闻那年在秋沐围场有刺客混入其中意欲行刺先帝,六子李泽拼死救下先帝。后先帝查出此事或与蜀王李丘有关,帝怒,回京后便秘密禁足蜀王李丘。 那年围猎陆长宁不曾亲历,她所知皆是从传闻中来。故而这事是真是假,陆长宁实不敢断言。她只知道当年先帝自秋沐猎场回京后,京中一片肃穆,就连陆丰年也下了严令,不许她往朝中重臣府上跑,更不许她去李泽府上。 次年吐蕃寻衅挑起战事,先帝派李丘领兵迎战。待李丘得胜,班师回朝,帝已崩于太极殿,宫中白幡高挂,哀乐彻夜不止。后皇六子奉密诏继承大统,改年号安元。 李泽虽如愿以偿登上帝位,然则李丘之事始终是李泽心里的一根刺,否则圣上也不会在登基后的第二年便寻了个由头把李丘打发去镇守边境。 想当年李丘的风光有多晃眼,如今他的落魄就有多扎眼。虽说成王败寇已是定局,但也难保李丘有心夺位,所以她不得不防。 “将军可是去送国子监徐博士之子徐得安?” 陆长宁点头道:“是。阿姐怀胎辛苦,还望你多多留心,多费点心,代我好好照顾阿姐。” “将军放心,这是婢子应当做的。” 旧时,陆长宁第一回进宫城经过丹凤门时便被巍峨宫门的凌厉之势所慑,以致之后无论她在宫墙内见着多么富丽堂皇的殿宇,她始终喜欢不起来。 到如今,回首再望丹凤门,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在那份凌厉中看出一丁点儿亲近凡人的人情味,也不知是今日阳光过于灿烂,还是她情绪所致,又或者是因为高门之后的那一对恩爱凡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回到陆府,陆长宁正巧遇见寻她不见,准备打道回府的元臻。 对元臻而言,陆长宁是情敌,是险些夺走他所爱之人的男子。于陆长宁而言,元臻是一个张媛喜爱的男子,是视她为情敌的人,所以二人一碰面就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元臻下马走来作揖道:“见过将军。” “是你?” 陆长宁翻身下马,便有府中家仆走来将马牵向马厩。 元臻道:“我与媛儿亲事已定。若非将军倾力相助,我与媛儿之事不会如此顺利,故此特来向将军道谢。” 陆长宁笑:“这既是你们所求,亦是我心中所求,何须谢我。” 那日七夕在乞巧楼经张媛提醒,元臻才偶然瞥见陆长宁。那时因张媛与陆长宁婚约在身,而陆长宁又在查找张媛下落,元臻心中不快,难免小瞧陆长宁,认为陆长宁是小人。 如今看来,那时他是错看陆长宁了。 元臻心有愧疚:“将军这样说,那是将军海涵,可我不能不谢,将军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陆长宁忙接话:“真不用你谢我。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如此便是你们不辜负我一番心意,也算是你们真心谢我。” “媛儿的意思是如果将军不嫌弃,来日我与媛儿的喜宴还望将军能来吃一杯酒。” 陆长宁却未答,她笑了笑,整了整衣领反问元臻:“喜宴定在了哪一日?” 元臻答:“来年暮春,三月初三。” 陆长宁抱拳:“那我便提前向元臻兄和张媛姑娘道声喜。”陆长宁又道:“只是凭我和张媛的关系……我虽不讲究这些虚的,可那日毕竟是你们的好日子,若叫别人瞎说些有的没的,坏了你们的心情,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不便出席。” 元臻原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张媛坚持,他亦无法,少不得依从。如今陆长宁自个儿否了,倒省了他不少麻烦,也能让他放心些。至少来年他和媛儿的婚宴上,他大可以坦荡些,不必忧心有人借故捣乱。 “如此元某也不便强求。叨扰将军多时,还请将军不要怪罪。元某尚有琐事缠身便先告辞了。” 陆长宁作揖道:“元臻兄客气得紧。” 月夜,陆长宁与林湘江在府中小花园赏月。漫天璀璨星辰在沉沉暗夜汇聚成耀眼河,灿烂夺目,叫人一不小心便跌进星河的光彩中无法回神。 立秋已过,夜风中隐隐透着些触肌既凉的寒意。 陆长宁靠在林湘江肩上,似是撒娇般说:“阿娘,明日我打算带婷玉出趟远门,我想去送一送徐得安。” 林湘江纳闷:“得安今日一大早便启程回东都了,你自个儿贪懒,日晒三竿了还不起,错过送他的时辰,这会儿人都走了多少里路了,你倒想起来去送一送他?你这唱的哪一出?” 陆长宁摇头:“非也。前些日子听阿娘提起婷玉的婚事,倒叫我留了心。我这儿现有一个合适人选,比起刘侍郎家的长子,咱们对他更知根知底些。” 林湘江拉着陆长宁的手笑:“噢?你能和娘想到一处,娘很高兴。不像你阿郎似的,总糊弄我,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自个儿过得开心就好。”林湘江看看陆长宁说:“你说的是哪家公子?” 至此,林湘江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也未想到陆长宁前后文意。 陆长宁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不是往日她对阿郎说的话?她原以为阿郎没听进去,没想原来是记在心里了。 陆长宁悠悠说:“我说的是得安,我想趁这次机会撮合婷玉和得安。” 林湘江一愣,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住,一时说不上话。 良久,林湘江道:“可你与徐得安有婚约……” 陆长宁抬头:“阿娘犯糊涂了不是?众人皆知当年阿娘诞下的是男子,既是男子,如何与男子成婚?我这条命是爹娘拼死护下来的。这条命不单单时候我自个儿的,更系着陆府上下诸人之命。” 林湘江半晌说不上一句话。 当年惊魂一夜,至今想来仍是历历在目。 林湘江临盆那日,宫里来人传话说今次林湘江若是诞下女胎,当场溺毙,若为男胎,禁军自会退出陆府,回宫复命。 那人轻描淡写两句话却吓得林湘江和陆丰年险些魂飞魄散。他们哪里料想得到一桩天大的喜事转瞬间便成了他们二人的灭顶之灾。 那夜林湘江生产之时,陆府上下灯火通明,府外则有禁军把守,府内府外皆是生人,陆府上下无不人心惶惶。 今次之事实为凶险可怖,未免人多嘴杂,林湘江不敢让别人在产房待着,只留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心腹。 至子时,林湘江诞下女婴,婆子颤颤巍巍地抱着孩子走到林湘江跟前,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林湘江又看看屏风外头的丫头们,愁容满面,轻声道:“夫人,是……是女婴。” 这婆子是林湘江娘家旧人,自打林湘江出生之后就一直跟在身边,早年陆平瑶出生时亦是她寸步不离守着。 林湘江当下便觉红了眼睛。 婆子急道:“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林湘江勉强撑着身子,虚弱道:“快,快把孩子抱出去。” 白日林湘江和陆丰年得知宫里来人的意图后便已商定对策,若林湘江生下男胎,自然好,可若为女胎便立即从窗口抱出去,换一个男婴回来。 按理,那日来的禁军原当围住产房以免徒生变故,但恰巧那日来的禁军头领曾与陆丰年有些交情,故而那夜产房外头只派了两个禁军守着。是以那夜情势虽凶险,但稳婆还是稳稳当当当地将陆长宁抱出去,另换了一个男婴进来,这才侥幸保住陆长宁一条命。 当日情状,如今想来,林湘江仍会吓出涔涔冷汗。 陆长宁像个孩童似的,开怀一笑说“这辈子,旁的东西我一概不想,只想承欢爹娘膝下。将来婷玉与他夫君若肯,无论男女,我抱一个他们的孩子过来养着,也叫阿爹阿娘享享儿孙绕膝的福。” 当年林湘江和陆丰年拼尽全力才护住陆长宁一命,陆长宁这般懂事又明事理,林湘江自然欣慰,可又难免心疼她如此懂事。 林湘江抚摸陆长宁的侧脸,爱怜道:“你可想清楚了?” 陆长宁郑重道:“想清楚了。阿娘不是也说得安为人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既是这般好的归宿,总不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不是?” 林湘江把陆长宁揽进怀里道:“为娘宁愿你不要这般懂事。” 陆长宁笑,抬头问林湘江:“可这些年怎么不见阿爹和阿娘手里的戒尺这么想?想是那把戒尺成精了不成?” 林湘江轻点陆长宁的额头:“你啊,就是欺负为娘心软,有本事这话你去找你阿爹说。” 她哪有这个胆子?所以笑了两声也就不再说话了。 “前两日我在东市找裁缝做了一身衣裳,也顺便给你和婷玉做了一身,你那身还是你往日喜欢的赤色,一会儿你都带回去罢。” 陆长宁道:“可我现在不喜欢红色,阿娘往后不要再做红色衣裳了。” “好端端地,怎么又不喜欢了?”林湘江面露不悦。 “这红色衣裳废染料,价贵,如今我说不喜欢,不要穿,不是正好替阿娘省钱,阿娘怎么反而还不高兴了?” “前些年也不知是谁哭着吵着非要红色衣裳穿,那会儿怎么不想红色衣裳价贵,费钱呢?” “那是孩儿年少不经事,不知道维持这么一大家子人的生计有多不易。可如今不一样了,孩儿大了,知道为家里省钱了,阿娘该开心才是。” “又胡说八道。” 陆长宁起誓:“孩儿所说句句属实。” 林湘江拿陆长宁没办法,只得依她:“你不喜欢,以后我不再叫人做就是,可这一次为你做的这身衣裳,你无论如何得穿上,不然叫你阿爹知道,仔细你的皮。” “阿娘放心,这我知道。” “你既然已经决定撮合得安和婷玉,阿娘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件事成与不成,还要看婷玉和得安的意思,不是你能强求的。” “这我自然知道,若他二人没有那样的心思,我总不至于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成亲罢?” “还有一点,这次出远门,你与婷玉一定要互相照应,阿娘在这儿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孩儿知道。可阿郎那儿……” “你阿爹疼婷玉的心和我是一样的,况且这是为婷玉好的事,他不会说什么。你只管去办,若能成,自然好,若不能成也无妨。” 夜渐深,林湘江的眼皮愈发沉了下来,于是林湘江便让陆长宁早些回去歇息。 陆长宁捧着两件衣裳路过小花园的假山,猛地想起几年前她与婷玉初次见徐得安时的样子,那时她抢了婷玉的衣裳穿在身上,不想就让徐得安碰上了,吓得她落荒而逃,所幸徐得安当时并未发现是她。 一晃眼,他们都已长大,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 他日婷玉远嫁东都,她必定会不舍的。如此一想,她竟有些不想做徐得安和婷玉的月老,为他们牵线搭桥了。 陆长宁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莞尔一笑。 第二日,陆长宁等人出发前往东都。 日暮时分,阿烈见天色渐昏便找了一家客栈投宿。若按陆长宁的私心,她是想连夜行路的,如若不然,他们与徐得安之间永远隔着一天的路程,哪里还能赶上他,可她又不能明说,只得听从阿烈的安排。 进入客栈,阿烈向店家要了四间房,哪里想到婷玉却忽然说她要与长宁住一间,三间足矣。 李丘已知陆长宁是女儿身之事,自是没甚好说的,可阿烈不知,故而阿烈听闻婷玉一个姑娘家当众说要与男子共住一室,着实吃了一惊。 阿烈颇为惊诧:“婷玉姑娘,你们感情好是一回事,可你们这……毕竟男未婚女未嫁的,共住一室怕是不妥。” 陆长宁知道婷玉这么做是为方便照顾她,也是为保护她,可坦白说,陆长宁受的惊吓不必阿烈少。毕竟这是在外头,且旁人又不知个中缘由,他们二人明面上好歹得顾念着点男女之防。 陆长宁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咱们找两间挨着的客房便是了。”说着,陆长宁瞟了阿烈一眼劝婷玉道:“毕竟这出门在外,咱们两个□□爱,别人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阿烈吹眉道:“诶,你这是说我呢?” 婷玉待要反驳,陆长宁背着李丘和阿烈悄悄给婷玉使眼色,婷玉便不好再说什么。 陆长宁一回头,正好对上李丘的目光,又见他悄悄在笑。 四目相对,二人具是一怔。 陆长宁问道:“你笑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李丘急急收住笑,装傻说:“我何曾笑?” 李丘撇下陆长宁和婷玉,叫上阿烈去了楼上的客房。 陆长宁与婷玉收拾妥当后在客栈后院逛了逛,彼时正有几个孩子在后院蹴鞠。孩子们玩得尽兴,一时控制不住脚下的力道,冷不防踢偏了球,那球便结结实实地砸在陆长宁身上,疼是疼,但好在没把陆长宁砸出一个好歹。 陆长宁抱着蹴球过去,她原本只想着把球还回去便罢了,没成想却被几个孩子拉着玩起蹴鞠。又因陆长宁赶了一天的路,身上本就乏累,故而只玩了两圈便踢不动,自去边上的树荫底下和婷玉一块坐着。 婷玉拿出帕子递给陆长宁说:“你精力倒好,赶了一天的路还能玩蹴鞠。” 陆长宁一面拭汗一面笑说:“只要自个儿开心,哪有累这一说。” 二人说着话,陆长宁眼角余光扫过孩子们,却见一个青衫孩子为了取胜,趁人不妨,狠狠推了另一个白衣孩子,那孩子冷不防被这么一推,重重跌在地上。 “输了便是输了,哪能这样使坏?若人人都和你一样不服输就使坏,那世上礼法岂不都乱套了?”陆长宁忙起身过去扶起那个孩子,让那使坏的孩子赔礼道歉。 青衫男孩自觉脸上无光,低着头,没答话。 陆长宁见他不吭声,于是又说:“此事是你理亏,好好陪个不是。” 青衫男孩抬头,喃喃道:“对不起,我错了。” “大点声。” “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再这样了,请你原谅我。”青衫男孩似是与陆长宁怄气似的,猛地提高音量,炸得旁人耳膜一跳一跳的。 陆长宁捂着耳朵:“叫你大声点,却也不是让你嚷嚷,耳朵都快被你震碎了。哥哥年纪大,不比你们这些孩子,经不起你这么叫唤。” 青衫男孩得意洋洋地偷笑。 陆长宁扭头问白衣男孩道:“你可愿意原谅他?” 白衣男孩还在气头上,心有不甘地看了青衫男孩一眼说:“不原谅。” 陆长宁云淡风轻道“噢。” 说着陆长宁自顾自拍了拍白衣男孩身上的尘土,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青衫男孩却不高兴了,指着白衣男孩问陆长宁:“我都认错了,你怎么能不原谅我?” 青衫男孩理直气壮的样子若是让不明就里的人看见,指不定还以为是那白衣男孩欺负了他。 白衣男孩经他这么一问,真觉得自个做错了似的,脸上渐渐爬上一点愧色。 陆长宁叉腰反问青衫男孩:“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凭什么你认错了,他就得原谅你?” 换青衫男孩振振有词:“平日别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和我认错,阿娘都是这么教我,她说别人既然认了错,我们也不好小气,抓着一点小事不放。” 陆长宁反问他:“这么说,你觉得你刚才狠狠推他那一下是小事?” 经陆长宁这么一问,青衫男孩的气势便弱了下去,他心虚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长宁道:“好,那我好好和你说说什么是小事。” 陆长宁举起手掌贴在青衫男孩的脚背上说:“假如这是我的脚,我在拥挤的人群里不小心踩了你一下,这是小事;再比如,我在人群中不小心擦过你的肩,这也是小事;又或者,你在前头走着,我没注意撞上你,这勉强也能算做小事。可像你这般故意为之,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小事。” 孩子们全被陆长宁说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着听她说话。 “听说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有些事对你而言或许是小事,可对别人而言不是。”陆长宁看着白衣男孩对青衫男孩道:“好比这件事,他当你是朋友,而你却为了一时胜负算计他,这对他而言就不是小事。你犯了错,赔礼认错都是应当的。至于他原不原谅你,那是他的选择,不是他应当的。” 青衫男孩怔住,木然点头。 陆长宁只怕白衣男孩真被青山男孩的一套歪理说动,于是劝他:“伤害既成,原不原谅旁人是你的选择,你不必觉得愧疚。” 白衣男孩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仍是极为乖巧地点头应了。 “小娃娃,要赢就得堂堂正正的赢,退一步说,输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有一点,不要弄想那些投机取巧的事,记住没?”陆长宁转向青衫男孩。 青衫男孩瘪嘴点头。 婷玉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你们爹娘一定都在等你们回去吃饭了,快回去罢。” 几个孩子们一听吃饭,抱上球就跑了。 陆长宁起身拍拍手说:“这孩子的求胜心若能用在正道上,何愁不成事?” 阿烈忽然从后头走来,阴阳怪气道:“说得好,将军说起话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怎么却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呢?” 打从陆长宁说教起,李丘和阿烈就已经在后头站着。 陆长宁不悦,回身问他:“这话何意?” 见陆长宁这般面无愧色,阿烈心下当即升起一股无名火。 阿烈不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将军的脸皮,阿烈比不上。” 婷玉急道:“你胡说什么?” 阿烈道:“婷玉姑娘怕是痴心错付了,陆长宁这个小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当年……” “阿烈”李丘出声打断阿烈,不让阿烈说下去。 “小人?我自问行事坦荡,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陆长宁一步向前,拦住阿烈。 阿烈赌气道:“说就说。当年马球赛,你为了赢,偷偷在我家王爷的马鞍上动了手脚,是与不是?那时若不是你在殿下的马鞍上动了手脚,殿下如何会摔下马背?你如何能赢?你做这般行径怎么不是小人?” 陆长宁一头雾水,她何时在李丘的马鞍上动了手脚?她怎么不晓得? 陆长宁辩白道:“胡说八道!我何曾做过这般没皮没脸的事!再说了,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说马鞍被人动了手脚是真是假?” 阿烈愤愤道:“强词夺理!那日我我看得清清楚楚,王爷的马镫上有一道刀痕,若不是被人做了手脚,王爷的马镫好端端地怎么会散了?况且当日马球赛之前,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你进过马厩。” 怪不得当日李丘不像是坠马,倒像踩空之后,不小心摔下去的。可事后怎么也没听人说过马鞍这回事? 陆长宁脱口而出:“谁说没有……” 陆长宁恍恍惚惚想起那日她曾见到安平从马厩出来。 此言一出,李丘和阿烈皆看向陆长宁。 阿烈忙问她:“是哪个?” 陆长宁回过神来,惊觉自个儿说错了话,不敢再说下去。眼下马鞍之事未有定论,个中缘由亦尚未明朗,若这事不是安平所为,她此刻说出安平,岂不是白白连累安平?让安平白卷进旧案招惹祸端?万一安平也如她这般做了冤大头又当如何是好? “反正当日之事不是我所为。” 阿烈抱胸道:“你说不是你,可又拿不出证据,这算什么?” 陆长宁向来行事坦荡,如何受得了别人这样冤枉她。 陆长宁又急又气,赌气起誓道:“当日之事若是我所为,我死无葬身之地。这样你可以相信了?” 婷玉想拦陆长宁,不让她说胡话,奈何陆长宁一口气说完一串话,一点余地都不留。 阿烈冷声道:“起誓……” “阿烈,不是她做的。”李丘这话虽是对阿烈说的,可李丘盯着的却是陆长宁。 李丘自始至终一直盯着陆长宁,她一字一句说得真切,一点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且这几日相处下来,陆长宁的为人,他心中有数。退一步说,若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那他也只能认了。 阿烈气道:“王爷你糊涂!他随随便便说几句,连证据都没有,你就相信他?”阿烈看向陆长宁,问李丘:“殿下,他是给你下了蛊还是怎么着?怎么他说不是你就信他?” 陆长宁道:“你爱信不信,我不强求。不过你放心,这事我记着了。来日回到京中,我一定查明此事。到时要是证明马鞍一事不是我所为,你得替我洗一个月的马鞍。” 阿烈不满,瞟了陆长宁一眼,似是没把陆长宁的话放在心上。 陆长宁对婷玉道:“不早了,婷玉,咱们去吃饭。” 陆长宁和婷玉离去后,阿烈问李丘:“陆长宁这人为人不错是不假,可这也不能说明当年之事并非他所为,王爷为何轻易信他?” 李丘反问阿烈:“在你看来,护国公陆丰年是怎样的为人?” “刚正不阿,光明磊落,行事公正。”阿烈猜到李丘想说什么,他道:“可这也不能说明他陆长宁就不是小人。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指不定他陆长宁就是那个次品……” 李丘扫了阿烈一眼,又问他:“那婷玉姑娘为人又如何?” 阿烈想起婷玉目下无尘的样子,不觉一抖,他道:“可他们是他们,陆长宁是陆长宁,怎能混为一谈?” “古语有言‘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我不信陆长宁会是个异类。再者而言,此次我们和陆长宁前往东都一事,圣上暂且还不知。” “陆长宁他没对旁人说?” 李丘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陆长宁和婷玉用过晚膳,天色尚早,残阳低垂,漫天旖旎霞光,二人便在庭院里静静坐着赏晚霞。 阿烈与李丘路经庭院,见她二人在院子里坐着。 阿烈问陆长宁道:“方才掌柜说后头有澡堂,你可要一道去洗洗?” 陆长宁只觉纳闷,适才与她争得面红耳赤之人不正是他阿烈?这会儿他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她说话? 便是李丘也没想到阿烈突然会对陆长宁如此殷勤,颇为吃惊地盯着阿烈看。 陆长宁与婷玉对望一眼。 婷玉轻声说:“他怎么和个孩子似的,前一刻还和你争执,一转眼又像没事人一样殷勤得很。” 陆长宁的目光扫过婷玉,看向阿烈,轻声回婷玉说:“谁知道呢,许就是个孩子罢。” 婷玉笑,扭头看向别处。 陆长宁回阿烈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便不去了。” 阿烈不死心,他道:“今日天热,咱们又赶了一天的路,淌了一身的汗,不去澡堂洗一洗,松松筋骨,那得多难受?后头也有女浴。” “你们先去罢,我一会儿再去。”阿烈热情地有点令人招架不住,陆长宁少不得再多说一句。 阿烈张了张嘴,似是还有话说。 李丘先行一步,丢下一句:“走罢。” 阿烈无法,只得跟上。 李丘问他:“你为何突然对陆长宁如此殷勤?” 阿烈笑,他道:“还不是为了殿下。” “为我?” “我若不和陆长宁好好相处,万一哪天他一生气,休书一封回京城,让圣上注意殿下行踪如何是好?” 李丘无言以对,片刻后才道:“你以为她不说,圣上便不会发现我的行踪?这些年圣上派了多少人悄悄跟着,难道你还不清楚?即便圣上一时没发现我离京之事,迟早有一日圣上也会发现的。” 阿烈恍然大悟,可惜道:“如此说来,方才我岂不是白白搭上一张笑脸?那小子见我服软,肯定以为我怕了他,尾巴指不定得翘到天上去。” “你有时间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能避开圣上的眼线。” 这些年,圣上不知派了多少眼线安插在李丘身边,时时刻刻,一天不落地监视他,唯恐他有二心。 成王败寇,他一早就没了那样的野心,况且凭他如今的情状,如何与根基已稳的李泽相争?可奈何李泽生来便是多疑之人,若要让李泽放心,怕是只有等他长埋黄土的那一日,李泽才能彻底安心。 翌日一早,陆长宁和婷玉便早早收拾了行囊在客店外头候着。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日光洒落人间,乍看之下,人间恍若仙境般美好。 陆长宁原在整理马鞍,不想一回头看见阿烈呆愣愣地盯着婷玉看。陆长宁一笑,悄悄走过去,停在阿烈身边。 陆长宁问他:“我家婷玉好看罢?” “好看。”阿烈也不避讳。 陆长宁笑,问他:“你莫不是看上我家婷玉了?” 陆长宁一语说得阿烈红了脸,尴尬地咳了一声,阿烈辩道:“胡说。” 陆长宁负手,了然于胸道:“趁早收拾收拾你的心,我已经帮婷玉选好夫家了,不是你,你没机会的。”陆长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阿烈的肩膀,安慰道:“婷玉的婚事,我已经打算好了,怎么都落不到你身上。你还是把目光落到别处去罢。” 阿烈看看李丘,对陆长宁说:“你别胡说,我没那样想。” 陆长宁偷笑说:“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阿烈不睬陆长宁,猛地回想起陆长宁说她帮婷玉选好婆家之语,于是问她:“方才你说帮婷玉姑娘选好了婆家是何意?婷玉姑娘的心上人不正是你?” 陆长宁摇头道:“我和婷玉是一起长大的姐弟情分,哪有你想的那些事。” “那你看中了谁?” 陆长宁只是笑,却不说。 李丘看向陆长宁,眸光里写满了对陆长宁的好奇。 四人一路向东,偶遇一处峡谷,两侧崖壁陡峭险峻,倾斜而上,至顶方才相互叠交。乍看之下,恍若一座山崖被人硬生生从中间处破开,挖出一条细长的夹道,天光便从那幽暗洞口透出,隐隐带着点幽冥之感。 粗略看去,夹道入口还算开敞,可通一人一马,但越往深处越觉其中阴暗幽深,不知是否可通人。 阿烈道:“殿下,这洞口前一丈尚可通一人一马,可往后阴暗幽深,看不真切,可能得派一个人先进去探一探路。” 言罢,阿烈自然而然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既不反驳,也不与他争执,骑着马便准备进去。 遇上这对主仆,再摊上这种凶险未定的事,这一主一仆头一个想的就是她陆长宁。早前她还会辩上一两句,到如今索性不辩了,反正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这对主仆的算计,她还挣扎什么? 婷玉打算跟上去却被阿烈和陆长宁拦下。 李丘忽道:“阿烈,你去看看。” 陆长宁猛地停下,回头看向李丘,她莫不是听错了? 阿烈亦颇为诧异地看着李丘,他道:“殿下可是叫错人了?还是我听错了?” 李丘笃定道:“我没叫错人,你也没听错。你去探路,你自己小心些,我们在这儿等你。” 陆长宁打量李丘,心下暗道:“这人竟还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 阿烈不服气地看向窃喜的陆长宁,心下想的却是他家王爷一定是中蛊了! 阿烈垂头丧气道:“是。” 不多会儿,阿烈便快马从夹道出来说:“殿下,前方山口虽窄,但尚可通人。” 一行人从夹道出来行至一山脚,正是晌午暑热难耐之时,于是四人便在山脚下拣了一处阴凉地歇息。后阿烈和婷玉去打水,时值午后,正是陆长宁犯困想打盹的时候。陆长宁不觉垂下眼帘,恍然一瞥,见李丘已闭眼休息,她更觉困乏,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陆长宁忽觉脖子一凉,有尖锐物抵着她的脖子,像是有人在她脖子边上架了一把刀似的。 陆长宁猛地睁开眼,一眼便看见一群身形壮硕的山匪团团围住她和李丘,在二人脖子上各架了一把刀。 李丘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山匪。 陆长宁迅速环视四下,他们前后方,左右面都围着山匪,再看她脖子边上的刀刃,锋利得像是能透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邪风。 眼下她和李丘皆受制于人,即便她逃命的速度能快过箭矢,那也快不过山匪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遑论逃?退一步说,就算她不知死活,非要强行挣脱,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轻则两刀毙命,重则让人把整个脑袋砍下来。 这两种一想就能想到的结果摆在眼前,她再傻也不会去傻到去选这条必死路。倒不如拖延时间等婷玉和阿烈回来,胜算还大些。 陆长宁讪笑两声看向为首的山匪,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上面结了一层肉疙瘩,泛着点青黑色。 陆长宁道:“几位大哥这是何必呢?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大哥们想要什么?是要银子不是?只要是小弟有的,一定一一奉上,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为首的山匪目露凶光,冷冷扫了陆长宁一眼对手下人道:“来,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 李丘道:“银子都在两个包袱里,我们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 为首的山匪横眉道:“那成。老三,拿上包袱,杀了这两人。” 陆长宁一惊,觑眼瞟了四周一眼,仍不见阿烈和婷玉回来。 这两人可是奇了!好好地打点水,竟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回。 陆长宁讨好为首的山匪道:“大哥,大哥,你且等等,有事好商量。我和我这位兄弟什么都不求,只求大哥们饶我们一命,” 那个被唤作老三的山匪狡黠一笑说:“巧了,我们和你们一样,别的都不要,只要你们的钱……” 陆长宁以为他改了主意,想放了他们。 陆长宁侥幸道:“好,好……” 老三打断她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我们只要你们的钱还有你们的命。” 这大气喘的!她眼睁睁瞧着她和李丘两条命就没了。 “这……这凡事好商量不是?我们的命哪有包袱里那些东西值钱,既然我和我兄弟都愿意拱手相让了,几位大哥何苦再犯上人命官司?”陆长宁满面堆笑。 那人不耐烦道:“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还与我讨价还价,爷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哪由得你说什么。” “是,是。”她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不由得看向李丘,向他求助。可不等李丘开口说话,二人身后各落下一记重拳,直接砸晕了二人。 为首的山匪道:“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这样和他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待陆长宁醒来,天色已近昏沉。陆长宁一睁眼,头一个看见的是李丘,彼时他正站在窗前盯着外头。之后陆长宁才打量起这间关着她和李丘的库房。 库房里收着的都是一些废弃不用的木箱子和物件,上头积了一层薄灰,屋子里隐隐有股霉变的异味,闻久了,难免让人犯恶心。 李丘垂眸瞟了她一眼道:“醒了?” 陆长宁道:“殿下何时醒的?怎么不想办法逃?” 李丘继续看向窗外说:“你自个试试。” 陆长宁却不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李丘问她:“你不试一试?” “要是能逃,殿下早逃出去了,怎么还会在这儿?” 陆长宁嘴上是这样说,但却还是起身走到门边推了一推。木门摇晃了几下,只听几声沉声闷响过后木门便卡住不动。 门外头似是挂了锁。 陆长宁看向李丘,随即又看向屋顶。可屋顶是密封的,没有天窗,想从那上头逃出去亦是无望。再看窗户,那外面也被封了两块木板,无处可逃。 陆长宁自觉脸上无光,若无其事地凑到李丘身边问他:“殿下在看什么?” 李丘笑,没答话。 陆长宁便也跟着探着脑袋往外瞧,只见一布衣少女走来。 陆长宁急急忙忙回头,不想却正与李丘对上脸,二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四下悄然无声,两相对视,周遭流动的空气里竟渐渐有了一点热气扑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乍看之下,陆长宁似乎一眼就能看穿李丘那对浅褐色瞳仁藏着些什么,可细看之下,陆长宁又觉得那琥珀色瞳仁底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觉间,陆长宁脸上竟渐渐发起热来。 陆长宁和李丘出神的这会子,那布衣少女已经走到窗外,透过窗子盯着二人瞧。 少女哎呦呦叫唤起来说:“要死了,生得如此好看,却系断袖?” 方才她听三叔说今日她阿爹抓了两个俊俏公子回来,她还不信,只当是三叔又像上次那般拿假话哄她,眼下这么一看,原来这次她三叔说的竟是真话。 陆长宁和李丘听见少女的叫唤声,二人都觉尴尬,忙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少女站在窗外,挑眉看向李丘问他们:“想逃出去罢?” 陆长宁和李丘皆打量起眼前这个姑娘,看这个姑娘的年岁约摸十六上下,再看她身上的衣裳乃为布衣,其裁制与样式皆与那些山匪相似。可她一个少女却能在山寨里来去自由,且山匪对她又极为恭敬,想来应是寨子里的人,保不齐还是个地位颇高的人。 李丘反问那位姑娘:“姑娘有法子?” 少女得意洋洋地笑,她说:“我自然有法子。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阿爹是这寨子的寨主,我姓郑单名莲。” 陆长宁不禁拍手奉承道:“姑娘气宇非凡,来头更是不同凡响。” 陆长宁的一席话,郑莲似乎很受用,她心满意足地笑笑,盯着李丘问他:“俊俏公子,你姓甚名谁?” 陆长宁一愣,随后看向李丘,再看看郑莲,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丘看看陆长宁道:“我姓杨,单名宁。” 李丘随口胡诌一个假名,竟还光明正大借走她名字里的一个字。 陆长宁呆住,蹙眉看向郑莲。 郑莲呢喃道:“杨宁……”郑莲忽然看向李丘,眼中含笑说:“我看上你了,我去向阿爹说我要你,到时阿爹自然肯放你出来。不过往后你既然跟了我,心里就不能有旁人,更不能想着你身边这个人。” 郑莲自说自话,撂下这么一句便准备走。 陆长宁忙叫住她说:“姑娘,且慢。” 郑莲回身,问陆长宁:“何事?” 陆长宁看了李丘一眼,为难道:“姑娘喜欢我这位兄弟,想嫁我这位兄弟,可也没问问我这位兄弟愿不愿意不是。” 郑莲反问陆长宁:“谁说我要嫁他了?” 李丘和陆长宁具是一愣,陆长宁磕磕巴巴问她:“那姑娘方才说……” 郑莲颇为嫌弃地扫了陆长宁一眼,似是嫌陆长宁蠢笨似的。 郑莲道:“我只说我要他,没说要嫁他。” 原来闹了半天,这姑娘只想养李丘做情夫?想李丘唐唐一个王爷,有朝一日竟然落得做人情夫的下场。 陆长宁单是想想李丘沦为情夫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可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辛苦憋笑看向李丘,再看李丘面色铁青,陆长宁更是不敢笑。 “再说了,我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怎么可能不愿意……”郑莲趾高气扬地打量了李丘一眼。 李丘斩钉截铁道:“不,杨某不愿意。” 郑莲是寨主的独女,深得寨主宠爱,是以寨子里人都宠她,也怕她。凡是她决定的事,底下的人没人敢说不,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不。 郑莲似是有点恼火,她道:“还从没人敢对我说不的,你是第一个。”随即郑莲又付之一笑说:“有点儿意思。” 瞧郑莲的样子,像是真有点儿对李丘动了心。 陆长宁心下暗道:“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姑娘瞧,我太了解我这位兄弟了。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才是,姑娘说对不对?”陆长宁出言斡旋。 郑莲哼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强扭的瓜总有甜的一天。何况现在你们的命在我手上,由不得他不答应。” 李丘眼皮都不眨一下道:“姑娘别白费力,杨某绝不答应。” 郑莲不信,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向李丘:“是么?那我现在就让阿爹杀了你们两个。” 言罢,郑莲转身就走。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逃生机会,怎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它溜走!陆长宁忙道:“姑娘且慢,凡事好商量。姑娘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我这位兄弟答应姑娘。不过到时请姑娘饶我一命,放我离去。” “好。”有这么一个自愿为她效命的人,郑莲自然高兴。 目送郑莲离去,陆长宁转身看着李丘。彼时李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在她脸上凿出两块窟窿似的。 陆长宁急忙安抚李丘说:“殿下,听我解释。” “将军都已经把本王卖出去了,还解释什么?是不是等将军解释完,本王就被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李丘不悦。 瞧李丘这架势,怕是真的要生气。坦白说,李丘生不生气与她陆长宁没什么关系,只是若因他生气而耽误她逃命,那她是无论如何都允许的。 “瞧殿下这话说的,下官怎么敢。只是眼下婷玉和阿烈行踪未定,若只等他们来营救,只怕是要给我们收尸了。”陆长宁满脸堆笑,安抚李丘。 李丘冷声道:“所以你想让本王答应郑莲,换你安然出逃,你好去找婷玉和阿烈来救我?” “是,是,正是这个意思。”说着,陆长宁伸出大拇指称赞道:“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万一你没能及时找到阿烈和婷玉,又或者你们没能及时来救本王,本王岂不是被你卖得干干净净?” 李丘这一问问得直击要害,陆长宁很是心虚。她是没想好这个“万一”,又或者说得直白一些,若果她没能及时找到阿烈,没能及时救下李丘,她也不打算费力救了,横竖不过是让李丘牺牲点色()相而已。 “殿下怎么这么说呢。若真要深究,这样的事,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其实陆长宁心下想的是按李丘在外的名声论,真要发生点什么,他自个儿吃干净摸摸脚就能逃,又没什么损失。再看那女子的性情,估计也不大在乎这些,只图一时乐呵而已,所以若认真说起来,这事若真发生,两人都不算吃亏。 李丘气得咬牙:“陆长宁!” 陆长宁不知死活,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活命,殿下受些委屈……” 李丘气急,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的,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倚在窗户边上瞪着陆长宁。陆长宁见他似是不适,心中便有些内疚。 方才那些话既有认真的,也有说玩笑话,故意讴李丘的。 陆长宁停在李丘身边问他:“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白日被暑热扑着了?” 李丘却不看陆长宁,也不答她。陆长宁伸手扶李丘,也被李丘狠狠甩开。 陆长宁无法,便道:“这样如何。一会儿那姑娘过来,我就骗她说殿下你答应了,到时等她开门放咱们出去时,我们就立马逃如何?” 李丘这才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瞟了一眼窗外说:“方才在窗边我仔细看了一下,这间库房在寨子入口和主殿之间,从门口出去往左拐,五丈远开外就是寨子的入口。入口处守门的人少,只有两个。等那位郑莲姑娘带人来开锁,咱们趁其不备,劫持郑莲,再凭殿下和我的功夫,逃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李丘道:“眼下我旧疾复发,恐怕不能用武。” 陆长宁仔细打量了李丘一眼,他唇色有些发白,有点儿像是气血攻心,又有点儿像是冷着了似的。陆长宁伸手去握李丘的手,这才发觉他双手仿若被清泉泡过一般冰凉。 先前不知陆长宁是女子便罢了,如今既已知晓她是女子,再碰上陆长宁这般不设防,没地倒让李丘不好意思起来。 “这便是殿下所说的在战场下留下的旧伤?”她不是学医之人,看不出李丘的病症,只是这酷暑盛夏的,李丘却唇色发白,手脚冰凉,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的病症,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别的故事。她不是不想问,可一没立场,二也不想惹事,不如装作不知便罢了。 李丘静默以对。 陆长宁怕他一会儿厥过去便扶着他让他在箱子上坐着。 陆长宁道:“既如此,一会儿殿下跟着下官就是了。” 陆长宁一面说一面起身在库房的犄角旮旯里翻找起来。 李丘问她:“你可是找兵器?” 陆长宁头也不回道:“自然是找兵器。否则凭我赤手空拳的,再带上殿下,如何对付他们手里的兵刃?” 李丘从身上翻出一把匕首递给陆长宁。 陆长宁道:“殿下有这么好的东西,方才怎么不拿出来?有这东西指不定咱们都能撬开外头的锁了。” 李丘歪头道:“那便请将军试一试。” 那不过是陆长宁随口说的一句话,这把匕首是锋利不假,可要想用这玩意儿来撬开外面的锁?黄花菜都凉了。 陆长宁自觉无趣,把玩起李丘这把匕首。那匕首的剑鞘上镶了一颗红玛瑙,周围用红漆纹出一个万福纹样,看着倒是挺好看。 陆长宁转移话题道:“王爷这把匕首挺锋利的,可王爷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么一把匕首?” 李丘直言道:“自然是防身用的,总不至于随身放一把匕首顽罢?” 相对无言,李丘和陆长宁便各自坐着不说话。 片刻后,果见郑莲返回开锁放人。那女子身后有两个山匪寸步不离地跟着,李丘和陆长宁假意跟在三人身后行了几步远,趁其不备,一掌拍晕其中两个山匪,顺带劫持郑莲。 陆长宁拖着郑莲,带上李丘便往寨子入口处逃去。不过那郑莲自小在寨子里长大,耳濡目染的,也会一些功夫,哪肯乖乖和陆长宁走。 如此一来,反耽搁了一些时间。 陆长宁轻轻一使力,她手上的匕首便紧紧挨着郑莲的脖子。 陆长宁道:“姑娘别动,刀剑不长眼。姑娘莫怕,等我们安全逃开,自然会放了姑娘。” 郑莲恶狠狠道:“你们最好能逃走,否则要是落回我手里,我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郑莲凶狠的模样与白日那个为首的山匪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女来的。 陆长宁轻笑:“姑娘放心,我们一定能安全逃离。” 李丘和陆长宁好容易逃到入口处,二人身后却突然飞出一支冷箭直逼李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情急之下,陆长宁松手放开郑莲,挺身帮李丘拦那支箭。 陆长宁对李丘道:“小心。” 陆长宁探出匕首准备挡住那支冷箭,但她晚了一步,非但没拦住那支箭不说,反而把自个儿赔进去,让那支箭从她手腕处擦过,“刺啦”一声割裂她的衣料,刮下一小块肉。 李丘回首,见郑莲打算回击陆长宁,转身反手捏住郑莲的脖子,死死扣住她。李丘盯住陆长宁,见她手腕处的破碎衣料已迅速被血水浸湿,不由得眉头一皱,悄悄拉着郑莲挡在陆长宁身前。 陆长宁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些山匪。她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束光,那束光里的坚毅与刚强,便是李丘这么一个男子瞧了也不禁感叹。 郑莲冷声道:“心疼了?若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李丘没睬她,拖着郑莲走到陆长宁身前,只问陆长宁:“可还好?” 陆长宁满不在乎:“小伤而已。” 二人这么一闹,寨子里的山匪倾巢而出,一个个地都举了火把在高处围住二人,亦有□□手严阵以待,将□□对准李丘和陆长宁,随时准备发箭。 为首的山匪喊道:“放了我女儿,我留你们全尸。” “横竖都是死,不拉她做垫背的,我二人岂不是亏大了……”陆长宁高声回那山匪。 李丘歪头一笑说:“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放我们离开,我保证不杀她。” 话音才落,郑莲抬手用手肘狠狠击打李丘的肋骨。李丘因旧疾复发,本就有些难受,方才扣住郑莲已属为难。 眼下郑莲出其不意,闹这么一出,李丘又毫无防备,故而有片刻的失神。郑莲便趁此机会,挣脱李丘。 郑莲回身朝陆长宁掷出暗器道:“你紧张他,我就让他死……” 一语未了,只听二人前方传来一阵轰隆声,随后便有滚滚浓烟平地而起,遮挡前方,隐去李丘等人踪影。 猛然间,四方从后头冒出对二人道:“快逃。” 须臾,便有数支箭穿过浓烟,飞射而来,毫无章法地落下来。陆长宁和李丘顾不得许多,起身紧跟四方向后逃。 三人一路狂奔,逃至山脚下的竹林方才停下。 四方一边喘气一边抱怨道:“你们两个恁的这般没用?都挟持人家闺女了还逃不了?叫人硬生生困在寨子里?” 陆长宁反问他:“你既知道我们被困在寨子里,为何不早些营救?” 四方怂道:“这……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小娃娃哪是他们的对手。” “照你的意思,单凭两个人就能对付寨子里几十号人了?”陆长宁不服气。 四方嘴硬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两个都是习武之人,我又没正经学过功夫,顶多会点皮毛而已……” 眼波流转,李丘的目光落在陆长宁肩上道:“你何时又中的暗器……” 经李丘这么一说,四方和陆长宁皆看向她肩上那枚暗器。陆长宁恍惚想起方才四方放出烟弹后,郑莲似乎也趁乱投了几支柳叶形暗器过来,许是那时候着的道也未可知,怪不得她总觉得肩上痒痒的,原是因破了口子。 陆长宁点起火折子,就着微弱火光,抬手取出暗器,面不改色道:“许是方才逃的时候被暗算了。怪不得我总觉着肩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 四方惊道:“你……你就不觉得不疼?” 陆长宁道:“疼啊,如何能不疼?” 四方道:“既然疼,为何都不见你皱眉,瞧你轻松的模样,倒让我以为你中的是假暗器。” 李丘伸出手,示意她把暗器递过去,陆长宁便把暗器放到李丘手上,继续和四方说话。 陆长宁挤眉道:“方才我皱眉了,你自个儿没看到。” 四方道:“即便如此,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啥事也没有。” 陆长宁笑,她说:“我爹说了,身为男子,这点疼都忍不住那便算不得男子。” 其实她怕疼怕得不得了,所以早年跟着她父亲习武,她常常磕着这儿碰着那儿的,弄得一身都是伤,吃了不少苦。那时候因为怕疼,所以她就和父亲嚷嚷说她不学了。父亲却告诉她,若为男子,这点疼都忍不了,如何说得过去。 打那时候起,她就没再嚷过疼,渐渐地,她似乎也真不觉得疼了。 原本李丘正专心打量手中的暗器,看那上头是否淬了毒汁,恍然听见陆长宁这番话,不禁盯住陆长宁,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柔情。 四方不服道:“这话我可不认同。这男子与女子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比谁少点什么,更多不了什么,凭什么男子就不能喊疼?” 陆长宁无奈,改口道:“成,那我改一改。这是我陆家家训,你可满意?” 四方洋洋自得道:“这还差不多。可你父亲未免太严苛了些,便是将军的儿子,那也是血肉筑的,又不是铁器打的,如何能不疼?” “你管那么多。”陆长宁见不得别人说她父亲半点不好。 随后四方又把李丘手中的暗器要了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那上头没淬毒才放心。 四方从身上掏出一瓶药,他道:“衣服拉下来,我帮你上药。” 正值李丘浑身乏力之时,忽然听见四方此番言语,李丘心下一紧,身上竟渐渐冒出一点气力便要往前冲,挡在陆长宁和四方之间。 可不等李丘冲过来,陆长宁已经夺走四方手里的药品道:“哪儿这么多事,直接撒上去不就结了。” 陆长宁揭开药瓶的塞子便往伤口倒,她倒得太急,药粉大片大片地落在伤患处便似是无数小针刺顺着她的伤口刺进皮肤深处,疼得陆长宁咬紧嘴皮子,眉头亦皱出川纹。 李丘见她一股脑儿倾倒药粉便知不妙,只是他要拦之时,陆长宁已经把药粉在伤口上,他压根拦不住。 四方幸灾乐祸道:“你看看,我说要帮你上药,你非不听。” “废什么话。”陆长宁把药瓶和手腕都伸向四方,又向四方使了个眼色让四方帮她上药。 四方一面抱怨一面接过药瓶说:“见过不怕疼的,却没见过像你这么粗心又不怕疼的。” 陆长宁垂眸看了眼她的手腕:“别废话,快上药。” 她手腕上的伤口被箭矢带下一小块肉,伤口虽看着深又流了好些血,但好在没伤到骨头,不算严重。 四方看了一眼陆长宁手腕的伤,那伤看着刺目,但幸运的是没伤着骨头,算不得大伤。 四方一手托着陆长宁的手腕,另一只手帮她把碎裂的衣料拨开,随后拿着药瓶在她伤口上方一点一点抖落药粉。那药粉色深,落在一片血红上,斑斑点点的,远一看,就好似中毒了似的。 李丘在陆长宁身后探头看了眼她手腕的伤。陆长宁手腕的伤血肉相融,又与碎裂的衣料相连,再加上伤口上的斑驳药粉,看着十分刺目。 上完药,四方顺势捏了捏陆长宁的手腕道:“本以为你只是生得矮,没想到连骨头都这般小,活像个女子。” 言罢,四方还顺势捏了捏她的手肘处,陆长宁顿觉气愤,似是被人轻薄了一般。陆长宁正欲收拾四方,李丘却发了话。 李丘走上前问四方:“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儿?” 陆长宁抽回手,她道:“我天生骨架小,你管我?这一路你是不是都偷偷跟着我?” “是。” 李丘陆长宁又看向四方,问她:“为何跟着我们?” 陆长宁不言语,只盯着四方,等他说话。 “我说过,我要报答你。”四方拍了拍手上的灰。 陆长宁道:“你还真固执。好,如今你帮了我,咱们扯平了,你可以回去了。” 四方不屑道:“眼下你安全了,用不上我了就想一脚踹开我,你真无情。” 陆长宁懒得搭理四方,她道:“无理取闹。” 四方不服,辩道:“你才无理取闹。我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遇上我这么根正苗红,正直善良的人,你就偷着乐罢!还有,我怎么报恩,什么时候才算报完恩,那是由我说了算的,你说的统统不算。” 陆长宁和四方一人一句,一来一回,闹得一旁的李丘仿佛是个多余的人似的。李丘心里便有点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 “你可看见阿烈和婷玉?”李丘不愿见二人继续吵闹下去,于是出言打断二人。 四方摇头说:“方才我在暗处看见那群山匪劫了你二人便一路跟着他们,故而未曾看见阿烈和婷玉。” 陆长宁和李丘对视一眼,陆长宁蹙眉,待要说话,四方似是看出她的顾虑。 四方打了个响指:“你们放心,这一路我都给他们留了暗号,他们一定能找到咱们。” 陆长宁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机灵的?” 四方拍拍胸脯,得意道:“自然,小爷是谁。” “恕我多嘴问一句,你留的暗号是什么?”李丘心下狐疑,四方与婷玉,阿烈并无交情。即便四方机敏,留了暗号,可婷玉和阿烈二人未必看得懂。 四方道:“你放心,我留的暗号很显眼,也容易懂,他们若看见了一定会跟上来。” 经四方这么一说,陆长宁便有些好奇他究竟留了什么暗号才能让婷玉和阿烈都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四方和二人并无交情,且事前又未曾碰面,更不必说事先商量好暗号。 陆长宁问他:“别兜圈子,直说罢,你留的暗号是什么?” 四方扬扬得意道:“我沿路在树干上刻下‘暗号’两个字,这他们总不至于看不出来罢?” 李丘哑然失笑,陆长宁被四方的蠢笨急得气血攻心。 陆长宁气急道:“你!” “哎呀,你放心好了。我识字的,一定没写错,而且那两个字我写得大,他们两个一定能看见。”四方不一时没拐过弯来,犹理直气壮地应话。 陆长宁气道:“暗号暗号,之所以叫暗号就是要让旁人看不懂,你这么写,是个人都能看懂。你这算哪门子的暗号?” 四方不满陆长宁奚落他,没好气说:“那你说说,我能怎么办?我和他们两个又不熟,事前又没打过招呼,我要留个别的什么东西,他们两个哪里看得懂?” 陆长宁被四方气得无言以对,放弃道:“行,行,你有理,我不和你说。” 四方瘪嘴,嘟囔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你还这么奚落我,本就是你不占理。” “事已至此,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李丘环顾四周,未见人影,但却仍放不心,他们得趁着眼下那群山匪还没追上来,赶紧逃才是。 陆长宁麻溜起身准备离开,四方呆呆看着二人,没有动身的意思。 陆长宁见状,问他:“还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四方却像是傻子,还问陆长宁:“为何要走?” 陆长宁一个白眼差点儿没翻上天去,她道:“你都把暗号写得那么显眼了,那群山匪若有心追我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再待下去……”陆长宁看看李丘又看看四方说:“眼下他身子不适,即便有一身武功也用不上,而你……却叫我一个人如何护你们两个?” 四方道:“身子不适?来,把手递过来,我给你把把脉。皮毛小伤,我还是有法子治的。” 李丘道:“眼下逃命要紧,若再耽搁下去,等他们追上来,我们三人怕是要暴尸荒野。” 四方一听“暴尸荒野”四字,身上便被吓出一身冷汗,再看四周阴森昏暗,更是害怕,忙不迭起身跟在陆长宁身后。 可写暗号的主意是四方出的,眼下即刻就逃,他岂不是很丢面子?四方不死心道:“你们怎知是山匪先到此地而不是阿烈和婷玉姑娘先到?” 陆长宁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四方问他:“听你这意思,你是想拿自己的命赌一赌是婷玉他们先到还是山匪先到?既然如此,我们不打扰,你继续。若你赢了,有缘相见你告诉我们一声。若你输了,别来找我们。” “为何输了别去找你们?” “你觉得那群山匪抓到你会放过你?届时你可就是一缕魂魄了,你我既没什么交情,且如今又是鬼月,你寻我做什么?” 猛然间,林子深处传来山匪的吆喝声:“他们在那儿!” 接着便是零零散散的火把摇摇晃晃地在黑夜中迅速朝他们三人的方向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和野草折地的“窸窣”声。 四方始知大事不妙,倒打一耙说:“都是你的乌鸦嘴给闹的!” 陆长宁忙灭了火折子说:“回头和你算账。” 话音才落,三人急忙逃走。因念着李丘此刻身体微恙,陆长宁担心李丘跟不上她和四方,于是便拉着李丘的手腕,带上他紧紧跟在四方后头一起逃。 李丘先是怔了片刻,盯着陆长宁的背影,目光游移,最后又落在她肩上和手腕的两处伤,其后便紧随陆长宁的步子逃命。 三人一路向前,连头都不敢回,唯恐耽搁时间让那群山匪缠上。 眼瞧着那群山匪距他们三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陆长宁便拉着李丘一闪身躲进芦苇丛。起初四方只顾逃没注意陆长宁,待他回过神,身后哪里还有陆长宁和李丘的影子。直到陆长宁从芦苇丛中探出脑袋,招手示意四方过去,四方才蹑手蹑脚跑了过去。 三人才在芦苇丛中藏好身,山匪便已追至芦苇丛。 山匪们举着火把迅速聚拢,顷刻间便驱散了暗夜,照亮这片林子。 郑莲猛地一回头正好看向陆长宁藏身的草丛。陆长宁突然对上郑莲扫过来的目光,恍惚中竟生出郑莲此刻正盯着她的错觉。随即,郑莲又扭回头看向跟着她的那群人。 陆长宁着实松了一口气,原是她的错觉而已。 郑莲一声令下:“给我搜!” 山匪们得令后分做四拨人,各去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其中往南而来的正是陆长宁三人藏身的芦苇丛。 猛然间,陆长宁的后侧方的李丘使劲朝他自个儿的方向拉了陆长宁一下。 彼时陆长宁只顾盯着前方,没顾上后侧方,冷不防经李丘这么一拽,整个人便往后仰倒,跌进李丘的怀里。 四方与陆长宁具是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丘。李丘却瞟了陆长宁右侧后方一眼,一把长剑迅速挥过去,干净利落地切断芦苇。 冷眼看去,不免让人心惊。 若是陆长宁此刻还在那儿蹲着,眼下她怕是已被割喉,当场暴毙。 陆长宁和四方惊出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 须臾,乱剑匆匆而下,陆长宁僵在李丘怀里,不敢乱动。李丘的下巴正对着陆长宁的头顶,偶有晚风拂过,带来陆长宁身上的香气,他便能闻见陆长宁发间似有若无的一股清香。 李丘不自觉地垂眸一笑,旋即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动声色地护住陆长宁。 山匪们也是一群不走心的,随随便便在芦苇丛外划拉了几下便回去复命。大概这些人深更半夜地还被抓来这般折腾,所以心气不顺,故而办事便也是胡乱对付一下,草草了事。 随后,其他山匪也纷纷回来复命,皆报未曾找到陆长宁等人。郑莲听见,更是生气,怒骂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饭桶,可他们寻不见陆长宁等人是事实,郑莲亦无法。 这群人都散去之后,火光渐渐隐匿进茫茫夜色之中,林子里恢复一片死寂。四方悄悄摸摸冒出,伸长脑袋确定四周情况。 陆长宁因长时间缩在李丘怀里,身上一阵一阵发紧,酸疼得厉害,是以起身时动作便有些不利索,费了好些劲才从李丘怀里站起来。 忽然之间,芦苇荡中冒出几只萤火虫飘飘荡荡地落在陆长宁周围,陆长宁一时晃了神,扭头对上李丘恍如池水般静默的目光,不觉失了神。 四方见陆长宁起得这般不利索,他道:“怎地?这一抱还抱出不舍来了?” 陆长宁教训四方道:“胡说什么,不过是窝久了,身上有些酸。” 说话间,陆长宁还不忘偷瞄李丘,见他反应如常才松一口气。 李丘道:“别耽误时间,我们得抓紧离开。” 闻言,陆长宁重新点起火折子,可火折子才冒出光,四方便将火折子吹灭。 四方道:“瞧你平时挺聪明一人,怎么现在却犯糊涂了。你这点光在黑夜里多显眼?那些山匪见到还不都赶过来了?” 陆长宁道:“那便走罢。” 陆长宁一步不敢多行,寸步不离地跟在四方后头。陆长宁一步一步走得仔细,双眼虽偶尔也会瞥向别处,但大多时候都是盯着四方。 李丘在陆长宁后头见她如此,不免疑惑。 三人不知往前行了多远,忽见前方林子里有火光,三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止步不前。陆长宁等人躲在草丛后头朝火光处看了一眼。火光影影绰绰,映出一队人马的影子。 陆长宁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群人原来不是刚才那群山匪。 陆长宁回身轻声道:“我过去看看。” 李丘道:“慢着,一起过去。” 陆长宁迟疑,打从那日他们在戏园遭遇那场大火之后,李丘便有些奇怪。若说当时李丘派人送来金疮药是为笼络她,让她安心帮他,那也说得过去。可自打出了京都,他们这一行人碰上上危险难办的事李丘都是让阿烈去办,这若是换做以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究竟是李丘转了性,还是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四方道:“过去干啥?再说了,前方凶险未定……” “什么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冲过来团团围住陆长宁等人。 四方忙摆手道:“大兄弟别急,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被山匪追赶一路逃到这儿来的。”说着,四方指了指陆长宁道:“不信你看,我这兄弟身上还带着伤。” 火光尽头处的男子发话道:“带他们过来罢。” 绕过草丛,陆长宁等人便见着一个身着玄色便衣的男子坐在树下。火光摇曳,映在那人脸上,那人抬眼看向三人,阴郁掩目。 眼下正值阴森可怖的鬼月,又是在这样幽暗的林子遇见这么一位敌友未明的玄色男子,虚实交错,险些让人以为遇见了山野精怪,当真令人觉得害怕。 那人冷冷扫了一眼陆长宁身上的伤,突然笑起来道:“相逢就是缘,过来坐。” 陆长宁暗道:“这人难不成学的是变脸秘术?怎么笑与不笑便犹如白天与黑夜一般有这么大的差别?”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过去。 那人似乎看出三人的顾虑,他自报家门道:“我姓赵,单名辰,是酒商。”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马匹道:“那些车马便是用来运酒的。” 陆长宁等人仍有顾虑,赵辰便让跟着的人从后头取来两瓶美酒斟上,举杯道:“喝一杯?” 因怕三人不放心,故而赵辰先自饮了一杯,好让三人放心。 四方好心提醒道:“这附近有山匪,你带着这么多酒,就不怕他们过来抢?” 赵辰轻松一笑说:“多谢这位兄弟提醒。夜已深,便是山匪也要休息不是?再者而言,我身边这些人都是镖师,有他们在也没甚可担心的。几位兄弟这一日想来吃了不少苦罢?若不嫌弃,不如过来喝一杯压压惊?在此将就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陆长宁迈开步子准备过去,李丘却拉住她。二人对视一眼,李丘便已知道陆长宁的意思,遂放开手跟着陆长宁过去。 赵辰为三人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身。” 陆长宁接过酒,笑说:“赵兄弟的东西倒挺齐全。” 赵辰微微一笑说:“酒商嘛,靠这东西吃饭的,自然不能错过任何商机。” 陆长宁正打算喝下那杯酒,李丘却按下陆长宁的手,关切道:“这酒性烈,于你养伤不利。” 陆长宁和四方皆道:“一点而已,不碍事。” 赵辰道:“看这兄弟的伤,似乎伤得不轻,我这儿有治伤的药……” 李丘忙说:“不必了,她已经上过药了。” 赵辰热脸贴了冷屁股,难免憋屈,他道:“这位兄弟戒心未免太重了一些。” 李丘皮笑肉不笑道:“赵公子,多想了。我若有这样的想法,方才赵公子递来的那杯酒,我是不会喝的。” 陆长宁与四方在旁坐着,隐隐觉察到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怪异气氛,不敢多言,于是默默看向别处,不作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赵辰问起三人的来历,除李丘不便暴露,陆长宁和四方皆报了真名,但却也没细说身世。其后赵辰又问起三人将往何处去,陆长宁轻描淡写一句是往东都会友便带了过去。 赵辰笑笑说“这可是巧了,我也打算往东都去。” 赵辰原意是想与陆长宁等人结伴而行,不想陆长宁和李丘此时都装傻,只当没听懂他的意思。 四方却是个没眼力见的,他道:“既然如此,不如结伴而行?有你这些镖师在,我们也放心些。” 陆长宁悄悄瞪了四方一眼,尴尬道:“我们还有同伴未至,明日还需先去与他们汇合,恐怕会耽误赵兄弟的行程。” 陆长宁此行的目的是撮合婷玉和徐得安,她得赶紧和婷玉汇合,追上徐得安,她没心思应付旁人。再者而言,李丘身份特殊,恐怕也想有闲杂人等混进来。 赵辰笑,他知道陆长宁的意思,没再言语。 夜色沉沉,凉风习习,火堆里时不时传来木柴被烧断,水汽被蒸干的“噼啪”声。伴着这些细碎声响,陆长宁倚着树干渐入梦乡。 夜风微凉,陆长宁不由得抱紧自己。李丘见她如此便向赵辰要了一条巾子给陆长宁披上,在陆长宁边上坐下。 赵辰见李丘这般细心,扬了扬下巴道:“看来你和你这位兄弟感情不错?” 李丘没言语,只是看着赵辰。 赵辰瞟了眼同样被冻得缩在另一边的四方,后又看着李丘。李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四方也被风吹得缩在一边。 李丘问赵辰:“敢问赵公子可还有多的……” 李丘的目光一扫过来,赵辰便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于是耸肩说:“只有两条,一条给了你这位兄弟,一条……”赵辰指了指他腿上这条道:“你也瞧见了。” 赵辰如此说,李丘亦是无计可施。 李丘合上眼小憩,但又因担心别人靠近陆长宁,故而不敢真睡过去。 恍恍惚惚中,李丘忽觉肩上一沉,待他睁眼一瞧,才见陆长宁歪头靠在他肩上。橙红色的火光落在她脸上,倒让她比往日多了乖巧可爱的一面。 李丘抬手将她肩上滑下去的巾子拉上来。 翌日一早,陆长宁醒来惊觉她正外头靠在李丘肩上,唬了一跳,忙正了正身,与李丘拉开距离。 此时,四方正巧被一阵冷风吹醒。四方一哆嗦,猛地睁开眼。他一睁眼便看见陆长宁身上披着一条巾子,再看他自己,他身上除了他自个儿那身衣裳,什么也没有,心里便有点不是滋味。 四方眉眼饧涩,他揉了揉眼睛,拖着鼻音轻声问陆长宁道:“为何你身上有巾子遮风,而我没有?” 闻言,陆长宁低下头看了看,果见身上披了一条巾子。 李丘听见四方的声音,睁眼看看陆长宁又看看四方。 赵辰缓步而来:“都醒了?” 陆长宁起身收拾巾子,递还赵辰。 赵辰指了指他的行囊:“我这儿现有一身衣裳,尺寸或许适合你,若你不嫌弃,不如先将就穿着?” 陆长宁环视四周,未曾见可供她换衣裳的地方,遂婉拒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昨夜已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怎好再麻烦赵兄弟。” 赵辰摆摆手:“出门在外,相互照应罢了,何谈添麻烦。” 陆长宁客气了一番:“这是赵兄弟心善才有涵养,可我们若这么想,那便是我们不识趣了。” 赵辰笑:“想来这山头或许就是昨日追你们那些山匪的,眼下他们虽不在此处,可难保一会儿不会碰上。为安全计,不如和我走?等出了这座山再做打算?”赵辰见陆长宁犹豫,又道:“你放心,既然决定同行,赵某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同伴。” 陆长宁看向李丘,支支吾吾:“这……” 于她陆长宁而言,只要赵辰不是一路跟他们去东都,而只是送他们出山,她自然高兴。毕竟眼下李丘旧疾复发,而四方又只会一点皮毛功夫,若山匪真寻回来,她一人对抗那么些个山匪,恐有些吃力。但李丘身份特殊,所以这事她不好做决定。 李丘却是一副爽快又坦然的模样:“既如此,那就有劳了。” 赵辰道:“好说,好说。” 陆长宁微微别过头,轻声问李丘:“可好些了?” 李丘反问陆长宁:“关心我?” 陆长宁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所以一时没听出李丘话里的深意,坦荡荡地答说:“自然。” 李丘压低音量,声音低沉而浑厚:“你放心,已经好了。” 陆长宁听他这般说,放心不少,自顾自去别处松了松筋骨。 昨日婷玉和阿烈去打水,正巧遇见在溪边喂马的徐得安。 他着一身长衫,临风而立,一瞥眼见着婷玉和阿烈,先是怔了一怔,随后扬手和二人打招呼。他身后是满目青山绿水,晃一眼,看着却像是画上的人似的。 阿烈率先朝徐得安走去,婷玉便跟着他后头,不紧不慢行来。 徐得安问他二人:“你们怎会在此地?” 阿烈答说:“王爷要去东都半点事情,我跟王爷来的。” 徐得安看向婷玉问她:“婷玉姑娘又是为何?” 婷玉看了徐得安一眼,随后又瞟向别处,她道:“长宁说你在府中住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能好好招待你,所以想送你回东都。” 不等徐得安说话,阿烈便扭头问婷玉:“陆长宁是这么和你说的?” “长宁还说顺道还欠王爷的人情。”婷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阿烈试探婷玉:“他就没说别的?” 婷玉被阿烈问得有些烦躁,她反问阿烈:“那你说说,她还应该和我说些什么?” 陆长宁不与她说细节,那便是长宁觉得无需说,所以她也不会刻意去问,到她该知道的时候,长宁自然会告诉她。 阿烈抓耳挠腮回说:“没什么。” 凭陆长宁和婷玉的情分,陆长宁竟然什么都没和婷玉说? 阿烈难以置信的看看婷玉,嘟囔说:“这小子嘴还挺严的。” 徐得安道:“如此便好。若是长宁兄弟和婷……是为送我特意跑这么一趟,我反而难安。” 阿烈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凭你两家的交情,陆长宁送一送你也没什么。” 阿烈和婷玉打完水,三人原路折返,可等他们回到原处,陆长宁和李丘早已不知所踪,就连他们的包袱也消失不见。 婷玉和阿烈忙各自喊陆长宁和李丘,可山野空旷,无人应答,他们的声音便似是沉入湖底一般竟没有激起一点儿浪花。 徐得安道:“不好,他们可能是碰着山匪了。” 婷玉只觉“咯噔”一声,整颗心便犹如坠下万丈深渊一般,双手双脚皆是一阵发麻。 心慌意乱之下,婷玉和阿烈只顾一股脑往前冲。 情急之下,徐得安一把拉住婷玉,急道:“你去哪儿?眼下这附近或许还有山匪,你一个人横冲乱闯的岂不是更危险?” 阿烈抢先发话:“可再不抓紧找王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徐得安垂眸盯着婷玉身后的树干,松手蹲下:“有人在这里刻了字,仿佛是暗号。” 闻言,婷玉和阿烈皆屈膝蹲下,待三人定睛一瞧,一时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上面确系刻着暗号不假,可这暗号委实太直白了些。 阿烈蹙眉:“今儿可是长眼界了,我倒是头一回见人把明明白白把‘暗号’刻出来的。” 阿烈看着婷玉,目光颇有深意,似是认为这是出自陆长宁的手笔。 婷玉扫了阿烈一眼,满脸的不屑:“你在王爷身边跟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儿没学学王爷的聪颖?长宁像是做这种蠢事的人吗?” 阿烈不服,他道:“哎,怎么说话呢?” 徐得安笑,他道:“依我看,这既不是长宁的手笔,也不是王爷的手笔。应是有第三人跟着来了。” 阿烈一听徐得安说有第三人跟着来,心下便不安起来。旁的他倒是不怕,他担心的只有一点,那便是这三人是不是圣上派来的。 阿烈心烦气躁地起身:“既有线索,咱们快动身找王爷。” 三人一路寻暗号而来,至夜色初上时勉强找到山匪的老窝。 婷玉和阿烈对视一眼,阿烈说:“速战速决。” 婷玉点头,提起佩剑,干脆利落地丢下剑鞘,直捣贼窝。徐得安根本来不及拦,只得跟着上前。 二人此番颇为默契,一左一右提剑与山匪厮杀,还不忘互相打掩护,二人御敌速度之快,三人皆吃了一惊。再加上徐得安帮衬,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三人已经狠狠挫败山匪的气焰,为首的那个山匪更是挨了阿烈一剑,受伤倒地不起。 婷玉提剑架在山匪头子脖子上,她低头看着山匪,眼神里尽是轻蔑和一点隐隐若现的怨恨。她对山匪的恨,不单是这一次,还有早年的灭门之恨。若不是这些泯灭良心的小人,她吴家上下此刻必定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不知不觉间,婷玉动了杀念,剑锋微转,险些割断那人的心脉。若非阿烈及时走来与她说话,那人此刻必定已死在她剑下。 阿烈走来,咧嘴一笑:“没想到你的剑法使得这么好?倒让我刮目相看。” 婷玉外头看他:“你的轻功也不赖。” 若不是阿烈几次三方用轻功助她和徐得安,他们或许不能轻易制伏这些人。 婷玉问那人:“白日你们抓来的那两人在何处?” “已逃了。” 阿烈与婷玉皆是一惊,徐得安却不吃惊。 “寨子里其他山匪是不是都被派出去抓人了?”徐得安收起佩剑垂首盯住那人。 “是。” 阿烈不满,感情徐得安这厮一早就猜到了却不拦一拦他们?还让他们平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阿烈质问徐得安:“你既早已猜着,为何不早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阿烈埋怨徐得安:“平白耽误这么些时间,万一出事该如何是好?” 徐得安悄悄瞄了婷玉一眼,见她满脸写着不悦便看向阿烈:“方才我是想拦你们来着,可你们一前一后地,就和早商量好了似的,根本不给我拦你们的机会……” 阿烈气恼,婷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婷玉恨声问那人:“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山匪头子窝在地上,虚声答说:“往西面去了。” 婷玉顾不得多想,收回剑便往西边赶。阿烈急急忙忙跟上,徐得安拾起婷玉的剑鞘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沿暗号追来,至芦苇荡附近就没再看见暗号。 阿烈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暗号:“暗号到这里就断了。” 徐得安环顾四周,见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他看看阿烈又看看婷玉:“想来应该是他们发现不妥,所以没再留记号。而且此处没有打斗的痕迹,眼下他们应当还算安全。” 婷玉淡淡扫了徐得安一眼,一声不吭。 至天明时分,婷玉等人才找到陆长宁和李丘的下落。 两拨人相遇,还是婷玉眼尖,一眼看到山林深处的陆长宁。婷玉一路小跑,到了长宁跟前方才停下来。及至陆长宁面前,婷玉才见到陆长宁肩上和手腕处皆已负伤。 长宁的手腕被利器刮下一小块肉,血水已凝成黑红的疮疤,看着十分可怖,婷玉顿觉心痛。婷玉又气又心痛,再看李丘和四方都安然无恙,婷玉更是心气不顺:“这是怎么回事?” 婷玉那语气活像是训斥自己淘气的弟弟似的,可她说话时,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李丘,仿佛是在埋怨李丘没好好照顾陆长宁。 长宁忙挡在李丘身前,看来婷玉真是被气糊涂了,那李丘是何许人?他再不济好歹也是王爷,而她陆长宁又算什么?总不至于她一个做人下属的毫发无损,却让他一个王爷挂彩? 长宁安抚婷玉说:“没事,一点小伤……” 阿烈一心一意只想着李丘,他见李丘安然无恙,旁的闲杂人等他一概不关心,于是便扭头打量起赵晨一行人。 “昨日是我疏忽大意才让长宁受伤……” 阿烈听李丘这么说,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睁大双眼看着李丘,只怀疑他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陆长宁与阿烈的反应差不离,也吃了一惊,怔愣愣地盯着李丘,活像是见鬼了一样。 李丘亦看向陆长宁,陆长宁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被吓出了一声鸡皮疙瘩,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只好急忙扭头看向别处。 李丘看她的眼神竟然有点温柔?更令她惊骇的却是在那片刻的对视下,她的心跳快到令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陆长宁偷偷瞄了李丘一眼,见他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笑非笑的,反而让陆长宁心慌。陆长宁心下暗道:“李丘必然是疯了!” 阿烈见李丘如此,慌了神:“爷,你怎么了?” 若论李丘和陆长宁的交情,李丘哪怕闭口不言也不会主动服软。 陆长宁见婷玉和徐得安都看着李丘,深怕他们揪着这事不放,到时弄得她尴尬,于是她转移话题问徐得安:“得安兄怎会在此地?” 徐得安面露愧色:“昨日碰巧遇上的。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陆长宁笑笑,很是满意,接下来只需要她助二人一臂之力,婷玉和徐得安的红线就能被牵起来,她只管等着喝喜酒就是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这倒不是她逞强,而是这点皮毛伤确实算不得什么。 赵辰发话问道:“这几位是?” “我阿姐婷玉……” 陆长宁这番话引得阿烈和徐得安皆抬起头盯住陆长宁。 阿烈率先发声揶揄陆长宁:“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你这么说对得起婷玉姑……” 不等阿烈说完话,李丘便已朝阿烈使了个眼色,示意阿烈闭嘴。 陆长宁白了阿烈一眼,继续介绍:“我兄长徐得安。”陆长宁扫过阿烈对赵辰说:“还有一个侍从。” 阿烈气呼呼地看了陆长宁一眼,抱胸看向别处。 一行人出了山口就看见郑莲领了一队山匪在山口处守着。昨日这些人逃了便是逃了,她也不想再费时费力去抓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原打算放这些人一马,可昨日这些人却趁她不在,毁了山寨,还重伤她阿爹,简直是欺人太甚! 郑莲一见着这群人便火冒三丈,她朗声下令:“今日他们一个都不许走出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何必单恋一棵草?何况这草也不是什么好品种,姑娘何必呢?”陆长宁实在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男人?至于让郑莲这么穷追猛打,非他不可? 李丘听见陆长宁说“不是什么好品种”之语,心里便不大高兴。这话谁都可以说,可她陆长宁不能说。 李丘直勾勾盯着陆长宁,眼神极为和善。陆长宁见状,不免心虚,为安抚李丘,陆长宁忙解释:“缓兵之计,缓兵之计。” 阿烈不解,于是问二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姑娘是昨日抓我们的山匪头子的闺女,她看上你家爷,要纳你家爷做情夫。”陆长宁的语气何其轻快,活脱脱就是看热闹的样子。 李丘复又看向陆长宁,陆长宁马上认错说:“我闭嘴。” “依我看,那位姑娘不像是为这事来的,倒像是来寻仇的。”徐得安见郑莲来势汹汹,不像是为这事来的。 陆长宁不解,转头看着徐得安:“寻仇?” 陆长宁只知昨夜他们从寨子出逃,闹得这群鸡飞狗跳的,却不知婷玉他们与山匪间的那段故事,她还想着这郑莲姑娘未免太小气又记仇了些。 “昨夜我们砸了他们的寨子。”婷玉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说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 阿烈不以为意:“原来是为这事。” 陆长宁问婷玉:“如何砸的?” 若他们只是随随便便砸一砸,意思意思,郑莲断不会这般大动肝火。 “旁的都没什么,就是昨儿打伤的那个似乎是山匪头子。可那也是他们活该,若不是他们先掳走你,我也犯不着打伤他。” 一语未了,郑莲手下的人已经尽数冲了过来。 昨日陆长宁拖着两个拖油瓶才施展不开,可今日她身边多了婷玉和徐得安,还有一队镖师在,她还怕什么? 陆长宁等人挥剑迎战,可陆长宁才要上前,李丘已经大步向前,挡在陆长宁前头,使了几招剑式,运剑犹如行云流水,轻而易举击退那些冲陆长宁而来的山匪。 陆长宁怔住,转头看着李丘:“你做什么?” 李丘却不答话,自去应对山匪。 陆长宁也懒得与他纠缠,她一转眼,正见距她三步远的赵辰躲在一个镖师后头笨手笨脚地躲避山匪的攻击,真真是狼狈极了。 这人原来不会武?怪不得请了那么多镖师!可眼下这场混战,镖师们已经疲于应对,更别说是护赵辰,是以赵辰只能见缝插针,这儿藏一藏,那儿躲一躲的。 好好地把这么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这却叫陆长宁情何以堪? 陆长宁冲到赵辰身前:“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陆长宁朝四方躲的方向看了一眼,彼时四方见陆长宁看向他,生怕陆长宁这一眼暴露他的位置,引得山匪们攻向他,忙摇手让陆长宁看别处。 赵辰来不及说话,山匪的刀已经落下来。 陆长宁举起剑劈落对方的刀,呵道:“还不快走?” 赵辰忙不迭跑到后头的草丛堆里躲起来。 一晃眼,山匪挥刀而下,直逼陆长宁的脖颈。陆长宁举剑打落山匪的刀,“哐当”一声响,那刀正中山匪脚背,在山匪脚背上留下一道剑痕,鲜红的血渗出鞋面,打湿他那双黑鞋。山匪抱膝蹲下,疼得嗷嗷叫唤。 一眨眼的功夫,附近的山匪皆冲陆长宁而来。李丘也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头来,为她挡住那些山匪的攻击。 陆长宁只觉纳闷,李丘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没睡醒?几次三番帮她,他到底图什么?又因蹲在地上的山匪哭爹喊娘的,陆长宁便索性蹲下来与山匪说话。 陆长宁嘲笑他说:“就你这点本事还做山匪?刚入行吧?我劝你还是回家种田去吧。低风险,又安全,还稳当,多好?” 那山匪竟也认认真真和陆长宁聊起来:“谁又不想呢?要不是这些年地租太高,我实在没法子了才……” 山匪愚钝的样子惹得陆长宁想笑,她从衣兜里取出一瓶金疮药丢给山匪:“少年人,我看你为人也不坏。这药就送你治伤了。” 山匪看看手中的药品又看了看陆长宁,面露犹豫之色。 陆长宁便说:“你放心,是正经药,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闻陆长宁这番话,山匪才放心将药粉洒在脚背上。药粉才一落下山匪便疼得将眉眼都挤到脸中央。 陆长宁笑:“这点疼就这般了?来日若有刀剑从你心上三寸穿胸而过,又或是刀剑在肩上划出一道刀口,你又当如何?” 那人单是想了一想,便觉得胆寒不止。 陆长宁抬头扫了一眼李丘,看他的样子,对付这些个小喽啰不是问题。再看婷玉和徐得安那头,徐得安才帮婷玉挡开一个山匪的偷袭,看来婷玉那便也无需她来担心。至于阿烈……是生是死,随缘罢。 “这些足够你买地种田了,趁乱逃罢。”陆长宁另外取出银两递给那个山匪。 “为何帮我?” “自然是因为我心善,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我看上你?” 那山匪猛地低头,耳根子红了一大片。 陆长宁环顾左右,浅浅一笑。这人果然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她随口一句玩笑话就让他红了脸。 李丘眼角余光瞥见陆长宁冲那山匪笑,心里不受用,一把抓起陆长宁。反而弄得陆长宁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看着李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陆长宁来不及问李丘,他们身边又有两三个山匪缴械投降,只求他们也能给些盘缠让他们回家种田,过安生日子。 这些人原本都是农夫,只因今年地租疯涨,而收成却远远赶不上地主抬高地租的速度,无奈之下才入山为寇,今次是他们第一次出寨子抓人,其实他们自个儿都还怕得很。 若论本心,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想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想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陆长宁不是不想帮这些人,只是她身上的银子有限,要想兼顾这些人,实属不易。 陆长宁看向李丘,打起李丘的主意:“爷,咱们帮还是不帮?” 李丘扫了陆长宁一眼,也就只有这种时候陆长宁才会这般乖巧。 李丘抱怨:“你都已经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李丘嘴上虽抱怨陆长宁打他主意,可还是老老实实把荷包交给陆长宁。 陆长宁捧着李丘的荷包,笑盈盈道:“爷的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来日必定福寿绵绵,儿孙满堂。” 言罢,陆长宁自去发放银子。 李丘一怔,盯着陆长宁看了会儿:“成日说话没个正经的。” 陆长宁听见李丘的话,回头答说:“爷信不信我管不了,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到底是人多势众好过单枪匹马,不多会儿,那些山匪已经败下阵来。郑莲见势不妙,一早驾马逃了。 是夜,一行人投宿县城的一家客店。 夜深,陆长宁撇下婷玉,独自往庭院赏月。因是月夜,庭院里月光清明如许,犹如覆了一层霜雪般亮眼。 陆长宁在庭院只站了片刻,徐得安便也来了。 徐得安负手笑问陆长宁:“长宁兄弟还有心思赏月,看来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陆长宁笑,她在等徐得安,等徐得安问她那句话。 徐得安似有难言之隐一般,时而抬头望向夜空,时而又看看远处,又或是看看陆长宁,犹犹豫豫的,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陆长宁唯恐徐得安再这么耽搁下去,他们怕是要在这儿站一夜,于是问他:“得安兄似乎有话要说?” 徐得安笑得尴尬:“确有一事想问一问长宁兄弟。” “得安兄但说无妨。” “当日长宁兄弟说与婷玉姑娘并非外人所传的那样,我相信长宁兄弟。只是……长宁兄弟对婷玉姑娘可有男女之情?” 陆长宁摆摆手,对月起誓:“我和婷玉只有姐弟之情,并无其他,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实打实的真话。” 徐得安似是如释重负一般,可却又没了言语。 陆长宁等不及,于是说:“如今婷玉已至适婚之龄,阿爹阿娘也一直挂心婷玉的婚事……” “实不相瞒,我……我心里有婷玉姑娘。” 陆长宁认真道:“得安兄此话当真?” “当真。”徐得安目光灼灼。 见徐得安这般表现,陆长宁一时却说不上话。 “我原以为长宁你和婷玉皆有心,所以离开陆府那刻起我便断了心思……徐某当真是愧对长宁兄弟。” 陆长宁笑着挥了挥手:“婷玉是我姐姐,得安兄喜欢我姐姐,这有何对不起我的?得安兄心里若真有婷玉便请兄长不要顾忌小弟,放心去喜欢。若有朝一日得安兄真能和婷玉得成佳偶,小弟必定是最欢喜的一个。” “长宁兄弟这般说却真是让兄长无颜以对。” “兄长真会说笑。”话锋一转,陆长宁又道:“不过,兄长虽有这样的心不假,但婷玉是否愿意还得看婷玉自个儿的意思。” 徐得安只盯着陆长宁看,却不说话。 “坦白说,我和婷玉被阿爹罚跪那日,我看见你和婷玉站在廊檐下便已想着假若你和婷玉有缘,那必是一桩美事。” 徐得安盯着陆长宁看了一会儿,眼中尽是未尽之语,陆长宁明明几次三番见他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也不知他想说什么,竟如此难以言说。 “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陆长宁笑笑。 说罢便离了庭院,独留徐得安一人对月空生满腹惆怅。 当年初见徐得安,陆长宁险些被徐得安瞧见她穿女装的样子,后陆长宁换上男装正式和徐得安照面时却因害羞,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对徐得安完整说一句问好的话。再想如今,她已经没了当时那股子害羞劲儿,一心只想撮合徐得安和婷玉。 “地上有黄金还是有珍宝?” 闻言,陆长宁抬眼望去,正见李丘正站在她屋子前。 “这么晚了,爷为何……” “来给你送药。”李丘晃了晃手中的白瓷药瓶。 陆长宁受宠若惊,再想起近日李丘接二连三的异常举动,陆长宁只觉脊梁骨阵阵发凉。不知李丘又在打什么算盘,想要算计她什么。 李丘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逗弄陆长宁:“怎么?怕我下毒?” “哪里能。”陆长宁迅速接下药瓶。 “倒是你,这么晚了,这是打哪儿回来的?” “方才和得安兄在庭院说话来着。” “你倒是好兴致。”李丘一听陆长宁深夜和徐得安孤男寡女在庭院赏月,心下极为不快,是以言语间便流露出一点儿不经意的酸味。 陆长宁一听便听出来李丘言语里的不悦,她纳闷道:“近来殿下颇为照顾下官,不知是为何?难不成……” 陆长宁本想说句玩笑话,可她仔细一想又觉着不大妥当,于是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李丘反应快,逼近陆长宁盯住她:“难不成什么?” 李丘个头比她高,又与她挨得如此近,难免有种气势逼人的压迫之感。陆长宁经李丘这么一刺激,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直勾勾地看向李丘,眼中带着股不服输的傲气:“先前殿下总是怀疑下官是不是看上殿下了,如今难不成是殿下看上下官了?” 这是陆长宁情急之下的气话。只因李丘忌讳龙阳之癖,所以她故意要怄李丘难受。 不想李丘是个善变的主,今日却没急着反驳她。 “看上了又如何?” 李丘的言语里充满了戏谑之意,慕地乱了陆长宁的心神,让她心跳加快。再看李丘双瞳剪水恍若潋滟水波,更是慌了神,忙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李丘见陆长宁如此,不觉笑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多了,她自个儿竟都有点厌恶起来。 陆长宁率先示弱:“是下官说话欠考虑了,还望殿下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假如我说的是真话当如何?” 陆长宁的心猛地一抽,跟着犹如擂鼓一般跳起来。 李丘笑得暧昧不明,陆长宁当真猜不透他那双明眸之下究竟藏了多少勾勾弯弯,竟让人望也望不到底。 “那药是从王府带出来的,治伤有奇效,一会儿你让婷玉帮你上药,过几日伤口就能痊愈,也不会留疤。”不等陆长宁说话,李丘已经转身准备回去。 李丘必是在消遣她! 看李丘远去的背影,陆长宁越想越觉得心中憋了一股气,陆长宁便对着李丘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拳脚仍难解心头之气。可陆长宁细想之下,方才李丘的神情又不像是单纯与她说笑,李丘戏谑的语气下,眼神却仿佛带着几分真情实意,当真让陆长宁摸不着头脑。 不知为何,陆长宁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李丘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可陆长宁还没细想,她自个儿便已经否了这个念头。 第二日陆长宁起得早,便在客店周围逛了一圈,顺便吃了了些早点垫垫肚子。 山林旷野,人迹罕至,一朝红日出于东方既白处,人间万事便如林间高处匆促而过的飞鸟般,转瞬就已淡出视线。 赵辰悄然而至:“昨日耗了那么些精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陆长宁见来人是赵辰,微微一笑:“你又为何起得这般早?” “东都那边急着要货,不敢耽误。” 陆长宁抱拳道:“既如此,我就不耽误赵辰兄弟了。昨日之事多谢赵辰兄弟相助。来日若有缘在东都相逢,小弟必当设宴好好答谢,届时还请赵辰兄弟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你若设宴,我便是排除万难也一定要出席。” 陆长宁讪笑两声:“严重了,严重了。” 转眼,陆长宁瞧见路边摊贩摆出西瓜来卖,她见瓜瓤色泽红艳,又隐隐闻到香甜的瓜香。夏日微凉的清晨,再闻着这么香甜的瓜香,陆长宁不免嘴馋便向商贩买了两片瓜。 陆长宁自个儿吃一片,把另一片递给赵辰说:“今日仓促,未能好好给你准备践行宴,就只能用这个践行瓜代替,意思一下。” 分明是陆长宁自己嘴馋想吃西瓜,可经她这么一说,反而像是真心实意为赵辰践行似的。 “践行瓜?有点儿意思。那就多谢了。”赵辰结果陆长宁递来的西瓜。 陆长宁咬了一口西瓜,那瓜吃着清香甘甜,汁水又多,委实是块好瓜。 陆长宁感叹道:“这瓜好甜!” 赵辰笑得十分温柔,他盯住陆长宁看了一会儿,忽然认真道:“老实说,我心悦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陆长宁,老实说,我心悦你。”赵辰目光炯炯,不像是说玩笑话的样子。 陆长宁一愣,惊掉手中的瓜,没头没尾的,这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你说啥?”慌张中,陆长宁一股脑吞下满嘴的西瓜,却被西瓜的汁水呛着,止不住地咳起来。 陆长宁转头瞪了赵辰一眼,真话也好,玩笑也罢,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净爱挑她吃东西吃得正欢的时候给她闹这么一出! 赵辰一本正经道:“你没听错。” 赵辰越是如此,陆长宁约觉着他这话说得可笑。 赵辰见陆长宁迟迟不给个反应,于是一脸嫌弃:“看你的样子,似乎不信我说的?” 陆长宁反问赵辰:“我该信吗?” “为何不信?” 赵辰理直气壮的模样,反倒像是陆长宁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似的,刺激得陆长宁心下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陆长宁抹了抹嘴角的西瓜汁:“你怕是中暑了罢?你我皆是男子,你让我怎么信?” 赵辰莫不是一夕之间疯了?他们前日夜里才遇着,到现下,满打满算,也只认识了两天而已。即便抛开男儿身不说,就这么点时间,也能喜欢上一个人?赵辰的喜欢可真是廉价。 “那又如何?” 赵辰回得太快,陆长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她以为赵辰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于是重复说:“我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心悦一个人还分什么男女?再者而言,哪条律法明文写下男子不得喜欢男子了?” 这话听着好像确实没什么毛病。 陆长宁惊住,磕磕巴巴说:“可一般皆是男子喜欢女子,又或是女子喜欢男子的,你何苦搞特殊?” “我不是一般人。” 这人当真是存心要气死她不成?怎么好说歹说都说不动他?最可气的是赵辰说这话时还颇有点洋洋自得的傲气。 “你我从相遇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两天时间,我估摸你是一时发昏了。”陆长宁嘴角附近挂着已被风吹干的西瓜汁,看着却有点儿娇俏粉嫩。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有那样的心思,不打紧,我给你时间。” “你给我时间?” 昨日他在草丛堆里看见陆长宁对战山匪,那原是极寻常的一场对战,可那一眼他看到疲于应对混战的陆长宁就鬼使神差地动了心,连他自个儿都吃了一大惊。后来他再一细想,又觉得那应是他一时的失心疯,故而没当回事。再到今天早上,他偶遇陆长宁,她静静望着远处发呆的样子忽地又勾起他昨日一闪而过的那点心思。 赵辰虽从未有过瞧不起断袖之癖的时候,可他却也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对一个男子动心。 “我给你时间喜欢我。”情之一字,非人力所有能控,在□□上,他若是对谁动了心,素来不爱藏着掖着。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这种事是给时间就能得偿所愿的吗?若真能如此,世上何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四方如今又怎么和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赶都赶不走?当真是笑话,哪怕赵辰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她也绝不会喜欢上赵辰。以她的处境,偷生才是人生头等大事,而情爱这回事于她而言便犹如毒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险棋,她是决计不会碰的。 陆长宁回赵辰:“你不用给我时间。无论你今天说的是消遣我的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实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对你有什么心思。” 情爱这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定将来的?陆长宁的话,赵辰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只觉着人心易变,所以只要是与人心相关的事,那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岂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死的?好比今日你喜欢你觉得这瓜香甜,所以喜欢吃瓜,他日你吃着另一个瓜,既不香也不甜,兴许你就再也不喜欢吃了也未可知。” 陆长宁猛地想起昨日李丘说的那句话,再看向赵辰。合着这两个人都认为她陆长宁好欺负,所以变着法儿来消遣她还是怎地? 陆长宁扫了赵辰一眼,都不想再和赵辰多说一句话。离开前,陆长宁连一句再会的话都没说,只象征性地抱了一下拳就回了客店。赵辰也不追陆长宁,只在陆长宁身后站着,见她越走越远。 陆长宁气得嘟嘟囔囔说:“这算什么!” 赵辰这厮便罢了,路人一个,散了便是散了,来日也遇不上。可李丘又算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与她说笑还是认真的?若李丘说的是玩笑话倒没什么,可万一他说的认真的,她当如何?且此去东都路途遥远,假若放任李丘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她必须要今早帮李丘找到万山先生才是,省得混在这些人当中越陷越深,理都理不清。可这始终不是治根之法……罢了罢了,再这么琢磨下去,她脑瓜仁说不准都得烧起来。 行至客店门前,陆长宁便看见李丘在门前站着,活像个门神似的,也不知他这一大早的杵在那儿是为了什么。 陆长宁不走心地问了声好,便像是躲瘟疫一般,远远绕开李丘。 李丘一早起来寻不见陆长宁,又听人说陆长宁和赵辰在一块儿,所以连早点也没认真吃,只胡乱扒拉了两口便在门外等陆长宁。好容易等到陆长宁,她却是这般表现,李丘哪能不吃味。合着对赵辰,陆长宁能开开心心与赵辰出去逛,而换做是他李丘,陆长宁就连个笑脸也吝啬给? 陆长宁一路行来,压根不敢抬头看李丘,更不敢和李丘对视,生怕李丘又说出什么让她惴惴不安的话。 陆长宁前脚刚迈进店门,里头便有洒扫的小二捧了一盆用过的热水准备往外倒。彼时掌柜的正在与那小二说话,小二只顾着回话,一时没注意到陆长宁,而陆长宁因害怕一抬头就和李丘对上眼,故而也没看到小二。 及至二人皆回过神,二人险些撞上,幸而李丘反应,一把拽住陆长宁把她往回拖,顺势转了个身,挡在陆长宁跟前,严严实实把陆长宁护在后头。 小二那头虽及时收了手,可到底还是泼了一些热水,洒在李丘身上。 陆长宁暗道不妙,迅速抬头看向李丘:“可伤着了?” 对上李丘深邃眼神的那一刻,陆长宁便知这一次她是逃不过了,李丘昨夜说的话是认真的!不是随口说一说的玩笑话。 “多大的人了?走路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看路?” 陆长宁慌了神,忙跳开暗道:“这人可真是疯了!突然这般温柔,却叫哪个能经受得住?” 李丘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眼神她常在圣上与阿姐相处时看见。此刻李丘看她的眼神正与圣上看她阿姐的眼神如出一辙。 客店小二和掌柜忙迎过来,诚惶诚恐地赔不是。 所幸那盆水并非滚烫的热水,并未伤着李丘,也未曾伤着陆长宁,所以李丘就没与二人计较。二人见李丘大度,心里虽感激,但更觉得过意不去,连连赔了好几个不是。 陆长宁心里过意不去,但又不敢多言,生怕引得李丘误会些什么,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像往常一样待他,他才会晓得知难而退。 “多谢爷,爷既没伤着,我便先回屋收拾行囊。” 李丘似是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陆长宁的难处,他都知道,他若追得太紧,保不齐陆长宁就逃了。 陆长宁的每一步都都走得心慌难安,这两个大男人莫不是都疯魔了不成?放着天底下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喜欢,非喜欢她一个大男人? 这天婷玉和陆长宁便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个躲着徐得安,一个躲着李丘。李丘和徐得安心里各有一段心事,再见二人如此表现,心里便和明镜似的,却又无法言说。 这日正是中元节,入夜后镇上有人放河灯。陆长宁等人用过晚膳,长宁便和婷玉悄悄离开客店准备去凑一凑这个热闹。不想李丘等人悄悄摸摸跟上陆长宁和婷玉,一行人至镇上的云确桥前才停下。 放眼看去,桥上桥下全是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人头,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小娃娃,乌央央地挤满了溪水两岸。 没想到这么一个山村小镇,人口却挺多的。 阿烈冒出头嘲讽陆长宁:“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背着大家偷偷出来耍……” 陆长宁才和徐得安表明立场,若是这时让阿烈一句话引得徐得安误会她和婷玉,彻底断了徐得安的心思,岂非功亏一篑! 陆长宁没好气道:“你别胡说。” 她哪里是存心想背着大家出来偷乐?只是眼下她正变着法躲李丘,总不能让她把李丘带上碍她的眼罢?她这么做,实为情势所逼,所以才不得已为之。 “如若不是,你当如何解释?”阿烈颇为不屑地扫了陆长宁。 陆长宁心虚地看了一眼徐得安,不经意间对上李丘的目光。她便像是做贼似的,慌慌张张地躲开李丘的目光。 陆长宁随口诌了理由:“我那是怕你们赶路赶得太累,所以才没好意思叫上你们。横竖是我自个儿想出来玩,总不能让你们受累陪我逛,这太不像话了些。” 陆长宁说了这么些话,犹怕徐得安误会她和婷玉,便又看着徐得安,特意解释:“若真要说我想背着谁出来玩,那人也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陆长宁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阿烈身上,光明正大地对徐得安使眼色。坦白说,她真正想躲的人是李丘,阿烈顶多算是个背黑锅的。 阿烈见陆长宁使眼色使得这么明显,心里不大高兴:“哎,哎,我还在这儿站着。” 四方也说:“你这眼色使得未免也太明显了点,一般人眼睛得有多瞎才会看不见?” 四方一语引得徐得安笑起来,陆长宁瞟了四方一眼:“前几日你还说我是恩人要报恩的,今日怎么就当众你让我下不来台?” 不等四方回话,李丘已道:“那我给你一个台阶如何?” 陆长宁咳了一声,不言语,只觉尴尬难耐。婷玉,四方等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复又看向李丘。 “阿烈,今日你累了一天,明日还要早起,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陆长宁登时火气上涌,李丘这哪儿是给她台阶下?分明是让她难堪!再者而言,他明知道她真正不想见的人是谁,要真有一人该走,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阿烈头上。 阿烈满腹委屈,狠狠瞪了路长宁一眼。 陆长宁试图挽回局面,她尬笑说:“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而已,怎么就认真起来了。” 李丘眼神犀利,反问陆长宁:“玩笑话?你觉得是玩笑话?” 李丘的目光过于咄咄逼人,看得陆长宁心慌意乱的。 旁人听不出来李丘一句“玩笑话”的深意,陆长宁听得出来,他所谓“玩笑话”更多的是指他说看上陆长宁之语。 彼时正好有商贩在溪边吆喝卖河灯之语,陆长宁灵机一动,岔开话说:“那儿有人卖河灯,我过去看看,也帮你们买几个。一会儿咱们去桥下放河灯。” 为缓解方才的尴尬,陆长宁故意在摊子前逗留了片刻,正巧摊主摆出来的河灯个个样式都新颖别致,确实也让陆长宁挑花了眼。 那河灯既有规规矩矩的荷花样式,也有小船和书灯样式的,样式小巧可爱不说,河灯上面还题了字,十分精致。 陆长宁蹲在摊子前仔仔细细挑河灯:“老板,这河灯怎么卖?” 摊主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一文钱一个。” “你和李丘是不是有什么事?”婷玉平日在外人面前虽不大爱说话,但只要是和陆长宁有关的事,她比谁都上心。 婷玉这么一问,就似是戳中陆长宁的心肺管子一般,陆长宁怔了片刻才强装镇定说:“我和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他看我不顺眼,而我也看他不顺眼罢了……” “原是看我不顺眼。” 陆长宁顿觉一股凛冽气势压顶,一回头,果然见李丘站在她身后,垂眸看着她。 “你想要哪个?”陆长宁心虚得很,转眼看向婷玉。 婷玉不知道李丘和陆长宁先前那段故事,故而也不知听不出来李丘那句“原是看我不顺眼”里头的深意,只觉着此刻二人之间隐隐有股压顶的冷意,但却又不似是往常二人斗气时那股剑拔弩张的敌意。 婷玉觉察到二人之间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实在不便多问,于是随便指着一盏河灯:“那个。” 陆长宁极为不情愿地问李丘:“爷要哪个?” 陆长宁没回头,静静留心李丘的答话。 猛然间,陆长宁忽觉身边多了一股檀香,闻香看去,但见李丘已蹲在她身旁,左膝高于右膝,单手搭在腿上正也盯着她瞧。 李丘反问她:“你喜欢哪个?” 陆长宁没想到李丘会反过来问她,时而迟疑了片刻才回:“我问爷,爷如何反过来问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婷玉一愣一愣的,实在听不出个中原委。 李丘没说话,指着小船模样的河灯说:“就这个了。” 方才陆长宁在摊子前挑河灯时一眼看中的就是这些小船模样的河灯,眼下听见李丘说也要这个,陆长宁就要了个别的。 陆长宁好心好意买了河灯给众人图个热闹,结果发到四方和阿烈手上,二人皆是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 阿烈说:“我没什么想求的,我不要这个。” 陆长宁不理阿烈,直接把河灯往阿烈和四方手里一丢说:“你们要不要放是你们的事,我既已买了,你们就得收着。” 四方倒是乖巧,一听陆长宁的话就乖乖收下河灯,自去桥下等着。 阿烈却抱怨:“好没道理的话。你买不买,那是你的事,我们管不着。可我们收不收这是我们的自由。” “阿烈。” 李丘一发话,阿烈一箩筐的废话便跟着歇了,不情不愿地向陆长宁道了谢。 夜色深沉,幽深的溪面,荷花灿灿,河灯三三两两一路顺着溪流朝前方而去。偶有夜风平地而起,灯火便在微风下忽明忽灭,犹如将死之人一般被吊着最后一口气,可一转眼,风一止,那火光又似是枯木逢春般重新亮起。其后一路飘飘扬扬向前,平平安安淡出视线,直至成为黑夜中的一束渺小火光。 陆长捧着她自己那盏河灯,看着上面的题字,喃喃自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陆长宁莞尔,轻轻放下河灯将河灯推向远处。 阿烈一回头,正好对上婷玉的目光。河灯闪闪,映在婷玉双眸中,恍若一束光,明光烁亮的,一不小心便让阿烈失魂落魄。 “婷玉姑娘求什么?”阿烈问得随意,便像是路上遇上熟人随口说了一句问候的话。 “不求什么,只盼平安康健。” 婷玉看向陆长宁,二人相视一笑。 “恁个不求佳婿?我看别的女子都求这个。”四方不知打哪儿冒出头。 其实阿烈也想这么问来着,只是他在这上头被婷玉和陆长宁数落得多了,也就不敢再按常理去推测婷玉的想法。 阿烈兴致颇高地看着四方,等着陆长宁数落四方。只是阿烈虽做好了看戏的准备,可陆长宁却似乎不打算演这场戏。 陆长宁极为平静地告诉四方:“这便是你的想法过于狭隘了。难道身为女子除了情情爱爱的,就不能想点儿其他事了?我这也不是瞧不起情爱这回事,只是我觉着人各有志,小弟以后还是改了这个刻板想法罢。” 四方想了一想,亦觉得陆长宁此言有理。 这么一来,却让阿烈受了不小的刺激。怎么他一提这事,陆长宁便似是斗鸡一般,斗志昂扬地抓着他不放,可换了四方,陆长宁却好言好语的? 阿烈也不好为这点小事和陆长过不去,没地倒叫人看轻他,以为他多小气似的。 陆长宁转而问徐得安:“得安兄,你求了什么?” 徐得安一愣,微微红了脸,所幸夜色深沉,旁人看不出他的变化。 “不过是求父母安康……” 徐得安话只说了一半,只因后半句话后半句与婷玉有关,不好宣之于众。徐得安那后半句说的是“心悦之人得偿所愿”。 徐得安怕陆长宁追问他,转移话题反问陆长宁:“你求的什么?” “与兄长一样。”说到这里,陆长宁其实也隐了半句话没说,而那半句话正好也和婷玉有关,她希望婷玉能勇敢一些。 朦胧淡月,翦翦轻风,花影轻斜。隐约之间,陆长宁仿佛从微凉夜风里闻见淡淡的秋的气息。那是一种不同于盛夏热烈张扬的生气,亦不同于寒冬清冷凛冽的疏离,而是一种与秋丝丝相连的慵懒惬意。 一行人在桥底下坐了一会儿,忽闻周围人三言两语说起那日他们遇见的那群的山匪。 “你可听说了?前两日虎头山那群山匪不知被哪个侠义之士铲平了。听说还是仅凭一己之力就踏平了山寨,当真厉害!”青衫乡人一副颇为开心的样子。 “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那好歹是个山匪寨子,在虎头山盘踞了十几年时间,岂是轻易就能被铲平的?最多也就是重创那些没良心的东西罢了。”蓝衫乡人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的。 自打十几年前那些山匪流窜至虎头山,在虎头山扎寨之后,镇上的人便吃了不少苦头。无论是往来的商客还是归去来探亲的乡人大都被那些山匪抢过。久而久之,商客们都不敢往这儿走,探亲的乡人们也越来越少。镇上的官差也想过办法镇压山匪,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官差们也无法彻底攻下那群山匪。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那个侠义之士,今后咱们这些人对外往来,终归便利不少,也无需像先前那般担惊受怕的。”青衫乡人满目笑意。 “这些山匪休养生息,应该要费些时间,趁这点时间,官差杀过去,直接端了他们的贼窝,妙哉!”白衫乡人单是想一想就已觉身心畅快。 陆长宁听见,扭头与婷玉相视而笑。虽然一开始他们并非抱着惩恶扬善的心做这事,但说到到底这勉强也算是造福一方的善事。 “我听人说那山匪是十几年前走投无路才流窜到虎头山的?”白衫乡人问青衫人。 青衫乡人哀叹说:“可不是!十几年前那山匪头子没来那会儿,咱们这儿民风淳朴,虽说没到个个都富裕的地步,但也够得上‘安居乐业’,但自打那山匪来了之后,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白衫乡人又问青衫人可知山匪的来历。 青衫人扶额思索了一会儿:“十几年前都城附近发生一起山匪杀人抢掠钱财之事,你可知?” “略有耳闻,听说那一家子人是浙江一带的商客,因浙东瘟疫,为逃难才举家逃亡京都的。我还听说那一家子十多口人皆死于山匪刀下,死状更是惨烈。好端端地提这事作甚?”白衫人不解。 “听说当日那群山匪正好遇上一位官爷,想那官爷是何人?那可是战功累累的将军?如何见得了这种欺凌良民,丧尽天良之事?当下便斩杀了山匪头子,扭送一众山匪去了官府。今时今日强占虎头山的那位山匪头子便是侥幸从当日那桩惨案逃出的山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陆长宁怔住,再看婷玉,她双眼空洞无神,眼眶氤氲,身子仿佛僵住了似地一动不动,可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见婷玉这般,陆长宁只觉心口一阵绞痛,灭门之仇何其痛心?便是她听见这些话都已觉五雷轰顶,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更何况是婷玉! 陆长宁不动声色握住婷玉的手,陆长宁一碰到婷玉的手,她便被婷玉冰凉的一双手惊得倒吸一口气,一颗心更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婷玉低着头,陆长宁只看见她弯弯的柳叶眉和高挺的鼻梁。旋即,一滴泪落在陆长宁手背,那滴泪温温的,滑过陆长宁手背。陆长宁见她这般克制逞强,更是心疼不已。 婷玉抬起头与陆长宁对视,她眼眶泛红,眼中却已无热泪。婷玉目光灼灼,陆长宁已然猜着她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婷玉起身夺步冲向前方,抢走客店前的一匹棕马,一跃上马,扬鞭便驾马而去。陆长宁虽已猜着婷玉的打算,可婷玉速度之快,陆长宁还是慢了一拍,晚了婷玉两步才追上去。 余下旁人皆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何事,怎么放河灯放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接一个跑了?李丘和徐得安见陆长宁和婷玉神色匆促,已知事情不妙便也追了过去。 陆长宁大步追上婷玉,张开双手拦在婷玉前头。婷玉见状,急急勒紧缰绳,马儿猝然抬起前蹄向后仰去。 婷玉急道:“你作甚?当真不要命了?” 陆长宁目光坚定:“你要去,我不拦你,但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陆长宁深知当年那些惨死的人全是婷玉的至亲,婷玉必然无法冷静以对。 婷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否了陆长宁:“不可以。你身上还带着伤,不能去。” 昨儿婷玉帮陆长宁上药,陆长宁肩上的伤因她一再用剑已被撕裂,若不再好好养着,她这伤一拖再拖,哪里能好。 陆长宁一眼瞥见正往这里赶的徐得安,李丘等人。一见到李丘,陆长宁就想到了那日李丘旧疾发作的模样,瞧他当时的样子,想来寻找万山先生一事委实耽搁不起。 “好,我可以不跟着你,但是你得答应我让得安一路跟着你。婷玉,你应该知道我担心你就像你担心我一样。” 陆长宁如此说,婷玉心下一动,回首看去,目光越过繁光灯影,正见徐得安满目愁容,急急忙忙穿过人群向她而来。 婷玉回转身子,低头盯着陆长宁,犹豫半晌才说:“恐不方便。” 陆长宁闻言,也不多与婷玉废话,转身便去牵马。 婷玉忙道:“好……” 李丘等人终于赶来,他问陆长宁和婷玉:“好端端的,这是要去哪儿?” 陆长宁顾不上回李丘,只对徐得安道:“小弟有一事想请得安兄帮忙。” 徐得安看看陆长宁,又看看婷玉。婷玉见徐得安目光扫过,默默转头看向别处。 婷玉的身世,徐得安多少知道一些。方才在那边听见两个乡人的对话,徐得安些许猜到一点,再看婷玉和陆长宁急匆匆跑开,他的猜测便成了笃定。 徐得安问陆长宁:“但说无妨,我自当尽力而为。” 陆长宁作揖拜礼,郑重道:“眼下婷玉要去一地,小弟恐路途艰险,想请得安兄护送二姐姐过去。” 旁人看不出来陆长宁的意思,可李丘明白,陆长宁这般郑重,其实是正儿八经要把婷玉托付给徐得安照顾。 徐得安见陆长宁这般慎重,便也作揖回礼说:“为兄自当竭尽全力护婷玉周全,只是……” 这几日婷玉一直躲着他,不知是否是他让婷玉觉得为难了,况且这一路孤男寡女的,始终有碍婷玉的名声,故而他不好一口答应。 婷玉在马上冷冷扫来一眼,徐得安迎上婷玉冷冷的目光,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 婷玉道:“此行便有劳了。” “出门在外,无法事事周全,还请得安兄好好照顾婷玉。我与殿下继续东行,若你们赶得上我们自然好,若赶不上我们便在东都等你们。”陆长宁看向婷玉和徐得安,顺带手把她牵来的那匹马转给徐得安。 灭门之恨,何其深重。从前婷玉不知仇家下落便罢了,如今既已知道,如何能轻易将这篇揭过去?陆长宁知道这个仇婷玉必须报,所幸如今那些山匪还没缓过劲来,如果能趁此机会杀回去,便是凭婷玉一己之力收拾这些人那也是绰绰有余。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能有徐得安在旁帮衬婷玉,陆长宁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当夜,徐得安和婷玉连夜赶往虎头山。 四方和阿烈在一旁听这些人没头没尾说了一箩筐的话,始终没听出个头绪来,后又见徐得安和婷玉火急火燎离去,更是一头雾水。 阿烈没忍住,他问陆长宁:“深更半夜的,他们还去哪儿?” 陆长宁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幽幽开口:“婷玉的私事,我不便多说。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言罢,陆长宁便撇下李丘等,四方见她离开,忙不迭跟上去。 “他们现在不在这儿,你悄悄和我说说,这么晚了,婷玉姐姐那么着急去哪儿?”四方伸长脖子,亦步亦趋跟在陆长宁身边,悄声问陆长宁。 “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作甚?”陆长宁侧了侧身,轻轻在四方脑门上弹了一下:“回去歇着。” 四方嚷道:“可是这一分开,到时他们找不到我们如何是好?不如留点暗号给他们?” 一听“暗号”二字,李丘和陆长宁皆颤了一颤,上回在虎头山四方留的暗号害惨了他们,他竟还想再来一回? 阿烈回四方:“原来上回那暗号是你留的?我说陆长宁再蠢也不至于如此……” 陆长宁回头瞪了阿烈一眼,不再理会这些人。 一行人回到客栈便各自回了屋子歇息。 陆长宁记挂婷玉,在屋子里躺了一会儿,久久未有困意。 这一路有徐得安跟着婷玉,她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可于婷玉而言那是灭门之恨,陆长宁只担心婷玉即便婷玉报了仇也不能解恨,又或是被深仇大恨蒙了心,冲动之下做出毁了自己的傻事。 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躺都躺不住。 陆长宁无意扫过窗外,只见外头月明星稀,月光清明如许。横竖此刻正是难以入眠,诸事烦扰,熬得她心焦难耐之时,她越性穿上外衣下楼去了客店大堂。 夜深人静,大堂灯火通明,但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人,亦未有人声。 陆长宁环视四周,定睛一瞧才看见客店小二躲在柜台后头的小矮凳上打盹儿。陆长宁走过去,见那孩子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他。 陆长宁在柜台上放下银子,自顾自拿了酒在大堂角落临街的方位坐了。陆长宁推开窗户,月光融融,洒落桌台。星河璀璨,月落柳梢头,杯盏里的清酒澄澈清透,对月小酌,确是十分惬意。 陆长宁独饮三两杯后,眼皮慢慢沉了下来,也渐渐有了困意。借着这点难得的倦意,陆长宁摸黑上楼,也未仔细看路,一路只凭着她来时的记忆盲目向前,随后便推开了一扇门。只是陆长宁推开的这扇门后却未曾见到她离开前留下的那盏灯。 陆长宁狐疑,可转念一想,脑子却又似是被门挤了似的,竟认为那是被窗外的风吹灭了,又或是烛火燃尽了也未可知。 陆长宁也没有多想,磕磕绊绊,恍如瞎子一般,摸黑脱了外衫就爬上床,拉过被子便给自己盖上。 陆长宁才一阖上眼,她就察觉到身边有人动了一动,旋即那人就在黑夜中翻过身压住陆长宁,一把匕首正对着陆长宁脖子,死死制住陆长宁。 如此一来,陆长宁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荡然无存,反倒刺激得陆长宁心悸不已。陆长宁猛地睁开眼,抬脚对准那人下半身就要狠狠踢上一脚。 那人却道:“陆长宁?” 是李丘的声音! 陆长宁急急忙忙收住脚,惊惧不已地看着李丘。 李丘怎么会在她的房间?莫不是李丘这厮色胆包天?偷偷潜入她房间,意图不轨!这样一想,陆长宁心里又冒出一股怒火,仍抬起脚狠狠踹开李丘。 下流胚子,今天还不得不好好治一治你! 李丘一时松懈,冷不防被陆长宁踹了这么一下便从陆长宁上方滚落至床下。 陆长宁抱紧被褥,质问李丘:“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一摔正好磕着李丘的脑门,李丘一面捂着脑门一面说:“这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胡说!这儿明明是我的屋子!”至此,陆长宁的醉意已烟消云散,脑子更是无比清醒。 李丘被陆长宁这句话气得笑起来:“你再仔细看看这屋子。你我的屋子外面看着一样,里面的构造摆设却是全然不同的。” 李丘的屋子里没有灯,因他窗户关着,所以窗外的月光也照不进来。于陆长宁而言,眼下这间屋子就只是摆在她眼前的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那里面除了满满的恐惧和未知安危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李丘在等她回答,却只见到陆长宁眼里空无一物,像是在茫茫夜色里迷了路一般。 李丘轻轻松就凭着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难住了陆长宁。这问题陆长宁无论答与不答都会将她推进无路可退的尴尬境地,若是答,她该怎么答?眼前漆黑一片,她连随便蒙一个答案的底气都没有;若不答,她夜不能视的弱点就会被李丘知晓。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而言,最危险,最可怕的莫过于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敌人面前。那将成为一柄时时刻刻悬于头顶的锋利刀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干净利落地击毙她! “你喝酒了?”李丘隐隐闻到一股酒味,于是凑近陆长宁一闻。 陆长宁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赌气似的说:“与殿下无关。” “怎么?你对婷玉不是没有那样的心思?为何她一离开你就要借酒浇愁?” “没有的事,殿下不要胡说。”陆长宁顿了一顿说:“可否烦请殿下过去点灯?” 李丘正欲起身过去,忽闻窗外轻响,李丘心下暗道不妙,急急忙忙拉起陆长宁的手,一转身便躲到床后头的夹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二人藏身之地正是床背与墙板之间一条细长的夹道,那夹道至多只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童,眼下陆长宁和李丘两个青年强行面对面躲在这道夹缝里,难免拥挤,身与身更是相触相碰。陆长宁当即红了脸,急忙用手挡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李丘。李丘亦觉察不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须臾,陆长宁和李丘便听见有人破窗而入,直奔床边,举起佩剑对着床板一顿乱刺。听来人的脚步声和剑刺声,似乎是两个人。 李丘举起食指抵着唇瓣,对陆长宁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又指了指脚下,示意陆长宁在此地好好藏着。 趁着那人只顾着挥剑,李丘悄悄潜入床侧的架子前取下佩剑绕到那人身后,对着那人的背后,迅速砍下去。 那人似是听见尖峰破开空气的细微声响似的,猛地回身举起佩剑抵挡李丘的攻击。 “后头还有一个,快过去!” 另一个黑衣人听闻,直冲床后头而去。 因陆长宁夜不能视的毛病,直到那人的剑近在眼前,她才看出剑锋所在的位置,可等她看见,为时已晚,她根本无法躲。 这一剑,她无论如何都得挨,唯一的差别不过是在于这一剑究竟是落在她脸上还是肩上,又或是划过她前胸还是划过她的腿部。 陆长宁正要躲,李丘忽然出现,伸手握住剑锋,生生替她挡下这一剑。 她看不见李丘此刻是怎样一副神情,不知他是疼,是急,又或是嫌她蠢笨。可这一刻,她好想,好想看见李丘,她好想知道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拼了命要帮她挡这一剑。 “快点灯!”黑暗中,陆长宁着急忙慌地往后退了一步,躲进夹缝深处。 李丘却不理睬陆长宁,不知因是与两个黑衣人缠斗,故而顾不上陆长宁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转眼间,李丘已经不动声色地将黑衣人引向别处。 阿烈就歇在李丘隔壁那间厢房,他一向睡得浅,是以一听见李丘屋里的动静便急急忙忙冲了过来。及至李丘屋里,却见屋子里黑漆漆的,而李丘正与两个黑衣人缠斗,但那两人合起来都不是李丘的对手,攻势已然处于下风。 黑衣人原本就不是李丘的对手,再一见来了帮手帮衬李丘,更是无心恋战,慌慌张张跳窗而出。 阿烈待要追却被李丘拦下:“别追了。” 闻言,阿烈急急刹住脚,不再往前,摸黑返回桌台前。 阿烈问李丘:“殿下今夜为何不锁房门?” 李丘下意识把目光扫向床后头那块地方,原来是因他今夜忘了锁门,陆长宁才糊里糊涂闯了进来。 “我忘了。” “嚓”地一声响,火折子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点燃油灯。顷刻间,室内亮堂堂的。因方才那场打斗,屋内满目狼藉,李丘床上更是惨不忍睹,这儿一道剑痕,那儿也一道剑痕的,被褥也已被割裂,翻出白花花棉花芯子。 晃一眼,阿烈瞧见李丘左手掌心有血渗出,大骇道:“殿下!你伤……” 闻言,陆长宁心里一紧,怔怔盯着地上三两滴鲜血,失了神。 “不妨事。” “可是......”阿烈见李丘的手早已被鲜血打湿,且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阿烈看得心惊肉跳,只恨今夜他睡得太沉,迟了些时间才闯进来。 “不碍事,你回去歇着。”李丘不想与阿烈多做纠缠,他既怕陆长宁窝在床板后头会憋坏自个儿,也怕时间一久便叫阿烈发现陆长宁躲在他屋子里。 他家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李丘否了的事那便没有回旋余地。阿烈欲言又止,很是为难。 末了,阿烈抬脚就准备向床边而去。李丘那张床已被方才的两个黑衣人折腾得破破烂烂的,压根睡不了人,所以阿烈想着好歹替李丘收拾收拾,否则今夜李丘如何歇息? “爷,一会儿我再去拿床被褥过来......” “不用,你回去罢。”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若是再让阿烈发现陆长宁在他屋子里,他当如何解释? 李丘偷偷打眼看向那个缩在床后头的影子,心中一阵酸楚。 “爷......”阿烈停住,这样乱糟糟的床,李丘如何收拾?李丘今夜当真是怪得很,既不让他帮忙处理伤口,又不让他整理床褥。 “我说了,你回去。”李丘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气汹汹地说着。 阿烈气闷,委委屈屈地看了李丘一眼,掩门出去。 良久的静默,陆长宁仿佛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陆长宁屏息以待,既盼着李丘和她说话,又害怕与他说话。盼是因她想知道李丘的伤如何了,害怕是因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李丘。 须臾,李丘递来陆长宁的外衫:“穿上罢。” 陆长宁抬头看了一眼,李丘只伸了一只手递来陆长宁的外衫,身子躲在床架子后头,目光看着别处。目光下移,陆长宁见他另一只手已被鲜血染出几道错落的掌纹,看着十分刺目,且又可怕。 陆长宁忙伸手接下李丘递过来的外衫。 彼时,李丘看着他处,忽觉手上一空便说:“我到那边等你。” 陆长宁披上外衫,整理妥当后才从夹缝处出来。陆长宁在床后头站了一会儿,他们之间明明已经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且又有一张床挡着,若认真说起来,即便李丘面对床站着,他也未必真能看到什么,可却还是选了背对她站着。 隔着几步远地距离,陆长宁自顾自打量起李丘的背影。 “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李丘没回身,片刻之后才慢慢回转身子,盯着陆长宁。 “那日在戏园时殿下就已经发现下官……”方才她与李丘贴的那么近,李丘必然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瞧李丘的样子,他一点儿都不见有惊诧之色,想来必是一早就知道了她实为女儿身一事。 她早该想到的,即便那次她试探李丘,而李丘却把四方推出来做挡箭牌时她想不到,那之后李丘的种种转变,再到前几日李丘说那样的话时,她也该想到了!可她却没有,她宁愿自欺欺人地以为她或许侥幸得到了那个万一,也不愿意相信自个儿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到头来,一步接一步,却让事情演变得越来越棘手。 李丘却没回陆长宁的话,他死死盯着陆长宁的双眸。 “为何夜里你看不见东西?”那日夜里陆长宁看似无意,实则却小心翼翼地跟在四方后头时,李丘便已经心生疑惑,只是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也不愿信。如今看来,原来她的眼睛真的有问题,而非他多心。 李丘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怒气,可目光里却又全是对她的关切之情,李丘如此一副状似深情的模样,不觉让陆长宁愣了神。 这下可好,她不仅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还一并连她夜不能视的弱点也被李丘知晓了。 “早些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疾。” 陆长宁轻描淡写一句话,像是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似的。老实说,于她而言这是长在她身上的疮疤,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就习惯了。况且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伤,只要有关,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不妨碍。 见陆长宁习以为常的模样,李丘恍惚想起那日她和山匪说的话“来日若有刀剑从你心上三寸穿胸而过,又或是刀剑在肩上划出一道刀口……”,这些年她以男儿身示人,又是习武,又是征战沙场,混迹军队,身上的伤,大大小小,怕是也有许多。 陆长宁打了一盆水,拧了一块布走向李丘。 “殿下,请把手给我。”陆长宁伸手出,她看着李丘。 李丘便像是被陆长宁施咒一般,极为乖巧地摊开手。李丘的手掌心早被血渍染得通红,两道剑痕之下翻出红通通的血肉,实为触目惊心。 “不苦吗?”李丘眸光一动,久久无法从陆长宁身上挪开他的目光。陆长宁身上背负的东西,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 陆长宁原准备帮李丘擦一擦他手上的血迹,却在听见李丘那句话之时,猛地顿住。李丘的话便似是戳心窝的匕首般,既让她心中涌出热血,又让她隐隐心痛。 陆长宁抬头,直视李丘问他:“殿下呢?” 他原是天之骄子,有满心满腔的抱负,可如今却被困在朝堂之外,进进不得,退又无路可退,甚至连生死都无法握在自己手里。 陆长宁的眼睛当真毒辣。 旋即,李丘笑了一笑,似是自嘲一般。陆长宁见李丘笑,跟着笑了笑。 陆长宁拖着李丘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掌心大片大片的血迹。没一会儿,那盆清水便成了一盆血水。 饶是陆长宁这般小心轻手,却还是弄疼了李丘,使得李丘眉头一皱,倒吸一口气。陆长宁见他这般表现,也很揪心,不禁蹙眉,轻轻往他手上的伤口吹气。 李丘看见陆长宁心疼蹙眉的样子,又开心又难过。 “我没事。”李丘就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轻声安慰陆长宁。 陆长宁没敢抬头看李丘,她低着头,从唇齿间吐出气音道:“嗯。” 陆长宁拿出先前李丘给她的金疮药轻轻洒在李丘的伤患处,另裁了两块布条小心谨慎地帮李丘包扎伤口。 “虽说殿下给的这瓶金创药治伤有奇效不假,但为防万一,明日殿下还是正经找个大夫瞧一瞧为好。” “这不是挺好的?”李丘却是笑,他看了看陆长宁帮他包扎的手。 陆长宁也懒得和李丘掰扯,于是便随他去了。 陆长宁问李丘:“殿下可知道今夜来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回想方才那两个黑衣人的一招一式,分明都是要取李丘性命,势要将其灭口才肯罢休。再看李丘的反应,无论是他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也好,还是他毫不意外,也丝毫不犹豫的样子,而最可怕的,还是他对刺杀这档子事似乎早习以为常。 李丘默了默才道:“不早了,折腾了这一宿,想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李丘不愿说,陆长宁也不想多问。陆长宁收拾了水盆和抹布,又另外从她屋子里抱来一床褥子放在李丘床上。 离开前,陆长宁对李丘说:“今夜之事,还请殿下不要对外说……” 不等陆长宁说完话,李丘便已开口:“你放心。” 无论是陆长宁其实女子一事,还是陆长宁夜不能视一事,李丘都不打算对外言说,更不可能对昭之于众。 或许陆长宁不知时至今日,李丘看重她已看重到把她的弱点看做是他自己的弱点,所以他不可能对外说,他不能让陆长宁处于危险中。 “多谢殿下。” 言罢,陆长宁便推门出去。 李丘深知凭陆长宁的才智,今夜之事她心里必定已存了个疑影,只是不敢信,也不能信。所以这事,只要李丘不明言,陆长宁尚能装作不知,可假若他挑明了说,恐怕陆长宁心里不会好受。况且李丘也不愿意把陆长宁牵扯进来,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眼瞧着陆长宁就要关门离去,李丘忽突然想起一些事,心急道:“长宁。” 李丘第一次这样叫陆长宁的名字,话才出口,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便让他心生欢喜,浑身亦跟着酥软起来。 陆长宁浑身一颤,猛地顿住,尴尬地杵在门前,进又不是,退又不是的。旁人不是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李丘这么一叫她,她心跳得飞快,久久难以平复,不知是夜深心静的缘故,还是是方才的惊险使她惊魂未定,她一时无法断定。 陆长宁安安静静站在门前,不言亦不语,只等着李丘说话。 “我是真心的,并非哄你。” 李丘的真心所指是那日他说看上她之语。 陆长宁愣了一愣,良久才回李丘:“下官此生只有一个心愿,父母安康,长姐安康,婷玉平安,陆府上上下下都能平安。” 旁的事,她不想,也不敢想。 她和普通男子不同,亦和普通女子不同,她身上这条命不仅是她自己的,更系着陆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她不能不顾后果,说爱就爱,更不能任性妄为,打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任性的资格,何况眼前这个说喜欢她的人还是她又惧又怕的皇族中人。 当年先帝围猎一事,李丘身涉其中,至今无法分辨清白。她是怕死之人,绝不会让自己再像阿姐那样陷进皇族诡谲风波里无法抽身。 “殿下早些歇息。” 不等李丘说话,陆长宁已急急忙忙关上门,返回自己的屋子。 李丘在门后盯着方才陆长宁站过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待他回过神来,眼底尽是难以纾解的落寞之情。 陆长宁呆坐屋中,想起方才的种种,比起她,李丘的日子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成日提心吊胆的,身上戴了佩剑不说,还得藏一把匕首,就连夜里睡觉,那把匕首也绝不能离身。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出,究竟是她更无辜,还是李丘更可怜。可转念一想,李丘曾经也是觊觎帝位之人,当年狩猎意欲行刺先帝一事虽无铁证,但到底是陆长宁心底的一个疑影。眼下李丘究竟是个什么想头,她不得而知也猜不到,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陆长宁一宿没睡,至天将明未明之时才阖眼歇了一会儿,待她醒来,已然误了出发的时辰。外头日头高挂,陆长宁急急忙忙梳洗了一番赶下楼。陆长宁才出客店门口,一眼对上李丘不经意间扫过来的一眼,陆长宁不觉一怔。 李丘却笑了起来,陆长宁只觉得尴尬,客客气气地回了一个笑,走了过去。 阿烈一心记挂李丘身上的旧患,满心都想着尽早赶到东都,找到万山替李丘救治。偏生昨夜横生枝节,让李丘遭人暗算,所以阿烈原本就有点心气不顺。 至今早,天才亮他就已经下楼打点车马,不多会儿,李丘和四方也都陆续下来,就是迟迟不见陆长宁的踪影。阿烈见状,原想上去叫陆长宁,偏李丘又不让他去,如此一来,阿烈更为恼火。 现下看见陆长宁,阿烈再也忍不了,阴阳怪气说:“你倒是一夜好梦!却叫我们好等!” 陆长宁自认理亏,认认真真地赔礼道歉:“对不住,昨夜睡得太沉了些。” 因李丘伤着手,不便驭马,阿烈便雇来一辆马车。阿烈和四方自是没的说,各在马车前的板子上坐了,陆长宁因不便与李丘独处,便也在板子上坐下,挤在边上。 李丘却在马车里悠悠开口:“外头坐不了三个人。” 话音才落,陆长宁便抢先对阿烈说:“殿下叫你进去坐。” 阿烈又惊又喜,这几日他家爷只顾对陆长宁好,都快把他忘了,今儿难得又记起他,他哪能不高兴? 阿烈忙起身准备进马车,不料李丘却说:“长宁,你进来坐。” 李丘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阿烈身上,从头顶起把他浇了个透心凉。阿烈发窘,瞪了陆长宁一眼,退回来。 四方看了看阿烈,被阿烈窘迫的模样勾得直笑。 陆长宁左右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弯腰走进马车。 进入马车,陆长宁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默之下,她难免胡思乱想,更是坐立难安。许久,陆长宁当真受不住眼下尴尬得令人发指的氛围,勉强开口问李丘:“殿下手上的伤如何了?” “早上四方看了一眼,无碍。” 四方虽治不了大病,但这些皮毛小伤,他尚可应付。 相对无言,陆长宁一时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你觉得困,闭上眼歇一会。”看陆长宁眼下的乌眼青,李丘便知昨儿陆长宁必是一宿都没睡。 听见李丘如此说,陆长宁就像是平白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不已。天晓得,此刻她有多感激李丘给她找了个可以让她光明正大装睡,暂时避一避直面李丘的由头。 可陆长宁一闭上眼睛,她就察觉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虽然她闭着眼,可她分明能感觉得到李丘那双眼睛正盯着她瞧,这让她如何歇? 陆长宁翻来转去挣扎了一会儿,愣是让自个儿走了困,眼瞧着是睡不着了,她索性睁眼与李丘大眼瞪小眼的。 陆长宁心里压着一股气,她问李丘:“爷总盯着我做什么?” 李丘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 李丘想说的不就是前几日他向她表明心迹一事,压根都不需要陆长宁猜。陆长宁冷声回了一句“不知道”便扭头看向窗外。 李丘还算有点眼力见,没有在这事上与陆长宁纠缠下去。 昨夜婷玉和徐得安匆匆忙忙与陆长宁等人分开后便一路马不停蹄赶往虎头山,至天时分,二人赶到山寨。 自打婷玉等人大闹山寨之后,寨子里的山匪逃的逃,伤的伤,都还没缓过来,眼下寨子前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看着冷冷清清的,一点儿都比不上当日的热闹。 婷玉和徐得安大摇大摆地进了寨子,直至主殿才有一两个山匪冒出来,妄想拦住他们。二人刚收拾完这些小喽啰,已有山匪去通风报信叫来郑莲。 “又是你们!”郑莲一看又是这俩人,新仇旧恨的,哪能不恨得牙痒痒? 冤有头,债有主。婷玉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她只要那个山匪头子的命,其他人如何,她不关心。 婷玉绕开郑莲,只盯着主殿里的那个人。婷玉不声不响走向那人,挥剑斩向那人。那山匪头子眼中映出婷玉剑锋的寒光,忙跳起躲开婷玉的剑刃。 那人因身上的伤未愈,故而躲闪的动作破为笨拙。 山匪呵道:“姑娘已经救走你的同伴,何故如此苦苦相逼!” 婷玉狠厉道:“苦苦相逼?十六年前,你们灭我吴家满门时,怎么不觉得那是苦苦相逼?” 这些年婷玉从不提当年那桩学案,并不是她不恨,恰恰是因为她太恨,恨得连梦里都不安生所以才不敢提,她怕一提就勾出满腔无能为力的恨,犹如洪水猛兽般将她撕碎,让她体无完肤,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 趁山匪出神的功夫,婷玉一剑刺进山匪胸口,山匪措手不及,睁眼圆了眼珠子瞪着婷玉。郑莲因被徐得安缠住,即便相救她父亲,也是有心无力。 婷玉冷笑一声,又使了几分力,准备刺穿山匪的后背,但却被徐得安拦下。 “够了,他死不足惜,可你真要为他赔上一条命?”徐得安死死握着婷玉的手腕。 婷玉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加深了手上的力道来对抗徐得安,她看徐得安的目光冷若冰霜,与当初徐得安初见她时所见一般无二。 “即便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要为长宁想,为陆世伯想一想……”徐得安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让婷玉出事。 婷玉一听见长宁的名字,手上的力道便松了几分。见状,徐得安趁机抽出婷玉手里的剑,把剑藏到他身后。 眨眼的功夫便有官兵冲进寨子说是有一杨姓男子报官遭山匪劫道。 徐得安着实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些官差来得及时。否则即使他能稳住婷玉,也免不了郑莲心有愤愤,拿命和他们拼,到时再勾出婷玉满心满腔的恨,如何能不出人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官差带走虎头山上那些山匪后,婷玉和徐得安便启程去追陆长宁等人。 按婷玉的本意,她是想马不停蹄去追陆长宁的,可婷玉一宿不曾阖眼,徐得安怕她撑不住,说什么都不答应让婷玉继续赶路。 夜里,二人在山林间生起火堆,暂歇一夜。 火光在风中轻摆,光影映在阖眼歇息的婷玉脸上,毫无章法地跳动着,隐隐约约却照出婷玉眼角的一滴泪。 徐得安眉头一皱,婷玉才被接到陆府时,他就听父亲说过婷玉的身世,那时他就觉得婷玉可怜,如今再看婷玉这般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灭门之恨,岂是说揭过去就能揭过去的?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也不知她一个人暗暗垂了多少泪。 徐得安起身走了过去,他才蹲下身子,婷玉猛地睁开眼。她眼眶里的泪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落下来,落在他眼前。 徐得安怔了好半晌,他见过婷玉凛若冰霜的一面,见过她为长宁气他,恼他的一面,却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般柔弱的一面。 婷玉自个儿也被惊着了,她虽不是逞强的人,但这么没头没尾地叫旁人看见她落泪的样子,她只觉尴尬,况且看见她落泪的人还是徐得安,这更叫她难为情。 徐得安似是看出婷玉的心思,扭头看向别处,给婷玉空出整理仪容的时间。 这点时间,不仅徐得安乱了心神,就连婷玉也跟着魂不守舍的。 须臾,徐得安从袖兜里取出一支簪花递给婷玉:“物归原主。” 婷玉一怔,盯着那支茉莉簪看了许久才慢慢看向徐得安,他眼中有点点火光,忽闪忽闪的,冷不防就让婷玉失了神。 徐得安递来的这支簪花正是前些日子她遗失的那支簪子。这簪子不值几个钱,只因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爱惜。那时丢了这支簪子,她着实难受了好几日。虽后来长宁又送了她一个与这个相似的,但始终替代不了这一个。 “如何会在你这里?”婷玉便似是收到至宝一般把珠钗捧在掌心。 “那日在赌坊后门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不过当时簪子被摔碎了,我便没告诉你,悄悄去找了珠钗铺子的掌柜让他修一修,可惜难以复原成原来的模样,到底还是留了点裂痕。” 闻言,婷玉仔细瞧了一眼簪子,果见簪花上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痕。 “多谢你。”婷玉颇为感激地看着徐得安。 这簪花于她而言,意义远大于它本身的装饰之用,所以有无裂痕,无甚紧要。 “我的心意,我想你大概是猜着了。”他眼里有期许的光在闪烁,灿若星辰,他道:“那么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几年前在他在陆府初见婷玉,那时她着一袭红衣,初见外客急急忙忙就逃了。后来再见婷玉,她是和长宁一块来的。当时婷玉对他一如如今,始终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相比之下,长宁见了他,反而更局促些,连说话问好都有些磕磕巴巴的。陆家老爷问长宁何故如此,长宁也答不上来,还是陆夫人一句玩笑话说长宁是见他生得好看,所以不敢说话引得众人大笑才让长宁渐渐放开了。 火光郁郁,婷玉抬眼与他对视,这一眼仿佛让她一不小心就跌进了灿烂星河中,风吹影动,星辰灿灿,不觉让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婷玉沉郁半晌才答他:“多谢你。” 徐得安这么用心对她,帮她,她不是不动心,只是她不能动,也不敢动。他和长宁有婚约在身,旁人不知长宁的苦处,她知道,她怎么能横刀夺爱?抢了本属于长宁的姻缘? “你心里的人是长宁?”徐得安眼眸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婷玉默了片刻,终道:“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不是,那是为何?” 婷玉看了看徐得安,这让她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长宁其实不是男子,而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陆家于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从我记事起,我就已经下了决心要一辈子照顾长宁,长宁……”婷玉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得安:“长宁的亲事一日不定,我就守她一日。” “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在这里?”徐得安双眼炯炯。 婷玉没说话,扭头看向别处。陆长宁一心撮合她和徐得安,还做的这般明显,她便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徐得安见婷玉如此,自知多说无益便没再往下说。 夜色沉沉,山林里寂静一片,两个满腹心事之人两两相望之下却把满腹的话都化成夜里的点点星光,以无言对无言。 这日陆长宁和李丘等人行至山野村落偶遇一队送亲的人马,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四方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停了下来,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伸长了脑袋盯着这支迎亲队伍看。 陆长宁拦都拦不住四方,只得追着四方的步子一路也挤进人群里头,生拉硬拽地才把四方拽回来。 一行人才走了没多远又遇上这对送亲的人,只是这回他们再见这对送亲人马,这些人脸上却都失了先前那样高高兴兴的神情,反而个个面色沉重,一步又一步走得也缓慢,脚上就像是被人拷了脚链似的。 这些人前后变化如此大,变脸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咋舌,不禁让陆长宁也起了疑心。陆长宁不知不觉停下,注意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四方瞅了陆长宁一眼,悄悄跟上陆长宁在她身边站着。阿烈和李丘见他二人都已停下不前,也只能停下来看热闹。 “明明是喜事,为什么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太高兴?”四方摸着下巴问陆长宁。 “我看着像算命的吗?”陆长宁反问四方。 四方被陆长宁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直接被陆长宁牵着鼻子走,他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答说:“不像,突然说这个干嘛?” “我既然不是算命的,他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四方气闷,他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四方扫了李丘一眼,复又看向陆长宁,嘟嘟囔囔说:“这心还没在一处呢,怎么呛人的本事就抢先一步学上了。” 陆长宁瞪了四方一眼,李丘只是笑,阿烈却是愁眉苦脸的。 他家王爷莫不是真看上陆长宁了罢?天底下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家爷就没一个瞧得上眼的?非喜欢陆长宁一个大男人? 眨眼间,那群人已经放下喜轿,他们隔着轿帘对里头的新娘子说:“姑娘,你快逃罢,这种缺德事我们不能干。” 娇子里的新娘子开口道:“与各位无关,是我自愿的,请各位送我过去,别误了吉时。” 新娘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姑娘,这是何苦呢,你此刻逃了再去报官不是一样的?再晚了,可就救不了你爹的性命了。”那些送亲之人可怜她,也不忍见她一个弱女子羊入虎口。 一听报官之语,陆长宁和李丘皆来了精神。 “报官又有何用?”新娘子的言语中全是心伤与失望。 送亲人唉声叹气说:“姑娘,这……这事我们真不能干。你愿意逃就逃,不愿意逃便罢了,反正我们不能一错再错,我们先走一步。” 言罢,那队送亲人全跑了,只剩一顶花轿孤零零地杵在路中央。须臾,轿子里的新娘掀开轿帘,缓步而出。 那姑娘掀起红盖头,露出一张面容清秀的鹅蛋脸。 四方不禁叹道:“好俊一姑娘。” 陆长宁扭头看了四方一眼,不屑道:“注意点,你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闻言,四方忙伸手去擦,可哪有东西? “哪里有!你又骗我。” 陆长宁没搭理四方,只道:“我过去看看。” 阿烈忙出言制止陆长宁:“殿下还在这儿呢,你逞什么能?” 好容易遇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说不准还能趁机改一改他家殿下的喜好,他怎么能让陆长宁抢了先! 阿烈满心期待地看向李丘,李丘的反应却让阿烈大失所望。李丘不去就罢了,竟还让发话首肯陆长宁的举动,颇让阿烈有了一片好心全喂了狗的沮丧感。 陆长宁独自一人向那姑娘而去。 “看姑娘的装扮像是大喜,何故独自在此?” 那姑娘往后退了一步,颇为警惕地打量起陆长宁:“不为什么。” “姑娘放心,我和几位同伴并无恶意,只是路经此地看姑娘似乎遇上了难事,所以才想问一问姑娘,是否有我们可帮得上忙的地方,绝非歹徒。”说着,陆长宁回身瞟了一眼后头的三人。 “多谢公子好心,但不劳公子费心了。”那姑娘亦看了一眼远处的三人,但仍是一副戒心重重的样子。 “可眼下姑娘连一个抬轿子的轿夫都没有,这大喜的日子误了吉时该如何是好?” 陆长宁一下子说到那姑娘的心窝上,她看了看四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确实是遇上了不小的难题,可眼前这人来路不明,善恶未分,她怎么能放心? 一个赖老三已让她胆战心惊,她总不能火上浇油再把她自个儿推进凶险之地。 陆长宁看出她的顾虑,于是又说:“今天是姑娘大喜之日,为何姑娘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高兴?反而却是忧心忡忡的?” 那姑娘冷冷说瞥了陆长宁一眼,默不作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