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富为婚》 第1章 01 接到赐婚圣旨那天中午,宋家老两口几乎同时从饭桌上跳起来,反复确认之后,才不可置信地齐齐跪在院中听旨。 送走宣旨的公公,宋兆铭和文宝琴迷茫了,虽然方才的午饭只吃到一半,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他们此刻食欲全无,只想让管家宋福快点将女儿宋漓秋带回来,他们要当面问个清楚! 彼时的宋漓秋,作为益州城首富之女,正在城南的珠宝铺里挑拣新款的首饰,准备以一己之力,努力缩短和益州城次富之家的经济差距。 只要有宋漓秋这个大客户出现,店掌柜都会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将店里新到的首饰通通拿出来推销一遍。今天,也不例外。 宋漓秋靠在软椅上,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掌柜手上走马灯似的珠宝,看上的挥右手留下,没看上的挥左手撤走。才一盏茶的功夫,婢女雪青手上已经端了三个托盘,里面全是宋漓秋中意的珠宝首饰。 “姑娘您瞧,这是小店新进的南海珍珠串,每一颗都大小均匀,色泽莹亮,配您今天的红罗裙,最是适合不过。” “拿来瞧瞧。”宋漓秋将珍珠串戴在腕上,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还行吧,勉强留下,没别的货了?” “有的有的!”掌柜赔笑,火速抬出个漆木托盘,里面是一条纯金打造的枫叶手链,“姑娘再看看这条,赤金打造,没有一丝杂色。每片枫叶宽逾一寸,华贵,大气,最配您的身份。” 宋漓秋眼中光华大盛,随手甩开珍珠,将金链子抓过来,戴在腕上爱不释手。人人都追捧清雅素静,偏她独爱绚烂艳丽,尤其是大红大金这样富贵的颜色,最能彰显她与众不同的品味。再者说,她作为益州首富的独女,打扮贵气些才符合身份。 宋漓秋对着铜镜慢慢站起,鬓边纯金的海棠步摇,搭配颈上金镶玉项圈,此刻再加上腕间的纯金枫叶手链,宋漓秋感觉自己浑身都散发着祥瑞的金光,简直明艳照人。哎,都怪自己长得太过美艳,随便带点首饰都如此招摇,如此好看! “我身上的这些,还有刚刚看过的红宝石戒指、羊脂玉镯、翡翠扳指,还有那几根玉簪子,通通包起来,送到宋宅去。” 掌柜抱着算盘噼里啪啦好一阵,一脸谄媚地凑过来,“姑娘,一共是五百两银子。” “雪青,给钱!”宋漓秋在铜镜前又转了一圈,越发心满意足。接下来又去哪里转转呢?好像西市的裁缝铺来了新货,过去瞧瞧。 不过,宋漓秋的脚还没迈出铺子,人就被管家宋福拦在了珠宝铺前。 “老奴找了大半个益州城,可算找到姑娘了!快回去吧,家里出大事了,老爷夫人有要事要跟姑娘商议呢!” “知道了福叔,我这就去西市买两匹布,买完立刻赶回去!” 宋漓秋抬脚正准备开溜,宋福身后忽然冒出四个小厮,齐刷刷站在门口,挡住宋漓秋的去路。 “姑娘,真的是急事,老爷和夫人正等着,耽搁不得呀!” “哎呀,买布也是急事啊!我要是不赶紧下手,就被别人买走了!眼下天气越来越热,没有轻薄的新衣裙穿,我这个夏天可就出不了门了!” 宋漓秋说得是实话,像她这般美丽的女子,若是换季都没有新衣裙穿,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事关重大,关系到姑娘的终身幸福,真的耽搁不得啊!姑娘听话,快随老奴回去!” “啥?终身幸福?难道爹爹生意亏了钱,要将我送出去抵债?”宋漓秋眉头一皱,眸色潋滟,似乎快挤出水来。 宋福为难了,面对宋漓秋脑回路清奇的提问,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将圣旨一事说出来,还不知会不会给老爷夫人招来什么麻烦,不能说,现下还不能说。 “此地不好详说,总之姑娘快随老奴回去,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雪青!雪青!快点过来!”宋漓秋往门口椅子上一歪,掏出手帕,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快去找顶轿子来,家里有事,咱们得赶紧跟福伯回去。” 听到这话,宋福更急了,“姑娘,从这儿回去就两条街的路程,找轿子反而费事,咱们步行回去吧!” “哎呀,我的头好晕呀!”宋漓秋哀嚎一声,撩起手绢在捂在额间。 雪青在宋漓秋的额头上摸了一把,惊慌道:“哎呀,姑娘你怎么中暑了,快好生歇着,切莫再劳累了!”说完转过身,挡在宋漓秋和宋福之间,拿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护主态度,“福伯,眼下可是正午,日头毒着呢,姑娘已然中暑,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宋福下巴一歪,往后倒退三步。开始了!表演开始了! “姑娘挺住!雪青这就出去寻轿子,抓紧时间送姑娘回去!” “不碍事的,我还能行,扶我起来!” “不,姑娘,使不得啊!您的娇躯怎堪外头烈日的摧残!还是让奴婢去寻轿子吧!” “不,雪青,你别去,找轿子浪费时间,我中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耽误了大事,可怎么得了!” 宋福的山羊胡不停颤抖,现在说瞎话都如此流畅,姑娘的演技日渐精进了! “雪青你别拉我!快放手!事情紧急,耽误不得啊!” “姑娘,只要有雪青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去烈日下受伤害!” …… 演了这么久,看来是铁了心不回去了。宋福面色幽怨,向宋漓秋行了一礼,“既然姑娘身体不适,那老奴先行回去,姑娘稍作歇息,等好些了再回来吧!”说完,带着小厮先撤了。 在宋宅做了二十多年的管家,宋福十分清楚,宋漓秋骄矜造作的脾气一上来,不做作到底是不会刹车的,与其在此白耗功夫,不如早点回去复命。 宋漓秋眯眼看着人走远,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从袖里掏出折扇挡在脸上,拉着雪青就奔西市方向去了。 家里生意蒸蒸日上,能出什么事,就是天塌下来,也有首富老爹顶着,怕什么?也就是家里催她回去,让下人传些夸张的话过来,故意营造紧张气氛。这种小把戏,她早就习惯了。 日头西斜,抱着七八盒糕点的宋漓秋和雪青,才有说有笑地出现在宋宅大门口。 宋福上前接过她们手上的盒子,“姑娘快去前厅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急了!” 宋漓秋自觉收起笑容,娇弱地往雪青身上一靠,“咳咳,我们不是回来了嘛,这就过去。” “还知道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就顾着在外面玩!快过来,自己看!”文宝琴指着前厅桌上的圣旨,焦躁地直绞袖子。 阿娘虽说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却也不至于凶成现在这样,难不成家里真出事了?宋漓秋的心情瞬间不美妙了,捂着嘴又干咳了两声。 宋兆铭本就满面愁容,一看宋漓秋蔫耷耷的样子,心头又是一紧。“夫人别责怪秋儿了,没看见秋儿都病了吗?秋儿啊,可是出门受凉了?来人,快去请叶郎中来瞧瞧!” “爹爹,不碍事的,我待会喝碗姜汤就行了。” “她分明就是在外野得家都不想回!都这个时候了,老爷还惯着她!”文宝琴抓起桌上的圣旨直接往宋漓手上一塞,“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皇上会知道你,还要为你和叶将军赐婚?” 宋漓秋一头雾水,捻着指头翻开圣旨,才扫了一眼,便觉得脊背发凉,赶紧睁大眼睛,逐字逐句地细看。 缓缓合上圣旨,宋漓秋只觉双腿发软,哐叽一声跌坐到了地上。剧烈的撞击感从臀部传来,宋漓秋浑身血气直冲脑门,灵台骤然清明,这才记起赐婚一事的缘由。 那是两个月前,宋漓秋闲在家中无所事事,偶然听说京城新开了家脂粉铺,卖的全是安息国来的上好胭脂熏香,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天便带着雪青从益州出发,雇最快的马车赶到了京城。 如愿买到熏香后,宋漓秋又看上了几家裁缝铺和首饰铺,一时之间回不来,就以探望舅父舅母为名,继续在京城待了几天。 也就是在那几日,京城不知时兴了什么新把戏,竟有人来舅父府里问生辰八字。官居礼部侍郎的舅父说没关系,恭恭敬敬地将表姐和她的生辰八字,都报给了来的那位公公。 问及生辰八字,定与婚配有关,宋漓秋这才恍然大悟,抓着凳子腿,满眼无辜地望着父亲宋兆铭。 “爹爹,这下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嫁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宋漓秋不屈地捶着地板。 “秋儿别怕,等爹爹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宋兆铭将宋漓秋拉起来坐好,立马遣小厮去京城打探情况。 等到报信的人赶回来,已是次日傍晚。文宝琴率先从小厮手上抓过哥哥的亲笔信,才看了两行,额上就不住地冒冷汗。看完整篇信文,文宝琴面色惨白,坐在凳子上不断喘气。 宋兆铭赶紧接过信笺,没看几眼,也心塞了。 信上说,叶将军,也就是秋儿未来的丈夫叶知寒,在半年前死了夫人。不过,这已经是叶将军送走的第二任夫人了,叶府的第一位夫人,在一年多前刚刚过世。相士来看过,说叶将军命格奇特,只有八字上佳之人,才能与他共结连理。 毕竟是朝中肱股之臣,皇上对叶将军的婚事相当看重,对于接连死夫人一事,皇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为国戍边的忠心将军,怎么能没有老婆?于是乎,就在两个月前,皇上袖子一挥,下令京中官家贵族,上报亲族中未出阁姑娘的生辰八字,不惜兴师动众,也誓要为叶将军找出个命格相合的妻室。 信笺从宋兆铭手中滑落,他双目圆瞪,胡须颤抖。那叶将军分明就是个克妻的光棍,这突如其来的姻缘,分明就是要她闺女的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02 后半夜,在长安做礼部尚书的文彰辉,乘着马车赶到了宋宅。 “哥哥,你怎么就将秋儿的生辰八字报上去了!现在可好,秋儿被选中了,连圣旨都下来了!秋儿可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就将她的生辰八字如实上报了呢?”文宝琴一看到文彰辉,上去就是一通责怪。 “圣命难违,皇上一下令,京中百官文武,哪一个敢隐瞒?都得老老实实上报亲族中未出阁少女的生辰八字!王公公进府那天,刚好看到秋儿在院中,就问起她的情况,你叫我怎么隐瞒?” 宋兆铭也忍不住开口,向文彰辉要个说法,“就算秋儿被问起,你就谎称她是府上的婢女,何必如实相告呢?” 文彰辉倒了口气,瞬间没了好脸色,“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当着王公公的面欺君罔上吗?好好好,即便我说秋儿是婢女,但你瞧她整日华贵招摇的样子,我说她是婢女,王公公他老人家火眼金睛,会信吗?” 也是,就凭秋儿出门的排场,说她是财神下凡都有人信。 三人相视一眼,集体沉默了,齐齐坐到前厅闷头喝茶。 半晌,还是文彰辉开了话头:“我知道你们怨我,但我也想不到会选中秋儿,圣上为叶将军选妻,收了上百个贵族女子的生辰八字,也没挑出个合适的,所以王公公进府时,我也没太当回事。不过事已至此,咱们总要面对,也许,秋儿真像术士说的,命格上佳,是叶将军的命定的妻子呢?” 文宝琴颇为嫌弃地看着文彰辉,“哥哥,如今都什么年月了,你怎么还如此迷信?” “妹妹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文宝琴看了眼宋兆铭,耷拉着眼皮无奈道:“秋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为了她,我们只能在所不惜了。” “使不得!妹子、妹夫,万万使不得啊!抗旨不遵不是儿戏,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宋兆铭站起身,两手往后一背,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死有何惧,为了秋儿,我们什么都能豁出去!大不了抛下家业,连夜收拾行李走人,南下有南洋,东去有东瀛,西行有西域,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哎呀我的傻妹夫!”文彰辉急得直拍大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你们能走多远?等不到你们逃到海边,就会被官军揪回来扔到大狱里,等着秋后处斩!” 文彰辉灌了两口茶水,接着补充:“我之所以连夜赶过来,就是担心你们做傻事。” “可是哥哥,难道你忍心看着秋儿嫁给一个克妻命的鳏夫?上天已经罚叶将军连死两任夫人了,可见那叶将军就是戾气太重,命中注定这辈子都是光棍,我们干嘛还送秋儿去填坑,这不是赶上去送死吗?” 文彰辉抠抠腮帮子,“什么命中注定?妹妹,不是说好不迷信吗?” “似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来眼下的局势很难办啊!文彰辉看看旁边的妹妹妹夫,两人都是硬骨头,死心眼,要是再油盐不进,执意带着秋儿逃命,必然惹得皇上震怒。到时候,不仅妹妹一家人头难保,就是自己的乌纱帽也难保住。 一想到此处,文彰辉就心如刀绞,不行,这样的惨剧绝对不允许上演。 先前写信时,他不是没有想过隐瞒实情,让侄女宋漓秋遵旨出嫁。但,宋漓秋是个肯乖乖听话的人吗? 明显不是! 宋漓秋通过这么多年的娇生惯养,早就成为一个矫情多事的富家作女,不管什么事情落到她头上,都会生出一大堆幺蛾子。就算骗得她乖乖上了花轿,嫁到将军府后一看情形不对,照样会惹出大麻烦,届时妹妹妹夫再派人一查,就会知道是自己在存心隐瞒。以妹妹妹夫的脾气,说不定直接花重金请高手,冲进将军府抢人都有可能。 若照此发展下去,最后肯定难以收场,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他们说明实情,让妹妹妹夫先消化下情绪,自己再赶来救场。无论如何,他都要稳住眼下的局面,保住自己的官位! 沉思了好一阵,文彰辉似想到了什么,招呼道:“妹夫、妹子,今夜我既然来了,就是有应对的计策,你们都附耳过来……” 此时宋宅另一头,叶知寒克妻的消息刚刚传到宋漓秋的耳朵里。她无心睡眠,披了件薄衫,起身拿起一根麻绳,踩着凳子亲自栓到了房梁上。 “雪青,你去禀告爹爹和阿娘吧,就说我宁死都不愿嫁人,今生缘尽,来世再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姑娘您注意把握时机,等奴婢待会儿到门口,再进行下一步啊!” 宋漓秋惆怅点头,手上轻车熟路地系了个绳结。 克不克妻倒是无所谓,反正从出生到现在的十九年里,就没人降得住她。让宋漓秋忧心的是,一旦成婚,不管嫁入怎样的人家,都不会比自己家更有钱。没有了充足的银钱供她挥霍,还怎么继续高调铺张的生活?还怎么维持矫揉造作的性格?还怎么发现生活中的快乐? 再说了,西北边塞,生活水平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似她这水葱般娇嫩的美人儿,怎么抵御得了苦寒之地的风霜?如此肉眼可见的苦逼未来,她坚决拒绝。嫁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 想到这里,宋漓秋就悲从中来,两眼噙着泪花,毅然决然地将头往绳套里塞。 在凳子上干站了半晌,院中终于有了动静。 “我的秋儿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想不开去寻短见呐!”是宋兆铭焦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杂乱的脚步声穿过院子,绕过檐廊,听上去马上就要到卧房门口了。宋漓秋双手抓着套头的麻绳,紧张关注门外的动静。 “秋儿啊,爹爹来了,你可别吓爹爹!咱不成亲了!不成亲了好不好!” 门口隐约有人影闪动,差不多时机成熟了吧。宋漓秋深吸一口气,果断将凳子一踢,是时候以死明志了! 唔!好疼! 宋漓秋从没想过上吊会这么疼,全身的重量都挂在颈上,麻绳勒得脖子都快断了,致命的窒息感让她完全无法呼吸,先前的惆怅情绪全部消散,现在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后悔! 相当后悔!本来想演一出戏苦肉计吓吓人,让爹爹和阿娘想想办法,别让她嫁人,没想到,竟真要把小命搭进去了!宋漓秋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双手双脚在空中来回扑腾,垂死挣扎,抓向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 扑腾了几下,宋漓秋的脚尖终于触到了旁边凳子的边缘,颈上的压迫感暂缓,她终于可以勉强呼吸续命。 命不该绝啊!宋漓秋一面暗喜,一面小心翼翼地保持身体微妙的平衡。 “妹夫,你刚刚答应我什么,不能变卦呀!”一起跟来的文彰辉拉住宋兆铭,很是着急。 “秋儿都寻短见了,我不这样说,秋儿能想得开吗?” 文彰辉脸色一垮,“哼!秋儿寻短见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你自己数数,这小半年都闹了多少回了?” “这回是真的!我真的快死了!救命,进来救我!”宋漓秋脖子被系着,只能用喉头发出呜咽的声音。爹爹啊,阿娘啊,这回秋儿动真格的了!你们倒是快进来啊! 檐廊下,宋兆铭渐渐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想想女儿宋漓秋往昔的所作所为,文彰辉说得似乎更加在理。 十几天前,秋儿看上了生意伙伴李掌柜帽间的猫眼,求他去向李掌柜索要,宋兆铭不肯,秋儿转眼就说要去投湖。再十几天前,秋儿看上了城外永济寺神龛上的明珠,求他借回来把玩,宋兆铭不肯,秋儿立马威胁说要去跳崖。 “老爷,我们以前确实太骄纵秋儿了。”文宝琴挽住宋兆铭的胳膊,神色凝重。 是啊,明知是闹剧,但秋儿每次假意寻死,都把他吓得不轻。是他太过骄纵女儿了,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秋儿不能再任性胡为下去,该长大了。 宋兆铭转过身,眼中恢复平静,“夫人和内兄说得对,走吧,回前院歇息去。” “欸!老爷,夫人,姑娘真的在里面寻死呢!”雪青这下着急了,从后面蹦出来拦住众人的去路。 文彰辉很不耐烦,“没听见我们要去前院吗?退下!” “可……姑娘她……” “雪青,以后不许跟着姑娘瞎掺和,快退下!” 听到文宝琴如此说,雪青不好再多言,回头瞥了眼宋漓秋的房门,瘪着嘴退到一边。 此时房中的宋漓秋,保持单脚斜支在凳缘上的姿势,已经快半盏茶的功夫了。 怎么办,要是再不进来,小腿怕是要抽筋了吧,到时候如果踩不稳凳子,可就真要被麻绳勒死了! 宋漓秋刚这般设想完,右腿果然很识时务地开始颤抖,脚下一滑,凳子颤颤巍巍地原地晃了两圈,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 麻绳再度绷紧,宋漓秋被勒得直翻白眼。她双脚四处乱蹬,拼命想找到一个垫脚的地方,但怎么也够不到。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作大死了,可怜我宋漓秋年轻貌美、善良聪慧、出身富贵,还没享尽人间繁华,就要香消玉殒、撒手人寰,要是早知如此,真该换个保险些的求死法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03 雪青站在廊下,一直等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垂头丧气地走向宋漓秋的闺房。 推开门的刹那,雪青惊得牙齿一震,只见房中的宋漓秋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脖子上系着麻绳,身边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凳子。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雪青急忙迈过门槛,冲过来准备将宋漓秋扶起,却见宋漓秋目光呆滞地指了指房梁上断掉的半截麻绳,无限感慨道:“活着真好!” 雪青不明就里,一面将人拉起,一面摘去她脖颈上的麻绳。 “姑娘不打算用寻死的法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姑娘您不知道,方才老爷和夫人的态度一反往常,听到姑娘寻死的消息后,只在檐廊下转了转,就回去了。” 宋漓秋踉踉跄跄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什么?他们竟然都不顾我的死活了?” 雪青点头,“老爷夫人这回似乎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您成亲呢,态度都很坚决。” 完了完了完了,看来成亲之事在劫难逃!宋漓秋整个人都呆滞了,两眼望着房梁,木楞楞地跌坐在凳子上。 房门没关,夜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烛火摇曳闪烁,宋漓秋长叹一声,深更半夜清冷的夜风,恰似她此刻寒凉的心。 接下来的三天,宋漓秋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常她要是一天不买东西,心里就憋得难受,几乎天天都要出门到各种铺子里转转。而这三天,她一反常态,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银霜院里,甚至连房门都没出。 “夫人你听下人说了吗,秋儿这几天连门都没出,这可怎么得了啊?秋儿肯定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暗自伤心垂泪呀!”宋兆铭满面愁容,对女儿的状态很是担忧。 文宝琴心里也不好受,但毕竟眼下是非常时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女儿的性子,只能安慰宋兆铭道:“老爷宽心,听厨房的人说,每天送到秋儿房中的饭食都是用完了的,只要秋儿能吃能睡,应该就没什么大碍。” 宋兆铭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三天没见到心肝宝贝女儿,他着实坐立难安。 “不行,我得过去瞧瞧,别真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你站住!”文宝琴赶紧抓住宋兆铭的袖子,“秋儿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做阿娘的能不心疼吗?可是老爷,咱们眼下还不能去看秋儿,得要让她冷静几天,好好收收性子,咱们之后才好行事。若是依着秋儿往日风风火火的脾气,还不知会怎么胡闹呢!这回可是皇命,关系到咱们宋家上下百十条性命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宋兆铭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回来坐好。文宝琴斟了杯茶送到他手边,“老爷放宽心,秋儿身边还有雪青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愿如此吧。”宋兆铭将茶杯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依旧心神不宁。 又捱了好半天,门外响过一阵脚步,是婢女娟儿前来禀告消息,“老爷,夫人,锦绣阁将做好的喜服送来了,说要请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身。” 娟儿捧着托盘进来,宋兆铭看着托盘上流光溢彩的喜服,立刻来了精神,整个人从凳子上直接弹了起来,“试穿喜服可是大事,千万耽搁不得!夫人,此事我来办!娟儿过来,随我同去!” 还未等到文宝琴回应,宋兆铭已经大踏步跨出房门,直奔着银霜院去了。 娟儿犹豫地看向文宝琴,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罢,去吧去吧。”文宝琴无奈地挥挥手,娟儿这才捧着托盘追过去。 一连三天没见到女儿,宋兆铭此刻心急如焚,脚下步子越走越快,跟在后面的娟儿捧着托盘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如何不急?知女莫若父,秋儿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他虽家大业大,但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从小当宝贝似的养在掌心里,从来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如今,突如其来的圣旨,直接要她嫁人成亲,他的秋儿如何接受这个打击? 嫁人就算了,偏偏是给人做续弦,还是个克妻命!虽说是个有权有势的将军,但那有如何,凭他如今的财力,宋家不需要依靠什么高官贵族,同样能过得安稳富足。此事不要说秋儿了,就是宋兆铭自己,也是满心的怨气! 可怜的秋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一定躲在卧房中伤心哭泣,不愿见人。一想到宋漓秋弱小无助的样子,宋兆铭的心就像被人按在地上用铁锤抡,着实疼痛难当。 经过花园,穿过竹林,绕过莲池,宋兆铭从未像现在这般,嫌弃自己的宅子置办地太大,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银霜院才出现在眼前,他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又快了几分。 来到银霜院,院中一片安静,竟没有一个值守的婢女和小厮,宋兆铭的心揪得更紧了,也不管后面的娟儿跟不跟得上,他径直大步穿过檐廊,快步跑到宋漓秋卧房门口,使劲将门推开。 啪!房门重重地打在门框上。 “啊!是老爷!” “爹爹!你怎么来了!” 屋里两声惊呼,宋兆铭吓得呆立在门口,房中门窗紧闭,也没有点灯,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宋兆铭只看见两双惊慌的眼。 “搞什么!” 等到眼睛适应过来时,宋兆铭被屋内的景象又惊了一遍。 宋漓秋的卧房中,早已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桌上、凳子上、地板上,都密密麻麻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物件。仔细瞧瞧,地上躺着的是各式各样的飞天索、□□、盾牌、匕首,桌上满满当当的,是一大堆装丹药的瓶瓶罐罐,凳子上叠放的,是各色粗布麻衣,宋兆铭揉揉额角,“秋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此刻的宋漓秋穿着夜行衣,雪青正在她身后帮她系头巾。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直接闯进门来,宋漓秋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装柔弱还是装无辜,抓抓头发,索性穿过一地的机甲暗器,直接扑到宋兆铭面前,拖着哭腔吼道:“爹爹,你终于来看秋儿了!秋儿不想嫁人!” “可你这是……搞什么呀?” “爹爹,女儿心意已决,誓不嫁人!反正都被爹爹发现了,秋儿就实话跟爹爹说了吧,要是爹爹没有办法,一定要遵旨送秋儿上花轿,秋儿打算今夜就用桌上的蒙汗药,将宋家上下全迷倒,再带上些机甲和盘缠,从此亡命天涯去!反正天下之大,总有秋儿安身立命的去处!” “胡闹!你嫁予叶将军一事,爹爹几时同意过?” 宋漓秋瞥了眼匆匆赶到门口的娟儿,以及娟儿手中的托盘,情绪更激动了,“爹爹你看!喜服都送来了!还说你们不同意?你们分明就是要我去成亲啊!”说话间,宋漓秋已经冲到柱子旁边,抱着柱子,眼看随时就要把头往上抡。 “秋儿!别做傻事!”宋兆铭最受不了的,就是女儿在自己面前表演寻死,一看到宋漓秋寻死的模样,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疼。事到如今,看来是时候将实情告诉她了。 宋兆铭屏退左右,关上房门,确定再无旁人后,才压着嗓子道:“爹爹哪里舍得你受苦,三天前,我和你舅父就商议好了,在你成亲的半路上,派人将你劫走,再演一出假死的戏码,从而逃出生天。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你只需要配合他们演完这出戏就行。不过,此事机密,一旦走漏风声,咱们宋家上下百十口性命都不保,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真的?我真的不用嫁啦?”宋漓秋兴奋地松开柱子,跑过来抱着宋兆铭的膀子,但随即脸色又沉了下去,一双剪水杏眼盯着宋兆铭,无比真诚道:“爹爹,若我假死,岂不是日后再也不能回益州,更不能再到你们了?” “只有委屈你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不过,比起让你远嫁边关,给一个克妻的将军做续弦,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宋漓秋柳眉一皱,眸子里霎时水汽氤氲,又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这太可怜了吧!如果以后都要我低调度日,我还怎么逛街,怎么买胭脂水粉,怎么帮爹爹花钱啊!”比起嫁人,显然低调简朴的生活,更让宋漓秋难过。 宋兆铭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好好好,爹爹知道委屈你了,皇命在上,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等到风头过去,爹爹就来接你。益州待不下去,咱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像你方才说的,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到时候秋儿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只要远离朝廷,秋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还是爹爹疼秋儿,爹爹最好了!”未来的日子依旧美好,宋漓秋终于破涕为笑,乖巧地把头往宋兆铭手臂上靠。 宋兆铭缓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头,心下却未能安宁。圣旨上成婚的日子定在七月廿一,算算时间就要到了,事情真能按计划进行吗?他开始隐隐担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04 七月廿一,壬申月庚寅日,宜嫁娶,宜出行,是宋漓秋出阁的日子。 银霜院闺房中,宋漓秋身着绣满如意和合的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青丝高绾,珠翠满头,明红的衣袍将肌肤衬得莹白水润。蛾眉轻扫,轻贴花钿,宋漓秋比往日更加娇俏。 “姑娘今日真好看。”雪青放下螺子黛,由衷赞叹。 “你还说呢,这身衣服做得也太粗糙了,样式是老款,料子一点也不考究,简直可惜了本姑娘的花容月貌。” 宋漓秋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越看越不满意,“你看这腰线,剪裁得也不到位,若不是随便穿来应付了事,我定要让锦绣阁好好改个十次八次!” 院门口响过一阵鞭炮,雪青捧着喜帕近前,“姑娘,吉时到了,该出去了。” “雪青,你看看这袖口,绣的什么玩意儿,才三圈金线,连颗珍珠宝石也没镶,也太寒酸了吧!” “姑娘将就穿穿吧,等以后真成亲时,咱们再挑件像样的喜服。” 宋漓秋这才不情不愿地蒙上喜帕,被雪青搀着出门去。 “秋儿啊,我的秋儿!”耳边响起宋兆铭喑哑的嗓音,宋漓秋一把拽下头上的喜帕,对上宋兆铭婆娑的泪眼。 “爹爹,我又不是真成亲,您哭个啥?” “呸呸呸!”文宝琴赶紧打断她的话,“秋儿你瞎说什么,今天可就是你大婚的正日!” 文宝琴挤眉弄眼,压低嗓子道:“做戏得做全套,秋儿你走心些,别在路上露出马脚!” 宋漓秋应付性地点点头,凑得更近些,“到底在什么地方把我劫走啊?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到时候会给你信号,你先不管这些,眼下要像真出嫁一样,把戏做全。”宋兆铭把宋漓秋的头往自己的肩头一按,“来,跟爹爹一起,哭!” 门口又响过一阵鞭炮,银霜院中的假哭父女这才分开,宋兆铭入戏太深,不住地用拳头捶胸,最后哭得过于用情,要靠文宝琴扶着才能站稳。 宋漓秋盖上喜帕,在雪青的搀扶下走出院门。 辰时二刻,一顶大红花轿抬出宋宅大门,等候在此的吹打乐手赶到花轿前头,一时之间,唢呐齐鸣,锣鼓震响。跟着花轿一起从宋宅里出来的,还有十八辆马车,里头满满当当全装着宋漓秋的嫁妆。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行出水杉街,一时间风光无两。 将军娶妻,首富嫁女,益州城中街谈巷议已久的话题,终于在今日上演,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驻足街边,热情洋溢地品头论足。 花轿内,宋漓秋觉得闷得慌,便自行揭下盖头,撩起旁边花轿帷帘的一角,让风能吹进来。看到马路两边站满了人,还都看着花轿上的自己,宋漓秋心里颇为满足。 平日里坊间对她的议论,无非就是排场大、家底厚、长得美。今天不用听都知道,他们一准是在称赞她出阁的排场如何隆重,她的容貌如何娇俏,她的生活如何让人羡慕。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宋漓秋早已习惯,她冲花轿外的人们挥了挥手,再回以一个甜美的微笑。 “阿娘你看,花轿上那个姐姐还在笑,难道她不知道新郎是个克妻命吗?” “他们宋家一准是被朝廷盯上了,故意让克妻将军跟宋家女儿成亲,然后克死宋家唯一的血脉,好进一步打压宋家,最终榨干宋家的财产!” “虽说宋家女儿平时在益州逞威风,让大家看不过眼,但她到底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这么白白地去送死,还当真可惜呀!” “哎,她真可怜。” 宋漓秋放下帷帘,看到益州城的百姓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甚是欢喜。 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行到西城门,轿子在城外落下,宋漓秋被雪青缓步扶出来。 “姑娘,要不要帮您揭开盖头,再看一眼益州城?”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真成亲,说不定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宋漓秋摆摆手,“不用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上路,早完事大家早回家!” 一旁的轿夫听到宋漓秋如此说,都在心中暗赞她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 宋漓秋要嫁的夫君叶知寒,乃是统领十万军士的边城守将,常年坐镇在凉州城,若无诏命不得擅自离开,即便是这次娶妻,也不能例外。故而宋漓秋要在西城门外弃轿登车,远赴千里之外的凉州城成婚。 不过,凉州城太过遥远,山高水长,前路漫漫,不知埋藏多少凶险,尤其是十八车丰厚嫁妆,对山匪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为了安全起见,宋家特地雇佣了一支数十人的保镖队伍,护在送亲的队伍左右,以保万全。 “也不知是保镖大队厉害些,还是劫亲的人马身手更好?”宋漓秋登上马车,支着脖子饶有兴致地思考这个问题。 雪青替她取下喜帕,叠起来放在一边,“姑娘放心吧,听说外边的二十多个护卫大哥,都是老爷从各个镖局请来的镖师,身手厉害着呢,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可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师张力,在江湖上名气很是响亮!咱们此行由张镖师带队,一定安全无虞。” 护卫的镖师已然如此厉害,那来劫亲的人,势必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到时候为了争夺自己,定有一番精彩的打斗场面。宋漓秋一想到自己要像戏台上的女主那样,被功夫高强的男主们争来夺去,心中不免越发澎湃。 送亲的队伍在巳时从益州西城门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赶到安州的地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过安州的界碑,整个送亲的队伍都变得紧张起来。安州不同于益州的平原,多是山林地貌,尤其是这条到安州城的官道,两旁都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和密林。 又行了半个时辰,总算看到了歇息的驿馆。 “张镖师,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要到驿馆中喝些热茶。”雪青在队伍行到驿馆门口时,及时传达了宋漓秋的想法。 “这……好吧,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只能稍作歇息,要在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下一个驿馆。” “这是自然,我家姑娘说,一切都听张镖师的安排。” 为了行路方便,宋漓秋早已取下满头珠钗,又用鹅黄的披风罩在喜服外头,被雪青搀着跳下马车。 早上没怎么吃东西,中午在马车上啃的干粮,宋漓秋从未受过如此折腾,早已闷了一肚子气,若再没有精巧可口的饭食下肚,她宁愿绝食饿死。 坐在驿馆里,宋漓秋抓着小二问了半天,但除了各种面条,别的菜一概没问出来。 等面盛上来,她颇为绝望地拿筷子戳了戳面前无色无香的卤肉面,扭头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无限惆怅地看雪青喜滋滋地吃阳春面。 送亲的队伍里,除了二十多个押队的镖师,还剩下十来个赶车的小厮,此刻四十多个人满满当当地挤在驿馆中,连凳子都不够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镖师就吃完了一大海碗的面,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命令大家启程继续赶路。 看着雪青可怜巴巴地放下刚吃了一半的面,宋漓秋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好了,“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我家雪青面都没吃完呢!” “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启程才行!” “既然天色已晚,不如就在驿馆中歇息,明日一早再赶路。”宋漓秋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张力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腮边的一圈胡渣,时刻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彪悍气质。 但面对宋漓秋,张力还是少了些底气。他向宋漓秋抱了抱拳,将平时说话的声音压低一半,捏着嗓子道:“宋姑娘,驿站附近地形复杂,恐有强人出没,在此过夜不太安全,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到前面的驿站再行休息吧!” “可本姑娘已经甚是乏累,不想再赶路了。”宋漓秋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连头都没有抬。 张力从前虽没接触过宋漓秋,但对于她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矫情多事、自恋多金,一般人遇到,只能退避三舍,但他张力可不是一般人,回避问题,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于是张力两手抱拳,斩钉截铁道:“一切听从宋姑娘安排!” 给钱的就是大爷,这是张力行走江湖的人生格言。 驿馆小二收拾出一间二楼的上房,宋漓秋非常自觉地带着雪青住了进去。 雪青打来一盆热水,拧了帕子送到宋漓秋手边,“姑娘,虽说奴婢知道您刚刚是回护着我,但奴婢觉得张镖师说得在理,这家驿站周边确实不太安全。奴婢刚刚出去打水的时候,还听到林子里隐约有野狼在嚎。” 宋漓秋接过帕子,冲雪青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若我们这一路都住在安稳的地方,爹爹的人还怎么把我劫走啊?只有挨着深山老林,他们劫了我才好逃走啊!” 雪青恍然大悟,立马竖起大拇指,还是姑娘高明。 入夜,驿站外的山林里就没消停过,一声接一声的狼嚎,叫得宋漓秋心里发毛。但小床上的雪青却像没听到似的,睡得相当踏实。 一直到后半夜,宋漓秋都没有睡着,索性从床榻上爬起来找水喝。刚穿好鞋子走到桌边,她便听见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宋漓秋心尖一抖,提起胆子走过去,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丝缝隙。 就着皎洁的月色,雪青分明看见有十来个黑衣人,此时正在楼下蹑手蹑脚,行迹诡异。 劫亲的人这就来了吗?宋漓秋心中一阵狂喜,赶紧去叫雪青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05 宋漓秋拍拍雪青的手臂,压着嗓子道:“快起床,爹爹派人来接我们了!” 往常这样叫雪青,她一定马上翻身坐起来,但眼下无论宋漓秋多么用力推她,雪青始终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伴着雪青沉沉呼吸声的,是门外响过的一长串脚步声。虽然来人刻意压了步子,但驿馆年久失修的木楼梯,还是发出咿咿呀呀的惨叫。 听声音,上楼来的人不止一个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漓秋兴冲冲地走到门边,准备放下门闩,招呼大家进来。 “我说,那两个小娘子到底住哪一间?” “往里走倒数第二间就是,不过她旁边那间住的可是个厉害的镖师,你们要小心些!” “笑话!老三亲自配的蒙汗药,虽说起效慢了些,可无色无味,药劲还强得很,就是头牛都扛不住,怕个屁啊!” 宋漓秋放在门闩上的手有些犹豫,那个指路的,似乎是驿馆小二的声音,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分明就不认识自己。难道,他们并不是爹爹派来救她的? 片刻间,来人已经走到门外,宋漓秋赶紧蹲下身子藏在门后,以免被发现。 门上被使劲推了一掌,外头的人有些意外,“门怎么还闩上了?” “整个驿馆就住了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晚上睡觉不闩门,难道还等着你来爬床啊?” “啊哈哈哈,大哥你可别说我,你一听说店里来了女眷就急着跑上楼,还不是想爬小娘子的床?” “我说狗蛋老弟,房中的两个小娘子长得如何,要是稍微标志些,老子就直接拖回去做压寨夫人!” “大哥,那个温温柔柔的婢女,长得水灵着呢!那个脾气大的小娘子就更不得了,长得跟仙女似的,俊俏得很叻!” “真的?那我做主了,三弟,小婢女给你,至于那个脾气差的,就交给我来降服吧!” 门后的宋漓秋这下彻底傻眼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爹爹派来救她的人,这分明就是遇到打家劫舍的山匪了! 宋漓秋猫着身子再度跑回小床边,一个劲地拍雪青的脸,但雪青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糟了,雪青定是中了蒙汗药。情势危急,她还有时间跳窗户逃走,可若她走了,雪青该怎么办,驿馆中其他四十来个护卫和小厮该怎么办? “老大,咱们直接砸了窗户,跳进去吧!” “使不得啊三哥!我和阿爹还要留着驿馆继续做生意呢,千万别砸坏了。” “对!不是我说你啊老三,你就是猴急!里面不就是睡了两个小娘子吗?咱们几个大男人守在这里,还怕她们长翅膀飞了不成?这驿馆用处大着呢,你好好撬门,别一上来就是打啊砸啊的,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年月了,做山匪得斯文点。” 说话间,宋漓秋分明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门缝中伸了进来。匕首切在门闩上,一点一点撬动,门闩被带动着一寸一寸往旁边移。看样子,他们是非要进来不可了。 宋漓秋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外面的四十多个兄弟,她不知道如何施救,但面前的雪青,她一定要竭力护住。 宋漓秋站起身,抱着雪青的胳膊往外拽,但不知是她太娇弱还是雪青太沉,拽了好半天才将雪青拖到床边。此时的门闩已经移位了大半,门很快就要被打开了。 来不及多想,宋漓秋咬紧牙关,死死抱住雪青的上半身,努力往床下扯。咚的一声,宋漓秋挣脱了手,雪青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大哥,房里好像有声音!” “开什么玩笑,楼下那几十个汉子都被迷翻了,我不信这两个小娘子还能没事!” 宋漓秋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连拉带拽地将雪青塞到床底,最后自己也气喘吁吁地爬了进去,挡在雪青身前。 哐当,门闩落到地上,宋漓秋赶紧用手捂住口鼻,警惕着房中的动静。 房门被重重推开,宋漓秋从床底看出去,只见门口进来了两个人,分别向两架床走去。 头顶的床铺被压地吱呀作响,床上的人摸索了一番后,不可置信地惊叫道:“大哥,床上没人!她们是不是跑了!” “不可能!门是闩着的,窗户也没开,怎么可能跑出去!”默了片刻,山匪头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换出副更加猥琐的腔调,“两个小宝贝,我知道你们醒了,就藏在房间里,你们要跟哥哥玩躲猫猫吗?哥哥来了!” 宋漓秋忍住胸口翻腾的恶意,看着房中的油灯被点亮,两个山匪的影子在地上被拖得老长。 “我猜小宝贝躲在衣柜里,是不是呀?”说完,衣柜门被粗暴拉开。 “大哥,屏风后也没有!” “还能躲哪?搜搜床下!” 宋漓秋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看着两双黑色的皮靴朝自己走来,一盏油灯被放到地上,随即一张胡子拉碴的肥脸陡然出现在床头,冲她露出得逞的笑。 “哈哈!抓到你了!” 宋漓秋和雪青就这样被扯了出来,雪青被扔在小床上,宋漓秋则被捆住手脚,坐在床边挡住身后的雪青。 胡子拉碴的胖山匪举着油灯,对着她上下打量,“我还以为狗蛋那家伙吹牛,没想到你还真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好看哩!” 在往常,要是有人夸宋漓秋貌美,她一定第一时间表扬对方的好眼光,不过现在,她却对眼前这个山匪的良好审美没有半点兴趣。 “小娘子,跟哥哥回去做压寨夫人好不好?包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胖山匪越靠越近,撅着嘴就往宋漓秋脸上来。宋漓秋一个劲往床里挪,但依旧躲不开,眼看就要被他乌黑的厚唇亲上了。 “报!报告大哥!”一个黑衣山匪从门外冲了进来,直接凑到胖山匪跟前。 “你他娘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什么事,快说!” “报告大哥,楼下十八个大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金银珠宝,这下咱们发财了!” “真的!走走走,看看去!”胖山匪头子顿时大喜,笑得下巴上的肉都在来回颤抖,他放开宋漓秋,招呼上房中的三弟一起,喜滋滋地朝门外走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宋漓秋靠着床柱,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上,随后是门被闩上的声音,宋漓秋惊慌地抬起头,这才看见山匪头子并没出去,反而正堵在门后把门闩上。 “金银财宝又不会长脚,早点看晚点看有什么区别?春宵苦短,小娘子,你想不想哥哥来疼疼你啊?” 说完,他扭过一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肥脸,朝宋漓秋扑过来。 “慢着!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宋漓秋被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厉声问道。 “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人,反正今夜以后,你就是哥哥我的人!”山匪头子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漓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他的目光扫过宋漓秋雪白的脖颈,再顺着中衣襟口寸寸下移,脸上的笑意越发放肆。 “你给我听好了,本姑娘乃是益州首富宋兆铭的独女,楼下那些珠宝,不过是我出来游玩随身带的盘缠而已,你若是将我送回益州,我爹定会拿出十倍百倍的珠宝来赎我。但是,如果你胆敢对我造次,我爹便会用千倍万倍的银钱做悬赏,召集全天下义士来取你性命!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清楚了吗?” 山匪头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显然是被宋漓秋的话吓得不轻。 “你说的,可当真?” “句句属实,楼下那些珠宝便是证据。你见过有人出门带如此多财物的吗?只有益州宋家,才有这个财力!” 山匪头子搓了搓下巴,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 宋漓秋将身板挺得更直,摆出架势,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胆怯。 山匪头子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目光忽然扫到大床上的红色布头,随手一把扯出来,原来是雪青替宋漓秋叠好的喜帕,还没来得及放回行李中。 山匪头子将喜帕放在鼻下轻嗅,又恢复了先前的猥琐腔调,“原来你是个远嫁的新娘子啊,难怪要带如此多的珠宝,敢情是嫁妆啊!去他娘的狗屁益州首富,你个满嘴谎话的小娘子,老子不管你是谁,老子今夜就要你好好尝尝洞房花烛的滋味!”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倒大霉了,宋漓秋活了十九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受屈辱过,该死的叶将军,还没正儿八经成亲呢,他克妻的毛病就要应验在她身上了! 宋漓秋拼命往后缩,但手脚被紧紧捆住,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山匪头子步步逼近,宋漓秋心中的恐惧完全压抑不住了,索性扯开了嗓门大叫一声,吓得面前的山匪头子身形一顿。 咚咚咚,门上又响起敲门声,山匪头子很不高兴地应了声:“谁呀!别他娘来坏我好事!” “大哥,另外一个小娘子也在里头呢,你可说好把她给我的。” “你猴急个屁啊!难不成老子还一次睡两个?你在外头等着,老子完事了叫你!” 说话间,门口一阵异响,山匪头子更不高兴了,“老三,你他娘的在外面搞什么呢!别坏老子好事,听见没!” 咚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比先前的更加急促。 “老子说了不睡你女人!滚远些,别烦老子!” 咚咚咚,咚咚咚,越发密集的敲门声响起,山匪头子彻底被激怒了。 “你他娘欠揍是不是!老子今天就来好好教训你!”山匪头子抄起桌上的长刀,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陡然大开,宋漓秋还未看清门外的情况,就见山匪头子身形一顿,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06 什么情况?难道山匪因财内斗,疯得连自己人都打?宋漓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目光定定地望向门口。 一双墨色皂靴迈进门槛,在山匪头子身上踢了踢,见没有反应后,才步入房中。宋漓秋这才看清来人的衣着,红衣玄甲赤缨盔,分明是军士的打扮。 “小将魏杨来迟,还请夫人恕罪!” 来人朝她抱拳颔首,宋漓秋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额头抵着旁边的床柱,老泪纵横。 魏杨是叶知寒手下的裨将,此次是专门带了一支小队过来,接送亲的队伍。一通自报家门后,宋漓秋难掩激动,看着手上泛红的绳印,有些后怕。 “夫人,此地太过偏僻,末将以为你们会在二十里外的驿站投宿,在那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们来,才带兵匆匆赶往这里。” 宋漓秋尴尬地点头,赶紧岔开话题,“多亏你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幸亏夫人方才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否则小将无法快速锁定夫人的位置。是夫人足智多谋,小将不敢居功。”说完,魏杨从怀中掏出个棕色瓷瓶,“夫人,这是蒙汗药的解药。” 宋漓秋接过药瓶,取出一颗喂雪青服下,又替雪青盖好被子。 “随行的镖师和小厮呢?他们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他们都已服下解药,正在房中休息,不多时便能醒来。” 宋漓秋松了一口气,有惊无险便好。 此时驿馆大堂中,十来个黑衣山匪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扔在角落里。宋漓秋换好衣裙出来,指了指堂中黑压压的一大坨,“他们该如何处置?” 魏杨朝她抱拳道:“全凭夫人处置!” 好,她正好没地方出方才的恶气呢! 宋漓秋如今有了一队军士撑腰,感觉走路都更带风了,她挑了个最干净的凳子坐下,有模有样地拍了下桌子,“来呀,把带头的给我拖上来!” 身后的魏杨微微点头,两名军士立刻会意,将已然苏醒的山匪头子拖出来,跪到宋漓秋面前。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 “啊?”山匪头子一时没听明白,呆呆望着宋漓秋。 魏杨清了清嗓子,帮忙翻译道:“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选今夜来劫驿馆?护卫队伍和驿馆中可有你的同党?” 山匪头子环视了一圈披甲执剑的军士,自知抵抗无用,哭丧着脸道:“小人名叫薛大宝,平时就跟兄弟们在周围几个山头活动,今天完全是临时起意,第一次带兄弟们打劫驿馆。小人知错了,小人今后再也不敢了,请贵人和军爷们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贱命!” 第一次出来打劫,就成功撂倒了她身边重金聘来的二十多个镖师,宋漓秋觉得实在打脸,气得拍桌子道:“不可能!你在撒谎!” 薛大宝眼看谎言被揭穿,立马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 “小人知错了,小人老实交待。都是狗蛋,他是这驿馆的小二,他报信说驿馆里来了笔大买卖,叫我带兄弟们过来干一票大的,事后平分钱财。小人被他蛊惑,这才让老三在面汤里下了药。” “小人和兄弟们原本只敢做些小偷小摸的行当,都是狗蛋,是他见财起意,不安好心!每次驿馆里来了有钱的客商,他都会通知我们过来洗劫一番,事后官府要是追查,他只说不知道,将祸事全部推到我们身上,我们也很委屈!” 宋漓秋转过头望向魏杨,“这该如何是好?” 魏杨拱手,“全凭夫人处置。” 宋漓秋抠抠脑门,再度挺直腰杆,“把薛大宝的嘴给我堵上,带狗蛋过来!” 军士得令,将押在厨房的狗蛋提到堂中。狗蛋身上并没有捆绳索,因而左右军士直接拔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直接把他吓得歪坐在地上。 “大胆狂徒狗蛋,你身为官府登记在册的驿馆小二,居然勾结山匪,打劫本姑娘,你想钱想得命都不要了?” 狗蛋本就瘦骨嶙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宋漓秋的质问,立马抖得更厉害了,身上的骨架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掉。 “冤枉,小人冤枉!都是山匪逼我的!他们看这驿馆是方圆二十里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打起了我的主意,逼迫我跟他们合作,否则就要我和我爹的命!可怜我爹七十多岁,如今还要受人胁迫,小人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了错事,求贵人放小的一条活路吧!” “哦?这么说来,你也是无辜的了?” 狗蛋点头如凿蒜,“贵人明鉴,贵人明鉴!” “说得好,山匪说自己无辜,你个通匪的也说无辜,合着我被你们打劫是活该咯?” 带着十八箱珠宝上路,确实很难有人能忍住不动歪心思。魏杨如此作想,面上却是一派严肃。 “方才还在我房门外称兄道弟,如今却相互推诿,互不认账,我看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人,他们该如何处置?”魏杨拱手请示。 宋漓秋揉揉额角,瞥了眼仍旧抖如筛糠的狗蛋和后面捆得粽子似的薛大宝,没好气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挨个痛打五十板!一下都不能少!” 她才懒得思考谁才是主谋,谁是从犯,反正都挨一顿板子,谁也别想躲! 天亮后,安州府衙门口,多出了十来个被捆绑结实、哀嚎不断的粽子。 再次出发,为了安全起见,宋漓秋将凤冠霞帔收入箱中,换上了寻常衣裙,周身的首饰也低调了许多。 离开安州地界,队伍继续往西北方向行进,一连走了十来天,眼看路上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宋漓秋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焦躁。 “姑娘快瞧,前面那条河就是黄河,好有气势啊!”雪青撩起帷幔,一脸欣喜。 “有个头的气势!”宋漓秋一把将帷幔按下去,一连十多天都没看到爹爹派来的人,眼看就要到凉州了,再不来的话,她可真要在凉州城玩一辈子沙子了! 雪青悻悻收回手,压着嗓子道:“姑娘,恕奴婢直言,有魏将军和十几个军士一路随行,别说来救咱们的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敢靠太近。” “那怎么办?就老老实实赶路去凉州成亲啊?” “姑娘别急,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咱们不放弃,总能找到机会的。” 沿着黄河走了一段路程,马车忽然停下,魏杨过来禀告说,要在前面的渡口乘船过河。 宋漓秋瞬间来了精神,“雪青,快把盒子里的银票拿来!” “姑娘,您这是要……” “机会!咱们等的机会来了!” 站在渡口,宋漓秋面对波涛浩荡的黄河水,再看着眼前造型既古怪又简陋的羊皮筏子,严重怀疑这玩意儿会不会在河中间被冲散架。 黄河自古便是天堑,架桥不易,想要穿过激流到对岸去,唯有靠羊皮筏子。平时渡河的人不多,泊在岸边的羊皮筏子只有四个。 筏子不大,载重也有限,加上船夫,一个筏子上最多只能载五人。想要将岸边几十个人和十八个大箱子运过去,得费好半天功夫。马匹和车辆是不可能靠筏子运过去的,故而在下游河对面的渡口处,已经有一队军士带着马匹和马车在等着她们。 宋漓秋率先一步,拉着雪青跨到筏子上坐好。 魏杨不放心,正准备跟着登上同一个羊皮筏子时,被宋漓秋及时阻止,“魏将军,你若是跟我们两个女眷同乘一筏,只怕有所不便吧?” “这……夫人息怒,是末将唐突了。” 宋漓秋感觉自己的大计已成功了一半,趁着另外三个筏子正在上人,扭头催船夫赶紧出发。 “得叻!”船夫吆喝一声,松开绑在渡口木栏上的纤绳,长桨一撑,羊皮筏子立即顺流而下,随波起伏着向下游渡口漂去。 黄河虽水势浩大,但好在两个渡口之间还算平缓,等到筏子行到河中央,宋漓秋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她对雪青挤挤眼睛,雪青立刻会意,将怀中揣着的银票再往里压了压。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剧情,宋漓秋要先站起来,假装陶醉于两岸的山色,只等一个大浪过来,筏子一摇,她便趁机落到水中,然后雪青因救主心切,也不幸落水。她们的水性都不错,顺流而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上岸,便能成功逃脱。 这样一来,岸边的人和筏上的船夫,都能证明她们是意外失足落水,这可不能算抗旨不遵,宋家上下百十来口,也自然能化险为夷。 如此高明的主意,只有她这般聪慧的头脑才想得出来。宋漓秋自信满满地站起身,冲雪青露出个得意的笑。 眼看筏子离岸边越来越近,宋漓秋隐约都能听见岸上有人在叫她坐下。看来大家都看到自己了,甚好甚好,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宋漓秋假装身形不稳,在筏子上左右摇晃了两下之后,果断纵身向前一跃,投向眼前的自由之水。 “啊!”伴随着身边雪青的惊呼,宋漓秋身体腾空,心中开始止不住地狂喜,想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她的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 但还没等到八月河水的清凉将她包裹,宋漓秋反而坠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腾空,晃得她眼睛都花了。等到再度看清,她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紫袍男人稳稳抱在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07 “你谁呀?你怎么过来的?你快放开我!”宋漓秋一通挣扎,紫袍男人却始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一见面就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呢?” “放开我!”宋漓秋怒吼一声。 “好的。”紫袍男子立即松开手,宋漓秋直接从他怀中跌落,扑通一声砸到羊皮筏上,震得筏子左右猛摇了几下。 雪青赶紧去扶人,“姑娘你没事吧?” 宋漓秋摸摸磕得生疼的额头,龇牙咧嘴了好半天才爬起来坐好,恨恨地盯着这个稳立于筏上的男人。 紫袍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冲宋漓秋点头致意,“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谁要谢你!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紫袍男人再度颔首,“不客气。” 什么鬼!她究竟遇上了个什么人!不仅破坏她的逃跑大计,此刻还厚着脸皮站在筏子上,根本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宋漓秋气鼓鼓地附到雪青耳边,悄声问道:“这家伙怎么过来的?” “姑娘你没看见,在你跳河的同时,他就从对岸一跃而起,嗖的一下,就飞过来了!” “嗖的一下,功夫如此高强吗?”宋漓秋不可置信。 “过奖过奖。”紫袍男人撇过头,依旧是宋漓秋讨厌的皮笑肉不笑表情。 既然是高手,那就不与他一般见识,宋漓秋努力压抑住肚里的火气,满是不屑地扭过头去。 很快,羊皮筏子便抵达了渡口。 “到叻!”船夫把长桨往渡口的木栏上一插,将整个筏子拉到岸边,再甩出纤绳,往木桩上一套,整个羊皮筏子便被稳稳当当地停好了。 宋漓秋一下筏子,就自觉离紫袍男人站远些,但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叫住了。 “夫人,上车吧!”紫袍男人指了指渡口旁停好的马车,宋漓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和渡口的军士一样,都是来接自己的人。 完了完了完了,还没进凉州城呢,就遇上将军府这么多的高手,要是到时候真成了亲,她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虽然心里如此想,但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踩着马扎,踏上马车。 一坐进马车,宋漓秋便瞬间陷入不能逃走的悲伤情绪中,垂着脑袋暗自叹息,任凭雪青怎么劝慰都没有用。等了好半天时间,马车才从渡口启程,继续沿着官道,朝凉州城驶去。 一路上全是茫茫戈壁,荒无人烟,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送亲的队伍便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宋漓秋在车上吃过两次干粮,昏睡了四五觉,才听见马车外再度响起的嘈杂的人声。 雪青撩开帷幔,伸出半个头往外瞄了一眼,转而神色复杂地看向宋漓秋,颇为痛心道:“姑娘,凉州城,到了。” 宋漓秋只觉得万念俱灰,牙齿紧紧咬着樱唇,无可奈何地长长叹气。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音响过一阵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宋漓秋在雪青的搀扶下走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门匾上“骠骑将军府”五个鎏金的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中,门匾上的字泛起刺目的金光,宋漓秋的心口又被生生地揪了一下。 魏杨此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自觉走到前头引路。 登上台阶,跨进大门,穿过议事用的前厅,再绕过青石板铺就的巴掌大的庭院,便是起居的后院。没有花园,没有亭台,没有莲池,甚至连一方花圃都没有,宋漓秋越看内心越是苍凉。堂堂一座将军府,竟然简陋至此,她果然是来过苦日子了! 魏杨推开后院正中间的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间便是叶将军的卧房,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先稍作休息,末将这就吩咐厨房准备晚饭。” 宋漓秋木讷地点点头,魏杨才拱手离去。 木已刻成舟,羔羊入虎口,如今她进了将军府,在重重军士守卫之下,已再无逃离的可能。宋漓秋无精打采地跌坐在房中的方凳上,双手捂脸,开始小声啜泣。 什么半路劫亲,什么逃出生天,她心心念念盼了大半个月,到头来连救兵的影子都没瞧见。宋漓秋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满心的委屈此刻只能化作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到桌上。 雪青挨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振作些,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宋漓秋没有回应,肩头依旧微微颤动。 “姑娘,将军府并不大,奴婢刚刚进来时左右看了,发现叶将军并不在府中。今日是姑娘进府的日子,叶将军却没有前来迎接,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说明,叶将军定是被要事耽搁了。” 宋漓秋这才从手指间露出一双泛红的泪眼,“你说的是真的?” “说不定此时军中有警情,叶将军根本走不开。姑娘别灰心,咱们还有逃走的机会。” 宋漓秋心中熄灭的火种再度被点亮,她骤然振奋,一面拿袖子揩脸上的泪水,一面紧紧抓住雪青的手腕,“要不就趁现在!趁他们刚刚落脚,正在歇息,咱们立刻逃出府去!” 雪青回握住宋漓秋的手,“好,全听姑娘的!”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将军府中已经掌灯,屋檐下随风摇晃的红灯笼和门窗上贴着的喜字窗花,都看得宋漓秋眼睛疼。顺着墙根一路躲躲藏藏,她们好不容易躲过巡逻的卫兵,藏到一处矮墙后面。 宋漓秋累得气喘吁吁,“不行,前后门口都有守卫,四周的墙又太高,咱们溜不出去。” “姑娘别泄气,你看这是什么?”说话间,雪青从地上捡起两片草叶,很有底气地捏在手上。 “草料,这是喂马的草料!说明咱们到马厩附近了,只要找到马车,咱们就有机会藏在里面蒙混出府!” 雪青的话,让宋漓秋又一次打起了精神。绕过矮墙,正如雪青所说,前面的小院便是马厩。马厩旁的空地上,正停放着他们来时的马车。宋漓秋喜不自胜,赶紧摸着墙根溜了过去。 但走到跟前,她们才发现拉车的马已经被卸了下来,马车只剩一个车厢停在这里。眼下的问题是,她们不会骑马,只有赶着马车才能离开,迫切需要把马套到车厢上。但很明显,这个活计她和雪青都不会。 就在宋漓秋和雪青面面相觑的时候,她们听到马厩另一头有些声响,似乎有人正在说话。宋漓秋和雪青屏住呼吸,将身子趴得更低,以免被人发现。 侧耳细听了好久,宋漓秋可以肯定,马厩中只有一人,而他正在对马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宋漓秋悄悄地冒了个头出来,扒着马车轮子往外看,就着昏黄的马灯,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正拿着刷子,一边温言细语地说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刷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是他!是黄河边遇到的紫袍男人! 宋漓秋心头的火气又开始隐隐涌动,不过眼下情势危急,不是解决个人恩怨的时候。她在轮子后面趴了好久,再次确定马厩中除了紫袍男人,再没别人。 也罢,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上一赌了! “雪青,身上的银票还在吗?” “姑娘,你要做什么呀?” “通通拿给我,我自有妙用!” 宋漓秋从车厢后站起身,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和下身的裙裾,直起腰杆,款步朝紫袍男人走去。 “咳咳,”宋漓秋清了清嗓子,微微扬起下巴,并不正眼看人。 “原来是夫人,夫人来马厩做什么?” 依旧是轻笑的语气,听得宋漓秋很不舒服,她挑了挑眉头,摆出将军夫人的架势,语气严肃道:“本夫人眼下有要事,需要乘马车出府去,你快帮本夫人将马车安好!” “哦。”紫袍男人继续刷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你若帮本夫人将马车安好,这些银票,便都是你的!” 宋漓秋从右边袖子里拿出厚厚一叠银票,放到面前的木桩上。只要银钱给够,事上没有办不成的事,这是她十九年来得出的人生经验。 “嚯!夫人出手还挺阔绰!” 宋漓秋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戏谑,从左边袖子里再摸出厚厚一叠银票,拿在手中挥了挥,“当然,你若肯多帮些忙,顺便将我们带出凉州城,那么这些银票,也是你的。” “嚯,不愧是益州首富之女!” “别装了,你到底帮不帮本夫人出城?” 紫袍男人这才放下马刷,从容跨出马厩,往宋漓秋跟前靠近。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雪青见宋漓秋开始自乱阵脚,赶紧站出来帮腔道:“放肆!休对夫人无理!” “无理?”紫袍男人继续往宋漓秋身前迫近,“夫人说说,我究竟如何无理了?” “你……你个登徒子,本夫人命你退下!” 紫袍男人离宋漓秋只有半步的距离,她虽嘴上语气强硬,但心中已全然慌乱,不得不往后撤步。但身形还没来得及后移,腰间就被一只手紧紧环住。 紫袍男人此时眼角满是笑意,抵着她的纤腰俯身喃喃道:“夫人,今天可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你要为夫退到哪里去?” 难道,他就是叶知寒?一旁的雪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叶知寒将宋漓秋拦腰抱起,慢慢走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08 紧张、不安、忧愁、害怕,宋漓秋坐在床沿上,警惕地盯着正在灯下看书的叶知寒。叶知寒将她从马厩抱到卧房后,就一直坐在桌边看书,安静如斯,跟方才马厩中的登徒子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但她没心思去猜叶知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脑子正飞速旋转,努力想着自己该如何躲过今夜的大劫。 外头的梆子从一更敲到三更,叶知寒依旧坐得笔挺,像石头般岿然不动,但宋漓秋却渐渐熬不住了。先前的警惕情绪被悠长浑厚的困意赶走了大半,她抱着床柱,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眼皮重似千金,马上就要撑不开了。 “不早了,睡吧。”一个惫懒中带着些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宋漓秋迷迷糊糊地点头,片刻后骤然惊醒,浑身上下都打了个激灵,所有困意瞬间烟消云散。 “你要做什么!”宋漓秋死死盯着站在床边的叶知寒,两手交叠挡在胸前,做好拼死抵抗的准备。 叶知寒挑眉轻笑,“三更半夜,我当然是要睡觉了。” 宋漓秋拼命稳住心神,她面对的可是个功夫高手,不能硬来,只能智取。她两手紧紧抠住袖子,尽力拿出平稳的语调,“实不相瞒,本姑娘向来睡眠浅,与人同榻会睡不安稳。” “没关系,我能睡安稳。” 宋漓秋深吸口气,继续抗争,“其实,我还容易梦中惊惧,睡熟了便会拳打脚踢,不如,我今夜先暂且睡到厢房去,以免惊扰了将军的美梦。” “没关系,拳脚你打不过我。” “实话跟说了吧,我睡觉的时候特别丑,磨牙、打呼、还乱叫,我不敢让将军看到这样的我,还请将军体谅。” “哦?”叶知寒似笑非笑,索性抄起膀子,眼带玩味道:“还有什么毛病,通通说出来吧。” “我……我自幼娇生惯养,脾气大得很,一般人受不了的!我还爱买各种金玉首饰,花起钱来根本没个数,你那点俸禄养不起我,若是非要跟我成亲,将军府的家底迟早被我挥霍干净!” 说得确实是实话,叶知寒从善如流地点头,“还有吗?” 宋漓秋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说了这么多,但叶知寒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咬了咬下唇,越发没了底气,怯生生道:“别的毛病,暂时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就明天再想,我要睡觉了!”叶知寒抬手将宋漓秋往床里侧一推,宋漓秋猝不及防,整个人萝卜似的骨碌碌滚到里头。叶知寒将外袍脱下,往衣架上一搭,吹熄了油灯自顾自地躺下。 房间陷入黑暗,宋漓秋浑身紧绷,双手环抱在胸前,背对着叶知寒,将整个身子蜷缩到一起。她握紧拳头,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警惕着身边的一切动静。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隐隐听见背后侧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难道叶知寒刚刚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吓她?原来堂堂骠骑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宋漓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左边手臂已被压得麻木,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整个动作尽量轻缓,生怕惊动了睡在外侧的叶知寒。 房中的黑暗她已渐渐适应,见叶知寒正老老实实地睡觉,宋漓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雪白的纱帐,她突然生出疑惑:成亲难道不应该布置成明红的颜色吗? 整个将军府除了灯笼和窗花,似乎并没有成亲的氛围。被褥是藏蓝色的,桌上也没有看见喜烛,叶知寒的卧房根本没有被当成婚房布置。 这门婚事,她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碍于圣旨威严,在益州出阁时该有的礼节,宋家都是一一遵循的。可到了将军府,他们连堂都没有拜,就稀里糊涂过去了。如此礼数不全,还算成亲吗?还是说,只要没拜堂,就算不得成亲? 想到这里,宋漓秋莫名欣喜起来。成亲乃是人生大事,只有上告天地,下达至亲,拜过各方神灵,才算礼成,没正儿八经地拜过天地,就不算成亲! 她还是自由身,她还有救! 只等今夜安安稳稳地过去,明天一早,她就再想办法逃走,只要逃出了将军府,再想办法假死一回,她的美好人生,就将再度开启新篇章! 宋漓秋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是咧着嘴悄悄开心。 颈间忽然吹过一丝温热的风,吹得她脖子酥酥麻麻的,宋漓秋随手挠了几下,依旧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里,并未多留意。 “想什么呢,如此开心?”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宋漓秋耳中却如同平地起惊雷,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当场凝固,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知寒不知何时醒了,侧着脑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可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跟为夫也说说吧!” 宋漓秋揪着襟口,不知该说什么,只想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关。 但叶知寒明显来了兴致,他侧身过来,支起脖子,煞有其事地往宋漓秋身边挪了挪。 “夫人不说话,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肯定不满,明明她在益州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凭什么他要被皇上赐婚,还平白无故地选中了自己?她到底有多倒霉,如此貌美如花,养尊处优,还要送上门来给人做续弦!都有过两任夫人了,也不知道低调点! 宋漓秋脑中虽有这番慷慨陈词,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说“不敢”。 “夫人过谦了,你不远千里来到凉州,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历经艰险才进了将军府,而我却独自睡觉弃于你不顾,想来确实不该。” 什么意思?他打算做什么?宋漓秋心中一紧,打了个激灵。 叶知寒坐起身,看着噤若寒蝉的宋漓秋,全然没有早晨在羊皮筏子上的嚣张气焰,不由暗暗发笑。 房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叶知寒装作没有在意,继续对宋漓秋逗趣道:“来吧夫人,春宵苦短,咱们要赶紧把该做的事情补上。” “不,不必麻烦了吧,还是直接睡吧!”宋漓秋左手挡着脸,右手攥紧衣襟,万分紧张地往床里侧缩,但床笫不过尺寸之地,她能退到哪里去,最后只得靠着墙,弓着身子蜷在一起。 身后的男人一寸寸逼近,温热的鼻息在她后颈间慢慢游走,酥麻难耐,每到一处,便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难道是要行周公之礼了吗?宋漓秋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死死咬住下唇,手心溢出层层细汗。她感觉自己此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眼看着屠夫磨刀霍霍,却毫无对策,只剩恐惧。 不,她不能任由人欺负,如若他步步紧逼,非要用强,她就下狠口咬,大不了鱼死网破! 宋漓秋握紧拳头,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警惕着叶知寒的下一步动作。 过了好一阵子,身后却没了动静,就连颈间的鼻息也察觉不到了。宋漓秋鼓起勇气,咬紧牙关,猛然翻过身来,却见叶知寒已四平八稳地躺在外侧,沉沉睡去。 光打雷不下雨,叶知寒有爱吓人的毛病吧? 清早,雪青提了壶热水来到卧房时,宋漓秋还在床上酣睡。 “姑娘,该起了。” “叫爹爹和阿娘先吃吧,不必等我。”宋漓秋翻过身去,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雪青轻拍宋漓秋的肩膀,“姑娘,将军府不比家里,您还是起来吧。” 听到将军府三个字,宋漓秋噌地坐起来,睁大眼睛盯着雪青,再慌忙检查身上的衣裙。看见衣裙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宋漓秋才大舒一口气,抓过雪青的手,无限委屈道:“雪青,我想回家!你都不知道我昨夜是怎么熬过去的!” 雪青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宋漓秋别说话,而后压低嗓子道:“姑娘,叶将军一早就带着一队卫兵出去了,听说是去巡视城防,连午饭都不会回来吃,咱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逃出府去!” “真的?”宋漓秋欣喜地眨巴眼,可转念一想,又开始忧虑,“咱们不能贸然出走,得有周全的部署,否则一旦被抓回来,就势必会连累爹爹和阿娘!” 雪青起身退到门口,环顾了一大圈后将房门关上,走回床边,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到宋漓秋手上,“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宋漓秋摊开信笺,“巳时三刻城外十里亭”,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她又将信封和信笺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但除了信封上画的一株芦苇,再无其他。 “这是奴婢今早在门口捡到的,就卡在门缝里。幸亏奴婢动作快,顺手捡起藏进袖子里,不然就被叶将军发现了。” “这跟我们逃跑有什么关系?” “姑娘你糊涂了?在将军府给叶将军传递消息,有必要遮遮掩掩吗?行事隐秘,不留名姓,明显是不想留下线索,以免招来麻烦,这定是老爷雇的高手到了!” 宋漓秋恍然大悟,感谢上苍,终于让她绝处逢生,等来了救星! “快!替我梳洗打扮,收拾行李,咱们准备溜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09 就算内心再迫切想离开将军府,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宋漓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她梳洗好后,换上一身鹅黄衣裙,端坐在外间,一面喝红枣粥,一面替里屋的雪青放风。 不得不说,将军府厨子的手艺,跟益州家里相比,差了不止一大截,不过看在今天是在凉州城待的最后一天的份上,她还是给个面子,勉强把一碗红枣粥喝完了。 拿起手绢揩了揩嘴角,四下没有旁人,她打开随行的箱子,从最底层的羊皮包里翻出厚厚的一摞银票,再紧紧卷起,塞进一个锦袋里藏进袖中,这才压低嗓子对雪青催促道:“快,咱们该走了。” 为了不引人怀疑,雪青只从首饰盒中挑出了十几件宋漓秋最喜欢的金玉首饰,将它们分别用布头包好,在缝在她贴身的中衣上。藏得如此隐蔽,就算路上丢了银钱,她们靠着这些首饰,也能滋润富足地过一段日子。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离巳时三刻只剩不到一个时辰,时不我待,她们赶紧出了房门。 后院没多少卫兵,宋漓秋很自然地绕了过去。转过□□便是前院,此处的卫兵明显比后院多了一倍,宋漓秋有些紧张,揪着袖口,连走路都不太自然。 “雪青,你说咱们就这么直接从大门出去吗?会不会太明显?” “姑娘,您现在的身份可是将军夫人,按理说,他们都得听您的。要不您就拿出在益州的气势,看谁敢拦!” 说得是啊!她现在也是有权有势的人了!宋漓秋深吸一口气,提了提腰杆,款步走了过去。 “夫人!”迎面而来的巡逻卫兵,齐齐向她颔首行礼。 宋漓秋点头致意,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舒适感。虽说之前在益州,她出门也是被商铺老板们前呼后拥的,但她清楚,那些人都只是看重她荷包里的银子,跟方才卫兵们忠心听命的感觉,完全不同。 沿着围廊转到府门口,宋漓秋斜瞥了眼站在两旁的四名卫兵,心里仍旧有些忐忑,但面上努力稳住神色,假装很自然地往外走。 “夫人!”面前的卫兵果然拦住了去路,宋漓秋心里暗叫糟糕。 “将军有令,近日府中加强戒备,府中人等不可随意出入,安全起见,夫人还是请回吧!” “本夫人在府里待闷了,连出去逛逛都不行吗?本夫人以前在益州时,可天天都要出门逛逛呢!” 卫兵有些犹豫,“这……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小的。” “兵大哥,你要讲点道理,夫人她可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都是要什么便有什么。夫人最喜欢园林景致,可你看看这将军府,连个亭台水榭都没有,再不出门转转,我们夫人都快闷出病了!”雪青郑重其事,一脸我最有理的样子。 宋漓秋很配合地捂着胸口。 “这……”卫兵摸摸脑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发生了什么事?”魏杨正神采奕奕地从外头回来,一看到被挡在门后的宋漓秋,便上前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夫人,有什么需要末将效劳的吗?” 糟糕,又来一个管事的,宋漓秋暗暗叫苦,干笑两声,“本夫人不过是想出去走走,昨天在马车上,都没好好看看凉州城的样子。本想着今天可以到处转转,却没想到,他们不让我出去,这真是……” “原来如此,”魏杨转头向卫兵解释道:“将军是命大家加强戒备,并不是要对夫人禁足。” “是!”卫兵颔首,立即退回到门边。 魏杨再度拱手,“夫人需不需要带随行的护卫?末将立刻为夫人调配。” “不要了不要了,多谢魏将军,我们就先走了啊!” 宋漓秋喜从天降,不敢再耽搁,拉起雪青快步走出了府门,几下就消失在街角。 十里亭,原是供人们送别亲友,折柳寄情的地方,宋漓秋懒得问路,直接顾了辆马车赶过去。 看看日头,差不多到时间了,但眼前官道旁的十里亭中,却空无一人。凉州不比益州,官道两旁没有葱郁树丛,有的只是零星几株芨芨草,和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荒原。 眼下刚到八月,正是益州山青水绿的时节,凉州已然刮起朔风。劲风携着砂石在荒原上肆虐,宋漓秋才下车站了片刻,两颊就开始泛红,只好和雪青赶紧坐回到马车里。 “我说两位客官,原上风大着哩,还要在这里等多久?老朽还急着赶回家叻!”赶车大爷将头缩在外衣里,坐在车头有些不耐烦。 雪青从怀里扯出张银票,“劳驾再等等,人就快到了。” “老朽不要你们的银钱,出来时我家老婆子说了,拉完两单生意就赶紧回去,她还等着我磨棒子面呢!” 宋漓秋摸出袖中锦带,抽出两张更大额的银票,递到老大爷面前,“拿着这些,够你们买十车棒子面了!” 谁知赶车大爷的火气更大了,反手就将银票甩回来,“你们听不懂是不是?我要那么多棒子面作甚?你们要等人就去亭子里坐着等,要走人我就把你们再拉回城里去,在这原上干等着吹风,我的马都要被吹蔫了!” 宋漓秋也较上劲了,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跟钱过不去的生意人。她从锦袋里直接摸出一叠银票,捏在手上挥了挥,“你的马车我包下了,今天就在这里等,哪也不许去!” “你要包我还不租了哩!下车下车下车!老朽要回去了,你们爱等多久等多久吧!”赶车大爷的犟脾气上头了,举着皮鞭将两人撵下去,自己赶着马车掉头回去。 宋漓秋彻底傻眼了,自从到了凉州,她的银子就没管用过,这可是她从前百试不爽的制胜绝招啊,怎么在这里就突然行不通了呢? 荒原上的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四下飞沙走石,没个落脚的地方。雪青用袖子挡着宋漓秋的脸,将她护在身前,“姑娘,咱们去亭子里坐着吧,兴许他们马上就到了。” 宋漓秋用手捂住口鼻,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荒原上朔风吹得更厉害了,一时间黄沙漫漫,遮天蔽日,主仆二人紧紧抱在一起,靠着亭边的围栏蹲下。宋漓秋心中惆怅得很,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般苦头,她堂堂益州首富之女,竟然落魄到如此田地,未免也太过凄惨了吧。 挨了好久,风终于渐渐停了,荒原上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十里亭前。 “怎么会是你?”白衣女子容貌清冷,声音比容貌更清冷。 宋漓秋和雪青正在亭中互相帮忙抖头发里的沙子,听到声音齐齐回头,“你在跟我们说话?” 白衣女子却不回答,依旧自顾自地发问:“他人呢?” “姑娘,她好像认错人了。”雪青附耳小声嘟囔。 “我岂会认错!叶知寒他人呢?” 好灵的耳朵,隔这么远都能听见!宋漓秋暗自惊叹凉州真是能人辈出。 方才白衣女子提到叶知寒,看来她非常清楚她们的身份,难道,她就是来搭救自己的人?不过,爹爹花了重金,难道就雇了一个人?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算了,不纠结这个,能有人来救她们就好! “叶知寒要是来了,我们还怎么逃走啊?”宋漓秋走下台阶,站到白衣女子面前,“对了,你准备怎么让我们假死呢?” “假死?” “对啊,不假死直接逃走,会给我家人带来麻烦的,怎么,我爹没跟你说这个吗?” 白衣女子看着眼前神情雀跃的宋漓秋,恨恨地要紧牙关,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比她更加貌美,但那又如何,她对叶知寒的情愫,是这个女人远远比不上的! 白衣女子握紧手中长剑,眼中寒光吓得一旁的雪青倒退了一步。 “姑娘,姑娘!”雪青赶紧把宋漓秋拉过来,“她好像被你问生气了。” 是啊,人家大老远跑来,一上来就被问东问西,质疑专业能力,这确实不太好。宋漓秋不敢再多问,缓和气氛道:“既然爹爹选了你,那我也信你。咱们快走吧,免得他们追来了。” 白衣女子甩开宋漓秋伸向她胳膊的手,冷冷道:“看来你是私自逃出将军府的,那你怎么知道在十里亭等我?你看到信了?” 信?对对对,是要拿出凭据,雪青从怀里掏出书信,“你看!这就是你给我们留的信!” 白衣女子看着信封上的芦苇图案,先是惆怅摇头,而后又变成无奈苦笑,自言自语道:“真是空欢喜一场,枉我孟苇抛下一切前来找你,可到头来,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荒唐!真是荒唐!” 宋漓秋和雪青一头雾水,相互对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苇的目光却落到宋漓秋身上,想到昨夜她趴在叶知寒卧房顶上,看到两人亲昵的样子,心底不由得泛出一阵恶寒,凄苦的眼神又渐渐变得冰冷,“如此也好,既然你送上门来,那我就先料理了你!” 说罢,孟苇拔出长剑,直直向宋漓秋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10 凉州城外的荒原东面,是一片苍翠的沙柳林,苍玉溪从沙柳林中穿流而过,让这里的沙柳长得比别处更精神。 一支马队在林边的坡地上停下,一个身形瘦削的汉子从马上跳下来,拿着水袋沿山坡一路小跑,来到溪边独自取水,其他的人则在坡上的胡杨下歇息。 “大哥,都好久没开荤了,这回干了一票大的,不如带兄弟们到凉州城好好搓一顿吧!” “是啊,最近一次大开荤都是二十多天前了,我肚里的馋虫都快饿死了!” “就是啊大哥,今晚我还要去陆家村踩点呢,再不好好吃一顿,我的手都快提不起刀了。” 靠在树下的壮汉伸了个懒腰,瞥了眼面前的五个兄弟,“你们说得我都搀了!”随后一拍大腿,“要不然,咱们现在就乔装进城,哥哥请你们去凉州城最好的千馐楼,痛痛快快吃一顿午饭!” “大哥英明!” 众人欢呼雀跃,连忙叫回溪边取水的老七,纷纷跳上马背,朝着凉州城方向快马加鞭赶去。 在荒原上疾驰了好一阵,等到远远能望见凉州城的城墙时,带头的壮汉一记响哨,招呼兄弟们勒马停下,而后神情严肃地嘱咐道:“凉州城可有重兵把守,为了方便行事,咱们一会儿先找个干沟,乔装打扮一番,免得别人一看衣服就认出了咱们的身份。还有,进城后都尽量低调点,别咋咋呼呼引人注意,都听到没?” “放心吧大哥,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进城,都心里有数呢!” “有数就好,吃顿饭而已,可别给老子惹麻烦,城里的守军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答应得响亮,正要挥鞭继续赶路时,却发现老七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七?倒是走啊!” “大哥你瞧那边,有三个美人儿正在说话呢!” 领头的壮汉顺着老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十里亭旁有三个人影。 “瞎说什么呢,隔这么远,脸都看不清楚,你还能认出是美人儿?” “大哥你看她们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能穿成这样的,定是美人!” “嚯哟,老子今天还不信了,你真他娘有这么神?”领头的壮汉转头对兄弟们吆喝道:“走,咱们过去瞧瞧,看老七是不是在吹牛!” “要是长得不美,今天的菜钱就全从老七的银子里扣!” 众人哄笑,齐齐调转马头,向十里亭奔去。 为了不吓到亭外的三人,临近十里亭时,他们开始沿着官道,缓步行进。 “大哥,老七眼神儿果然好唉,这三个小娘子,确实长得够水灵!” “你看你看,黄衣美人长得真好看呐,跟仙女儿似的!他旁边的白衣美人儿凶巴巴的,我不喜欢。” “老三你懂什么?凶怎么了?凶才有味道!” “哎哟,没看出来,二哥口味有挺重啊!” 七个光棍儿常年住在山里,不常看到女人,眼下兴奋得很,越聊越开心。 突然,老七脸色大变,嚷嚷道:“大哥不好了,那白衣美人拿着剑,好像要杀黄衣美人!” “使不得,使不得!老三快放网!”领头壮汉别的优点不怎么明显,怜香惜玉的精神倒是很突出。 刹那间,一张大网从老三马背上射出,向着十里亭外三人飞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三人死死网住。 领头壮汉率先跳下马,着急忙慌跑过去,一脚踢开落在地上的长剑,关切道:“都没受伤吧?” 孟苇方才不是没有注意到有人从旁经过,不过她以为只是路过的客商,加之杀人心切,便一时大意,现在想来悔之晚矣。 “快放我出去!”孟苇撕扯着身上的网绳,但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劝你还是别挣扎了,这可是捕狼的网子,结实着呢,越挣扎只会绑得越紧。” 宋漓秋和雪青被吓得不轻,连声音都打着颤,“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意欲何为?” 领头壮汉笑笑,“我们就是路过此地,看到你要被捅刀子了,出来路见不平的好汉!” 孟苇看了眼七人整齐划一的裘皮打扮,轻笑道:“你们是沙匪,光天化日胆敢在凉州城周边行事,就不怕被官兵捉拿吗?” “大哥不好,他认出我们了!” “老五你闭嘴!” 雪青慌了:“姑娘怎么办?他们真的是沙匪!” 一旁的老五也慌了:“大哥怎么办?可不能放她们回去报官啊!” 事已至此,沙匪头子当机立断:通通给老子绑回去! 被蒙住眼睛塞上马背,宋漓秋被一路颠簸,走了好久,最后才被扔进了一个山洞。跟她想象的贼匪山寨不同,这个沙匪窝其实就是个简陋山洞。山洞并不大,洞口被谷草和石块挡住,只有洞壁上的一个窗洞,能勉强透光进来。 她们三人被分别绑在三块石头上,雪青此时已然被吓晕了过去,孟苇倒是个硬骨头,一直用凶狠的眼神盯着沙匪头子,而沙匪头子此时,正捧了把沙枣送到宋漓秋面前。 “吃么?昨天刚摘的,甜!”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宋漓秋果断拒绝。 沙匪头子随手塞了一颗到嘴里,“别客气,洗干净的。” 宋漓秋依旧冷漠摇头。 “妹子,其实哥哥我不是坏人,把你抓到这洞里来,确实是逼不得已。” “那你放了我和雪青吧,放心,我们绝对不去报官。” 沙匪头子咧嘴一笑,“实话跟你说吧,现在不是我不能放你走,是我打心眼里不愿放你走。” 听不懂,这有什么区别吗? “那个,妹子,咱们能遇见,也是缘分,哥哥想问你个问题。”沙匪头子放下沙枣,两只手不安地在裤子上来回搓。 “妹子,你嫁人没?” “废物!你要是知道了她是谁,恐怕此刻后悔都来不及!” 孟苇的冷笑声,让沙匪头子突然警惕,“你是……” “没错!我就是益州首富宋兆铭的独女,如假包换的千金大小姐——宋漓秋!”只怕说出将军夫人的身份,这群沙匪会怂得直接将她送回去,宋漓秋抢先自报家门。 “你们做沙匪不就是求财吗?我跟你们合作,包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沙匪头子摸摸头顶的狐皮帽子,有些意外,“妹子,你,要怎么合作?” 终于遇到个愿意谈价钱的了!宋漓秋的财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瞬间来了底气,“你叫什么?” “谢铜锤。” “好的铜锤,给我松绑!” 谢铜锤左右看看,犹豫不决。 “我手都被绑痛了!洞口被你兄弟把守着,看我弱柳扶风的样子,是你们的对手吗?” 这倒是实话,谢铜锤又发扬了一次怜香惜玉的精神,给宋漓秋松了绑。 宋漓秋掏出袖中的锦袋,将里面的银票全部拿出来摊在地上。谢铜锤活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银票,惊得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 “这只是我随身带的一点银钱而已,现在都送给你,以表我的诚意。” 谢铜锤喜不自胜,不由分说赶紧将地上是银票全塞进怀里,“好说好说,合作!一定合作!” “这些钱不算什么,你若将我和雪青送到益州,不论你开口找我爹要多少钱,他都给得出。” 谢铜锤陷入更深一层的狂喜,笑得五官都扭曲了,“妹子你随便说,要我怎么合作都行!” “简单,先把这个恶妇的嘴给我堵上!” “宋漓秋!你要做什么!你……” 谢铜锤喜滋滋地把布头往孟苇嘴里一塞,“然后呢?” “然后找个人少的时候,把这恶妇悄悄丢到凉州城骠骑将军府门口,顺便在她身上留个字条,就说是她杀了我宋漓秋,特地绑来投案。” 宋漓秋不理会孟苇此时更狠戾的目光,她一见面就要杀自己,定有她的理由,拿她当替罪羊,最适合不过。 “完事后,你们再将我和雪青暗中送回益州,见到我爹时,客客气气也好,重金勒索也好,选你们最擅长的方式。不过你们放心,我一旦安全到达,就不会让我爹再追究此事,但时候你们拿钱走人,我顺利回家,两全其美!” 谢铜锤搓搓下巴,勉强从狂喜中找回一丝理智,“妹子,如今我已经拿了这么多钱,为何还要犯险,你不怕我现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 活了十九年,宋漓秋最不害怕的,就是见钱眼开的人,从刚刚谢铜锤看到银票的反应,宋漓秋就笃定能拿下他。 她揉揉手腕上的红印,不疾不徐道:“我有个习惯,就是出来玩时,每隔三五天,就会写封书信回家报平安。算算日子,今天我又该写家书了,不过被你们捆到这儿来,也写不了了。” “妹子,你想说什么?” 宋漓秋站起身,走到谢铜锤面前,装模作样地背起手。 “我想说,如果我爹长时间没收到家书,会不会花重金召集武林高手来寻我呢?我上一封书信可明明白白跟他说了我在凉州城,这么查找起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你头上吧?若是你敢对我不利,你觉得我爹会不会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然后把你剥皮抽筋切碎了丢到荒原里喂狼呢?” 糟糕,谢铜锤倒抽一口凉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11 谢铜锤是个果敢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后,当机立断要和宋漓秋合作,派出孙老四和戚老五,速速带上孟苇去凉州城。 进山洞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宋漓秋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沙匪窝的座上宾。 本想立即动身回益州,但雪青还在昏迷中,无奈,只有等到她醒来再动身了。 宋漓秋从一堆沙枣中挑了个最大的,用牙齿咬了一小口下来。口感又沙又面,她眉头一皱,反手丢得老远。百无聊赖,她只能跟谢铜锤闲聊几句,打发时间了。 “铜锤呀,三百六十行,为什么选择沙匪这个行当呀?” 明明是宋漓秋无聊地随口一问,谢铜锤的回答却走了心。 “不瞒妹子,我不像妹子你那么会投胎,一生下来就是花不完的银子。我从没见过我的爹娘,是阿婆把我养大的,小时候家里穷得吃不上饭,又无依无靠,只有跟着那些个流氓地痞,才能勉强分口汤喝。我就跟着地痞流氓瞎混,反正只要有我一口吃的,阿婆就饿不死。 后来,来了个新的县太爷,说要除霸安民,派人来抓为祸乡里的恶霸乡绅。消息传来时,阿婆劝我快走,我本可以带着她一起走的,可她说什么都不走。她说年纪大了,跟着我反而是累赘,不如留在家里。我心想,反正只是上山躲避风头,过几天再回来也是一样的。所以安顿好了阿婆,我就这么走了。 可我没想到,这个风头一避就是大半年,等我再回来时,阿婆已经过世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从那天起,我便决心离开村子,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去。后来在路上遇到沙匪,反正没个依靠,就索性投靠了他们,一步一步到了今天。” 宋漓秋心头一颤,没想到铜锤的身世竟这般凄苦,“不过铜锤,做沙匪也不是个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为祸一方,迟早会被官兵盯上。” “虽说我们是沙匪,可也并没真正做过什么坏事,不过就是去敲打敲打乡镇的大户人家,索要些银钱粮食,也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要是真有正经活计,谁还做沙匪啊?我们兄弟七个,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没个正经谋生的法子,想了也是白想,我们除了做沙匪,别的什么也不会!” 宋漓秋从未过过一天苦日子,对生计问题也从未有过担忧,看着面前这个本性并不坏,却无奈落草为寇的汉子,她心中泛出一丝同情。 “不如把我送回到益州后,你们就别回来做沙匪了,拿着我给的钱,去买几块好点的田地,再置办几间像样的屋子,好生过安稳日子吧!” “可惜你回不了益州,他们也买不成田地!” 熟悉的惫懒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宋漓秋身上的汗毛又炸了出来。回头一看,叶知寒不知何时立在洞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夫人好兴致,不在将军府好好呆着,竟跑到黑云山来赏景了!” “我……对!我听说这里山光秀美,尤其是山洞,冬暖夏凉,很是神奇,所以来看看,只是看看。”宋漓秋一见到叶知寒,整个人都怂了,连带着说话都没了底气,完全看不到方才威胁谢铜锤时的英气。 谢铜锤警惕地站起来,“你是……你是叶知寒,叶将军!” “如何?”叶知寒凤目微转,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谢铜锤挺直胸膛,恭敬行礼道:“小人敬重将军守边御敌,今日得见将军,余愿足矣!将军夫人在此小坐,招待不周,还请叶将军见谅。既然叶将军来接夫人,小人也不便相留,将军、夫人,请回吧!”说完坐了个请的手势。 什么意思,一看到叶知寒就直接把她卖了?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她的保镖啊!宋漓秋在心中暗暗叫骂。 叶知寒抬了抬眼皮,把手伸到谢铜锤面前,“交出来吧。” “小人不知将军所谓何物,请将军明示。” “你掳劫我的夫人至此,还打劫了她的银票,你可知罪?” 谢铜锤吓得浑身一抖,赶紧从怀里掏出银票,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叶将军饶命,小人不知她就是将军夫人,才吃了豹子胆将她掳劫回来,小人知错!小人看夫人气质不凡,将夫人奉为座上宾,不敢有半分造次,还请将军大人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叶知寒将银票如数揣进袖子,语气平静道:“绑了,带走吧。” 两个军士从外头进来,将谢铜锤捆住双手,押到了洞外。 逃跑被逮到,宋漓秋感觉自己这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懒得为谢铜锤求情,谁下场更惨还说不定呢。 “夫人,请回吧!”叶知寒对她微微一笑。 宋漓秋苦笑两声作为回应,悻悻往外走,这才看到山洞外,站着十来个披甲执剑的军士。从谢铜锤到余老七,五个沙匪被规规矩矩绑成一串,正哀怨地看着她。 她叹口气,回以同样哀怨的眼神。 “夫人,上马吧!” 叶知寒牵来他最爱的枣红汗血马,立在一旁等待。 宋漓秋看着半人高的马镫,拽了拽裙子,不知该怎么上去。叶知寒走到身后,将手往她腰间一拦,直接抱着她一起跃上了马背。宋漓秋吓得惊呼一声,她不会骑马,只好紧紧抓住身前的鞍头,不敢乱动。 雪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时被单独安排在一匹马上,被军士牵着缰绳赶路。 沙匪藏身的黑云山,位于荒原的东面,距凉州城五十里远。眼下时辰不算早,想要在天黑前赶回去,必须快马加鞭。 马队一路疾驰,领头的枣红汗血宝马上,鹅黄的裙角随风飞舞,伴着马蹄翻起的金色沙砾,融成荒原上的一抹瑰色。不过马上的宋漓秋,此时可没这般惬意,马背颠簸,宋漓秋正竭力握住马鞍。不敢挨叶知寒太近,又难以稳住身形,宋漓秋已经双手发麻,累得满头是汗。 前方道上横着一块巨石,枣红马前蹄一抬,高高跃起。宋漓秋顺着惯性,身体后仰,后背自然而然贴上了叶知寒的胸膛。温热的感觉穿透衣裳直达后背,宋漓秋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有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贴近一个男人的胸口,心中很是焦躁忐忑,赶紧拉回身子,抱紧马鞍。 耳边虽有风声呼啸而过,可她仍然能清晰感觉到背后叶知寒的鼻息。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她耳边,伴随着时而不小心碰到的火热胸膛,扰得宋漓秋神思不宁。 背后的叶知寒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垂眸间,偶然看到宋漓秋微微发红的耳朵,粉润晶莹,很是可爱,便忍不住腾出手来,轻轻用食指戳了戳。 “啊!”宋漓秋惊叫一声,顾不得其他,赶紧收回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马背颠簸,没了双手的支撑,她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完全跌进叶知寒的怀里。 “夫人,你在吃我豆腐吗?”叶知寒低下头来,抵着她的额头真诚发问。 “哪有!”宋漓秋面上登时布满红云,正要挣扎着离远些,却被叶知寒禁锢在怀中。 “别动,小心掉下去。” 宋漓秋没办法,安慰自己大女子能屈能伸,只好乖乖坐在叶知寒怀里。 一大早就偷偷从将军府逃回来,现在日头西挂,宋漓秋早已腹中空空,没过多久,肚子便开始不听话地发出咕咕声。 “夫人肚子里,似乎有个小娃娃在说话。” 宋漓秋被成功激怒,“你才怀孕了!” 叶知寒不跟她逞口舌,直接下令马队到前面的沙柳林中稍作休息。 苍玉溪潺潺流过沙柳林,虽水量不大,却经年不断绝,滋润一方绿洲,也护住一番清凉。途径荒原想要休息,都得到这片沙柳林。 叶知寒跳下马背,向宋漓秋伸出手,“手给我。” 宋漓秋扭捏地搭上叶知寒的右手,正要翻身下马,腰间又被叶知寒左手一勾,整个人被连拉带拽地被抱了下来。 叶知寒取过马上的水袋,递给宋漓秋,“拿去,免得饿晕在半路上。” 宋漓秋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了,方才一直没敢说。她连忙拔出塞子,直接灌了一大口进去,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被呛得直咳嗽。刚刚还奇怪为什么叶知寒会对她这么好,现在看来,他果然没安好心,竟然拿酒来捉弄她!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雪青麻利地跑过来,一个劲帮她轻拍后背。 “雪青,雪青,我头好晕!” “姑娘你没事吧!哎呀,姑娘晕过去了!” 叶知寒眉尾一挑,走过来一看,宋漓秋果然靠在雪青肩头,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 “将军,你给我家姑娘喝了什么呀?” “马奶酒而已。” “哎呀糟糕了,我家姑娘不能碰酒,别说喝了,就是闻到酒气都能醉半个时辰!” “那该如何?” “现在只能尽快赶回去,喂些水给姑娘,再静养歇息几个时辰,才能苏醒过来。” 什么怪毛病?叶知寒摇摇头,将人拦腰抱起,脚尖轻点,腾空坐回到马上。 宋漓秋紧闭双眼,手指微不可察地抠了抠发痒的膝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12 将宋漓秋在怀中放置好后,叶知寒正要下令马队启程回凉州城,两名军士顺着溪边赶来,手上还各自押了个人。 “报!启禀将军,我等擒获两名贼人,请将军发落!” “带上来!” 待军士走近,叶知寒还未开口,被挨个捆在马上的沙匪们却先激动了。谢铜锤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哀嚎道:“老四!老五!不是让你们带人进城吗?怎么伤成这样了?” 军士拱手回禀道:“将军,我等发现他俩时,他们正被捆在下游的胡杨树下,伤得不轻。” 叶知寒瞥了眼谢铜锤,“说吧,怎么回事?” “叶将军您有所不知,先前在十里亭,有位白衣女子意图谋害夫人,幸亏我们兄弟及时发现,路见不平,果断出手,和那女子恶战了好一阵,才将夫人救下。否则,夫人恐怕早已惨死在那毒妇的利剑之下了!” 谢铜锤越说越激动,“我们兄弟久仰将军威名,便商量着将那毒妇绑了,送到将军府门口,听候您的发落。可谁料,才送到半路,我的两个兄弟就遭此毒手啊!将军,请明鉴啊!” 这可是将功折罪的好机会,能不能免除掳劫将军夫人的罪名,就看眼下的表现了。谢铜锤赶紧催问:“老四、老五,将军已经知道我们见义勇为的事了,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快一一禀告给叶将军!” 孙老四捂着被打肿的两腮,幽怨道:“那贼妇好生卑鄙,骗我们说口渴要喝水,结果趁我和老五取水不备,偷偷弄断了绳子,从背后偷袭我们。” 戚老五摸着流血的额头,接着补充,“她把我们残忍毒打一顿后,将我们捆在胡杨树下,然后抢走我们的马,逃之夭夭了。幸亏军爷们及时前来,救下了我们,否则今晚,我们兄弟真要喂狼了。” “叶将军,我们兄弟为了保护夫人,不惜遭人殴打血洒黄沙,请将军明察!”谢铜锤恰如其时地表了一番忠心。 叶知寒若有所思,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回到将军府时,府中已经掌灯,宋漓秋被叶知寒抱到床榻上,盖上被子捏好被角。 “来人,请胡军医过来!” “不必了将军,姑娘这是老毛病,躺几个时辰就好,不需要请郎中的。”雪青赶紧阻止。 叶知寒眸中闪过一丝光华,“哦?我以为似这等奇怪的病症,需要好好找郎中瞧瞧,再施针治疗一段时日,彻底根治了才好!” 什么?施针?宋漓秋吓得哆嗦了一下。 雪青也被叶知寒的话吓到,急得直绞手指,“其实只要不沾酒,这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大可不必请郎中的。姑娘身子娇弱,向来最怕针灸了,还是……” “有毛病就要及时根治,不能姑息。”叶知寒明显来了兴致,侃侃道:“没关系,那就直接请胡军医来扎一个月,多扎几次,习惯了就不怕了。” 宋漓秋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今晚逃不过被针扎的厄运?她不由得捏紧藏在被子下的拳头,死死咬住后槽牙。 叶知寒煞有其事地坐在床沿上,拿手抚了抚宋漓秋的额头,“哎呀,发烧了!胡军医怎么还没来,再去催!” 宋漓秋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好好躺在床上,发的哪门子烧!叶知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她算是领教了! 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漓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完了,军医来施针了!她额上青筋暴跳,看来,今夜真的是在劫难逃! 她五岁那年感染了疫症,吃了多少副药,请了多少大夫,都始终不见好。后来,是宋兆铭将她抱到京城名医许大夫的药庐中,连着施了一个多月的针,才将她从鬼门关捞了回来。不过从那以后,宋漓秋一见到针就害怕,别说要替她施针了,就是亲眼看到针扎到别人身上,她都忍不住哆嗦。 脚步声到了门口,宋漓秋捏紧拳头,白天她背着叶知寒私自逃出将军府,结果被叶知寒抓了个现行,她忐忑了一路,不知回府后叶知寒会怎么惩罚她,才出此下策装晕倒。雪青也是默契十足,没有事先商量,一看到她装晕就配合演戏,一如以前在益州家里时那样。 可是眼下,军医已经到门口了,再不跑恐怕真要被扎针!宋漓秋豁然睁开眼睛,准备翻身起来,大不了就是被叶知寒禁足关在府里,从此哪里都不许去,眼下,她可顾不了那么多了! “启禀将军,南城楼突然起火,火势浩大,一时难以扑灭。” “什么?快,过去看看!” 听到门口魏杨的声音,宋漓秋这才放下心来,虽说此时幸灾乐祸有些不厚道,但一听到叶知寒要走,她还是忍不住抿嘴偷笑。 等到脚步声走远,宋漓秋才喜滋滋地翻身坐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方才吓死奴婢了,还以为叶将军真要让军医来给您施针呢!” “哼,还轮不到他来欺负我呢!”叶知寒一走,宋漓秋立刻恢复了神采。不过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眼下她已经饿得快直不起腰了。 “雪青,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啊!” “姑娘想吃什么?” “时候不早了,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做饭,就随便做些玉蓉椰丝蟹子糕、什锦莲蓉翡翠酥,再来碗松香莲米露,随便塞饱肚子就行了。” 雪青抠抠脑门,“姑娘,这些虽说都是您以前常吃的,可这些糕点甜食本身就不寻常,在凉州,别说做出来了,就是凑齐椰丝、蟹子、莲米这些食材,都不容易。” “你说的也是,可我现在饿得很,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不过将军府的厨子手艺确实不咋地,我实在是不想吃他们做的东西,你能做什么吃的,就快点做来吧!” 雪青想了想,“煲汤的食材厨房应该有,姑娘爱吃的东西不多,奴婢去给姑娘煲个鸡汤吧!” 宋漓秋微笑点头,“好!随便弄弄,越快越好!” 雪青出门后,宋漓秋穿好鞋袜到外间坐好,想着鸡汤这么简单的玩意儿,应该很快就能端上来吧。她把茶壶往旁边推了推,给鸡汤提前腾出位置。 可左等右等了好半天,她肚子的咕咕声越来越嘹亮,依旧没等来半口吃的。 没办法,眼下只能先将就混个水饱,宋漓秋惆怅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杯刚端到手上,她就听见有人正在门口叫自己的名字。 宋漓秋抬眼,直接将手中的茶杯吓掉在桌上,水花四溅散开,滴落到宋漓秋的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不过手上的灼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眼前的刺激,因为此时立在门口的,正是今天白天要取她小命的毒妇——孟苇。 “我们又见面了。”孟苇仍旧一身白衣,配上她寒入骨髓的眼神,着实渗人。 “是挺巧的哈!你,你来找叶知寒呀?他出门去了,刚走不久,你现在追出去,肯定能追上!”宋漓秋尴尬笑笑,抓着桌幔不安地站了起来。 “我不找他,今夜,我只找你宋漓秋!” 宋漓秋心里更慌了,“咱们就见过一面,你缠着我做什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然,要不然你先拿些钱出去散散心,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宋漓秋一面赔笑,一面伸手掏袖里的银票。可掏了半天也没掏到,这才想起银票都被叶知寒没收了,珠宝还在雪青身上。 “别耍花招,今夜我特来取你小命,看剑!” 孟苇挽了个剑花,提剑就朝宋漓秋刺来。宋漓秋没地方躲,索性将桌布往前一掀,茶壶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四溅,一大半都洒到了正冲过来的孟苇身上。 孟苇被烫得不轻,抖着裙角惨叫,宋漓秋隔着桌子,看着就疼。 等到孟苇缓过劲,眼中已经蒙上更狠戾的杀气。 “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好不好?我爹是益州首富,只要你剑下留情,你要多少钱我爹都给得起!” “废话少说!贱人,受死!” 宋漓秋眼看自己的制胜绝招再度失效,心中又惆怅又着急,看着步步逼近的长剑,本能地往后退。 孟苇腕上一劲,直接朝宋漓秋胸口刺去。 就在剑尖要刺到的刹那,她的手腕陡然被一只大手扼住,手掌失力,长剑也随之掉落在地。 “叶知寒!你怎么才来!”宋漓秋看着飞身进门,正站在她身侧的叶知寒,激动地躲到了他身后。 “放心吧,她杀不了你。”叶知寒仍旧语气惫懒,目光不紧不慢地转到了孟苇身上,“你终于出现了。” 孟苇此刻完全像换了个人一般,看着叶知寒的眼神无比哀怨,这副深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方才是个提剑杀人的狂徒。 宋漓秋侧过头,幽幽道:“你们什么关系?很熟啊?” 叶知寒眸色晦暗不明,语带笑意,“岂止是相熟,算起来,她还是我前一任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13 听到叶知寒如此说,孟苇的情愫立即被点燃,语气绵绵道:“叶郎,你当真认我做夫人?” 叶知寒松开她的手腕,挑了挑眉头,“只要你早点招供,下狱之后,我便给你将军夫人的伙食待遇。” 孟苇眼中的光华转身即逝,美目凄凄道:“叶郎,我对你一往情深,在京城时就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又何必说这些话来伤我?” 宋漓秋躲在叶知寒背后,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前任夫人,叶知寒前面的两位夫人,不是早就被他克死了吗? 叶知寒根本不想跟孟苇闲扯,挥手招了一队卫兵进来,下令将孟苇押到前厅,这才转身看着宋漓秋,戏谑道:“夫人这么快就醒了?怎么,胡军医已经为夫人施过针了吗?” “没事了,我已经全好了!大晚上的,就不需要劳烦军医了吧!” “那怎么行,听雪青说,这可是夫人的旧疾,有些老毛病,还是得早日根除才好,免得日后不好收拾。夫人,你说呢?” “将军真是太客气了,你快去忙吧,改日,改日我一定请郎中来仔细瞧瞧。”宋漓秋悻悻答话,她才死里逃生,叶知寒不知道关心她有没有事,反而旧事重提又要扎针,到底有没有点同情心? 叶知寒看着宋漓秋一脸的不安,和不断抠袖口的手指,越发觉得有趣。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一紧张手指就动来动去,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那好,就约在明日诊病。”说完,叶知寒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留宋漓秋在卧房内,独自惆怅。 孟苇被捆住手脚,和另外三个同样被捆住的男人一起,齐齐被押在前厅。 叶知寒坐在堂上,端着茶杯冷冷开口,“你们谁先说?”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却都不作声。 “要是不说话,那我就随便挑了。” 说完,叶知寒指着最左边的人,“就他了。” 左边的人还没听明白,卫兵已经得令来到身边,举起手肘朝他面门就是一记痛击,那男人痛呼倒地,吐出一口鲜血,仔细一看,两颗断了半截的门牙正躺在血里,悲剧退役。 另外两个男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久闻叶将军威名,没想到竟是不问缘由就殴打平民的酷吏,当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还装?南城楼起火时,你们几个都鬼鬼祟祟藏在附近,干什么?难不成,你们深更半夜在那儿赏月?” “我们不过是城中的百姓,只不过碰巧从屋里出来了,就该被如此对待吗?凉州城还有王法吗?” 叶知寒懒得多说,随口道:“别装了,你们既然这么喜欢说话,那就把舌头拔下来比比,看看谁的更长。” 三个男人吓得瞪大双眼,“叶知寒,你还有王法吗?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们?难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就能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吗?” “真的好啰嗦。”叶知寒挥了挥手,六名军士上前将三个男人按住,作势就要拔剑。 “叶知寒!你冲我来好了,不必为难他们!”孟苇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叶知寒。 叶知寒放下杯子,转过头来,眸色晦暗不明。 “那你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句隐瞒,我立刻拔下他们的舌头!” 孟苇咬了咬下唇,一字一顿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北稷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目的就是探知边关布防,为下一次北稷大军南征赢得先机。” “你都做了什么?” “三年前,我假装落难,求得叶老夫人庇护,再一步一步取得叶老夫人的信任,让她收我做义女。我知道老夫人盼将军早日成家,便旁敲侧击,表露自己的心意。一开始,老夫人不为所动,但后来,在你的第一任夫人病故后,我再次向老夫人表露想要远嫁凉州的心思后,老夫人终于欣然答应,替我做主,送我离开京城,嫁予将军。” “成婚当夜,将军不在府中,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便趁机去书房中寻到了布防图,再临摹了一份,让人连夜带出城去。之后,便发生了苍龙岭一役,北稷军队绕过了将军布下的机关,偷袭苍龙岭的守军,苍龙岭守将不敌,弃关而逃,你们汉人军士,只能暂时退守金崖关。” 孟苇说着说着,眼中再度深情款款,“这些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要逼我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他们担心我暴露,强命我撤离,我是不会假死离开将军府的。” “说得倒是很详尽。”叶知寒抬了抬眉,“你这次大老远跑来,又要来拿什么?” 孟苇此时眼中已经水汽弥漫,“我骗他们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将军府,必须来取,他们便派了三名弟兄随我一同入城,趁着夜色点燃南城楼,声东击西助我进府。” 孟苇停顿了片刻,似下了很大的勇气,朗声道:“我其实就是想来通知你,金崖关的布防北稷军队已经全数知晓,大军已经南下,不日便陈兵关下,你们没有胜算的,叶知寒,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快走吧!” 一旁三个男人不敢相信,他们舍命掩护孟苇来到将军府,竟然是为了给敌将通风报信! “孟苇!你私通消息,简直枉费主人的一番心血!” “叛徒!你不配当北稷人!叛徒!” 孟苇充耳不闻,依旧呆呆望着叶知寒,“叶郎,三年前我初次见你,就对你情根深种,你我夫妻一场,虽然有名无实,但我孟苇始终将你视为丈夫。今日我所言句句属实,北稷二十万大军此刻已经开拔,你们抵挡不住的,快走吧!” 叶知寒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亦是寒气逼人,“说,为什么要杀宋漓秋?” 孟苇对叶知寒的话不可置信,她背主叛国、不惜舍命赶到凉州城,潜入将军府,给叶知寒通风报信,可此刻,他对自己的深情全然不顾,却去关心另一个女人。难道她的痴心付出,竟抵不过一个满身铜臭的黄毛丫头? “我讨厌她!她必须死!凭什么,凭什么你那么在意她!” 默了半晌,孟苇又找回一丝底气,“叶知寒,我早就研究过你,所以我了解你,你不可能这么快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是拿她来激我的,对不对?我假死后,你为我立碑刻字,明明就是在乎我!你故意跟她亲近,就是在激我,因为你不信我真的死了,所以急着接新夫人进门,逼我出来,对不对?其实你是在意我的,否则以你的脾气,就算老夫人做主,没有你点头,我也不可能嫁给你!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叶知寒眼中寒光渐渐敛去,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掷,“把他们带下去,严加看管。” 宋漓秋已经饿得趴到桌子上,又等了好久,才看到雪青端着个紫砂罐进来。 “姑娘,现宰的老母鸡,将就煲了一个时辰,快尝尝。” “一个时辰!雪青,你存心想饿死我啊!不是说好的随便弄弄吗?” 雪青委屈地眨巴眼,“姑娘,在益州时,你吃的哪一样东西,烹饪时间低于一个时辰了?那些个草草做好端上来的玩意儿,您可从来都不碰的!” 宋漓秋回过头想想,好像也是,她对于生活,从来没有放低过要求。算了,懒得计较那么多,她接过雪青盛好的一碗鸡汤,捻起勺子吹了吹,喂了一口进肚。 嗯,好久没喝过这么浓香醇美的鸡汤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生活。 塞了几口鸡肉,宋漓秋豁然记起方才的事情,抱怨道:“雪青,你不知道,我方才差点又被一剑捅死了。” 雪青吓得拍着桌子跳起来,“叶将军果真如此暴戾?姑娘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宋漓秋大无畏地摆摆手,“没伤到我,还是白天那个恶婆娘,居然直接追到将军府来了。这一次,是叶知寒回来救了我。说起来,恶婆娘还是叶知寒前一任夫人,荒唐吧?” “什么!”雪青难以置信,缓了一缓,又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说不定恶婆娘和叶知寒有什么奸计!不行,她家姑娘本就处在劣势,眼下可更不能稀里糊涂地被人卖了! “他们现在在哪?”雪青义愤填膺。 “前厅,正受审呢!” 雪青眉头一皱,“姑娘,我去去就来!” 宋漓秋不懂为什么雪青对叶知寒的事这么感兴趣,在她看来,孟苇就是叶知寒的老情人,看她这个新夫人不顺眼,所以要杀掉。想要真正躲过劫难,还是得早点从将军府逃出去才行! 喝完了鸡汤,宋漓秋又百无聊赖地在卧房中走了十个来回,才看到雪青从外面跑进来。 “你趴墙角都听到什么了?” 雪青神情复杂,似探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姑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好的吧。” “叶将军已经点兵出发,连夜往金崖关赶去了,今夜姑娘可安心歇息。” “那坏的呢?” 雪青的眉眼往下一耷,瞬间哭丧着脸道:“北稷人马上就要打来了,姑娘,咱们都要没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14 第二天一大早,宋漓秋便和雪青收拾好包袱,又一次溜出府,准备雇一辆马车直接回益州。 才跨出将军府大门,她们便感觉街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街上多出了一倍的巡逻士兵,城中各处阙楼也明显增加了兵力,连傻子都看得出,这是大战将至的意思。 按理说,比起她们,凉州百姓应该对这些防卫变化更为敏感。按照宋漓秋的预想,现在城中应该是一片大战前夕的慌乱景象,城中百姓就算不逃出去避难,至少也应该会忙着屯粮抢米,搞得街市一片狼藉。如此一来,她们趁乱出城,应该能更好地隐匿踪迹。 但是,看看街道两边一如往常的热闹场面,不管是开店迎客的,还是走街叫卖的,以及满大街慢条斯理闲逛的,没一个流露出半分紧张,宋漓秋真怀疑他们是不是都睁眼瞎。 不管了,这些不是她该关心的,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找马车出城。 来到上次雇马车的西市车行,宋漓秋再一次惆怅了,眼前偌大的露天场坝中,竟然连一人一马都没有,只剩下空荡荡的马厩、光秃秃的栓马柱、以及四处散落的草料。如此荒凉的景象,倒是很符合大战之前的氛围。 “姑娘,没有马车,咱们还怎么走啊?” “二位还可以坐轿子啊!”见宋漓秋和雪青面面相觑,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凑了过来指着停在车行门口的蓝顶轿子道:“马车臭得很,不配二位的身份。二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选择出行方式一定不能将就!来,看看我们的轿子,壮汉抬轿,气势到位,遇到熟人有面子;轿夫本地人,认路活地图,快速抵达绝不绕路;专业抬轿二十年,行路平稳价格实惠,今天上轿还有惊喜哦!” 宋漓秋尴尬地摆摆手,“不必了,我们要找的是马车。” 壮汉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二位客官这些天恐怕找不到马车,城中的车夫都歇业了,要代步,只能找轿夫。我们这些轿夫都是下力干活的,挣的是血汗钱,做的是踏实事,不像那些个喂牲口的,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娇气得不敢出来拉活儿。” 雪青凑到宋漓秋耳边,“姑娘,要不咱们就先雇顶轿子吧,能走就快走,万一将军突然回来,咱们又走不了了。” 宋漓秋略加思考,深以为然,“好吧,那就坐轿子。” “好叻,客官您请。”壮汉笑容满面地走到前头,为宋漓秋引路。 宋漓秋提起裙子,踮着脚走出车行的场坝。今天穿的是她最爱的明红衣裙,可不能弄脏了。迈过轿杆,她正要去揭轿帘,轿帘突然被人从里掀开,另一个壮汉从轿子里跳出来,举着手中的一大捧野蔷薇,对她一脸欢喜道:“客官,欢迎乘轿!” 果然是上轿有惊喜,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宋漓秋被吓得不轻。她干笑两声接过野蔷薇,勉为其难地坐进了轿子。 起轿,外头又响起壮汉的声音,“客官,要去什么地方啊?” 雪青在外面回答:“出城门,去城外最近的能租到马车的驿馆。” 没想到,话刚说完,轿子就应声落地,轿帘被人从外掀开,“不好意思客官,今日凉州城四个城门都关上了,严禁任何人进出,我们兄弟的轿子只在城内活动,您要出城的话,还是请出来吧。” 封城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么好的机会,她却走不成?宋漓秋心头很是苍凉,忧心忡忡地迈出轿子。 “雪青,走吧,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哎,客官等等!”轿夫从背后叫住了宋漓秋。 宋漓秋心中燃起一小撮希望的小火苗,回头期盼道:“怎么,你有出城的法子?” “不,你得把花还我们。” 宋漓秋忍住把花丢地上踩得稀碎的火气,幽幽瞪了两人一眼。 就在宋漓秋怒火中烧的时候,叶知寒正看着作战图,目光如炬。 “王副将,消息确凿吗?” 王副将拱手,笃定道:“没错,探子来报,北稷的主力正集结在鸣鹿山下,看来他们的目标,确实是金崖关左翼。” “好,那就别让他们白跑一趟!”叶知寒指着地图,开始部署兵力,“王副将,你速带三万人,从金崖关右翼关隘出去,绕到他们身后,攻下苍龙岭!李参将,你领兵五万,待北稷主力叩关,你便杀入大营,断其后路!刘参将,你领兵两万,绕到北稷军队左翼,待苍龙岭和鸣鹿山燃起烽火,再发兵攻敌。” “将军,您只留数千兵力守关,末将担心……” 叶知寒摆了摆月白的袍子,一抬眼,眸中光华大盛,“让他们只管来好了。” 鸣鹿山下,北稷大军擂鼓开拔,走在最前头的,是主将侯营。靠着在朝中做宠妃的姐姐,他才得了这次领兵南下的主将之职。初次领兵,又年纪尚轻,军中不乏有质疑之声。不过马上,他就能让所有质疑的人闭嘴了,这次南下,金崖关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到时候靠战功说话,看谁还敢多嘴! 军队行动迅速,很快就绕过鹿鸣山,隔着一片沙海,远远就能看见金崖关高耸的箭楼。侯营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即刻传令全军全速前进,争取一个时辰之内陈兵金崖关下。 “侯将军,汉人诡计多端,需多加提防才是。”侯营身后的白须副将有些不安,望着眼前的沙海,再度进言,“侯将军您看,此地前有鸣鹿山,后有金崖关,两相阻隔,正好挡住了朔风,按理说,这个季节,这里本该是一片背风的草场,再不济也该是片贫瘠荒原,不至于是眼前的沙海。” 侯营求胜心切,对副将的担忧根本不想理会,不耐烦道:“石副将,你到底想说什么?” “末将担心,前面的黄沙下,可能会有暗藏的机括。侯将军,汉人最善于玩弄机括,不得不防啊!” “哼,石副将,你打了一辈子的仗,怎么到现在竟如此畏首畏尾?打仗,靠的就是敢打敢拼!只要勇猛过人,拿出不要命的劲头,就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回大营中去,本将念你年迈体弱,不予追究!” 石岐不想放弃,正要再度开口,却被侯营直接打断。 “石副将,到底主将是你还是我?且不说本将手上有汉人守备的布防图,上面画得清清楚楚,前面就是一片沙砾!再者说,本将统领二十万精锐,就算这里有你说的机括,我北稷男儿一起上,就能将它们通通踏平!你若再在阵前口出狂言动摇军心,莫怪本将不念同袍之谊!” 玄影门是朝廷最为倚重的情报机构,玄影门培养出的细作拿回的布防图,石岐当然不敢质疑,只好将方才的疑虑尽数吞下,跟在侯营身后驱马踏进黄沙。 没有一丝风声,没看到一只活物,就连马蹄踩在沙砾上的声音,似乎都与别处不同,侯营坐在马背上,心中开始有些警惕。莫不是真被老东西说中了,这片沙海下,的确埋了东西? “传我军令,全军极速行进,切勿停留!” 无论如何,金崖关就近在眼前,就算沙下真有古怪,大不了冲杀出去,他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还能被沙子困住? 纵马疾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侯营和身后骑马的将士都来到了沙海的边缘,眼看百步之外就是金崖关下的草场,侯营轻笑一声,“什么黄沙藏机括,简直是无稽之谈!传我的令,谁先爬上金崖关的关楼,本将赏他黄金百两!” 众将士振奋起精神,纷纷拔出佩剑,呼嚎着策马向前冲去。 侯营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看向石岐,想瞧瞧他现在该是何等羞愧的模样,可一回头,侯营对上的,却是石岐无比惊惧的脸。 石岐瞪大了双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前方,“流,流沙!是流沙!” 侯营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冲杀出去的千余位将士,此时都陷入五十步外的黄沙中,大地像裂开了一道口子,原先静止的沙砾瞬间犹如汹涌洪流,裹挟着途径的一切活物,将他们强行拖往地下。数千军士连人带马一齐被流沙湮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方才的啾啾马鸣和意气呼嚎,此刻都变成了哀鸣和呜咽,侯营看着黄沙一寸寸没过他们的喉咙和脸颊,又惊又恨,却又无能为力。黄沙渐渐没过最后一个黑色的头顶,而后再度流淌成一片平缓的沙地,似乎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数千军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侯营一时乱了方寸,赶紧调转马头,下令全军后撤。 “侯将军,咱们中计了!” 伴随着石岐的惊呼,一声沉重的低鸣从地底传来,脚下的沙砾开始颤抖,侯营眼看着沙海中间开始刮起沙尘,一座巨型沙丘渐渐耸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15 “石副将,您跟汉人打交道最多,您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侯营这下慌了,态度变得恭敬无比。 “为今之计,只有快点撤出沙海!”石岐指着左边急忙道:“左侧!左侧没有流沙!快走!” 但话音刚落,左侧的地面也开始剧烈震颤,慑人的低鸣声从地底各方传来,一转眼,他们周围已经立起大大小小十数座沙丘。 整个沙海上已然沙尘漫漫遮蔽天日,北稷军士们受到惊吓,军心早已不稳,将士们从没见过如此阵仗,纷纷抱头鼠窜。 除了紧挨在身边的石副将和两个马前卒,侯营在风沙中看不见别的军士。地底的震颤还没有停止,这说明有更凶险的机括在等着他们,侯营不敢继续待在原地,掏出汗巾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准备策马冲出去。 “侯将军勿急!”石岐拦住侯营,对马下两个举着弯刀的马前卒命令道:“你们前面探路!快!” 马前卒面面相觑,始终迟疑着不敢迈步。 侯营拔剑,从背后一剑将右手边的马前卒刺倒在地,“违抗军令!当斩!” 仅剩的一个马前卒不敢犹豫,两手握举着弯刀,浑身颤抖,万分惊惧地往前走。 眼下四处黄沙弥漫,早已不能分辨方向,三人无头苍蝇般乱走,完全没个章法。 “啊!”走在前头的马前卒突然被什么咬住脚,“将军!救我!救我!”马前卒看着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沉入黄沙,惊恐地大声求救。 侯营和石岐赶紧勒住缰绳,掉转马头。 又一声沉闷的轰鸣从地底传来,地上的沙砾突然像水一般沸腾汹涌,似有千万条黑蛇在沙下穿梭。侯营的战马也同方才的马前卒一样,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蹄子一般,开始疯狂嘶鸣蹬踏。侯营努力稳住身形,害怕被摔落马下。 沙砾沸腾地越发汹涌,侯营的战马站立不稳,重重地向一旁倒去。他来不及多想,赶紧一跃而起,踩着马头飞身躲开。一回头,战马大半个身子已经陷入黄沙。 石岐已经跟他走散,不知去向,身边也再无一兵一卒,侯营额头已经汗如泉涌,汗水混着沙尘,像泥浆一般,顺着他的脸颊汨汨流淌。没有了坐骑,他不敢再乱走,心中恐惧难当,却又毫无对策,举目四顾,风沙障眼,他眯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地底又有了响动,侯营自知在劫难逃,索性激愤地拔出腰间佩剑,困兽一般嘶吼道:“有种就站出来跟我一决雌雄,别躲在机括背后,像个孬种般只会玩阴的!出来!我知道是你!叶知寒!咱们一对一,你根本不是老子的对手!” 但此时,除了呼啸的风声,侯营听不见别的回应。脚下沙砾又开始涌动,两座沙丘从侯营的左右两侧同时拔地而起。 侯营暗叫不好,提着剑想要离开,但脚下的沙子像有吸力一般,将他的双脚死死陷住,任他怎么挣扎,都拔不出来。 两座沙丘越来越高,他下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侯营看着沙砾渐渐没过他的膝盖,又很快没过胸口,致命的压迫感让他下肢快速麻痹,他分明感觉到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明明知道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可濒死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大声呼救。 “救命!我不想死!救我!” 沙砾很快没过脖颈,他整个人陷在黄沙中,不论怎么全力挣扎,结果都是枉然。 “救我!我是北稷主将侯营,我投降!救我!我不想死!” 地底的低鸣声骤然停止,侯营感觉脚底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身边的沙砾也停止了流动。空中飘舞的沙尘慢慢尘埃落定,侯营盯着淹没至人中的黄沙,崩溃地呜咽起来。 金崖关关楼上,叶知寒坐在堂上,正专心听着众位将领汇报各部的战果。 “禀将军,鸣鹿山下北稷军营被一举摧毁,歼敌两万,擒获降卒一万。” “苍龙岭和金崖关右翼形成合围,歼敌三万,擒获从流沙阵中逃出的北稷残兵四万。” “流沙阵歼灭北稷人无算,生擒俘虏千余,其中北稷将领有五个。将军,北稷主将侯营,也在里头。” “还不错。”叶知寒依旧穿着月白的袍子,将微微翻卷的袖口理正,喃喃道:“是时候了结剩下的事了。” 凉州大牢中,孟苇披散着头发,呆呆地望着头顶不足巴掌大小的天窗。 听见有脚步声,她懒得去看,声音冷清道:“北稷大军兵临城下了是吗?我劝你们还是各自逃命去吧,抵抗是没有用的。此刻来杀我出气,更是徒劳。” “恐怕你要失望了,来看你的,是我。”叶知寒低迷的声音响起,孟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快步走到铁栅栏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等到叶知寒走到跟前,孟苇才怔怔道:“叶郎,真的是你!仗打完了吗?你没事吧?” 不等叶知寒作答,孟苇又再度陷入矛盾,“不,不可能!如果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北稷大军已然战败?不,绝不可能,有我的布防图在,有二十万将士在,我们是不可能输的!不可能!” “你没猜错,北稷大军二十万就在三个时辰前溃败,多亏了你的布防图。” 孟苇睁大双眼,眸中满是惊惧,“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叶知寒招手,吩咐狱卒抬了把椅子过来,而后慢条斯理坐下,缓缓道:“你们北稷朝廷里有个叫玄影门的机构,专门培养细作,再将他们安插到周边邻国的重臣身边,伺机收集消息,传递情报。我说的,对吧?” 见孟苇垂下眸子,叶知寒继续不疾不徐道:“你们开始筹划在我身边安插细作时,我便已经得到消息。因此,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对台唱戏,真的好有意思。” “你是说,你从我接近叶老夫人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叶知寒理了理袖口,“不错,好在你待在京城时,手脚还算干净,否则依照我的脾气,你未必能活到今天。” 孟苇轻笑两声,冷冷道:“所以老夫人将我许配给你时,你便将计就计,把我放在你身边,再故意将假的布防图放在书房,让我将错误情报带回去。” “一点就通,真是孺子可教也。” “看来,果真是我自作多情,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我竟然还天真地想,在战后以功臣之身向大汗请命,求他饶你不死。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孟苇心痛如绞,自责难当,缓了好一阵后,才冷眼看向铁栅栏外的叶知寒,“你如今来看我,不会只是想要看笑话吧?有什么话,直说吧!” 叶知寒这才抬起眼睛,支起脖子道:“将玄影门安插的细作名单给我,我即刻放你走。” 孟苇依旧冷笑,“恐怕要让叶将军失望了,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为了个人生死能出卖手足的人?” “那你要什么?”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孟苇脸色清冷,目光更清冷。 叶知寒挑了挑眉,“你之前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不惜背叛主人,背叛北稷,在你心中,故国故主,远没有自己的私欲重要,我说的,对不对?” “哼!叶知寒,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未必!” 叶知寒明显没了耐心,懒懒道:“开个价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什么?”孟苇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要是你没想好,那我过几日再来。”叶知寒起身,开始沿着走廊往外走。 “慢着!你此话当真?” 叶知寒背对着孟苇,勾了勾嘴角,“说吧。” “我要宋漓秋死,我要做你的将军夫人!” 叶知寒冷冷道:“这个倒是不难。” 孟苇阴郁的声音中多出一分欣喜,“叶知寒,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 “愿闻其详。” “你跟我一样,都是为达目的,在所不惜的人!” 孟苇坐回到牢中的矮床上,用手指慢慢梳理披散在身前的长发,幽幽道:“我看得出,你喜欢那个黄毛丫头,可如今你为了一纸名单,连这丫头的命都不顾了,你可比我更狠。” “我会让你好好活着,不过你得知道,我从不留没用的人。”叶知寒依旧背身而立,抬了抬手,身边军士立即将纸笔递进去。 孟苇写下一个名字,将纸递了出来,“今日先写一个吧,等到宋漓秋死的那天,我会再写一个。” 叶知寒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将纸在掌中一捏,化成飞灰。“一个便够了。” “什么意思?”孟苇开始慌乱,“你不是答应我要杀了宋漓秋吗?你不是答应要接我入府吗?” “我几时答应你了?我只答应保你活着,仅此而已。”叶知寒缓缓转过身,言语中满是戏谑。 “你方才分明说,杀宋漓秋不难!你亲口说的!” “对,杀她是不难,但只要有我在,任何人就休想动她分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16 虽然北稷大军已被击溃,但凉州城中关押了数名北稷将领,将他们移送到京城之前,为防止北稷人来劫狱,凉州城仍旧城门封闭,禁止平民出入。 宋漓秋闲来无事,封城的这些时日,便一直带着雪青在街上闲逛。不管城外是战火纷飞还是太平无事,城中百姓的日子始终照旧,该摆摊的摆摊,该揽客的揽客。原先宋漓秋以为,这些百姓是打仗打习惯了,对战事麻木无感,可几天下来,她渐渐发现,是百姓很信任叶知寒,觉得他不会打败仗。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宋漓秋越走越没兴致。凉州城的珠宝店只有一家,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些往年的老款,裁缝铺倒是有两家,但里头的料子她都看不上。城中还有几家酒楼,也都不怎么样,不说别的,就说那家最大最贵的千馐楼,做出来的饭菜,不是太油就是太腻,都没几样能吃得下去。 “算了,咱们回去吧,这凉州城实在没意思,早晚得把我憋出病来不可!” “欸,姑娘,你看那前头是什么?好热闹的样子!” 顺着雪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宋漓秋看到街角的店铺正在张灯结彩,门口围了一圈人,确实有点阵仗。 穿得一身金光闪闪,很有财气的是店掌柜,正搭了个凳子站在门口,热情洋溢地招揽客人。 “各位邻居,各位街坊,小店今日正式开张,欢迎各位捧场!为庆祝叶将军大破二十万北稷大军,小店全场茶水糕点,今日一律六折!六折六折!仅限今日!此外,小店还请来了远近闻名的说书先生杨铁嘴,为大家再现叶将军威武破敌的英雄事迹!要喝茶要歇脚要听书的,都里面请叻!” 话音落地,门口一大圈的围观百姓都来了兴趣,三五成群地往店里走。雪青拉着宋漓秋,也挤在里头,硬着头皮往里闯。 “雪青,不过就是个拍叶知寒马屁的,顺便借了他的威望赚钱,咱们来凑这个热闹干嘛?” “姑娘你没听他说吗,有说书先生欸,咱们都好久没听过说书了,反正无事,进来坐坐嘛。” 看在掌柜的穿衣风格还挺顺眼的份上,宋漓秋稍作妥协,顺从地跟着雪青进到店中。 雪青抢到个说书先生跟前的桌子,将对着说书先生的位置让给宋漓秋后,自己歪着脑袋托着腮,认认真真地望向台上的杨铁嘴。 宋漓秋吩咐小二上店里最贵的茶水和糕点,她绝大部分的银票都被叶知寒没收了,不过幸好当日逃走时没有揣完,箱底留的一小叠银票还足够她挥霍些日子。这个叶知寒,人不在身边都害她过得如此紧巴巴,他一回府,她定要好好跟他讨个说法,想尽办法也要将自己的银票拿回来! 在宋漓秋认真思考讨债事宜时,台上的杨铁嘴已经准备就位,他将醒木往桌面上重重一敲,啪的一声,堂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 “却说那日,金崖关下黄沙漫天,遮云蔽日,叶知寒将军身着雪衣玄甲,手持重二百斤重的赤龙宝剑,负手立于关楼之上!前一日夜观天象,叶将军已经知晓,北稷大军叩关,就在今日!” 宋漓秋一脸不屑,“一惊一乍的,说的好像他当日就站在叶知寒身边似的!” 小二正在上茶点,趴低了脑袋在宋漓秋身后低声解释道:“客官说对了,杨先生的评书,从来讲究的就是真实二字。今天这场,就是杨先生走访了好几个送到城中辽养的伤兵,根据他们的回忆,最大程度还原当时的战况。这业务水平,凉州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小二越说越激动,台上的杨铁嘴也正神情激荡,没几下功夫,他已说到了金崖关下的流沙阵。 “却说那流沙阵,乃叶将军亲自找来散落在各处的能工巧匠,耗时三年秘密修建的御敌机括。此事机密非常,就连制作的工匠们都只做分内活计,不许相互探问。因此,流沙阵建成后,除了叶将军,没人知道流沙阵具体的构造,更不知破解的法门,唯一的对策,就是远远避开,切勿踏足。” 说得好像有鼻子有眼的,宋漓秋半信半疑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为此,北稷朝廷非常头疼,前后派出数名密探,查访当年的修建机括的工匠,但都无功而返。北稷人不甘心,索性派出国中最为美艳的十名女子,通过修习媚术,南下接近叶将军。北稷人妄图靠美色,来迷惑叶将军的英雄眼!” 噗!宋漓秋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得老远。 “姑娘,你没事吧?” 宋漓秋尴尬地揩了揩嘴角,连连摆手。 “不过,他们其中一人,靠着绝美的姿色和超强的媚术,竟然成功潜入将军府,安插到了叶将军身边。” 难道说的是孟苇?宋漓秋心头一紧,抬头望向杨铁嘴。堂中众人也都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替叶知寒捏把汗。 杨铁嘴这时突然停止了讲述,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茶碗,细细品了一口,“嗯,咱们福来茶馆的铁观音,可是选自江南高山深谷,正经八百的醇厚滋味,男人喝一口,比中了媚术还上头!” 门口掌柜赶紧接应,“今日开张大促,江南秘境极品铁观音,一壶只要一贯钱!仅限今日!” 堂中众人嘘声一片。 稍作歇息后,杨铁嘴继续开讲,“方才说道,有美艳女细作潜入将军府。可是各位细想,叶将军是何许人也,上知天命下通地理的必胜骠骑将军!他当即仰望星空,掐指一算,便知府中有通敌之人,于是事先将假的布防图放于府中,只等细作来偷!” “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女细作趁府中众人都已睡下,便偷偷潜至将军府密室,将邪恶的黑手伸向布防图,将它绑在腰间,再高举双臂施展轻功,一跃而起,飞出城外!” “原来孟苇武功如此高强!能从她剑下逃脱,实在侥幸!”宋漓秋喃喃自语,想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后怕。 一刻钟过去,福来茶馆的人越聚越多,两层高的茶楼里坐满了人,就连门口的巷道里,都站得满满当当。 杨铁嘴说说停停,中间喝了四次茶水,推销了三回茶水,终于说到最精彩之处。 “就在那日,叶将军立于关楼之上,面对进犯的二十万大军,依旧仰天谈笑风生,毫无惧色!只等北稷人走近,叶将军赫然举起二百斤重的赤龙宝剑,屏息凝神,捏着指诀默念咒语。顿时,一片金光从北稷大军头顶闪过,只见一只浑身火焰的赤色飞龙从天际跃出,对着二十万凶残暴戾的北稷人无情地咆哮。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旋地转,沙漠中瞬间打开无数扇地狱之门,将北稷暴徒连人带马,一齐吸入底下,永远不得超生!” “好!好!”茶馆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姑娘,我觉得他讲得有些夸张,叶将军又不是修道之人,哪会法术和口诀呀?您说是吧?”雪青小声吐槽两句,慢悠悠转过头,却见赫然看见宋漓秋已和身后众人一起,正站起来激动地鼓掌。 雪青眨巴眨巴眼,有些猝不及防。 等到众人都慢慢冷静下来,堂中才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先生,那个女细作呢?她被抓起来没?” 杨铁嘴将手上的纸扇一展,朗声道:“女细作已被英勇的守城将士擒获,在北稷军队进犯当日,被推下城头祭旗,当场血溅五步!诸君可知,一个单纯少女为何会一步步走上细作的不归路?一个美貌女子为何陷入权谋的漩涡苦苦挣扎?一个不合格的细作为何会葬送了二十万军士的性命?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这便是明日我要说的内容——《美艳细作回忆录》!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日分解!” 听到这里,茶馆二楼雅间内,一个黑衣男人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掷,气愤难忍,连带嘴边的络腮胡都跟着颤抖。 他竭力压低了嗓子,但声音还是怒意慑人,“我北稷的国耻竟被这群愚民如此嘲弄!现在师妹死了!我要他们都跟着陪葬!” 旁边的蓝衣下属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人,孟大人的仇一定得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朝廷刚折损了这么多将士,凉州又没了咱们的内应,如若此时汉人对北稷用兵,那北稷可真无还手之力了。” 黑衣男人乜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属下的意思是,大人应该从悲伤中坚强地站起来,痛定思痛,尽快安插新的细作到叶知寒身边,一旦他获得信任,便是我们最直接的情报来源。” “那好,隶夫,这个差事便交给你了,你手下的人若是立了功,我会亲自到大汗面前替你请功!” 隶夫颔首,“堂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17 等到宋漓秋从茶馆完听书回来时,叶知寒已经坐在卧房外间品茶。 “你回来了?”宋漓秋还沉浸在方才金崖关大战的精彩情节中,看见叶知寒坐在面前,竟一时有些激动。 叶知寒对宋漓秋的热情态度很不适应,挑了挑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明艳红裙配金簪,还是往常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转而看向雪青,“夫人去了哪里?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宋漓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常,干咳两声,“不过就是随意转转,你把城都封了,我们还能跑哪去?” 叶知寒勾起嘴角,“知道回来吃午饭,还算听话。” 听到吃饭二字,宋漓秋瞬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到将军府这些天,除了每天早上的稀粥她能喝几口,其他的饭食她都食不下咽。没别的,就是单纯的难吃。 再说了,方才在福来茶馆,她听书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就喝了一壶茶水,吃了两碟糕点。眼下肚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多余的地方? 面对叶知寒的午饭邀约,宋漓秋没有犹豫,直接抵在门口,抬手扶着额头,柔声柔气地唤雪青,“哎呀,雪青,我怎么又开始头晕了?” “想是姑娘方才走得太久,身子受不住了。姑娘,在益州时老爷就劝诫过您,说您身子弱,不能多走动,可您就是不听。现在可好,旧疾又犯了。姑娘,你得好好歇着,奴婢扶您去里间躺下吧。” “将军见谅,今日就不能陪将军用饭了。”宋漓秋挤出个略显憔悴的微笑,靠在雪青肩头往里走。 叶知寒没有抬头欣赏宋漓秋的表演,直接在院中叫了个卫兵过来,“你快去请胡军医过来,夫人又犯病了。” “不必了叶将军,夫人只是不舒服,稍作歇息就好。”雪青婉言拒绝。 宋漓秋也赶紧补充,“是啊,我早就习惯了,睡一觉就好了。” “那可不行,如今你是将军夫人,身份不同往日,身体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宋漓秋不服气,小声嘟囔道:“少骗人,明明前面两任将军夫人都没命了,也没到看有什么大影响。” “夫人慎言。”叶知寒放下茶杯,侧过头来看着宋漓秋,“记住,夫人是我唯一的妻子。” 会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个个耳朵都比常人灵敏。宋漓秋不敢再抱怨,忐忑不安地在床上躺好。 胡军医很快便到了房中,提着药箱行过礼后,便一本正经地开始搭脉诊病。仔细探查了一番后,胡军医捏着胡子,向宋漓秋问询道:“从脉象上看,夫人身体并无异样,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宋漓秋不安地抿嘴唇,把头扭开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这些天不想吃东西,常常觉得胸口闷得很,还爱头晕,对,头晕。” 胡军医越听越糊涂,又按着宋漓秋的手腕再切了一遍脉后,神情越发惆怅。 叶知寒负手立在一旁,拿出一副紧张的神情,“怎么,夫人的病情很严重吗?” 胡军医苦着脸从凳子上站起来,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禀道:“将军,老夫行医四十余年,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诊的也大都是军士,但没道理连喜脉都诊不出来。夫人的脉象无异,但方才的那些症状,分明就是女子有身孕的表现。” 什么?怀孕?宋漓秋听得又羞又臊,脸上登时腾起红云,恨不得将脸全埋进被子。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孕个大头鬼! 叶知寒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干咳两声掩饰。 “胡军医不必紧张,我这个夫人自幼便与常人不同,脉象有异也不奇怪。既然是怀疑她有了身孕,那就当怀孕照顾吧。这样,你替她先扎一个疗程的安胎针,帮她稳固胎气。” 宋漓秋心一揪,急得立马翻身坐起来,“不必了胡军医,其实我没事的!千万别扎针呀!” “夫人勿要激动,当心伤了胎气。”胡军医一面稳住宋漓秋,一面向叶知寒建议道:“其实夫人现阶段只需正常作息饮食,再适当外出走走,保持心情舒畅便可,暂时不需要针灸和药物辅助。” 叶知寒抬眼看了看一脸惊慌的宋漓秋,越发觉得有趣,不由得再度发笑。 宋漓秋闻声看去,又气又急,却又没底气抗争,只好幽怨地望着叶知寒。 叶知寒这才点头同意了胡军医的说法,将他送出门去。 好不容易捱到午后,宋漓秋仰着脑袋靠在廊下,看着头顶澄蓝如洗的天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绞着头发。 她逃出将军府的事情没个眉目,如今又多出怀孕的麻烦,真是越想越叫人头疼。 “姑娘宽心些,可能叶将军就是跟咱们开玩笑罢了,不会当真,过几天就好了。” “你怎知不会当真?他要是哪天真找军医来给我扎几针,我就真死定了!当年染病,被针扎一个多月的滋味,我可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雪青叹了口气,“总之,姑娘别愁了,要是愁坏了身子,奴婢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待呀?” “是啊我的夫人,要是愁坏了身子,那你肚里的孩儿,可要受苦了。” 一听到叶知寒声音,宋漓秋的眉头就不受控制地挤到一起。 叶知寒立在通向前院的拐角处,对她似笑非笑道:“夫人,跟为夫走吧?” “去哪?去干嘛?” “谨遵医嘱,外出走走。” 还真把她当孕妇了?宋漓秋满肚子火气发不出来,只得抱着柱子,对叶知寒怒目而视。 “真不去?” 宋漓秋果断摇头。 “也好,那我再问问胡军医,孕妇不遵医嘱的话,是不是只有换些法子照顾?” 说完,叶知寒转身就要走。 什么法子?是不是又想耍别的花招?宋漓秋身子弹得老高,赶紧叫住他,“欸!我去还不行嘛!” 叶知寒最爱的枣红汗血宝马就在门口,他将宋漓秋抱上马背,打马从南城门出了城。 一路南行,宋漓秋开始还揪着一颗心,时刻警惕地挺直后背,尽力避免跟叶知寒的接触。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过去,她已经被颠簸地没了耐性,歪歪斜斜地坐着,肩头时不时擦到叶知寒的胸口,也不在意。 “还有多久?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宋漓秋颇为无奈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 枣红马翻过一个满布巨石的山坡,宋漓秋再度抬眼时,前面的景色已经与方才大不一样。 湛蓝天空下,几缕云丝打着卷儿挂在天边。坡下不远处,一条清溪闪着鳞光,环绕着一片树林汨汨流淌,清溪两岸,长满了半人高的牧草。绿树青草溪流,一派南国风光,完全不似西北边塞景象。 宋漓秋心中豁然开朗,驭马而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没想到满是风沙的凉州城边,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夫人喜欢就好,有孕之人,需时刻心情舒畅才是。” 宋漓秋深刻怀疑,叶知寒要是一刻不在口头上占上风,是不是就浑身不舒服。她的好兴致瞬间被扫去大半,气得绷着脸,但心底的雀跃依旧未能平息。 继续催马向前,马蹄淌过清溪,渐渐向树林里走去。宋漓秋这才看见,树林中间的空地处,还有一间小木屋。 “欸?这是叶将军金屋藏娇的地方?” 宋漓秋冲叶知寒挤眉弄眼地笑,这一回,终于她占到上风了吧? 叶知寒盯着她,煞有其事道:“怎么?你是想搬到这里住吗?” 算了,说不过,宋漓秋摆手,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听到外面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老妇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到叶知寒,便喜笑颜看。 “将军?你都好久没来看老婆子了!” 老妇再看看他身前的宋漓秋,打量一番越发欢喜道:“这便是将军夫人吧?快进屋坐!” 宋漓秋一时没弄清什么情况,下马后只得乖乖跟在叶知寒身后,进到木屋中坐好。 木屋中虽然陈设简陋,但打扫地干干净净,宋漓秋左右看看,最后还是选择挨着叶知寒坐下。 叶知寒倒是轻车熟路,很自然地拿过茶杯,斟了两杯茶水。 老妇越看两人越是开心,轻声道:“你们大老远过来,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做些点心。” 宋漓秋立马抬手拒绝,毕竟来到凉州,能合她胃口的饭食就没出现过。谁知叶知寒抓回她的手,对老妇温声道:“阿嬷,做一份就好,多放些糖。” 宋漓秋扭着眉头,百无聊赖地掰指头,但随着厨房飘来的气味越来越香甜,她竟然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不到一刻钟,阿嬷便端出一碗汤食放到宋漓秋面前,“夫人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宋漓秋捻起勺子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喂了一口进去,汤食烫口,她被呛得直咳嗽。 难得,唇齿间的香醇甜蜜滋味,是她喜欢的。 叶知寒在她背上轻轻拍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好好吃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18 隶夫坐在福来茶馆二楼,优哉游哉地品茶,堂主出城后,他便是城中玄影卫的表率,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北稷至高特务机构的威严。 一名身着樱色襦裙的女子进来了,反手将门关上,俯身向隶夫行礼,“旗主,您找我。” “桑珠,你到凉州城几年了?” “回旗主,三年有余。” “对将军府,对叶知寒,了解吗?” “回旗主,属下除了在千馐楼乔装卖唱,其他时间都留意着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叶知寒何时外出,何时归府,何时巡关,属下都摸得一清二楚。” 隶夫对桑珠的回答很满意,手指敲了敲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过来。 “桑珠,你觉得凉州城的生活怎么样?比起在北稷,哪里更好?” 桑珠不敢妄言,拿拳头抵着额头表忠心道:“属下虽身在敌国,但没有一天不思念故土,属下在凉州,日日都在为北稷祝祷。桑珠没有别的期望,只盼早日为旗主分忧,助北稷拿下凉州!” 好一番拳拳报国之心,隶夫看向她的眼神都多出了几丝器重。他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对桑珠郑重道:“从今日起,你不必继续卖唱,本旗主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桑珠看了看桌上的五十两银子,“这是……” “这是你本月的俸银。” “可……属下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的俸银也没发。” 桑珠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俸禄的事,毕竟她报效家国是真,需要钱吃饭也是真。 隶夫尴尬笑笑,“桑珠,你也知道,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上次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本就是想扩展些土地,再以此让汉人皇帝赔款,好缓解国库的压力。可是结果你也知道,大军溃败,朝廷更没钱了。” 隶夫却不想再说下去,大手一挥,直接避过这个话题,“来,我跟你说说你的新任务。” 桑珠无奈收下银锭,认真听命。 树林木屋中,宋漓秋心无旁骛地喝完一碗汤食,才歪着脑袋问道:“阿嬷,这是什么汤啊,这么好喝?” “这是蜜枣羊奶羹,夫人喜欢就好。”老妇一面笑,一面将碗勺收回厨房。 宋漓秋望向叶知寒,指了指厨房方向,叶知寒这才解释道:“她是秦阿嬷,她的男人和儿子,皆是我的老部下,却都战死在金崖关外。他们死后,秦阿嬷便搬来凉州,说要陪伴着他们。” 看来也是个孤苦的人,宋漓秋有些动容,“那怎么不安排个像样的宅子,这里荒郊野岭的,她都没个人照应。” “每隔五到十天,便会有军士来这里拿蜜饯,那是她儿子以前爱吃的,她没了儿子,现在便做给军中军士吃。” 叶知寒顿了顿,换出轻松的语气,“这里有青草绿树和溪流,阿嬷说,这里很像她安州老家,不愿去别处。她喜欢待在哪,就由她罢。” 宋漓秋点点头,心疼秦阿嬷的同时,也有些心疼身边的叶知寒。他应该也有很久没回家了吧? “你呢?你想回去看你的阿娘吗?” “还不想。” “为什么?” 叶知寒偏过头,似笑非笑道:“因为她还不想见到你这个儿媳!” 宋漓秋扭起眉头,回嘴也不是,不回嘴也不是。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漓秋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后悔腰带系紧了。 他说秦阿嬷是安州人,那岂不是就在益州旁边,难怪她做的吃的,这么合她的口味。 “幸好你今天带我来看她,不然我在凉州城可要饿死了!” 叶知寒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腰带,动作幅度之大,连发髻上的双蝶金簪都要摇出来了。他抬起手,两指夹着簪头,往里压了压。 宋漓秋停了手上的动作,不知怎的,叶知寒触到她头发的时候,她心头一紧,耳朵也不自觉地烧了一会儿。 她确定,这股不自然的感觉,是她之前没有过的。以前别人对她的讨好,她都慨然接受,来者不拒。毕竟,她是益州城的大金主,讨好她是商户们的必修课。 但此刻叶知寒对她的体贴,似乎还有些别样的情愫,但这玩意儿是什么,她还说不上来。 脑子里被疑惑占据,反倒让她把之前想问叶知寒的话忘了。 她吃汤食被呛到的时候,叶知寒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记不清了,到底是什么来着? 叶知寒又跟秦阿嬷互相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才出门牵马,准备回凉州城。 临走时,宋漓秋先出门,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叶知寒才推门出来,手上拿了个木盒,里面全是蜜饯。 宋漓秋打开看了看,惊喜道:“原来你也喜欢吃甜的呀?” 叶知寒笑笑,没有作答。 枣红汗血马嘶鸣一声,载着一双人,踏过青草香,再度进入荒原。马蹄翻起的金色沙子,在夕阳中翻飞,闪烁,再飘远。 过了一个多时辰,哒哒的马蹄声穿过凉州南城门,在簇羽街口响起。 福来茶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内,一双玉手将窗户轻轻推开两指宽,警惕着外头的动静。 “旗主,来了!” “好,记得每隔十天,便要到这里来通报消息。” 进城后,枣红马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天色已晚,街两边许多商家已经打烊。马蹄踏在石板上的脆响,在街沿两边隐隐回荡。 宋漓秋吃得很饱,被颠簸地来了困意,正斜斜地靠着叶知寒的手臂,摇着脑袋打瞌睡。 她正迷迷糊糊地梦见在金铺中挑簪子,左挑右捡,看哪个都挺满意,正要招呼雪青过来全包走时,整个梦境陡然震动,簪子齐齐落地,全摔得粉碎。 惊慌睁开眼,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一个樱色衣裙的女子,正跌坐在马前,可怜巴巴地揩眼泪。 宋漓秋别过头,不可置信道:“叶知寒,你撞人了!” “我没有。”叶知寒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但飘到宋漓秋耳中,分明就是纵马撞人还想抵赖的托词。 女子扶着左腿,哭个不停。宋漓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爹爹从小就教育她,要做个有操守的有钱人。天下仇富的人太多,若遇到旁人有难,她能帮则帮,只要天下又少了一个仇富的人,他们的日子便又能安稳一些。 宋漓秋不由分说,抱着马脖子滑到地上,过来询问女子的情况。 女子拖着长长的哭腔,“不怪叶将军,都是民女不好,是民女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看看,多好的女子啊,明明她都伤得站不起来了,还坚持为叶知寒开脱。 “民女本是千馐楼的卖唱女,这些天封城,千馐楼生意不太好,我便想着到福来茶馆问问,看这里需不需要唱曲的。谁知刚出茶馆,民女没看路,就撞到了将军的马蹄上。” 看看,身世多么凄惨的女子,上天已待她如此不公,还要降下此番灾祸。 宋漓秋看了看她的断腿,“还能走么?” 女子摇头。 宋漓秋转过头,对等在马上叶知寒朗声道:“你,快将这位姑娘抱回府去!” 叶知寒抄着手,懒得理会,他的马刚刚离这女子分明还有一尺远,怎么可能就踢断了骨头。 “不碍事的,我歇上一会儿就能自己回去,多谢夫人美意。” “不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恰巧一队巡逻卫兵经过,宋漓秋招招手,让军士抬着女子,直接往将军府送去。 叶知寒看着一队人急急慌慌的背影,摇摇头。 自胡军医进到东厢后,宋漓秋就守在门口,不安地走来走去。叶知寒反而像个没事人是的,直接回卧房看书去了。 雪青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拽了拽宋漓秋的袖子,“里面那个,是勾搭将军不成,被您打断腿的女子吗?” “胡说什么?” “我是看她有几分姿色,瞎猜的!”雪青缩回手。 宋漓秋不依不饶,“就算瞎猜,为什么要猜成被我打的?我明明是做好事,我容易么?” “姑娘别生气,奴婢这不是看您越来越喜欢叶将军了么,才顺嘴一说,您可别生气。” 怎么话越说越不对劲?“我喜欢他?什么时候?” 雪青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姑娘您没有。” “快说!” 雪青摸摸后脑勺,老老实实交待:“自姑娘从茶楼听书回来,您对叶将军似乎有了很大的改观,方才,将军又是笑着回来的,奴婢才以为,以为您已经认下了将军夫人的身份。” “胡说!我明明就……” 吱呀一声,门开了,胡军医背着药箱出来。宋漓秋这才饶过雪青,赶紧凑到胡军医跟前。 “胡军医,她怎么样了?” “伤及筋骨,情况危急,只有三个月……” 宋漓秋吓得瞪大了眼睛,“什么?只能活三个月?”说完作势就要往屋里冲。 胡军医急得差点背过一口气,赶紧拦着她,“夫人,您是有身孕的人,不可如此急躁!老夫是说,那位姑娘伤得重,只有在床上歇三个月,不能下地!” 宋漓秋缓过一口气,送走胡军医,她随即拍脑门决定,那就在将军府疗养三个月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19 桑珠躺在房中,看着头顶的蓝色幔帐,拧着眉头直掉眼泪。 床边的宋漓秋赶紧安慰,“桑珠,你别难过,我方才问过胡军医了,他说只要你安心静养三个月,腿就会痊愈的。” 立在后面的雪青也赶紧过来帮腔,“对啊桑珠,胡军医的医术很是高超,他说能治好,就一定没有问题。” 桑珠偏过头,浸了水的眸子又溢出两滴眼泪,“民女不是伤心,是感激,能遇到心肠如此善良的将军夫人,是民女的运气。民女在凉州卖唱多年,受到的多是冷眼,从来没有人像夫人这般善待民女。” 这番话说得宋漓秋有些不好意思,她抓起身前的青丝绞在手指尖,谦虚道:“我从小做好事做惯了,这些不算什么的。” 说话间,桑珠挣扎着坐起身子,作势就要低头行礼,宋漓秋赶紧拉住她。 “不必谢我,说起来是叶将军撞伤了你,我救你也是分属应当的。快快起来,小心腿上的伤。” “就是,快起来,要道谢也不必行此大礼。”雪青继续在后头帮腔。 桑珠依旧是泪眼汪汪,“夫人,桑珠有一事相求,只怕唐突了夫人。” 原来不是道谢行礼啊?宋漓秋尴尬笑笑,“什么事?说吧!” “我想留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让我做夫人的婢女吧。”说完,桑珠又躬下身子,伏到床沿上。 宋漓秋扭过头去看身后的雪青,此刻她的脸色和宋漓秋一样,都是十足的惊讶。但随后,雪青脸上的惊讶慢慢混上了醋意,她回望向宋漓秋,果断瘪嘴摇头。 这,难办了。宋漓秋转过头,去扶床沿上的桑珠,柔声道:“我身边不缺人照顾,桑珠你不必为了报恩如此委屈自己。” “夫人,桑珠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得很是艰辛,只求夫人收留了桑珠,好让桑珠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桑珠伏在床沿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原来不是为了报恩啊?宋漓秋再度尴尬笑笑,“府里做主的人是叶将军,你想留下的话,我得先问过他才行。” 内院卧房,魏杨站在门口禀报,说押运降将的兵马已经清点好,可随时出发。 叶知寒点头,“亥时出发,眼下还有一点时间,先下去休整吧。” 魏杨领命退下,转身迎面碰上宋漓秋,正要行礼,却见宋漓秋直接急冲冲地走了进去。 “那女子伤得不轻,你怎么都不去瞧瞧呀?”宋漓秋一进门,就开始质问叶知寒,不过语气中的怒意,远没有脸上表现出的多。 叶知寒敲敲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过来。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事情呢!”宋漓秋拧着眉头,神情颇为严肃。 “我也要跟你说事情。”叶知寒仍是笑着,望向她的凤眼微微弯起,眸子里像装了天上的星辰。 宋漓秋立马泄了气,只好乖乖挪过去,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正要再度开口,却见叶知寒从旁边端出一碗雪白的汤食。 “尝尝。”叶知寒将碗端过来,把碗中的勺子转到她面前。 闻闻香气,似乎跟今下午在秦阿嬷处喝的很像,宋漓秋捏起勺把,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咂巴着嘴品了一品。 “原来府上的厨子也会做啊?早说嘛,我就不用捱那么久的饿了。” 叶知寒俯身过来,温声询问:“怎么样,好吃吗?” 宋漓秋眨巴眨巴眼,很认真地品鉴道:“虽说比起秦阿嬷的手艺还差得远,不过也算将就能吃。” 叶知寒嘴角的弧度瞬间绷直,连带着前倾的身体都收了回去,恢复成方才与魏杨说话时的严肃模样。半天,开口道:“你要找我说什么事?” 宋漓秋赶紧放下勺子,掏出绢子擦了擦嘴巴,态度无比真诚,“将军,我想收个女婢进府,可以吗?” 叶知寒斜瞟了眼桌上还剩了大半碗的蜜饯羊奶,愠声道:“不喝了?” 宋漓秋此时的心思,完全在桑珠的事情上,她将面前的碗往桌中间推了推,好将手臂搭在桌边。 “可以吗?能收女婢吗?” 话刚出口,谁知叶知寒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甩着袖子大踏步出去了。 叶知寒这一走,就是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宋漓秋抱着枕头躺在床榻上,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清早,再看到厨房端来的红枣粥时,宋漓秋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 她将粥碗端起,在桌上狠狠一掷,汤水飞溅出去,在桌面落成一个浅白的圆圈。 “将军府的厨子到底长不长脑子!成天就知道熬一样的玩意儿!去,把厨子给我叫来!” 雪青领命而去,很快便带来了一个清瘦的男人。 男人朝宋漓秋行了一礼,却不像别人一般俯首下去,而是抵着下巴直直看着宋漓秋。 “你看什么!你做饭这么难吃,现在还有理了是不是!” 男人竟丝毫不慌乱,径直抬起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宋漓秋更冒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桌上的茶杯茶壶震得叮当响。 “大声点!听不见!” 那男人这才压了嗓子道:“姑娘,随我走!” 这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竟然在将军府中公然对她无礼?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邀本夫人随你而去!” 那男人左右看看,确定房中再无其他人后,才小声道:“益州,宋老爷。” 宋漓秋的双眼赫然圆睁,什么?爹爹雇的高手到了? 见宋漓秋还想开口问,男人颔首抱拳,“姑娘,此处说话不方便,请随小人出府去。” 三人前后走出将军府,宋漓秋由雪青扶着手臂,跟在男人身后,左拐右拐,很快便进了一条窄巷尽头的房间。 房间不大,此刻却挤下了六个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三个汉子围坐在桌边,一看到宋漓秋,都从凳子上站起身抱拳行礼。 “姑娘,我们在城中潜伏多日,今日终于跟您接上头了!” 宋漓秋被突如其来的架势弄得有点蒙,她绞了绞身前的那缕头发,偏着脑袋,“你们等我很久了吗?那为何一直不联系我?” “姑娘,我日日为姑娘做红枣粥,为的就是联系上姑娘!” 宋漓秋跟雪青面面相觑,两头雾水。 “我们接下宋老爷的生意时,问过姑娘您的喜好。宋老爷说,您在益州家里时,只要连续两天吃一样的饭食,就会大发雷霆,主动去找厨子的麻烦。 将军府不比别处,守卫极其森严,老四好不容易才混进了将军府后厨,不好轻举妄动,以免招来祸事。所以我们兄弟四人一合计,便让老四每天早上都为您熬一样的粥,好让您发难,来找到我们。” 宋漓秋掩饰性地干笑两声,那不是有叶知寒在嘛,她才收敛了在家时的生活作风。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嘛。 雪青从宋漓秋肩后伸出个脑袋,咨询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城去,诸位的计划是什么呢?” “其实姑娘今日过来,时机也正合适。今天早上城门解禁,我们这就可以出城去。”身边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桌上慢慢摊开,指着上面好几处画了红圈的地方道:“我们先去这里,再经过这里,到这个崖边留下绝笔信,然后……” 身边的汉子说得很带劲,但不知怎的,宋漓秋越来越听不进去,神思不由自主地开始飘远。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叶知寒,想起昨晚他叫自己来尝蜜饯羊奶。想起他那副期待的样子,难道,是他亲手做的吗?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他堂堂骠骑将军,怎么可能跑到厨房去折腾?不过看他生气离开的样子,分明就是…… “姑娘,姑娘!”身边的汉子将宋漓秋的神思拉了回来。 “姑娘,您听明白了吗?” 宋漓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知道了,那个,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不错,叶将军昨天夜里出城去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咱们应该尽快出城,免得叶将军回来,咱们再想走就晚了。” 宋漓秋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道:“那个,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了将军府,很重要的,我得回去取!” “什么东西?” “额,就是,首饰!我最爱的首饰!它们可是我这些年花不少银子淘来的,不能丢了!” 雪青的脑袋再度从宋漓秋肩后冒出来,拍着腰间喜滋滋道:“奴婢自那日出逃后,一直把首饰穿在身上,就是怕到时候走得仓促忘了带上。姑娘您瞧,都在奴婢这儿呢!” 宋漓秋想了想,又开口道:“还有那个桑珠,她受伤了,我不放心……” “姑娘,有胡军医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再说了,您又不是大夫,担心也没用呀!” 雪青说得是啊,她回去也没用。宋漓秋不自觉地开始绞袖子,她心里不□□定,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她摇摇脑袋,告诉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可不能再胡思乱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20 众人又压着嗓子说了一会儿马车和干粮的问题,雪青参与的劲头很足,宋漓秋却仍旧神情恹恹,提不起精神。 雪青注意到宋漓秋的反常,凑到她耳边关心道:“姑娘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是还没睡醒吧。”宋漓秋回答得言不由衷。 商议妥当后,众人准备出发。为了确保安全,六人两两一起,等到出城后,再换乘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宋漓秋和雪青原本走在中间,但宋漓秋不自觉地越走越慢,渐渐挪到了最尾。 前面两队人不时回过头来照应,宋漓秋依旧走得很慢,不知怎的,她就是使不出力气。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服的话,咱们就停下歇息会儿吧。” 宋漓秋这才如梦惊醒般,对上雪青关切的目光,恍然大悟道:“我走不动一定是饿了!” “这……要不咱们出城后,到马车里吃干粮吧。再不然,去最近的驿馆也行呀!” “不行!我饿了!现在就要吃!”宋漓秋态度很是坚决。 没法子,姑娘的话就是天,雪青重重干咳两声,走在前面的四人齐齐回头。雪青丢了个眼色,拉着宋漓秋朝路边的面馆走去。 四兄弟无奈,只得跟在后面,一齐进店,装作食客围坐在旁边的桌上等着。 宋漓秋盯着店里写着菜单的木牌子,脑袋偏向左边看了好久,又偏向右边看了好久,半天才纠结道:“没有我爱吃的。” 后面四兄弟齐齐叹气。 从面馆出来,宋漓秋如获至宝般指了指街对面排着长队的包子铺,兴致盎然道:“雪青,我要吃那个,一定好吃!” “好,奴婢这就去排队!” 陈老四看着一直延伸到街口的买包子队伍,乖乖,要等到包子到手,起码半个时辰。 他自认是兄弟四人中,跟宋漓秋打交道最多的,便自来熟地凑到宋漓秋身边,展开他善意的提醒,“姑娘,我看要不别排了吧,我知道城南三十里外的镇上,有个包子铺的包子,比这更好吃!” 宋漓秋转过脸,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冷冷道:“我回益州就告诉我爹,说你们不给我吃早饭!小心到时候,扣你们的佣金!” 惹不起,惹不起,果然给钱的是大爷。陈老四恭敬行礼,强行支起笑脸,满脸都写着三个字:“您随意”。 雪青买包子排队的时候,宋漓秋的眼睛一直盯着这条街上两个路口,她似乎在警惕可能过来的巡逻军士,又好像有一点期待他们出现,到底是哪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等到雪青的包子买回来时,路口都没有巡逻的军士出现,宋漓秋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这种失落,仿佛心里某个地方被掏空了,凭空少了一块。但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所以宋漓秋理所当然地理解成饿肚子的空虚感。 所以,她要吃些东西,填饱自己。 捧着热腾腾的包子,她却有些食不下咽,随便咬了两口,就交到雪青的手上。 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宋漓秋觉得烦躁,连带着经过城门时,都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经过南城门时,为了以防万一,四兄弟让她们走前面,就算临时出事,她们也最容易跑出去。 宋漓秋并未像雪青一样低着头,仍像平常走路一样昂首挺胸。 守城门的一个军士认出了她,朝她颔首行礼,但并未对她有任何阻拦。宋漓秋冒出一股无名火,突然很想骂他几句,却被雪青快步拉了过去。 就这么,出城了? 宋漓秋坐在事先备好的马车上,撩起车窗帷帘,回头望了眼凉州城的城门楼。就在几天前,她几乎夜夜做梦都在筹划出逃,日日都在寻找机会,可真等到今天能离开了,她心中反而并不欣喜。 取而代之的,是烦躁,没有头绪却又挥之不去的烦躁。 “姑娘,你舍不得凉州城,是吗?”雪青小声道。 宋漓秋立刻抽手将帷帘甩开,无所谓地笑笑,“才不会!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根本不喜欢!” 说话间,马车开始上路了,宋漓秋索性往车厢上一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没有心思说话,可也找不到一点困意,宋漓秋听着耳边的马蹄声和车轴响,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上。 她推了推身边的雪青,“我们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忘了拿?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一会儿走远了,就晚了。” 雪青认真地想了一遍,很负责地回答道:“姑娘,除了首饰和剩下的银票,我们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也是,带上钱就够了。 好吧,那就这样吧。 宋漓秋再度靠在车厢上,望着摇晃的车顶,逼自己不再去想脑子里解不开的混乱思绪。 来凉州时,走的也是这条官道,当时她是昏睡着路过的,这一次,她突然想很认真地记住官道旁的荒原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旁的雪青已经睡了,宋漓秋将车窗上的帷帘撩开两指宽的缝隙,目光从窄缝间漏出去,扫过广袤的荒原,望向东面影影幢幢的群山。 那里应该就是谢铜锤的老巢吧,不知道他们现在蹲在牢里,过得好不好。 又走了好一阵,马车外响起陈老大的声音,“姑娘,前面有个茶摊,要停下休息会儿吗?” 茶摊?来凉州时,她明明记得这沿途什么摊铺都没有啊。 “歇歇吧,顺便喝口热茶。” 马车缓缓停下,帘子从外头掀开,雪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冲到前头跳下车,站在地上扶着宋漓秋下来。 宋漓秋一边踩着马扎,一边盯着眼前这个安置在巨石一侧的茶摊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陈氏兄弟四人已经拴好马匹,坐了进去,宋漓秋和雪青坐了一路,此刻倒是想多走动走动。 面前的茶摊,说是个店铺,倒不如说是个支起来的简易帐篷。数根粗木支着一块黑幔布,斜斜地靠在一旁的巨石上,勉勉强强成了个铺子。四面黄沙漫漫,幸而有块巨石立在此处,遮蔽了大半的风沙。 宋漓秋慢悠悠地围着茶摊转了一圈,突然感念做生意不容易。在此开茶摊,别说烧火的柴草了,只怕连泡茶的水,都要远远运来吧! 风渐渐大了,宋漓秋紧了紧衣服,准备进去坐坐。 拉开幔布,茶摊里只有两张桌子,陈氏兄弟围着里头的桌子坐好,宋漓秋便和雪青在靠外这张坐下。 茶摊不大,可也算得上是五脏俱全,不仅桌椅板凳和桌上的空茶盏像模像样,就连后厨烧水备茶的地方,都用幔布隔开,看不清后面的情况。 “小二,我们要的茶怎么还没上来!快!爷赶时间!”陈老大不耐烦了。 “来了!来了!小二应声小跑了几步出来,将茶壶往桌上一放,又飞快地钻了进去。” 雪青揉了揉眼睛,带着倦意问宋漓秋想喝什么茶水。 “只怕这小地方,也没什么能喝的。”宋漓秋偏过头,叫小二出来。 小二应了一声,垂着脑袋从幔布里钻出来,快要到宋漓秋身边时,突然身形一顿,立马折返回去。经过里头一桌时,还顺便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陈老大气得拍桌子,“搞什么!水都凉的!怎么喝!” “是是是,这就给您换热的!” 小二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宋漓秋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但随即,宋漓秋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凉州城如此讨厌,既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铺,又没有能看上眼的绸缎庄,甚至连个正经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可现在要走时,她不光对凉州城念念不舍,觉得官道旁的一沙一砾很可爱,现在竟然对一个摆摊卖茶的,都感到熟悉。 她觉得,她一定是风沙吹进脑子了。 眼下宋漓秋有些渴了,一连催问了小二好几遍,却都只听见应声,却不见人出来。 相比之下,陈氏兄弟更为生气,他们面前茶盏中的凉茶水都已经喝完,但热茶水却迟迟没有送来。 陈老大是个喜欢在外逞强的脾气,见大家都坐了冷板凳,气得站起身,直接往后厨走,准备把小二揪出来给个说法。 谁知他刚刚走了两步,脚步便开始虚浮,第三步还没迈开腿,就直接扑倒在地,腾起一尺高的飞灰。 “大哥!”另外三兄弟刚叫出口,也跟着六眼齐翻,搭在桌上。 宋漓秋和雪青赶紧站起来,齐齐盯着后厨方向。 此时,只见方才的小二,动作有些迟缓地走了出来,瞥了眼地上的陈老大,再看看扑倒在桌上的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宋漓秋身上。 小二带着防沙头巾,只露了两个眼睛在外面。宋漓秋被盯得毛骨悚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立在原地,跟来人对峙。 小二眼中却似有万语千言,摇了摇头,伸手去解头上的纱巾。 宋漓秋警惕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忽然眼中光华乍现。 “铜锤!你又要掳劫我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21 讲真,回益州后非常有必要告诉爹爹,给他介绍武林高手的中间商,肯定是吃了太多回扣了。 这次雇佣来的陈氏兄弟,还有上次送她来凉州的镖师队,都是武艺有余心眼不足,一上来就直接被蒙汗药撂倒。不靠谱,实在不靠谱。 宋漓秋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陈氏兄弟,无奈摇摇头。 目光转向谢铜锤,宋漓秋莫名涌出一股子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怎么样?兄弟!啥时候出来的?又重操旧业啦?” 谢铜锤面色尴尬,又是抿嘴唇,又是抠脑袋,纠结好半天,最后拧着眉头求情道:“夫人,求您别告诉叶将军,我这也是出此下策,被逼无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绝没有下次!” 宋漓秋看着他越来越弯的膝盖,哎,几天不见,面对挫折时,还是这副扶不上墙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叶知寒欺负你们了?” 谢铜锤又继续扭捏了好一阵,才把实情说出来。 原来他们七人,被军士从黑云山带走后,就直接被关进了大牢,日日接受批评教育。直到今天一大早城门解禁,他们才被一同放出来。 重获自由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曾在狱中保证以后要好好做人,可若是真金盆洗手做良民,一没手艺二没人脉,他们接下来又要靠什么生活呢? 为此,兄弟七人争执不下,大吵了一架。有人贼心不死,说换个地方东山再起,不做沙匪改当河匪,占几个黄河码头收保护费。有人心灰意冷,怕再被官兵抓到,只想找个安稳营生,粗茶淡饭,好好过日子。 吵了一阵,最后还是由谢铜锤拍板,决定先靠老本行积攒些银子,再拿着钱和兄弟们去做小本生意。 宋漓秋抚了抚额头,坐在凳子上发问:“所以,你是在这里打劫过往客商咯?” “也不算是打劫。”谢铜锤规规矩矩地站好,偏过脑袋,越发不敢看宋漓秋。 “不过就是趁他们睡着了,拿些银子走。夫人放心,我们从没打算害人性命!银子也不多拿,就一半而已!” “那你其他兄弟呢?眼下正在哪里打劫?” 谢铜锤局促地把手拱到袖子里,尴尬笑笑,“不瞒您说,有两个正把着西去的官道,还有四个在黄河渡口。这茶摊嘛,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还长出息了!宋漓秋颇为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行了,你们这么混下去也没个样子,本姑娘好人做到底,索性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帮你们找些正经事做。” 当日在黑云山上的情形,她都记在心中,这些沙匪本不是坏人。她从来众星捧月惯了,不在意多养几个随从,尤其是不会被蒙汗药撂倒那种。 “不过你们记住,要坚决从良,不许生歹念,但凡再犯,决不轻饶!” 谢铜锤喜不自胜,连连行礼称谢,要不是雪青及时拦着,他真要像礼佛似的,对着宋漓秋伏拜下去。 给陈氏兄弟喂下解药后,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四人才苏醒过来。 整队出发,谢铜锤和陈老大一齐坐到了马车前头,抓马鞭时,两人的手不小心触到一起,相看两讨厌。 马车摇摇晃晃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黄河边。 谢铜锤咬着食指吹了一记响哨,一眨眼功夫,从孙老四到余老七,便整整齐齐地站到了宋漓秋面前。 “另外两个得再等等了,之前说好天黑前来这里汇合。” 宋漓秋点点头,扭头看向晒在黄河岸边的羊皮筏子,不由得想起几日前渡河的情景。没想到,当时说什么也不愿来的自己,眼下竟不忍离开。 都说不到黄河不死心,看着眼前奔流东去的浪涛,她觉得,自己对凉州的不舍,到此也该放下了。 人在面对浩荡之物时,难免思绪横飞,感慨良多,此时的雪青,也是如此。 雪青望着身后已经看不到影子的凉州城方向,慢慢挨着宋漓秋坐下。 “姑娘,这些天的事情就像戏本子一样,奴婢在宋宅十多年经历的事情,都没这些天来得刺激。回去说给旁人听,都未必有人信吧?” 宋漓秋没多少心思,只是敷衍地点头。 “姑娘,您说光靠身上这点银票,咱们能走到益州吗?只怕到时候要典当您几样首饰了,您可别舍不得哦。” 宋漓秋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姑娘,要是走之前将银票讨回来就好了,那么多银票,可抵得上您三五年的零用呢!” 宋漓秋眼中泛起波澜,转过头,“你说什么?” “奴婢说,原本给谢铜锤的钱到了叶将军手里,他还没还呢,太可惜了!” 宋漓秋赫然站起来,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啊!那些可都是爹爹辛辛苦苦挣来的!怎么能拱手送人呢!” 雪青扬起脸,呆呆地望着宋漓秋,不可置信道:“姑娘,您的意思是?” “快!咱们掉头回去!那么多银票,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叶知寒那个家伙!必须要回来!” “这……” 一刻钟后的黄河渡口边,马车在夕阳下掉转车头,一路向北,扬尘而去。徒留陈氏四兄弟呆呆立在原地,齐齐对着渡口发愁。 按宋漓秋方才的安排,他们现在的新任务是回益州,向宋老爷复命,带话说宋漓秋暂时有事走不开,先不回来了。 不过她以羊皮筏子载不下马匹为由,强行让四个沙匪骑走了他们的马,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回去定要说给宋老爷听听,让他再加一笔辛苦钱。 叶知寒绕道黄河下游,在平陵渡口将北稷降将押上羽林军的战船后,才掉头回来。日夜兼程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是翌日下午。 亲自安顿好枣红马后,叶知寒有些困乏,准备回房歇息。 但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雪青正趴在外间的桌子上打盹。 她们好不容易赶在叶知寒的队伍前头,此时也刚回府不久。 听到声响,雪青迷迷糊糊抬起头,“将军……” 叶知寒看了眼里间的宋漓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吩咐雪青下去休息。 此时的宋漓秋,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榻上。 叶知寒压着脚步走过去,将她不安分的手臂塞进被子里,轻轻压好被角。 身下人儿的轮廓,细看时还和当年一样,只是眉眼越发娇媚。纤长的睫毛此时像蝶翼般微微震颤,似乎正在做梦。 叶知寒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黛色的柳眉上轻轻划过。 宋漓秋的面庞沉静恬美,让他舍不得将手移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宋漓秋的黛眉游走,慢慢拂过英挺的鼻梁,低回辗转,忍不住伸向那抹温暖的樱色。 他庆幸,时隔十四年,还能见到她。 当年他因风寒久不好转,被母亲送到许大夫的药庐医病时,第一眼看到的宋漓秋,这是现在这般恬睡的模样。 指尖温软的触感,像一涓溪流,在指腹间汇聚,慢慢流进他的身体。丝丝缕缕的暖意像点点星光,照亮他心中原本荒芜的角落。 从前,娶妻成家之事于他来说,根本无甚意趣。 他蒙祖上恩荫,承袭将门血脉,自幼便被父帅放在军中锤炼。 十三年前,父帅领兵南下,肃清百夷边患,得胜而还,却在回来的路上被瘴气所袭,医治无效,溘然长逝。 从那时起,他便暗自发誓,此生定要子承父业,肃清边关。 十六岁,他得了军职,以中郎将的身份效力沙场。 十八岁,他升为偏将,统领数千军士,屡立奇功。 二十岁,他已是副将,派兵遣将时,已经熟稔沉稳。 三年前大破北稷军时,他已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将军,统领西北边关十万将士。 数月前,他回京述职,圣上再次说起要为他赐婚一事,他本心无旁顾,只是随口应付,没想到在圣上为他选妻的名单中,赫然看到了宋漓秋的名字。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籍贯,不是她还能是谁? 叶知寒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存在。 在黄河渡口再次见到宋漓秋时,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清秀的双眉,和眉下那双看似清秀,却暗藏着许多小心思的眸子,一如十四年前一样伶俐,让人过目不忘。 不过,她似乎并未认出他来。 也好,那就慢慢来,反正余生还长。 叶知寒的手指在宋漓秋的唇瓣上细细摩挲,幼时与她同在医庐中的浮光掠影,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那些碎片般的回忆,是他童年里,最后的无忧时光。 身下的人儿依旧在睡睡,似一只乖觉小鹿难得的安静。叶知寒眼中扬起温柔,收回手,慢慢俯下身子,在那温热柔软的樱唇上,浅浅一印。 随后,他缓缓起身,坐靠在床边的方柱上,闭目浅眠。 房中菱格窗上,透进丝丝缕缕的柔光,将房中飞扬的微尘一一照亮。难得的安宁时光里,有人强撑身体,慢慢入眠,有人美目轻阖,却悄悄红了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22 唇瓣上酥痒的感觉,让宋漓秋从梦中醒来。正要睁眼时,却在朦胧中看见叶知寒欺身而下,她慌忙阖上眼睛,隔着被子捏紧拳头,一动也不敢动。 身旁的叶知寒靠在床柱上,宋漓秋红着脸不敢出声,仍是紧绷着身体躺着。 但许是连夜赶路太过劳累,不知不觉间,她又渐渐睡着了。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一双温情的眸子正看着她,宋漓秋难为情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纤如蝶翼的长睫不住地翳动。 “睡得可好?”是叶知寒慵懒微磁的声音。 宋漓秋微微点头,目光穿过床边的叶知寒,看向桌上的灯台。 灯已经掌上了,墙头的窗户纸背后,已经浸染墨色。一觉睡到大半夜,这是她没想到的。 之前光顾着赶路,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休息够了,肚里也开始闹腾。咕噜噜,腹中轰鸣如旱雷。 叶知寒轻笑,“饿了?” 宋漓秋依旧拿被子遮着下巴,不好意思地点头。 “走吧,带你吃东西去。” “那,你能先出去等我吗?我想换件衣裳。” 叶知寒出去关上房门后,宋漓秋压抑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她激动地翻过身,四肢像树袋熊般紧紧抱住被子,来回翻滚了两圈,又一头扎进被子里,堵着嘴尖叫。现在心中就像关了一只小鹿,正不停地来回跳跃,怎么都不安宁。 折腾了好一阵,她才收拾心情坐起来,在五大箱衣服里扒来扒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宋漓秋急得想往箱子里钻,连连摆手说“还没好。” “姑娘,是我。” 宋漓秋从衣服堆里偏过头,看清是雪青的脸后,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叶将军说您要换衣服,我就想着,进来帮您梳洗。” 宋漓秋如遇大赦,立马点头如凿蒜,赶紧招手,“快过啦,我最好看的那件裙子,突然找不到了。” 雪青熟稔地将箱子里的衣裙取出,一部分叠放在桌上,只把宋漓秋平时最喜欢的几件放在床榻上一一摊开。 “姑娘,你想穿哪件呀?” 宋漓秋却皱着眉头抠脑袋,“我就这么几件衣裳吗?” “姑娘,反正已经是半夜了,不如就从这十几套里,随便挑一身吧。” 宋漓秋东挑西拣,检视了一大圈,最终勉强挑了件赤红的石榴裙。她在心中暗下决心,等天亮了,她要去城中裁缝铺里,再做十几身新衣服回来! 衣裳算是搞定了,但坐在梳妆镜前,宋漓秋又对妆发发了愁。 “这螺子黛是不是假货啊?怎么画到眉上一点都不明显?” “姑娘,怎么会呢?您之前一直用的就是它呀!” “雪青,你看看我的胭脂是不是不够红?” “够了够了,再红就是猴屁-股啦!” 从小就伺候在身边的雪青,觉得今晚的宋漓秋尤其难伺候。 平时常化的妆容,前前后后化了四次,平时常绾的髻子,今夜拆下重梳了三遍。好不容易捱到佩戴首饰时,宋漓秋又在芙蓉金钿和双蝶金簪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雪青拍板,将两件首饰齐齐插进髻子,宋漓秋才勉强满意。 怎么姑娘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她左思右想,实在搞不懂。 叶知寒等在廊下,背手站了好久,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听见卧房门开的声音。 月光清辉下,宋漓秋明丽而隆重的打扮,以及头顶熠熠生辉的金饰,差点晃花了他的眼。 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爱美。 叶知寒笑笑,“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宋漓秋被雪青扶着手臂,跟在叶知寒后头,却不是往厨房走,而是转到前院,直接出了府门。 府门洞开的那一刻,宋漓秋惊喜地张大了双眼。 门外的走马街两边,齐齐整整地挂着两排红灯笼,千百点灯火,将街道映照地如同白昼。 宋漓秋被突如其来的心意惊到,一只手捂紧嘴巴,另一只手不可置信拽了拽雪青的袖子,压着嗓子道:“这些,都是他为我准备的惊喜吗?” 雪青抓抓脑袋,如实回禀:“姑娘,这是中秋花灯。” 宋漓秋的火热内心,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瘪起嘴,悻悻甩开雪青的袖子。 “快过来。”叶知寒立在前头唤她,昏黄的灯光在他鼻翼一侧打下阴影,脸部轮廓氤氲暧昧,漆黑的眸子闪烁光华。 仿佛有一只小手,在宋漓秋的心上轻轻撩拨了一下,她不由自主有些心悸,长长吐了口气,款步朝街口走去。 昨天连夜赶路,下午一回府倒头就睡,她倒是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中秋。 时辰不早了,街上的花灯和摊铺已撤去大半,还在外赏灯的人也大都意兴阑珊。 “干嘛不让府里的厨子做呀?”宋漓秋饿得走不动了,小声嘟囔。 “府里的厨子您不是都看不上嘛。”雪青及时回答。 又转过两条街,他们才遇到一个仍在营业的馄饨摊。 叶知寒转向身后的宋漓秋,“吃吗?” 宋漓秋本来对这种不精细的食物没多少兴趣,但奈何腹中的咕咕声越发放肆,才勉强点头。 拣了个最干净的桌子坐下后,三碗馄饨很快被端了上来。宋漓秋耷拉着的眼皮,在洒下葱花的片刻后,陡然精神。 不知是被饿得太狠,还是老板厨艺到位,宋漓秋摸着良心觉得,这是她来凉州后,闻到最香的滋味。她顾不得烫口,没几下功夫,已经送了小半碗馄饨进肚。 “姑娘,您吃慢些,小心呛到。” 没工夫理会,宋漓秋捻起勺子吹了吹,再喝了几口热汤,瞬间四体通达,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满足地擦擦嘴巴,一抬头,才发现叶知寒正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难为情地埋下头,拿头发挡住半边脸,开始斯文吃饭。 吃过馄饨,雪青看街上越来越冷清,提醒自家主子该回去了,宋漓秋却兴致正高,说没看够花灯,要去前面转转。 “也好,”叶知寒看着宋漓秋顾盼生辉的眉眼,柔声道:“我陪你去前头走走。” 宋漓秋心头欢喜,但还是强忍住嘴角的笑意,转过头对雪青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雪青本想提醒她注意安全,但看自家姑娘的一双眼睛全长在叶将军身上,根本不看自己,只好福了福身,转身往回走。 此时的街道已经空了大半,就连方才的馄饨摊都撤走了,灯火阑珊,但好在头顶月辉星煜,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宋漓秋觉得有些凉,手不自觉地往袖里缩了缩。 叶知寒转过身,目光如水般倾注在身边人的身上。 “冷吗?”他问。 “嗯。”宋漓秋点头。 看到叶知寒的影子往她面前挪了一步,宋漓秋害羞地低下头,双手贴在身前,心跳不止。 叶知寒霜色的袍边慢慢进入她的视线,宋漓秋觉得脸上越来越烫,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出,朝她不安的十指而来。宋漓秋抿紧嘴唇,眉眼噙笑。 “姑娘!” 雪青的声音在耳中震响,叶知寒的手倏地收回去,装作无事地背在身后。 宋漓秋循声看去,只见雪青正小跑着赶过来。 “姑娘,我怕你们待会儿还想买些什么,特地送些银票过来。”说着,雪青从袖里掏出一小叠银票塞到宋漓秋手中。 “知道了。”宋漓秋很是尴尬,赶紧催促道:“你快回去吧。” 雪青没察觉出异常,顺从退下。 空荡荡的街道上,再度陷入安静,两人呆立良久。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宋漓秋索性咬紧牙关,半天蹦出两个字:“手冷。”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已经是她所有的脸面。 叶知寒身上的气息,再次将她慢慢包围,贴在腹部的双手,被一双炙热的大手温柔擒获。丝丝缕缕的暖流捂热了十指,也再度捂烫了她的双颊。 “姑娘!” 雪青的声音又一次从街巷深处传来,宋漓秋被吓得不轻,下意识把手往后撤。 但叶知寒这次却不为所动,一直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中。宋漓秋只觉得面上烧得更烫了,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姑娘!更深露重,我给您拿了披……风……” 雪青的声音越来越小,等走到跟前时,最后几个字已幽若蚊蝇。 宋漓秋背对着她,死活不转过来,雪青也臊得没眼看,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自作多情地跑来送衣裳。 “给我吧。” 叶知寒的话算是帮了雪青天大的忙,赶紧将披风交到他手上,连礼都忘了行,捂着脸就一溜烟逃走。 “还冷吗?”叶知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明明脸颊已经烧得绯红,但宋漓秋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 叶知寒放下掌中的纤纤玉手,撑开披风,在她身后披好。 “还冷吗?” 宋漓秋紧紧抿着嘴唇,依旧点头。 叶知寒笑笑,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紧了紧披风,展开双臂,将身下人儿整个揉进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23 更深夜重,叶知寒和宋漓秋携着手往回走,才到府门口,就看到魏杨急匆匆迎过来。 魏杨神情紧张地望了叶知寒一眼,叶知寒会意,转头对身边的宋漓秋温声道:“我要处理些公务,你先回房去歇息吧。” 宋漓秋点头,乖乖进门去了。 “将军,”看宋漓秋走远,魏杨这才压低嗓子禀报道:“孟苇要见您。” 没有天窗的照明,夜晚的大牢靠着墙上的灯火,反倒比白天时亮堂些。 孟苇把头靠在墙上,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墙面上磕,听到走廊里传来声音,她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大声叫喊。 “叶知寒,是你吗?叶知寒!” 叶知寒冷峻的声音在暗处响起,“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听见熟悉的声音,孟苇越发激动,“你终于来了。” “听说你有要事想告诉我,我能不来吗?”叶知寒再度抬了把椅子,隔着铁栅栏在她面前坐下,似笑非笑道:“说吧。” 孟苇痴痴地望向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柔柔道:“叶郎,这些天你过得好吗?可有想过我?” “我没工夫跟你情深意长,请你说重点。” 到底是个冷情的人,孟苇自嘲般笑笑,“监牢阴冷,你连跟我说几句暖心话都不肯吗?” 叶知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宽大的袍袖,半晌才响起清冷的声音,“你应当知道,我若放你回北稷,你背主叛国,会是什么下场。我若押你去京城,作为敌国细作,你的性命也不会久留。看在你也曾精心照顾过我母亲一段时日,不管你当时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留你在此,已经是能做的最大让步,你可别,得寸进尺。” 孟苇到底是个识时务的人,她很快便收起脸上情绪。叶知寒既然肯留她性命,她便有做交易的空间,如此也好。 她换出一副轻快些的口气。 “北稷大军战败,不代表北稷战败,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你们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叶知寒收起袖子,定定看向孟苇。 “将军应当知道,我们玄影门的细作,可不只是会偷盗情报而已。”孟苇渐渐恢复了底气,“若真依主人当年的推演,我上百玄影门人,可抵五十万精兵。” “此话何意?”叶知寒挑了挑眉尾,站起身往孟苇身前靠近一步。 孟苇的话却戛然而止,手指放在唇边,坐了个禁声的手势。 “将军不是喜欢做交易吗?老规矩,拿宋漓秋的命来,我便将主人的大计,和盘托出。” 叶知寒一夜未归,宋漓秋也没睡好。 本来昨夜回府就很晚了,今天大早天还没亮彻,宋漓秋就被雪青叫醒。 “干嘛呀!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宋漓秋抱着被子,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姑娘您快起来吧,那群沙匪在府门口,跟守门军士吵起来了!” “什么!” 等宋漓秋速速梳妆打扮好出去,府门口的沙匪们已经抡起了拳头,卫兵的剑也已经拔出了大半。 “都给我住手!”宋漓秋一声令下,卫兵这才收剑站好。 七个沙匪非常小人得志地往宋漓秋身边一凑,尤其是谢铜锤,竖起大拇哥叫嚣道:“看吧,我早就说了,我们是将军夫人的人,你敢对我们兄弟无理?” 宋漓秋恨不得一巴掌把谢铜锤拍下去,转向卫兵问道:“怎么回事?” “禀夫人,这七个人在门口獐头鼠目,鬼鬼祟祟,末将赶他们离开,他们便口口声声说是夫人您的人,在此百般纠缠。” 宋漓秋回头瞥了眼七个咋咋呼呼的男人,顿时悔不当初。她当时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招来这七个无赖,在这个美丽的早晨扰她的清梦。 事已至此,也只得认了。宋漓秋对卫兵稍加解释后,便带上七个沙匪,换了个地方说话。 走马街旁的祥和街上,这个时辰只有一家荣记早点铺开了门,宋漓秋看着店面宽敞,环境整洁,便大摇大摆坐了进去。 “说吧,大清早叽叽喳喳的,想干嘛?”宋漓秋带着起床气,没个好脸色。 沙匪们面面相觑,最终统一望向谢铜锤。 谢铜锤又望着宋漓秋谄媚一笑,“夫人,我们兄弟毕竟是您的人了,得跟您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不是?” 宋漓秋一巴掌拍桌子上,“到底什么事?不说本夫人这就回去补瞌睡了啊!” “说说说,我说!”谢铜锤局促地搓搓手,“您安排我们住客栈时,就给了一晚的钱,今天一早,我们兄弟就被轰出来了。” 众兄弟齐齐点头,余老七恰如其时地补充道:“夫人,要不,您再给我们些银子?” “是啊,这次索性多给点,免得我们过几天又来麻烦您!”戚老五说得很是诚恳。 敢情一大早,就是来要债的!宋漓秋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呸,塞牙! “夫人,你既然要了我们兄弟,就得负责!” “是啊夫人,您可不能始乱终弃!我们兄弟认定您了,说什么也要跟着您呐!” “我们兄弟的前途和幸福,就全在您手上了!” 宋漓秋只觉得有一群苍蝇围着自己,正嗡嗡嗡叫个不停,真想一巴掌下去,把对面七只苍蝇全都拍死。 “好了!都给我闭嘴!”宋漓秋把茶杯往桌上一叩,“看来今天不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就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七人讪讪点头,脸皮还挺厚。 “本来是想让你们做我跟班的,不过既然我不回益州了,这跟班的活计自然轮不到你们了。说说吧,除了打架,你们还能做什么?” “夫人您知道的,我们除了打架,没有别的特长啊!” 宋漓秋揉揉脑袋,“锄地!会不会?扫地!会不会?修剪子磨菜刀!会不会?算卦看相卖膏药!会不会?” “会会会!我会做蒙汗药!”谢铜锤兴高采烈地举手,被宋漓秋白了一眼后,又悻悻放下。 余老七受到启发,跟着举手道:“夫人!我!我会剃毛扒皮!兄弟们每次逮到狼和兔子,都是我处理干净的!” “不错!”总算有个能做正事的了,可以把他塞到将军府的厨房去打打下手。 “还有呢?” 戚老五挠挠脑袋,“我会烧火,老七烤肉的时候,是我捡柴来烧火的。” “也不错,还有谁?” 孙老四不甘人后,赶紧开口,“我力气大,我啥都能做!” 宋漓秋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看来至少有三个人不是吃白饭的了。 就在说话的当口,店铺的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过来,接了句嘴,“客官您力气大啊?可巧了,我们掌柜正招人呢,要的就是力气大的,专做卸货的活计。您要看得上的话,要不我跟掌柜说说?” “好啊!他愿意!” 孙老四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漓秋抢先替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了小二哥,你们这店里还缺不缺跑堂的?” “缺!一会儿天亮些了,生意好着呢,忙都忙不过来!” “那擀面揉面的师傅呢?” “也缺!” 宋漓秋大喜过望,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小二哥,麻烦请你们掌柜的过来,我要跟他谈谈!” 店掌柜在灶上亲自烧水蒸包子,累得满头是汗,坐到宋漓秋对面时,渴得一个劲喝水。 宋漓秋抓紧机会,赶紧推销。 “老板,您这里到底缺多少人手?我这里砍柴的、烧水的、卸货的、拉驴的、跑堂的、洗碗的、维持秩序的,简直应有尽有。您只要雇了他们,自己什么活都不用做了!” 店掌柜算是听明白了,“夫人,您的意思是,让我把他们都雇了,然后发银钱养着,是不是?” “嘿嘿,他们是帮您干活!” “夫人,我用不到这么多人,您要是真想让我把他们都雇了,得,您干脆花几百两银子,把我这铺子买走算了!您自己当老板养他们,岂不更好?” 欸?有道理! 半个时辰后,宋漓秋用重金盘下了这家铺子,荣记早点铺正式易了主。 宋漓秋煞有其事地搭了根板凳坐在门口,对着依然处在震惊中的七男一女,进行思想教育。 “你们没听小二说吗?这店铺地段好,人气足,一到饭点忙都忙不过来。与其让你们过来替别人做工,还不如直接为我赚钱。我想过了,你们白天,就在厨房忙活,到了晚上,大堂里几张凳子一拼,不就正好够你们睡觉嘛,一举两得,英明!” “可是姑娘,他们没有开店的经验呀?”雪青说了句公道话。 “谁生下来就有开店经验了?既然要金盆洗手,决心改行,那就从现在起,改头换面,从头学起!” “可是,我们……” 七兄弟本还想说什么,见宋漓秋心意已决,也只好乖乖认下。 “还有,我们既然要做生意,就要做大!所以,我们这个店,不光卖早点,中午晚上都得卖!” 宋漓秋把雪青手里最后的五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拍,“谢铜锤,这个店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去,找城里最好的木匠,做个招牌挂在门上,把荣记早点铺的招牌撤下来。” “新的招牌,叫什么?” 宋漓秋抠着脑袋想了片刻,随后大腿一拍,就叫“凉州大酒楼”! 她的目标,就是做全凉州城,最大的酒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24 从监牢回府后,叶知寒眉间忧色仍未消退。 “将军,这可能只是孟苇在夸大其词,故意危言耸听,好逼我们就范。若是北稷的细作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在金崖关外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魏杨到底才十九岁,眉宇间尽是少年气,显然对孟苇的话,丝毫没放在心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次金崖关大捷,除了事先洞悉了北稷细作的动向,提前布下陷阱请君入瓮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北稷大军的主将。主将侯营是个靠裙带上位的草包,行军打仗全凭意气,不讲谋略,所以才会带领大军自己走进流沙阵里。北稷吃了大亏,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北稷玄影门,我在此之前早有耳闻,不得不防!” 叶知寒抚了抚额,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将军府出奇地安静,若按照宋漓秋的秉性,此时府中应该吵吵嚷嚷才是。 “夫人呢?还没起身吗?” 门卫军士如实禀告:“回将军,夫人今早天不亮就出去了,至今未回府。” 话音刚落,另一个红衣玄甲的军士快步进到前厅中,简单行礼后,压低声音禀告道:“将军,金崖关传来军报,岑越,抓到了!” 岑越,便是之前孟苇在狱中交待出的同伴。 顺着孟苇这根藤摸到岑越这个金瓜时,岑越已经改头换面,用新的名字隐匿在防守金崖关的将士中。能逮到他,叶知寒和魏杨,着实花了一番工夫。 在这个的节骨眼上,岑越很有可能成为破解玄影门计划的钥匙。 叶知寒立即站起身,“备马,去金崖关。” 走到门口时,他缓下脚步,对守卫吩咐道:“这些天加强人手,暗中保护夫人安全。” 军士颔首领命,他才放心离开。 叶知寒不在府中的这些天,日子也变得冗长无味。 宋漓秋坐在廊下,看着升到头顶的日头,抱着手边的柱头,执着地用指甲抠上面的漆皮。 “将军走了几天了?” “回姑娘,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雪青守在一边,端了一盘蜜饯放到宋漓秋手边。 叶知寒刚走那天,宋漓秋偷拿他盒子里的蜜饯,还吃得津津有味。但一晃五天过去,她对这些东西已经完全没了兴致,此刻再度呆呆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开始出神。 “姑娘,雪青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我说了,姑娘可不许怪我。” “我尽量。” 雪青清了清嗓子,“姑娘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尊望夫石。” 宋漓秋拧着眉毛慢慢转过头,盯着雪青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沦落成一个没男人就过不下去的弱女子了,是不是?” “姑娘,这是您说的,雪青可没这意思!” “哼!我看你也是瞎说!”宋漓秋被成功激起了生活斗志,推着柱头站起来,扶了扶头上歪了的金簪,叉腰道:“走,现在就跟本姑娘出去,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宋家的女儿,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两人出了将军府大门,直接往祥和街走,宋漓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来视察她凉州大酒楼的生意。 今天,是她的凉州大酒楼开业的第二天。 前一天开业时,谢铜锤用做招牌剩下的十几两银子,请来了一个掌勺的厨子,和一群腰鼓队。 吉时一到,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腰鼓队又叫又跳,足足热闹了半个时辰。 来往行人围在店门口看腰鼓时,都卯着劲一个个拍手叫好,一时间好不热闹! 可等到腰鼓队一跳完,围观群众即刻散去,酒店里外霎时恢复安静。 今天宋漓秋来视察时,看见的也是同样的情况。 眼下已经临近中午了,店里安静地连门口讨饭的都不愿进来。 此时,除了谢铜锤,六个伙计连同一个大厨,七个人没一个正经,都撅着屁-股伏在桌子上睡觉。 宋漓秋登时冒出一股无名火,走过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啊!什么人!” 何老三还保持着沙匪的警惕,惊醒后立马抡起拳头,作势就朝宋漓秋砸来。 等看清来人后,何老三赶紧收了拳头,狗腿地把方才坐的板凳拿袖子擦擦,请宋漓秋坐下。这可是他们的财神奶奶,得时时刻刻供起来。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我给你们找这门营生,就是让你们天天睡觉混日子吗?” 众人不敢还嘴,都老老实实立在墙边站成一排,乖乖听财神奶奶训话。 “谢铜锤呢?跑哪去了?” 众人齐齐指了指里头,宋漓秋提着裙子走到里间,只见谢铜锤正躺在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的大桌上,裹在一堆被子里,呼呼大睡。 宋漓秋气得七窍生烟,左右看看,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干脆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盆剩下的洗菜水,对着谢铜锤的被窝,精准地浇下去。 “啊!黄河发大水了!救命啊!” 谢铜锤半梦半醒,顾不得穿外袍,慌忙跳着脚爬起来。直到看清宋漓秋正抄着手立在面前,才委屈巴巴地满地找衣服。 “等不到黄河发大水,我现在就想把你这个没用的家伙冲走!”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小日子过得舒坦啊!”宋漓秋一面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边,一面拿出老板的派头,严肃教育面前这八个偷懒的长工。 “本老板将包里的银钱全拿出来,就为让你们有个正经事做,可你们倒好,不好好招呼客人赚钱,反而躲在店里睡觉!无耻!下流!不要脸!” 角落里的大厨幽幽举手,“宋老板,店里没有客人,我不能炒菜,只有睡觉呀。” 嗯,说得在理。“好,你是无辜的,坐到一边去。” “同样是睡觉,凭什么他睡理所应当,到我们几个身上就是无耻下流不要脸?不公平!” 竟然还敢顶嘴?宋漓秋再一巴掌拍到桌上,“因为你们七个都是跑堂伙计,伙计不去招揽生意,大厨当然没事做了!你们七个,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站到街上去,揽客!揽不到的,不许回来!” 宋漓秋忍无可忍,好好发了一通脾气,连蹬带踹地将七个汉子轰到了街上。 果然,懒驴上磨全靠鞭,她方才的一番训诫还是有效果的,没几下工夫,店里就坐下了两桌客人。 “铜锤,快去招呼客人点菜呀!”宋漓秋赶紧提醒。 谢铜锤应了一声,走过去指着厨房窗口吊着的一水木牌,上面写着店里菜品的名字。 “客官,吃什么!” 那位可怜的蓝衣客官竭力睁大了眼睛,但由于离得远,硬是没看清木牌上的字。 “看不清楚,要不,你给推荐下?” 谁知谢铜锤火气瞬间上了头,瞪了眼蓝衣客官,“你他娘要吃就吃,少搞花样,小心大爷一拳头下去,给你的脑瓜开个瓢!” 蓝衣客官当场被吓傻了眼,赶紧战战巍巍站起来,作势就要往外跑。 谢铜锤一把薅住他的衣领,一脸凶神恶煞,“想跑?必须吃了饭才能走!” 宋漓秋看得目瞪口呆,再转头看向正在门口揽客的孙老四和崔老六。 只见崔老六直接双臂展开,拦住路过的一位挎着篮子的年轻女子。 “小妹妹,吃饭没?” 女子赶紧捂住篮子,求情道:“我姑姑刚生了孩子,我带些鸡蛋给她,求求两位大爷行行好,放我走吧。” 孙老四目光如狼,“想走可以,只要你进店点菜吃饭,我们就饶了你!” 崔老六表情似虎,“否则,你和鸡蛋,选一个留下!”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只好生无可恋地往店里走。 宋漓秋这下直接看傻了眼。 福来茶馆二楼雅间内,隶夫正从窗缝留意街上的动静,忽然外头响起敲门声。 “谁!”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隶夫这才拉开门闩,来人正是桑珠。 桑珠一瘸一拐地跳进来,正要行礼,却被隶夫拦下了。 隶夫看着桑珠的残腿,痛心道:“委屈你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旗主放心,桑珠乃习武之人,身板结实,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为了迷惑将军府的人,才一直假装不能下地。” 寒暄结束后,桑珠正儿八经道:“旗主,桑珠不明白,为何选茶楼做联络的地点。虽说大隐隐于世,但此地终究人多眼杂,属下担心被将军府的人认出,就前功尽弃了。” 隶夫深沉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本旗主不想呆在个隐秘的地方吗?可你知道,在凉州城住客栈,一晚的价钱有多贵吗?更不说租个院子的价格,一水的半年起租,贵得吓死人!也就这间茶馆,新开业,租个包间一天才五十文钱,还送茶水。” “别说我了,就是上次堂主他老人家来,还不是一样挤在这间茶馆里。要是过些日子包间涨价,我还不知道去哪呢!” 桑珠抿抿嘴唇,“咱们,当真如此穷困了吗?” “那可不,所以拿下凉州城的计划,刻不容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25 福来茶馆中的两人密谋许久,隶夫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向桑珠传达门主的精神,贯彻堂主的指示。 桑珠云里雾里听了大半天,终于找了个间隙成功插话,“旗主,那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 “你还没听明白吗?门主的指导思想,是从内部入手,打破汉人间相互的信任。门主对我们的指示,就是在凉州城散播谣言,影响官军在百姓中的公信力,尤其是叶知寒的威望,必须打破。在必要时制造恐慌情绪,叫他们不得安宁。” 桑珠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在将军府中散布流言?” “不,你才刚刚打进敌人内部,扎根未稳,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次的行动,我会安排人手去做,你待在将军府中,静观其变。” 桑珠领命,正要行礼退下,隶夫似想到了什么,“你方才说,将军夫人闲不住,在大街上开了个什么酒楼?” “是的,旗主。凉州大酒楼,就在祥和街。” 隶夫阴鸷的眉眼渐渐透出寒光,沉吟道:“正愁找不到切入点,她就乖乖送上门来,咱们搅乱凉州的计划,就从这个将军夫人身上下手吧。” 彼时的宋漓秋,正和七个伙计一个大厨再加雪青,一共十人,围在圆桌边,整整齐齐坐在千馐楼的大堂内。 本以为开店是件简单的事情,哪知道这些个伙计身上的匪气难除,不好好矫正一番,只怕她的酒楼没几天就得关门大吉。 所以宋漓秋带他们来千馐楼吃午饭,特地来行业标杆这里取取经。 宋漓秋指着对面的伙计,竖着大拇指赞许道:“看看,你们看看人家的跑堂伙计,哪一个说话不是轻声细语?再看看人家亲和的态度,弯腰赔笑,点头说好,这才叫专业,知道吗?” 谢铜锤越看越憋屈,嘟嘟囔囔:“看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阳刚之气,我受不了!” “就是!我们兄弟还不至于窝囊成这样!要是被我们之前打劫过的大户看到,非笑掉大牙不可!” “对!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憋屈成这样,我们兄弟还不如回黑云山,懒得受这些鸟气!” 除了闷头吃菜的大厨,其他七个汉子纷纷不忿地站起身,都是不服管教的样子。 还没怎么着呢,就要唱反调了?宋漓秋气得一巴掌拍到桌上,没注意力气大了些,把手掌震得生疼。她倒抽一口凉气,咬紧后槽牙。 “你们这是要跟本老板散伙,是不是?” 谢铜锤不敢正眼看她,只把脸偏到一边,“是,我们兄弟都是硬气的汉子,做不了伺候人的事!” “好!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也不挽留,走好就是!”宋漓秋的话,也说得硬气。 雪青赶紧拽了拽自家姑娘的袖子,“姑娘,不要意气用事,三思啊!” 宋漓秋甩开袖子,收回手拢在袖中,微不可察地搓了搓方才拍麻的手掌,“要走也可以,还钱!只要你们还清了欠我的银钱,随时都能走人!” 说着,宋漓秋偏过头看向雪青,“上次在黑云山,雇谢铜锤送我们去益州,给了多少银钱来着?” 雪青立刻会意,也站起身,叉着腰往宋漓秋背后一站,气势汹汹道:“一共是银票三万两!” 宋漓秋伸手往前一摊,“铜锤,还钱吧!” “那银票被叶将军没收了,怎么能赖我?夫人,您这不是不讲理吗?” “欸,铜锤,那咱们今天就来好好讲讲道理!”宋漓秋抬手往胸前一抄,摆起了架势。 “当初给你银票,是不是要求你们把我和雪青平安送到益州?” “是!可……” “江湖规矩从来都是拿人钱财就得□□,眼下,我和雪青依旧留在凉州城,你们又没能力把我从将军府带走,这笔钱,是不是该还我?” “是,但……” “所以只要你还了钱,我们各不相欠,你们该去哪去哪。但是,在还钱之前,我就是你们的雇主,你们听命的老板!” “可那钱在……” “我知道,你要说是叶将军拿走了银票。但他是从你身上拿走的,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关心银票的下落,被你们花了也好,被别人抢走了也罢,我只认你。谢铜锤,是你,该还我钱!” 谢铜锤完全被绕进去了,跌坐在板凳上,梳理脑中混乱的逻辑。其他六人脑子里也是云山雾罩,皆一脸呆滞,面面相觑。 下午的凉州大酒店内,气氛明显低迷了很多,七个伙计埋头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心内惨。明明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他们已经成了人均负债四千多两银子的老赖。 他们自诩在江湖上还是有名号的,若是被人知道他们没有信义,欠债不还,非被绿林好汉耻笑不可。 眼下,他们只能苟且在酒楼里待着,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饭时间很快到了,宋漓秋端着杯茶坐在门口,亲自监视七个伙计的工作态度。 也不知道是伙计长得太丑,还是厨子手艺太差,祥和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可就是没有一个进店来坐坐。 宋漓秋偏过头望着雪青,惆怅道:“你说,我要不要去隔壁万春楼,借两个唱曲的姑娘坐门口?” 雪青正要琢磨这事的可行性,刚好眼睛往门口一扫,惊喜道:“姑娘您瞧,这不就来生意了吗?” 门口,一个赭衣男子正毫不犹豫地往店里走。 宋漓秋赶紧向谢铜锤飞了个眼神。 谢铜锤无奈应下,走过去接待。古语有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现在压在肩上的,可是三万两银子的重担,谢铜锤感觉每走一步,都呼吸困难。 “客官,吃点什么?” 赭衣男子冷冷道:“把最贵的酒菜,给大爷摆上来!” “店里最贵的韭菜,就是猪肉韭菜馅的饺子,客官要几两?” 赭衣男子有些气恼,将桌子一拍,“本大爷要最贵的酒菜!你耳朵聋了吗?” 谢铜锤的火气也被激了上来,咬牙切齿:“老子再问你一遍,饺子到底几两!” 赭衣男子是个暴脾气,踢开板凳站起身,手指不怀好意地在谢铜锤肩上使劲戳。 “你故意惹本大爷是吧?本大爷吃不得店里的酒水是吧?” 谢铜锤可受不了这样的挑衅,一巴掌打掉肩头的手,“你他娘哪来的智障,故意找老子晦气是不是!”说着,谢铜锤高举起拳头,作势朝赭衣男子脑袋揍去,今天,要给他好好开个瓢。 谁知赭衣男子反应迅速,立马撒腿就跑,冲到店门口,啪的一声扑倒在地,冲着外头大喊救命。 “来人呀!救命呀!将军夫人仗势欺人,店大欺客,殴打无辜食客啦!” 宋漓秋一个激灵从凳子上窜起来,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摔。才支起摊子做生意,这么快就遇上碰瓷的了? 店门口很快就围了一圈人,三五成群,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赭衣男人依旧躺在门槛上,嘴里骂骂咧咧。 “叶将军在凉州城一人独大,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现在他的夫人,竟指使手下无故殴打百姓,简直目无王法!各位路过的街坊,帮我评评理啊!” 嚯!还挺能说!不过看他拙劣的演技,居然敢在她面前卖弄,真是丢人现眼!宋漓秋让店里的人都让开,这种跳梁小丑,交给她就好。 只见她走过去,也往门槛上一歪,扯着赭衣男子的袖子,开始哭嚎。 “大哥,四千多两银子,我们真的拿不出啊!你行行好,我们小本经营,饶了我们吧,我们跟你赔罪!” 赭衣男子赶紧拽开袖子,“你在胡说什么!” 宋漓秋就势跌坐在地上,继续求饶:“大哥,四千两真的太多了,要不你宽限些时日。只求你今日高抬贵手,不要砸了我们的招牌!” 门外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地更厉害了,有些个好奇心重的,隔着老远问,“老板娘,是不是他要讹你们钱呀?” 宋漓秋从怀里掏出绢子,在眼睛上干揩了两下,委屈道:“各位街坊,你们帮我评评理,今天,这个人一进店,就对我们的伙计恶语相向,强行向我们索要钱财。他说,他说要是我们不给,就要拆了我们的招牌,搞砸我们的生意!” 人群中发出阵阵骚动。 “别听她胡说,她是叶知寒的夫人,他们仗着叶将军的权势,欺负人在先!”赭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 两方各说各的,僵持不下,看来,非逼她使用杀手锏不可了。宋漓秋朝雪青看了一眼,而后缓缓站起身,扶着门框,痛心疾首。 “我夫君是叶将军不假,我拿自己的积蓄开了这间酒楼也不算违法。可你,趁将军不在城中,故意来店里欺负我们,我们本想息事宁人,可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四千多两,我哪里凑得齐呀!若你真要强拿,那便把我的命拿去吧!” 说完,宋漓秋扬起绢子,身体往后倒去。雪青默契地托住她,冲外头大喊道:“不好了!夫人晕过去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