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暴虐王爷心尖宠》 第1章 第1章 秋风吹起时，满地黄叶像飞舞的狂蝶，而树冠上光秃秃的突兀的挂着一颗果子，这是宫涟涟清晨散步时看到的景象。 她在这皇宫里生活了几十年，上了年纪后，她唯一保留的习惯就是清晨在小宫女的搀扶下来御花园里散步。 自从去年冬天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后，她走路就变得格外小心了。 “絮儿，在这里歇歇罢。” 她的腿脚一日不如一日，这才不过走了几条甬路就隐隐作痛。 叫絮儿的小宫女忙扶着宫涟涟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 又一阵秋风掠过，掀起松柏泛起绿涛，她想起先皇还是王爷时，他衣服上也总是弥漫着一股凌冽的雪松木香。 她一辈子，其实没见过几次皇上。 五品小官的女儿，抬进王府里也不过是个上不了玉碟的侍妾，她心气也不高，觉得能好好活一辈子便好了，于是不管是在王府后院，还是在这紫禁城里，她都从不争宠，把自己当个透明人儿。 到最后，她反倒是熬死了那些曾经气焰冲天的宠妃，成了长命的那个。 絮儿年纪小，嗜睡，本该服侍着的，却自己靠着柱子，瞌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悚然一惊，发现旁边的涟贵人，似乎已经悄无声息许久了。 ***** 宫涟涟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铜镜前。 铜镜里映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 细挑的黛眉被描画得勾人，一对惑人的桃花瞳波光粼粼，挺翘的琼鼻，尖尖小巧的下巴。 饶是宫涟涟在皇宫见过无数的貌美女子，却依旧被美人这一颦所惊艳到。 这张脸，跟宫涟涟上辈子八分相似，却是要美上许多。 她愣怔了许久，才听到旁边传来的妇人的声音：“涟涟？涟涟？” 宫涟涟扭头，在看到妇人脸的一瞬间，眼泪簌簌而下。 她哽咽着喊道：“娘。” 上辈子，她生的贫贱，父亲娘亲都死的早。她向娘亲扑去，原以为自己会扑倒空气。却撞进了母亲怀里，宫涟涟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宫夫人见女儿难受，心中也更是酸涩。 “我的涟儿啊，都是父母无能，护不住你。” 宫涟涟一怔，隐约从记忆里得知，她辈子是也要进楚淮王府的。 事情有些地方不一样，可关键的地方又处处跟上辈子一样。 就比如，上一世她也是大晚上进的府。 月光澈亮，夜空星河璀璨。 等到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发蓝了。 深蓝的暮色里，雄踞城东一隅的王府像困倦未醒的野兽。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一处偏门前，门前嬷嬷在等着。 宫涟涟整理好心绪便下了车，那嬷嬷见状，立刻迎了上来。 嬷嬷似乎没想到宫家的小姑娘竟然长得如此标志。视线在她面容上弥留许久，似乎最后还低声叹了句“可惜。” 这么天仙样的人儿，进了她们王府，实在是可惜。 宫涟涟无暇理会嬷嬷的低语，她任由王府的嬷嬷引着进了楚淮王府。 引路的嬷嬷一路絮絮叨叨给她介绍府里的规矩。 “王爷平常不来后院。平日里，就是我们这种常走动的下人，也常是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王爷人。” “不过，老奴还得提点您几句。你虽是伺候咱王爷的贵人，可也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 宫涟涟一时有些不解，她前世侍奉王爷身侧时，倒是不知道这王府有哪里去不得的。 嬷嬷察觉她的不解，小声解释道“半年前，吴侧妃依仗着自己的美貌，非要闹着去花园里散心。” “嘿呀！那哪里是散心，分明就是揣着后院女人的那点儿心思去见王爷嘛！” “可惜了吴侧妃，那日正赶上王爷心情不悦……据说，吴侧妃从花园里出来时，整张脸都被磨得血肉模糊了。谁问她，她死活也不肯说真话，只说是自己摔到砂石上，不小心磨的。” 嬷嬷看了眼听得认真的宫家小姐，看着小姑娘花容月色的小脸，眼中同情更甚，她继续道“花园里，可从未装点过砂石啊。” 宫涟涟清楚，这是王爷做出来的事。 王爷暴戾，因为他毁的从来都是别人最在意的。 一路上，宫涟涟看着王府里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心中隐隐的猜测得到了证明。 如今，整个王府人人都死气沉沉的模样，让深谙王爷脾气的宫涟涟心中忐忑。 引路的嬷嬷将宫涟涟安顿好，就起身离开了。 宫涟涟打量着自己可能要住上几年的小院子。 四方的小院子坐落楚淮王府的角落，院里摆着几个空荡荡的花盆，走几步便进了屋子。屋子昏暗采光不算好。这让上辈子在皇宫住了几年的宫涟涟倍感失落。 她不是没吃过苦，可那毕竟是几十年前了。 更何况，上辈子她虽然并不受宠，可楚淮王从王爷做到皇帝，很多饮食起居都是由她经手的。是以，她在皇宫的身份虽低微，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更是没有妃嫔愿意跟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做对。 如若不能到王爷身边伺候，怕是就要一直住荒僻小院儿。 宫涟涟好看的眉头拧起。提行李包袱的小厮看得痴了，哐当撞上了门框。宫涟涟被巨响从回忆里惊醒…… 她向小厮粲然一笑。 那十三四岁的小厮瞬间脸色爆红，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低头收敛了视线。 宫小姐是伺候王爷的，就算的确跟个天仙儿似的，也不是他们下人能随意瞎看的。 小厮默默退下了，留着宫涟涟和一个小丫鬟孤零零的站在颓圮的小院里。 有了前一世的记忆，她这世定要活的好好的，宫涟涟如此想着进了屋子。 *** 时间飞逝，一晃儿已经过了数日。 果真如那位引路嬷嬷所言，王爷的确是不常来后院，以至于宫涟涟新入府这么些天，也未见王爷一面。 紫轩院外，西洋钟敲响的第三声过罢，宋孝全坐不住了。 在依稀入耳的钟鸣声里，更为清晰的是一声声狗叫。犬吠声尖利，却又带着声带嘶吼地震颤。 这让从小贴身伺候在王爷身侧宋孝全脸色愈加灰白。 屋里，一人一狗。 那人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而那狗，气息缓缓地窝在厚绒毯子上。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那狗长嘴未动，反却能听见狗叫。 细看下来，竟是那跪地仆人在甚是荒唐地学狗叫。 “好了，估计你的道歉，本王的墨美人今日已经听烦了。退下吧。”从帷幔之后，传来楚淮王冷淡的说话声。 “谢…谢……” “谢什么？明日，继续。” 跪地的仆人听到接下来的这句，一个谢字硬生生地被卡在喉间。 宋孝全听着动静，早已悄然侍奉到了王爷身侧。见仆人不识抬举，一怼。 竟是把仆人喉间的谢字打了出来。宋孝全深知，要是不谢，这仆人的命怕是都不保了。 “王爷，宫家那位来给美人送晚膳了。” 王爷眉毛轻挑，带着玩味道“是个聪明的。” 宋孝全面上不显，心里确实赞同的。 宫家小姐虽说长得招人眼，做事却是低调谨慎，尺度拿捏的极好。 王爷后院里那么多女人千方百计的邀功媚宠，可就她一个做到了点儿上。 ——把王爷最宠爱的墨美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这察言观色的能耐，连伺候王爷多年的宋孝全都甘拜下风。 更何况，不只是墨美人赏识她，连宋孝全本人也都对她不无好感。 想到这儿，宋孝全道“宫家小姐入府已经数日了，王爷可要见上一面” “奴才可是听说这宫家嫡女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 “罢了，你没看墨美人缠着本王不让见嘛！” 宋孝全见王爷与美人亲昵，便垂了头，不敢再提宫涟涟之事。 门外，宫涟涟静静地立着，虽然顶着个十几岁的壳子，可她骨子里早就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人了。 宫涟涟不骄不躁地候着，心里清楚，都过了这么久，王爷显然是不想见她了。 这么想着，宫涟涟把食盒掀开一个小缝。 食盒里装的是她这几日精心准备熏制的烤鸡——是给王爷宠爱的墨美人准备的。 盖子掀开，喷香的烤鸡味拦不住地溢了出来。 正巧这时，一条黑犬，颠颠地从门缝里跑出。黑狗琥珀色眸子紧盯香味来源。 宫涟涟面色不变，把鸡腿丢给黑犬。 一旁的丫鬟看了，急得跳脚。 “小姐这是做什么，那可是您亲自费了一番心力才做好的。” 宫涟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狼吞虎咽的小黑犬。 因为，她面前的这位，就是传言中让后院妻妾黯然失色的“墨美人”。 墨美人是条狗。是条毛色黑的发亮，瞳孔剔透似琥珀的漂亮黑犬。 宫涟涟蹲下，娴熟地抚摸起黑犬。 它还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凶恶，依仗着王爷的气势，动辄便咬人。 墨美人火速消灭了鸡腿，便甩着尾巴任由宫涟涟抚摸。 刚刚追着墨美人出门的楚淮王显然这一幕。 宫涟涟倒是并未察觉，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猛地抬头，目光便陷入一汪深潭。 她整个人都仿佛被锁定，动弹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青年应该只有二十几岁。 他生的好看，这种好看不同于一般英俊男子的气宇轩昂之貌。他眉眼深邃且鼻梁高瘦，再加上凌厉如剑锋的眉毛，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普通人单看一眼，都会觉得这人是个不好惹的。 青年嘴角玩味地轻扬，带着七分邪肆，三分不羁。 而在宫涟涟眼中，面前冷峻青年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男人重叠。 迫于过去几十年的习惯宫涟涟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天子的眼睛，不是她这种侍妾能直视的。 明明已经默默地侍奉皇上数十年了，可上辈子皇上真正注意到宫涟涟的时候，不过只有那么寥寥几次。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在王爷的注视下，她有些无措。可转念一想，她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了，见识过后世多少大风大浪，可最后，她都熬过来了。 况且，眼前的楚淮王还年轻，未必就像前世那般残暴。 也许她倒可以劝导他成为一个明君。 总不至于，要亲眼看他在刚刚即位那几年，用血腥的手段血洗朝堂。 楚淮王看着垂着小脑袋的女子，倦怠地眯起了眼。 他视线久久的停在宫涟涟身上，过了许久才移开。 身形倒是跟记忆深处的女子有些相像的，不过倒也可能是他记错。 见墨美人摇着尾巴玩得高兴，楚淮王遂放了心。既然爱犬开心了，他也无意继续。矜贵的青年弹了弹衣摆上的狗毛，起身，头也没回的去了书房。 宫涟涟在彻底听不到楚淮王的脚步声后，才缓缓抬头。 不是她不想让王爷注意到自己，而是王爷心思难以揣摩。过于仓促的就被王爷注意到，只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上辈子，多少丫鬟宫女或是慕于权势或是慕于容貌，企图爬上皇上的龙床的，最后无疑都殒命在那张华贵的龙床之上。 甚至都不劳烦侍卫动手，都是那个冷血帝王亲自了解的。 干脆、利落…… 宫涟涟能在这种群魔乱舞的后宫中活到寿终正寝，这与她前世不争不抢的行事作风有极大的关系。 黝黑发亮的狗子舔着她的手，恋恋不舍的回味着刚刚的美味。 看着墨美人澄澈的琥珀瞳，宫涟涟突然想到—— 这狗很快就要死了。 前世王爷痛丧爱犬。 为了这狗，他曾勒令整个楚淮王府为它服丧。 文武百官暗中骂王爷荒唐，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不知怎么传到了先皇耳中，让先皇对皇二子不悦更甚。二皇子楚淮王也因此被言官大肆借机声讨。 可是谁能想到，最后竟是二皇子楚淮王成了皇帝。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与他作对的言官屠了个遍。 纵然活了一辈子，宫涟涟早就见惯王爷的行事，想到这儿却也也遍体生寒。 正如皇帝驾崩后，史官记载的那样，二皇子秦子渊在位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宫涟涟摸上墨美人水滑的脊背，小黑犬温暖的毛皮让她回神不少。 “宫小姐若是喜欢美人，倒是可以常来。”宋孝全带着笑意，提议道。 “这……王爷若是知道怕是要生气的。” 她只是区区一介小官进献给王爷的侍妾，哪里有资格随意进王爷院子与其心尖儿爱犬玩闹呢。 宫涟涟知道宋孝全是个一心为王爷的。 他是好心。 她亦敬重他。 前世宋孝全成了大内总管，也曾多少关照过她一二。 人老了就容易念旧，宫涟涟也是。 因而这一世，她在进了王府后，见以往朝夕相见的故人还在苦苦挣扎求存。她就难免在宋孝全面前提点几句王爷的喜好。 不出她所料，宋孝全是个机灵的，因着她的暗中提点，很快得了王爷青眼。 “小姐这是多虑了，王爷每日忙于政务，哪里有时间陪陪我们墨美人。可怜我们美人，前些日子还被伺候仆人苛待。” “喏，就是您来时见的那个奴才，连美人的膳食都要抢，让他学狗叫倒是便宜他了。” “那倒是劳烦宋公公了，王爷不来后院，我平时倒是有很多闲暇时间。若能来侍奉美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宫涟涟颔首施礼，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目前她还没有办法到王爷身边提点，但是能伺候王爷爱犬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要是她这辈子把狗子保护好，王爷也许就不会因痛失爱犬——这个外人看起来甚至荒诞的念头，而杀掉那么多的官员。 * 不过几日，宫涟涟已经习惯当前的处境。 她虽柔弱温驯，但性情坚韧。 第二日一清早，宫涟涟便开始着手打理院子了，老年人总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她悠闲地给小院里几株萎靡不振的盆栽修剪枝丫。 年纪大了，心事也开始多了。 她一边握着剪子，一边努力回想前世小黑狗因何而死。可想来想去，最后她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只是依稀记得，似乎因为是吃错了东西。 王府里吃错东西，岂会是轻飘飘一个“吃错”这么简单？ 既然她重生了，自然是不能让小王爷心碎的事情再次发生，也不会让随之如来一系列噩梦样的事情出现。 小砂锅里鸡肉粥咕咕沸腾，使得小院一清早就弥漫着香气。这是宫涟涟煮给王爷心尖上的墨美人——那只小黑狗的。 然而，她想得好好地，却也没想到，这碗鸡肉粥没能送出去。 一位不速之客，搅碎了清晨静谧的院子。 一身大红绣金的绸缎衣裙的女子像是一团火焰，闯进宫涟涟小院。 那闯入的女子被簇拥着，端着姿态矫揉造作走进。女子的视线从一进门就紧紧地钉到了宫涟涟的面颊上，那是张与眼前院子格格不入的脸。 她来之前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破落院子里竟然还藏着个如此国色天香的佳人。 宫涟涟未入府前，她一直自诩为楚淮王妻妾中最为貌美的那个。 可在今日，见到眼前年方十六七的鲜嫩小姑娘后，女子心底浓浓的妒忌也由然而生。天妒红颜一词的由来不是没有缘由，眼前宫家小姐的容貌就连多少女子都要妒忌的。 这样的天人之资就不该存在于世。 宫涟涟淡然看着闯入的女子。 能有如此气势的必然不会是个小人物，可她想了半天都不记得前世皇宫里有过这样一号妃嫔。 许是王爷年轻时后院的美人太多了，而这些记忆对她来说又太过遥远罢。 虽说身处王府女人间的争斗不会少，可她年事已高，早就没了那邀宠的心思。更别提她上一世，那时她更是无心于此，要不然怎会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斗争中全身而退，安享晚年。 咄咄逼人的红衣女子，在宫涟涟眼中不过是一个任性小年轻。 她无心与她计较。 宫涟涟转身继续修剪盆栽肆意生长的枝桠。 手指灵活，动作流畅。 宫涟涟对她这具年轻的身体，很满意。 红衣女子名为林尽染,是一年前皇上选秀时，被皇上亲自指给二皇子的。能参加选秀的贵女出身自然也是极为高贵的，再加上她的容貌在京城也是顶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因此她哪怕进了王府也是带着傲气的。 她从小就活在浸在身边世家公子的恭维爱慕中。可偏偏的，在一众书生公子中，只有楚淮王凭着与儒雅文弱公子们截然不同的气质，夺了林家大小姐的心。 他凌冽的像柄出鞘的剑，却又像是漠北的孤鹰，林家大小姐没见过漠北是什么样子，可她觉得楚淮王就该是那样的人。 林尽染苦苦哀求父亲将他送入楚淮王府。 千方百计进了王府后，她本可以凭借自己出色容貌，博得王爷的宠爱…… 林尽染看着伺候着那几盆破花烂草的小姑娘。 那么年轻娇嫩，连她身为女人，见了都挪不开眼。 可是，她见到林尽染，没有行礼。 按规矩来讲，林尽染进府早于她，身份也比她尊贵不少，姓宫的理应叫她一声姐姐。 这般想着，林尽染面上不愉更甚。 围着的奴才有几个是从小就跟着他们林家大小姐的，见小姐不说话，心里就知道小姐这是生气了。 王府里，莫说那一天天吃斋念佛的正妃，全府上上下下就没有敢惹他们小姐的人。之前的侧妃，向来与小姐针锋相对，可自打触怒王爷在小花园里毁了容貌后，现在见了小姐都得忍着。 他们林家大小姐尊贵的很，如何能被一个小官之女欺辱了去。 其中一个壮实婆子，趁宫涟涟不察，抬脚就将那盛着粥的小砂锅一脚踹倒。 嗞啦—— 沸腾的鸡肉粥接触到地面上青砖，瞬间升腾起白色水汽。 宫涟涟被这声惊动，见自己苦苦熬了一清早的粥被人掀翻弄洒后，纵是她性子和顺，此刻心中也燃起丝丝怒火。 壮实婆子厉声质问“见了夫人，怎地不见你问好？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这些个规矩都不懂。” 婆子扫了眼林尽染的脸色，见小姐授意，便继续道“老婆子我今日便来教教你这楚淮王府的规矩。”说着，只见那婆子便要上手，竟是要强迫宫涟涟跪下。 宫涟涟上辈子熬到最后，都是皇宫中要尊为太妃的人了。 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向他人施过礼了。刚刚倒是忘了在王府，还要向正妃侧妃姐姐行礼这事。 更别提这婆子还要她下跪，林尽染也不过与她同为王府侍妾，于礼，也是轮不上行跪拜礼的。 林尽染和恶毒婆子摆明就是要拿捏拿捏她。 宫涟涟微微一偏，躲过了婆子抓来的大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婆子不忿，再一探。 却又被小姑娘灵巧地躲过。 最后，簇拥的奴才一拥而上，强行将宫涟涟压制在的砖地上。 宫涟涟本就纤细瘦弱，坚硬的青砖与骨头接触硌得她生疼。 疼痛尚可忍受，然而屈辱却是忍受不了的。 重活一回，意味着她必然要从一无所有的时候重新开始。 年轻时的她，卑微、劳累、没有王爷的宠幸、任人驱使欺辱…… 以前的宫涟涟在皇宫养尊处优太久，是以，现在的一丁点儿疼痛都被放大了数倍。 婆子的脚踩在她的膝盖后窝上，她动弹不得。 丫鬟露儿本来是去领月钱的，谁料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她一进院子就见自己小姐被人胁迫跪在地上。 露儿是宫涟涟从宫家带来的丫鬟，从小陪着宫涟涟长大的，是以对宫涟涟最为忠心不过了。 见自己小姐这般受气的模样，烈性子的露儿哪里忍得。 她拿着柄扫帚，像一众婆子扫去。 婆子一时不察，被打了个正着，当即便怒了。一个黑脸的婆子顺手一推，就把小丫鬟推得一个踉跄。 露儿身形不稳，一下就磕到了墙上，头上破了个口子。鲜血从口子股股流出，挂在她脸上，好不吓人。 “放了露儿。” “不是她的错，是我。你们大可冲着我来！” 宫涟涟看着露儿的伤心痛不已。露儿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宫涟涟如果有后的话，孙儿也该这个年纪了。 更何况，露儿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过错呢。 泪水在宫涟涟眼中打着转儿，配上那张过分精致的小脸儿更显得楚楚可怜了。 林尽染看到宫涟涟比她还要美上数分脸蛋，从心底涌上一丝怨妒。 “妹妹可知这王府的礼法了？” 宫涟涟眼角发红，前世年轻时的辛酸苦楚老了不觉得什么，可若让备受人尊敬的老太妃重来一遭，通通再次经历一遍。 “小女位卑，初入王府，不知姐姐身份。” “可若是说小女不守规矩，不懂礼节。那姐姐此番擅自闯入妹妹院落，还勒令仆人踢翻妹妹的做的膳食就是守规矩、懂礼节了？” “姐姐自己不遵守规矩，骄纵下人为非作歹。如今又说要教我，难道也要教我这般行事吗？” 宫涟涟一连数句说完，只见林尽染脸色微变，因着理亏，怒色更显。 宫涟涟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在楚淮王府的地位——没有王爷宠爱更没有深厚的背景，她只能由人欺辱。 连出众的皮囊，在没有入了王爷眼之前，带给她的也只能是女人间无尽的妒忌与欺凌。 “妹妹说的的确没错，既然这样我就只好教你一课，在王府还有比规矩更需让人慑服的东西。” 林尽染话落，身旁的婆子立刻领悟到小姐话外之意。 壮士婆子置于宫涟涟膝盖后窝上的脚，陡然发力。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宫涟涟疼得脸色一白，眼中转动的泪珠不受控制得滚落下来。 “小姐！你们放开小姐！”露儿也被钳制住，隔着几步喊道。 林尽染看都没看一眼，她扬起娇艳的唇，俯身凑近宫涟涟耳侧，一字一顿道 “你听好，我要教你的是。” “这世上总有比规矩更能束缚人的东西，比如，权势。” “妹妹——可是学会了？” 林尽染回身，娇媚一笑，带着凌人盛气。 宫涟涟垂头，看着摊在地上渐渐冷却的鸡肉粥。她盈润的下唇瓣被雪白的贝齿咬的渗出森森血迹，口腔腥甜。 “汪——” “汪——汪——汪汪——” 宫涟涟维持着跪姿，视线中一道黑影欢脱地奔向地上的凉粥。 小黑狗金棕的眼瞳专注得盯着粥，一边伸着粉嫩的舌头舔舐着，直到把粥舔得干干净净，给青砖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 末了，它还意犹未尽地将嘴角须发上的米粒卷进嘴里。 而林尽染看清是只狗后，立刻跳到了仆人背上。 她幼时被狗咬过。 “哪里来的畜生！”女子的声音因惊恐而变得尖锐刺耳。 而进门的那抹高挑身影，在听到“畜生”二字后，脸几乎沉成了锅底。 随侍的宋孝全见王爷变了脸色，一颗心都像似被头发丝吊了起来。 “畜生？” 王爷声音低哑，缓缓从喉间吐出这两字。一身绛紫蟒袍的楚淮王面沉如水，仿佛在默默反刍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不过是清晨出来遛狗！竟也会让他的墨美人平白无故受人辱骂。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那抹熟悉的小身影也映入楚淮王眼帘，他的下颌角瞬间就绷紧了，嘴角也愈发紧抿。 楚淮王视线再次投向林尽染时，已不带一丝感情，冰冷的像是看一个死物。 反观仆人背上的林尽染，在看清来人后，神色很快由惊恐变为狂喜。 王爷！ 林尽染捋了捋鬓角，狠狠咬了咬褪色的嘴唇，企图显得红润些。 她已经整整数月连王爷影子都没见着了，更别提跟王爷说话了。 她怔怔地看着王爷，光线打下的阴影使王爷眉眼更显深邃，王爷的眼瞳总像是带着黑雾，让她有些揣摩不到他的情绪，但这片迷雾依旧没有阻挡她心中热切。 皇家血脉、掌管军政大权、再加上不俗的样貌。这些无疑让都林尽染一颗心跃跃欲试，她的脸颊泛起亢奋的酡红。 林尽染下意识地动作没能逃过宫涟涟的眼睛。 宫涟涟对后宫女人的这些小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只可惜……这诸多小技俩施展的对象，是楚淮王。 趁着这两个人一个忍着怒意一个想着谄媚讨好，宫涟涟轻轻动了动膝盖，之前踩着她的婆子在“恶犬”袭来的时候，早就护到了林尽染身边。 嘶—— 这婆子踩的真狠！膝盖估计是已经破皮了。幸好她身体年轻，要是拿上辈子的老骨头来挨的话，怕不是早就折了。 宫涟涟头压低，凭借上辈子对皇帝的了解，不用看，她就知道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这位林美人心肠实在歹毒，不过，以后王府怕是没有她的好日子过了，就凭骂了王爷爱犬这一条，也够她受得了。 毕竟在王爷眼中，什么劳什子美女佳人都不及他的墨美人，他的掌心爱犬。 果不其然。 在林尽染娇柔的一声惊呼里，楚淮王提手将鲜红衣裙的女子扯下，像把一朵开得正艳的娇花，从枝桠上硬生生掳下，留下七零八碎的满地花瓣。 这还不算完，楚淮王一脚下去，把女人纤细的腰肢顺势踩压在地上。 花朵碾压在泥土里，狼狈不堪，满地残红。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爷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一脚踏在美人细腰的潇洒姿态。 楚淮王还是二皇子时，就被钦天监卜出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刚满十岁就被送到了边塞，说是历练。 这一历练就是十几年，也因此二皇子自小武功了得，连当朝有名的威武大将军都不能敌之。 宫涟涟吞了吞口水，心里发怵，估计这林家大小姐的腰就是不断也得半残。 王爷好不怜香惜玉的粗暴之举，让宫涟涟心中微爽，却又不无无奈。 也难怪言官看王爷不顺眼，王爷的性子是真如他们在背后念叨的那般——犹如脱缰野犬。 连野马都不配称之！ 她看着林尽染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扭曲面孔，瞬间觉得方才被婆子踩得，不过是被蚊虫叮咬一下。 比起楚淮王几息间一通狠辣动作，几个婆子的动作温柔得就像猫挠。 “王爷打弱女子——堂堂楚淮王竟然欺辱弱女子——”那忠心护住的婆子，也不知是痴的还是傻得，竟叫喊起来，意欲为小主子鸣不平。 王爷二话不提，便是一记飞踢过去。 刚刚还拿着泼皮气势胡乱叫嚣的婆子，被这一击从头闷下，脑袋瓜子晃晃悠悠，邦当——昏倒在地。 宋孝全叹了一口长气，他家王爷啊！ 王爷这已经是留着她们性命了，他没拿武器，亦留着八分气力未使。 收了脚的楚淮王深深地看了眼宫涟涟的脑袋顶儿。 读懂王爷意思的宋孝全趁机解释道“王爷，这位是前几日宫家送进王府的嫡女。名为宫涟涟。” “宫涟涟？”楚淮王说出这三个字时，有明显的停顿。 问继而又问“那个涟？” “回王爷，涟漪的涟字。” 宫涟涟说出这话后，对面之人陷入久久的沉默。维持着下跪姿势的宫涟涟，能看见楚淮王绛紫的绸袍下摆。 带着凉意的微风拂过，吹得王爷下摆摇动，风中夹杂着雪松沉沉的冷香。让宫涟涟想到雪原、想到松涛，也想到前世身为皇帝的楚淮王一个坐在空荡荡寝殿的身影。 都说自古薄情帝王家。 楚淮王尤甚之，他在位两年后，后宫已经空了。 一则是因砍了不少心怀鬼胎的宫女，再则不少妃嫔都被他打发了。 偌大的皇宫，只剩下皇后和她以及几个老实本分的妃嫔。 前朝对皇帝此番作为自是不满的，但是多嘴闹事的言官大多皇帝在刚即位那年就被砍了，剩下的言官因此格外爱惜羽毛，只有在有要事时，才出言劝谏。 沉默中的楚淮王伸手，捏住宫涟涟的脸，迫使小姑娘抬起头来。 而在看到面前女子脸的那一刻，楚淮王漆黑的瞳孔瞬间紧缩变小。 怎么会？ 眼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女子有八分相似。让他惊讶的剩下的两分，就是这两分让小姑娘美得有些过分了。 他记忆中的女子应该是清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澄澈得像是泛着涟漪的湖水，有着能溺死他的温柔…… 宫涟涟预想过楚淮王见到自己这张脸，会是什么反应。 惊艳、垂涎、震惊……这些似乎都不会出现在王爷脸上。 而现下，王爷捏着宫涟涟脸颊的手是越发用力了，他的眼神闪烁且晦涩难明，宫涟涟探究目光触及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只是看见自己的倒影——那祸水似的脸。 她的心一寸寸下沉。 有着前世记忆的宫涟涟深知，王爷不喜美色。那是不是可以说，越是好看的脸越容易招来王爷的厌恶。 时间每增加一秒，宫涟涟在王爷注视下都像经历了一次凌迟。 “这长相，倒是招摇了。” 王爷松开钳制宫涟涟脸颊的手，继而又道“这番祸水的容貌，属实能蛊惑人心。” 话未完，宫涟涟心已凉了半截。 却又听楚淮王向宋孝全吩咐“以后可莫要让宫家小姐轻易出府，就且先让其在书房伺候吧。” “对了，还要兼顾照料本王的墨美人” 这话里的意思，好端端一个官员的爱女，竟是要给王爷当婢女使了。 宫涟涟听出王爷话中之意，这是变着法子的软禁。不过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在王爷身边伺候的活儿她一清二楚。 于是，还没有等到第二日，宫涟涟连着裹着纱布的露儿就搬到了王爷院子。 看到上辈熟悉的环境，宫涟涟触景生情，回想起在这院子里发生的种种。王爷院子建的很大，从屋宇房檐到铺地的青石砖板，无一不倾尽了数千工匠的血汗和大笔钱银。 地方充裕了，倒也越发显得院子空荡起来。 用眼扫视一遍，就会发现王爷院里伺候的小厮丫鬟其实并没有几人。宫涟涟唯一熟识也就只有一个崔嬷嬷。 崔嬷嬷是二皇子奶娘。他在皇宫里的十年，有近一半的时间都是由崔嬷嬷带着的。 正是因此，宫涟涟才会对崔嬷嬷有些许记忆。至于其他下人，除了一个跟着皇帝一辈子的宋孝全外，她便再无一分印象了，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记忆了，宫涟涟还能记得崔嬷嬷都委实不易了。 逛了一圈后，宋孝全将她和露儿安置在了耳房。 按理来讲，耳房是不能给伺候王爷的婢女住的，可宫涟涟并不是奴籍，而是伺候王爷的侍妾。 是以，在王爷的默许下，宫涟涟住进了离王爷最近的耳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王爷居住院子的耳房并不算小。 寻常皇室贵胄院子里耳房都是近身服侍的佣人住的，可楚淮王偏偏不一样。 他在边塞长大，像翱翔天际的孤鹰，没有礼法规矩束缚惯了。 楚淮王对皇室那些繁文缛节向来嗤之以鼻。 也正是因此，真正能近身伺候楚淮王的人也就崔嬷嬷一个。院子里其余的，也就几个干杂活跑腿的丫鬟小厮。 再加上楚淮王平日都习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跟门客幕僚们议事，导致王爷院子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只有寥寥几人。 宫涟涟乐得悠闲自在。 她每日做的事无非就是替王爷喂喂美人，偶尔再听候王爷差遣，倒个茶磨个墨什么的。 王爷的宝贝小黑狗被她盯得紧。 前世小黑狗才刚刚长成威风凛凛的壮犬，就因为吃错东西死掉了，害得小王爷伤心大半个月，最后还因此受到了老皇帝责罚。 这一次，有她的插手，宫涟涟是断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的。 小黑狗跟小王爷的命一样重要。 宫涟涟在皇宫活得太久了。自然，对皇宫中的不少秘辛她也略有耳闻。就比如这条油光水滑的黑色幼犬，也是跟小王爷有着莫大渊源的。 楚淮王在边塞养过一条狗，也是黑的，只不过连眼睛都黑得像子夜。 那狗，就叫“子夜”。 名叫子夜的狗，救过小王爷一命。 那是在二皇子十六七岁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二皇子去前线刺探军情，因一时不察，被敌军探子发现了，连同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他皇子的身份。 二皇子为躲避敌军围剿，躲入荒漠，这一躲就是数天。军中将士数次寻觅未果，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最后还是二皇子爱犬子夜找到了他。 其间曲折，宫涟涟听到时，已被宫中老太监传的神乎其神。彼时，秦子渊已登上皇位，宫里太监宫女再不敢说他一句不好。都说那时二皇子在荒漠一连躲上数日并活着回来是有神助的。 神明化身成一条矫健黑犬，名子夜，引领着帝王出了荒漠。 之后黑犬子夜就死了，她是累死的。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揣了崽，六个，临死前她只生出了一条。 那时条，瞳孔金灿灿像似琥珀的小黑狗。 再之后，二皇子率兵大举进攻蛮夷之族，屡战屡胜，收复我朝失地。 在老太监口中，二皇子成了杀神，他所过之处，城阙尽毁，血流成河。 其实，那故事里有一处疑点，宫里老人对此讳莫如深。 敌军探子是怎么发现的二皇子身份？ 宫中谣传一种说法，说是上面有人欲除掉二皇子，那人故意透露给敌军风声的。 后来，那老太监也老死了。 宫涟涟也成了快被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人，她听闻了更多宫中见不得光的秘闻，这才知道，当时想要除掉二皇子秦子渊的人，正是二皇子至亲——老皇帝。 那时，年逾古稀的宫涟涟很难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怎么在毫无生机的荒漠一个人活上数日的。少年心里恐怕也是清楚有人做了手脚的。甚至，他可能早就明白，父皇派他到边塞根本就不是来历练的。 肯护着他的，到头来只有一条狗。 他的亲人也只剩那一条狗了。 夜间的凉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吹落了书案上摆放工整的纸张。 宫涟涟弯腰将地上的轻薄的纸张一一拾起，接着又走到窗边，将窗子关紧隔绝晚风的灌入。 桌上的烛火不再摇曳，安稳得矗立在烛头。 楚淮王坐在书案边儿的椅子上，柔和的烛光下，一向冷峻的青年也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朦胧与柔和。 关好窗子的宫涟涟回到桌旁，又见砚台的墨快没了，不等王爷吩咐，宫涟涟动手磨起墨来。 王爷在书房里忙碌时一向是不喜人打扰的。 可也不知怎地，在她搬来后，一连几日都要她陪侍左右。宫涟涟想，大体是她上次真得惹怒王爷了吧。 于是，这几日她在王爷身边端茶倒水的更是殷勤。 楚淮王抬眼，看向第四次从他身前晃晃悠悠走过的小姑娘，不知怎地，他竟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随即，他把笔一丢。 沾了墨汁的笔，啪地打到铺展的信纸上，铺满字的纸张上溅满墨点子。 眼前这封信，他断断续续写了近一个时辰了。 连续数天的考证，楚淮王终于确定现在的这个宫涟涟，就是被她藏在记忆深处的女人。 宫涟涟被楚淮王的突然的动作吓得一跳，她倒不觉是自己的错。因为她上辈子也见过王爷写不进去而烦躁的时候。 在她的记忆里，王爷就一直是个脾气极为暴躁，性子也不太好的人。 她起身慢悠悠拿起装满热水的水壶，给自己泡了杯枸杞。 宫涟涟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跟这个暴躁年轻人一般见识！ 宫涟涟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希望王爷能安安稳稳的即位，不要跟上辈子一样搅得满城腥风血雨的。她也好在后宫安心颐养天年，最好再能比上辈子多活个十几年。 宫涟涟泡枸杞的举动没能逃过王爷的眼睛，楚淮王被她悠闲之举气得猛地连吸几口凉气，才得以平静。 他就知道，这丫头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跟前世一模一样。 倒是苦了他—— 苦了他，从他出生到现在，等了这个没心肝的小丫头整整二十年。 他早就是心机深重的帝王，可一朝醒来，却又变成了呀呀学语二皇子。他习惯了万事随心，可为了不让这一世轨迹有分毫变动，他从一开始就强装起他自己。 他每做一件事前都要考虑考虑上辈子是怎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准时遇到，身侧这个从来不把他放在心里的小丫头。 然而，当他真的又在王府见到她时，他又开始奢望更多。 她敬畏他，害怕他…… 唯独不喜欢他。 秦子渊重重向后一仰，头昏脑涨。 偏偏身侧的小丫头还用甜软入骨的嗓音给他来一句“王爷喝茶水嘛？” 嘶—— 秦子渊气得吸了口凉气。 宫涟涟凑过来，又问“王爷可是牙疼？” 一时间，秦子渊脸都黑了…… 宫涟涟瞧着楚淮王因这句又忽而转阴的脸色，心道，这年轻小王爷真是同前世一般，是个变来变去的狗脾气。 “退下吧。” 只要她在这儿陪着，他就无法静下心来。 连她散发的热度都成了一种勾引。 宫涟涟应声退下，没过一刻，又折了回来。 夜色浓稠如墨，夹裹着阵阵瑟瑟冷风，呼啸地从敞开的房门灌进书房。夜间的风吹得楚淮王一阵颤栗，也让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有些分不清是冷风的缘故，还是眼前之景的缘故。 眼前，小姑娘怀中搂着一团黑影。猩红的鲜血浸透她的前襟，血液溅在地上。 滴答—— 滴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墨美人死了。 京城下了第一场初雪。 雪花絮絮杨扬，像是给京城撒上一层霜糖。 然而，在楚淮王府，气氛压抑得可怕。 正堂主位，楚淮王一身黑衣。 在宫涟涟的记忆里，秦子渊很少穿这般肃穆的颜色，他的服饰大多华丽繁复。只是那些华贵的服饰，到了他身上总是多了股张扬不羁的调调。 秦子渊一语不发，与之相对的，是他的身侧是一身素白的楚淮王妃，文斓曦。 这还是宫涟涟这一世第一次见楚淮王妃。上一次见她时，她已经贵为皇太后了。 她走得比宫涟涟要早。 记忆中，楚淮王妃总是少言寡语的，同样的，也鲜少出现在人前。前世在王府的那阵子，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忆慈堂里诵经念佛。 私下里，连下人都在嘀咕，王妃怕不是要出家当姑子去。 屋子里肃穆无声，唯有宫涟涟有这份闲心打量着上辈子的老友。 “把人带上来。”楚淮王冷然开口，打破屋内死寂。随即，一个批头散发满身污垢的女子被押了上来。一绺一绺的头发后，隐约可见其明艳的五官。 屋里不人认出了女子。被押着的正是林氏，林尽染。 林尽染早就不复初见时光彩照人的娇艳模样。此时的她，满身伤口血痂，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她只是在堂前冷笑。 “不过一个畜生，我杀便杀了。难不成王爷还要我死不成？” 她林尽染，曾经多么骄傲的林家大小姐。父兄宠爱她，娘亲偏疼她，京中无数公子哥钦慕于她。 她本该在他们中间选个好的嫁了的。 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宴会上见了冷酷阴郁楚淮王。并因此误了终生，她早就是世家侯府里的少奶奶了。 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跟一条狗争宠的地步。 她堂堂林家嫡女在楚淮王心里连条狗都不如。 这让她如何能忍。 不过是一条畜生，偏偏要要叫它什么美人！ 可笑至极。 暗室中，林尽染拿鞭子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抽向幼犬。 黑色幼犬在她鞭下伏首乞怜，发出阵阵凄厉尖锐的哀嚎。执鞭女子仍然不为所动，鞭子抽打之声反而更响了。 “臣妾不觉得自己错了，王爷也不能因为一条畜生而杀了臣妾！” “它不过是畜生，不是人。”林尽染继续冷笑道。 闻听此言，文斓曦手上佛珠转动得急促。圆润光泽的檀木珠子相互碰撞，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落入一屋子人耳中挺得格外清晰。 宫涟涟坐在正厅右侧的矮凳上，她身为侍妾自是没资格坐在两个主位上的。因此，她也只是在一旁小心地打量着秦子渊的脸色。 楚淮王在盛怒之时惯是没有表情的。 “本王不会杀你。”楚淮王缓缓说道。 这句话似乎正中林尽染下怀，她从袖口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来。黄且皱的纸上印着清晰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看清上面字迹后，楚淮王秦子渊扯嘴笑了。 这一笑，落在林尽染眼里，瞬间让她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暗室。前一天，同一间密室里，她正对小黑犬施以酷刑。 想到密室里的遭遇，女子瘦弱的身子抖成了筛子。他不再是她朝思暮想真命天子，他是能拖她入地狱的恶魔，她巴不得立刻同他撇清关系。 秦子渊唇薄且嘴角上翘，这样的唇形让他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邪气。他继而缓缓道“你和离不了的。” 林家给了林尽染骄纵，同样也给了她某种类似刚烈的性格。 “王爷难道就不忌讳我林家，臣妾好歹也是林家嫡女。”女子狼狈的脸蛋，在提到自己家族时绽出异样的光彩。 在她宰杀了王爷爱犬后，还能理直气壮的站在这里提出和离，她凭借的就是林家之势。 朝堂局势不明，林家此前一直是王爷忠实的拥护者。 在座之人里，除了文斓曦以及吴氏外，恐怕没有哪位妃嫔能给王爷带来像林家一样有力的支持了。王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自己失去林家这个助力的。 “哦？” “宋孝全，把本王给林氏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听到王爷吩咐，宋孝全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递上一个镶金梨木方盒。 盒子散发着厚重的香料味。 女子皱眉打开。 众人来不及将视线伸进盒子里一探究竟就被女子一声凄厉尖叫声打断。林尽染一个失衡，跪坐在屋内中央的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没了半分刚刚提到林家的桀骜。 盒子里装的，是她唯一的嫡兄的头颅。 她这才意识到她错了，错的离谱。 秦子渊压根就没想过要林尽染的命，既然她像畜生一般宰杀了他的“亲人”，那他也只好以牙还牙。 他原以为这辈子，墨美人不会死，她会一直陪着他的。可偏偏有人从中作梗，既然如此，他也只好让她们看看他的真实面貌。 大厅主位之上，楚淮王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赤红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林尽染被拖出。 厅堂里沉闷的气氛宛若身处墓地。 王妃文斓曦手中的佛珠转动的缓慢，一下，一下…… “我佛慈悲——众生平等——” 文斓曦留下一句意味深长慨叹后，起身离开了正堂。 王妃的离开宣告了这场闹剧的结束，众人先后离席。 崔嬷嬷长叹了一口气。 王爷没选林大人，反而选了小林大人，这是有断林家后的意图啊！ 林家以后怕是完了。 此手段不可谓不狠辣至极。 他们王爷从边塞回来后，这暴虐狠毒的性子是越发明显了。她眼睁睁看他往歪了长却无能为力。也是老天对他们王爷太过于苛刻了。 王爷也该有个知心人儿伴在身侧。 这么多年里，王爷身边的莺莺燕燕、狂蜂浪蝶的确有过不少。然而那些女子不是冲着权势来的，就是没过几日被王爷的性子吓跑了。崔嬷嬷这般想着，侧头将目光投到了宫涟涟身上。 她想起了王爷那日吩咐她的话…… 几日的时间里，或许是老年人的共性所致，宫涟涟一直与崔嬷嬷极为聊得来。 前世的她可远远不是这样的，她那时觉得崔嬷嬷做事慢悠悠的，又老眼昏花了，两人相与并不融洽。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世恰恰相反，同样身为王爷身边的老人儿，二人反倒极为投机。 是以，崔嬷嬷怎么看这个小丫头怎么满意。王爷从小丧母，她带了王爷七八年。依她看，这小丫头性格也好，容貌也好，伺候王爷想来也是极为合适的。 崔嬷嬷有了这样的想法，立刻付诸于行动。在众人离开堂屋后，她立马跟上宫涟涟的脚步。 “宫小姐且慢，老奴我有事要同小姐商议。” 宫涟涟回头，见是崔嬷嬷。 “嬷嬷有事直说无妨，若是小女有能帮的上忙的小女自然义不容辞地帮衬嬷嬷。” “还请宫小姐今后，能多多帮衬下老奴，老奴实在年迈心力不济无法将王爷照顾周全。” 宫涟涟也是从老太太时候经历过来的，心里分外理解年老的种种无奈，于是便笑着点头应下了。 崔嬷嬷看着宫家小姐沁出蜜糖的甜甜笑容，心头一松。 王爷吩咐她的事，她算是给王爷办妥了。 老嬷嬷视线顺着宫涟涟身影穿过，看到不远处假山阴影下那个绛紫色的身影。 显然，小王爷看到了这一幕。想到这儿，崔嬷嬷放心了，她也就能帮王爷到这儿了。 尽管崔嬷嬷心里向着王爷，却不由得在心中嘀咕道“被恶煞一般的小王爷盯上，看样子，宫家小姐这辈子是跑不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她……可是被他今日的手段吓到了？ 要是吓到她，可就遭了。 秦子渊其实并不太了解小姑娘的性子，他只知她上辈子温顺得不像话的。宫涟涟似乎对周围很多下人都是温温柔柔的，唯独对他。 小姑娘总是保持着固定得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子渊有时会想，她一定是最懂他的。因为宫涟涟把他身边的事事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妥帖无比。 可细想想，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总是不愿与他更近一点儿。 连最后，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也都是秦子渊故意而为之的。 时隔四十多年他还清晰得记得那夜的景象。 那晚，他喝了酒。 宫涟涟服侍着服侍着，就被酒气熏熏的他压在了床上。 其实，他根本没醉，那夜的一切细节，他都清晰无比得记着。她娇嫩得像一朵花骨朵，两个人的发丝纠纠缠缠，交织分离，再交织。 那一夜过后，他如愿让宫涟涟成了他的，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毫无进展。甚至，反而因为宫涟涟妃嫔的身份，她再也没有能日夜陪着他的机会了。 几十年的相处下来，他如何不清楚，她怕他。 恐怕在她眼中，自己的形象连人都算不上，他是满身煞气的厉鬼，是面目可憎的修罗。 想到这儿，秦子渊心口像堵着什么东西。 他不甘心，上辈子她不喜欢他，他偏偏不信再来一辈子，她依旧不喜欢他。 绛紫的蟒袍之下，秦子渊攥紧了拳头，绷得手背上青筋鼓起。他抬手扶着假山，心中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愤怒。 他猛地抬手，出拳。 “嘭——” 历经数十年风雨的假山被秦子渊砸出个碗口大的缺口。碎石噼里啪啦掉的一地。 正与崔嬷嬷说着话的宫涟涟被声响惊动，侧头一看，楚淮王府屹立多年的假山竟然被人砸出了缺口。要知道，这尊山石可是不远万里从江南运来的，是从崇恒帝时期就有的古石，它状犹如腾龙戏珠，格外别致。 哪个下人如此不守规格，碰坏了这假山？ 宫涟涟再一看，那假山下的男子一身织金紫袍，头戴玉冠，五官凌厉，此刻紧抿着嘴。 见她瞧了过来，男子一甩袖子，泠然出声“ 如此破石头竟然被摆在我楚淮王府，本王不过轻轻一碰就碎得掉渣，废物！” 话毕，就见楚淮王甩着袖子，似乎生着气离开了。 崔嬷嬷深知王爷脾性，忙帮着打圆场道“王爷素来喜欢用磐石练拳，小姐不必诧异。” 宫涟涟瞧着腾龙假山硬生生被砸掉的一条腿，心里颇感无奈。 小王爷眼下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依着他的性子就是作甚，都是不奇怪的。记得上辈子，他有段时间痴迷骑马，硬是将半个御花园夷为平地当做马场。 为此，常去御花园的妃嫔因为没处可去，都减少了许多口角。 崔嬷嬷说王爷碎石练功，这，宫涟涟可不信。她可是记得秦子渊前世一直都是起得比鸡早，天还没亮就出发去演武场带兵演练了。他一般午膳时回来，回来后就一直来回于议事堂和书房两处。岁岁如此，日日皆然。 他这一坚持，就是春秋数十载…… 宫涟涟看着那个孤傲偏执的背影，有点心疼。待她察觉出自己心绪时，她笑着摇了摇头，甩掉这不该有的念头。 王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无名侍妾操心了，王爷该是同王妃文斓曦举案齐眉的。 他们上辈子就是这样的。 初冬的风，并不刺骨，宫涟涟却觉得这风吹得她手脚发凉，随即便与崔嬷嬷作别，带着露儿缓缓向院子里走去。 秦子渊的钧佑殿算是个三进的院子，宽敞得算是有些空旷荒凉了。听崔嬷嬷的意思，是要她接过崔嬷嬷的职位的。 这放在别的王府是绝不能发生的，因为不合乎规矩。然而，在楚淮王府，没有规矩。 不。倒不如说，他们王爷就是规矩。 崔嬷嬷本就不是个一般嬷嬷，而是楚淮王府的女管事。全府上下都这么称她，只是因为跟王爷比起来崔嬷嬷简直称得上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久而久之，出于亲昵，下人就都开始叫起崔嬷嬷来。 宫涟涟既然是替崔嬷嬷分担，自然也是有权的。 她上辈子还没被王爷收入后院前，也曾在钧佑殿苟且数年。那时她年纪轻，容貌虽说比不上这一世，却也是娇嫩得像是初春枝头的花骨朵，为此，还招来不少丫鬟的妒忌。 宫涟涟前脚进门，后脚就让露儿将今年一年的账本子拿来。 前世皇帝在世时，她仅仅是个贵人。皇上驾崩后，妃嫔只剩寥寥数个，她也因此被封为老太妃。在后宫里也是一殿之主，对于管理下人这些事最为熟悉不过。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先把王爷的钧佑殿打理干净，她还记得前世就王爷这只有寥寥数人的钧佑殿也是出了不少肮脏事的。 有下人中饱私囊的，有丫鬟心怀不轨爬床的，还有仆役是别家的细作…… 这些倒都是小事，她记得最清晰的是有一次，楚淮王府不知怎地混进一个小丫鬟，那下贱胚子给秦子渊下了足量□□。 若不是王爷命大…… 后果，宫涟涟想都不敢。 楚淮王府并不算疏于防范，而是王府死的人，太多了。 从朝堂上下的官员，到外邦的鞑子蛮人，无一不想要楚淮王秦子渊的项上首级。 他杀了太多人。 又太恶名昭著，皇上不宠爱二皇子，百姓又惧怕他。是以，楚淮王府的下人极难招够。 连巷子口的黄发小儿都知道，到楚淮王府当差是要掉脑袋的。 宫涟涟清楚名声得慢慢立，可王府里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却是得一刻都不能等地清理了。 还有几日就腊月了，她也得将这钧佑殿那些藏污纳垢的犄角旮旯打扫干净，才好准备过年。 宫涟涟理了理裙裾上不存在的褶子，她是做惯宫殿主位的老太妃，举手投足间气势非凡。那些本欲找事但还有着怯懦的婆子见此，气势顿时软了下来，歇了心思。 “小姐，珑翠姑娘说了账本子一向是主子们能看的……” 露儿两手空空，去而复返道。 “珑翠啊……”宫涟涟久远的记忆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清丽面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老太妃耳中响过一阵轰鸣之声。 奇怪，明明她这是具年轻的身子，为何会跟上辈子老太太的身体一般开始耳鸣。她在脑海模模糊糊地想到。 “玲珑翡翠；翡翠玲珑。” 她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八个字。 “玲翡，你吃，这是妈妈待客剩下的糕点。我给你留的，可香啦。” “你再不吃我可吃啦！” “玲翡，你说我穿这衣服好不好看，妈妈说等我满十六就能赚好多银子了。到时咱们就不用带这破木簪，它老是挂我头发。” “玲翡，玲翡！你说那楚淮王是不是青面獠牙的，还吃人。这可怎么办呀……”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玲翡。你说，明日能不能遇见他呢？” “讨厌！” “那个人啊……他看起来挺凶的，总是一副臭脸。对了，眼底青黑，还有黑眼圈！ 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 “玲……玲……” “玲翡……” “替我……照顾好……王爷……” 院子里仆役一声不发地静默立着。露儿眼神茫然地看着小姐。 宫涟涟只觉颊上微凉，冷风一吹，凉意更加明显。 她抬手想用袖子擦拭，却陡然发现自己下巴上挂满泪珠，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同时，她脑海中有关珑翠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 数十年前的记忆像是被打开了闸门，一下子像洪水般倾泻而出，在一瞬间摧毁了宫涟涟心中高筑数十年的堤坝，让其溃不成军。 宫涟涟几乎都快忘了，她还有一个名字——玲翡。 翡翠玲珑。 这便是她与珑翠名字的来源。 她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而珑翠的死是她一生难以挽回的遗憾。 玲翡原本是天真明媚的性子的，珑翠也是。她们想要吃不完的精致糕点，还想要好多精致的珠钗。 那时珑翠总向她抱怨，她的木簪粗糙。 玲翡偷偷攒着碎银子，准备在珑翠生辰送她一只玉的。 后来珑翠死了，玲翡却活着。 再后来，玲翡不再露出明艳的笑，她成了稳重和煦的宫涟涟。她一辈子都如珑翠的那般，守在她心仪的男子身侧，知道他病故。 “露儿，带我去见她。”宫涟涟遣散众人，涩然发声向露儿吩咐道。 “是！小姐，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她分明是为难您年纪轻，要是崔嬷嬷她定就不敢了……” 露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宫涟涟也没听进去，她满心都是那个女人。 珑翠还活着！ 主仆二人走的急促，一晃儿，就赶到了珑翠住的偏院。偏院建着一排排屋舍，鳞次栉比的。左右再加上东西两个厢房，显得紧凑而拥挤。 在露儿的引领下，宫涟涟停在西厢房最角落的一间屋子前。整个厢房都被用来存放杂物，而角落的那件更是散发出仓房特有的淡淡霉味儿。 露儿推开门。 腐朽的门轴发出一段悠长凄厉的悲泣。 刚进门宫涟涟甚至能看见赤金的阳光下簌簌飘落的金色灰尘，一粒粒格外清晰分明。露儿见此，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宫涟涟顾不上这，她的目光游弋在屋内，最终在角落的掉漆木床上找到了吃粥的珑翠。 说是粥，可碗里只有米汤，连盛着粥的碗都有了深色的裂纹。显然，碗的主人用了很久了。 床上挂着白账，床上少女穿着白衣。其实哪里称得上是白衣呢，不过是寝衣被反复洗得褪了色。少女年纪不大，面对推门而入的主仆二人，神色冷淡，带着若有若无的执拗。 少女面容消瘦，却是遮不住的清艳。与前世宫涟涟身为玲翡的清丽之色不同，破木床上的少女眼梢微调带着三分娇媚。 宫涟涟怔愣在原地，与记忆中的珑翠想比，眼前的少女太瘦了，瘦得她跟着心痛。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面对珑翠时，宫涟涟百感交集，一时间反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不这般盯着我看。这账本子，你不能就是不能拿，凭他天王老子来，我也是不肯的。你们一日日，只想着往自己口袋里扒拉，早晚有一天有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好果子吃。” “呸！” 倚在床上的少女冷冷出声。 宫涟涟这才幡然醒悟，珑翠是把自己当做那些贪匿王府钱财的下人了。她一路上问过露儿，现如今珑翠正是管着偏院西厢的一小处杂物房。 “你病了？” 听到宫涟涟的话，少女别过头去。 看到少女的举动宫涟涟喉咙发紧，一口气堵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珑翠不记得玲翡了。 也是，她不只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而且就连她的壳子都变了。 “我带你看病？”宫涟涟说出这话时，言语里是藏不住的焦急。 珑翠还是个小姑娘，无论她是否记得或是认识玲翡，宫涟涟都要她活下去。她已经成了她上辈子压在心底，难以释怀的心魔。 歪过头的珑翠许是差距出宫涟涟言语中带有关切的焦急。半晌，才缓缓转回头来，她一双清亮的凤眸打量着面前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她粉面桃腮，芙蓉玉面。一双灼灼桃花瞳，像是一潭春水泛着涟漪，让人情不自禁地耽溺其间。 对面那小姑娘，神仙一般矜贵娇嫩的人儿。 珑翠这样打量着，目光便带了怯。她梦中也奢望自己，不像现在这般不堪的。本是爱美的年纪，她却只能苟且在这西厢房一角。她垂下头，少了一进门时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宫涟涟见珑翠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揪揪着疼，就像一只大手□□着她的心脏。 “你可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沉思良久后，宫涟涟缓缓开口。 闻言，床上少女眼睛倏地一亮，但她似乎还存有疑虑，只是看着宫涟涟。 “你看，我们的鼻子、嘴巴、还有脸型，是不是极为相像的。” “可是……” “可是，眼睛不一样的。”珑翠亮晶晶的双眼端详了半晌，说道。 “那时自然，我们姐妹二人，我的眼型像爹爹，而妹妹的像娘亲。”宫涟涟笑着回道。 宫涟涟清楚，她们哪里是亲姐妹。 这些不过是她一个老太太糊弄小姑娘的鬼话罢了。 不若如此，珑翠摆明是不肯让她带去看病的。她这老婆子，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护好珑翠的。她要她有好多支玉簪带，好多小糕点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