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贵女之后》 第1章 遇袭 数九寒天,冬雪纷飞,山间树林荡着呜呜的风声。 一队车马行在道上,榆木车轮碾过雪地,吱呀吱呀地响。拉车的白马形体健壮,吐着鼻息,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排蹄印。 寒风刮过后,山谷间又陷入死寂。 车队最中间那辆马车的帷裳忽地被一只白净的手轻轻撩起,香茹望着外边白雪皑皑,回首对车中端正倚在软塌上的人笑道:“娘子您瞧,这雪落了好几日可算停了。若是前头官道积了雪,咱们就得在路上耽搁了。魏家舅母是和善人儿,断不会怪罪的。可谁晓得家里那位又会搞什么幺蛾子呢。” 软塌上那女子外罩镶貂狐皮云霞短衫,下着碧绿水仙开花月华裙。二八年华,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她捧着手炉,闻言只道:“说她作甚,咱们这回南下去望舅舅舅母,少说也得有个半载才能回。她么,好容易喘口气儿,天高水远,一时半会儿也惦记不上咱们。且到了开封再说。” 这些年,吴氏咬着牙也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如今京城谁不晓得成国公府大太太是个善待前头元配子女的。好歹吴氏愿意做个面子功夫又得了个贤淑名头,这人终究隔着层肚皮么,私底下吃过的暗亏也不过小打小闹,许文茵不甚在意。 “娘子说得是,那位是巴不得娘子早些走。您瞧她临行前那样子,笑得能挤出水来!眼看着年关了,咱们离了家也好,这过年在舅太太家也比过在自家好。”香茹放下帘子道。 是怕有她在家里盯着不好操持自己的算盘吧。 若是平时,许文茵是断不许下人这样嚼舌根的,被人拿了错处最后倒霉的不还是她么。 “罢了,给我煮壶茶喝。”她道,“天暗了路就不好走了,去外头问问一会儿在哪处歇息。” 香茹应了声,掀帘子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进来,拿了雕花原木暗格里头的茶具出来摆在案上,“丁妈妈说今儿怕是赶不到顺德,前头有处镇子,咱们去那儿寻家客栈歇脚。娘子可是冷了?”说着取来新燃了炭的镂空桐花手炉塞进许文茵手里,又把旧的拿走。 即使没有旁人在,许文茵也依旧坐得半点挑不出错来,挺直了背脊,仪态端庄,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礼教。 她忆起了临行前的种种。 父亲急赶着将她送出门、吴氏古怪的态度还有从前生母魏氏身边服侍的两个大丫鬟被送去了庄子上。她知道这事时,家里早就瞒着她处理妥当了。她几次派人去打探最后皆不了了之,她本没想将这事瞒着父亲,却不想吴氏当日便拨了两个管事妈妈来将她的院子看得死死。别说送消息出去,她连外头的一点风声都听不见,这无异于软禁。 好在之后她还是如愿启程往开封,来送行时,吴氏终于露出点笑容来。父亲却始终面也未露。 许文茵垂了眼帘,她觉出了不对,却不知缘由,不明其事。 或许到了开封,能从舅舅口中打探到些端倪。 许文茵想着事儿,听茶水沸腾,落入翡翠玉盏,清脆悦耳。 下一刻马车突然毫无预兆猛地往前一顷,像受到了剧烈撞击,马匹嘶鸣,茶盏翻滚,桌案被撞了个四脚朝天,车外一片惊呼。许文茵不及防,身子被一带额头狠狠砸在了轩窗上,痛得她当下吸了口凉气。香茹也好不到哪儿去,从地上匆忙支起身来扶她,“娘子可还好?婢子给您瞧瞧,伤着哪儿了?这些天杀的畜生……”她嘴里还骂着,却听外头又是一片尖叫,有人在喊“你们是何人?怎的一上来就动手,你可知我们是哪家的?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 许文茵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道:“快出去瞧瞧!” 香茹也觉得不妙,忙撩了帘子出去。 许文茵攥紧了手,额间还在隐隐作痛,有冷汗浸湿了她掌中的手帕。她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外头有人笑骂一声,“你这管事说话好笑,我等若是不知怎会专砍你家的马不砍别人的?爷几个千里迢迢从南阳来不是来跟你们废话的,把空谷映月交来。饶你们不死!”说罢,数道刀剑出鞘声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管事见这几人来者不善,凶神恶煞,是跟他们来真的,当下慌了神。此次南下因着府中忙着筹备过年,大小事宜攥在吴氏手里头,娘子这边便被疏忽了。随行的护院不过就是陈设,哪里经得起真枪实战。 “几位爷有话好好说。咱们虽是国公府的车队,可这车上坐着的主人家只有府中二娘子。此次不过是南下探亲,若要寻什么,几位爷可进京去寻了我们家国公爷……” “谁他娘的要找你们国公爷?老子找的就是你家二娘子。得了宝贝还想往南逃,哪儿有那么美的事儿!咱们弟兄最后问一遍,否则刀剑无眼,活人拿着空谷映月有用,死人拿着可就没用了!”土匪头头啐了一口。 这时,香茹进了马车,压低声音神色焦急:“娘子如何是好?那帮土匪砍了马头,伤了好几个护院。赶车的王二被撞出去在路边上动也不动了。那空谷映月婢子从未听过!他们来者不善,这不过是个由头。是谁?是哪个黑心的想害咱们!” 香茹颤抖着握住许文茵的手,话里带着恐惧的哽咽。 许文茵颦起眉,心底不住地思量。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这是她十六年来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外头那帮人是冲着她来的,定跟那空谷映月有关。 可她从未听父亲说起过,更不知是何物。怎么就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却听,外头管事又道:“几位爷,真不是咱们不交。而是这空谷映月为何物,小的们却是不知啊!我家娘子这厢急着赶路,恳请几位爷行行方便,事后咱们老爷定将那空谷映月寻来于诸位!” 闻言,外头那群土匪突然静了静。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结。 香茹手一抖,撩起帘子转头去看。 脸色顿时就变了。 那群土匪冲上来就是一顿砍,护院们也没料到这帮人这样突然,一言不合便动手。好几个人瞬时倒下,四下一片惨叫。 车里香茹骇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许文茵也没料到,她还没开口,就见丁妈妈冲上车,急道:“娘子快走!”一面去解许文茵的衣裳。 香茹忙脱下自己的给许文茵罩上。后接过丁妈妈手里的短衫,再一把抄起一旁许文茵之前褪下的披风。丁妈妈急道:“往来时的路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许文茵也急忙立起身上前帮她系上披风,“如有来世,我们再做主仆。” 香茹湿了眼眶,咬着下唇狠狠点了几下头。 来不及再说,香茹跳下车,被丁妈妈和几个护院护着朝来时的路逃去。 许文茵见那几个土匪果然朝香茹等人追了去,她忙下了马车顾不得其他,一路朝着前方一处林子冲去。 她从未像这般撒开腿跑过。 她生来就在礼仪之家,循规蹈矩,许家的女儿将来是要嫁进一顶一的名门望族乃至宗室给家族助力的。 许文茵从生来到懂事,奶娘换得频繁,为着就是不使她依赖于谁。她本就自幼丧母,父亲虽重视她的教养,却也谈不上疼爱。后来吴氏进门,就更不便提。 学规矩那阵子,只要犯错便会被教养嬷嬷用宫里头特制的竹条抽。疼,事后却不会留疤。 走时要步从容,不紧不慢,笔直前进。连露出裙下的鞋面都是不许的。 世人只知她许二娘知书达礼举止娴雅,又怎会清楚在这样的言行背后是多少的苦楚与艰辛。 但此刻她却发了疯似的在林间狂奔,石子硌疼了她的脚,黄泥脏了她的绣鞋。心脏咚咚震得如擂鼓,脸被寒风刮得生疼。她头昏脑涨,几近窒息。手脚痛得仿佛不听使唤,她双眸胀得酸疼,泪模糊了视野,已看不清前方的路。 奇妙的是,在这样情形下,她心中竟荡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本该为自己这般失仪而羞愧,甚至该愤怒自己未曾做过什么却被人寻了个这样的由头加害。 可胸腔中那郁结多年之气却忽的被这扑面而来的寒风冲散得一干二净。她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一天。她顾不得发髻乱了,衣裙污了,她甚至没想起这起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全身上下的肌肉连着骨骼都在颤抖,痛叫着。 可她从未这般酣畅淋漓过,她想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许文茵坐在林间一棵盘根大树下。那之后她不管不顾跑了很一阵子,可奈何养在深闺的许二娘出行有车马,府内有肩舆,多走几步都是难得,更别提迈开步子奔走。 她在树下歇脚,拆了红宝石镶金凤头簪,取了松石玉翠耳坠子,又卸了碧玉嵌珠镯子来揣进怀里。拿路边黄泥将脸抹了个黄一块白一块。 她不知香茹与丁妈妈等人如今是怎样一般境地,恐怕只能凶多吉少。自己眼下能做的就只有赶快找一藏身之处。 谁知道那帮人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会不会调头回来寻? 许文茵心里没底,不远处就是她们原定要去歇脚的镇子,她不敢贸然行动,只好在这便于藏身的林间伺机。 她蹲下身来双手抱膝坐着等了许久,久到手脚冻得几近失去知觉。官道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却始终也没瞧见那伙人的身影。冬日的天黑得早,等彻底暗下来,自己在这荒郊野岭只会更危险。 许文茵一咬牙,打定主意,从林中钻出来,赶在入夜前进了景阳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商队 景阳镇,客栈里。 跑堂的伙计正埋头擦着方桌,今日人不多,三三两两隔占了四桌,客堂里冷冷清清。 伙计听门口有声响便抬首吆喝道:“客官里边儿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只见门口进来个着月华裙,外罩淡蓝轻纱短衫的小娘子。衣裳污了好几处,发髻歪了,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一双眸却亮得清明。 她拿出枚碎银子道:“一间客房,再要些寻常吃食。” 若不是跑堂的眼尖见她那身月华裙布料不似一般人家穿得起的,定要以为来了个镇外村子里的野丫头。再听她嗓音脆若银铃婉转柔和,声调似官腔,心下思量着许是哪家遭了山贼的官小姐。 伙计登时笑容满面:“好嘞!娘子且稍坐!” 许文茵便寻了张角落的方桌坐下。进了景阳镇后她便先去当铺当了自己的玉镯子,现下身上倒有了些银子。 她打量起客堂内,她从未来过客栈,只在话本里见到过。 从前大姐在家时最是爱看些佳人才子的话本子,说那些进京赶考的秀才们日夜都得宿在客栈里头。她当时只觉着不妥,外头客栈吃食也不知干净不干净。 如今自己却落到这般境地。何其可笑。 从大姐许文君入宫起,她们已有五年未曾相见,生母早亡,继室和其一双儿女又非善茬。平日过节从宫里来的赏赐不断,大姐姐却从未召见过自己。吴氏进宫便更不会带上她。 正惆怅着,许文茵忽的听见一句轻飘飘的“南阳南燕楼?” 南阳二字令她登时回过神来,颦眉望去,隔壁那几桌人背对着她,还在说话。 “正是。那南燕楼楼主娶亲,宴请江湖武林中人前去观礼。南燕楼在江湖中虽算不得什么大门派,这回却是不一般。不给南燕楼面子,难道还不给空谷映月面子不成?咱们本就要南下,何不去南阳凑凑热闹?正好也能一窥究竟。你们说如何?” 被问的众人本思量着,听空谷映月四字一出,当下都微微变了脸色。其中一方脸男人便道:“如此,我等也不该错过。空谷映月若重现武林,这江湖怕是又无安宁之日了。” 他身旁一圆脸桃花眼的男人欢喜起来:“那敢情好!南曲星敢称自己得了空谷映月,想必是不怕招祸的。这次必有大戏可观,咱们不去瞧瞧怎么行?” 几个来回,众人便将改道的事定下了。 许文茵却没功夫吃饭了,她随意填饱了肚子,绕过那桌人径自上楼去。 那什么南燕楼主宣称自己得了空谷映月,可那帮从南阳来的土匪却像不知情一般。倒是那态度,仿佛笃定空谷映月在她手里。 这事儿,父亲知情不知? 若是父亲知情,那帮人怎会专程来寻她。若是父亲不知情,那又是谁与自己有这般深仇大恨。 她临行前,家里人异于平日的态度只怕并非巧合。许文茵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这是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竟这样无力。是谁正笑着看她垂死挣扎等着她自投罗网。 京城里不少人巴不得她早点死,可她不想,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她只能一搏。 方才那队人用饭时也风尘仆仆,眼看着便又要启程,像是行商人。她极少同市井之人打交道,打点铺子也不过是吩咐几句的事儿。可她许文茵只要想,便没什么是做不成的。 她总是对自己极有自信的。 眼下,只看她够不够格搭上这只船了。 许文茵呼了口气,之前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疲累如山倒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倒在被褥上,阖上了眼。 寅时,冬日的天亮得晚,此时外头还是黑漆一片。昨夜似是下过雪,客栈门前积了厚厚一层,伙计便拿了铲除雪。 昨日那队商人已装好了车,喂饱了马,正准备走,忽见一貌美小娘子立在车前,红宝石凤头簪端正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外头寒风瑟瑟,她穿得单薄,面色苍白却站得笔直,风吹起她的衣裙,更显出那杨柳细腰。 不过连七倒没在意这些,眼前这小娘子这身气派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停下动作,转身奇道:“这天还没亮呢,小娘子有何贵干哪?” 许文茵见是昨日那圆脸桃花眼男子,便笑道:“昨日在客堂时,不巧听了几句各位说的闲话儿。知你们是商人,而我这儿正好又有个顶好的买卖,也不知你们想做不想。”她抬手摘了发上的红宝石镶金凤头簪,握在手上,递给连七看。 连七没说话带笑听着,低头细瞧了眼那簪子,脸色微微一变。他还没说话,那小娘子又开口道:“将我送到开封,再有诸位想要的酬劳。你看如何?”她嗓音温和婉转,却透着股上位者的高傲和疏离。 连七这下可笑不出来了,他是猜到这小娘子有点儿来头,却不想这来头这么大。成国公是谁,当朝太傅,天子近臣。怎的出身如此显赫的国公府小娘子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 连七脑子转得飞快,不过几息之间,下定主意,他长揖到底:“在下连双,行七,娘子唤我一声连七便可。娘子稍等,我去跟商队领头的招呼一声。”复起身,快走几步,又转头加了句:“天冷,娘子上车候着罢!” 他越走越快,一个大跨步窜上商队最前头的一辆马车,里边李原正拿着单子点着货,连七一把将那单子拍到一旁:“别看了,快猜猜方才出了什么事儿!”李原眉头都没动一下,似是习惯了连七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儿,“能出什么事儿,是你捡了黄金还是撞大运被美貌小娘子看上要你回去当婿?” 连七愣了一下,伸手抓住李原的肩膀,郑重道:“你别说,还没真差。” 这下连李原都愣了,他终于侧头拿正眼上下打量了几遍连七,“就你这样的?” “嗨!什么叫就我这样的,我连七不说惊才绝艳那也差不太多,哪家小娘子见了不爱?你说你……咱们不说这个,我是说……”连七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将方才的事儿说了。 李原听完皱着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知她是成国公府的,万一有诈呢?咱们这么大一队货,可不能在路上出岔子。”这是顶好的买卖,可就是太好了,这事儿换谁来都得生疑。 连七连连摇头,拍拍他肩膀,“你看你又来了不是,咱们不过就是走些北地的寻常货物,有什么让人可惦记的?再说你看咱们这一队人都什么样,除了我还凑合,劫色也不劫你们这样的。”李原听得不耐烦,这说的都什么话?却听连七忽的话头一转,声音沉下来,“我看那小娘子的金簪,是御赐之物。” 许文茵等了没一会儿,就见连七带着昨日同样在客堂里头的方脸男人过来了。 连七作揖笑道:“娘子久等,这是我们商队里领头的。” 李原也忙行礼道:“在下李原,见过娘子。” 许文茵知道他们这是说好了,便点点头笑道:“这一路有劳二位。” 二人齐齐称不敢。 之后众人打点好,许文茵便上了单独给她收拾出来的马车。虽不如国公府的宽敞,但该有的也没少。那连七看着嬉皮笑脸的,做事倒是稳妥。 车队缓缓发动,她端坐着,望着外边接连一晃而过的雪景,耳边听着嘚嘚的马蹄声,攥紧的手轻轻松开,沉沉呼出一口气。 这一路一走便是十日,商队人多货更多,有时寻不着客栈,便随地扎营过夜。连七和李原怕她不惯唯恐唐突了贵女,安排得很是周到,商队里头的人只隐隐知道车里坐了个贵人,连许文茵面都没见着过。许文茵虽不在意露宿在外头,但能避开人当然最好。 这日,许文茵在车里用着饭,连七不知从哪儿晃过来,掀帘子凑上车道:“二娘子,应当再有几日就到开封了。” 许文茵安静动着筷子没回话,许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她拿眼一瞥连七示意自己知晓了。连七却还是站着,一副没打算走的样子。被人盯着用饭不是件愉快的事儿,许文茵干脆搁了筷子,拿水漱了口,将桌案挪开些,才看着连七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连七欣赏着眼前小娘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闻言才笑着答道:“嗨,哪儿能有什么事儿。就是多嘴问一句娘子可是到了开封就不走了?咱们虽为二娘子绕了些路,不过还是要往南阳去的。” 他这话说的古怪,别人可能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许文茵却是清楚的。 真让她没想到,这连七原来是个妙人。 许文茵也弯了嘴角,“你们要往南阳,与我有什么干系?” “原来同娘子没甚关系么?”连七奇道,“小七定以为娘子许了我们这样大的好处,是要托我们带你去南阳走一遭呢。原来如此,是我想差了。娘子竟真是散财菩萨在世,小七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羞愧羞愧。”嘴上这样说着,一双桃花眼却亮亮的,没有半分羞愧之色。 看这人装模作样,满嘴跑马的样,许文茵眨了眨眼,一声不吭。 连七见她没反应,再接再厉:“不过话不能这样讲,你瞧,咱们目的一致,又聊得来,你有财有势,稚齿婑媠,我贪财不好色,武功尚可,咱们可以搭个伙,你出银子雇我当镖师,哪边都不吃亏不是?何止是不吃亏,咱们这是双赢。” 连七说话没个章法,寻常人便要被他绕进去了。 许文茵憋笑道:“我瞧出来你是个贪财不要命的,胆儿肥。”她这下倒有些怀疑连七是不是真看上自己许的好处才助她的了。 自己不过是表明了身份,他便循着蛛丝马迹知晓了她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也知她如今境况算不上好。 明知危险还往上凑。 同这样的人搭伙?蠢笨点儿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这厮狠狠反咬一口,捅上几刀。 不过。 许文茵望向连七那张笑嘻嘻的脸,眯起的眸子里似有锋芒闪烁着。 她又非蠢人,也不讨厌和这类聪明人打交道,更不怕他有所图,就怕他什么都不图。 看来这笔买卖也并非全是被她一个人握在掌中的。 许文茵想着,缓缓地,也冲连七露出了个极好看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开封 过关后,车队悠悠驶入了开封府。 与景阳镇的冷清相比,开封便是个实打实的闹市了。酒楼铺子在街市上连绵不绝,小贩们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人来人往车马穿行,连七等人的车队也在其中。 许文茵却没心思在意这些,等商队停住便下了车。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如从前那般严,女子上街是不必纱帽掩面的。 连七看在眼里,以为是这些入不了许文茵的眼,可不吗,人家是京城贵女,哪儿能呢。 却见许文茵径直走到自己跟前,吩咐了句:“去,寻个稳妥人来,替我跑一趟布政使司魏家。” “二娘子来开封不是专程探亲的?怎的不自己亲去?”连七奇道。一路上,许文茵简洁的将自己的事儿同连七说了些。 许文茵好笑的看了连七一眼,“我若去了还出得来?” “瞧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有意思,二娘子名门出身,京城贵女,规矩是一顶一的好,却没想到和我连七一样内里带着点反骨!”连七哈哈一笑。 他笑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许文茵不置可否,只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呢?去吧。一会儿人来了让在你们那铺子里头候着,我吩咐几句。”说罢,转身走了,也不知去哪儿。 连七却没动。 他立在原地,一双雪亮的桃花眼直盯着那抹碧色的背影,他目光沉沉,笑还挂在嘴边。 “可惜,可惜。” 也不知他在可惜什么。 没过一会儿,连七将人找来了,许文茵也正好回来。 她见连七找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瞧着保养得不错,精神气是好的,就在心里暗叹连七真真是个厉害人,嘴上装糊涂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面上不显,只走过来低声吩咐了那妇人几句,塞了个荷包进她手里。 等那妇人走后,连七才道:“二娘子何必再许她银子,我连七岂是短人工钱的人。”一副极为痛惜的模样。 她可不想欠他什么。 许文茵道:“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银子不必你出,可你瞧,善后的事儿可不就得你来做了么?好好儿做。”说罢也不管连七什么脸色,径直上楼去了。 今日魏成影用了早膳给母亲请完安便被魏子嫣拽了出门,他摇着折扇,打了个颤,没好气道:“大冷天的,府里头不比外边好么,要买些什么只管吩咐采买便是,何必自己跑一趟?你也真是不闲着。” 魏子嫣斜了她哥一眼,“你懂什么,采买买的能和自己买的一样?阿娘说了,茵表姐这几日便要到了,你是不用操心,见面唤一声便能走人。我可不一样,还得同她玩儿呢,茵表姐是京城来的,可不能让她小看了咱们!” 兄妹俩说着话,才跨出魏府的门槛就不防被迎面冲过来的妇人撞了个踉跄。那妇人看清二人后,没等魏家兄妹说话,一下子便落了泪,一边行礼一边道自己是成国公府二娘子身边的妈妈,娘子使了她来报信。 兄妹俩瞧这妇人举止有度,说话又一口官腔,不疑有他,忙请了她过府去见过高氏。 见了高氏,那妇人便将官道上积雪堵了路,好容易等雪化了又遭了山贼,索性人没事儿,只是钱财和马被抢了些去,这一来二去许文茵便要耽搁大半个月才能到开封,怕舅舅舅母怪罪才使了她来报信的事儿说了。遂又拿了许文茵的耳坠子给高氏瞧,见那小小刻在上边的一个许字,高氏这下是彻底信了。 虽人没事儿,可她听得心惊胆战,主仆二人好一阵长吁短叹,高氏又说了些关切的话,便让人备车要送那妇人一程。妇人只道城外有来时的马车接应,高氏便也不再坚持。 那妇人出来后径直出了城,上了连七安排在城外等候的车,拉车的马撒开蹄子,往来时的路去了。连七便不知道从哪处角落里晃出来,他先前看得真切,此时见事儿成了,复着手晃去客栈里找许文茵交差去了。 “我连七挑人眼光就是不一般。瞧她那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是没看见,有我当年的风范。”连七夸起自己一点儿不脸红。 许文茵端着茶盏,点点头道:“这样能暂且拖些阵子等我从南阳回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 “这么赶?” “这一来二去的指不定大半个月都不够呢,你不是也想瞧瞧那空谷映月吗,不早些启程,误了事儿可怎么办?”许文茵不由分说,起身送客。 “行行行,我一会儿就去办。”连七本也就随口一问。他转身打算走,忽的瞅见铺上搁着条灰鼠皮披风,料子算不上多好,却很厚实。 这小娘子单独出去原来是去买这玩意儿了,以为她是天上仙子,什么也不怕呢。许文茵行为处事太周到,就是太周到,反而缺了点儿人情味儿。这一瞧,果然还是养尊处优的小姐,连七便觉得有了几分亲切之感。 他回头冲着许文茵笑得灿烂,又行了一礼,出去了。 许文茵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端着茶复坐下。茶烟袅袅,许文茵双眼出神地盯着茶叶。她先前单独出去雇了人寻香茹和丁妈妈等人,她们都是伺候了自己有十年的老人,就算这样或许有暴露自己的风险,她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文茵静了良久,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声叹息在宁静的客房内极分明,霎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商队启程往南阳去。这一行又是好几日,等进了南阳,已是黄昏。 众人忙着卸货,连七便带着许文茵去了客栈,两人要了些吃食坐下。 许是因南明楼放出了空谷映月的名号,客栈里头八张方桌全坐满了人。有些晚到的便或蹲或坐的在客栈外头,不是背着刀便是手里提着剑,各个带着股血腥气。 这是许文茵头一回见这些江湖人,也不能说头一回,她曾去过李尚书府上办的赏花宴,那李尚书有房姨娘便是江湖望春门的弟子。不过许文茵也不曾见过,只是听李六娘提起过她那行五的姐姐便是这姨娘所出。也是个爱舞枪弄剑的,为此李尚书可没少发愁。只是因着嫡女们有自己的小圈子,许文茵又是个地位高的,就算见过那李五娘也早忘了。 连七见许文茵好奇,便跟她咬耳朵:“这都是来瞧南明楼主成亲的,你看左边那桌,那个黑衣背着红绸刀的,涉雪刀的传人。” 许文茵没什么反应,连七又立刻接着道:“掌着涉雪刀的天翔山庄十几年前一夜被灭了门,本以为涉雪刀就此失传,哪知五年前这燕怀冒出来,血洗了当初出卖天翔山庄的几个小喽喽门派。虽然大头还没逮着,可那一架阵势让整个江湖都抖了抖,这涉雪刀传人的名头五日便人尽皆知,这燕怀是不费大劲儿就在这江湖立了足。” 连七越说越兴奋,连连夸燕怀有点脑子,不像那等粗蠢笨如牛乡野门派里头出来的。 许文茵寻思着人家这是血海深仇,见了仇人可不就得两眼发红杀疯了么。连七这说的都什么话。好险没被人家听到,否则可不得当场把他劈成两半么。 许文茵把视线挪到燕怀身上,却不想那燕怀也正盯着自己,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眉如剑,目如星,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像谁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再加上那气势,寻常人早被吓破了胆。 可许二娘除了遇袭那次慌了神外,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就是见龙椅上那位,她都没在怕过。何况身边还有个拍板自己武功尚可的跟班在呢。 她迎着燕怀冰冷的视线对他露出个笑容,点点头,算是行礼。 连七在旁边差点一巴掌拍在许文茵腿上,还说他呢,她胆儿可真肥!比他肥! 却不想那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少年人脸却腾的一下红了,急忙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不看这边了。 连七这下是真把那一巴掌拍下去了,但不是拍许文茵。 许文茵见身旁连七发疯一样给他自个儿大腿狠狠来了一下,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腿麻了?” 可怜连七真是有苦说不出。 入夜,连七回商队打点,许文茵便在客房里沐浴歇下了。 翌日,连七和李原来接许文茵,她今日穿了身靛蓝水仙百褶裙,外边裹了灰鼠皮披风,领口镶着白色貂毛衬得一张鹅蛋脸娇艳欲滴。许文茵见了二人,冲他们抿嘴一笑。 连七作揖行礼:“二娘子上车吧。一会儿去晚了我们可就找不着雅座了。” 李原也跟着行了礼,复坐到前头去赶马。连七骑马跟着。 三人没一会儿便到了颇为气派的一府邸门前,门前挂着几个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许文茵抬头看左右系着红绸的门匾,写着浩气荡然的“南明楼”三个大字。 门前已聚了一小波人,由接客的弟子领进去。进门都说着吉祥话,一派祥和之景。 连七上前报了商队的名号,又称给南楼主备了贺礼,那弟子一瞥还挺宽敞的马车,笑着将三人请进去。 等穿过了垂花门穿过了门厅,在竹林环绕着水榭的大院子里走了有一会儿后,许文茵才觉得不对劲。 这跟她想的武林门派据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没有篝火,没有峭壁,甚至连点血腥味儿都没有。这样的,和国公府,和京城人家的院子有哪儿不同的?许文茵有些失望。 连七在一旁瞅着许文茵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些有的没的,扯起嘴角往下抽了抽,没出声。 三人被领到了一处环着假山竹林的院子里,院子边上有个鹅卵石砌成的大池子,里头养了成群的鲤鱼。 正中央摆着待客的大理石方桌,桌上皆摆着些轻食酒菜,不少人已经到了,吃着酒聊得好不热闹。 连七挑了张正中央视野正好的地儿落了座。许文茵刚坐下便看见了另一张桌上的燕怀,同昨日一样冷着张脸。 “今儿可热闹了,光是娶月媚娘就够叫人嫉恨一阵儿,若南曲星又真得了空谷映月,只怕是尾巴翘不了多久就得被人折了。”李原伸手给许文茵斟茶。 “那空谷映月到底是何物?”许文茵问道。 她猜也猜得出是个稀世宝物。 连七插嘴道:“二娘子只问空谷映月却不问月媚娘是何人。果真不似寻常女子,和我连七甚是合得来!” 许文茵不明所以。 李原也不搭理连七,答道:“传言道有一锻刀人耗费七七四十九天集天上地下之稀物锻造出的一可劈山断崖的神兵,那锻刀人也精力耗尽而亡。据说那神兵威力太过可怖,锻刀人的弟子唯恐乱了世道,便将其藏在一处遍布机关的隐秘要地。而这空谷映月,正是那要地机关的分布图。” “不知被藏在何处,有了机关分布图又有何用?”许文茵不解。 “二娘子不知,除了空谷映月,当年锻刀人弟子还将神兵所藏之处绘在了另一幅图纸上,名星命图,天翔山庄遭祸后便由九界盟接手管着以免落入邪道之手。” 许文茵若有所思点点头,连七这时又凑了过来,笑着道:“这下总想知道知道月媚娘是何人了吧?” 许文茵想了想,郑重道:“真不想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谢倾(1) 三人没等多久,很快四周便坐满了人。外边娶亲队伍越闹,院子里头就越静,都等着南曲星从前头过来,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微风拂过,风里卷着笑声,一穿大红新郎官喜服的男人鬼魅似的飘进院子里。 “诸位远道而来,久等了!我南曲星在这儿陪个不是。”他笑眯眯地抬手作揖。 南曲星年纪约莫三十,身形不高,却长了张俊脸。此时面上还透着抹红晕,喜色捂也捂不住。 众人便齐声恭贺南曲星娶了个如花似娇的新娘子。 好一阵客套,等南曲星站到众人面前,才有人高声问道:“南楼主今日邀我等来,说是得了空谷映月。咱们是没见识的,何不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便有人跟着附和。 谁能是真想看南曲星娶亲,不都冲着空谷映月来的么。 “诸位不必着急,某正有此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南明楼在江湖里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势力,与在座诸位相比,我南某更是个小人物,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他一顿,拿眼将众人扫了一圈,朗声道:“南某想将这空谷映月赠予诸位,如有一日,哪位英雄取得神兵,记着今日南明楼一份情便足矣。” “神兵出世,这于南某,于诸位,于江湖,都是只有好处的!” 南曲星话音刚落,原本就紧张的空气里,霎时一静,没人能料到南曲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更别说不少人都是心里打着算盘来的,在场众人面色越发凝重起来,眉间隐隐有杀气窜出。 这时从角门急匆匆进来个南明楼弟子,他神色焦急,几瞬来到南曲星身旁,俯身在他耳边。 许文茵是听不见的,可她看见在场有几个人眉头瞬时皱了起来。那弟子同南曲星本说着话,却突然同时往许文茵这边看了一眼。 那弟子退出去后,良久,南曲星仍神情沉重的顿在那儿,可知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艰难张张嘴,垂下头来,不敢抬头面对众人。 “南楼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有人高声喊道。 莫不是成亲第一天月媚娘就被人抢去了? 南曲星一张脸涨得通红,长揖到底:“南某实在……实在是羞于启齿。” “南楼主莫怕,出了什么事儿,大可说出来,大伙可助南楼主一臂之力。” “正是,南楼主不必如此!” 南曲星这才缓缓起身,深深吸了口气,“诸位为空谷映月远道而来,本不应如此。方才有门中弟子传话来,说是,说是空谷映月失窃。就在南某随迎亲队伍出发不久后……”说罢,只觉羞愧至极,抱拳赔礼。 这话像水砸进沸油里,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一人重重哼了一声,一脚踹开石桌,弹起身来。 “原以为南楼主也算道义之人,却不想竟要使这种把戏来戏耍大伙!”这小小南明楼得了空谷映月又怕遭人抢夺,可不就得找这么个由头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么。 一白裙持双剑的女子也冷笑道:“你若不扯这样的谎,也没人想拿你怎么着。但你这话说了,那就不一样了!南曲星,你今日不将空谷映月交出来,我让你南明楼见不到明日的朝阳。我千阴娘说到做到。” 她坐在一边从头到尾不曾讲话,众人也都当没瞧见。此言一出,便有人怒瞪她一眼唰一下起身,旁边同行的忙一把扯住他,低声劝了几句,那人才忍了又忍,坐下了。 连七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旁边许文茵虽不至于四处张望,但也有点两眼放光。连七便凑过来跟她嘀嘀咕咕,“这南曲星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当这些人是傻子不成,实在有意思,我看看他要如何收场!不说这个,你瞧见那白衣女人没,啧啧,十八伏尸谷大魔头,恶事做尽,哪儿都有她。”许是怕千阴娘听见,连七只提了提就笑嘻嘻闭嘴了。 说话间,不少人都站了起来,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剑拔弩张,皆盯着南曲星,似是他敢说出一句胡闹的话就要把他戳成马蜂窝。 “诸位大侠何出此言哪!南某断不敢拿此事戏弄你们!实在是事发突然……某断不敢在这般大事上拿南明楼的名声当儿戏,否则南某百年后何以面对地下列祖列宗!” 南曲星吓得满头是汗,不知赔了多少个礼,弯了多少次腰。眼见众人毫不让步,他急得拿袖子胡乱擦了把冷汗,咬咬牙道:“这不过是看管弟子臆测,今日楼中各处皆看管严密,另布有机关,空谷映月失窃不过一刻钟,此人若逃了出去必定惊动机关。发觉失窃时,弟子当下就派人搜了府中各处,现下还未来报。各处机关也纹丝不动。”他一顿,又道:“只怕此人,仍在这院中。” 四下霎时一静。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鬼话,谁会信你这胡言乱语?能盗得了你看守严密的东西,此人必定轻功了得,又岂能被这四面漏风的小小南明楼拦住?”千阴娘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更显得分外讽刺,周围人都立着,她坐着,通身那股骇人的气势却不降反增。 有人干脆一把提起刀,“怎么的?原来还想将这锅推到大伙头上,引得我们互相猜忌,得渔翁之利?我倒要看看南楼主是觉得空谷映月重要还是自己小命重要!” 阳光折射下那把金刀锋芒晃得人眼生疼。 “越少主莫恼!南某敢说这话却是心中已有几分把握,知晓此人是谁!”南曲星急道。 “哦?”千阴娘奇道,“那你便说说此人是谁?若真如此,我现下便将他脑袋割下来,送给南楼主解恨。” 那越少主冷哼一声,将刀归鞘。 “却并非千阴娘子所言。此人精通机关之道,阁楼内机关一处也未发动便被悄无声息卸了个干净,这才能盗了空谷映月去。许是极为自负,未曾料到地上撒了无味无色粉,落下了鞋印。传话弟子言,据那鞋印大小来看,似是女子,且此人正门进正门出。轻功尚可者断不会如此。” 越少主见南曲星说的有头有尾,是这么一回事,便道,“可千机门神出鬼没,轻易不会露面,这十多年又似退隐江湖。怎的会来这儿?” 南明楼所用机关极其险毒,一般人能将其破坏已是不错,更别说把这些精工细作的东西全拆了个遍,若非千机门中人,极难做到。 “这还用问,冲着空谷映月来的呗。若是千机门的人,那就说得通了。依南楼主看,这伙人里头哪个是千机门弟子呀?”千阴玉指摇摇一指众人,又笑道:“江湖不大,依我瞧着都是些知晓来路的,千机门十多年不曾露面,来人定是咱们没见过的。” 南曲星接话道:“正是如此,诸位皆是南明楼发了请帖的,南某都是认得的。” 许文茵本来还好奇瞧着,此刻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旁边连七和李原也神情乍然一变。南曲星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只有一行以送礼为由前来的行商之人,某不曾递过帖子……” 他缓缓抬眼看向许文茵,仿佛变了个人,那眼神似鹰,泛着冷光,阴鸷无比。 许多人也发觉这桌人的确不似江湖中人。江湖门派得了空谷映月,普通行商人来凑什么热闹? 越行之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只等南曲星发话。 “这破地儿可真够大的,哪个是南曲星?爷把你交代的事儿办了,赶紧的把空谷映月……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杵这儿?你们也来讨债啊?爷找南曲星,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南曲星,还不过来?敢赖账小爷我第一个揍死你!” 还没等这头李原开口解释,就见一个大红袍,戴金冠,腰上系着条黑金鞶革的男人一跃从院墙上跳下来,像看不见院子里杀气腾腾的氛围似的,甩着袖子,气势凌人,骂骂咧咧就朝前走。 他走到一干人面前,打头的没让,后头的人自然也没动,他就扬起手在打头的人面门前一指,下巴往后一偏:“没听见啊?你是腿瘸还是脑瘫?小爷讨债呢,你还杵这儿等着分杯羹啊?告诉你,没门儿!滚!赶紧滚!给小爷滚犊子!” 这下不仅众人愣了,许文茵也呆了。 “这,”连七忍不住喃喃骂道:“这小王八蛋谁啊。” 前头的人许是迫于气势,下意识就给他让出条道来,红袍小王八蛋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眼都不瞧旁人,高视阔步得像只大红公鸡,几步蹿到南曲星面前。 在场诸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这男人若不出声谁能发现他在那墙上站着?连千阴娘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管这人是谁,此刻所有人脑子里都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此人来者不善! 南曲星被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搅了他一出好戏的泼猴儿气得牙痒,见这人那大摇大摆的大爷样,当下便发作起来:“你是何人!好生无礼,竟敢私闯我南明楼!人呢,来人,给我把人绑了!” 没想到南曲星上来便这么招呼一句,那大公鸡也气乐了。撩起袖子,扭扭手腕,空气短暂的一凝,下一瞬,他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揍在南曲星脸上,出拳之快,南曲星不及防下巴朝天的往后仰,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偏偏那人边揍嘴里还骂得好不起劲:“老子是谁,老子是谁想起来没?今天不把你揍个屁滚尿流,小爷我就不姓谢!王八蛋,拍拍屁股不认账的事儿只能小爷我来干,还敢让小爷给你擦屁股?我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告诉你,今儿不把空谷映月交出来,小爷把你这夯货扒光了挂南明楼门口示众!” 他嘴里骂个没完,手上也不停着,连着往南曲星脸上招呼了两拳,把南曲星打得鼻青脸肿血沫飞溅,瘫倒在地期期艾艾叫唤了几声竟似昏死过去。 包括南曲星在内谁也没料到这人会一上来就动手。 第三拳眼看着又要落下去,从旁忽地飞来一剑鞘打在那男人腕上,带得他手在空中虚晃了下。 红袍男人停下了动作。 掷出剑鞘的却是坐在角落里头从没开过口的燕怀。 二人四目相对,有火花在空气中迸发,那男人眼底一片冰冷。他朝燕怀扯了扯嘴角,挑衅似地一甩被剑鞘击中的手腕,无声冷笑了下。 燕怀这一打岔,在场的诸人,或不明所以,或幸灾乐祸,或愤愤不平的,都心下有了几分思量。 南明楼虽算不得什么,可这南曲星却非那么简单的人物。此人一身轻功了的,轻易没法近得了他的身,躲过堪堪几拳又有何难。可当下,这男人不仅揍了,还揍得那南曲星毫无招架之力。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江湖人何其精明,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碰也不能碰,他们是清清楚楚。即便有怨气的也要顾忌三分,便有好脾气的上前冲那男人作揖道:“不知这位兄台师出何门?怎的一上来就对南楼主大打出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今日吾等只是受邀来一观空谷映月的,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男人还盯着燕怀,闻言转眸斜了他一眼,随意伸出根食指朝他勾勾手。他身形高,这动作倒很有一番气势。 那人谦恭弯腰,行至他面前,拱手恭听。 男人毫不留情就骂:“小爷师出哪儿揍什么人干你娘的屁事!被卖了还帮这老狗贼数钱呢?啊?老大不小了蠢得跟头猪似的,看见你就烦,滚!别耽误小爷讨债,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赶紧滚!” 这可真够狂的! 许文茵一辈子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人。瞧他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头顶金冠镶着琉璃玉珠,红袍袖角绣着龙虎花纹金丝,腰上鞶革挂着金坠子,脚踩着皮料极好的暗纹云靴,再配上这眼珠子长脑门上的蛮横劲儿。 这。 简直像极了宫里头那些公主。 不,比公主还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谢倾(2) 江湖中人,除非那等有深仇大恨的,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留些情面,日后好相见么。 江小公子深以为然。 他江明泽,从生来便注定了他就是来凡间享福的,行走江湖人人见了他都得唤一声江小公子。他想不念书,就不用念书。想做什么生意,便做什么生意。他想来看空谷映月,南曲星便乖乖给他递了贴。 可以这样说:他江明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瞧瞧,他多有地位。 这样不得了的江小公子,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匪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且,无缘无故。 什么叫他年纪不小蠢得像头猪? 江明泽摸摸自己的脸,他不过及冠之年,模样么……南阳也有不少女子为他哭天喊地,自己怎么也能算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 这土匪哪里瞧出自己老大不小的? 他怎么能这样说! 江小公子眼睛都气红了。 “你,你,你这人好生无礼!” 红袍男人见江明泽先是愣了好半天,又痴痴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转后双目发红,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心道原来是个傻子,便摆摆手,懒得搭理他,又去瞧南曲星了。 红袍男人方才那番话,江明泽是没心思去思量了,可在场的人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姓越的少主坐不住了:“敢问兄台,说我等被南曲星卖了是何意?其中可有什么缘故?”考虑到眼前这只大公鸡的脾气,又道:“方才兄台未到时,南曲星称空谷映月失窃,贼人便在这院子里头。”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怎的各个长了个猪脑袋呢?南曲星说失窃你们就信,那老子说南曲星是我孙子,你们信不信?” 越行之看一眼男人的脸,南曲星哪儿能有个十七八岁的爷爷,不过他没这样说,“是行之愚昧,还请兄台赐教。” 那红毛公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起越行之,“你就是九界盟的少主?哼,我说南狗贼怎么要我今儿去探路,原来是打的这么个主意。” “实话告诉你,我同狗贼做了笔买卖,他引了你们来这儿再谎称空谷映月失窃,实则是使了小爷趁此机会潜进九界盟探路。大名鼎鼎九界盟,是有那么点真功夫,不过小爷我神功盖世,惊世骇俗,平常人做不到的,换了小爷来那便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 红袍男人还在滔滔不绝,越行之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怪道默默无闻十多年,六年前南曲星当了楼主也仍旧毫无起色的南明楼,怎么会一夜之间便得了江湖人人望眼欲穿的空谷映月。 他早该知道这是个圈套。 南曲星根本没有什么空谷映月,不过是打起了九界盟掌管着的星命图的主意。 他被人算计,却浑然不知,差点还要替人擦屁股。 自己险些又一次给家族惹祸。 如若今日下套的不是南曲星,是其他武功更高强的,是十八伏尸谷的人呢?那后果,越行之甚至不敢去想。 他倏地一脚踹倒横在自己面前的凳子,额角青筋暴起,不由分说,提着长刀就要朝南曲星去。 “哎哎哎!急什么急什么。”红衣男人停了自己的话头,一把挡住越行之,“要砍南曲星也轮不到你,先来后到,懂不懂?” “滚开些,我越行之可不是被欺了还要等人替我出头的窝囊废!今日我就要替九界盟灭了这狗人!” 红袍男人一把钳住越行之提刀的手,一点儿不在意面前这人煞气逼人的目光,“哟,滚开?你跟谁耍横呢?小爷想第一个做的事还从来没人敢让我第二个做,老子管你九七八什么盟,今儿你敢比爷先砍南曲星一刀,老子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的衣袂自风中往后翻飞,肆意跌宕,说的话干的事,就差把“老子目中无人”六个字写脸上了。 这人好大的口气! 一头是江湖数一数二势力的名门少主,一头又是武功高深莫测不晓得什么来头的男人,在场诸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千阴娘仿佛看够了热闹,眼看着越行之一副要跟红袍男人开打的架势,才悠悠开口道:“越少主莫急,南曲星又跑不了,想杀什么时候不是杀?倒是你也不问问这位公子去九界盟探路可探出什么东西来了没有?堂堂九界盟可别连一个星命图都守不住。” 这哪里是劝架,分明是火上浇油。 有人怒瞪一下千阴娘,暗骂了一声这天杀的搅屎棍! 眼看着局势一变再变,许文茵一行人却再也没心情坐着看戏了。她同连七李原二人互打了个眼色,只待时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边不等越行之开口问,红袍男人抢先道:“星命图?噢,那玩意儿啊。小爷我勾勾手的事儿,但不就得便宜了南曲星这狗贼么。” “小爷我做生意从来便讲究一个诚信,可南曲星就指不定了,谁能保证他讲诚意?所以我便留了一手,星命图没拿,只把九界盟地势绘了图纸。”他瞧越行之一脸铁青地盯着自己,熟视无睹,“哪想方才南曲星前脚把我的图骗了去,后脚就赖起了账。小爷这不才一气之下进来揍人了么,你要想把图抢回来。喏!找这狗贼。” 他说罢一脚踢在南曲星腰上,南曲星一吃痛,悠悠转醒,双眼发直地盯着眼前的红影,一时有些明白不过来状况。等那红袍男人喊了句狗贼,他才腾一下弹起身来,一蹦三尺拉开距离,指着那男人吼道:“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 越行之见南曲星这副模样,愈加气愤,吼道:“他与你无冤无仇,我九界盟同你有何怨有何仇?南曲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算计我不够,还想拉大伙下水,你简直猪狗不如!你有何脸面去见南明楼列祖南宗!”他嗖一下拔出刀来,金刀刀刃上泛着冷光,气势极骇人。 “南曲星,你就快把九界盟地图和空谷映月交了吧,自己没脸便罢了,怎能不顾忌南明楼的名声?” “正是!咱们江湖人讲究的不就是一个道义么,你却要耍这下三滥手段,简直没脸没皮!” 南曲星百口莫辩,他根本不晓得先前发生了什么,眼下还被红袍男人揍得皮青脸肿,话也说不利索。这才一会儿功夫自己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 越行之就更不会听他放屁了,他挥刀的速度极快,快到南曲星在大理石铺成的地砖上连退三步并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一击。 他嚷道:“越少主、诸位!误会啊!这是误会啊!”南曲星艰难地爬起身来,哭丧了一张脸,这才体会到什么叫有苦说不出。这算什么事儿啊? 红袍男人第一个跳出来,“误会个屁!老子当牛做马的给你使唤,最后还想耍赖是不是?呸!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屁滚尿流都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爹娘!死无赖,老流氓,你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今儿老子替天行道,帮江湖除了你这个祸害!”骂得可来劲了,也不管他先前对越行之说的话,只一脚飞踹在南曲星背上把人踹了个脸着地狗啃屎,连惨叫都被扼杀在嗓子眼里头。 “南曲星,咱们今儿不算算帐谁也别想算了!” “打!打他娘的!” 场面瞬时陷入一片混乱。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许文茵三人脚底抹油,转身就跑,径自奔出院子。 连七一边带着二人往来时的路回去,一边骂着晦气。许是那边院子里动静大了,一路上竟没碰着一个南明楼弟子,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许文茵踩上车辕时,蓦地又回首望了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连七唤了她一声,许文茵才收回目光,掀开帷幕,进到车内。 “走罢。” 连七便窜上去,一只脚稳稳踩在木踏上,斜斜倚靠在一旁。李原扬起缰绳,马车疾驰而去。 车内,许文茵似是陷入深思,端正坐在那儿如同一尊雕塑。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连七才缓缓开口道:“蹊跷,怪事,咱们这是中计了?可为什么?南曲星没理由要害咱们。” “不是南曲星。”许文茵盯着木板看,“他背后的人,恐怕……”恐怕跟那天指示人来劫她的是同一个。 这可真让她没想到。 往南阳不过是她临时起意,什么人能这般快这样准的挖好下一个坑来等她跳? 许文茵皱紧了眉。 连七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眼角余光瞥到许文茵皙白的手指露在外边,一根一根攥得很紧。 他移开目光,只道:“二娘子接下来打算如何?去留我们全凭你吩咐,既接了这个买卖,我连七就没有不干到最后的道理。” “依我看,再留在南阳只会更麻烦,南曲星既然是受人指使,手里只怕并没有空谷映月。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泼猴儿,哼,就更不能信了。”李原没好气,“油嘴滑舌,惯会颠倒黑白。千阴娘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我们这趟算是白来了!” “也不算白来,起码知道了要害我的是个权势大到敢同成国公作对的人。” 走一步是一步罢,她手里的也不全是烂牌。 “明日启程回开封,我要见舅舅。” “爷,您这是去打架还是去骂街的,怎么小的在外边就听见您嚷嚷没瞧见您出手哪?也不像有伤,怪了……难道,那帮江湖人加起来连爷一根手指头都摸不着?爷果真神勇过人!” “去去去,滚开,少扯些没用的。小爷这不是一时情急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吗,要你在这儿跟我放屁?”谢倾一脚踹开要来接他手里匣子的小地瓜,看着已经被自己翻得一团乱的书房,纳闷道:“南曲星那老贼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要没找着小爷岂不是白敲晕那么多人进来了。” “爷,依小的看,指不定东西根本不在南明楼。” “要你废话,小爷我会不知道?南阳就这么个破地儿,爷就差把它翻过来了!”谢倾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琢磨道:“小地瓜,你说燕怀怎的会在这儿?” “小的还以为爷是知道燕怀在才进去砸场子的呢?那爷干什么方才要……”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再说屁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哎哟我的爷!”小地瓜委屈极了,“燕怀那厮定是听说越行之要来才跟着来了嘛。” 天翔山庄灭门后,看管星命图的活就自然落到了九界盟头上。 若要说天翔山庄灭门同九界盟有多少干系,没人敢说毫无干系,但其中详细那便是众说纷纭了。 显然谢倾想听的不是这个,他若有所思地晃晃翘起来的那条腿,像是自言自语:“南阳离京城可远着呢……” “爷,燕怀不是京城人。” “滚!” 小地瓜可怜巴巴闭紧了嘴,说多错多,自己怎么就管不好自己这嘴! 在他前脚准备滚时,谢倾在后头又加了句:“让月媚娘收拾收拾今晚就走。” “这个,爷,媚娘姐姐说她之前救了个落难的妇人,现下人好全了来辞行,姐姐可怜她想带她一程……” 谢倾蹭的一下立起来,越过小地瓜推门就往外走,“带个屁,不带,人家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要她送?让她给人点银子打发了,小爷我忙着呢!” “可,爷,那妇人说她是成国公府上的……” 谢倾脚一顿,整个人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府?” “成、成国公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魏家 越行之跨出南明楼院门时被叫住了。 他头也不回,脚下不停,只冷哼一声:“不知伏尸谷的人找我有何贵干?” “咱们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的现在一副不认得我的模样?”千阴娘曲着腿坐在墙头,白衣上有斑斑点点猩红。 见越行之没有理会自己,她又道:“饶了南曲星的命是为着能逮住他身后的人,这个道理,越少主不会不明白吧?” 他当然清楚得很。 自己还没沦落到要被一个女魔头提点。 瞧着越行之的脸色,千阴娘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越行之停下步子。 “我笑什么?”千阴娘听了这话笑得更大声了些,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开口:“我笑你到现在还没发觉自己被人骗了。” 越行之皱紧了眉,“你什么意思?” 千阴娘闻言还要再笑,见越行之神色愈发难看,便扯扯嘴角,凉凉道:“越少主莫不是真以为南曲星这番动作是为了星命图?” 越行之这下终于转过身来,“有话便快说,我现在没空跟你猜谜。” “南曲星背后是有人,可目的恐怕不是星命图吧。我看……还得逮住那队行商人才行,也不知现在溜去哪儿了。”千阴娘笑吟吟道:“说来那孽障可真是生了一张利嘴,竟说得连越少主都信了他。” “你是说方才那个穿红衣的。”越行之回过味儿了。 那个半路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的谢姓男人。他一来就像个泼妇,又吵又闹,说话看似乱无章法实则是循序渐进的就让在场众人都被他牵住了鼻子走。 包括越行之自己。 他先前被那男人钳住时就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内力,一时竟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否则在自己那般盛怒之下不会有人能拦得住他,再看,他的手腕关节处已青紫一片。 如果那男人那时下狠手,自己只怕已经废了。 “那个小子也不知什么来头,来得快,溜得倒更快。南曲星得罪了他,这下也是恶有恶报了。”千阴娘道。 “恶有恶报?”越行之冷笑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够反胃的。”说罢,再不看千阴娘一眼,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千阴娘坐了好一会儿,晃晃悠悠站起来,衣袂翻飞,她的声音夹杂在呜呜的寒风中。 她说:“不听人把话说完最后可是会后悔的。” —— 许文茵入了开封后便换了辆连七另给她安排的马车。 替她找人的来回报说不曾在景阳镇附近寻到人,许文茵便又给了些赏钱命他们接着寻。 马车悠悠驶入魏府,这是连七称自己花了大价钱弄来的马车,前头赶马的小厮、车内伺候的丫头以及另一车预备给舅舅舅母并几个表妹表兄的见面礼皆是连七一手安排的。 连七拿来的礼单,同吴氏临行前给她准备的倒也差不太多。 实在是吴氏不算个大方人,吴家是清廉惯了的书香门第,会念书的子孙多,会做生意的么,那一股子铜臭味儿,吴家人是瞧不上这些的。魏氏嫁进国公府时,嫁妆有整整四十八抬。吴家使出了吃奶的力也只给吴氏凑了二十四抬,吴氏便觉得自己委屈嫁进了国公府,也连带着恨上了魏氏所出的两个小姐。 从前便罢了,如今吴氏有了儿子,爵位也没人同她争,大姐姐又成了当今皇后,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女也该放下脸皮服个软。可吴氏偏不,从前怎样,如今依旧怎样。徐文君入宫后,吴氏更把许文茵盯得死死的,宫里的消息,是一点儿没让她知道。 想到这儿,许文茵只觉得可笑至极。 一旁的芍药见许文茵神色不好便道:“二娘子可是累了?” 许文茵笑道,“你是连七什么人?你真叫芍药?” “奴婢真叫芍药,原是服侍连七少爷的。连七少爷说了,奴婢现在的主子是二娘子,二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芍药生怕许文茵觉着自己是什么来路不明之人。 许文茵点点头,不再多问。 等马车穿过了垂花门,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许文茵扶着芍药的手下了车,周妈妈便迎上来行礼,脸上挂着笑:“太太日盼夜盼,可算把茵娘子盼回来了。” 许文茵受了她的礼,旁边芍药便递上去一个荷包,许文茵笑道:“让舅母久等,实在是不该。若不是官道上积了雪,就能更早回来的。大冷天的,妈妈也别站着了。” 周妈妈没想到国公府小姐竟这样和气,收了荷包,脸上倒露出了点真切的笑来,“娘子说的哪里的话,折煞老奴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外头灰蒙蒙一片。二人被周妈妈带着往二堂去见过魏家太太。 走近便听见里头有人笑道:“五妹妹今日穿得跟朵花儿似的,平日里怎的不见你穿这些?” 许文茵跟在周妈妈后头进了二堂。 屋里烧着地暖,魏家大太太高氏正坐在正中央的雕花玫瑰椅上,右手搂着魏子嫣说笑。见许文茵来了,忙招手道:“茵姐儿可算来了。好孩子,快过来给舅母瞧瞧。” 许文茵便小步上前,俯下身行礼:“见过舅母。原该早些时候到的,不曾想拖到如今。” “起来,快起来,好孩子,舅母哪儿舍得怪你。”高氏将许文茵拉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从前见茵姐儿时尚在襁褓,如今都成大姑娘了。听说路上遭了山贼,可有伤着哪儿了?你舅舅若不是正好有差事,就打算亲去接你了。” “不碍事,不过是钱财被抢了些去,让舅舅舅母忧心了。” 高氏叹了口气直说好孩子,又拍拍她的手,“我家嫣姐儿什么时候能像茵姐儿这般稳重我便谢天谢地了。”说罢,将旁边的魏子嫣拉过来,唤道:“嫣姐儿,兰姐儿,来见过你们表姐。” 魏子嫣从进门就开始打量起许文茵,此时被叫到,便笑吟吟上前行礼:“茵表姐,表姐不知,我娘是日说夜说,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表姐,像是表姐才是我娘的亲女儿呢。本来我还吃味呢,现在可就不了,要是能有茵表姐这样好看的人做我姐,我求之不得!” 她这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高氏边笑边指着魏子嫣骂道:“好你个泼猴儿,竟是这般想的!” 许文茵也抿嘴笑了,她倒是第一次见这个表妹。 立在一旁许久的魏子兰这才上前行了礼:“见过茵表姐。” 魏子兰是魏家庶出的小姐。与魏子嫣不同,她五官长得秀气,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今日穿了件双蝶散花石榴裙,翦水秋瞳,衬得那张小脸楚楚动人。 这边见过礼,那边魏成影正好回来。 魏成影是魏府嫡长子,是开封有名的才子,端的是一个俊美风流。大冷天的摇着折扇进来,见完礼又摇着折扇出去了。 是夜。 一家人用完饭,许文茵住进了高氏替她收拾出来的院子,看她身边服侍的人少,又拨了自己的丫头给她。 许文茵派芍药去将自己备的礼给舅舅舅母并几个表兄妹后,这才唤了人进来伺候洗漱。 她本想着今日见了舅舅就能将事情问个清楚,谁知舅舅最近差事缠身,今夜便没回府用饭。 她还没到懂事的年纪,魏氏就去了。全靠大姐姐在府中处处护着她,才让她免受了不少吴氏的刁难。大姐姐进宫前一夜,她们姐妹二人像从前一般,睡在同一张床上。 大姐姐笑着对她说,进了宫便能远离这个家,嫁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吴氏从此就再不敢来招惹她们姐妹。 她那时以为,大姐姐是开心的。 现在许文茵才知道,大姐姐其实并不情愿。 可又能如何呢,这是许家女儿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宿命。 入宫五年,徐文君召见过几次吴氏,却从没说要见她。 许文茵知道,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可自己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不能有。 想着这些陈年旧事,许文茵缓缓合上眼。 在魏府住下已过了好几日,眼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到落下,来来回回,许文茵也没见着她舅舅,魏老爷。 这边若没动静,连七那边更不会主动递消息给她。 许文茵成日里不是同魏府小姐玩耍便是在自个儿屋里写写字,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她在国公府的时候。 “二娘子,魏五娘子在外边要见二娘子呢。”芍药掀帘子进来时,许文茵正练着字,闻言手一顿,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叫她进来吧。”许文茵收了笔。 片刻,魏子兰进了屋,朝端坐在榻上的许文茵行礼笑笑:“茵表姐。” “表妹怎的来了?” 许文茵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魏子兰为什么会来。 她住进来几日,魏子兰便往她这儿来了几次。 许文茵每回总不会让她空手而归,魏子兰便日日来。 “茵表姐,京城也有赏花宴吗?”魏子兰眨眨眼,“秋香园的梅花开满了,母亲说过几日要在府上办赏花宴。我便想先去摘几枝梅花回屋,可四姐姐说我屋子里没有花瓶,摘了回去也养不活。表姐在京城养过梅花吗?真养不活?” “京城赏花宴没甚意思,不过就是聚在一起打打叶子牌。”许文茵道:“若夏,给五娘子的茶呢?” “哎!这就来!”若夏和芍药正在门外候着,手一提,便进来给魏子兰斟上茶。 魏子兰见许文茵不接自己的话,只得又道:“到时候我带表姐去看梅花,可好看了。” 许文茵笑而不答,只道:“你尝尝这茶。” 魏子兰便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奇道:“这是什么茶?怎的和平常喝的不大相同。” 这茶叶是高氏先前送来的,一共就三份,连魏子嫣都没分到。 “御赐之物,想来是和平常的物什不一样。不过我喝惯了倒也不觉得有甚好的。五妹妹若喜欢,便让芍药装些给你。”说罢,许文茵唤来芍药让去把茶叶装来给魏子兰。 魏子兰想推辞都来不及,只得接了,临走前望了望许文茵案上的青瓷碎纹瓶,不情不愿被芍药送出了门。 “娘子瞧她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儿!打秋风的都不如。”芍药这几日下来摸清了许文茵是个脾气极好的主,便有些愤愤。 许文茵摆摆手,“收拾了吧。御赐的东西,便宜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花宴(1) 高氏为何特意挑了她住在魏家的日子办花宴,许文茵是清楚的。 许文茵的曾祖父许钦是和宣武帝一同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她的姑婆乃是宣武帝的仁孝皇后。许钦仙去后,宣武帝悲恸不已,追封许钦为广平王,赠其子孙世袭罔替,大建公庙立碑文。许文茵的祖父任左相国,祖母乃是荣山郡主。祖父病逝,嫡长子袭成国公,任当朝太傅,这便是许文茵的父亲。 先太子病逝后,九皇子奉旨继位,许家嫡长女被召入宫为后,许家这下出了两个皇后,如今可算是如日中天。许文茵就像极了那香馍馍,谁都想来沾沾她。 许文茵的亲事,她自己是不担心的,父亲为着许家,断不许吴氏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许家这类有根基的百年世族不兴让女儿早嫁,一般会留她们至十七八岁。这在本朝是不算晚的。 魏子嫣眼看着过了年关便要十六了,高氏着急也情有可原。趁着自己这个香馍馍还在,给魏子嫣说亲便能再往上瞧瞧。难怪魏子兰这些日子巴巴的往她这儿跑,嫡母不替自己着想可不就得自己想法子了么,只可惜是个眼界低的。 “茵表姐你这花儿绣得可真好看!”魏子嫣瞅着许文茵绣的水仙样子,“我是怎么都不会,阿娘以前还老训我呢。不过如今阿娘说累了,就不管我哩!” 魏子兰在一旁笑道:“还不是四姐姐顽皮,四姐姐只要别再去爬树,母亲就谢天谢地了,哪儿会再让你学这些。” “女红又怎样,爬树又怎样,有什么不同的,都没甚用。”魏子嫣不以为然。 “那差别可就大了。”魏子兰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水灵灵的一双眼一眨一眨的,“日后绣个荷包还能讨婆婆欢心,爬树能么?四姐姐怎的还像个孩子一般。”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茵表姐可还在呢!”魏子嫣脸蹭一下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许文茵见魏子嫣反应这般大,反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着魏子兰的后话。 “四姐姐别不好意思,表姐又非外人。母亲这些日子为了你和哥哥的亲事忙得脚不沾地的,四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魏子兰笑道,“我可听说,那镇远侯的小侯爷……” “行啦,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你真是少说几句吧!”魏子嫣笑骂着要捂魏子兰的嘴。 许文茵在旁边听得有意思,便问道:“舅母原是想和镇远侯结亲?” 镇远侯远在西北,高氏怎的还打起了这个主意。 “表姐也要打趣我是不是?”魏子嫣道。 许文茵笑道:“四妹妹别气,现下没旁的人,咱们姐妹说说这些不妨事。舅母断不会知道的。” 镇远侯谢家,世代武将出身,镇远侯老爷子曾任镇西大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实打实掌着兵权的。谢家本就人丁单薄,后来谢老爷子的独子战死,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镇远侯的嫡长孙谢倾。 魏子兰见许文茵都这样说了,胆子就大起来,“四姐姐也是知道的,母亲早早便递了帖子给那位小侯爷。明日赏花宴我们可寻了机会去偷偷看上几眼可好?” 魏子嫣有些犹豫,“可阿娘……” “四姐姐放心吧!母亲到时候忙着呢,可没空管我们。” 见许文茵没出言制止,魏子嫣自己也想瞧瞧这个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模样,便仍由魏子兰拉着自己的手,红着脸点了头。 姐妹俩的话许文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左右隔着屏风,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没放在心上。 花宴当日。 高氏同魏家姐妹都在外头招呼人。许文茵是客,便早早坐到院子里头。来魏府做客的夫人们恨不得把许文茵抱回家才好,一个二个见了她或是褪了手上的玉镯子或是摘了发上的金簪给她做见面礼,拉着她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满意,许文茵对答如流,笑着说了好些客套话。 还没消停一会儿,那头魏子嫣便带了几个小娘子过来见礼。这些小娘子都是家里头的嫡女。庶女由魏子兰招呼着,连来同许文茵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按察使袁家娘子打量了好几眼许文茵,笑道:“许家姐姐生得好生标志,也不知京城里头的贵女们都这样还是许家姐姐格外气派。” 便有人也附和道:“我瞧旁人可难有许家姐姐这般仪态不凡。” 称赞是假,讨好是真,许文茵愣生生被这群小娘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阵势竟比在京城时都要厉害上几分。没想到她还真成香馍馍了。 不等许文茵说话,突然有道声音自屋外传来,“在外头就听见你们讲话了,我当是哪个京城贵女竟这般有牌面,原来是许家姐姐。” 便见被侍女簇拥着走进来一人,外罩墨蓝短袄,下着织金莲花褶裥裙,髻上插了流苏金珠玉簪,通身的气派倒比今日只穿了条绣花水仙百褶裙的许文茵更像个贵女。 许文茵见了来人便笑了,她道是谁,没想到在开封还能见到熟人。 来人是常山长公主的幺女,乐安郡主。 说是郡主,也不过空有个封号。前太子病逝,新帝登基,前太子一派党羽皆受牵连,常山长公主便在其中。如今长公主府是大不如从前了。她非嫡公主,生母地位又低贱,为此抱紧了前太子大腿以为从此后患无忧。常山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一向身体康泰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许文茵在京城时就和郡主有些过节,乐安又是个趾高气扬的性子,再加之许家是新帝党,二人是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对付,许文茵便能躲着她就躲着她。没想到难得碰见一次却是在这里,也不知乐安到开封是为何事。 许是没料到郡主亲至,在场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方才被乐安出言讽刺的袁家娘子更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绞着帕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人们都不在此处,这里头地位最高的便数许文茵和郡主,哪有旁人敢打岔的。 许文茵只得出来打圆场道:“不过是姐妹间几句玩笑话罢了,哪有什么牌面不牌面的。” 乐安轻哼一声,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阴阳怪气道:“我看她们可不像在说玩笑话,瞧着众星捧月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公主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花宴(2) 这下小娘子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不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许文茵是不想理会这些口角之争的,她道:“公主?也不知郡主说的是哪一个公主,清平公主年岁尚小,只听闻知书达礼又深仁厚泽,踏春时见臣子猎了只兔都会落泪惋惜,也不知是我听岔了还是乐安当真见过公主?” 九皇子继位时仅束发之年,过去了六七载,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膝下只有清平公主并两个皇子。编排公主可不是什么玩笑事。 乐安果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嗫嚅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眼珠子瞪着许文茵,脸色十分不好看。 许文茵见她还是这般学不乖的老样子,心下无奈,不过好在终于闭了嘴。她侧头对愣在一旁的魏子嫣道:“表妹还不带咱们去瞧瞧你家的梅花?” 魏子嫣明白许文茵这是在帮她撑场面,冲她感激的一笑,忙招呼道:“走罢!我带你们去瞧瞧,我娘可是下了大功夫,那一园梅花别提多好看了!”边带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许文茵落在后头,见在一旁的魏子兰待众人走远才靠近乐安郡主冲她搭话,语气十分殷切:“郡主莫恼,我四姐姐是个不大懂规矩的,连带着她那一班姐妹也都看不清场面得很。茵表姐更是个要强的,大伙哪儿敢惹她。” 乐安一点不领情,斜着眼瞪了魏子兰一眼,“撒开手,本郡主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庶女来慰藉,你算什么东西!” 许文茵只当做没听见,加快步子跟上众人。 小姐们在园内或坐或立,迎着微风,头顶罩着一片一片的梅花,打打叶子牌玩玩双陆,倒也有几分乐趣。 袁家娘子却没那个兴致,肠子都快悔青了,方才便不该上赶着拍马屁,害得她得罪了乐安郡主,也没讨着许文茵的好。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 她悄悄瞅了一眼许文茵,见她安静坐在那儿,望着梅花不知在想什么,她分明是这个圈子的中心,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似的。 袁家娘子又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叶子牌,她知道的,许文茵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习惯如此。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笑,对她好,她表面上对她们也客客气气,可那份客气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些上位者的高傲和疏离。 “元元,听好了,明日魏府花宴,成国公的二娘子也在,一定要同她交好,可别得罪了她。” 想起昨夜母亲的叮嘱,袁家娘子又再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等许文茵察觉到魏子嫣和魏子兰离席的时间太长时,已经晚了。 她招来芍药低声吩咐道:“去找找魏家姐妹去哪儿了。有什么事先来报给我。” 芍药点点头,一溜烟去了。 —— “你当真觉着是这儿?”魏子嫣纳闷了。 魏子兰笃定道:“我们俩方才不是瞧见他走进这片林子里了吗?一定就在里边。” 魏子嫣拉着魏子兰,有些犹豫:“咱们方才不是已经隔着屏风瞧过了吗,还是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若是被阿娘知道了……” “哎呀四姐!你平时胆儿那么大,怎的这种时候就蔫儿了呢,这可是你自己的亲事,你不替自己多想想?我都替你着急。再说了,反正这门亲事都是早晚的事儿,早看晚看有甚区别?”魏子兰眼珠子转了转,径直往前走,“你若是不去,我自己去。” “哎哎,等等我,我可没说我不去,我跟你一起!”魏子嫣本就觉得魏子兰说的不无道理,干脆心一横,紧追几步,跟上了魏子兰。 这片竹林种在魏府后苑外围一侧,绿影婆娑,占了好大一片。冬日的烈阳照下来,透过繁密竹林,只剩了点点光斑,仿若置身幽静翠海。 魏子兰往前几步,左瞅瞅右瞅瞅也没瞄着那抹白影,心中便有些不甘。 方才隔着屏风看见那人时,她便觉得心脏险些跳了出来。她从未见过生得那样好看的人。笑起来,眉宇间都带着七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魏子兰正想着,身旁的魏子嫣却忽然弹起来一声惨叫扒住了她。 “五妹,虫,有虫钻进我衣裳里了!” “虫?哪儿来的虫?” 她被突然一撞险些没站稳,魏子嫣却不管,直晃着手脚,嘴里嚷嚷个不停,就差没一屁股坐地上了。 “四姐姐你别动,我帮你瞧瞧。”魏子兰嘴上这样说,手却去挣魏子嫣拼了命缠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胳膊,却不料对方力道极大,勒得她更紧。 魏子嫣不听,带着点呜咽惨叫道:“不成,咱们快些出去,恶心死人了!救命啊,落雪,落雪!”她喊着自个儿丫头的名字,扯住魏子兰就往竹林外跑。魏子兰哪里是她的对手,叫了好几声也没能让魏子嫣松开自己。 她算盘打得正响,谁想突生这样的事故,硬生生被魏子嫣生拖硬拽了出去。 等到二人的声音渐远,一棵竹子才小小地晃了一下,从上头跃下来一个人。 “可算走了,再不走小爷都要撑不住了。”他甩甩胳膊又拍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爷我说什么来着,生得太好看也是种罪过。” “爷!爷您在哪儿啊?” “在呢,喊什么?” 谢倾几步跨出竹林,一巴掌拍在不停叫唤的小地瓜脑袋上,“要是她们一会儿折回来爷就把你舌头割了。” “她们?什么她们?”小地瓜眨巴眨巴眼,委屈极了:“爷去哪儿也不同小的说一声,若是把爷丢了,小的回头可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呀。” 小地瓜说完等了片刻也没见他家爷搭理他,侧头一看发现谢倾正皱眉盯着池塘那头的院子,也不知在瞧什么。 小地瓜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纳闷道:“爷,您这是瞧什么呢?那头不是女眷待的院子吗?” 谢倾上半身稳着没动,下盘一脚踹在小地瓜腿上,踢完人扭头就走,嘴里还嚷嚷:“爷瞧什么你管得着吗,一天天的不干活话倒是不少。养你来让你吃白饭的?要不是小爷我人俊心不黑,你早晚得被人给埋了。赶紧的,找个日子把国公府的人给还回去,办完咱们就走。” 小地瓜紧追其后,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奇道:“爷不亲自把人送过去?那这事儿交给小的和媚娘姐姐不就成了,爷做什么专程跑一趟开封?”这小小魏家难不成还真能请得动他家爷? 前头的谢倾步子顿了一下,转身又倒回来,不由分说一把提起小地瓜的衣领要把他往湖里丢。 “哎哟爷!爷!小的错了!”小地瓜八爪鱼一样紧紧扒住谢倾的胳膊,哭丧着脸,连声保证:“小的日后绝不多话,只办事儿!不废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花宴(3) 谢倾赶着回去,主仆二人便抄了条近道,他一路走得飞快,小地瓜在后头边跑边大喘气。 蓦地听见有一女声在哎哟地低低哼着,他纳闷地往出声的草丛里一瞥,顿时惊呼:“爷,爷!” “啊?” “有个姑娘在!” “管你有个姑娘还是有个八娘,干爷屁事。” 听着谢倾的在前头的声音愈来愈远,小地瓜急了:“爷,这姑娘好似受了伤,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娘子。这可是在人家府上呢,爷快过来瞧瞧罢!” 谢倾在前头咂了下舌,不情不愿地几步退到小地瓜身边,“就你事儿多,小爷我今儿就不该带你出门。”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地上坐着那女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冲他道:“不知是府上哪位公子?我方才赏花时不慎扭了脚,痛得厉害。这附近人迹罕至,好在公子经过了此处,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倾这下是真想一拳头锤小地瓜脑门上。 这蠢瓜玩意可真会办事儿。 他回身看了几眼面前这女子,瞧她发髻未乱,满头金簪玉珠,衣裳上连点灰都没有。谢倾面上不显,暗暗嗤笑了几声,思量着自己今儿是从哪儿招这么多桃花精。 “你是哪家的?”他语调淡淡的。 那女子没料到谢倾根本不认得自己,只得细细答道:“我母亲乃常山长公主,先帝在世时赐我封号乐安。此次南下开封原是打算与成国公家许二娘结伴同行,却不想我有事耽搁,才晚到了几日,魏家娘子便给我递了帖子,邀我一叙。方才同许家姐姐走散才会在此处崴了脚。” 谢倾常年在西北,京城里的这些贵女是圆是扁,他一概不知,一点兴趣没有。谢小爷只听进去了一个名字。 他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眸光微微颤动了下。 “你们南下作甚?” “原是家中突生变故,我心绪不宁,便打算出来游山玩水……” “我没问你。” 乐安一下愣住,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谢倾知道自己话说多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乐安闭嘴,扭头对小地瓜嚷道:“还愣着做什么?去那边叫几个丫头过来扶她们郡主回去歇着。”说罢,没打算再留,转身便走,乐安在后头唤了他好几声,谢倾头也不回,权当没听见。 “哎!哎!爷!”小地瓜落在后头,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只得转头对乐安道:“郡主莫急,小的这便去帮你喊人!” 他提脚要走,乐安忙唤住他:“不知你家主子是哪家公子?日后待我痊愈定派人上府答谢。” 小地瓜是心善,可他又不傻。 他和他家爷正好走了途径女眷院子的近道却被这姐姐守株待兔,可看样子她的脚也不像装的,这,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小地瓜心里佩服极了,可他对他们爷那是忠心耿耿,这位姐姐事前知晓是一回事,自家爷落人口实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乖乖答道:“回郡主的话,我家爷不过是魏家老爷的门生,这次进京赶考,路过此处便停留几日。不日便要上京了,劳烦郡主惦记,所谓做善事不求回报,郡主的心意我替我们爷心领了!”说罢也不等乐安什么反应,一溜烟往院子里去了。 那头芍药来回过许文茵,“方才见魏家姐妹神色仓皇从飞鸿院出来,身边一个丫头也未带。魏四娘子脸红得厉害,好似还哭过。” 许文茵听罢便觉不好,只得吩咐道:“此事谁也别提,舅母应当还不知晓。”说完起身让芍药带自己过去。 她本不想管这闲事,可她也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魏子嫣被人害了。 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这句话不无道理。嫁好了,后半辈子享尽清福。嫁不好,可能都活不到后半辈子。 且与外男私会是什么下场,魏子嫣不会不知道。她被高氏惯得这样天真烂漫,这是许文茵没想到的。希望在还未酿成大祸前能拉她一把。 许文茵到的时候,两姐妹正好新换了衣裳出来。见许文茵面色严肃,魏子嫣一下就慌了,魏子兰站在她身旁暗中捏捏她的手,从容对许文茵道:“表姐怎的找到这儿来了?” “我为了什么来这儿,你们当真不知?”许文茵不怒反笑,“你们去得这般久,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无人察觉不成?若有什么事,现在便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替你们想想办法。若是被院子里头那杆子外人知道了……你们就算什么也没做,那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女子的名节可比什么都重要,其中权衡利弊,不用我来教你吧?” 她的声音分明很平静,魏子兰却忍不住攥紧了手,连额间都溢出了冷汗。她总觉得许文茵看自己时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可这不应该,自己说那些话时只有魏子嫣在。 还没等她再开口,旁边的魏子嫣却忍不住了,眼泪汪汪地瘪了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表姐……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们连人都没瞧见就折返回来了,子兰,子兰,你说是不是?” 魏子兰心里气魏子嫣说了实话,也只得开口道:“是……我们见他出去,便,便想跟上去瞧瞧。眼看着他进了前头的竹林,我们就折返回来了。” 这话,许文茵心里也就信了半分。表面上是这样,实际魏子兰在其中有几分推波助浪,还得把她支开才知。 “行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便把嘴巴闭紧些。”她拿眼角瞥了一眼魏子兰,带着几分警告,转身径自离去。 芍药在后头一边跟着,一边拿眼角余光一扫后头的二人,低声问道:“娘子就这样放过她们了?” “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她们又和我有什么干系?要放过她们的是她们自己。” 一个明知故犯,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家族这个后盾。 一个自私又贪婪,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可以瞒天过海。 许文茵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抬眼望向头顶的浩渺苍穹,辉光洒在颜色姣好的面颊上,她眼底的一丝寒气尽化为雪水。 “今日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试探 等到许文茵回到院子里头,才听下人说乐安方才在院子外头崴了脚被魏成影瞧见才叫了丫头将她送回来。 魏成影是魏家嫡长子,高氏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是从前的长公主府,魏成影还得上赶着乐安。现在嘛,高氏可能掐死乐安的心都有了。 许文茵在脑子里琢磨了一圈便将这事儿放下了,左右不关她的事。 许文茵猜得不假,高氏现在确实掐死乐安的心都有了。 赏花宴已散,郡主在自己府上崴了脚,总不能巴巴将人送回去,长公主府再不济,那也是宗亲。先帝不在了,长公主可还在呢。 高氏本就忙了一天,席散了便派人去请了大夫,又指人去乐安府上报信,好不容易歇下来就瞧见魏成影那副悠哉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逮着他就是一顿骂:“你说你好好的跑来秋香园做什么?能不能给你娘我省点儿心?这还可巧撞着郡主,好在你没碰着她,要是她说被你轻薄了死皮赖脸要你还她清白,我们能怎么办?你真是要气死我!” 魏成影苦着张脸,被他娘训得直摆手,“娘诶您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呀,我可没正巧撞着她,是有个小厮跑来唤我我才跟着去的!” “你还跟我扯谎?秋香园可是女眷待的地儿,哪儿来的小厮?”高氏真恨不得给魏成影一巴掌,想了又想这掌终究没扇下去,“你听仔细了,影哥儿,之后若再有这等拎不清的来招惹你,躲着些,别跟着二愣子似的,我真是,看着你就来气!娘将来儿媳妇儿若是能像茵姐儿那般的,娘早个十年入土都行!” “呸呸呸!说什么呢娘,您要入土还早着呢。”魏成影说完见高氏眸色一寒,忙咳咳两声道:“不是,我是说,娘你怎么还瞧上茵表妹了。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千金,能看得上我么。” 高氏两眼一瞪:“谁敢看不上你?我儿哪儿哪儿都好,看不上你就是她们眼瞎的!娘就告诉你,娘早有这个打算了,咱们家配茵姐儿也足够了!” 魏成影这下脸彻底皱成苦瓜了,他可真是嘴贱,就不该提这个话头! 是夜。 许文茵这厢刚换了身衣裳坐下来,那边便来个丫头说是老爷请她去书房说话。她拨弄着花草的手一顿,来了,可算来了。 那小丫头提了盏灯笼,除了开头叫了声茵娘子外再无他话,一路领着许文茵步至魏老爷书房。门口守着的丫头见了她便一撩帘子,请她入内。 许文茵将芍药留在外头,一个人进去了。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魏老爷着一身官服,正坐在太师椅上头,身后的墙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许文茵进来,他眼皮也没抬,只道:“坐罢。” 许文茵走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复才拉开椅子坐下,“舅舅。” 魏老爷长得极斯文,不难想象年轻时的模样。他身前案上摊开了张宣纸,旁边摆着砚台并一支羊毫笔。 他道:“这几日在府上可还习惯?” “劳舅舅忧心,舅母和表兄表妹们都待我极好。”许文茵知道魏老爷叫她来可不是为了唠家常,这一套便答得行云流水。 他点点头:“那便好。来时路上怎的耽搁了那样久?” 许文茵不信高氏不曾告诉过他,便将自己先前同高氏讲过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魏老爷沉默了许久。许文茵便等着他,坐着一动也没动。 房内一时寂然无声。 直到灯盏里的灯油又缓缓滚落了一滴,魏老爷才开了口:“那贼人可有说什么?” “那些贼人说,他们找的不是我父亲,而是我。”许文茵的声音轻而柔,却一字一句回荡在书房内。 她紧盯着魏老爷,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些端倪。 而对方听完她的话,却合上了眼,须臾又睁开,悠悠叹道:“果真如此。” 还不待许文茵说什么,他又道:“原以为这般你父亲绝不会许你南下,但你还是来了,这是我没料到的。罢了,他的确是如此,他从以前便是如此。我怎么就忘了。”那时,许文茵的父亲还不是成国公。他为了这门婚事,亲自南下上门提亲,魏老爷便和他有几番交情,见他谈吐不凡,不卑不亢,虽觉得此人太过精明了些,但只要阿姊欢喜,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不会有意见。 “外甥女离家前,父亲隐秘将从前在母亲房里伺候的几个大丫头遣去了庄子上,难道也是因为这件事?”许文茵斟酌着说辞,缓缓问道。 她说的母亲自然不是指的吴氏。 魏老爷听她提起魏氏,眸中浮起了一丝伤色。他同魏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因他是家里头最小的,祖母溺爱,也实在荒唐过一段时日。那时不懂事,在外头惹了祸,回家险些被父亲打折腿,是魏氏赶来替他挨了一下,哭着求情,他才逃过一劫。还有其他大大小小诸事不提,等他大了些,魏氏也远嫁了国公府。 此次一别,便再难相见。 还记得魏氏出嫁前,虽舍不得家里也抱着他哭过几回但她始终是欢喜的。 只要阿姊在国公府过得好便足够了,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春来秋去,花开花谢,一封书信将魏氏病逝的消息送到了他手里。 许文茵在一旁看着,知他是想起了魏氏。魏氏去得早,她的记忆里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有关魏氏,她听大姐说起过许多,却极少见父亲提起。眼下这桩事,怎么又牵扯到了魏氏呢。 “茵姐儿,这件事,你莫要再想了。你父亲这般做,定是有他的缘由。他总是不会……”他总是不会害你的,魏老爷却没说得出口,他道:“既回来了,过几日便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死后想葬在自己的故乡,是魏氏最后的遗愿。 许文茵见他不欲再说,便道:“大姐姐说母亲生前便一直想回家看看,却碍于路途遥远,后又因为我落下病根。母亲如今回来了,文茵自该去为母亲上柱香,愿母亲在极乐世界过得无忧无虑。” 魏老爷闻言,两眼一红,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姐姐知道了,一定很欢喜。”他抬眼看了看许文茵,露出点笑容来:“茵姐儿,在舅舅这儿住到过完年再回京也不迟,你父亲那边舅舅写信同他说。好孩子,去罢。” 许文茵不置可否,站起来行过礼,冉冉退了出去。 待许文茵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从半掩的窗棂中溜进来一缕风,将烛台的火苗吹得颤了颤。魏老爷垂下眸子,只见案上摊开的宣纸上大大的写了一个“危”字。 这厢许文茵回房,遣退了一干丫头,拿了笺纸来写信,等她将笔一放,唤了芍药进来将折好的信塞进她手里:“找个时间出去交给连七。” 魏老爷不愿说,但许文茵何其聪明,她心中哪有想不到的。 父亲知道自己南下会遇袭却仍放她出门,随行的护卫也不过寥寥十几的家丁。她方才刻意不提空谷映月只不过是想探探舅舅知道多少,没想到,空谷映月根本就不重要。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怪道舅舅要留她下来。 许文茵腿一软,不及防险些摔到地上,她扒住椅子扶手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 她想了那样久,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结论。 父亲,竟是打算弃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