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娘子要休夫》 第1章 说媒 李媒婆是白水村的红媒。 她原不是本村人,只因现下世道不安,家里遭逢变故,李老儿与小儿一齐过了身,落得她孤零零一人,只得投奔了白水村的女儿女婿。 幸得她生了一张巧嘴,逢人且带三分笑,又有许多逃难的见识,在村里颇得婆子、媳妇和小娘子们的亲近,时间长了,无意中将那东家的小娘子说合给西家的汉子,又撮合了村尾的寡妇和村头的老鳏夫。 因她做媒的几对夫妻俱皆和和美美。不多时,她便声名远播,远远近近几个村的人都央上了她。 这回,是老田头邀她上门做媒。 老田头家人口简单,统共一个巴掌的数。除开老田头,便是田老太、儿子田大、跛脚的儿媳田氏,以及一个将将两岁的孙儿。 因家底薄弱,家里连几分薄田都没有,只好租了本村富户几亩田地,不时再去林子里砍把柴到县里卖了,贴补家用。 便是如此,一年到头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逢年过节汤水里才能见着几点油星。 这样的人家,却不知今日要给父子中的哪个说合。说合了,也不知担不担得起彩礼。李媒婆一路行来是疑虑重重。 到得地方,老田头笑脸殷勤地将她迎进门来,用豁口的碗奉了茶水,待李媒婆在歪背竹椅上落了座,方才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根由。 原来,他有个侄女家里遭了灾,父母双亡,投奔于他。因人生得好,养得又精细,看她年已及笄,正当嫁时,所以准备找个好人家将她嫁了,也好过留在家里做那蠢笨粗活。 李媒婆自己是亡了家来投奔女婿的,听闻田家侄女也是家破人亡的,心里先就多了几分同命相怜,道“也是个苦命的,这世道啊”叹气摇头,旋即又道,“说来你家侄女大难未死,定是个有后福的,你且唤她出来看看,我保管给她相个好的。”心里已寻思要替田家侄女配个忠厚老实的。 老田头及田老太连连道谢,田大闷头闷脑蹲在门口一动不动,田家的跛脚儿媳妇赶紧进到里屋,将那侄女请了出来。 粗布门帘一掀,竟走出来个聘婷身影。 李媒婆一眼看得呆了 只见这小娘子身着不甚合身的粗布旧衫,简单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未施粉黛,却发似乌云,面若淡月,柳眉如裁,唇红胜火,见得客人福了一福,唱声喏,姿态曼妙。 待她起身,则立如岩松,一举一动皆十分规矩,却又做得圆润自然,并无丝毫拘谨,不似这十里八乡惯常见到的野丫头,倒像在庙里才能见到的那些个上香礼佛的大家闺秀。 李媒婆惊叹“我的祖宗诶,便是天上仙女也不过如此。老田头,这当真是你侄女” 就凭老田头一家那冬瓜脸,能摊上个如此标志的侄女 田大依旧一声不吭。 老田头佝偻的身子却挺了几分,涨红了脸争辩道“怎地就不能是我侄女我那姐姐当初在这十里八乡也是百家来求的,一遭远嫁,止生了这个女儿,一向当作眼珠子的,只因这世道不济,还未能见得女儿终身有托,就过了身。哎,可怜见的” 李媒婆不由叹气,拉住小娘子的手细问“小娘子是哪里人士” 这一摸,只觉触手温热细腻,如暖汤凝脂一般,令人爱不释手。反手过去,却在手掌指根处摸到厚厚的茧巴,生生坏了这一双玉手。可见也不是真正大户人家的出身,只是家中爹娘疼爱罢了。 她心头道声可惜,追问道“家中做什么营生的”声音里倒多出几分爱怜。 小娘子未答话,只垂手而立,老田头代答“家姐嫁与了京师一个商行的小管事。” 京师商行的管事么倒是能养出这么个娇娇儿来。 李媒婆心头想着,口中却奇道“京师大好的地方,小娘子怎地愿意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就算爹娘都去了,小娘子逼不得已要嫁人,留在京师难道不比白水村强得多 老田头嗫嚅着,不知是说不清楚,还是有难言之隐。 那侄女立时道个万福,半垂着头,眼眶微红的道“本是家中丑事,烦请李婆婆不要在外传扬。”那声音银铃似的,竟是要把耳朵摇酥了。 待李媒婆应了,田老头侄女才又道“前阵子京师大乱,有官爷欲强纳小女为妾,家中父母不应,官爷便借口捉拿乱党,将爹娘捉拿下狱,屈打致死。小女实在无法可设,只得千里逃亡来投奔舅舅” 说至此,她已细语哽咽,嘤嘤的泣声听得人心都碎了。 原来是遇上了天杀的官爷,在京师留不住了。 “可怜见的。”李媒婆心生怜惜,先前的些许疑虑烟消云散。 她慈声问“小娘子有没有什么闺名” 村子里的小娘子们自然无甚闺名,大丫二丫随便喊。但是李媒婆见过世面的,知道讲究的人家是要给女儿起闺名的。 “家父请先生起了个苏缚的名。” 竟专程请了先生取名,可见这苏缚很得家中看重。 李媒婆心思九转,已打定主意要为苏小娘子寻一户殷实人家,若是留在这穷乡僻壤与村夫相伴,那真是太过糟蹋了。 当下,她又牵起苏小娘子的手仔细打量,细察之下却发现指头、虎口有几处伤痕,不由痛惜“哎哟,怎么伤着了” 老田头讷讷的,一时没接上话。 却是苏缚自己答了“原想帮阿舅的忙,可惜从没做过农活,倒叫李婆婆见笑了。” 养得这样好的小娘子哪里舍得弄去干粗活,这老田头也是个浑物。 “如今可不能再伤着了,得好好将养。”李媒婆语重心长,又问,“会些什么活计” 苏缚早有准备,不曾犹豫“家里缝缝补补、扫洒厨下的活儿都是能做的。” “可有绣活儿一看” 苏缚便从袖间取出一方帕子,上面中规中矩的绣了几枝红梅,针法虽不出奇,针脚却很细密,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李媒婆放了心,顿时觉得田家老汉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突然间捡了这么个宝贝。 凭苏缚这模样、这体态、这声音,这绣工,只怕去大户人家里做当家主母也是当得的。 她想了想,笑着对老田头道“你家这小娘子实在是个好的,只是你也知道” 田老太按捺不住,立时尖着嗓子嚷起来“我们家可是嫁娘子,难不成还要倒贴么李婆,我家的事你也不是不清楚,那可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的。” 这眼皮子浅的 李媒婆白了她一眼,把田老太弄得缩回了脖子,才又慢悠悠的道“按苏小娘子的模样绣工,恐怕得往县里的殷实人家里找,日是得不到回信的。你们可等得” 若是殷实人家,自然少不得要发付一大笔聘礼。 田老太听出意思来,登时两眼放光“李婆你说的是哪户人家” 老田头瞪着眼,在老妻胳膊上一戳,又往身后使了个眼色,田老太只得讪讪退了两步,却犹自不甘心地站定,竖耳细听。 李媒婆不去理她,笑问“小娘子可识字” 苏缚淡淡答“略识得几个。” 女子能识得几个字,便已了不得了。 李媒婆满脸的笑纹更深了几分“既如此,老身便豁出脸皮去,讨一讨那清平县王秀才的口风,若得他满意,兴许小娘子能纳进那诗书之家。虽是做个妾,将来儿子也可习文知礼,保不准有做秀才老爷的一日哩。” 老田头大喜秀才老爷那是何等了得的存在,便是进了衙门也是不用下跪行礼的,多少殷实人家都指着请秀才老爷做西席,逢年过节的都有供奉,那日子过得可叫逍遥。 苏缚若被秀才老爷纳进房中,哪怕是做个妾,走出门去也自高人一等。日后田家也算有门贵亲了。 谁知,苏缚却问“李妈妈,敢问县里可有商户人家” 李媒婆有些惊诧。 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听见商议婚事,泰半是羞不自胜的。苏小娘子不仅坦荡,还语出惊人。 见老田头眼瞅着侄女,无甚异议的模样,李媒婆略一犹豫,还是答了“商户人家自然是有的。只是本朝虽不兴士农工商之说,商户人家也到底不及秀才老爷尊贵不是。” 苏缚微微一笑,道“李婆婆好意,苏缚心领,只是阿舅家田寡人多,如今表嫂又怀有身孕,眼看就要添丁进口,苏缚感恩阿舅的收留之情,想多些聘礼以作报答。” 秀才老爷家的聘礼可也不会少啊 李媒婆还没来得及劝说,苏缚又补上一句“苏缚希望的是越多越好。” 田老太露出满意之色。 李媒婆在心底暗中叹气,却也寻思若说越多越好,其实倒也有个合适的,只是 她面露难色“清平县第一富户林员外家倒是有一位二郎尚未娶妻,只是” 老田头一家听到这个名字,齐齐露出一丝难色来。 苏缚倒是落落大方,直言问道“可是苏缚配不上林家二郎” “那倒不是。而是林家二郎身有残缺,是以拖延至今,也未相得个满意的。” 言下之意,愿意委身相嫁的,林二郎不愿意。林二郎瞧得上眼的,人家小娘子又不愿意。 苏缚略一沉吟,又坦然问“不知李婆婆是否方便告知,林家二郎有何缺陷” 此问实在有些不知羞了。 那跛脚的田氏已然窘得退进了里屋,苏缚却毫无一丝不自在。 李媒婆面现尴尬,显见得这话不大方便出口。或者也不是不方便出口,只是不方便对未出阁的女儿家说。 因怜她命运坎坷,阿舅、舅母又没什么见识,少不得要自己帮忙拿个主意。又想白水村里终归都是些大字不识的,也没什么好讲究,李媒婆便不再计较,只是有些遮掩的道“现今林家上下只指望林大郎传宗接代呢。” 便是说,林二郎失了传宗接代的本事。 难怪好人家的女儿都避之不及。 苏缚却松口气,福身道“苏缚愿意,请李婆婆成全。” 李媒婆面露讶色,扯了老田头的衣袖,避至屋角耳语“你家侄女没毛病吧” 老田头怔道“有甚毛病” 李媒婆瞪他还能有甚毛病无非是破过身子,不能生育或是其他羞于启齿之事若非如此,哪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愿意嫁过去守活寡啊 老田头不明所以,跟在身后的田老太却忍不住插嘴嚷道“哎哟,李媒婆,就算我家侄女有甚毛病,也不是打紧的事。那林家二郎自己也有毛病,耳聋的莫不成还嫌弃眼瞎的啊” 李媒婆当即拉下脸来“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林家家大业大,任谁嫁进去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用愁了。便是林二郎身有残疾,寻常小娘子也不能看在眼里,更不要说身家不清白的小娘子了。” “李婆婆。”苏缚在她身后轻声唤道,“苏缚身体康健,身世清白,并无毛病,只是家父有训,宁为寒门妻,不为豪门妾,是以苏缚嫁不得秀才老爷家;再者苏缚欠阿舅一家良多,无以为报,只能作此打算了。还请李婆婆成全。”说罢深深一福。 李媒婆走时摇头叹气,颇有些大好的白菜要给猪拱的可惜。 屋里头,老田头也叹气“苏小娘子,你何苦作践自己我老田头只是个便宜阿舅,怎好意思收你许多的聘礼再者这林家虽有千般好,却无子嗣傍身,终是不妥啊。” 田老太双目一瞪,就要说话。 苏缚却郑重福了一礼“若非阿舅、表哥相救,苏缚已成水中亡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阿舅无需推辞了。” 蹲了许久的田大站起身来,喏喏的想说什么,挣扎了一下,终于问出来“苏小娘子,你不会牵连俺家吧” 苏缚眼眸微垂,深深吸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祸事 苏缚自然不是老田头的便宜侄女。 从毅然投河之后,她就在跟老天爷赌命,赌那绝路中的一线生机。 终究天无绝人之路,在她奄奄一息,意识将近熄灭之时,被老田头父子从白水河里救起。 迷糊中,她听见田大因为她身着赭色囚衣,说要将她扔回河里,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听见了老田头说她一介弱女子,定不会作奸犯科,保不准就如戏文里说的,是受了什么冤枉才被下了大狱。 田大终究没有拗过自家爹爹,两人救了她回去。结果是,老田头被老妻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声音十分聒噪,吵得苏缚头痛欲裂,勉强张开一条眼缝看去,只见那田老太如提鹌鹑一般提了老田头的耳朵,一阵痛心疾首地河东狮吼“忘砍柴禾,就为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老田头,我问你,今日没砍来柴禾,明日哪来买米钱没钱买米,家里还多张口抢食,你是要存心饿死人吗哎哟喂耶,我怎地这样命惨,嫁了你这个猪一般的老匹夫哇” 这边哭着,那边就往地上一坐,披头散发,开始撒泼浑闹。 老田头嗫嚅着,似乎还想为自己辩上几句。 田老太却抢先喷他一脸唾沫“张开你的猪眼看看,这还是个女囚呢万一引来捕快老爷们,连同你我一起送进监牢,那就更不得了不如快快去衙门告发这来历不明的女犯,领笔赏钱了事罢。” 所谓好汉经不起泼妇磨,老妻一发作,老田头不得不认怂。 拼了命才逃出来,怎可以再回去 苏缚挣扎着拽了田老太的衣角,喊了声“恩人”,弱弱地诉说苏家是如何被恶吏诬陷家破人亡的,又道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将死之躯换些赏金给恩人也是无妨,只是恐怕那恶吏欺人,不仅不给赏金,反诬陷田家藏匿了苏家的银子,将田家全家老小打入大狱,那她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便是去了地府,又良心何安。 田老太果然是个胆小如鼠的,被她一席话吓得心惊胆战,再不敢想那赏金之事。只是那眼里滴溜直转,怕是在打算将她这麻烦一丢了事。 苏缚忙发下宏愿“倘若此次侥幸不死,愿认恩人为再生父母,以聘金报答救命之恩。” 田老太这种人,她也见得不少了,胆子虽小,却贪财好利。听得她一说,再一端详她的模样,果然动了心,终于答应留下人来。 她一口气松下来,再也撑不住,重新昏倒过去。 此后,她高烧三日,卧床不起,仅凭着田大胡乱找来的草药汤水续命。 是夜,她胡言乱语,眼看就要不行了。 田老太担心人财两空,还沾晦气,对着老田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在那刺耳的数落声中,她昏昏沉沉,心绪烦乱,前尘往事尽在眼前来来去去,将她困于其中,不得解脱。迷蒙之中,爹爹突然现身,厉声道“忘记你承诺之事了么速速回去” 言犹未尽,猛地将她一推 她一个趔趄,唤着“爹爹”惊坐而起。窗外风雨大作,触目是田家的陋室泥墙,她霎时泪流满面,衣巾尽湿。 说也奇怪,自那一惊之后,人却渐渐好转,竟是硬生生挨了过来。 终能下床那日,她走出门来,只见旭日燃燃,云霞烈烈,半边天尽被蒸腾,泼墨般的青山远黛发着金光,连同她一起,仿佛要被烧熔了似的那感觉恍如隔世重生。 她在心中默念昨日之日不可留,来日之日不可弃,既然老天爷让她成活,那便全力一搏罢。 自今日起,这世间便只有苏缚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求嫁林二郎之事。 她正身向田大深深一福,言辞恳切“田哥哥请放心,苏缚不过是个被恶吏所欺的苦命人罢了,无人会记挂在心。如今那恶吏以为苏缚已死,断不会追查至此。苏缚孤身一人,得蒙相救,只有报恩之思,不敢再做他想。” 田老太跟儿子悄声嚼舌“你怕什么。恁地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做杀人不眨眼的叛贼,还是能做不讲道理的江洋大盗你就等着收银子罢。” 他们田家如今可都指着这飞来横财呢。 田大看看脚边的儿子田小,又看看里屋布帘下那双长短脚,终是不再吭声。 苏缚默然而立。 唯有老田头长叹一声,恍如那悠悠二胡幽咽的余韵。 却说这头李媒婆应下这桩事,当即回家收拾一番,便搭上村头刘二去赶场的牛车,赶赴县城。 她对此事倒是极有信心的。 林二郎是林员外的心病。 三年前,林员外带着二郎押货回乡,不想遇着那西霞山的强人王霸天拦路。因为没谈妥买路钱,双方打将起来。 混乱中,二郎为护着父亲,伤了命根子,从此不举。 后来虽有官兵赶来相救,令林家父子幸免于难,却也因此走漏了林二郎的伤势消息。 有好事之徒在坊间口耳相传,不一时便举县皆知,引为清平的笑话。 早前订了亲的王家撑了半个月,终究还是上门退了婚。 王秀才等士人学子感慨了几句 “到底是商户人家,薄情寡信。” “这世道,真是礼崩乐坏。” “那林家二郎,倒是当得起孝子二字。” 而民间却以为王家虽然刻薄了点儿,所作所为却也是入情入理的 孝子名声虽好,但终究不能吃不能用。活寡却是要守一辈子的,老了也没亲生的子孙傍身,晚景多半凄凉。但凡爱护女儿的人家,谁人肯答应 况且,不说王家,便说林家自己,自打大夫宣布二郎的伤势无治之后,林员外嘴里哭着喊着“心啊肝儿啊”,私底下不也悄悄儿的把许多家业交给了林大郎。 是以,如今的林大郎已然独当一面,林二郎却破罐破摔,成天浪荡混闹,是那清平县里头一号的泼皮无赖。 林员外对二郎的荒唐不羁束手无策,但求他做些无伤大雅的胡闹事之外,别的,就只能四处托媒婆说亲,期望能找个模样出挑的小娘子让他收收心,再过继个儿子,好好养大,日后也能老有所靠。 只是媒婆们跑断了腿,总不能如二郎所愿。 林员外私下问儿子想要个什么样的娘子,二郎斜眉吊眼的道“总要强过我嫂子的罢,不然真当打发乞丐儿么” 气得员外爷浑身发抖,就差中风倒地。 林大郎的娘子家里据说前朝出过相爷,虽家道中落,却是烂船也有三分钉的名门大户,向来是不与商户通婚的。若不是那年她家中因兵祸颗粒无收,银子短缺,也不会将家中庶女嫁给林家。 如今,却叫林员外哪里去给二郎找一个比他嫂子还好的 于是,林二郎的婚事就这么一年年地拖了下来。 就在林员外已经灰心丧气的当口,李媒婆来了。 她把苏缚吹得天仙似的,其实林员外并不上心,往常做媒的哪个不把小娘子捧成天女下凡然而他家二郎连看也不看一眼。 李媒婆察言观色,赶紧说“这苏小娘子不仅长得好,而且读书识字、刺绣洒扫,无一不通,与那大家闺秀一般无二。” 林员外这才动了心,问“那小娘子当真能读书识字” “当真”李媒婆忙不迭地道,“不是我老婆子夸张,这位苏小娘子就是说给秀才老爷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她为着报恩,想多要些聘金,我这才替她问到您这里的。” 说罢,她又附耳低语,将苏小娘子的身世来历如此这般的说与林员外听了,再笑道“那小娘子不仅一心报恩,更是听说了二郎君的孝顺大义之后,对他钦佩有加,愿托付终生。员外爷您若不抓紧机会,怕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林员外闻之大喜。 若是那苏小娘子真个儿长得标致,又知书达理,也就不输大郎媳妇了,嫁与二郎再好不过待新妇露面,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嘲笑他家二郎只能娶个歪瓜裂枣,哼 他当即着人拿了百十来个铜钱与李媒婆,令她将苏小娘子带来相看。若是合意,可即刻下定。 李媒婆喜气洋洋将话带回,苏缚微笑谢过。 其实,这样的事放在大户人家是提也休提的。 未出阁的女儿随随便便让人相看,就如那市集上任人挑选的货物一般,哪还有什么矜贵可言。便是名声稍有差池,也要削发明志,在姑子庙里了此残生的。 李媒婆本担心京师来的小娘子跟士家贵族一般有许多讲究,非要端着架子假充皇帝的女儿,如今见她是个识趣的,登时放下心来,还好心劝她“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又将林员外给的铜钱都交予苏缚,嘱咐她好好捯饬一番,看得田老太好一阵眼热。 待得苏缚收拾整齐,第三日,田大便借了车,送李媒婆、苏缚两人赶赴清平县。 三人紧赶慢赶,走了整整一日,天还未亮就赶到了城门,以求尽早玉成好事。 谁知,赶来赶去却赶出一番祸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泼皮 原来,先前李媒婆和员外爷说好,林家安排一辆马车,接了人径直送去林家宅子。 到得地方,林家的马车夫却说员外爷一时兴起,将地方改在了河间市茶坊。 河间市原本只是一条街巷,如今却是个市场。 只是这里不卖柴米油盐,专为买人卖人之用 乱世动荡,流离失所的人家数不胜数。 是以,每日皆有各色人等源源不断的涌至河间市自愿卖身葬父的,为求一口饭吃去做奴婢的,无法可设只得卖儿鬻女的,被泼皮无赖哄来绑来的等等。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挑选货色的人牙子,缺了雇工奴仆的商行,寻思买个童养媳回去的小富之家等等,不一而足。 至于大户人家,少有涉足河间市的,自有懂得大户规矩的牙婆将人筛选过、过,再送上门去,任由挑选。 河间市茶坊便是给人牙子、商行管事等各色买家一个落脚喝茶的地儿。 林员外挑这样的地方来相看,实在是件令人费解之事。 李媒婆虽觉有异,那马车夫却是个认死理的,如何说也说不通。 看看日头渐高,她只得先扶着苏小娘子上了车,心头寻思到了茶坊那边再做打算。 苏缚一路低头沉思、少言寡语,听到这里却心中一动“李婆婆且慢。” 李媒婆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临阵退缩,立时敲打道“苏小娘子,都到了这里,员外爷的钱也收了,可不能翻悔的。莫忘了,这桩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 是啊,这可不是她自己千挑万选挑中的,还央了李媒婆帮忙求来的么如今的她可再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利了,就算那林家是刀俎,把她当成案板上的鱼肉,她也必然得忍下那口气,再谋后事了。 苏缚笑得有点儿苍凉,李媒婆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懂个中的含义。 好在,也就是一刹,这笑容就过去了。 “李婆婆且放心,我早就想好,自不会翻悔,只是想嘱咐表哥几句话。” 李媒婆想到这含苞待放的小娘子不仅要去守活寡,还得在那般腌臜地方让人相看,便是再怎么明事理,想必也有几分不甘,便又宽慰道“小娘子你既识得时务,日后在林家乖顺一点,必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苏缚道过谢,自去找了田大附耳说话。 那田大护着苏小娘子而来,一路提心吊胆,生恐遇着个打家劫舍的强人。手中执了一把解腕尖刀,半刻也不敢放松。 总算一路顺遂,他一颗心才落了地,收起刀,正寻思坐在车头偷懒打个盹,却被苏缚吩咐了几句,不由怀疑的问“当真” 苏缚笑道“也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我在京师时,偶然听说繁华市集里也有那强买强卖的泼皮无赖,是以请表哥多加注意一二。” 田大听得说,便又将解腕尖刀拿出,重新藏在怀中不提。 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那马车才行几步,前后左右忽喇喇的来了五六个浪荡子,把个马车团团围住,口中打着呼哨,怪声气的调戏道“小娘子既然是来与林二郎相看的,又何苦在车里藏头露尾不如出来与我兄弟几个掌掌眼,也好看看是个什么天仙人物。” 果然来了 田大心头一震,忙在怀中把刀摸住,但到底没见过世面,顿时口干舌燥。扭头一看,那马车夫不知何时已溜之大吉了,心下更是慌张起来。 原来田大不识得这几个汉子,那马车夫却知道几个人俱是清平城里狗嫌人憎的泼皮无赖。便是你规规矩矩地行路,他几人也是能蹭就蹭、能赖就赖的。 这几人一向与林二郎这个纨绔是狗肉之交,往常并不来招惹林家,今日也不知怎地,偏偏来找林家马车的不是。 马车夫私自揣度,以为几人与二郎生了龃龉,所以特来来找林家的麻烦,哪里还敢留下,仓惶之间,连马鞭都忘记拿走,便脚底抹油了。 苏缚听得动静,却不动如山,只是从帘缝中冷眼觑着外头。 李媒婆则连忙撩了帘子出来,挤出满面的褶子赔笑道“老婆子见过各位好汉,还教好汉们知道,车上并不曾有什么小娘子,乃是我儿病得厉害,浑身的疹子,怕是得了什么时疫,这才托了老舅的人情,让我女婿陪着送去求医,还望众位高抬贵手,也免得让好汉们沾染了病气。” 几个泼皮听得“时疫”二字,脚下不由迟疑起来。 李媒婆一张巧嘴趁机游说,眼见众泼皮就要被她说动,将要放行,其中一个却突然说道“你这个婆子怎地那样多话,怕不是欲盖弥彰罢。别人怕你说的什么疹子,我胡三偏不怕。诸位兄弟且把这婆子拦住,我倒要看看这里头究竟是天仙还是女鬼。” 李媒婆暗地叫苦,忙不迭地上前阻拦,却哪里拦得住。 亏得田大一跃而起,把解腕尖刀乱挥一通,暂时吓退了众泼皮。 趁得这个空当,他把马鞭也拾起来乱甩,同时急声往车里喊“你们快逃,我、我先帮你们拦着” 这人倒是个有担当的,或者可堪一用。 苏缚暗暗点头,却依然沉住气不动,心中推测着这飞来之祸的来由。 这起子泼皮胆敢在清平县城之内公然找首富林家的麻烦,想来不是个巧合,只是不知受何人指使,又是冲着谁而来。 若是冲着林家或林二郎,倒还无妨。 若是为着她而来 苏缚屈起指节,微一凝眉试试看也无妨。 她略略往前探身,唤了田大,让李媒婆将几个铜钱递过去,又一阵低语。 田大本是个没主意的,听得苏缚有主意,哪里不依,忙道“我省得。” 他依计行事,把大掌一伸,磕磕巴巴的道“几位好汉,俺浑家当真病急,求好汉们发发善心,几个铜板不值什么,请、请好汉们喝茶。” 这几人都是雁过拔毛的主,自然无不笑纳,正要伸手去拿,田大却收手一抡,将那铜钱远远的抛到车后。 几人登时犹豫不决,琢磨应该先拾起铜钱还是办了事回头再说。 只这一犹豫的工夫,田大已是“噼啪”一声狠狠甩起马鞭因未曾驭过马,那马鞭没打到马儿,反而裹到自家的肋上,登时火辣辣一阵疼。 幸而那马儿训练有素,闻声而动,缓缓的跑将起来。 众泼皮骤然被惊动,方才回转神来,连忙七手八脚的阻挡马车。 当是时,拦的拦车,拉的拉辔,爬的爬车,撩的撩帘,那胡三嘴里还兀自骂道“你这厮好不识趣,几个打发乞丐儿的铜板也想跟你爷爷玩,若不拿出点儿真金白银,定教你看看爷爷们的本事。” 李媒婆是惯常劳作的,手脚还利落,抢在众泼皮前挡住了帘子。众泼皮去拖她,她便死死攀住车厢壁,两腿抵死拦着门,只不让人进,但到底势单力薄,眼见就要撑不住了。 田大见状,把心一横,拿了解腕尖刀在马臀上一划。 那马儿吃痛,嘶溜溜一声吼,扬起马蹄,几乎把车厢掀翻,随即撒蹄狂奔。 田大一早死抱住车辕不放。 李媒婆没得防备,“啊哟”一声滚进了车厢,恰被苏缚接着,虽少不得磕着碰着,却还算轻的。 几个泼皮却似那下水的饺子,一个接一个的尽被抛下车去,上下挂彩,四仰八叉的躺着趴着,叫唤连连,半晌起不了身。 先前躲在暗处看热闹的马车夫此时叫苦不迭,哭着闹着望马儿追去,却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睁睁望着马儿消失在街巷尽头,顿时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却说那马儿失了控在街巷中横冲直撞,惊得早起的人家一阵鸡飞狗跳。 车上的田大与李媒婆更是心下惶惶,唯恐这马车翻倒过来,自己就小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象牙白的玉手却从车厢中伸出来,将田大扔下的鞭辔拾起。 田大听得动静,眯缝着眼觑去。 只见那苏缚端的好本事,马车摇晃得虽激烈,她却好似粘在上面,坐得稳稳当当,全无惧色,一手拉辔,一手执鞭,动作娴熟的左扯右拉,嘴里“嘘嘘咻咻”的一番操控。 那马儿虽仍狂奔不止,却是没了先前的狂性,渐渐跑得稳当了。 苏缚又一个翻身,身手娴熟地上了马背,驾驭着马儿跑了一阵,也不知做了些什么,那马儿竟缓缓停了下来。 田大力竭,“哎哟”一声坠下车来,在地上滚打半晌,依旧腿软软的站不起来。 苏缚却利落的滚鞍下马,将他扶了起来。 田大面露赧色,喏喏道“多亏苏小娘子” 苏缚也不笑话他,好言安慰“表哥何需客气。出门在外,我们兄妹两个若不彼此扶持,岂非只能等着人欺辱至死了” 田大连连点头,却是喘着粗气,半晌说不上话。 好容易缓过气,他才磕磕巴巴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既蒙你唤一声表哥,我便认下你这妹子,日后若在夫家受了气,托人来说一声,哥哥少不得帮你敲打敲打那妹婿一番。” 他既有心,她就承他的情。 苏缚笑道“既然如此,那苏缚日后便只唤哥哥,日后都仰仗哥哥护佑了。” 田大顿生豪气,击胸道“但得哥哥能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话说到这里,李媒婆才腿脚发软的爬出来,一手按住心窝子,一手捶着老腰喊 “吓死老婆子了。” 苏缚忙上前搀扶,温声道“李婆婆受惊了。” 李媒婆此时再不敢把她看作深闺弱柳,叹气道“老婆子我眼拙,竟没看出苏小娘子恁地好身手。”神情中颇见疑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手段 此举果然还是太引人注目了,日后少不得要收敛一二。 苏缚心头警醒,面上却故作庆幸状“家中二叔在军中谋事,教过苏缚御马之术,好陪京中贵女打发时间。幸而哥哥的刀子划得轻,马儿并不十分吃痛,这才有了苏缚施为的机会,也是侥幸捡了命回来。实在是幸甚、幸甚” 李媒婆见她一脸诚恳,方才略略释疑。 三人好一阵感慨唏嘘,一边牵了马,问了路,径直向河间市行去,一边又说回那几个泼皮无赖。 李媒婆安慰道“那起子泼皮怕是冲着林家去的,苏小娘子无需介怀。” 苏缚微微一笑,心中却道只怕不是。 若真是林家的仇家,何需教唆些上不得台面的泼皮,做出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林二郎是个半废之人,又早就名声扫地,于林家未来几乎没有干系,与其坏他的事不如废了林大郎,顷刻间林家就要崩塌。 还有可能,与对方有罅隙的是林二郎,而非林家。然而即便如此,对方也自有大把的手段发难林二郎,犯不着来坏他名声反正他已没什么名声可讲究,便是闹出些事来,也伤不到他,还不如揍他一顿来得解气呢。 不过,对方应该也不是冲着她而来,否则手段不会如此儿戏。那几个泼皮也不会因着几个铜钱就失了先机。 由此可见,背后指使之人应该另有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也不是全无线索。 最可疑的一点泼皮们消息也太过灵通了些,不仅知道自己是来与林家相看的,拦路的时辰也是掐准了的,可见其中必有熟知林家内情之人。 按戏文里的狗血桥段,原本最有可能的是那对林二郎暗生情愫、便使出绊子来抢人的青梅了。 偏偏林二郎不能人道,只有唯恐被他缠上的,没有对他心心念念的。 整个林家人口也简单,林员外及林夫人没有如此行事的必要,林大郎既已逐步接手林家的家业,也无需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为难亲弟。 如此一来,所有关联人选竟然都被排除了嫌疑。难道只是巧之又巧的偶发事件吗 不,还有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选林二郎 李媒婆虽不明言,但她早跟着田氏把七姑八婆的闲话听了个遍,这林二郎三不五时就带着一群泼皮进山打猎,十里八乡都知道他那纨绔秉性。 这种人,她见得也不少无论是酒后失言、被人妒恨,还是与人打赌、自出洋相,做出这般乱子来都不出奇。 看来这桩婚事一旦成了,她要做的那头一件事就是好好调教这泼皮官人一番,定要教他学会如何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不可。 苏缚心中有了思量,嘴里却试探道“李婆婆,听说往日也有那才貌双全的小娘子,却被林二郎一一推拒,苏缚或者也不被林二郎放在眼里的罢” 李媒婆想想,觉得也不无可能,忙安慰道“无妨,林二郎那是没见过苏小娘子,不知道你怎生好法。待得见过,定会惊为天人,忙忙求娶了。” 苏缚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且去茶坊看看再说罢。” 林二郎不嫌弃她也就罢了,若是嫌弃,她也不会有丝毫委屈难过。只一点她苏缚既想嫁,那他就别想不娶 抬头看看远处,河间市茶坊的旗幡已是遥遥可见。苏缚唇角微勾,眼中光芒盛放林二郎,且多多指教罢 茶坊分上下两层,门前一块空地。 因临近市集,来往人多,便有人自发在此卖身,时间略久,成了规模。每日巳时、午时便自热闹起来,买的卖得挤作一团,自有那牙行的行老出面主持买卖。 此时时候尚早,河间市却已是零星来了些人,茶坊自然也店门大开,笑脸迎客。 李媒婆寻了茶博士问话。 茶博士听说是来找林家的,瞥了苏缚一眼,立时指了楼上道“早在济楚阁儿雅间里候着了,已催了两三次,你等既想求林家买人,如何现在才来却不是惹主家不快么” 分明是把李婆当作了牙婆子,把苏缚当成了个卖身为奴的。 田大脸色一僵,正要解释,李媒婆却暗暗将他衣袖一扯,低声劝道“或是误会,还是正事要紧。” 说罢,她赔了笑脸,道声谢,正待领着田大并苏缚上楼,却又被茶博士拦下“林家说了,只让这个小娘子上去看看则个。” 只有卖身为奴的,才会任主家挑选验看。 便是乡野人家无甚讲究,相看之时好歹也要寻个远房亲戚拜访的由头,由媒婆与家人将人带着去,日后传出话去也不用怕被人说笑。 林员外家大业大,交游广阔,不会不知道这些讲究,却依旧任意妄为、坏人名声,显见得不是什么误会,而是确乎瞧不上田家与苏缚,肆意轻贱。 田大已将苏缚看作自家妹子,自然不肯罢休,瞪着眼立时就要发作。 此时茶客接二连三而来,茶博士哪等得及听他三人的回答,早转身自忙去了。 倒是苏缚拉住了他,轻声劝道“哥哥无需动怒。我虽不是来卖身的,却与卖身没什么大不同,都是到他家去做牛做马,换些钱财与家里,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与其在此与无关人等解释,倒不如我去向员外爷问个清楚,若是林家真当买个奴婢女使,我就断了嫁人的念头,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满腔自嘲,却说得云淡风轻,只是那眼圈怎么也忍不住地微微发红,还低下头用衣袖掩饰,看得李媒婆心中发酸,好生羞愧,打定主意要替她讨个公道。 田大拳头拽得噼啪作响,但到底没底气跟林家作对,只低声下气地道“妹子放心,大不了就是回家罢,哥哥我不缺你一口饭吃。” 苏缚自然不会跟着田大回去。 她嫁汉不为穿衣吃饭,否则去给王秀才家做妾,或另选一户家底殷实的读书人家,岂不比林家稳妥林家瞧得上或是瞧不上她无所谓,不过,女儿家的矜贵却也不能任由林家践踏。 她苏缚本也不是任由他人搓揉之人。 这林家,她不仅要叫他们将她娶了,还要叫他们求着来娶 苏缚突地抬头,作委屈状,拉着田大蹭伤的臂膀,放声泣道“哥哥,怎能如此作罢那林家仗势欺人,险些害了我等性命,哥哥你这胳膊血流不止,若是废掉了,日后家中父母侄儿谁来供养明明是我等受了迫害,却连讨个说法都不能够,妹子我便死在这里,好教哥哥你抬了去衙门喊声冤罢。” 说罢,作势要往那柱上撞,慌得李媒婆死死拉住了人不敢松手。 茶坊最多好事之徒,这一番动静立时引来众人围观。 众人见说话的是个楚楚可怜的妙龄女子,纷纷催问道“小娘子莫哭,且仔细说说,那林家如何仗势欺人了,我等也好替你支个主意。” “诸位且先看看我哥哥和太婆。”苏缚先不说林家怎么仗势欺人,只抹着泪,把田大的胳膊和李媒婆的额头指给众人看。 田大因在马车上姿势不好,胳膊上蹭伤一大片,渗出不少血珠来,与那伤了的皮肉混作一堆,看着血肉模糊的,好不骇人,实则无甚大碍。 李媒婆滚进车厢时东撞西撞,撞了个鼻青脸肿,此时倒也成了铁证。 众人倒不全是能轻易被糊弄的,却本着看热闹的兴头,配合的一阵唏嘘,又怂恿苏缚说出个中缘由。 苏缚瞥了李媒婆一眼,李媒婆却不敢接话,心里暗暗发慌虽说林家做得不地道,但到底家大业大,不是个好招惹的。这苏小娘子也忒胆大了些,竟想给林家泼脏水。倘若林家恼羞成怒,闹进了衙门,只怕还要给田家和她惹来一场祸事哩。 见李媒婆害怕,苏缚也未强逼,一边抹泪一边开口“说来也是飞来横祸。今日太婆、哥哥与我一同进城来探亲,却在东城门处被五六个泼皮拦下,非说那什么林二郎要相看小娘子,要逼我若不是哥哥与泼皮拼了,又豁出性命来打马狂奔,我三个还不知现下会如何” 她低头做泣状,把个受尽欺凌、险里逃生的小娘子做得活灵活现。 美人凄凄,如诉如求,教人好不怜花惜玉。 林二郎的事本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加之他成日里行那纨绔之事,众人竟信了七八成,只道那林二郎娶妻不成,瞧上了这小娘子的颜色,使出手段逼嫁,纷纷义愤填膺,为苏缚打抱不平,斥责那林家昧了良心、天地不容。 田大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李媒婆更是张口结舌,暗道这苏小娘子厉害不说她本是来相看的,不说马车还是那林家的,把件事情掐头去尾地一讲,却也不曾有一个字作假,偏让人都觉得是林家仗势欺人,端的好手段。 就算事后林家非要追究,她只需推说一概不知,只道哥哥带她探亲来的,林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议亲之事避着小娘子、假托他事本也是说得过去的。 话说这头闹出偌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林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相看 一个伴当仆人也不知从哪里站出来,一照面便殷勤喊声“表姑姐怎地才来,表侄我已等候多时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要正经相看的。 李媒婆机灵,立刻应声道“才在与人说呢,路上遇了几个泼皮,差点儿送了性命,那起子泼皮还道是什么林二郎指使,莫不成是你主家的郎君使的坏” 那伴当叫屈“我家二官人早早就在阁子里了,茶坊诸人俱可作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破落户假冒我家二官人兴风作浪,表姑姐快快随我来,上楼与我家二官人细细说明,免得有人坏了林家的名头。” 李媒婆道“说得也是,正要请他做个主。”说罢,便领着田大、苏缚随那伴当上楼而去。 两人演得一出好戏,将茶坊一干人等说得云里雾里,一时也不知到底事实如何。 热议许久,众人各有猜测。 有说祖孙三人是林家远房的穷表亲,求上门来讨生活,只是时运不济,险些被泼皮无赖讹上,又误会了自家表亲林员外,因此闹出一桩乌龙事来。 有说林员外为了林二郎煞费苦心,特地哄了远房的表妹来结亲。远房表妹知道实情,不肯就范,那林家便寻了泼皮来威逼利诱,祖孙三人迫于无奈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却不幸被林家截了回来。 还有说祖孙三人上门来见表亲,只因这远房表妹长得如花似玉,无意间被林二郎瞧上,就要强娶进门。远房表妹不愿意,祖孙三人便收拾行礼,欲要远远逃开,却被林二郎寻的泼皮看住了,没脱得开身,还差点儿送了性命。 人人说得跟亲眼目睹似的,一时茶坊里热闹哄哄倒是再无人以为苏缚是上门卖身来的。 却说李婆三人被引上楼,却被个女使拦下,看神情颇有几分不自在“几位且稍候片刻,二官人尚有客在,不便见人。” 那伴当生恐怠慢了李媒婆一行,坏了主家的大事,一路是低声安抚、赔尽小心,至此却听得女使推诿,不由瞪眼怒道“今日哪里还有客人比得过田家客人二郎君但有要求,员外爷已是无不应允,如今再敢有搪塞,看员外爷不打杀了你” 女使吓得不敢再言语。 伴当这才和颜悦色地对李媒婆道“李婆不如带了你家侄儿来这边稍坐,且请小娘子自去那边说几句话罢。” 李媒婆面现难色“这是何故从来没有这规矩。” 伴当低声赔笑道“员外爷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但你也知我家二郎君颇多挑剔,若是不应了他,今日相看之事就无从谈起,还请李婆与这位小哥担当则个。” 李媒婆刚要开口,那伴当又忙笑着补充“员外爷还说了,他担保今日之事绝不外传,也绝不教小娘子受了委屈。”手下已是暗地塞了几个铜钱过去。 李媒婆这边瞥田大一眼,见他被说得傻傻愣愣,已不知该如何反应,那边又见苏缚眼观鼻鼻观心,并无异议,便将手一收,顺势应道“员外爷一言九鼎,我等自然是信的,只是女儿家名声事大,万望员外爷及夫人垂怜。” 伴当自是连连应承,暗中却对那女使挥了挥手。 女使忙低头领了苏缚往济楚阁而去。 苏缚一路乖乖顺顺,似个全无主见的,心中却正颇多思量。 先前那伴当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显见得是林员外身边得用之人,才敢呵斥那女使。 他说“若是不应了他,今日相看之事就无从谈起”,可见突然改到这河间市茶坊来相看多半就是这位二郎君的主意了。 林员外看来是个一心巴望能玉成好事的,倒是这位林二郎的谋划教人费解。莫非他因着身子残了,心思也歪曲,专好以羞辱人为乐么 那女使远远就停下,畏畏缩缩的给苏缚指了门,示意她自行进入。 苏缚眉尖轻耸这林大郎君虽娶进个诗书之家的庶女,但显然仍旧未改土财主的本色。世族贵胄之家的仆役绝不会行这等没章没法之事,可见林家确实与她之前打听的一样底蕴浅薄。 不过,这女使也甚为可疑。听那伴当的话,女使似是林二郎身边的人,却守在相看的济楚阁前,林员外身边的人反倒不上前伺候,难道说 她心中起疑,在阁儿门前站定,却不忙敲门,装作整理妆容的模样,便听得里面传出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不怪我等兄弟不用心,实是那马儿不知何故受了惊,突然撒野狂奔起来,忽忽而就不见了人” 这人本在痛陈,到这儿口气突地一转,略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不过看模样,那媒婆和汉子都不会御马,便是留得性命,大抵也早都被马摔断了腿,今日是断断到不得这茶坊来的,保管二哥大事无忧了。” 胡三啊,这二哥应是林二郎了。 这帮泼皮果然是他指使的。 苏缚心中冷笑。 她倒要听听看,这位二郎君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却听见里面人把案几一拍,劈头盖脑的训道“干你鸟,叫你只把人唬走便算,你倒敢惹出人命官司。我今日不把你做成个阉人,你还休想踏出这间济楚阁儿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林二郎了罢,早知他是浑人一个,却也想不到他能如此之浑。 找了几个泼皮无赖赶她走也就罢了,竟还亲来相看这哪是相看,分明是特地来坏人名声的。 她若真是田大的便宜表妹,只怕此刻就吓跑了。李媒婆若知道这阁儿里的不是林员外夫妻而是林二郎本尊,只怕唬也唬死事情传出去,她这媒婆也不用做了,十里八乡都要当她是拐人卖人的牙婆子。 不得不说,林员外夫妻对这个幺儿倒是纵容得很。 苏缚无语半晌。 此时,阁儿里面却是一阵翻桌倒椅、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那胡三一会儿哭着“那马儿也不是我惊的,怎就是我惹出的人命官司”,一会儿又喊着“二哥饶命,兄弟好歹帮你赶走母泼皮,免了二哥你的悍妻之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地反而恩将仇报”。 林二郎则是骂“贼骨头站住,早知你这厮不老实,肚子里怕是一向把我当作笑话的,今日也教你知道知道我林宝元的厉害。” 胡三辩道“冤枉啊,这清平城里谁人笑话二哥,我胡三也没笑话过。我向来敬佩二哥你堂堂大丈夫,敢作敢当的” 刚说到这里,却听见重重的“噗通”一声,似乎谁跌了一跤。 而后便响起胡三“哎哟哟”、“二哥轻点儿”以及“饶命饶命”的叫唤声,林二郎笑声很是得意“嘿嘿,原来胡三你敬佩的是敢作敢当的大丈夫,早说我哪里还用费这么多事。” 胡三连忙应声“是是是。” 林二郎又道“如此说来,今日的官司既是你惹出来的,你可得担当起来。” 胡三听得有官司,顿时哭道“二哥,官司当真不干我的事。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乳儿” 林二郎一口打断他“闹个鸟,我又没要你去吃牢饭。” 一听不是入大牢,那胡三立时收声,谄笑道“二哥义气无双,小弟必为二哥两肋插刀,不知二哥要小弟如何担当” 林二郎压声道“你这事是万万瞒不过我爹的。若是那小娘子死了,自有我爹去料理后事。怕就怕那小娘子没死,就算伤了残了,只怕我爹也要拿刀逼我把她娶了来。到时就需你出头,去把那小娘子娶回家了。” 胡三惊道“这如何使得” 林二郎哄道“你我兄弟,这桩好事二哥就送你了。若不然,你胡三赌性不改,负债累累,没我帮手,如何娶得娘子回家二哥也不要你谢礼,到时请我喝一杯就是。”说至此,声量骤提,又威胁道,“我帮你到这地步,你若还不识趣,那二哥仁至义尽,只能刀起鸟落,明日送你去庙里做个烧火师父了。” 这倒是苏缚平生以来认识的头一号泼皮无赖了。 她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唇角无奈地提了提,干脆直接在门上敲了两下。 林二郎不慎耐烦的应道“作甚” 苏缚径直推门而入。 阁儿里正是一副桌椅歪斜、人仰马翻的场面。 胡三仰面躺着,眼睛鼻子皱作一堆,又是委屈又是畏惧。 一个模样端正的小郎君一脚不客气地踩在他的肥肚上,手中执了个长柄的铁如意,正指了胡三的,皮笑肉不笑地晃来荡去,这画面真是生生能让人长针眼。 场面已是不堪了,再说这林二郎,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腰系玲珑嵌宝玉环绦,脚蹬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衣物倒是讲究,偏偏穿得这儿歪那儿斜的,加之那双眼吊眉吊眼、目中无人,好好一个坯子硬是整得流里流气。 苏缚垂下眼帘,也不去理会两人目中的惊色,落落大方的屈身施礼“二郎君万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相杀 胡三顿时眼都直了,倒吸口涎,痴道“哪里来的小娘子,恁地好看。” 苏缚笑道“李婆婆带小女及田家表哥访亲,久闻二郎君大义,特来拜见。” 李婆、田家、访亲 林二郎与胡三相对一视那不就是今日来相看的小娘子么 转眼,胡三便喜得眼睛都眯成缝来,也不顾肥肚上那只脚,一骨碌翻身爬起,将胸脯重重一拍“二哥,这娘子我收下了,大恩不言谢,兄弟以后为你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林二郎目光掠过苏缚那清丽的容颜,也是失神了刹那,却听见那小娘子骤然提声惊斥“你这谋色害命的泼皮,正要跟你好好算账。大哥,快快去报官来” 楼道那头便隐约传来几个乱糟糟的脚步声,伴着田大与李媒婆的问询声,以及林家伴当发苦的劝慰声,渐渐向这边靠过来。 胡三顿时唬得腿肚发软,也不及思索,冲口劝道“小娘子切莫报官,这都是二哥的主意。” 苏缚便冷眼看住林二郎,慢悠悠的道“原来都是二郎君指使的。”她冷笑一声,柳眉倒竖,怒喝道,“光天化日,林家就在城内无视律令,调戏良家妇女,敢问林家当真视本县知县大人如无物么” 这话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唬得那伴当脸都白了,忙嘱那女使将李媒婆并田大阻在拐角处,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点头哈腰的赔笑道“小娘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林家在本县一向奉公守法,知县大人但有吩咐,林家无不遵循。小娘子与我家二郎君或有些许误会,好好说便是了。” “有财,罗嗦什么”一个黄毛丫头就敢在自己面前摆谱林二郎第一眼就不待见这小娘子。 他将那胡三随手一搡,害他跌得“哎哟”一声,而后走到苏缚面前,挺胸凹肚,气势昂昂的抄着胳膊,从下眼皮睨视过来,白牙森森的恐吓道“小小乡下丫头也敢在我林二面前说大话,好教你知道,这二层楼今日被我包下了,除了我林家,你连个鬼影都找不到。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先奸后杀,再偷偷拖出去埋了,天不知地不晓,你半个字都说不出去。” 那叫有财的伴当听得冷汗津津,忙慌慌地去拉林二郎“二郎君,玩笑乱开不得啊。”又压低声音对他附耳说了几句。 苏缚也不作声,任由两人咬耳朵。 她猜也能猜到有财是把她将才在茶坊一楼放话出去的事说给这林二郎听,如此,若她稍有差池,知县老爷第一个就要找上林家。 那林二郎虽然泼皮,却也不是个浑人。一听苏缚已先手把林家诓了进去,顿时牙疼似的抽了抽脸,却是眼珠子滴溜一转,霎时换了副色迷迷的模样,道“原来你就是今日来与我相看的小娘子,如此倒是我林二唐突了。” 说罢,又转过头装模作样的对有财吩咐“这胡三便交由你处置,敢对小娘子动手,今个儿给他扒层皮下来。” 有财忙应声。 胡三一脸苦色,直叫“饶命”,那眼里却闪闪烁烁、不见惧色,分明是做给苏缚看的。 林二郎对两人挥挥手,语带轻佻的道“下去罢,别扰了我相看小娘子。” 苏缚面不改色,正色道“不要胡言了。二郎君,你林家吓煞我与大哥在前,不该赔礼道歉么” 见苏缚未曾大闹,似忘了其他,只知道傻不愣登讨要说法,有财心中甚是庆幸,暗道林家好运气,忙麻溜儿地拖了胡三出去,又顺手将阁儿门掩上,好教二郎君慢慢地收拾调教这小娘子。 却说林员外为了幺儿把婚事应下,昧着心由得二郎胡闹。 他说要自己想看,就让他自己想看; 他说要在河间市茶坊,便在河间市茶坊; 他说不要旁人在左近看着,他就连茶坊门都没敢踏,只求那厮能相上那小娘子,从此洗心革面,收了心好好过日子。 虽说如此,但心下到底不踏实,林员外便携了夫人一同在茶坊旁的一处宅子里听信,思量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及时补救。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报信,林夫人按捺不住,便遣了员外爷手下得力的伴当林有财去探问消息。 谁知这林有财去了,半晌也不见回转。 夫妻两个急不可耐,终于举步往茶坊过来。 一进茶坊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似在议论什么新鲜事,恍惚还有“林家”、“泼皮”、“二郎君”等字眼夹杂其中,还有人高声调笑什么“方才楼上动静甚大,也不知是不是妖精打架”。 林员外心中已有不妙的预感。 茶博士倒是赶紧将人引上楼去,将将上楼,就撞见女使与林有财拦了李媒婆并田大两人,双方七嘴八舌的,似有争论。 他大为不乐,重重哼一声“有财,等你多时,却是在做什么” 林有财忙向员外爷行礼,还未来得及开口,李媒婆先失声叫唤起来“哎哟,员外爷,您与夫人怎地都在这儿” 林员外一阵心虚,忙清清嗓子,含混道“正是来相看儿媳的。” “那里间正与我妹子相看的却是谁”这回却是田大惊叫起来。 林夫人见自家员外爷咳个不停,忙上前解围“我等因有事料理,故迟一步才来,已让犬子与有财先行过来接应,以免有失招待。” 田大目瞪口呆“那里间就是林二郎君与我妹子两人么” 李媒婆唬了一跳,却下意识的圆场“应该不是。林员外与夫人不是那不知规矩的人,只是贵人事忙,不得不使权宜之计罢了。如今,员外爷与夫人既已到了,正好去济楚阁儿里好好说话。” 众人皆说该当如此,心下想着“孤男寡女”四个字无不忙忙慌慌,全都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阁儿那边赶。 再说自那林有财退出阁儿后,屋里是一片清净。 留下的二人四目相触,一个强横一个强硬,互不相让,如将帅相对,霎时火花四溅。 林二郎自意外之后,最恨人瞧他不起,如今对上苏缚那漫不经心、不把他当回事的目光,心中是不爽之极。 好得很,好得很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今日就要教她知道就算他失了男人的本事,也有万般手段羞杀她也。 他顺手把一张倒地的圈椅摆正,大马金刀地坐下,再往椅背一靠,头枕着手,两只脚跟架在桌沿上,意态甚暇的微微颠着,吊儿郎当的道“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小事一桩。” 说到此,他目光一变,灼灼然如恩客一般的上下扫视苏缚,对她勾勾指头,笑容甚是轻薄“亏我爹用心,你这便宜娘子果然有几分姿色。叫什么名儿啊速速到近前来,离得恁地远,你官人我怎好相看”硬生生把个赔礼赔成了跟勾栏小姐们的打情骂俏。 换个寻常小娘子,铁定要被他气得抹泪吊脖,或者设法拼命。 苏缚却只是似笑非笑的把他看着,半点儿不放在心上。 京师的纨绔子弟不少,欺男霸女的多了去了,也没谁敢如此不着调的调戏她。 今日撞着这林二郎,倒是好生新鲜。 说来这泼皮有趣得很,装腔作势的摆出一副无赖相,就差没在脸上刻下“洒家贼坏”几个字,似乎只是想赶走她。 若说她真个儿是只母泼皮,那也就罢了。可从方才的情形看,他压根连她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似乎只是不想娶亲而已。 为何不想娶亲呢 莫不成他还是个好心的,不愿因自身毛病累及无辜女子一生抑或者还有其他根由 苏缚长睫轻颤,心头思量着,却一提气,当真迈着纤纤细步往林二郎走去。 林二郎目中闪过刹那的微愕,旋即斜睨起眼,伸手去扯她衣裙,同时笑道“娘子甚合我心意,且待我与你亲热亲热,今晚就拜堂成亲。” 谁知说话间,苏缚脚下突地一转,那衣裙却在指尖倏地滑过,令他扑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滑到地上,只得收拢回来,狼狈的坐好。 苏缚却走到他对面,扶起一张圈椅,也不待他招呼,便自行翩然落座。 甫一过招就被涮了一把,林二郎不由心头火起这黄毛丫头,莫不是以为他雄风不振,娶妻艰难,就只能由她拿捏了不成 他浪荡多年,脾气十足,当下瞪着眼将案几一拍,吼道“你耳聋的么”声势着实吓人。 苏缚却坐得四平八稳,平心静气的道“二郎君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怎地不过来我这里不听你官人我的话,你还想做林家二少夫人不做” 苏缚一笑道“二郎君莫要污人清白。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今日只是来走亲的,倒是二郎君将我扣在此处,不知是何居心” 噗 林二郎嘴里此刻若是有茶,铁定喷她一脸。 这极品小娘子是他爹打哪儿刨来的,打胡乱说的本事堪称一流,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连他也要自愧弗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讨价 他何时将她扣下过楼是她自己上的,屋是她自己进的,甚至此刻也是她不请自留的。一张嘴,还倒打他一耙。 林二郎气闷,旋即又有了主意,转而笑道“小娘子真会说笑,不是你家表哥央了婆子将你卖与我为奴的么怎么,看本郎君风流倜傥,就想赖上本郎君了放心放心,本郎君一向怜香惜玉,你想爬我的床直管来就好,事后我自会纳了你。” 苏缚目光刺人“口说无凭,二郎君有何证据” 林二郎将手一摊“不然,你家表哥怎会将你带来河间市”神情甚是得意。 “说得有理。”苏缚缓缓点头,竟似赞同的样子,却又含笑道,“可惜,我方才上楼之前已然说错了话,茶坊众人都道我走亲而来,被那无良泼皮仗着林家的势拦路羞辱,正要找林家讨要说法,却突然变成卖身给林家,万一街坊以为是林家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意图遮掩丑事,那林家积年的好名声岂非毁于一旦” 林二郎哈哈大笑,不甚在意“人皆知我林二纨绔一个,便是做出些风流荒唐事来,也是寻常。至于林家名声,自有我大哥担起,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身子前倾,凑到苏缚面前,十分亲近的道“倒是小娘子你,与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已然攀扯不清,传话出去,你不是抹脖子就是做姑子,何必还故作姿态,岂非是脱了裤子放屁倒不如赶紧来用心伺候你官人我,若是伺候得不好,便怪不得我始乱终弃了。” “是么”能把寻常小娘子吓哭的话,对苏缚却连个屁都不是。她唇角一勾,带着十分的嘲弄,“二郎君在说笑罢。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听李媒婆讲,令尊令堂似乎已向我阿舅下了定,说不得连婚期都问过了,便是二郎君不愿意,恐怕此事也已由不得你了。” 嘲笑,她竟敢嘲笑他 林二郎气得牙都在抖她根本就是笃定他爹娘着急给他娶亲,所以吃定了他 这坑儿的爹娘啊 逼他娶亲也就算了,偏偏找来个笑面狐狸似的黄毛丫头,哄骗吓唬不理,调戏轻薄不惧,更有甚之,比他还无赖。先前还说只是来走亲的,转眼功夫就把婚事都说定了。 日后要真成了亲,他娶的是老婆呢,还是小祖宗呢 不行,非得把她这股邪风压下去不可 林二郎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想进我林家门来还敢嚣张好教你知道,夫为妻纲,你要嫁给我林二,那日后我想打你就打你,想让你学狗吠你就得学狗吠,就算你被我玩死,也不过赔几个钱而已。你要不怕尽管嫁” “哎哟,吓死我也。”苏缚一改之前淡然的模样,抚着胸口作娇弱状,“罢了,罢了,我还是嫁给秀才老爷为妾罢。秀才老爷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断不会做这等辣手摧花之事,我小意伺候着,再生个一男半女,日后说不准还有个举人儿子,岂不比在你林家强上百倍。” 到底是黄毛丫头,一吓就傻了。 林二郎听得心情舒畅、连连点头,正要说一句“识趣就好”,却见那苏缚霍然站起,一面要走,一面庆幸万分地道“这样也好,我也不用费工夫请神医给你治那不治之症了。想必从今往后,二郎君虽然孤寡一生,却是无拘无束,正好自得其乐,好不自在。” 什么 她说神医 林二郎大喝一声“等等” 苏缚微微笑地一福“二郎君客气,不用送了。”嘴里说着,手上已搭上了门扇。 林二郎略急“站住,把话说清楚” 苏缚道“抱歉,我与郎君已无话可说。” 眨眼工夫,门就开了一半。 看她底气十足,林二郎哪肯放她走。正如那溺水者连根稻草也不愿放过,他一改先前的趾高气扬,强行将门拦住,换了副脸赔笑道“小娘子有话好说。” 苏缚笑道“当真能好好说了” 林二郎恭请道“请上座。” 说他是识时务也好,还是见风使舵也罢,不是谁都能说伸就伸,说屈就屈的,苏缚倒有些刮目相看“二郎君倒是真汉子。”她也不客气,当真转身上座。 真汉子 这算是夸赞,还是讥讽 林二郎额头青筋跳了跳,到底压了下来,谨慎的问道“不知你方才说的是哪位神医” 父亲因心中有愧,一向不知为他延请了多少名医,却都束手无策。倒不知她说的神医又是何方高人。 苏缚道“丁神医丁泉咚。” 林二郎霎时眼光大亮。 这丁泉咚的神医之名当真不假,前朝在宫中做御医之时,了却了好几桩棘手之极的病例,声名鹊起。第一桩便是治好了淮南王世子的不举之症,因此事牵扯风月,在民间也引为奇谈,知之者众。 当时,那淮南王世子在边关游历,与突厥某部的王子同时看中了一名夷女。 两人皆微服出游,轻骑简从,又都只道对方是个富户,不值一提,便争风吃醋、逞强斗狠。一场混战下来,淮南王世子伤了子孙根。 淮南王遍寻名医,无法可治,震怒之下,咔嚓咔嚓砍了几个“庸医”的脑袋。有仇人趁机向淮南王举荐丁泉咚,谁知丁神医医技了得,当真令世子重振雄风,从此一举成名。 若说这天下只有一人能治得好林二郎,除却丁泉咚,当不作第二人想。 林二郎急问“你知晓丁神医的去处” 苏缚悠悠地叹口气“说了许久的话,却是口渴难耐了。” 林二郎心中梗着,眼角压不住的直跳,却也只能忍了,将先前备好的茶水三两下满上,往她面前一搁,按捺不住地道“如此,可以说了罢。” 苏缚瞥他一眼“求人贵在心诚,二郎君如此恶形恶状,小女心中惶恐,一时想不起了。” 林二郎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勉强作了个揖,学着那唱戏的捏声捏嗓地道“是小可的不是,小娘子大人大量,还乞原谅则个。不知到哪里才能寻访神医,还望指点一二。” 苏缚笑笑,伸手将鬓边发丝挽在耳后,姿态优雅动人,声音更是温软酥耳“自前朝终结之后,丁神医便飘然远去,不知去向,便是先帝几次下旨,也未能将其请回。我如何知晓神医的去向” 林二郎一腔怒火腾地爆起,刚要炸响,苏缚就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如何查找,我大略知道一二。” 林二郎只得按捺住火气,缓缓坐下,心说这黄毛丫头鬼心眼多,万万不能娶回家去,便道“你既知道线索,要多少银子,只管道来。我林二泼皮一个,也不要你委身嫁我,便教媒婆替你寻个如意郎君,我当哥哥的送你一笔嫁妆,保管你此生衣食无忧。” 苏缚却眉尾一挑,道“二郎君若嫌弃我,我走便是,这桩生意不谈也罢。” 林二郎气道“你赖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吃喝膘赌也样样在行,日后少不得让娘子独守空闺,你当真要嫁” “我不嫁倒是无妨。不过,丁神医如今号称轻易不出手,出手活死人,就算你找到了人,若是没有我出面,只怕金山银山也请不动他老人家。”苏缚淡笑。 林二郎不由疑道“你有这么大脸面” “我自然没有。” 林二郎顿时心火又起。 苏缚却是闲闲再添一句“不过,我爹爹对他有过大恩。他曾言若是我家相求,必会出手相治。” 林二郎脸色好似被烟熏火燎烤得焦黑似的,几番吸气呼吸,恨恨的道“我怎么知晓你的话是真是假” “你可以不信。”苏缚好整以暇。 林二郎不由咬牙这个母泼皮有她在,他算得上哪门子泼皮莫不成从前坏事做多,如今有了这现世报 母泼皮的话能不能信,还当真不好说。便说他自己这个泼皮,有时三分假七分真;有时七分假三分真;有时大话满满,却是空手套白狼;有时全无作假,却没人敢信。 他在这头权衡再三,苏缚在那头也不催他,只端了茶慢慢品着,再看着窗外街上出神。 此时,河间市已热闹许多。 不仅有那零零散散自卖其身的,也有那专从外乡哄人来卖的拐子,还有牙婆带了人来当街竞卖的。其中自然少不得哭哭闹闹、寻死觅活的,也不乏求人买了自己,以图活路的。 这之中,有个作妇人装扮的女子,虽不施粉黛,姿容却十分出众,引得好些人围观。观者无不是先啧啧称赞,后又连连惋惜。 原来那妇人本来生得好看,却不知为何在半边脸上划了一刀,毁了美貌。原本这上等姿色,可以在勾栏里做做花魁,伺机勾搭富户从良,如今却连小富之家也嫌弃得很,一个出价的人也无。 她自己也神情木然,全似行尸走肉。不知是受了太多挫磨,把人磨傻了,还是知道前途无望、所以心灰若死。 虽说好生可怜,然则世事多艰,卖儿鬻女亦不鲜见,谁人有那许多的慈悲。众人也就是感慨一番,便各行各事去了。 苏缚见到那妇人,却是没由来的浑身一震,再瞪大了眼细细一看,霍地起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撞墙 见她骤然变得面色肃然,林二郎不知这母泼皮又要兴什么妖作什么怪,不免吓了一跳“何事” 苏缚定定将他看住,片刻,缓缓展颜,恰如那花苞徐徐盛放一般,叫人好不惊艳。 “敢问二郎君,为何不愿娶小女为妻”她声音十分婉转动听,挠得人心痒,神态却自然之极,全无一丝媚惑之意,仿佛只是寻常问句“你怎么不吃烧肉”一般。 林二郎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澎湃而过,浑身颇有些难耐,心下不由暗自算计不管这小娘子如何厉害,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娶回家中看着养眼也不算亏他爹不也附庸风雅的买了幅前朝的花鸟画么,花恁多的银子,照样只能赏一赏,多碰一下都怕伤了损了,还不如他娶个老婆回家能欺负着玩哩。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蠢蠢一动不错,从来夫为妻纲,管她是九天仙女还是玉面狐狸,嫁了人也要听他这个官人的。只要进了林家门,她若敢哄他、骗他、忤逆他,他想如何欺负她、挫磨她,就可以如何如何。当下,也不纠结了,想到得意处,嘴角眼角满是灿烂。 见苏缚目色有异的盯着他,他忙掩饰地咳了几嗓,做出正经的模样道“我正要同你说说此事,一个小娘子好不知耻的问男人娶她,半点儿廉耻之心也无,谁会娶你回家” “哦”苏缚挑眉,“如此,那就叨扰了。”说着就提步要走。 林二郎摆了谱,还等着看她如何恼羞成怒,谁知她全不吃这一套,当真说走就走,忙又把人拦下,拖声拖气地道“我话还没讲完,你怎地如此心急” 苏缚淡淡看着他“二郎君速速请讲。”全然不把他当回事的样。 林二郎不由又生不快“方才说了,若是换作其他人,定然不会娶你。但你运道不错,遇到了我林二。我一向很是怜悯孤弱,你这又孤又弱的,若不嫁我,想必也没得活处了。我便发发善心,将就娶了你罢。不过,要做我林二的老婆,有几条规矩须得先讲清楚” 苏缚出口打断他“便是说,你还是想娶我的。” 听着好似有些不对 林二郎未及细想,先把桌子一拍“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苏缚不动如山“你说丁神医会不会许我插嘴” 林二郎顿时郁闷了。 苏缚却不管他,径直道“既然你想娶我,总要有些诚意罢。不如这样,聘礼之事有长辈商议,不需你我操心,想必我阿舅不会不满意。然则我这边出嫁,连个贴身的女使都没有,着实寒碜,你今日就在下面给我买个人撑撑场面罢。” 林二郎两只眼瞪得如铜鼓一般,鼻子都气歪了。 开口就想讨要个女使,亏她好意思就是城西最贪图便宜的蒋婆子家里嫁女儿也只多要了几只肥鸭肥鹅罢了。 更要紧的是他这要做丈夫的还没立完规矩,她这母泼皮竟就厚着脸皮先讨要好处了,还一腔居高临下的口气,半句好话也无,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真是天理何在啊 他非要拨乱反正不可 本就被反复撩拨的火气这下再也收不住,林二郎一腿架在椅上,指着她的鼻尖,气势汹汹的大喝“呔,混账,想挨揍么” 苏缚提步就往门口走去“那我还是去找秀才老爷罢。” 林二郎“哈”一声,嘲笑道“若是清平县都知道你与我攀扯不清了,你以为秀才老爷还会要你” 苏缚站定,回转神,目光轻飘飘在他处一扫“凭你林二郎” 林二郎气煞,却硬是拧眉一笑“秀才老爷最讲究名声,你与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便是清白还在,也说不清了。痴心妄想” 苏缚面露嘲弄之色“是么你说秀才老爷会不会想知道丁神医的下落,好向官家请功” 连先帝都想招揽丁泉咚,当今陛下多半也会对举荐之人大加奖赏。 这天大的好事,便是苏缚名声有亏,秀才老爷也是不会拒绝的反正只是纳妾罢了。况且,那名声还是被他林二郎所累,便是亏也亏不得多少。 林二郎在唇舌上落于下风,心头更气,一捋袖子“你怕不知晓坏人清白的手段罢。男人若真想使坏,连裤子也无需脱下,就能轻而易举毁了你这样的小娘子。” 苏缚笑“郎君切莫后悔。”话音未落,突地拔腿向门口冲去。 林二郎只是说气话,哪里能放过她,当下伸手猛地去抓,那苏缚却如滑不溜丢的泥鳅一样,身子一缩,脚下就滑了一边。 他堵住了门,伸臂再探。 苏缚再让,一下让到了方桌边儿上,却离门远了不少。 “哪里跑。”他心头大定,一面叫嚣,一面又扑了上去。 苏缚提脚一踹,那桌子“砰”地跟林二郎撞个正着。 他顿时弯下腰去,吃痛不已。 苏缚笑盈盈地道“二郎君无需大礼。待我嫁与秀才老爷了,你再执弟子礼也不迟。” “休想”他呲牙咧嘴的揉着下腹,心下算计着要怎么给她点儿教训他就不信找不着个她怕的。 林二郎将玲珑嵌宝玉环绦扯下,三两下褪掉襴衫,再将中衣大敞,步步进逼地压过去。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就叫人了”苏缚似乎终于有些慌,连连后退。 林二郎大为得意地道“躲什么你既思嫁心切,也不需去秀才老爷家了,今日就留下,待我好好疼爱,即刻领进我林家后门。”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怒斥“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二郎回头一看,见阁儿门口乌泱泱一片人,不由僵了一僵,却也不害臊,只把脸垮了,对着那高高瘦瘦的男人叫道“爹,你来做什么再有一时半会儿,你儿媳就有着落了。” “你这畜生”田大怒不可遏,一个跨步冲上去,就要照那泼皮面上打去,却被林有财拼死拦住。 林夫人怕儿子吃亏,连声叫人来劝。 那女使是个怕事的,厉声尖叫着,掩面往墙角躲。 李媒婆涨红了脸,扯着林员外要个说法。 林员外气得髭须乱飞,指着儿子大骂“孽畜来人,给我打杀了他。” 一时间,阁儿里就如敲了开戏锣似的,好不热闹。 那罪魁祸首却半点儿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把襴衫穿了,嘴里犹自喃喃“你说要儿媳妇儿,儿子就与你看中一个,如今不夸儿子孝顺,倒要喊打喊杀,也不知是何道理。” 这话说得一众人等直抹冷汗,林员外则气得双目反插、倒仰过去。 林夫人眼疾手快地撑住了自家员外爷,又忙不迭地劝“我儿愿意娶妻,便是天大的好事。这喜事临门,是该高兴高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儿就把这事定了罢。” 李媒婆忍不住跺脚“哎哟喂也,林夫人,规矩可不是如此。” 林夫人长得十分圆润饱满,此刻是满面和气“哎哟,李婆啊,知县老爷判案也说,法理不外乎人情嘛。这,这我儿今日确有不妥之处,那也是因为见了小娘子,心中欢喜,一时忘形,我为他赔礼就是。如今,我儿与小娘子一见倾心,相互爱慕,正是那前世的冤家,天生的一对,我等不玉成好事,莫不成非要将那喜事办成丧事才算田家小哥,你说可是” 话说得客气,却是在暗示苏缚经了此事,清白已毁,若不嫁进林家,也恐不得善终。 田大被林夫人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懵了。 李媒婆知道田大是个没主意的,只在心中暗暗为苏缚可惜毕竟年纪太轻,不知晓避嫌,如今名声受辱,也只有息事宁人了,便借坡下驴的劝道“苏小娘子,我看林家诚意十足,林二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与你好生相配,说不得正是一段良缘。” 林夫人趁机走近前来,褪了腕上的金镯子,一脸喜色的要与苏缚戴上“苏小娘子长得秀外慧中,正是我儿佳偶,我一看就欢喜。我只得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你若嫁进我林家,我定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 李媒婆又点头笑道“林员外善名在外,林夫人也是个慈悲心肠的,谁若嫁了进去,那日子定是和和美美,享福不尽。你说可是”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苏缚只垂了头,低头不言。 李媒婆心中略定小娘子既不反对,大事便可定了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听说自家婚事害害臊也是自然。 她与林夫人交换眼色,正要开口敲定此事,却突地听见苏缚一声呜咽,一阵风似地冲到田大身边,掩面痛哭“哥,我不嫁。你若逼我相嫁,我便即刻死在这里罢”说着,便要往墙上撞。 李媒婆生怕犯了人命官司,大喊“小娘子且慢,听婆婆我一言”等话,林家也知自家有亏,忙七手八脚的差了女使等人将人拦下。 众人都乱作一团,只有林二郎一人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早不撞墙晚不撞墙,偏偏等到这时当众撞墙,摆明是做戏罢了。 他倒要看看,都到了这地步,她除了老老实实嫁给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卖婚 这边厢,田大捋袖挥拳,怒目道“妹子,那畜生是不是欺负了你且说给大哥听,我们今日便去衙门里请知县大人做主” 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连李媒婆也要被问责 她忙和稀泥“田大且慢动手,说不得怕是一场误会。” 苏缚语带悲切“我苏家家训,宁为寒门妻,不为豪门妾。林二郎君说要让我从后门去林家,大哥,我是宁死也不从的。” 后门迎亲,那是纳妾。 林二郎翘了二郎腿晃晃悠悠,意甚悠闲,好似在听人说书。 林员外气得在他后脑上“当”地敲了一下“混账” 林二郎却摸摸脑袋,自端了茶喝,全然不以为意。 爱子如命的林夫人也忍不住剜了儿子一眼,急道“他向来爱逗人玩,胡说浑说,作不得准。我林家一定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也不少。” 一面说,一面指使身边女使给田大和李媒婆各塞了个钱袋子“二郎虽然爱说笑,却是个有本事的,早几年就跟着我家员外爷出外打拼,一应事务都能办的妥妥帖帖,谁人不夸我家二郎聪慧。些许心意,权当赔礼,还请原谅则个。” 说着,又对苏缚道“苏小娘子莫怕,这厮若是敢欺负你,直管对我讲,我为你做主就是。” 苏缚眨着眼,当真就一派天真的告状“林夫人,他、他、他说夫为妻纲,日后我若嫁进林家,他便会想打我就打,想让我学狗吠我就得学,就算被他玩死,也不过赔几个钱而已。” 林二郎“噗”地将茶全喷了出来。 这母泼皮记性倒好,几乎一字不差地把他的狠话给复述出来,怕是早就等在这儿了罢。 林家人听得俱都色变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林二郎再休想谈婚论嫁。 “孽子,孽子”林员外再次被这不孝子气得倒仰。 林夫人这回连自家员外爷也顾不上了,“啪啪啪”的在二郎后脑勺上来了三记狠的,怒斥道“你个混账老娘非打死你不可。” 林二郎老老实实让自家老娘打了,才挠着后脑勺,哼唧道“说笑罢了,何必认真。” 林夫人继续彪悍的叉腰狮吼“这等荤话怎能说笑快快向苏小娘子赔不是。” 林二郎哪有个正形的时候,歪歪扭扭的往苏缚面前一站,随便作了个揖“苏小娘子,小可在此向你赔不是啦。” 林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在儿子腰肉上掐了一把,掐得他尖叫求饶,方将他扯开,转身对苏缚赔笑脸“苏小娘子,我家二郎就喜欢吓唬人,其实最是温柔不过。我林家的传统,家里都是由女人做主的。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保管他也不敢对你动手。” 这场面把田大看得是目瞪口呆。 李媒婆趁机低声说和“看看,林夫人在林家那是能撑起半边天的,林大郎君也是唯夫人之命是从,全清平县城,你在别家再找不着这样的。日后嫁进林家,日子必定比去别家舒心百倍哪。大好良机,切莫错过。” 她说得苦口婆心。 苏缚是泪眼婆娑“可是,二郎君还说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日后更要娶平妻、纳妾室,教我独守空闺、孤苦一生。” 胡编乱造,血口喷人 林二郎忍无可忍地跳将起来“呔,母泼皮,你说什么” 林员外也忍无可忍,上前一脚蹬去,登时把儿子踢了个狗吃屎。一转身,满脸笑容地拉住田大,甚是诚恳的道“不用理那混账,我林家日后、不,只待你妹妹嫁来,二房立时就交由苏小娘子掌家” 林夫人气得肝儿疼,干脆在儿子背上踩了两脚,走过来,亲热的拉起苏缚的手,推心置腹的道“我林家从来没有这等混账说法。你看,我家员外爷与我成婚多年,从来没有纳妾养外室。我家大郎也把他老婆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了,从来不与其他女人厮混。我这二郎,你就更可放心,他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贼能耐。你若实在忧心,我们可在婚书中写明除非和离,否则二郎不得休妻、不得另娶、不得纳妾。你看如何” 不待苏缚回答,林二郎已是火烧火燎地蹦起来,恼羞成怒地嚎“爹,这母泼皮哄你们的,儿子哪有说过那混账话娘,儿子莫非不是你亲生的,你这是要将儿子卖给她为奴为婢么” “混账”林员外哪里信他,直接又给他一脚,粗声粗气地训道,“自己说的混账话也不认账,恁地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也好欺她,我怎地就养出你这么个贼骨头。” 林夫人也妇唱夫随,在他脑袋上来了一掌惊涛拍岸,中气十足地喝道“老娘辛苦一遭,把屎把尿地将你拉扯长大,如今又劳心劳力地为你寻个好娘子,你这没良心的,竟还说这等浑话,倒不如当初生了你就送去给那乞丐儿,由得你今日逍遥快活。” 林二郎不服“浑话却不是我说的,哪个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三妻四妾,偏我就只能守着这个母泼皮,是何道理” 他日后若治好不举之症,重振雄风,说不得要来个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若是被这母泼皮拴死在裤腰带上,那还有何颜面可言 谁知林夫人当即就踩他一脚,呸道“便有佳丽三千,你又能奈之何苏小娘子不嫌弃,便是你的造化了。你这般不知晓好歹,是想勾些水性杨花的女人,好帮人养汉子么” 而后不顾儿子跳脚,转脸又对苏缚笑言“二郎年纪还小,日后好好教导,包管走不了歪路。” 一场戏下来,林二郎冤是冤得六月飞雪,痛是痛得生不如死,差点活生生憋死过去。 什么造化,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们是没看见她先前强悍的模样,如今这弱不禁风之貌根本都是装的。奈何他爹娘就吃这一套,这小娘子心思真是不容小觑。 他实在是太轻敌了,林二郎痛心疾首。 这边厢,林夫人早早将儿子抛在脑后,对苏缚又是儿呀又是肉的,好一阵亲热,一边说着,一边径直将手上身上金晃晃的玩意儿强往苏缚怀中塞。 苏缚忙推拒,林夫人坚持要送,还说女儿家一生只嫁一次,总该好好打扮打扮,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她绝代的容颜好似苏缚才是她亲生的女儿,那儿子反倒像是从那街边捡来的野孩子。 林二郎看得呕都呕死。 苏缚低头不语,带点儿羞答答的模样,好似被林夫人说动了心。 林夫人与李媒婆见事有可为,自是极力游说。 田大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嚅着问苏缚的主意,苏缚方才抬起头,怯怯的道“我也知二郎君本性不坏,承蒙员外爷与夫人错爱,苏缚不胜感激。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些首饰还是还予夫人罢。若夫人真个儿垂怜小女,可否容苏缚买个女使做伴,” 苏缚肯点头,林员外与夫人已是喜出望外。 况且,这苏缚一副娇弱羞怯的模样,本就叫人看得好生怜爱,如今说出话来颇识大体,又不因那一堆阿堵物失了分寸,可见不是眼皮子浅的。如此品貌配他家泼皮儿子绰绰有余,送个女使也算不得什么。 林员外夫妇自然无不应承,当即热切的询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女使。 苏缚便指了窗外道“便是那位妇人吧,看着好生可怜的。” 林二郎却是一腔火起敢情这奸猾无比的小娘子绕了一大圈,却是等在这里的。他偏不叫她如愿。 于是,他将桌一拍“不可。” 林夫人狠狠瞪一眼,将他扯到一旁,捏着腰肉附耳低语“休要胡闹,你个癞能吃上一口天鹅肉,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将这好事搞砸了,我和你爹非给你脱层皮不可。” 林二郎振振有词“我哪是胡闹。既是要挑女使,自然要挑个能干活的。似那妇人一般细皮嫩肉的,却不知是谁伺候谁了。自家娘子自家心疼,我怎能教苏小娘子受那罪不如我替她挑一个罢。” 林夫人嗔道“说什么胡话。”面上却喜滋滋的。 儿子愿意疼人了,日后安安生生过日子,自然比什么都好。 苏缚微微眯了眯眼,旋即轻轻抽泣,抹泪道“好叫夫人知道,小女也是见了那妇人,才动了恻隐之心。当初在京师,苏缚若是被那恶吏来拿住,说不得就是今日那妇人了。苏缚感怀身世,是以想买下那妇人,还望夫人成全。” 林二郎毫无意外再次败北,不由恨得牙痒。 林员外夫妇哪里有空管他,忙遣人替苏缚买下那妇人,又催着李媒婆带田大细谈婚事,林夫人还带了苏缚到隔壁济楚阁儿谈心安抚,忙得不亦乐乎。 有那不识趣的胡三等人上前恭贺林二郎,还挤眉弄眼的与他低语“二哥果然好手段,把那小娘子调教的甚是服帖。” 什么调教小娘子,说那小娘子他还差不多。然而,此话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林二郎直欲呕血,照准胡三就踢了一脚。 胡三委屈至极“二哥,你本说将那天仙儿似的娘子送与我,如今说反悔就反悔,小弟可未曾与你计较。再说来,你与那小娘子能玉成好事,我也算是半个媒人。如今不仅没有谢礼,二哥你还恩将仇报,是何道理” 媒人霉人还差不多 林二郎把拳一握“说得好,我这就送你一份厚礼,聊表谢意,千万莫嫌少了。” 胡山挨了一顿胖揍,人又肥了一圈,此事不提也罢。 却说林家在二楼闹出许多动静,惹得楼下众人各种猜疑,连茶博士也在楼道口探头探脑,想要暗暗打听消息。 林员外自不能让家丑外扬,只说已拿住了那起子坏人名声的泼皮无赖,正在楼上教训,又使了个伴当去请说书先生来,为众人解说那稗官野史、艳闻轶事,以作消遣。 林夫人叫了茶果,细问苏缚身世时,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也自一楼传来。 他说的正是前阵子京师发生的大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姐妹 “却说七月十五这日,正是鬼门大开之时。先帝重病崩殂,本应传位于太子,然因太子德行有违,先帝斥责,却不思悔改,遂改传位于今上太子却不服,在傅相教唆之下,使人刺杀今上,却终究不是天命之所属。今上怜及亲情,将废太子软禁在府。而傅相一家上下两百三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下狱” 他在那头讲得热闹,听者也自议论纷纷。 京师之变已过三月,前前后后有许多小道消息早就传开。 有说,去岁十月壬午夜,先帝大病,据传本是召太子宋殷议事,却不知为何,太子未至,去的是平王宋镰。是夜,先帝驾崩,平王便凭先帝口谕即位。太子不服,当即被软禁起来。傅相为太子喊冤,傅家上下两百三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尽被下狱。 有说先帝本就召的平王,当时左右伺候的没有近前,只遥见烛光下平王有起身逊避之状,又听见先帝以玉仗拄地,语重心长地道“好好做罢。” 有说当夜平王与太子各带兵马,喊打喊杀一夜,京师一片血雨腥风。太子本有傅相支持,奈何平王铁血手段,大败太子,太子与傅相未能逃出京师,被平王下狱。 也有说太子与傅相并未起兵造反,是夜却有无数官兵将太子府、傅府等重要官员的府邸围起。当时,火光冲天,时有喊杀之声,京师人人噤若寒蝉。待到天明,太子被软禁在府,傅家下狱。 前几日,传言又称太子曾使人刺杀今上未果,被软禁在府。傅家下狱。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论如何,结果总是太子遭遇软禁,傅相全族入了大牢。 半年来,京师之变早被人说了千儿八百次,听客也不觉得新鲜了,是以听得并不认真,私下说着话,茶坊里便有些乱哄哄的。 苏缚却听得有些出神,几次忘记给林夫人回话。她自己也知道露了端倪,遂向林夫人解释“京师大变时,小女也正逢家变,如今想来,实在是悲不自胜,一时忘形,还望夫人恕罪。” 林夫人自不见怪,还哀叹她小小年纪就遭逢大变,家破人亡,实不容易,好好安慰了她一番“你嫁进我林家,从此吃穿不愁,我与员外爷绝不会亏待你,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 苏缚道声是,低头喝茶,神情却莫名沧桑。 再说这说书先生也早有准备,并未在京师之变上多做文章,而是话头一转,说起了一桩艳事“却说前几日这傅相一族终于有了出路。宋官家尊师重教,因傅相曾为帝师,只发落傅家男儿斩首,将一应女眷遣送回乡。 “这傅家女眷在京师向有才貌双全之名,不知道被多少小郎官们惦记。如今傅家一遭落入尘埃,多少人家闻风而动,准备暗中纳几个为妾,其中最受追捧的便是京师的第一闺秀傅三娘子,传言不仅几个郡王、国公、骠骑大将军对她有意,就连今上见了她也有动心,只可惜啊” 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说书先生有意停下,抿了一口茶水,叫众茶客望眼欲穿,等不及的赶紧赏了他几个铜钱,这才慢悠悠的继续道“只可惜她竟是个贞烈的,自己投了河,香消玉殒了” 装腔作势老半天,却是这么个结果。 听客们很是将说书先生鄙夷了一番,又是好一阵唏嘘感慨,叹红颜薄命,徒奈之何。 林夫人趁势安慰苏缚“虽说你遭逢大难,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比那傅三娘子要强上百倍。他生前金贵,临末了却受尽折辱。你如今到底还活着,要多多惜福才是。” 苏缚勾起唇角,却带着些许苦涩,玉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碗,慢慢的说道“是,得遇员外也与夫人,是苏缚的运气,我该好好惜福才是。” 林家盼着结亲,李媒婆想早早了结这桩糊涂案子,田大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当下三方飞速的将此事大体定下,又安排了田大与苏缚在林家客房住下,等他二人回白水村就要张罗婚事不提。 却说那妇人自被苏缚买下,也不见欢喜,也不见悲伤,也不打听主人家姓甚名谁,问她话也都不答,只浑浑噩噩地靠墙角坐着。林家下人都说小娘子眼光不好,买了一个废人,还不如买一头驴,好歹还能帮忙推个磨。 林二郎听说,心头大为痛快不听我林二言,吃亏在眼前,这小娘子终归欠火候,待她日后碰壁,碰得遍体鳞伤,才晓得我林二的好处。 苏缚却不甚在意,待晚间安顿妥当了,才唤人将那妇人叫来,又打发了左右,只单独与那妇人说话。 那妇人初进门时没精打采的,垂着头神游天外,仿佛万事不再搭理。 苏缚上下打量她,沉默半响,方才道“我在家行三,见妹妹就觉得亲善,如你不嫌弃,就唤我一声三姐吧。” 那妇人闻言,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见到苏缚,眼眶顿时就热了,泪珠儿不断线的往下落,失声唤道“三姐”腿一软,扑倒在苏缚脚边,扯住了她的裙边,却只是隐忍的无声痛哭。 苏缚也红了眼眶。 她抚着她的发丝,低声哽咽道“顾儿,我知道你必然吃了许多苦头,日后跟在三姐身边,再不会叫你受那委屈。” 傅三顾,在傅家姐妹中行五,是傅相傅以民的侄女,与傅三苏是一对堂姐妹。傅家已经支离破碎,她姐妹二人还能在此地相逢,也算是老天垂怜了。 傅三顾双肩剧烈抽耸着,又唤了一声三姐,似有无数的话语倾诉,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三苏拍拍她的肩,安抚道“顾儿想哭就哭吧,等你哭个痛快,再把事情与三姐细细道来,三姐始终在这儿陪着你。” 那傅三顾哭得嗓子都哑了,两只眼肿得像桃子似的,方才收住泪水,由得傅三苏扶起,低声道“三姐,我娘她” 傅三苏黯然“你被带走之后,她就一病不起,后来我跳河逃生,也不知她究竟如何。” 傅三顾双颊抖动,眼中有万千的恨意“那狗官,此生我若不杀了他,誓不为人。”说罢,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傅三苏将她紧紧抱住,待她好容易平息下来,才听她细说经历。 原来当初在大牢中,她因患了热病,被人带出来另行安置。其人自称是傅相门生,为报师恩,重重地贿赂了狱官,替她报了个因病而亡,正好救她出来,还请了大夫,为她仔细诊病,又着人细心照料,说是等她病好,就将她送出京师,寻个妥当的去处安置。傅三故感激不尽。 谁知这一送,就送到了当朝孙太尉的床上。 孙家与傅家是世交,孙太尉已过知命之年,往日里对傅家小辈颇多爱护,谁知私底下竟藏了这等龌龊的意思。可怜傅三顾还未及笄,花苞还不曾盛放,就此残破了。 遭逢家变,又受此打击,傅三顾痛不欲生。 谁知磨难还在后头,那孙太尉将她玩弄之后,失了兴致,就找人把她远远的送出京师,卖进了勾栏院里。 虽然已破了身子,但到底是出身高贵,气质出众,老鸨便想好好捧她做个花魁。 傅三顾幼承庭训,性子真烈,哪里会容忍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一不做二不休,拿了簪子直接划破脸。老鸨恨得要死,将她打的半死,送去做了最低端的。 傅三顾以绝食相抗。 老鸨无法,又心疼银子,索性将她卖给牙婆,其间又几度转手,最终到了清平县,与三姐相遇。 傅三苏撩开她的衣领,只见青红交错,伤痕累累,不禁黯然神伤。 傅家落难,她们这些妇孺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虽然有宋镰保命的旨意,但那些龌龊的心思和黑暗手段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她傅三苏若不是声名在外,被许多权高位重的人盯着,只怕就是下一个傅三顾。 默然半响,傅三苏长叹道“顾儿,我知道你一生尽被那狗官所毁,三姐答应你,但有机会,三姐一定助你报仇雪恨。但如今,我傅家只剩老少妇孺,回乡之后,又无人照应,只怕是虎狼环伺,艰难之处难以想象。如今只得我二人逃出生天,报仇之事只能暂且不提,要速速设法保住我傅家妇孺才是。” 傅三顾也是知道轻重的,抹了泪,目露疑色“三姐,我好似听说,你要嫁进什么商贾之家,可是真的” 她之前虽然浑浑噩噩,但林家的下人对她交待了许多话,总也听到了一二。 傅三苏“不错。” 傅三顾大为讶异“这是为何莫非,你也是被牙婆卖来的” 傅三苏摇摇头“我是跳河逃生,遇好人相救,认了他们做舅家,自愿嫁进这林家来的。” 傅三故霍然起立,神色凝重“三姐,此举实为不智。无论是想让我傅家妇孺立足,还是想报仇雪恨,嫁给商贾之家都是下下之选。为今之计,便是做妾室、做外室,也该攀附权贵之家,方才有几分希望。 “三姐,莫非事到如今,你只求自保了吗” 傅三苏望着熟悉的五妹,只觉得她多出了几分陌生,眼里全是心痛。从前,她是那般天真无忧,最上心的不过是缝制自己的嫁衣,好早日嫁与唐密那是枢密使家的儿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傅三顾察觉到她的眼神,眼中微苦,微微避开道“三姐,你不用这样看我,若不是那孙老狗太过无情,我也不是不能隐忍下去,卧薪尝胆的。我只是,只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傅三苏肃然道“顾儿,你误会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凭我这副皮囊就能保得我傅家上下,我傅三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所以选择下嫁林家,乃是因为,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上上之选。” 傅三顾拧紧眉头,面露不解“这是为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如故 傅三苏反问“我且问你,你说委身朝廷大人,是想伺机联络前太子,刺杀今上,令前太子重登大宝,为我傅家翻案;还是想说服哪位大人,为我傅家申冤” 傅三顾一听,登时紧张得东张西望,傅山苏淡淡的道“这里四下无人,我也掺了助眠之物在李婆与田大的饭菜中,他们现下皆已睡熟,你尽管说便是。” 三姐的功夫,是可以放心。 傅三顾拧起眉,低声斥道“三姐不得胡言,太子才是大赵正统,宋镰谋逆,乃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哪里称得上一句今上” “荒唐”傅山苏肃然反斥,“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宋镰已经得继大统,手段更是强横;前太子幽禁空明殿,早已无力回天;爹爹纵横一生,也一败涂地,令我傅家男儿,尽皆丧命。你何德何能,能为爹爹所不能” 傅三顾悲愤交加,一把揪起三姐衣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应做之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岂因难为而不为” “好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你未曾忘记我傅家风骨,二叔泉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傅山苏字字掷地有声,“我只问一句,我傅家老少妇孺尚余数百口,你都置之不顾了么” 傅三顾霎时怔住“我” “我再问你,你是否敢保证你我绝不会行事不周,被人擒获,乃至连累数百亲人之命”傅山苏咄咄逼人。 傅三顾默然良久,含泪道“三姐,大伯一向都做纯臣,怎会行差踏错” 傅三苏长叹一声“不是我爹行差踏错,而是我傅家势大,爹爹功高震主,为今上忌惮罢了。” 是以,爹爹最后一次见面,郑重地告诫她“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爹爹得意忘形,未能功遂身退,才招此大祸。你日后切切谨记,不可再犯。” 傅三顾却眸光大亮,无限期许地道“既然大伯并未冲撞宋镰,那日后只要有得力的大人为我傅家进言,说不得终会有翻天的一天,可是” 也只有这时,她才依稀显出那时傅家五娘天真烂漫的模样。 傅三苏不禁苦笑“五妹,傅家反上,已是铁案。陛下都是金口玉言,不会有错的。就算你是天女下凡,当今朝廷也无人会为你冒犯天威。就如那狗官不是不可以收你为外室,他只是不敢。因为此事但凡有丝毫的暴露,你这罪臣之后也会给孙家带来灭顶之灾。” 傅三顾咬牙道“我们大可不必在京师活动,朝廷的封疆大吏未必能认得你我是谁,届时姐姐与我改名换姓,凭姐姐的姿色,难道不能收服其中一个做你的裙下之臣么” 傅三苏骤然大笑。 傅三顾抬眉问“三姐,你笑什么” 傅三苏面带讥色“因为你可笑。” “我哪里可笑莫非三姐对你自己没有信心” 傅三苏摇摇头,怅然道“五妹,戏文里唱的好听,可那并非真的。你我如今身在清平,远离京师,身无长物,又无路引,外出想落个脚也只能去那荒郊野外。若是无人引领,稍稍行得十里路,恐怕不是被关卡拿下就是被强人擒获,如何能千里跋涉,去引诱那些封疆大吏” 傅三顾备受打击,却犹自不甘地争辩“那、那也无需嫁进商贾之家,你大可嫁进书香世家,如此,日后我傅家血脉或者还有晋身朝廷的可能” 那狂痴执恨之态,看着恍似已经疯魔。 啪 傅三苏一掌重重的打在五妹脸上,厉声道“你这黄梁之梦还要做到什么时候我傅家只剩一众妇孺,你娘和七妹若还活着,也只能苦苦挣扎求生。而如今,除你我之外,还有谁会设法救援她们你不顾亲族死活,却要处心积虑去朝堂争锋,自寻死路,真乃是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徒。” 傅三顾捂着脸盯着她,眼中悲恨难以名状“可是商贾之家又有什么活路” 傅三苏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商贾之家处庙堂之远,又有生财之道,或者才能助你我避开祸乱,助傅家立足于世,借以生衍繁息。是以,此刻我傅家能求的不是上进,而是自保明白么” 为复仇雪恨日夜苦思,到头来竟是一场大笑话。 傅三顾面如死灰,泪珠儿无声滑落,人也软软的跪倒在三姐脚边,嘴里无力的喃喃“难道我傅家的冤屈就只能算了么谁来为我傅家数百冤魂道一声冤枉啊” 傅三苏闭上眼,好似也在冥冥之中看到了爹爹幽深的目光。 “忘了吧。”她道。 “不。”傅三顾额头触地,似在恳求。 傅三苏挺直了脊梁,屹立如松,岿然不动,幽幽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得先活下来。五妹,忘了吧,在你能翻云覆雨之前,把一切都忘了吧。” “只要我一日还姓傅,就一日不能忘。”傅三顾扯住三姐的衣裙,似在发誓,又似在质问,“莫非你嫁进林家,就将傅家抛在脑后了吗” 傅三苏俯下身,眼中含着无限的怜悯“你忘记了么傅三顾已在京师大牢病亡,傅三苏也已经跳河而死。你我如今都不姓傅了。” 傅三顾如遭雷击,痴痴的道“那如今我又是谁” 傅三苏叹口气,将她扶起,为她掸了掸衣裙,缓缓而郑重地道“这世间没有傅三苏,只有苏缚了。从今日起,你也只是我苏缚的婢女,便唤你如故罢。” “如故”傅三顾凄然一笑,“物是人非,如何如故” 苏缚将她抱住,凝声道“如故,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愿你如那青松一般,历经风雨,仍不忘初心。”愿你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忘却前生,洗尽疯魔,还能寻回曾经傅五娘天真却幸福的笑颜。 泪水再次在傅三顾脸上纵横成河。 她跪倒在地,泣声叩拜“如故必谨记于心,不敢或忘。还请苏小娘子无论如何,也莫忘初衷。” 苏缚粲然一笑“放心,你忘了我也不会忘。” 如故咬唇“我绝不会忘。” “会不会忘都无所谓。”苏缚一点一点昂起头,动作慢条斯理,但短短几个字的工夫,已有了主人家的气势,“只一点,如果还想活下去,就必定要牢牢记住,如今你已经不是傅家五娘子了。” 没有回答。 “如故。”苏缚清冷的唤了一声。 如故肩膀微微颤了颤,最终深深的低下了头“是。”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苏缚沉沉道,“傅家的祖地可不安宁。” 傅家祖地在御北县,距离幽云十六州不过百八十里地,无论大赵北上,抑或辽军南下都首当其冲,民生十分艰难。也因此,当地民风彪悍,弱者无能存活。 如无意外,大约两个月后,傅家一帮妇孺就会被押送回乡了。 如故脸色瞬变“三苏娘子,莫非辽军不日将启战端” 苏缚望着窗外夜空,目色深远,难掩忧色“但愿不会。” 寒风忽起,一片叶子飘然落地,窗口透来一阵深深的凉意。 秋意无可避免的在侵袭这世间的万物。 而一旦入冬,辽军随时都可能南下劫掠大赵。 时间真的不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二败 李婆睡了个好觉,睁眼已是天明,暗骂自己人老误事,忙起身收拾。刚一开门,却看见林二郎那泼皮带了前日那女使,晃晃悠悠的自园子那头走过来,径直就要往苏缚的房间闯过去。 这不省事的主,又来寻什么事 李婆心中暗自叫苦,也只能忙忙的上前将人拦住,扯出笑脸来问“二郎君这么早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林二郎哪里理她,伸手将她拨到一旁,抬脚就走“我自家里,我哪里去不得,还要你这婆子多嘴。” 李婆直欲呕血,但也只能再次将他拦下,大喊道“二郎君,你不能去见苏小娘子,还请留步。” 林二郎颇不耐烦的训道“你这婆子好生多事,我跟那小娘子怎么昨日见得,怎么今日就见不得了” 李婆道“昨日尚未议亲,只是亲戚拜访,见见无妨。今日已议过亲事,此时见面自然于礼不合。”说罢,又压低声音,“万一流言四起,这亲事就不好办了。” 女使一直惶惶不安的,此时一听李婆说,也哭丧着脸进言“是啊,这事要是教员外爷和夫人知道了,那巧云可逃不了一顿板子。二郎君你且饶过奴婢吧。” 林二郎颇不以为然“什么亲戚,你知我知,这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词。那小娘子我昨日见了没事,今日见了又能有什么事所谓流言,还不就是你们这些七姑八婆在搬弄唇舌、无事生非么。今个儿在我林家,其他的下人我都打发走了。你不说我不说,巧云也不说,还有谁会说出去” 一通歪理,倒教他说得煞有其事。 李婆面露难色“这二郎君,苏小娘子是我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万万没法同她阿舅交待啊。你就高抬贵手,饶过我们这回罢。” “哎呀,你这婆子怎生如此不通窍。我林二便是同这苏小娘子呆一天,也不能教她大了肚子。也不知你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林二郎一把将她推开,霸气十足。 虽然这是实话,但话不能这么说,规矩也不是这么讲的啊 李婆冷汗直冒,暗暗叫苦,正寻思要叫胡大去找了员外爷夫妇过来,却听见苏缚那边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女使跨出门来,福身道“多谢李婆婆关照,我家娘子已知道二郎君来意,正好也有几句话要交待郎君,就让他进来罢。” 林二郎趾高气扬的迈开腿“可听到了,小娘子愿意我进去。”说着,已走到那女使身边,脚步蓦地一顿,讶道,“你、你是昨日买的那妇人” “是,奴婢名唤如故。”昔日的傅三顾,今日的如故向林二郎行礼道。 只见她今日梳了双丫髻,仪容规正,身姿如松,一举一动看着十分规矩大气。若是没有半边脸上的伤痕,凭这模样,凭这气度,哪里像是一个女使,便说是大家闺秀也有人信的。 有这样的女使跟在身边,哪怕是脸上有个伤疤的,也绝对很抬身价。况且,那伤疤也不是不可以设法遮掩一下。 林二郎瞥一眼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巧云,不禁面颊抽搐他今日来,本想好好笑话笑话苏缚做的亏本买卖,谁知不过一晚上时间,那妇人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倒像是被苏缚捡了个漏,却把自家的女使比得有如云泥。 这还怎么打脸 他忍不住骂巧云“缩着肩做什么你是我林二的女使,要给我把场子撑住。” 结果巧云反倒把脖子都缩进去了,带着哭声问“二郎君,要怎么撑啊” 林二郎呕得直翻白眼,转而想想自己今日前来的主要意图,还是选择了忍耐,如挥走蚊蝇一般挥挥手“算了,进去说罢。” 如故如若罔闻,身形纹丝不动,将客人让进屋里,便一声不吭的立在苏缚身后,垂手而立。 苏缚妆容清淡,却是换了一身林家备下的粉紫色衣裙,再插了一支喜鹊闹春的步摇。原本就是个佳人,如今更多出几分清新鲜亮,登时把林二郎看得呆了一呆。 苏缚恍若未见,只做了个手势,道“巧云,我与如故都是初来乍到,只能辛苦你给二郎君找张椅子来坐。” 客房只是供客人暂时落脚,并无会客的布置。苏缚的屋里只得一床、一桌、一椅,并一个盆架。 椅子苏缚坐了,剩下一张床总不好用来给林二郎坐。 巧云听说,忙应了一声。 她手脚麻利,飞快地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二郎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也不等苏缚招呼,自己就坐下,架了腿坐着,随口吩咐“如故,把茶拿来给我。” 如故听说,却先不动,而是去看自家苏娘子,听得苏缚说“给二郎君奉茶罢”,这才姿态优雅的将茶碗送上。 林二郎顿时又呕上了。 巧云在林家已有三年。他从受伤之后就厌恶伴当贴身伺候,是以才提拔了女使在身边,选中巧云就是看她乖巧听话。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虽然爹娘数次提点巧云,但他稍一威胁,她就不敢不从,全然不能阻拦他半分是以,他一向自诩对下人调教有方的。 如今把巧云跟如故一比,简直连泥都不如,直接烂成了渣苏缚还没嫁进门来呢,结果就随便指使他的贴身女使做这做那,而如故还是他林家出银子买的,结果他要她倒杯茶来都叫不动。 那如故明明是苏缚昨日随手捡来的,难道苏缚调教的手段如此高明 这不是衬得自己没本事么 林二郎心中不痛快,就想让苏缚也不痛快,立时把茶碗往旁边一搁“等等,你怕不是搞错了罢。这儿可是林家” 是啊,明明是在林家,怎么弄得他林二郎像是做客一般。 苏缚像不明白似的看着他“二郎君的意思是” 林二郎指指点点的道“你在我家摆什么谱呢还随口把我的女使呼来喝去,你这是来做客的规矩吗” 总要教她认一回输不可。 如故连眼皮子也不抬,不动如山。 苏缚也不慌不忙,只是微带讶异的笑道“二郎君教训的极是,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巧云如此乖巧听话,想来是二郎君教导得好,日后还请郎君多多指教。” 这话貌似夸奖,却把林二郎听得一脸抹黑。 正巧这时茶碗里的水喝完了,他撇过头去便骂巧云“你是来当木头柱子的么你主子我的茶水都喝没了也不知道添,是不是不想伺候我了” 巧云眼睛鼻子皱作一堆,委委屈屈的回“奴婢没有” 林二郎将椅子扶手一拍“哄谁呢。别人喊一声,你殷勤得跟当孙子似的。郎君我的事,你却全不曾放在眼里。与其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如直接去服侍别人,也免得说我苛待了你。” 巧云冤得要哭“那不是因为苏小娘子都要做二少夫人了么”况且,人家吩咐她,还是为了给他找张椅子,这也忒不讲道理了。 林二郎气得跳脚,把袖子一捋“屁话,她还没嫁进林家来,就能在我这儿指手划脚了。等她真嫁了,你们就该合着把我架空丢犄角旮旯里当老古董了吧告诉你,你家郎君我还没老糊涂呢。” 这话哪是巧云能接得上的。她一贯胆子不大,行事也小家子气,此刻见自家主子大动肝火,还捋起袖子,以为他就要打人,吓得抱头鼠窜,一边往外跑一边哭着喊“二郎君不要打我,我知道错了” 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从前泼皮林二郎在外横行霸道耍无赖,或者一言不合与人大打出手时,她都是一看形势不妙立马开溜去搬救兵的,不然也不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日了,如今倒也习惯成自然。 别说苏缚和如故两个开了回眼界,连林二郎自己也呆了一呆,才恨恨地坐下来,哼道“胆小如鼠,我又没真要打。”随即又对如故招招手,“既然她跑了,那就你给我添水罢。” 如故还是先去看苏缚。 林二郎立时就火了“呔,你看哪里去你是我林家买的下人,本郎君的话你敢不听” 如故福了一福,身姿傲然的道声“不敢”,鄙夷之态毕露无遗。 其实,她倒不是摆什么傅五娘子的谱,这些日子来历经磨难,她早已没什么可讲究了这么做,不过是七分规矩习惯使然,三分故意的罢了。 傅家豪门大户,奴仆成群,往来也无白丁,哪个主子不是随时随地带着个下人。见客的时候,主子贴身的婢女只管主子的吩咐,添茶续水的事自然另有小丫鬟照看。不过,放在清平县一介土财主家中,这规矩就有些托大了。但她实在是看不惯林二郎的嚣张模样,也就有意装聋作哑傅家的娘子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他这样的浑人来蹬鼻子上脸,况且还是曾经誉满京师的三姐。 林二郎哪里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苏缚手下一个下人都敢给他没脸,他要不把场子找回来,日后那夫纲就想也休想、提也休提了。 就在他将要发作的时候,苏缚清了一声嗓子,不咸不淡地道“二郎君,如故的身契是交给我的。” 林二郎怒呸道“你都要嫁给我林二了,她怎地还能不听我吩咐” 苏缚一派风轻云淡“二郎君说得是,不过,巧云不是也不能听我吩咐么” 林二郎“”谁来给他说说,好想打人却找不到对象怎么破 二次交锋,二郎君再次一败涂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企图 苏缚也不教他继续尴尬,出口问道“二郎君专程前来,是有事与苏缚商量么” 想起自己的正事,林二郎终于把气忍下,一撩衣摆坐下,哼哼唧唧的道“你先教那个白眼狼出去。”说的是如故。 这是需要密谈了。 如故半点儿不悦也无,不待苏缚表示,就福身道“三娘子,奴婢去看看巧云妹子,也免得她一时惊慌,平白惹人误会。”言罢,施施然退出去,顺带将门掩上。 举止言行十分地识大体。 林二郎忍不住就多瞟了她几眼。他年少就随爹爹走南闯北,后来在市井厮混更是结识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自有一套识人之术。这如故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泛泛之辈。 他不禁问道“你这女使是什么来历” 这是起疑了么想不到他一副只知道胡闹的样子,心下倒是敏锐。也不知道他怀疑到哪一步,有没有怀疑上她来。 苏缚手指微微一颤,却很快稳住,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才缓缓的道“她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原本也是京师好人家的女子,却不想京师之变来得突然,她刚去了布庄,回家的半路就遭逢乱兵,不幸被奸人淫掠,卖进了勾栏院里。后来辗转再三,才到了清平。” 林二郎追问“你昨日一眼就挑中她,是识得她么” 苏缚笑笑“不识得。不过,看着甚是面善,或者在京师见过也不一定。”顿了顿又道,“说来,二郎君今日登门,应是另有要事罢” 林二郎终于放过如故一事,切入正题“我听得我娘说,婚期昨日已经定下了,你指日就可嫁进我林家。如此,你不如尽快将丁神医的下落告知我,我也好遣了人早日去寻他下落。” 这是昨日说好的。 苏缚却问“二郎君是想对员外爷和夫人和盘托出么” 林二郎道“那是自然。” 苏缚摇头“恐怕不妥。” 林二郎沉眉“为何” 苏缚略一沉吟,倾身向前,压声道“事关二郎君终生大事,苏缚便冒犯了听闻员外爷及大郎君有意于盐引,可是真的” 林家虽在清平是首富之家,但在整个京西南路却是算不上号的,若想更进一步,稳赚厚利的盐引自然是一条上上之选,是以,林家早几年就在筹谋盐引之事,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一介女子也知道此事,倒教人讶异。 林二郎奇道“你提此事做什么” 苏缚淡笑“你就不曾想过,丁神医的下落许是能换得一张盐引的” 林二郎面色微变,但转瞬,他就哈哈一笑“这却好办。待我寻得丁神医来,先为我诊治了,再将消息报给官家,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苏缚摇头“世上好事哪有教你占全的道理丁神医本意是不愿出山的,凭我爹的面子也不过能提一个请求罢了。你是愿意他来治你,还是愿意他出面帮林家换张盐引” 林二郎霎时怔住不错,盐引价值之大,于整个林家乃是难以拒绝的诱惑。而自己不过是个半废之人,便是真的寻来丁神医,也未必一定就能治好。爹爹和大哥说不准真会弃了他呢 想了一想,他却将黑脸一收,满不在乎地问“苏娘子,你行三” 他突然岔开话题,苏缚不禁微微一愣“我在家中是独女,在族中行三,所以称一声三娘子也算不得错。” 她答得十分小心,不敢露出丝毫马脚。 虽然还未曾吃过亏,但她也渐渐看出,自己这位准官人并不如之前传闻的那般嚣张鲁莽,相反,他既不似武将一般头脑简单,又没有半分读书人的迂腐,还无视规矩毫无操守,整个人油嘴滑舌、滑不溜丢,是个极难应付的主。 想要将他诱入彀中,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气力和时间。 苏缚想着略微有点儿急躁她如今缺的就是时间,他现下偏偏慢条斯理地跟她绕圈子,这怎生是好 林二郎斜着眼,嘿嘿笑道“三娘子,你还没进门就想在我与大哥之中挑拨离间,是何居心” 这罪名要辩解清楚,那就得大费唇舌了。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挡了她的道 苏缚咬牙道“二郎君说得不错,我确有挑拨离间之嫌。” 林二郎一愕她竟然坦坦荡荡的就承认了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苏缚又道“不过,我并无挑拨离间之心。若二郎君非要问个究竟,那只是因为苏缚即将为人妻子,自然要为自家官人做打算。” 话听上去情意绵绵的,人却半点脸红也无,哪里像是个要为他打算的 林二郎心下暗啐,却吊儿郎当的逼上前去,一脸下作模样“娘子如此奔放,我林二怎能不领情。此时正好四下无人,待官人我亲个嘴过过瘾罢。” 说着努嘴就要贴上去。 世上怎会有这等不要脸之人 苏缚再是沉稳,到底还是个云英未嫁的,经不住这等不要脸的调戏。 她下意识的全身一缩,再一蹬脚,眨眼间就使出来个兔子蹬鹰。 林二郎也是有点儿粗苯功夫在身的,竟没能躲过去,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哎哟”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平在地。 “谋杀亲夫啊”他嚎着跳将起来,咬牙切齿的把苏缚看住。 苏缚不敢大意,挺身与他对视,暗暗做好起手式,又气又恨地道“二郎君请自重。苏缚虽是个孤女,但也是知道羞耻的。你如此羞辱于我,是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么” 本以为这林二郎还要做出什么过分之举,谁知他嘶地抽口气,扭扭脖子,转身回椅子上坐下,眸色泛冷的道“苏三娘子,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 那一招兔子蹬鹰确实太利落了些。 事出紧急,她实在没控制得住,倒是教他起了疑心。 林二郎又道“女儿家有点儿功夫在身的,应该不多见,你在江湖上应该有些名头罢” 苏缚心中急转,口中却淡然作答“二郎君谬赞,苏缚不曾有什么名头。” 林二郎嗤笑一声“还想哄我,你道我看不出来么苏三娘,你想嫁进我林家,是另有企图的罢” 苏缚心头剧颤,却也死不认账“二郎君何出此言” 林二郎哈哈笑道“不用遮掩了,你们这些把戏都是爷爷三百年前玩过的。你的主子是西霞山的山匪王霸天罢知道我林家家财丰厚,又听说我急着娶妻,便特地遣了你来诓我爹娘,你便可借着婚事摸进我家门来,好与王霸天里应外合,将我林家劫个精光。” 苏缚先还紧张,听到此处却忍不住哭笑不得“什么西霞山王霸天,我听也未曾听过。只是家中二叔在军中谋事,说乱世当头,家中子弟都该学一些粗浅的功夫用以自保,所以苏缚才会那一鳞半爪的招式,怎么就成山匪了二郎君休得冤枉人” 林二郎嚷嚷“那你因何非要嫁与我这个半废之人,总不成是有什么隐疾,又或者是对我一见钟情了罢我须得告诉你,我林二可不会讨那随随便便的什么女子做老婆。” 她堂堂丞相之女下嫁于他,他还如此挑三拣四,这泼皮说话实在可恨 苏缚忍无可忍的道“谁非要嫁你了” 林二郎下巴扬得高高“哼,那你敢说不嫁么” “不嫁就不嫁”苏缚也发狠了。 林二郎一怔莫非他还真的冤枉她了 正在此时,如故在门外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声“见过员外爷、见过夫人。” 两人同时一顿。 房门已大打开来。 林员外及夫人带着林有财、巧云、如故等人踏进门来。 林夫人一脸慌张,见室内还算整齐,似乎并未闹出什么事来,不由松口气,下一刻面色却更见凝重“怎地李媒婆不在,就你二人独处一室么” 孤男寡女,规矩大坏。 李媒婆这时带了田大匆匆赶来,慌慌的圆话。 林夫人却颇见不屑之色。 自家儿子不说也罢,这苏小娘子竟也是如此随便的女人么婚书都定下了,还耐不住要与自家儿子私会,勾来搭去。如此,她倒有点儿不敢教儿子娶这个儿媳妇了。 林二郎荒唐事做的多了,老脸都不带红一下,正要胡扯几句,就见苏缚眼眶一红,饮泣一声,掩面向林夫人飞奔过去。 “夫人,二郎君说苏缚是山匪,还要绑了小女见官,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二郎君若实在看不上小女,小女这就离去,日后再也不登林家大门罢了。” 林夫人立时释然原来不是小娘子品行不端,是自家儿子闹出花样来作弄人家。也是,便是要私会勾搭,也不需与自家这个半废的儿子。 林二郎却是暗道不好这母泼皮又开始变脸唱戏了 却还没来得及声辩,他就被自家娘亲气势汹汹的一巴掌拍在一边。 自家爹爹妇唱夫随的训道“你这厮又发什么痴话爹娘辛辛苦苦为你娶亲,你却弄恁多幺蛾子,是嫌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太好听么” 林二郎争辩“她有功夫在身,我都打她不过,谁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功夫,进我林家要做什么” 众人都看住苏缚。 却见苏缚娇娇弱弱的往如故身上一倒,掩面道“二郎君非要,我急切之下才胡乱踢了一脚的。” 众人一见她的模样便觉得怜爱,再听那话也觉得合理。 林员外便吹胡子瞪眼哼道“说得有理,恁地端庄娇柔的小娘子,哪里是山匪养得出来的。今日起,我便禁了你这厮的足,且等成亲时才能出来,教你还胡说八道。” 林二郎胸口还隐隐作痛,却是有苦说不出。再去看那苏缚,却对上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眸光波动间,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干他鸟,待这母泼皮进了林家,他定要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否则他还就不姓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洞房 林二郎再如何怄气,七日之后,终究还是骑着高头大马亲迎新娘去了。 白水村里,田老太收了一大笔聘礼,喜笑颜开,为苏缚鞍前马后的忙活,当真跟亲舅娘一样。 田氏不善言辞,倒是偷偷给苏缚塞了个红鸡蛋。苏缚领她好意,笑着对她点点头。 田大担心的嘱咐她,若是日后林二郎欺负她,千万莫忘找林员外夫妇撑腰,实在不行,便着人给他捎个信云云。 村里一众只有一面之缘的婆姨也围拢来,各自说着吉利话。 苏缚一一听过道谢。 村里光腚的娃笑嘻嘻地跑进跑去,看稀奇兼捣捣蛋,不时引得田老太呵斥叫骂。 乡野婚事操办得乱糟糟一团,全不似从前的傅府一般隆重恪礼,倒有种异样的热闹快活。 李媒婆倒是念着苏缚不易,来跟她说了几句体己话,一来劝她“二郎君毕竟就是你官人了,日后莫要再与他置气”,二来塞了本书过去,嘱她好好看看,还道什么“虽说二郎君那样了,这本压箱底的书你还是要知晓,才好以防万一”云云。 苏缚面色微尬,却也顺从的一一应下,那书却看也不看的让如故收起来若是林二郎真敢对她动手动脚,她少不得要好好教教他为夫之道。 屋外鞭炮震天响,笑声闹声混成一片,人人都高兴得紧。 苏缚却不曾对自己的婚事有任何的期待,那些少女时绮丽心思早在跳河的一刻就化作了乌有。 来迎亲的林二郎恰恰也是一样的心思,原本婚事于他便是一场嘲讽,更毋论还要取个伤人脑筋的母泼皮回来。 二人俱是拉着一张脸,没半点儿笑意,看得好些围观之人也没胆笑了。 亏得李媒婆会做人,高声嚷一句“看他夫妻二人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然甚有夫妻相。” 众人由不得一阵哄笑。 林二郎忍不住翻起白眼,哼了一声,苏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二人向老田头一家行礼作别,一行人一路急行至清平县不提。 林家这边厢,林员外夫妇是大张旗鼓、大操大办,请了半个县城的人来观礼,还邀了戏班来唱戏,流水席都吃了三轮。 众人皆言员外爷夫妇厚爱幼子,林二郎却是全程无甚精神的样子。好在大戏唱得热闹,也没几个人去看他的死人脸,婚事进行得倒是顺利。 好容易捱过了拜堂,林二郎再也忍耐不得,把来闹洞房的一干人等通通赶了出去,同牢、合卺、结发等花样自然也都丢开不管。 门外,众人悄悄哄笑“新郎官好不着急,也不知要怎样行房。”纷纷挤眉弄眼的去听壁角。 门内,孤男寡女相向而立。 林二郎精神大振,气昂昂地抬起头来,好似一只正要下场一战的斗鸡,兴奋得呲起牙来既是他的人了,看她还敢嚣张,且待他将她按在床上狠狠搓揉一番,待她识得夫纲,非教她好好伺候他一番不可。 壁角处,众人只听得他浪声浪气地大喊一声“娘子,官人我来了。” 众人暗道这不举之人竟还如此急色,也不知要如何磋磨那标致的小娘子,心下俱都啐他一口,却又心痒痒的,甚是好奇后事将要如何。 只听得那小娘子柔声细语地道“官人莫急,且待苏缚解下这些蠢笨物什,再与官人好好”话犹未完,就是重重的一声“砰”响,砸得床架一阵吱呀乱叫。 众人登时听得心血澎湃,一面替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心疼,一面又暗道这小娘子竟是个不知羞的,对着个不能人事的废物还主动宽衣解带、春心荡漾,也不知那林二郎能不能生受得起。 这时就听得林二郎倒抽一口凉气,嘶嘶叫痛。 那苏缚道“官人怎生恁地急切,苏缚还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道。官人可是腰疼,要不要苏缚替你揉一揉。”说罢,还轻笑一声,端的是风情无限,引人遐想。 众人暗想那林员外既说小娘子美貌,想必是个可人儿,偏说话还如此勾人,可见是个尤物,只是搁在了林二郎这废物身上,直如那鲜花插在牛粪上,叫人可惜得紧。 这边厢,林二郎似咬牙切齿又似强撑般喊“正要娘子来揉,春夜漫漫,你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看谁先求饶可好” 众人交换眼色,都暗地嘲笑这位二郎君打肿脸充胖子。 却听得苏缚娇笑一声“好呀”,然后便是一阵冲撞磕碰的闷响,间或还有家什倒地、布料撕裂、嗯嗯哼哼等等声响。 片刻,林二郎发狠的喊“你给我死去”又是一阵砰砰闷响。 众人惊耸眉尖这二郎君端的是心狠,对着那等娇滴滴的娘子也能辣手摧花,真乃畜生一个。 半晌,苏缚又喘息一声喝道“好极,官人再来过。” 众人不由倒喝凉气原来这小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俄顷,林二郎又痛呼“你果然深藏不露,装什么娇娇弱弱,蒙得了别人却蒙不得我。” 苏缚回道“自家官人,妾身自当坦诚以待。不知官人满意否” 林二郎却痛呼“你好狠” 众人俱都暗暗替他肉痛,却也猜测二郎君娶的这娘子在床上许是花样百出、颇有手段,是以战况才恁般激烈,教她官人生受不住。 罢了,别说是林二郎了,便是他们这些个壁角君听下来,也觉得那小娘子极尽艳玉温香,勾得人腹痒难耐,比那往日里听的淫词艳曲更胜百倍。 好几个汉子辗来转去、抓耳挠腮,实在耐不住,终于要戳了窗纸偷窥一二。 却猛听得一个女子大声呵斥“大胆何人在此” 那声势十分强大,便如平地上一声惊雷,吓得众人心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窝蜂抱头蒙脸的四处乱蹿。 如故却依然心气难平,愤愤然对巧云道“真是好没规矩,这些人怎敢在林家做如此下作之事” 大户人家的婚事,便是有闹洞房的,也是规规矩矩的来,哪里会得听洞房壁角这样的腌臜事。 巧云也被如故唬了一跳,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道“这里自来如此,也没什么出奇的。我们林家还算好的,其他小户人家里,还有人躲在床下听人家夫妻行房哩。” 如此说来,林家确乎还算知礼的。 如故登时觉得无话可说。本想嫌弃一句“龌龊”,见巧云已是一副惶惶然的模样,忍了忍又把话吞回肚里。 如今形势急迫,她姐妹两个须得二人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到林家前,苏缚与她耳提面命,要她好好与林家下人交往。 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林家虽然是由林员外一家做主,但办事全要依赖下人。苏缚能不能在林家上下把自己的路子铺展出来,如故也要担一半的力。 是以,她现下绝不能吓退了巧云,相反要好好将她笼络住,才好仔细打听林家的内情,方便苏缚参考。 于是,她露出笑颜,拉住巧云的手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少见多怪了。只因京师里断断没有这样的规矩,谁如此行事都要遭人笑话,我便以为天下都是如此,反闹了笑话。好妹妹,今日姐姐受教了,日后也要你多多提点才是。” 说着,她将一张手帕递过去,又道“我有一个亲妹妹,与你差不多大,这帕子本是给她绣的,只可惜如今连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哽咽了一声,接着眼眶带泪的道,“我初次看巧云你,就觉得亲切无比,竟如看见亲妹妹一般。这张帕子就赠与妹妹,还望妹妹你莫要嫌弃。” 巧云一直羡慕如故通身的气派,本对她颇有好感,此时又见她对自己如此亲近,当下高高兴兴收下手帕,与她互称姐妹,亲亲热热的聊起来。 这也是如故的厉害。 傅家闺秀都是被教导要做主母的,自小就知道要如何拉拢人心。如故历经磨难之后,又放得下身段,要拿捏一个巧云自然不在话下。 这头如何笼络人心、刺探内情不提,却说此时的新房,场面甚是惨烈。 桌椅歪来倒去,杯盏滚得满地,床帐生生撕烂,床铺凌乱不堪,好似刚刚被兵丁抄过一遍。 再看那林二郎,发丝乱作一团,身上喜服歪歪半坠在地,下巴乌青一块,肩头肿了半边,一只脚半瘸不瘸,端的是狼狈不堪。 苏缚衣着也不似先前规整,却依旧气度不减,上下也无明显伤痕,显见得武艺高强,叫自家官人吃了个大亏。 两人打了一通,都耗得气力全无,却听得如故在外头呵斥,两下趁势罢手。 林二郎拣张椅子坐了,架起腿,扶着腰恨道“贼婆娘真是好本事,打起自家官人半点儿不留情,是何道理” 苏缚一脸懵懂的模样“官人若不打我,我自不会打官人。却不知道官人对娘子动手,是何道理” 林二郎道“洞房就是汉子打老婆的,你不知晓么你既嫁了我,又不愿与我洞房,我明日便休了你。” 苏缚笑道“官人莫非不想寻丁神医了么” 林二郎气道“我已知晓那丁神医是用来哄我的,几次三番都言语不详,当我还要上当么” 苏缚道“这却不是哄官人,只是纵然我由得官人寻到丁神医,你也治不了病。” “原来你真的哄我来的。”林二郎面色一沉,心中大恼,当即就要发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风流 “非也,我并非说丁神医不会为你诊治。”苏缚抢在他砸拳之前补了话。 林二郎顿住,凝目疑道“此话怎解” 苏缚淡淡的道“只是,你买不起丁神医的药。” 林二郎哈哈大笑“你讲笑话与我听么我林二会付不起买药的几个银子你且听好了,若是那金子能当药吃,我林二也不是吃不起,个把神医能收多少银子” 清平首富之家是有底气说这话。酒池肉林或者没有,但人参燕窝是常吃的,南来北往的稀罕玩意儿也是见惯了的。寻医问药便是再贵又能难得倒林家么 苏缚微微一笑,只向他竖起一根指头。 林二郎猜道“一百两银子” 苏缚摇头。 林二郎又猜“一千两”这个数确实有些肉痛了,不过也并非不能承受。 苏缚却又摇头,轻启朱唇道“一万两。” 林二郎面上抽了一抽。 苏缚再补刀“一副药。” 林二郎顿时就尬了。 一万两一副药,他爹兴许也不是不能给他。 可大夫诊治乃是辩证的,征候若变,用药也要变。倘若一副药就能药到病除,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要换好几副药,纵然有金山银山也怕填不满。 他惯来是个不要脸的,立时一改先前的趾高气扬,涎着脸问道“哎呀呀,便是人参虫草当饭吃也没有这般的高价,神医用的什么药,怎么就金贵至此了” 苏缚似笑非笑“神医脾性就是如此,一碗人参虫草是这个价,一碗无根水也是这个价,只是他用什么药也不会说与你听,你除了用他的药,也没别的法子让他治病了。” 无根水说得好听,不就是天上的雨水么 一文不花,却也要坐地起价,这神医真是练就一副空手套白狼的好本事不,他自个儿就是惯于空手套白狼的主,却哪及得上这神医的万分之一,说他是明摆着的打劫抄家也不为过,比他林二可要会做买卖多了。 想到这样好的生意自己做不成,反要让人来敲他一闷棍,林二郎大为痛恨“那姓丁的怕不是发疯了罢这般狮子大张口,谁人会去找他求医” 苏缚笑着反问“能求他诊看的病,大概世上也没有其他大夫能治了。独门的生意,多半还是救命的生意,你说价值几何” 林二郎虽不需他来救命,却是需要他续上命根子,好传宗接代,说来比之救命也不差多少了。这个价,说是多少也不过分。 他额角跳了跳,转眼却又笑着凑到她面前,奉承道“你爹既是救过那神医,想必少少一些药费,他是不会同你计较的罢” 苏缚不为动容,只摊摊手“他只答应我爹会出手一次,却没答应要免了药费。丁神医治病的规矩就是如此,你有银子他并非一定会为你诊治,你幸得求他来诊治了,没有银子也是白费工夫。这事我也无可奈何,你若怀疑,只需遣人稍作打听就知道了。” 说着,也不隐瞒了,径直将如何寻找丁神医的法子说了出来。 林二郎确实有些怀疑苏缚哄他。 这个母泼皮作起戏来一套一套的,说的话明明不实,偏偏细究每一句却又都没毛病。如此狡诈,谁知她会不会在哪里设个套给他钻去 苏缚似也知道他的心思,当即又道“官人若是不信,只需着人寻访便是。我能哄你一个,还能哄的住天下所有人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林二郎却不肯轻易放过,道“那也要等我找人问了回来才知道真假。” 苏缚点头,更是凑近前去,放轻了声音道“这个自然。不过,我现今想问官人一句若我所说属实,那银子你将作何打算” 林二郎甚是光棍,将手一挥“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林家总算家大业大,还愁想不出法子来么” “那妾身就拭目以待了。”苏缚轻轻一福,“只是容妾身多嘴问一句若是娘与我提起过继之事,我待要如何回答” 林二郎只略一想,就知道了苏缚的意思。 他的毛病整个清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场婚事还没办,林员外夫妇已在计划过继之事,如今婚事已了,只怕这件事不日就要提起了。 倘若林二郎当真一辈子都不举,自然只能捏着鼻子把别人家的儿子接到自己名下来养。可若是丁神医能治,还要过继的儿子来何用日后岂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只是,丁神医这规矩恼人的很,若是如实相告,又不知究竟要几多银子,也不知究竟治得好治不好,倒是叫人为难了。 况且,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林家可不是围着他林二转的,相反,他林二如今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林大郎才是林家的后继之人。按理,这林家已算是大哥的囊中之物了,他可会愿意倾家荡产为他治病就算大哥愿意,大嫂又会点头么 想想大嫂一句话,大哥连纳个妾都不敢,林二郎觉得此事恐怕不容乐观。 想来想去没想到辙儿,却对上苏缚那双意味深长的妙目,他登时心头一动,挪了椅子挨近她坐下,重又笑道“我知道娘子一向蕙质兰心,狡猾过人,必是已有了什么主意。你我夫妻一体,我不好你也好不了,且与我说说如何” 哪有用狡猾夸人的 苏缚却也不恼他明褒实贬,也由得他挨近自己,笑着与他耳语“官人说得是,你我夫妻一体,你不好我也好不了,我自然要为官人长久计依我之见,神医治病的事不妨给爹娘说说,也免得爹娘说起过继之事,只是治病的规矩就不用说了,你知我知即可。” 林二郎不解“那银子从何而来” 苏缚轻挽发丝,微微一笑,举止甚是曼妙,轻语曼声地道“我第一眼便知道官人虽然喜欢游戏人间,却是个有本事的。几万两银子罢了,我愿全力相助于你,就是不知官人可有信心亲手赚来” 一刻钟前,这俏娘子还与他打生打死的,转眼就与他坐在一处,有商有量,亲亲热热的,林二郎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发梦。 话说他这娘子也实在是个妙人。 平日里待人冷冷清清,跟个不敢逾矩的木头美人似的;作戏诬人时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弱柳扶风的娇娇女;此时偶露一点风情,就勾得人心痒痒的,叫人禁不住心潮起伏。若说是个狐狸精,只怕也没人不信。 如此风流的一个人儿怎地就甘心嫁给他这个半废之人呢说不得该去祸国殃民才是。 莫非她其实是前世的蛇精,偶然被自己救了,今时今日见他苦恼难堪,便化作小娘子以身相许,报达恩情 如此倒是能说得通 他这边发着痴想,那边苏缚虽不动声色等着,暗中却颇为着急。 她用了许多功、使了许多力嫁进林家来,费尽心机与这林二郎反复周旋,又层层铺设,不过就是想诱他私下自立门户、与她共同经营生意、利益均分。只有生意做好,赚到银子了,她才能设法援助傅氏一众妇孺。 虽则前朝开放,多有女子行男儿之事的,然本朝自起已在渐渐摒弃前朝风尚,是以她这念头到底还是惊世骇俗了些。 放在别家只怕毫无可能,正是林二郎因伤不举,才有她设法的空间。 为此,他设计羞辱她,她不同他计较,只当以退为进;他贴过来说话,她忍了没退,只做是美人计;他一无赖泼皮,她也违心奉承一番,只为了后面激他的将按理,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个有血气的男人都该应了,可偏偏在这临门一脚的关头,他却好死不死地停了下来。 莫非他作为男人不中用了,连胆气也没了一听得这笔银子数额巨大,就顾虑着不敢作为 苏缚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再劝一回“官人,那数额听着虽大,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有林家做后盾,你实在无需太多顾虑。况且,说情理也好,谈利益也罢,试上一试对你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乐而不为耶” 林二郎盯她半晌,突地在胸口上一拍,壮志凌云地道“娘子无需多言,区区几万两银子而已,有什么不能的。” 苏缚立现喜色“官人果然英雄了得,苏缚嫁鸡随鸡,自不能袖手旁观” 她正想说要出分润利益之事,却觉得腰上一紧,已被一只男人的大掌牢牢控住。 那林二郎色迷迷的望着她,对着她的耳朵呼呼吹着热气“娘子原来都是为我打算的,怪我不解风情,误会了娘子的一番美意。娘子且放心,明日起我定好好谋划一番,开创基业。今夜春宵苦短,还让为夫好好赔罪一番罢” 苏缚只觉得浑身寒毛俱竖,鸡皮疙瘩尽起,却一时僵住,不知该当如何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赌局 偏那林二郎见她未曾反抗,以为她当真乖顺了,那贼爪子一个顺杆爬,就不老实的拿住了自家娘子的柔荑,这一摸,满手的腻滑,着实叫人喜欢。他忍不住就得寸进尺,要将那手放在唇边香一口。 苏缚因要笼络林二郎,没有即刻发作,只犹豫了这么一下,就看见他嘟着唇想往自己的手背上印口印子,心头一怒,登时想也不想握起拳往后一挥。 这一下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恰似哐啷啷地打翻个汤盆子一般,林二郎捂着脸“哎哟”一声往后倒去,把椅子都撞翻在地,因没控制住姿势又像轮子似的骨碌滚了一圈,而后“咚”一下碰在床角上。 那声音谁听谁都替他肉痛。 猛地挨了下狠的,林二郎顿时气急败坏,本想一下子跳将起来,碍于腰痛,撑了只胳膊才半歪着身子爬起来,咬牙切齿的骂“母泼皮,你想谋杀亲夫啊” 苏缚这时也有些后悔下手重了,心想毕竟要用他,还是应当给他留些面子,便拍着胸口作关怀和懊恼状“哎呀,都是妾身的不是。官人,可曾伤着哪里没有” 林二郎呲牙咧嘴,手上抖抖抖的指了她训道“怪道你这般花容月貌,还愿意嫁给我林二,想来是要把我林家的银子哄到手,再把我害死,好同你相好的私奔罢” “官人冤枉啊”苏缚捏着帕子捂了脸,这一声更是叫得婉转回旋,那模样当真是委屈得紧。也不知道说的是谁冤枉了谁。 而后,不等林二郎反应,立刻又捏了帕子擦拭眼角,用嘤嘤嘤的哭声道“妾身原本正在跟官人说正经事,谁知官人突然用恁大的气力抓了妾身的手,妾身吃痛,这才不小心打着官人了。官人竟如此冤枉我,是要教我一死以证清白么” 她这番哭诉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林二郎心头也不由软了一软,却犹自把气性绷着,粗声粗气地道“我林二新婚大喜,你提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得紧” 看她眼色怯怯的,再没了之前高不可攀的神情,心头顿时又舒展了大半,拉起架子招呼道“还不快过来给官人我捏捏腰” 苏缚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就顺从的走近前来,轻手轻脚的给他揉捏腰肉。 早在挑了林家之前,她已反复告诫过自己勾践在吴王面前忍辱负重时连粪都尝过;五妹天大的耻辱都受过了,如今还要咬牙隐忍;而她林苏氏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若不学会低头就势,如何去救傅氏妇孺 不过,她也没法子做到完全服服帖帖她跟着爹爹学的都是如何观天下风云、如何执掌重权利柄,实在是做不出那魅惑妖姬的样子来。 偶尔做做戏也就罢了,日久天长绝难隐藏本性。这中间该如何把握分寸,还得再好好思量思量。 虽则左思右想的,但她面上却很沉静,手上力度拿捏得也恰到好处 林二郎先还呼呼喝喝的让她捏这揉那,后来被捏得舒服,也不再为难她,哼唧了几声,斜眼看过去,见她安安静静守在自己身边,一派的岁月静好,突然想到这么个可人儿从此就是自己屋里的人了,顿时又动了心思。 苏缚做完了事,刚要收回手,却被林二郎一把握住了。 她抽了一抽,没抽动,撩起眼皮去看他,神色不自觉露出几分肃然。 林二郎有心要把方才的场子找回来,有意慢慢把玩着那脂滑之肤,涎着脸撩她“我知道娘子最喜欢正经事,思来想去,这乃是今夜最最正经不过的事,是以我林二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娘子。你说可是” 她方才说了个“正经事”,才一忽忽而,他就振振有词地把“正经事”还了回来。偏他还占着理洞房花烛夜的正经事不是夫妻敦伦又是什么 苏缚暗骂这泼皮小肚鸡肠,面上却展露出花一般的笑颜“官人说得是,只是官人身子本就不好,应多加调理,岂能思邪伤身。妾身当善尽为妻的责任才是。” 说着,手上飞速的一扭,再一摁,林二郎眼一花,发觉苏缚已挣脱了他的钳制。 林二郎是个脸皮贼厚的,一招未成,当下张臂就扑,又不正不经的喊“娘子莫躲,便是为夫一时不能人事,你我夫妻,抱在一起困觉也是应当之事。且让官人我抱一抱、摸一摸,管教你不少块肉。” 他说得粗俗不堪,苏缚听得面黑如炭,还哪里会让他得手,一个旋身就避了开去。 林二郎扑了几次也没得逞,当下就拉了脸,将桌子重重一拍,逼视她问“你嫁给我做娘子,却连抱一抱都不肯,果然是另有奸夫,想要算计我么” 苏缚颇觉得这泼皮难缠,却灵光一闪,想出一个主意,当下便笑了一笑道“官人太急切,且容苏缚先把话说了可好” 林二郎没好气“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到底有什么话非要眼下来说不可” 苏缚道“好教官人知道,苏缚自小就有一个心愿,日后定要嫁得一个强过我去的大丈夫。官人但能教我心服口服,我便任官人处置也未尝不可。不知官人可敢应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二郎若是不应,还怎么做人丈夫 况且,一旦赢了,苏缚就答应任由他施为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痒难耐。 当下,他将手在腿上一击,道“不就是打赌么这个我在行得很,你只管划下道来,官人我包管教你心服口服。” 苏缚笑着道声“好”,又说“且容妾身想想”,而后装作思索的样子踱了几步,顿足道“你我都出身商贾之家,不如就赌赚银子的本事罢。官人若能赢得过我,我自然什么都从你。” 林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与我赌赚银子的本事” 苏缚点头答“是,在规定的时限内,你我之中,最先最快赚到最多银子者为胜。” 林二郎一愣“你要赚什么银子卖绣帕么” 苏缚道“那就不需官人操心了,只要出门做经营的时候,官人不要阻我,我自有我的主意。” 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商贾人家没有读书人家那一套规矩,若得需要,女子出门做工、出面招揽生意或是同自家官人一道做经营之事,也是有的。在林家,林夫人就是林员外在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 苏缚要出门经营生意,倒也不是不行。但一介女子想要白手起家,哪是容易的事。 利多的行当早就有人做了,轻易挤不进去;利薄的行当多是赚辛苦钱,女子如何拼得过男子便是她有当初苏家的交情可用,但生意场上多的是人一走茶就凉的事,连男儿也未必能轻易接手父辈的人情,她一个女子恐怕更难得到认可。 更何况,她从京师远道而来,在清平人生地不熟,做什么事恐怕都不方便。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跟他叫板呢 然而,自家这个娘子狡猾如狐,倒不像是只会说大话的,却不知她有何妙招能赢得过他。 不管怎样,林二郎倒是被她激得好胜心大起,当即应道“好,就以半月为期如何” 苏缚心下大喜,当即与他击掌“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林二郎却又瞬间把脸一转“不对,我们说的明明是洞房花烛夜的好事,怎么说来说去把正事忘了难不成这洞房还要我等上半个月不成” 苏缚点头笑道“官人说的是,这个赌局我们只能慢慢来过。而今夜的赌局自然另有赌法。今次我们就赌一把小的,谁赢了便由谁决定你我二人睡在哪里,如何” 这本也是她要跟这泼皮计较的事,趁便一起解决了罢。 林二郎颇为困惑“就这一张床,还能睡在哪里” 苏缚微微一笑,故意撒娇道“官人若不肯叫我心服,我就独自占了这床。至于官人,就请在地上铺个铺睡下。”顿了顿,又道,“若是官人赢了,官人要叫我地铺上睡觉,我也愿赌服输。” 林二郎哈哈一笑“我自来怜香惜玉,当不会叫娘子受那活罪。到时我来给娘子做被子,娘子你说可好” 苏缚垂下眸子,好似娇羞一般道“官人赢了,妾身自然随官人的意思。” 林二郎连喊三声“好”,挽起袖子,双目微眯地问“说罢,你要如何赌来” 苏缚笑眯眯地道“妾身愿意吃点亏,我们就比试武艺作赌如何” 他身上还痛着,哪里不知自家娘子本事。 林二郎暗自腹诽了一句,却嘻嘻笑道“你也知道现下官人有疾,怎好这时候欺负于我换一个,换一个。” 苏缚又道“诗词歌赋,任君挑选。” 他泼皮一个,怎么会学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倒是他这娘子的作派不俗,多半跟着先生专门学过些来的,怎么也胜得过他。 林二郎当即摆手“这个不好,文绉绉酸溜溜的,最不过瘾了。再换一个,再换一个。” 苏缚眼光刺刺的把他看住“官人,你这文也不成武也不就的,到底能做什么” 泼皮有时也是要面子的。 林二郎当即霍然而起,摆了个架势,霍霍然的道“看来官人须得发发威,也免得叫你看轻了去。” 苏缚一脸仰慕的看着他。 林二郎伸手在将斗柜一拉,“砰”一声将个碗大的东西搁在了桌上。 亲们既然已经看到末章,能否手动收藏一下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还比较重要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末章点击不少,收藏只有这么一点点,谢谢各位亲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耍赖 苏缚定睛一看,原来这也不是个碗,而是一个金如意云纹盒,足有海碗大,腹厚肚大,雕工精细,却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林二郎对她抬了抬下巴“打开。” 她便打开来,这一看倒是出乎意料依一个泼皮的作派,她还以为这盒子里会是骰子、牌九之类,没曾想竟是一堆精致小巧的玩意儿,什么七巧板啊、孔明锁啊、九连环啊、华容道啊、九宫图等等,总之都是极费脑子的玩物。 苏缚有些刮目相看这癖好可不像是个泼皮该有的。抑或者该说,他是个独立特性的泼皮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二郎见她动容的模样,大为得意,道“看来娘子是知道这些东西的。” 苏缚也不否认,道“幼时爹爹跟我玩过几样,也有些没见识过。官人的喜好真是不同寻常,倒叫妾身大开眼界了。” 林二郎叉腰凸肚的笑道“知道怎么玩就好。今夜我们就赌这个如何” 苏缚问“不知官人想怎么个赌法” 林二郎道“这里有十样小玩意儿,都是我平日里收集的精品。你我各择其一来解,解好再挑下一样,谁先解完五样,谁就算赢,如何” 苏缚随意抚弄着盒子里的玩意儿,一时没有回话。 赌局的规矩乍一听倒是公平,其实不然。 盒子里的东西是他林二郎收集来的,其上纤尘不染,却又有些边角小小的落了漆,可见是他时常把玩的,只怕所有的东西他都熟练得很。如此一来,苏缚吃亏不小。 林二郎察言观色,大约也知道糊弄不得自家这个精明娘子,遂打个哈哈道“我也知道娘子对其中一些玩意儿不太熟,略微有些吃亏。不如这样罢,我先吃个亏,你解完四样就算赢,我比你多解两样。” 苏缚看他一眼“这么说,赌局的规则即是,只要我先行解完四样玩意儿,就算赢了” 林二郎点头叹道“对对对,娘子聪慧,官人我颇有压力啊。” 话虽如此,其中却半点真诚也无他惯来爱玩这些,玩到如今都不用过脑子,就能手上不停的全部解开。是以,他胜券在握。 至于公平一事,就无需提及了。一个泼皮哪有那么多计较,只要能哄得了骗得住,那就算本事。 见苏缚犹豫再三,迟迟不肯跳进坑来,他故作无奈地叹口气“娘子若是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那官人我再吃些亏,就赌谁能把门口的石鼓抬起来罢。” 纵然练过武艺,苏缚到底也是个女的,气力上哪里能与个青壮汉子相提并论。这个赌局与比试武艺的赌局都是一样寒碜人的。 她白他一眼,终于道“洞房花烛夜到门口抬石鼓,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恐怕会被亲戚笑话。就依你的,来解这些小玩意儿罢。” 林二郎暗喜,心中道声“中计”,立刻伸手就要去取盒中的东西,却被苏缚眼疾手快地拦下。 他盯着苏缚,不满地道“我已吃了一亏,总要补些好处给我罢,否则我必输无疑。” 苏缚端详着他,郑重地问“官人说话能算话罢” 林二郎不悦地瞪她“说的什么话,官人我还需要哄你个小娘子么” 苏缚不改疑色,挑眉道“你会不会哄我,这事难说,谁让我家官人是个泼皮。” 林二郎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接跳将起来“好,你要不信,那立字为据。” “这倒不用。”苏缚说着,果真把手收了回来,又悠悠地道,“官人说话算数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说了的话不认账,那也无妨。从前也有人哄我,不过打了一打就老实了。” 她一双妙目似箭般射过去,把林二郎看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哎哟,一不小心招了一只母老虎啊。 但随即,他就转过念来管她什么母老虎,总之很快就要输给自己。届时,他光明正大地在床上好好管教管教这眼高于顶的娘子,教她在他面前低下头来,日后心服口服唤他一声官人。 林二郎想着即将亲自破掉佳人的傲气,乐得嘴上哼起小调来。 这边厢,苏缚道一声“官人请。” 他当先就把七巧板拿在手里,而后学着秀才的派头装模作样做了个手势“娘子也请。” 苏缚笑笑,挑了孔明锁。 林二郎目光闪了闪,没出声,只拿了刻着数字的木块,熟门熟路地开始填图,耳里听着苏缚那边也同时“咔”一声扳了一下。 他暗自感叹看来自家娘子果然也不是个生手。 不过,她到底失了算计。 十样玩意儿他都一一计算过。 其实,除开九宫图,自然是七巧板最省事。不过苏缚多半没玩过七巧板,恐怕一时想不清楚,费时太多,所以刻意避开没拿。 他玩九宫图的速度最快,数个九声就解完全图。就算苏缚再是高手,孔明锁也最多只解了一半。如此,他就能抢先挑了七巧板,而苏缚最多挑华容道。等他解完七巧板,华容道只怕最多才解了五分之一。 如此,她次次挑的玩意儿都比他费时,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哪怕他需要解的比她多两样,但最后也是她必输无疑。 刚想到得意处,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拍击声,似乎不像是孔明锁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苏缚又拿了七巧板在手上,摆了一个形状,却就此停下,伸手又取下一样玩意儿。 林二郎立时急道“你怎地不守规矩”一边说一边也不管不顾地去抢。 苏缚一早拿住了自己看中的东西,嘴上回道“官人说的什么话,规矩说我只要先行解开四样玩意儿,就是赢家,却没说不能把四样东西都取出来,慢慢地解罢。” 林二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说的是解完一样再取下一样,可苏缚跟他确定规则时,却有意无意把这条忽略了。 原来她当时不是犹豫迟疑,而是早早想好了如何坑他。 天杀的岳父岳母当初怎地不好好教女儿三从四德,却教会她耍无赖钻空子,连他这个地道的泼皮都给坑了。 他心里一发急,干脆直接将整个金如意云纹盒都抢了过来。抬头一看,苏缚手中已拿了四样玩意儿,低头再一看,九连环闪闪发光的躺在盒底,登时不禁欲哭无泪。 这九连环再如何简省,解拉的步骤最少也要两百五十六下,是所有玩意儿中最为费时的。 要命的是,他还要比自家娘子多解两样。 更要命的是,她提前就把他的路子堵死了,他连翻悔的事都没得做。 苏缚眉目似笑非笑的看住他,嘴上却叹口气“官人真是好身手,可惜妾身没能把中意的玩意儿全抢到,否则大局可定矣。” 林二郎想到她方才似乎说过有些玩意儿尚未见识过,不禁心中一动这些玩意儿若是见识过,三下两下就可解开。若是没见识过,哪怕钻研几月几年,大费脑筋也无所得的也大有人在。 自己虽则暂时处于劣势,然而所有的玩意儿自己都熟,而苏缚哪怕只被其中有一样难住,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 当下,他也不去计较前面的事了,哼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埋头开解。 苏缚也不说话,仔细研究起手上的小玩意儿来。 林二郎手指如飞,还能偷空去觑苏缚那头的进展。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时而就要停下来,拧着眉头想上一想,似乎并无太大把握。他登时心头大定苏缚果然只是幼时玩过这些玩意儿,看来虽有印象,却已淡忘大半,一时半刻想要拣起来,只怕是难了。 如此,他胜机大涨 林二郎一下信心百倍,一鼓作气,只一刻钟时间,就解好五样玩意儿。 苏缚其实是知道解法的,也许没有林二郎手熟,不过有了先前奠定胜机的几招,要胜了林二郎也不是难事,但她思量着绝不能胜出太多。 林二郎看似是个泼皮,经常厚颜无耻不要脸皮,其实又是个要脸面的。尤其常被人笑话不是男人,恐怕就更想在她面前争口气。 是以,若是令他输得太惨,只怕他从此在她面前破罐子破摔,以后什么事都无从提起了。 因此,她装作磕磕巴巴的样子,慢慢解了三样,最后对着剩下的一个巧绳环冥思苦想。 林二郎心情大好,手下有如神助,哐嘡哐嘡便解开了九连环的七个环,只剩最后两个环的时候,忽听得苏缚道一声“好了”,不禁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那只巧绳环果然解开了来。 自家这娘子则笑眯眯地望过来,道“幸亏临末想起了绳环的解法。不过官人实在可惜,只差一步,功亏一篑。” 是啊,只差一步,功亏一篑。可这岂非更叫人不甘百倍。 再一想,吹锣打鼓地娶了亲回来,谁知自家的娘子不能抱,自家的床也不能睡了。天底下新郎官比他悲催的只怕再找不到。 这一恼恨,林二郎就想耍赖了他就不要脸了,非去把她抱着一起上床困觉,就算打不过这母泼皮,他真要闹将起来,把人都招来,她亏着理,敢把他怎地 想到此,他当真就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一副要兴妖作怪的样子。 苏缚眼色蓦地一沉,她意识到今日真正的关键这才来了此时若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前功尽弃,后面也更难建树。 争床其实事小,不过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初次的交锋极为关键。若是他此时凭无赖功拿捏住了她,日后她休想轻易左右经营之事,更不用提利益分润了。 而一旦扯不动林二郎这张虎皮,只怕日后,她便是把生意张罗起来,也是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只是,什么法子才能不把事情闹僵了,又能让这只赖皮狗心甘情愿道个服字呢 苏缚拧紧了眉头,脑中瞬间掠过万般的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高看 说来话长,其实也只是眨眼工夫,苏缚已定下心来。 她假作未曾看出林二郎的意气,满面带笑地走近前去,靠在他身边坐了,而后细声细气的道“官人本事如此不凡,这回若非官人愿意相让,我也赢不得,官人待我的好,妾身已然见识到了。日后官人可否多教教我,我好生喜欢。” 这一句恰似大火之上降下甘霖一般,林二郎心中的火气骤然就灭了。 他面色一正,挺起胸膛来,做出形象高大的模样,转脸过去问“你当真喜欢这些玩意儿” 苏缚也正色回道“当真。或者有人以为这些玩意儿无甚大用,不过能打发打发时间,沉迷其中只是玩物丧志。苏缚却不能认同。这些纵然是耍玩意儿,其中却有大智慧,非等闲之辈不能精通,是以圣人帝尧才制围棋以教子,这自有他的大道理。” 林二郎自伤了命根子以来,自暴自弃,所做的没什么正经事,自然做什么也多被人说不中用,今日突然听得苏缚这一番言论,对他颇为肯定,不禁眉开眼笑“不错不错,你我倒是臭味相投。” 被说成臭味相投,苏缚颇无语言,却还是做出欣赏的姿态。 谁知林二郎突又将笑容一敛,按下眉头,质疑道“不过,你方才不是嫌我文不成武不就么,怎地突然又觉得我不同寻常莫不是拿好话哄我玩罢。” 苏缚暗自揣度,这泼皮他虽然成天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下应是颇为自卑,因此才会自暴自弃、阴阳怪气,十分地介怀身边人的言词看法。 不然怎会出门不带伴当,反挑了巧云这么个胆小如鼠又没心没肺的丫头此外,他之前百般阻挠亲事说不得也有这个因由在里面。 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苏缚心下软了一软,又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轻易不要戳到他的痛处去。 她放轻了声音,认认真真的回道“苏缚非是哄你。只是之前妾身有所误会,多是因为世人皆言官人荒嬉无度,这才以为官人只会斗鸡走马之事。如今却觉得,官人乃不凡之辈、大智若愚,岂是市坊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酒色之徒可比。官人如今只是珠玉蒙尘罢了,我相信只要得逢时运,官人必能冲天而起、一鸣惊人。” 许久未曾听得有人如此高看于他,林二郎不由错愕了一刻,方道“你当真觉得我能做大事” “是。”苏缚不曾有半分犹豫,“妾身说了,官人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越王勾践曾为奴三年,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太史公更是半生皆受腐刑之苦。谁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生顺遂。只要官人能够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日后何愁不成大事。” 林二郎知道勾践和韩信,太史公那老头是谁却不曾听说,但一听是受了腐刑的,就不想去问了。至于什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但苏缚说的到底是好话,听着大爽,于是,他便在苏缚肩上拍了两下“你倒是个有眼光的,日后少不了福气。也罢,愿赌服输,我今夜就睡地铺罢了。” 苏缚一看就估摸着自己那番话都白说了。好在爹爹从来教她求人不如求己,她也没想要依靠林二郎做事,只是为他可惜一声,倒也庆幸自己顺利过了这关,便福了一礼道“官人果然是个守信之人,先前是苏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二郎哼哼“不然孔圣人怎生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苏缚也不与他在言语上计较,为他在地上铺了床,哄着他睡下。刚上了床要躺下,他却又翻身爬起,道“明日你就没有这赌运了,官人我定教你心服口服,哼哼。” 即是说,明日他还要跟她重新赌过争床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缚合上眼,在心底长叹一气这林二郎,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在经此一晚,她也摸索出些许心得来林二郎看似反复无常、烂泥一滩,其实也是个属狗的,得找准了地方顺毛捋。 不过,就算捋不顺,她退无可退,也只会破釜沉舟,无论有何困难,都绝不会放弃。 两人闹了大半宿,头才挨上枕头就被唤醒了。 今日要给公婆斟茶,还要认亲,那是偷不得懒的。 如故和巧云因没有得到吩咐,怕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尚在门外候着。 林二郎听得动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突地就省过事来洞房花烛夜,自己却被赶得睡在地上,一旦被人看见,他还有何颜面可言当下,翻身跳起,口中往外喊“等着,现下谁也不许进来。” 苏缚也已醒转,立时知道他在慌什么,手脚麻利的将铺卷了收起,这才端坐在床上,拿腔拿调的唤道“进来吧。” 如故和巧云同时端了水进去,各自伺候主子穿衣洗漱。 巧云是个没个心眼的,心直口快的问“二郎君,昨晚没睡好么你眼皮怎地青黑青黑的” 林二郎在地上睡了一夜,浑身上下哪里都发僵,听巧云这么一问,颇觉没脸,粗声粗气地道“这是自然。哪个男人在洞房花烛夜还能睡得着的” 这话有些粗鄙。 巧云不知该作何回答,“哦”了一声。 如故却是背着他翻了个白眼,暗想这泼皮好生厚颜无耻,也好称自己是男人。 林二郎这边却也不满的道“你们两个进来时怎生也没跟我们道个喜” 巧云忙喳喳喳的补了一句“小人给二郎君道喜。” 如故却扯了扯嘴角道“二郎君,道喜是要给封红的。” 这女人自第一面就与他不对付,林二郎哼道“你喜都没道,要什么封红还是巧云乖顺,我给你双份封红。” 巧云喜得眉毛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道谢。 如故也不动心,慢条斯理地为苏缚打理收拾。 苏缚却正色道“如故,你虽是我的女使,我却是官人的娘子,你当如敬我一般敬重官人才是。” 如故僵了一僵,到底扭过身子来对林二郎福了一福“恭喜二郎君。”又转回来对苏缚行礼,“恭喜三娘子。” 巧云刚伺候林二郎穿戴妥当,他顺势站起,将下巴一抬,满脸不屑地道“你现下就是道了喜,也没得封红了。”一副斤斤计较、小人得志的模样,心底却觉得苏缚这娘子十分地窝心。 于是,他等巧云给他梳好发,还体贴的对苏缚打了声招呼“你慢慢梳洗打扮,我去去就来。” 苏缚问“官人要去哪里” 林二郎道“就在园子里跑一跑,暖暖身。” 苏缚嘱咐“爹娘还在等我们,官人请快快回来。” 林二郎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知道。” 两人倒是一番相敬如宾的模样,如故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巧云觉得奇怪这时节才入秋,正是天高气爽的时候,哪里需要暖身了 她一路跟着自家主子,结果发现林二郎径直跑去找了家中雇的丁武师,跟他讨教如何练习功夫之事。 刚过了洞房花烛夜,一大早的就跑来问武,这是何道理 巧云想不通,因为她万万想不到,昨夜林二郎没能打得过自家娘子,倍觉自尊受损,是以早早地发奋图强来了。 而苏缚这边,如故正一边为她挽髻,一边低声怨道“一个泼皮小儿罢了,三娘子何需对他伏低做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嚼用 她实在是看不惯风华冠城的傅家嫡女对那样一个不入流的小无赖低头。 苏缚突然拿过她手中的梳篦,往妆台上一扔,冷冷地问“你可是看不上这林二郎” 如故怔了一怔,却也不怕,犹自不服气地道“我知道你想用他,不过我看这等下里巴人半点气度也无,实在不堪大用。” 苏缚嗤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如故,我看你还没认清我们姐妹的处境。那我再说一遍罢你已经不姓傅了,只是我苏缚的一介女使。我们如今都仰赖林家而活,林二郎纵然是个痴的傻的,只要有他在,我们就能藏起来修生养息、暗中经营。 “所以,我们不仅不能看轻了他,还要把他当作菩萨供起来才是。若是你受不得这等委屈,那我这就送你离开林家,自谋生路罢。” 这话说得极重,如故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咬咬牙道“小人知错了。” 苏缚由她跪着,默了半晌方道“但愿你是真的知错了,起来罢。” 如故刚站起。 她又道“你还须知道一事。” 如故低头应道“是,三娘子请吩咐。”。 苏缚道“林二郎并不是可以轻易糊弄之人,你千万要留意。” 当初在京师,先帝曾赞傅三苏“巾帼不让须眉”,不知有多少好男儿向她大献殷勤,如故也未曾听到她如此评价过哪个男儿,不禁小小吃了一惊,骤然抬起头来。 苏缚殊无表情地看住她“所谓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君子要脸,则可掣肘,我相信五娘子能游刃有余;而小人连脸都能舍了不要,如故你可能应付得了” 两边目光对峙了片刻,如故到底败下阵来,重新低下头,垂手应了声“是”。 苏缚知道她心里未必真的信服,也不迫她,只重新将梳篦递过去,随意问“昨夜可有发现” 如故立刻拧起眉,有些不忿地道“这商贾之家的人实在太没规矩,昨晚你与二郎君在洞房,有好些人在外听壁角,还想偷窥,委实下流得很。” 苏缚并无惊诧之色,淡然道“我知道。” 倒是如故有些惊讶地扬起眉“原来三娘子知道。” 这边,发髻已经挽好。 苏缚转过身来,一派的平心静气“商贾之家确实没有读书人家讲究规矩,你或者看不惯,不过此事于我们却是利大于弊的,你要多想想,如何对此善加利用,以便我们行事。” 如故恍然大悟原来苏缚选择嫁进林家,不仅因为她们姐妹攀附豪门世家风险太大,难有作为,还因为这商贾之家缺少规矩,正可让她们放手施为。 她骤然感到苏缚眼光之远、思虑之深,是自己远远不及的,闺阁之中还不觉得,乱世当头才深有体会。如此,她终于安下心来,准备听从苏缚,好好将林二郎当菩萨供起来。 恰在这时,林二郎赶回来了,笑眯眯地把自家娘子上下打量了一回,而后对苏缚招招手“走罢,该去敬茶了。” 苏缚仪态万千地与他并肩而行,巧云走在后面,竟也看得入迷,只觉得这位二少夫人当真是气势不凡,自家这位吊儿郎当的主子在旁边衬着,似乎总有癞之嫌。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说说,并不敢讲出来。 如故看着沿途的景致和屋舍,不时地与巧云攀谈,巧云也就收敛了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她细细的说道起来。 这边厢,苏缚压低了声音问自家郎君“官人,你可知道我们这一房每月有多少嚼用” 林二郎一听,转过头来咧了咧嘴,调笑道“多的不敢说,十一二两贯钱是有的。娘子想要什么东西说来听听罢。只要今晚你让给我来安排睡觉一事,官人我什么都给你买。” 时下,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或是一千文钱。 苏缚知道当初爹爹麾下的普通幕僚十分劳心劳力,每月薪资不过四至六贯钱。寻常百姓每月劳苦,少的止得一贯五百文钱,多的也不过三贯钱。林二郎成天游手好闲,一月倒有十一二贯钱作花销。 可见林员外夫妻对这个幺儿十分疼爱了。 她心中暗暗记下,嘴上回道“官人多心了。妾身只是想问一问,以便心中有数。倒是今晚怎么个安排法”她有意顿了顿,嫣然一笑,“官人如此良善,兴许还是会让给我罢。” 林二郎双眉飞起“绝无可能”他既不良善,又不是个喜欢虐己之人,怎会主动去爬地铺,“我林二若是还发蠢将床让与你,今晚吃屎给你看。” 苏缚故作吃惊的模样,回头看看两个女使,掩饰般的在他衣襟上掸了掸“官人且莫狂言,这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幸言中了,莫非官人还真的去做那等腌臜事”她嗔怪地瞪他一眼,直看得林二郎心肝一荡。 他登时豪气大发,伸手将苏缚揽在臂下,放言道“娘子且放心,我林二男子汉大丈夫,只有站着尿没有跪着拉的,说什么是什么,绝不食言。” 两人前头压了声音,喁喁私语,巧云和如故还不曾听到他们说的什么。这最后一句,林二郎放声豪言,两人俱是听得清清楚楚。 巧云倒还罢了,日常惯被自家主子各种粗俗荼毒的,是以连眉毛也没抬一抬,只在心下想从前未见二郎君对谁如此关照过,这为二少夫人果然是个有福的。 如故却听得白眼连翻三翻她从前倒没这个动作,自从进了这林家,也不知怎地就染上了这毛病。 倒是苏缚颜色如常,丝毫不觉羞耻尴尬,只掩嘴笑道“我早知官人是大丈夫,不过,若真有万一,妾身也不想官人吃那苦头,不如官人欠我一个请求,权作夫妻情趣了。” 林二郎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心说自家娘子狡猾似狐,可不能轻易欠下她的请求,遂道“娘子的好意,为夫心领了,不过该怎地还是就怎地,为夫有那信心,娘子勿忧。” 苏缚笑笑,也不再言语。 说话间,两人已到员外爷夫妻的院子门口,自有婆子和女使将他们引进去。 员外爷夫妻早在堂上盼着了,左手边还有一对璧人,想必就是林大郎夫妻了。 那引路的婆子将人带到,顺势站在林夫人身边,喜上眉梢地道“夫人,方才来的路上,我看得真切二郎君与二少夫人一路头挨着头,私下里说着悄悄话,如胶似漆的,当真是天作之合。” 这二人相看时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模样,林员外夫妇原本还忧心他们会又吵又打,做出一场水陆道场来,没想到竟一夜无事,现今还卿卿我我的,不禁老怀大慰,暗暗庆幸自己当初英明决策,才为儿子配得一段良缘。 林大郎也趁势恭贺“爹娘慧眼,为二弟择得佳媳,真是可喜可贺。” 大少夫人却在他肘上拉了一拉,又瞪了他一眼。 林大郎本还要与林二郎调侃几句,登时面色讪讪,顿了顿,道“二弟、二弟妹,快给爹娘斟茶罢。” 苏缚虽是低眉顺眼的,却不动声色地将这般种种看在眼中,而后规行矩步地随林二郎跪下。 自有女使托了茶盘过来。 二人各端了茶给林员外夫妻奉上。 林员外乐得合不拢嘴,给了个大大的封红,只薄薄的一层,也不知是银票还是地契。 林二郎大喜,伸手去拿,林员外却绕过他的手,又瞪他一眼,低声骂一句“败家子”,随即笑容满面地递到苏缚手上,道“拿着拿着,日后宝元就交由你管教了。” 苏缚这才知道,原来林二郎名林宝元。 林二郎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抽抽,突然生出极其糟糕的预感。 这边厢,林夫人将手上一只金灿灿镶满宝石的镯子交到苏缚手上,也道“我儿,日后二郎这一房的日常嚼用、一应支出就要你费心了。”一副终于可以将这祸害脱手的欣慰模样。 林二郎惊得脸都歪了“娘,你说的什么话” 林夫人对着他,立马把脸一拉“我说什么话我说的自然是人话。你这泼贼比那打劫的山贼还要恶上三分,每月定时就来,不够还要追加。那山贼好歹让个路,你,全当扔在水里,连个泡都不冒。 “日后,你有什么花销就找你家娘子。她要给,你就有的逍遥;她要不给,由得你喝风吃土去。” 这边说罢,立马扭头看向苏缚,笑得一脸灿烂,亲切将她扶起“我儿,快快请起,仔细莫把膝盖跪痛。” 苏缚端端正正的谢过公公婆婆,这才站起身来,余光一瞟,就见自己的妯娌颇为不屑的皱了皱眉。 林二郎却把她看着,贼兮兮的做了个眼色。 苏缚掩着口做羞涩状,蚊蚋般传音给他“官人,今晚若是不能让妾身安排,从此以后万事休提。” 再睡一晚地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谁叫他嘴贱,竟放出那等蠢话。 莫非他真要打自己嘴巴,求着苏缚来安排事务,再去吃满嘴的屎不成 可若不如此,难道他日后就只两袖清风的过日子了么 一文钱难得倒英雄汉,男人手中断断不能没钱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白露 林二郎深恨不能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撕烂撕烂吞进肚里,此时只得扯起嘴角,做出微笑的模样,暗中传话求饶“娘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要为长远计啊。” 林夫人见小夫妻二人当着众人的面还忍不住在偷偷说私房话,不禁大乐,与林员外暗中交换了眼色,俱都欣喜不已。 半晌,她想起自己的大儿与大儿媳妇来,又忙向苏缚道“二郎娘子,过来认认人。这是你大伯林金元,你随二郎称一声大哥就好。” 这便是林家的二代掌家人了,倒是个相貌堂堂的伟岸男儿,比之林二郎那猥琐泼皮,自然是一表人才。 苏缚抬头看他,他也看苏缚。 之前听爹娘把她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仙人,他还不当回事,只以为是安慰二弟的话自己人才俱备,还要费尽力气才娶得个美娇娘,二弟一个废人,怎么也越不过他去。 拜堂时因有盖头遮面,方才进来时苏缚又低了头,都没看真切,如今一照面,当真惊艳得紧。饶是他走南闯北,这等绝色也是生平未见。 一时间,林大郎心下颇为微妙,竟生出淡淡的嫉妒和不甘来。 二弟恁般个废物,怎配得上这等美色 苏缚低头,恭敬地唤一声“大哥”,又听林夫人说“这是你大嫂,闺名白露,是宁安城里白家的女儿,祖上前朝曾官至宰相,真正的书香世家。早你半年进门,如今已怀上身孕了,是个极有福气的。你大嫂知书识礼,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去向她请教罢。” 苏缚一一应下,行礼。 白露扬起下巴尖审视着这位弟媳,态度并不十分亲热。 白家门第不低,她却因是个庶女,被下嫁到商贾之家,与族中姐妹相比,十分地落魄。幸而林家仰慕读书人,进门之后,公婆将她捧着,丈夫也还疼爱,连她挑来嫌去也一并容下,她才渐渐认了命,常说林大郎前世修得好福气才能将她娶了来。 如今这苏缚一进门,她就本能的察觉到威胁。 林家或者不觉得,但世家之人一眼就可看出这苏缚举止不俗、进退有度、从容自然,显见得受过世家训练,说不定也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 再看这容貌,明眸皓齿,也是一等一的出众,比她还要强上三分。 至于性情,新妇还说不准究竟如何,但眼下看来似乎是个柔顺乖巧的,并不似她当初那般隐隐露出不情愿的意思。 连她带的那女使也不似林府下人那般蠢笨,只怕也是她调教来的。 如此可人的一个小娘子,公婆也是爱得紧,日后说不定会比她更得人心。 若真是这等结果,她哪里愿意 白露便扬起下巴,漫声道“二弟妹请了,我现下身子不便,不好还礼,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缚自然口称“嫂嫂客气”,又问她几月的产子。 白露似笑非笑,不答反问“不知二弟妹从前读过什么书没有家中可有女先生做教席” 苏缚不动声色,沉声答道“苏缚哪得这样好的福气。家父乃是商行的管事,时而要伺候京中贵人,便请族中求学的哥哥闲时教了苏缚认字,说是认着玩玩,能知道些道理,不教贵人笑话便罢了。嫂嫂书香世家出身,定是学富五车、博闻广记,日后苏缚少不得要跟嫂嫂多请教,还望嫂嫂莫要嫌弃苏缚蠢笨。” 白露见她示弱,很有些得意。 听她讲来,似乎也只是随便学学,做一点门面,以便日后亲近贵人,寻得做妾的机会。 白露自然面露不屑,将手一抬,也不教自己的女使伺候,却示意苏缚来扶,口中还道“看得出二弟媳是个兰心慧质,我与你倒是一见如故,正该好好亲热亲热。” 苏缚不敢怠慢,将她虚虚扶住。 林夫人插嘴笑道“你们妯娌要交心也不在这一时,亲戚们看看就要上门认亲来了,大郎娘子也还有身孕,先来这边吃饭才是正理。” 白露一边走着,一边训示“你从前只是认得几个字,想必还不知道真正读书的道理。识字是为了读书,读书最要紧的是学习圣人之言,以正身立行。譬如这吃饭用餐都是人之常情,其中却有许多道理不可不知。林府新富,从前不大讲究,还需你我在府中一一立起规矩来” 当下,一边坐下,一边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的道理一一说与苏缚听。 苏缚面带微笑,温顺的道“是”。 如故却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三姐曾是问倒过太子少保的女中英才,这白露也没个自知之明,倒敢鲁班门前弄大斧没见三姐的举止何等标准么 林员外夫妇对大郎媳妇抱有厚望,多数时候便是听不进去,面上也忍着不说,顺着她来。 白露既说“食不言寝不语”,在她说完之前,一家老少谁也不敢动筷。 如故因是个女使,无权发话,只是冷笑这位大少夫人也是好笑,自家谮越违礼了不自知,还好意思大谈规矩道理。 林大郎倒是给自家娘子使了个眼色,奈何白露压根不理,他也颇无可奈何有时他不免觉得,自己兴许是把哪位公主娶回家来了。 林二郎先是为自己的难题发愁,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光棍一把,当下搁了心事,准备先吃再说。抬头一看,人人都在听白露训示,自家娘子更是被她拉着教训,心下不由大恼,将桌案一拍 “说个鸟啊,林苏氏,你还让爹娘吃饭不吃” 众人俱被他吓得抖了一抖。 白露脸都气白。 林大郎想着自己总该护着自家娘子一二,刚要开口,苏缚却已做得个诚惶诚恐的模样,将话头接了过去“官人恕罪,妾身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坏了爹娘爱护的心思,是妾身的不是。日后还请爹娘、大哥大嫂多多指正,才好遵圣人之言,从孝顺之理。” 这一番夫唱妇随,林二郎训得个煞有介事,苏缚装得个知错能改,都把个指桑骂槐演得入木三分,可谓默契十足。 只把白露听得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似唱戏变脸一般。 她忍无可忍,霍然而起,拂袖要走。 林大郎一把拉住了她“娘子,就要认亲了,你且把饭吃了再说罢。” 白露摸着肚腹,气哼哼地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了。”说罢,也不等林员外夫妇开口,便趾高气扬地离去了。 林大郎忙追上去哄,白露只不听。 片刻之后,林大郎独自悻悻的回转来,掩饰地道“她如今情况不比寻常,身体不适,亲戚们想必也会理解。我代她解释解释便罢。” 林夫人点点头以示应允,还吩咐了下人将饭菜送去她房中。 林员外也装模作样的问是否需要请个大夫。 林大郎当即着人去请来,只是堂中人人都知晓,这大夫其实是请给亲戚们看的。 众人用过饭,稍事整理,径直去见亲戚们。 林大郎先行替白露告了罪。 一众七大叔八大爷、七大姑八大姨济济一堂,知道白露的贵重,自不计较,个个笑脸盛放。 林员外亦是志得意满。 苏缚这新妇容色超绝,端庄识礼,整个清平有哪家的媳妇子能及得上从前许多人背地里想看他家二郎笑话,如今管教他们羡慕嫉妒、抓心挠肺去。 他却不察,亲戚们虽则笑容满面,打量新妇的眼神却个个带着古怪。 说来都是洞房夜听壁角惹的祸这些子人听壁角惯了,也算见识过各式不同的新嫁娘,羞答答不敢发声的有,扭扭捏捏勾搭自家官人的有,被那不知怜香惜玉的粗人弄得哭哭啼啼的有,便是洞房夜夫妻两个置气吵架的也有 但新嫁娘毕竟是些黄花闺女,再如何也多少有些矜持。 如苏缚这般“奔放”的,他们还是头一遭见到。 说来这位林家新妇端的是个天地间的造化,冰肌玉骨,羞花闭月。人前端庄大气,似那庙子里的观音菩萨,谁知人后竟如此浪得慌,连林二郎那废人都不放过,“坦诚以待”勾搭人也就罢了,竟还不知羞的放言要“大战三百回合”,且把那林二弄得死去活来,几乎要下跪求饶了。 也把听壁角的几个弄得难以自持,个个忙慌慌地赶回家去找自家老婆、汉子泻火不提。有好事之徒将之传作笑话,这一夜,却也不知多少汉子肖想着这位林二少夫人,寤寐难眠。 如今亲眼见识了庐山真面目,一干人等都禁不住地想她若褪去此时矜重礼敬的模样,摇身一变,化作媚眼迷离、春水似的妖姬,又该是何等的销魂。 于是,一面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一面又鄙视这位林二少夫人的放荡。 笑的、闹的、可惜的、鄙视的混杂一处,倒是显出一种异样的和谐。 正在热闹的时候,那白露突然又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软刀 原来白露回去闷了半晌,心生不甘,觉得自己避而不见,倒似怕了那苏缚,遂重新装扮一番,雄赳赳气昂昂的赶过来,要在众亲戚面前杀一杀苏缚的风头。 若无苏缚在跟前,白露倒也是个美人儿。 可人与人一比,那真个儿叫气死人。 说起来,白露身上这一套衣裳乃是从京师锦衣阁做出的新款,名唤青竹揽月,取艾青为底,以竹青色丝线绣竹,劲拔挺直直至腰上,疏影婆娑之侧,再以牙白丝线绣了一弯浅浅的映在水中的月儿。罩在薄似无物的轻纱之下,远观朦胧,风骨不凡。 白露着了这样一身,腕上又戴一只成色极佳的翠玉手镯,脑后松松挽起,插三支竹筷为簪,整个人端的是风姿飘渺,超凡脱俗。 苏缚这边,林员外夫妇不是不爱护她,但因着他们着急将人娶进来,田家也无甚嫁妆可以准备,都是林家帮着置办了些东西,便成礼了,是以衣裳饰品都只是清平县师傅的手艺,贵重虽贵重,却谈不上多精致,更不用说别出心裁了,大概就是比寻常人家的要略好一筹。 然而,两人站在一处,白露却不知为何硬生生地矮了一头,好似跟在苏缚身边的女使丫鬟。 白露暗自后悔今日不该穿了青绿色的衣裳来。 苏缚是新嫁娘,一身上下俱是正红色,她往她跟前一站,可不像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么 林大郎却看得十分清楚,原本他也以为自家娘子在清平定是艳冠芳华、风姿无双的,然而看到苏缚,他才知道原来女人的举止还可以如此高贵典雅、大气从容。 白露不是不美,却如墙角的芍药,虽也迎风招展,但到底比不得牡丹雍容华贵、气镇群芳。 这样娇艳的一朵花,怎么就给二郎给摘了 这两年来,林员外着力扶持他掌控产业,他也养出些掌家人的脾气来。那二郎虽是他弟弟,但每日里好吃懒做、挥霍无度,还四处惹是生非,全由得他劳苦奔波的供养他,林大郎对此已是隐有不满。 如今苏缚这般的绝色也成了二郎的,他心中的不满便咕咚一声从水底直冒了出来这林家上下将来都要依靠他林金元了,最好的东西不都该是他的么 却说,这边白露并未察觉到自家官人心中的微妙。 她不甘心被苏缚压一头,便做出一副大家闺秀沉稳持重的模样,捉了苏缚的手,笑道“清平林家是个大族,亲戚众多,待嫂子教你好生认识认识,免得日后见了却不知晓,那便失礼了。”如此,显得她在林家地位出众。 苏缚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却也不揭穿,只微笑道谢。 白露便将头昂的高高,一一介绍过去“这是七叔公一家,七叔公从前就做过何家铺子的二掌柜,能耐了得,如今我们林家的金银铺子全仰赖七叔公了” 那位七叔公立刻笑着应声“大少夫人谬赞,我不过代大郎看着点罢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不得这般夸奖。” 白露又奉承了几句,待苏缚与七叔公的儿子媳妇也见过礼,方才带着她继续认下一门亲。 苏缚仔细听来才知道,这林家族人不少,都是与林员外隔着房的,却有好些仰赖林府生活,对林员外一家颇为恭敬。 这些族人从前多也是从商的,只是大部分经营一些小买卖,少部分如七叔公能做到别家铺子的掌柜,但俱都是商业中能帮得上手的人。 林员外年轻时敢闯敢拼,前朝倾颓大乱之时,还顶着天大的风险去贩粮,因此比别的族人走得更远,买卖做得更大,渐渐自己看顾不过来,与族人商量之后,正好合力。族人也能得安稳,林员外有族人帮忙经营产业,也比其他人用着放心。 这也是为何林家虽底蕴浅薄,却能在短短二十年,便一跃成为清平首富的因由。 于是,整个林家以林员外为龙首,盘根错节的形成一大势力,倒教外人不敢轻瞧,否则也不能娶了白露回来。 而如今,这些子人脉都要交到林大郎手中去,是以今日虽是苏缚来认亲,众人倒与林大郎说得更多些。 与林二郎勾肩搭背的多是些年轻小子,有长辈说上两三句,也只是交待他们夫妻二人要相互敬重,好生孝敬父母之类哪比得上在林大郎面前的客气和亲近 如故不免撇了撇嘴,觉得三姐怕是看走了眼,这满堂里站着的人,谁不是在糊弄林二郎,也没见他怎么警醒,只一味呼呼喝喝,没心没肺的,怎生说他不是轻易能糊弄得了的 说来话短,这认亲一节却费了整整半天的工夫。 待到用过午饭,又回到自家院子里,林二郎整个人便没个正形的往床上一摊,口中直呼“受罪”,又顺口吩咐“娘子,倒杯茶来与我吃。” 还未等苏缚发声,他自己又腾地跳将起来,谄笑道“错了,错了,该是我给娘子倒茶才是。” 巧云看惯他变脸的,不以为意。如故却拉了巧云出门,还贴心的将门掩上。 林二郎趁机捧道“娘子果然好本事,那如故恁地傲气,也被你调教得恁般识趣,我林二何德何能竟娶得如此贤妻,当真是三生有幸。” 如故虽然掩了门出去,其实与巧云一道都在偷听。两人听到此处,俱都一阵恶寒。 苏缚笑看着他,也不说话,只端坐下来,坦然拿了他的茶来喝,喝完才道“官人无需如此,也免得外人看见,令我背负恶名,今夜便由官人做主便是,妾身绝无怨言。” 她那话说得温顺无比,林二郎却哪里敢当真,甚是殷勤地替她添了水,又涎皮赖脸地凑上去哄她“我素知娘子是个贤惠懂事的,最晓得夫为妻纲的道理,定是断断不会少了官人我的用度。” 苏缚姿态优雅的揭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吹,朱红的樱唇再微微撅起,抿一小口,与那碧色的茶水相映一处,当真是秀色可餐可林二郎眼下何尝有心思赏人 “雨后的龙井总是差点儿味道。”她不急不缓的端茶、品茶、评茶,就连搁个茶也是飘若飞羽,缓缓而落。 林二郎见她如此作派,只道她一朝小人得志、见财起意,要拿了鸡毛当令箭,苛刻于他,当即沉下脸,将袖子一捋,做出往日惯用的恶人相,吓她道“林苏氏,你不要给脸不” 苏缚一口打断他“官人的意思我都明白。” 林二郎一口气聚在喉间,还未来得及痛快地吐完,就被苏缚打断,霎时冲过“不”字唇型的小口,喷成了一个悠悠的屁声。 巧云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如故忙拉她跑了。 林二郎那是何等厚颜无耻之人,半点儿不脸红,装腔作势地吼道“巧云你单吃干饭不干活的么哪里的野猫放进了院子里来撒野,还敢嘲笑你家郎君我。给我逮住了,打断一条腿” 说罢,又转头来对苏缚笑道“你说怪不怪,如今猫儿都成了精了,笑得跟人一个声儿。”说罢,又把话一转,“哦,我都忘了,娘子方才要说什么” 苏缚垂眉道“夫为妻纲确实是圣人之言,妾身不敢不从,是以官人有言在先男子汉大丈夫,绝不食言,若是还发蠢将床让与我,今晚吃那腌臜物给我看妾身理当恭从才是。” 林二郎讪笑一声,腆着脸道“娘子当真好记性。不过,你也知道官人我眼下是残废之身,哪算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那话不过说说玩的罢了。” 偷偷回来偷听的如故暗中啐了一口他倒也好意思说。 苏缚也不是非要跟他计较这个,颔首道“这么说,今晚的事务还是由妾身来安排了” “是是是。” 苏缚一顿“那腌臜物” 林二郎当即白脸一黑。 苏缚又悠悠地道“不提也罢了。” 他将将露出笑脸,又听得自家娘子补刀“不过,用度之事,待回门之后再给官人罢。” 林二郎一腔火气又被她撩起,怒问“这是为何莫非你还想私吞了银子不成” 苏缚一时含怨带嗔,楚楚可怜地叹口气“官人心中,妾身就是这样的人么” 林二郎一缓“那为何非要等回门之后” 苏缚抬起头,柔柔地道“官人且替妾身想想罢。爹娘将我们这房的银钱都交与我手,这一月来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等诸多花销都在其中。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究竟要多少钱才能敷得过去,一旦有什么闪失,害得我们这房连锅炊都断了,岂不是妾身之过大嫂那样重规矩,届时还不知要怎样教训我呢 “官人,便给我几日理理账目,妾身总不能一出手就丢官人的脸罢”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林二郎对自家大嫂也颇看不惯,并不想由得她欺负到自己这一房来,便软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也有理,如此,便先给我一贯钱来,将就应付三日。” 苏缚狡黠地眨眨眼,说玩笑话似的道“也罢,只要官人应诺,将腌臜物吃了,我便把一贯钱拿来。” 林二郎再次蔫蔫的败阵而出,心底发愁自家这娘子实在不好对付,软硬都能吃,文武都不惧,磋磨起人来跟把软刀子似的,看似柔柔绵绵,却磨得人生疼,也不知要怎生才能压过她一回。 他没精打采地想着心事,待走了几步,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叫声“失算”,而后飞快地往原路跑去,气势腾腾地要跟苏缚理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御夫 原来,他骤然想起自家爹还给了苏缚一个大封红,苏缚方才却提也没提,定是想昧下这笔横财。 娘的镯子是传儿媳的,他不与她计较也就罢了。爹给的一大笔银子,那可是姓林的。 他气冲冲地回去,正撞见苏缚收拢了二房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问话。 其实也不是苏缚在问话,而是如故在问,苏缚只坐在后面慢条斯理地吃茶。 而如故往那儿一站,也不做什么说什么,已然气势凛然,眼神从众仆脸上缓缓扫过,一干人等就不自觉的低了脑袋弯了腰。 而后,她才一一点了人头说话。 先是让他们说明自己的姓名、年纪、经历、在林家做什么事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手艺、家中人员几口、各是什么营生之类。 事无巨细,都一一问明,还拿了纸笔似模像样地做记录。末了,又挑出其中的疑点或是看重的东西再仔细问几句,除却没有拿水火棍的皂隶守在一侧,这场面几乎比得上去衙门里见官了。 林二郎院子里,因做主子的是个放荡不羁的,林夫人替儿子挑选下人时,便只看是不是老实可靠的,是以没哪一个经历过这等阵仗,个个被问得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只道新妇一进门,这个院子就要翻天了。 林二郎一看,立时生出两个念头一则以奇,一则以恼。 奇的是如故这女子竟然还识文断字,整个清平县里,连秀才家的女儿也未必会识字,如故这一手端的是不俗。 恼的则是苏缚趁他走了就擅作主张,将他的人拿来使唤,所谓屁股还没坐稳,就想窃权造反了 他林二偶尔讲回理,就真他当是软柿子了么 当下,他挺着腰板一个大步跨进去,重重的哼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扭过头去看他。 他清清嗓子,振声喝道“都聚在这儿做什么呢” 如故当先一福身,道“回二郎君的话,三娘子正在打理内院事务。” 其余人等也忙跟着行过礼,参差不齐地向他问安。 苏缚搁了茶碗,笑盈盈地迎向他,道“娘要妾身操心我们院子里的内务,妾身便招了人来了解一二。哦,官人可是忘记了什么东西要拿,可要妾身替你找找” 这番话倒是给足他面子,林二郎面色稍霁,却依旧绷着“操心内务便罢了,你问恁多的事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林二不是娶亲,而是招了贼,引来知县大人审案哩。” 他若真招了贼,她就是那个女贼 苏缚哪有听不懂的,却平心静气地回道“官人误会了,妾身是看着巧云年纪也大了,还跟着官人你四处乱跑,总是不大方便,便想从院子里挑两个机灵的给官人做伴当。” 林二郎颇不耐烦地挥手“不要不要。”找这些背地里笑话他的人来膈应他做什么 苏缚竟点头“我看也是,院子里的下人都是些林家的老人了,论忠心倒是够的,但实在没个机灵的,我琢磨着,官人既与胡三等人交好,他们亦无没做什么正当的行当,不如问问他们中间谁个愿意的,与我林家签个活契,好歹给你做个伴当,如何” 后半截话顿时把林二郎的“不”字堵了回去。 他自发生意外以来,时时被人明讽暗刺、聊作笑谈。不说外人,便是一些仆从也背地里笑话过他。曾经烦闷到极致时去那瓦舍勾栏,欲寻个妓子喝酒解闷,那妓子当面对着他千娇百媚、温言软语,一转身却一样拿他的伤心事供人取笑。 在满城的轻蔑之中,他破罐子破摔,终与街头巷尾的一众泼皮厮混在一块儿。起初也只是酒肉朋友,谁知日子久了,众泼皮竟与他惺惺相惜起来大约都是被人瞧不起的,有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也只有这众泼皮在人前还为他争辩过,说他虽是伤了根,却比谁都更像汉子。 他早有想过将众人收作自家的伴当,怎奈林员外夫妻嫌弃得很,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还喝令他与胡三等人断绝来往。 林二郎自然不肯,因此愈发地张狂混闹,荒唐行事,才成了今日这个模样。 而苏缚一开口竟要把胡三等人用起来,简直无异于一指戳中了他的命门。 林二郎头一次收敛了无赖的模样,踏前一步,紧张地盯住自家娘子,喉头发紧地问“你当真如此想” 苏缚肃然点头“当真。” 林二郎脸上霎时涌出一丝感激之色,但转瞬又退了回去,重新换上了原本的痞气,还故作不屑地道“莫要以为随随便便投我所好,就能得我的欢心。你这般狡猾,定是知道我爹娘不会应允此事,空口白牙挣个人情罢了。” 苏缚瞧着他的别扭模样,登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随即郑重行了一礼道“我母亲礼佛甚诚,苏缚也向不敢语出诳言。这事既是妾身提出来的,自然由妾身去向爹娘说明,求得他们的同意。官人觉得可好” 林二郎神情复杂,仿佛才认识她一般,对她打量再三,才哼哼唔唔道了声“好”,却又补了一句,“便是你费尽气力,我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苏缚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费这气力,也非是为了让官人领情,实则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哦”林二郎应着声,心里却模糊觉得自家这位娘子要说的话只怕会很荒唐。 苏缚果然道“妾身斗胆,想向官人借个人来用。” 林二郎眉头一紧“谁” “胡三。” 林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地问道“你要用胡三” “是。”苏缚那神色毫无波动,仿佛说的是待会儿吃哪样菜式又绣什么花样似的。 林二郎奇道“你要用他做什么” 苏缚凝神看住他,沉声道“官人莫非忘了我们的赌约不成” 林二郎点头“这个我自然记得”可她一个妇道人家,用一个泼皮做什么 苏缚却贴近他,低声道“官人应允过不会阻我,只是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无熟知风土人情的人士辅佐,只怕很难张罗起什么买卖。如今我助官人一次,官人也助我一次,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可好” 她说得坦坦荡荡,林二郎终是疑心大减。 苏缚这样才貌并重的女人,哪怕是一时沦落,他也并不会妄自以为她会看上自己,更不用说讨好自己。 所谓有所予必有所图,不知道她藏着什么阴谋,他轻易不敢答应。如今这由头倒也说得过去。 他便信她一回,且观后效。 抬头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下人,他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的道“二少夫人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可都听见了” 众仆先还见林二郎气势汹汹的赶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谁知几句话的工夫,就被苏缚说得气势全消,还转身给她撑起腰来,心下都说这位主母手腕高超、御夫有术,竟能将那滚刀肉的泼皮林二也收拾得服服帖帖,当下哪还敢怠慢,齐齐应了声“是”。 林二郎觉得自己颇有气势,也对得住苏缚,当下得意洋洋地转身走了。 苏缚便重新落座,慢慢地品着茶,一面等着如故完事,一面琢磨着心事。 谁知才刚呷了两口,林二郎又复转身回来,黑脸抽抽的指了她道“好你个狡诈的狐狸精,竟使出这等惑人的法子,想要骗我林家的家财。若不是我心里清明,几乎要被你哄得忘记了。” 苏缚也是莫名其妙,不解地问“不知官人所说何事” 林二郎瞅瞅身后不远的下人,压低身子逼到苏缚鼻尖上,歪着嘴哼道“我爹给你的封红呢你若现在双手奉上,官人我还能赏你几贯,你若不识好歹,妄想独吞那大笔的银子,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苏缚听得一阵好笑,当即拿了封红递过去,道“官人既想要,何不早说。苏缚不过一时事忙,未来得及交与官人罢了,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她眼里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分明是在骂他。 林二郎心下也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将那封红一把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薄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设计 他定睛一看,上写 “林苏氏我儿爹娘知你是个好的,二郎本性也是个良善的,望你莫要嫌弃二郎,与他一起好好经营日子,夫妻和美。五年之后,城北的金银铺子便交予你做嫁妆,也是爹娘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林二郎看得傻了。 千想万想,他也未曾想到爹娘来了这么一手。 他林二郎身子受损,若无意外,注定不能如寻常人家一般,夫妻敦伦,生儿育女,如此,娶回来的娘子未必愿意真心待他。而若是有了林员外这句话,苏缚便说不定能定下心来做五年的林二少夫人。 五年时间,苏缚韶华已逝,儿子也过继几年了,而女子含辛茹苦亲手将孩子养大,通常舍不得离去,便能安安分分地守着林二过日子了。 也算是为人爹娘的煞费苦心了。 苏缚看着那张薄纸,不由想起自己的爹娘,一个惨死法场,一个在牢中凄苦病逝,与她天人永隔,忽觉无限伤感,长叹一声道“爹娘是真心为了你好。” 林二郎先还僵着,似有触动,谁知听苏缚这么一说,突然将纸往地上一扔,骂道“好个鸟这老奸商,就是想画个饼哄你我玩。” 一句话将苏缚深藏内心而不可告人的感伤击得粉碎。 相识这些天,她头一次觉得这林二郎实在是朽木一根、烂泥一滩,无可救药,忍无可忍的提了他的耳朵,咬牙骂道“你还真是个白眼狼,爹娘当初就不该生你。” 如故早把林二郎鄙夷了千百遍,心底也暗啐养子不教,不如养驴。 那林二郎被苏缚捏提得呲牙咧嘴,连声痛呼,嘴上还不忘辩解“哎哟喂也,娘子你轻点儿。那老奸商惯会空手套白狼的,你不晓得他的本事,我却是从小被他哄到大的,你要信我才是。你看看那纸上,连个信印都无,五年之后,老奸商若是不认账,你我能奈他何” 纸上没有信印,于商贾人家而言,确实是极大的纰漏。 苏缚不由一怔。 偏巧云在一旁努着嘴给自家主子拆台“还不是二郎君自己作死,前次员外爷给你的纸上倒是有印信,结果被你以一百贯钱卖给旁人,可把员外爷气得个半死。” 林二郎脸皮一僵,眼睛一斜,转身作势要打巧云。 巧云却缩头往苏缚身后一躲“二少夫人救我。” 林二郎本只是吓唬人罢了,此刻见她的举动,不由脸黑成锅底一般,骂道“你是谁的贴身女使吃里扒外,郎君我白疼你了。” 巧云向来是个憨的,如今自觉有人撑腰了,也不怕林二郎了,振声道“二郎君,非是我吃里扒外,二少夫人说了,今后我不用伺候你了,以后就作二少夫人身边的二等女使。” 言下之意,她现在不是林二郎的贴身女使,自然可以无可指责的出卖他了。 林二郎被她气得发哽,本想捋起袖子好好教训这养不熟的小叛徒,结果一听她的话,心思就被带歪了,疑道“什么二等女使三等女使的这是哪里的规矩” 巧云道“二少夫人说的。”她没说,苏缚还应允,日后她的月银还要涨十个钱。 林二郎就把苏缚看住。 苏缚道“本是预备晚上再告知官人的,如此正好与你说了罢。 “官人往日里想来不耐烦这些内务,不曾仔细梳理。其实,院子里的事虽多琐碎,其实也分轻重缓急的。我们夫妻不过两个人,无法事事亲历亲为,只能抓大放小。 “是以下人之中,必定有人要能者多劳,有人须担负重任,这些人或将代你我看管部分人员事务,总是需要一个名头,才方便行事。而妾身所以为仆从划分这一二三等,也是师从京师贵人管理宅子的法子。” 这道理其实林二郎也懂,但他还是觉得糊涂“就这五六个下人,还用得这样隆重其事” 林家可不是京师贵族。 似那等豪门,家中任何一个主子身后,有事无事都要跟上一大帮仆从。 洒扫洗衣这些都是粗使仆从之事,不提也罢,宅子里专门的厨房、针线房下人也不需详述。 除此之外,主子身边另需伺候笔墨的、管理箱笼的、做针线的、贴身侍奉的、有厨艺的下人,若是主子别有爱好,便再设管花管草的、养马养狗的等等,甚至还有骄奢淫逸之辈专设伺候出恭的美婢之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此多人,少不得需要层层分派管理,规矩自然繁琐得无以复加。 而林家虽是清平首富,但清平不是什么讲究的地方,商贾人家更是重利实用为上,仆从之类,够敷用即可,排场上讲得不多。 是以林二郎院子里就一个看门的、一个洒扫院子的、一个清扫内室的、一个洗衣妇,还有一个贴身女使巧云,偶尔还有洗衣妇的儿子来帮忙跑个腿之类。至于厨房、针线之类都是林夫人管着,不需要他操心。 因此,这些年来,院子里统共就分贴身伺候的和粗使干活的两个等级,负责的事务也是大略划分就罢,若有,而如今不过多了苏缚一个女主子,怎地突然就要分得这样细致了 苏缚笑道“虽则如今人员简省,但规矩还是要有的,否则一来权责不明,容易误事;二来日后院子里另行添加下人时,才好按部就班的规训新人,譬如胡三等人日后若是愿签契书,总要事先说明权责事务,也免得万一有什么纠葛,会伤了你们往日的情分。” 一听事关胡三等人,林二郎也就不发话了。 再一想这些内宅事务确实颇为繁琐,有人愿意操持,正好省了他的麻烦。苏缚既愿意折腾那就由得她折腾好了,反正也折腾不出大事。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他从前的逍遥日子怕是从此要天翻地覆了。 不过,他到底有些惫懒,闪念之后,也没深想。看看封红好处也没了,便不欲多留,跟苏缚说了一声,出门径直找胡三等人试探他们的意愿去了。 这边,苏缚与如故主仆二人问完话,便回房商量。 如故将刚造的册子搁下,气道“都是一众歪瓜裂枣,无甚可用之材,这二郎君一点儿眼光也无。” 就傅相家娘子而言,这整个林府里,便是在员外爷夫妇面前得用的下人也未必有资格入她们的眼,更何况是林二郎院子里这几个。 苏缚倒是猜出缘由“想来与他的眼光也没什么干系。他如今在林家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便是有聪明能干的,也要先紧着林大郎去用。不过,这五六个人俱都是忠厚老实之辈,倒也算安稳。” 如故有些发急“可单单忠厚老实,与我们如今着实不够。况且这些人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便是想调教一二,也是不行。” 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很是不便,她们姐妹既要筹谋经营之事,自然需要许多人手。 从前在傅家,不论想做何事,只要与父母禀告清楚,再寻了管事的帮忙,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到。 可在这林家,如故观察这几日,竟连一个得用的人都寻不到。 想了想,她建言“三娘子,我们可否借用二郎君的名义,在林家族中寻人做事” 苏缚沉思半晌,摇头“不可。” 如故不甘,追问“为何” 苏缚道“林家族人如今以林大郎马首是瞻,若有可用之材,也不会愿意跟着林二郎自毁前途的。” 认亲时,族人待林大郎可谓是“前何恭也”,待林二郎就差“后何倨”了。以此可知,林二郎这个招牌并不好使。 如故不由气馁“那怎生是好有将无兵,仗也没法打啊。” 苏缚安抚道“无妨,千军都易得,何况是几个得用之人,此事我已有盘算,并不困难。你只需留意着林家这里如今毕竟是你我的存生之所,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内宅暗斗,也是腥风血雨的,傅五娘并不陌生。 如故应声“是”,又压低声音道“三娘子,我恐怕那白露会拿名声之事刁难于你。” “哦” 如故气恨难平的道“昨日听壁角的人殊为可恨,不仅做下那等龌龊事,还四处宣扬。 “认亲时我隐在角落里,听得有好事之徒与白露嚼这舌头,说你如何放荡不堪,言词鄙陋。当时我几乎想上前去撕了他们的嘴,只是碍于一旦闹开来,不仅不能帮到三娘子,反而令三娘子蒙羞,才逼不得已忍了。我观白露此人,心胸狭隘、眼高手低,三娘子不可不防。” 苏缚抬起头,也不说话,只眯起眼将她看住,上上下下地打量。 如故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半晌,苏缚方道“示警虽是好的,但其实你是怪我不够谨慎,以致自毁声誉吧” “如故不敢。”她忙告罪。 既然只是不敢,那就是怪的。 苏缚也不责怪,淡淡的道“我也不怕你知道,这是我有意为之。” 如故吃了一惊“为何” 女子若名声败坏,日后便如过街老鼠,举步维艰。她实在想不通苏缚的深意。 苏缚道“你我若守着大家闺秀的本分,虽则可以博得好名声,却只能缓缓图谋诸事,如今时日无多,要名声无益,反不如张狂行事,容易建功。你且记住,如今你既是我的贴身女使,对外也行事也应张狂几分。只要能达目的,只要未曾为非作歹,便是撕破脸皮,舍了名声又如何” 如故肃然道“三娘子教训的是,如故受教了。” 苏缚颔首“攘外最好先安内,如今的头一件事,我们须设法摆平我的大嫂,不教她来坏我们的大事。我要招兵买马,这事便交予你了,许你便宜行事。” 如故应下。 这边厢,白露正好在盘算如何设计自家这位梗人心肺的弟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艳事 她先问林大郎道“官人,你看我们的这位弟妹如何” 林大郎做贼心虚,生恐是自家娘子察觉到他心中的龌龊,斟酌再三才回答“你问我这个作甚我一个做大伯的若对弟妹评头论足,一旦传出去,岂非平白教人说闲话么”说罢,他飞快地瞟了白露一眼。 白露撇了嘴,不以为然地道“现今不过是我们夫妻两个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哪里会传出去了”又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爹娘好生偏心二郎,任他游手好闲,白养着他也就罢了,还对那新妇也青眼有加这不是抬举二房,踩低我们大房么” 林大郎登时松了口气,知道她不是在怀疑自己,而是不愿自己在林家的地位被新人给拱倒了,便神色如常地劝道“这话有失偏颇了,爹娘将林家家业尽付我手,稍微补偿二弟一二,于我们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何需计较。” 白露不悦地道“且莫掉以轻心。你一向忙于生意,家中事务都不上心,自以为自己地位稳当,却不知爹娘已经许诺要将城北的金银铺子交给你弟妹了罢” 林大郎吃了一惊“你如何知晓的” 白露面有得色地道“你道我成天在家只是打理些洗衣做饭之事么大户人家的主母若是这样好做,你大可以娶个厨娘或洗衣妇,何必要把我诓来” 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去跟他赌气。 林大郎自是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性,忙将她扳回来,揽在怀中,笑着哄道“我娘子自然是万中无一,谁也比不上的,若无娘子这个贤内助,我也不能安心在外经营生意。” 白露略微软化,却依旧绷着脸,他又伸出手去在她肚子上来回抚摸“待日后你生了儿子,还需你教他读书识字,请他外翁外祖父来教导一番。我林金元娶你,是我三生有幸。” 白露终于冰雪尽融,转过脸来,伸出纤纤食指在他脑门上一戳“尽会耍嘴皮子,当心你爹娘给你唱一出经亭记罢。” 经亭记讲的是一个读书人少时因爹娘溺爱幼子,冷落于他,于是发奋读书,终是考得状元,娶得美娇娘,回家来却不记前仇,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一家人终得圆满的故事。 林大郎闻弦歌而知雅意,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从何人处听说的不会有误罢” 白露白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拣了妆台上的钗子来戴,同时回道“怎会有误是爹身边的有福说出来的。” 若是如此,消息当不是假的。 林大郎沉吟不语。 白露又拖声拖调的道“毕竟是你亲兄弟,一间金银铺子倒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怕爹娘一个偏心,今日给间金银铺子,明日给间布庄,后日再给座酒楼,慢慢到最后,你林金元才突然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林大郎被自家娘子这话一刺,顿时下定了决心,起身道“也罢,待我去探探爹娘的意思。” 白露忙拉住了他,道“有什么好探的。倘若爹娘真打定了主意要偏心二郎,莫非你还能忤逆不孝不成” 林大郎失笑“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些,二弟又不是做经营的料,爹娘再糊涂,也不会自毁家业。” 白露道“可我怎么听说,我们那位弟妹出身京师商行人家,于经营之事并不陌生,今日一回院子就开始熟悉二郎院子里的人事,还造册登记,十分能干。” 林大郎有些迟疑起来二弟是为救父才受的伤,爹对他一向心怀愧疚,从前他做尽混账事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个懂得经营的娘子,两人看起来也十分亲密,爹难说会不会将一些重要产业交到那林苏氏手中,作为给二弟的补偿。 他知道白露必不是平白提起,便抬眼问她“你有何主意不妨说来听听,这些内宅之事,还是你熟知一些。” 白露翘翘嘴角,凑得近一点,低声道“你可知今日认亲时我听到了什么话” 林大郎好奇“什么话” 白露拿了帕子半掩住嘴,在他耳边将林二郎洞房的事悄声说了。 听人讲来时都是些浑话,白露出生书香世家,自不好语出秽言。然而,流言蜚语本就多几分夸张,白露又存心笑话苏缚,整件事依然香艳得很。 那林大郎听得什么“衣带尽解”、“玉臂红唇”、“腰疼揉揉”、“金凤压龙”、“大战三百回合”、“鸳鸯兜肚半挂,来回荡漾”、“二郎受之不住地求饶”之类,脑中想着那张端正的脸妩媚起来是何等的风情,不由得心中蠢蠢,腹下自酥,再忍不住,将白露压在床上,夫妻两个翻云覆雨的来了一回。 事毕,白露又重新提起话头,指点林大郎设法将苏缚的浪性透给林员外夫妇知道。自古以来,公公婆婆就没有喜欢儿媳妇浪荡成性的,一旦听说,少不得会有嫌恶。 更何况二郎本是个废人,苏缚却恁地个作派,谁知道她何时就会红杏出墙。 如此一来,林员外夫妇只怕再不会待见这位二郎媳妇,反要拘着她,生恐她出门寻欢去,再不会将经营之事交至她手中。 林大郎道“便是弟妹性情如此,如今却也是与二弟欢好,在外莫不端庄持重。他们夫妻房中之事,管得闲杂人等如何说评,只要哄的二弟欢喜,爹娘也未必不为他夫妻高兴。 “况且,以我林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哪个不长眼的会将此事当笑话说给爹娘听若是我自去说,无论有意无意,于情于礼都有些妨碍,你这主意怕是说不通。” 白露想了半晌,又生出一个主意,只是这话却不好说与林大郎听,当即叹声气,说声“也罢”,不再提起。 林大郎却看出端倪,谎称出门做事,却暗中潜回屋外隐蔽处,贴着窗板,偷听得白露贴身的女使景虹与她商量 “那苏缚新婚洞房就闹腾至此,只怕是个水性杨花的,莫不如我们替她找个油头粉面的小后生,借故与她相识,勾她一勾。那二郎无能,她久旷之下,必定中计。我们再使大郎君带员外爷和夫人去捉他们的奸,如此,岂不就无缝了” 白露似为难了片刻“到底亲戚一场,如此委屈二郎,又平白害弟妹失德,只怕有损阴德。” 景虹道“如何会有损阴德那苏缚若是个正派的,自然无甚大事;她若是自己水性杨花,便是不被我们找的后生勾走,也要被别的后生哄住。万一真的出了事,只能算作她咎由自取,与我等无关。” 白露还是犹豫“可一旦事发,传扬出去,林家颜面尽失,我出去也没脸见人。” 景虹道“哪个大户人家没几件阴私事,却又有几件是外人知晓的只要计划周密些,再凭员外爷和夫人的能耐,这事只会捂死在林家,断不会教外人知晓若说有谁有这个胆往外说,便是那位百无禁忌的二郎君了,不过想必他也没脸宣扬自家的脏污事。” 白露道景虹说得甚是有理,主仆两个说到得意处,还笑了一回,终于计议停当。 林大郎却暗想恁般貌美又荡漾的弟妹,不知滋味如何,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让与我来。便是万一事发,也可推说是苏缚水性杨花,勾引于我。如此,白露也必不会疑我风流,只会痛恨苏缚狐媚,我便可轻易脱身了。 当下也是拿定了主意,径直往林员外夫妇处而来。 一进门,他就见到那位将将才提及的弟妹正端端坐了,与自家爹娘说话。 只见她螓首蛾眉,眉目如画;浅笑低吟,声音如歌;玲珑起伏,身姿曼妙;一缕青丝顺着光滑细腻的雪颈蜿蜒而下,落入薄纱之下,轻轻拂掠那半露出的精细锁骨,端的是引人遐想、妙不可言。 他心中不由一痒。 这时,苏缚却骤然向他这边投来一瞥。 四目相碰,她妙目微眯,如警觉的大虫一般,霎时发散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林大郎登时一吓,清醒过来,连忙行礼问候,将心思遮掩过去。 苏缚也起身行礼,口称“大哥”。 林大郎壮着胆子再一看去,却又觉得她温婉柔顺,并无一丝方才的犀利之色。 恰在这时,苏缚又抬起眼来。 两人四目再次对上,苏缚笑了一笑,直把林大郎看得心跳怦怦。 待得坐下,苏缚却飞快地向如故使了个眼色。 如故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卖夫 林夫人看见自家大郎,笑道“正与你弟妹说话。起初你爹还担心她年少不晓事,怕她不会御下,理不清内务,谁知她恁地聪慧,早就自行将二郎院子里的一干人事整理清楚,于银钱上也十分明白。乃至外面经营上的事,也是略一提点,就通明洞晓了。 “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跟你出去打理生意,倒是一把好手。” 苏缚笑说“爹娘谬赞”。 林大郎早听白露讲了,却露出惊讶之色,将她赞了一番,又趁机道“从前二弟孤身一人,只顾顽皮,如今既成了家,心性渐定,是不是也该给他置办一份家业经营起来,也免得日后教爹娘担心” 林员外听大儿此话,不由大感欣慰,捋须笑道“大郎与我不谋而合。我与你娘早想过,二郎心性若能定下来,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定不下来,便将城北的金银铺子交予二郎媳妇,日后也不怕无所倚靠了。” 林大郎点头认可,又主动道“我林家铺子不少,田地也有,莫不如再给二弟与弟妹多几分产业” 林员外摆手道“我林家家业虽大,也是熬尽辛苦赚来的,大意不得。此事需从长计议等二郎媳妇将人事理顺,先还是把过继之事办了,此是大事。金银铺子的事,也需你好好向掌柜学几年才敢交你经营。若是行有余力,再谈其他。二郎媳妇,你说如何” 苏缚本就没觊觎林家产业,自然毫无异议。 林大郎见自己想要刺探之事已然清楚,又深深看了苏缚一眼,方告退离去。 而后,苏缚才向员外爷夫妇道“今日前来,儿媳本有一事想与爹娘说的,恰好爹娘方才也提起,是以儿媳斗胆,想恳请爹娘暂且搁置过继一事。” 林员外夫妇俱都讶异非常“这是为何” 苏缚便将“识得一位名医,或可治愈林二郎”一事徐徐道来,只是瞒了丁泉咚治病的苛刻要求。 林员外夫妇自然大喜,倘若能得亲生骨肉,那自然好过过继来的儿子。 两人连夸苏缚是贤妻旺夫,又道待二郎日后病愈,必定会对她感恩戴德,从此洗心革面,夫妻两个自有过不尽的好日子云云。 苏缚谦逊了几句,又道“我初见官人便知他并非池中之物,往日只是因伤自卑,一时自暴自弃罢了。如今,他知道了丁神医之事,已是重振精神,想要一展宏图了。” 林员外夫妇又是大喜过望,异口同声的问道“此话当真” 苏缚面不改色的答“儿媳怎敢哄骗爹娘。官人今日不仅帮着儿媳过问了院子里的内务,现下还出去寻找门路去了。” 林员外夫妇细细一想,觉得二郎今日果然有些不同,旁的不说,至少没在林家宅子里寻衅滋事了,也没有喝酒撒野了,倒是听得说他出了门,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林员外不免有些喜滋滋“你可知他要做什么” 苏缚摇头“官人说尚未拿定主意,还待斟酌考量。只是儿媳私下寻思,不论官人想做什么,既有他心生大志,我这个做妻子的理当全力支持,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爹娘准允。” 说着,恭恭敬敬地跪下。 林员外想着苏缚所求无外钱财人力,都是林家有的,便让她起来,又道“二郎媳妇无需多礼,二郎是我儿子,这回他既愿求上进,我自然欢喜不尽。你只管开口便是,但凡我与你娘能做到的,都可应承于你。” 苏缚郑重叩头道“儿媳代官人谢过爹娘。” 林员外将她扶起,笑道“我儿,但说无妨。” 苏缚道“官人表面顽劣,实有傲骨,是以在此事上,儿媳想请爹娘无论如何勿要插手,任他自由施为。” 林员外夫妇不约而同地怔住“你的意思是不用林家帮手么” 苏缚点头“是,我观官人其实心底并不愿做那二世祖,极有白手起家、开创大业之心。爹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偶尔能够为我们晚辈解疑答惑、指点道路就是,其他的一概不用。” 言下之意,银钱、人力尽皆不用林家出。 林员外有些惊疑不定“这二郎能行吗” 苏缚的眼神温和又坚定“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请爹娘信他一回。我亦相信,官人便是偶有后悔之时,但得我们坚定不移,官人也必不会动摇的。” 林夫人听得连连称赞“说得有理。二郎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心眼儿也不少,虽则机灵,也易走歪路,或者就要这个法子才能治得了。二郎媳妇真是个通透的人儿。” 林员外一想觉得也不错。 不管二郎那厮究竟是不是真心要做事的,总之他们二老一个铜钱一个人也不用出,只需由得他折腾便是。 若能折腾出些好处来,自然皆大欢喜,便是折腾不出来最坏不过与从前一样,也无甚损失。 若是折腾得倒好不坏,他们再插手相助,应也不迟后生小辈吃点儿苦头,也是有益无害的。 当下,二老欣然应允,为表诚意及决心,立字为据。 却说林大郎走出二老的院子,迎头就碰上了如故。 说碰上也许不妥,如故其实是有意等候在此的,一见林大郎出来,便立刻迎上去,福了一礼道“大郎君万福。” 林大郎正肖想着苏缚,就见到她的贴身女使主动来说话,心中一动,立时顿足问道“可是弟妹有事找我” 如故点头,脸有愧色地道“是有一事要相烦大郎君。今晨之事,我家三娘子其实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初初进门,只能唯二郎君马首是瞻,却惹得大少夫人不快,后来细细思之,极是不安。 “欲要登门向大少夫人赔罪,却因二郎君不喜,也恐大少夫人误会太深,特先向大郎君赔个不是,也想请大郎君替我家二郎君、三娘子向大少夫人说和说和。 “有道是家和万事兴,若是因一饭之故,惹得家中失和,我家三娘子实在惶恐。还望大少夫人能原谅则个。” 林大郎脱口赞道“好伶俐的口齿,是你家三娘子教你的么” 如故口称“不敢当”,又道所说之话皆是苏缚所教。 林大郎便抬抬眉,惋惜道“话虽说得好听,却太无诚意了罢。” 如故变色道“我家三娘子诚心诚意,天地可鉴,大郎君何出此言” 林大郎故作不愉之状“若真是诚心诚意,怎地不亲自来向我赔礼,却只让你一个下人来打发我了事” 此话责备之意甚重,如故忙蹲身解释“大郎君明察,我家三娘子并非有意怠慢,乃是因着员外爷与夫人留人,不能脱身出来,又唯恐拖得久了,大郎君与大少夫人误会益深,才特地遣了如故先行来说明此事,还望大郎君见谅。” 林大郎眸光一闪“如此,三娘子还要亲自来赔罪不成” 如故低头道“这是自然。” 林大郎方才笑道“不必认真,我只是说玩笑话罢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做大哥的莫非真要与弟弟、弟妹斤斤计较今晨之事,白露也有失慎重,回去之后我自然会与她说明。” 顿了顿,又道“二弟向来放纵轻狂,我也是知道的,日后还要三娘子多多担待。若是有什么难处与不易,请她尽管来与我说便是,我们总是一家人。” 如故应道“是,如故代三娘子多谢大郎君关照。” 林大郎回头看了一看,见苏缚并无出来的迹象,也未多留,抬脚出了林家宅子。 如故恭恭敬敬地礼送他离开。 待那身影一消失,她就收敛敬容,目露凝重,思索片刻后,抬脚匆匆离去。 小小林宅,各方皆有谋划,各自运筹帷幄。 如今说来,最为悲催的其实应是那万事不晓的林二郎。 更为悲催的是,他尚不知自己已被自家娘子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闺趣 他因着苏缚的一番话,思来想去,按捺不住,便来与胡三等人透了口风。 胡三等人自也是乐见其成,少不得与林二郎狠狠道了一番兄弟情深之语,又漫无天际地畅谈日后兄弟同心、接管林家产业、出人头地之事。 待得酒酣脸热,众泼皮说到兴头上,便开始七嘴八舌的起哄林二郎。 有说“二哥果然娶了个贤惠大度的老婆,事事为你着想,当真是情比天高、爱比海深。” 又有道“二嫂定是对二哥一见钟情,方才对二哥之事如此上心。” 再有说“我二哥出身富贵、义薄云天,又是个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好汉,满清平无人可比,取小娘子芳心本就如探囊取物。若不是之前受伤的缘故,早就连孩儿都生出来了。” 此话一出,顿时冷了场。 众泼皮同时将那说蠢话的兄弟踢到桌下。 幸而胡三机灵,忙夸耀道“你们是没见过二嫂,当真是个天上有的、地上无的。全清平就找不着这样的美人儿,我敢说,纵是在京师,二嫂也能艳压群芳便是这般的神仙似的人儿也被二哥迷住了,你道我二哥何等威武” 众泼皮齐声喝彩,又争相来贺。 林二郎喝得微醺,心情灿烂,直欲高歌,再被兄弟们三言两语一说,当真有些怀疑苏缚是不是对自己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了 仔细说来,自己确乎算得上相貌堂堂,再者家世又富贵,若非隐疾之故,他定是清平县内最为热门的乘龙快婿。 恰好这隐疾她又是能找法子医治的,对她而言自不是什么缺陷。如此一来,她会倾慕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也只是碍于掩面和矜持,不好说出口罢了。 想到苏缚那般才貌双绝、清绝脱俗之人竟然会暗中倾心于自己,林二郎整个人免不得飘飘然起来,心中想着今晚回屋之后,定要好好设计一番,当面捅破她的心思,教她羞上一回。 届时,桃花人面粉含羞,那画面是何等的妩媚养眼。 于是,待得饭毕,他便与众泼皮挥手作别,歪歪倒倒地往家赶。 不想半路却碰到一个人,把他截了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林大郎。 林大郎在自家酒楼里忙了一圈,正好瞅见自家二弟过来,一路颠七倒八的,似个撞门鬼,不由想起那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的弟媳来,口中叹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心底益发觉得不能由着二郎暴殄天物。 他当即拉着林二郎到阁儿里坐了,叫了一壶茶来,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他两句,又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娶了妻成了家,再不能似往常般瞎厮混。也不知你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分,才娶得弟妹恁般才貌的女子。你也须得怜香惜玉一些,免得委屈了人家。” 林二郎虽喝得有些熏然,心里却还清明,听得这番话,登时大为不悦“大哥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林二又没打她又没骂她,怎地就委屈了她” 林大郎似害怕有人听见,环顾一圈,方凑近了肃声道“你小声些,这话又不是大哥编的。今日族人都在传,说你洞房时有人在新房边听壁角,见得你颠来倒去地折磨弟妹,还大战了三百回合,可有此事” 什么叫他颠来倒去地折磨苏缚分明是苏缚颠来倒去地折磨他 林二郎刚想破口骂两句,把话说明了,却突然起了个念头,将抬起的手掌缓缓放回膝上,嘻嘻笑道“便是如此又如何我与我娘子如何洞房,莫非还要谁来指教不成” 林大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哪里有指教你与弟妹洞房的意思我是担心你底子不行,还胡乱折腾,不仅会亏空身子,还会把恁般好个弟妹给吓跑这些话,若非我是你大哥,也不会来推心置腹跟你说,你须识得好歹才是。” 林二郎嘿嘿一笑,全不在意“大哥你莫杞人忧天。闺房之乐,又非是必有那蠢物才能得趣。我虽伤了根,却有万般手段,自能将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管教她一颗芳心都系在我身上,生不出旁的心思来。” 林大郎经营生意,走南闯北,见惯世面,自然知道这世间确有许多手段,不需用那蠢物就能调和房事,自己也还试过几次。如今听得自家弟弟说来,心头却大为鄙视,直斥“荒淫”。 林二郎脸皮一尺厚的,哪里知羞,反而觉得涨了男人面子,大为自豪。 林大郎见说不通这个泼皮,也不与他再纠缠,甩手离席而去。 林二郎本只是嘴上花巧,并不真正通晓,这遭却被自家大哥点醒,思量苏缚既暗慕于他,他也未必不可投桃报李,学些奇技淫巧之事来助闺房之趣,也免得苏缚思春无望,做了那出墙的红杏。 此时,天色已晚,他便径直去那书肆买了一本春宫晓事书名虽雅致,据说却是一本房事大全图册,集齐了天下已知的所有荒淫手段,甚是销魂。 他将书揣在怀里,春风满面的回了自家院子。 苏缚正在房中与如故商议事情,见得他来,便撇下如故,起身与他说话“官人可用过饭了” 不待林二郎回答,跟他进来的巧云便道“二郎君好一身酒味,定是酒足饭饱了。” 苏缚便吩咐她“巧云,去厨房要一碗解酒汤来,好与官人醒醒酒。” 巧云应声“是”,退出门去。 此时房中只剩三人,林二郎便拿眼去瞅如故。 如故却视若不见的,只低头伺弄茶水,还道“二郎君既吃醉酒,还需喝几口茶解渴才是。” 林二郎不得不自己“哼”一声“你且退下,我有话与你家三娘子说。” 如故心说“留下你这废物也奈何不得三姐一根指头,怕你作甚”,便也不明着与他作对,当真应声退下,替他两个掩上房门。 一伺房门关上,他当即插了门栓,屁颠颠的挨过来,拉了她在床边坐下。 苏缚怪道“官人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心情恁般的好。” 林二郎贼眉贼眼地笑道“是有好事,也是娘子你喜欢的。” 苏缚思忖着他约莫是买了个钗子之类的小物件给自己玩,心头倒是略欣慰了一些,笑着与他道“我也有好事告知官人今日允诺官人之事,妾身已与爹娘谈妥,幸不辱命” 林二郎先呆了一呆,旋即醒悟说的是胡三等人之事,登时喜出望外“娘子你待我林二果然厚道。不知娘子怎么说动我爹娘的” 苏缚道“我与爹娘说,如今你知晓有法子可以治病,开始存心上进,想要创下自己的一番基业,爹娘闻知,欣喜非常,已答应绝不插手,任你施为。” 任他施为 那岂非说,不仅胡三等人可以入他麾下了,就连银钱也不会拘着他如何使用真是天大的美食 林二郎大叹自己果然好命,娶了个旺夫妻,得意忘形之下,将嘴往前一送,就要跟苏缚“啵”上一个。 苏缚头一偏,扯起袖子一挡,沉声道“官人,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么你若赢了我,我才会任你施为;你若赢不得我,那就勿怪妾身不能迎奉官人了。” 林二郎自觉已经窥知了苏缚的心思,胆大包天地伸臂将床封住,慢慢地逼上去将她锁在角落里,涎着脸道“娘子莫害羞,我知娘子其实爱慕于我,是以处处为官人我着想,我林二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娘子既真心待我,我自然也要回报一二。” 苏缚冷眼看住他,问“你待要如何” 林二郎解开外衫,将怀中的春宫晓事掏出来,翻给她看,满脸的邀功之色“我知道你嫁与我,是委屈了些。我现下虽有残缺,却也不会教你做春闺怨妇,这书中的房中秘术,待官人我一一与你尝试过,包管伺候得你酥肌麻骨,绝不输那些蠢物。” 说罢,往前一扑,要将她抱住。 苏缚余光一瞟,就见满纸都是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或抱或搂,不堪入目,登时恼羞成怒,喝一声“放肆”,双脚一收,对着他的左胸猛地来了个兔子蹬鹰。 林二郎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咕咚”一声仰面跌在地上,因是半斜着着地,把脑袋左侧撞了个正着。 他“哎哟哎哟”地爬起,一摸左脑门,鸡蛋大一个包,痛的“哧溜”倒吸一气,登时气得暴跳如雷“你个母泼皮,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莫要以为我现下宠你,你就可以骑在我头上屙屎撒尿。惹急了我林二,明日就发你一纸休书,教你知道厉害。” 苏缚如头健鹿般从床上一跃而下,顺手扯过床边一条穗子,望空中一抽,直抽得“噼啪”一声脆响,而后才冷冷将他盯住“官人方才说什么妾身没有听清。” 林二郎面肌抽搐半晌,还嘶嘶抽了几口冷气,突地把脸一变,打个哈哈笑道“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当不得事。我林二一介泼皮,能娶得如娘子这般文武双全的人儿,当真是三生有幸。我还要与娘子相亲相爱,当一世的神仙眷侣哩,怎会说那等胡话。” 苏缚冷笑“官人倒是识时务得很。那妾身不妨把话再挑明白一点。你若想我顺着你来,便拿出本事来赢了我,否则妾身也不怕让你做一世的阉人。我苏缚说到做到” 林二郎心尖上由不得打了个抖,面上却依旧嬉皮笑脸的“娘子既好这口,我林二自然舍身奉陪到底。” 苏缚凤眼微眯地将他打量一圈,目露戏谑之色“还有一事,先前尚未及告知官人。官人如今可要一听” 林二郎不知为何,头皮阵阵发麻,直觉自己将听到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老血 苏缚也不等他问询,径直道“先前爹娘虽应了任由你施展抱负,却也说了,一应人手、银钱、物资皆由你自行筹措,林家不会帮你分毫。” “胡扯胡扯”不待她说完,林二郎就大惊失色的跳将起来,一个没注意,把个右脑门跟桌角撞了个正着,直撞得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眼都黑了半晌,痛得他呲牙咧嘴、涕泪齐流。 然而现下,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面子不值什么,可短缺了银钱却能要了他老命。 林二郎捂着脑门冲上来质问“你方才说,爹娘要我自行经营,却一个铜钱都不给么” 苏缚恰到好处的流露一丝同情之色“确实如此。” 原来当真没听错,亏他将才还在做着大发其财的春秋大梦,转眼之间,真是晴天霹雳,唯有呕出老血三盆了。 “那老奸商”林二郎气急败坏,“你也是个蠢的,明知他老奸巨猾、诳人无数,怎能轻易应了这等丧权辱尊的条件” 苏缚一脸风凉的叫屈“爹娘既有给予,必有约束,这是自然之理。而官人先前只让我为你兄弟谋个出身,却没说不能应下爹娘的条件,如今才来怨我,妾身真是屈死算了。” 顿了顿,又凉凉的扫他一眼“官人且放心,日后遇事,妾身必不会多事,也免得做多错多,自找麻烦了。” 这话就差直说他忘恩负义了。 林二郎登时被她哽得老血倒流,想要说她一通,她那口齿倒比他更伶俐三分,想要打她解气,又打她不过。 不过,他心思还算通透,虽气了一发,猛地回头一想这母泼皮是靠不住,与她磨破嘴皮也无甚大用,求人不如求己,倒不如自己现下就去把这银钱争回来,或还能挽回一二。 于是,当即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口气道“我不是怨你多事,也非是怨你做错。你我夫妻,一发俱发、一亏俱亏的,我也只是想为我们日后打算,一时情急罢了。 “说来这次是我失算,我爹那人貌似忠厚,实则奸猾无比,你经验浅薄,易被蒙骗,自是斗他不过。也罢,待官人我去跟他据理力争,好歹赢回些跑腿钱。” 说罢就要往外走。 苏缚无奈叫住了他“官人,你如今脸上实在不好看,还是让巧云替你敷一敷再去如何” 林二郎不解“我如何不好看了” 苏缚顺手将铜镜递给他。 林二郎一看,见镜中之人长得甚是面熟,唯脑门左右各一个大包,似长了角的妖怪,登时哀嚎一声,嘶嘶抽气他急着银钱之事,伤疤未好,倒先忘了痛。 苏缚将巧云唤进来,令她接盆凉水,为他敷上一敷,又让如故将醒酒汤呈上。 林二郎心烦意乱,本不欲喝汤。 苏缚道若是他醉醺醺的去到爹娘面前,只怕惹他们不喜,反而坏事,他才接过碗一口喝尽。 巧云将冰凉的帕子敷上去,他痛得又是呲了呲牙。 为给自己找些事情,不致总想着痛处,他便随口问起苏缚当时的详细经过。 苏缚却不与他说,只道“其实妾身觉得,爹娘此举虽然严苛了点儿,却也算不得丧权辱尊之事。爹娘说你男子汉大丈夫,志存高远,乃是望子成龙,才要让你磨砺剑锋的。” 林二郎本就身心俱痛,闻言更是如丧考妣“你妇道人家懂什么世道艰难起早贪黑、操劳无度是能赚得银钱,却须得谨小慎微、积少成多,但凡有些意外,恐怕多年辛苦就付之流水了。 “而钱生钱的生意,不用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躺在床上,钱也大把大把地赚来,担的风险却是最小不过。我爹操劳二十余年已然积攒起万贯家业,他既已为大哥铺就康庄大道,为何非要我舍了捷径去就险途但得他一碗水端平了,我也不会如此气闷。” 苏缚不想他心里竟如此明白,但她本意就是不想他靠爹娘做起家业,便故意冷脸激他道“原来官人与我打赌的时候,早就想到了以钱生钱之道。男子汉大丈夫,还要靠着爹娘荫庇来谋算我,当真好本事。” 林二郎不禁一窒原先打赌时他确实有过这样的谋算,却不想苏缚如此之快就猜到了。 纵是他做惯了泼皮,也不由老脸紧了一紧,却面不改色的道“我林二岂是那等厚颜无耻之徒我原想等爹娘将银钱发下,与你一并分了作为各自起业的资本,再公平竞争的。” 苏缚只是不信,嘲讽地道“官人不用说与我听,费恁多口舌,不如想想如何打动爹娘才是。” 她这番话却激发了林二郎的灵感,他登时将腿一拍,推开巧云的手要走。 巧云惊叫“二郎君,还未曾敷完哩,包还鼓得鸡蛋大。” 林二郎自己摸摸,痛了一痛,却甚是满意“要的就是这个包,老奸商向来最听我娘的,娘见不得我受罪,只要我略施苦肉计,娘就心软了,大事可定。”说罢,志气风发的走了。 苏缚给巧云使个眼色“跟上去,他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你就去找大郎君来。” 巧云忙应了一声,脚跟脚的赶了出去。 如故目送着林二郎那道已然要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骂一句“朽木不可雕”,转头又对苏缚道“三娘子,恕我冒昧,你为何不愿让林家出钱出人,为我们所用诚如他方才所言,钱生钱来得又多有快,我们何必舍了捷径去就险途你一向智者千虑,这次恐是失之一也了。” 她也是方才听说此事,禁不住着急起来傅家妇孺正是急等钱用之时,她们本该用尽一切法子揽钱,如今却将这唾手可得的起业资本往外推,是何道理 苏缚摇头道“你只知钱生钱来得又多又快,可知得之于人必受制于人的道理” 如故霎时哽住。 苏缚又道“借用林家之力,固然可以迅速成事,然林家也必然派来人手查账,乃至限制我对银钱的调度权限,如此,我们又如何拿出大笔银钱去资助傅家妇孺” 道理虽则简单,但捷径面前,有几人能再多想一想,想到了又有几人能守得住 苏缚见她怔怔的,不由叹气“欲速则不达,如故,你心中急切太过了” 如故颓然低头,惭愧道“三娘子说得是,如故有失考量了。”话语中带了几分哽咽,惊觉自己失态,忙低头拭泪。 她骤然从天之骄女被打入泥淖,满心绝望,突然获救,便始终憋着一口气,总想立刻就能做出些事来,好速速闯进京师去找那狗官报仇,是以总是显得冒失有余,谨慎不足。 如今她察觉到自己失误频频,大错特错,不禁又急又愧,忽觉自己复仇无望,不由悲从中来。 苏缚早就察觉到她的心思,慨叹了一声,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五妹不必羞惭。此刻四下无人,我与你说几句实心话 “你与我不同,我爹与我娘只得我一个女儿,向来把我当作男儿养的,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人没见过。而二叔与二叔母待你如珠似玉,但望你能在家里平安喜乐一辈子的,不舍得你吃苦受罪。你见识不多,一时想不周全,又有何奇怪。 “日后你不必妄自菲薄,若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便是。这些事说来复杂,实则见得多自然就通透了。 “只一点,倘若一时没有为你解惑,也望你信我、遵我。我们姐妹齐心,必能达成所愿。记住,你不会永远是如故,但你永远是傅三顾。” 如故垂泪半晌,方压抑着泣声,苦笑道“三姐,你可知从前我很不喜欢你” 傅三苏一人才华横溢、风华绝代,衬得傅府其他姐妹都黯淡无光,无论去到何处,人们提起傅府千金,只想起傅三苏一人。尤其遇着郎君们,他们第一眼也总是寻着傅三苏而去,这怎不叫人嫉妒 苏缚只是一笑“我只知道你们虽与我不太亲近,但对外也多是护着我的。”又执起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温言道,“况且,便是那时你对我有些女儿家的怨言,到今时今日又何足挂齿呢” 如故不由自嘲地嗤了一嗤是啊,家破人亡、生死相隔、千里逃亡、沦落风尘,与这些相比,女儿家闺中的伤春悲秋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目中浮泪,释然一笑“三姐说得对,是我没看透。”偏还沉浸在自己的一隅而不自知,实在可笑可怜。 她突地跪下,大礼相拜。 苏缚忙要扶她起来,她却坚持磕了个头,郑重道“从今往后,如故必信你、遵你,再不会自以为是。” 至此,她终于放下心中最后一点芥蒂,完完全全抛掉了傅三顾的影子。 此刻的如故宛如新生。 苏缚不欲她耽于伤心,将她扶起后,转而问起林大郎的动静。 如故道“方才门房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已经回了。” 苏缚点头“那我们便带上点心,去向他们赔个礼罢。今日若不赔了礼,大嫂恐会以为我们心中怠慢她哩。” 主仆二人遂提了篮子,往一方院而去。 这一去,谁知却惹出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公道 林府因着人口简单,底蕴浅薄,各院匾额处都空着,并未题字。寻常只说是员外爷院子、大郎君院子或是二郎君院子即可。 自从白露嫁进来,大郎君院子才终于挂上了匾,不知请了哪位大家题的字。大约是依据白露之名,取“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意,将好院子傍着荷塘,相映之下,倒也有些雅趣。 两人行至一方院,院门正要落锁,如故忙将门挡住递话。 看门的老儿姓金,说是天色已晚,要禀告了大郎君与大少夫人,看他们见是不见。 苏缚主仆便等在院门口,半晌,那金老儿出来回复说“大郎君与大少夫人已经睡下,大少夫人身子重,实不好搅了她困觉,二少夫人明日请早罢。” 苏缚早已料到白露肚量狭小,定是要给她难看的,因此倒也面色如常,只对那老儿道“是我心急赔罪,却来的不是时候,反而叨扰大哥大嫂了,还请金老将这篮子代为转呈给大哥大嫂,聊作赔礼,多谢了。” 如故忙上前一步,将篮子掀了盖给他看“这里头的点心名为金玉良缘,是京师味仙楼师傅传出来的手艺,因是将金澄澄的玉米粒细细碾碎了和面,内馅儿混了芋泥、绿茶粉等物,做出的点心看着如金镶玉般,十分好看,故此得名。 “大郎君与大少夫人郎才女貌、伉俪情深,与金玉良缘十分相称。是以二少夫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送来,还望金老代为转告一二。” 说罢,连同几个大钱一起递过去。 金老却连连摆手,扯着嗓子道“你这小娘子说恁多话,小老儿我哪里记得那许多。莫不如你们明日再来,自去与大郎君、大少夫人说过。” 如故只道那白露不耐烦与她们做戏,便收回手预备回去。 谁知这时门内却突地站出一个人来,口气颇为不悦地质问“金老,门外站的什么人你不知四娘子已经睡下了么,怎地还在此与人聒噪” 白露在家中行四。 外人提起她可说是“林白氏”或是“白四娘”。 家中下人出于尊敬,一般都道声“大少夫人”。 亲近的贴身女使才唤一声“四娘子”。 苏缚虽未与来人说过话,却因此猜出她的身份,便扬声道“可是景虹”一起用饭时,她听白露唤过这个名字。 景虹仿佛才认出她来,从金老身后走出,诧异地道“二少夫人这么晚怎地来了金老你如何不通报一声” 金老此人有些迂气,不识得景虹这话里的门道,一听之下,不由喃喃抱怨“恰才我往里递过话的,你们自己不知晓,与我何干” 却是没人理会他。 只有苏缚很识趣地为他开脱“是我来得鲁莽了,金老只是善尽职责而已,怪不得他。” 金老听了立时斜睨着景虹哼一声,颇为鄙视了一番,而后才转过身走,将院门让给这三人。 景虹知他是个倚老卖老的,也不理他,笑着问苏缚主仆的来意。 苏缚把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景虹立刻恍然大悟“二少夫人真是有心了,只是我家四娘子不知你要来,白日里又因生着闷气,有些动了胎气,已然同大郎君歇下了也罢,二少夫人可否稍候片刻,待我去看看四娘子,若是她还未曾睡着,你倒可进来,也免得白跑一趟了。” 苏缚自是推拒,直道“惶恐”,又道“怎敢扰了大嫂的清梦。子嗣为大,大嫂既已歇下,我明日再来便是”,而后命如故将篮子呈上。 如故重将“金玉良缘”的典故说了一遍。 景虹连声道谢的接过,又代白露再三致歉,还说要送她们回去。 苏缚请她留步,托辞要赏夜景,与如故慢慢地往回走去。 主仆二人本就是来走个过场,顺带试探白露其人的,心知景虹是白露有意使了来削她面子,并未将这份难堪放在心上。 景虹却提了篮子,一脸邀功的回禀白露“四娘子,二少夫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京师味仙楼的点心给你作赔礼,我把你动了胎气之事告诉她,请她明日再来一遭,好好跟你赔罪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应下,灰溜溜地回去了。” 林大郎听了道“到底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白露斜靠在床上,手中拿了一册诗经,闻言颇为不乐,刺刺地道“林金元,你说的什么话她今日如何当着你爹娘的面给你娘子难堪,你都忘了么” 林大郎知她发作起来难以收拾,忙搂了她道“我知你委屈了。不过,她初进林家,只知道嫁鸡随鸡,一时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况且,她不是已经诚心认错了么所谓家和万事兴,你又是长嫂,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莫教爹娘知道了为难。” 白露听他句句为苏缚辩解,不由大恼,将书一扔,直起身道“林大郎君原来身价恁般低廉,一篮子味仙楼的点心就能把你收买了。” 林大郎听得眉头皱起,还未来得及开口,白露又劈头盖脑的给他砸来“你还道你这弟妹是个诚心的,若当真诚心,为何整整半天都不来,临到此时才惺惺作态的提了一篮破点心来当我白露是乡下丫头,稀罕她京师的玩意儿么” 林大郎敷衍道“她不是要先做点心再来么况且那时爹娘又唤她过去说话,她一时顾及不过来也是有的。” 白露更恼,愤愤的道“你倒和得一手好稀泥,得了好名声,却有谁来为我讨个公道你娶我回来,便是让我受委屈的么若是如此,我不如明日就回娘家去,也免得碍着你兄友弟恭了。” 他这娘子乃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迎进家门的,比请神还要更礼敬三分,现下更是挺着肚子似个金疙瘩的,哪敢由得她气冲冲地回娘家去 林大郎少不得抱着她使劲哄了几句,见她还是瞪眼咬牙的模样,忙暗中给景虹使了个眼色。 景虹会意,上前打岔笑道“我倒是为四娘子高兴。” 白露疑惑地看着她。 她压了声音又道“这二少夫人前倨后恭的,想必是回去之后问了左右,知道这家里谁惹不得,才忙赶着过来赔罪。再者,这次她既服了软,日后在你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儿,我怎不为四娘子高兴” 白露气性稍缓,却依旧气鼓鼓地撅着嘴,哼道“她低头又如何明日我便告诉她,若要教我消气,必得叫林宝元那厮来跟我认错方可。” 自她嫁进来,林家上下莫不将她供着敬着。唯有这泼皮,从来在家里耍横,与她过不去,却从来没道过半个“错”字,她一直耿耿于怀。 景虹笑道“你何必与二郎君较劲四娘子你想想,京师点心恁般多,二少夫人为何独独做了这道金玉良缘来怕是因心中对二郎君不满,羡煞你与大郎君琴瑟和谐的缘故。你说这二郎君可怜不可怜” 林大郎听得心中一动。 而白露听得“二郎君可怜”这句话,不由嘲弄地笑了一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若不是他大嫂,何必与他这泼才计较这许多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地好。” 林大郎也道“娘子管那贼骨头作甚你如今金贵得很,不需理会那腌臜泼才,只需给我养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林家上下必然对你感恩戴德。” 白露嗔怪地白他一眼“我才懒得费神管他。只是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恐怕你这好弟弟今后惹出了不得的祸事来,才想敲打敲打他的。” 林大郎当即起身,照那书生的姿态作了个揖道“娘子所虑甚是,我这就去找到那厮,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也好顺道为我娘子讨个公道” 说罢,当真抬脚往外走。 景虹忙道“大郎君,现下不早了。” 林大郎道“无事,二郎便是要睡,也必得等我与四娘讨过公道之后。” 白露心头得意,也不拦他,对景虹道“由他去罢,我委屈时,他若不知道为我讨公道,我还嫁他作甚” 林大郎出了一方院,循着小径便向林二郎的院子而来,却一路东张西望,似在找什么人。 一路疾行,终于在半道见到苏缚主仆,他登时一喜,忙上前拦住路,跟苏缚见礼“弟妹请了。方才你大嫂身体不适,情绪不佳,怠慢了你,大哥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请弟妹千万莫要记恨。” 苏缚自然口称不会,又问白露身体如何。 林大郎说并无大碍,再谢了她的点心。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林大郎着意瞟了如故一眼,道“弟妹,我有一件要事想单独请教于你,不知可否” 苏缚主仆交换眼色,彼此都是意味深长。 苏缚点点头,如故当下便退了十几步,远远替他们守着。 她方才端端正正的行礼道“请教不敢当。大哥是做大事的,所问必是要务。若苏缚知道些什么,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大郎面色微尬,沉吟片刻,想到景虹说她羡煞自己夫妻之事,清清嗓音,壮着胆子道“其实是有关宝元之事。我知道你是个温柔贤淑的,嫁给我那不成器的二弟,实是委屈了。 “他平日颇多顽劣,我今日听说他洞房时也不晓得温柔,对你粗鲁有加,甚是担心你的身子。我爹娘对你颇多寄望,我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由着他胡闹伤了你。你若有什么委屈,不妨告诉大哥,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白露哪里知道,她官人说是来讨公道,却不是为她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捉奸 面对林大郎的示好,苏缚当即退了半步,低头回避。 大伯子关照弟妹无可厚非,然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还特意关照到弟妹的洞房之事,这其中的意思实在是不能再露骨了。 其实京师豪门之中也不乏扒灰、养小叔子之类的丑事,不过,如故说林大郎对她或有不轨之心时,她还以为林家既如此看重白露,这位大伯应会顾忌一二,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越矩之事。 没想到她才到林家第二天,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胆大包天的跳了出来可见平常他也并不怎么把林二郎放在眼里。 相比林二郎那泼皮,这林大郎目无亲情,不顾人伦,禽兽心肠,其实更让她不齿。 不过,此事若是操控得好,这林大郎其实大有可利用之处。 她一面思量,一面沉声驳道“大哥慎言,我与官人并无此事。现下天时已晚,大哥若无要事,请容苏缚告退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林大郎连忙出声将她叫住。 在他看来,这苏缚虽有避嫌之意,却没有似贞洁烈妇一般愤然喝斥于他,已然说明她是个有隙可乘的。 要么她是个脸皮薄、爱惜名声的。便是心中有些抵触,若是私下里被强行了,她也定然不敢声张,只能忍气吞声,被他所挟。 要么她初为人妇,就被人当面说破房中之事,一时惶恐害臊、羞恼心虚,有些慌张失措罢了。 若当真如白露所言,这妇人在床事上有恁般的大胆热烈,必定挨不过空闺独愁,更受不住二郎那厮的凌虐,早晚是要偷汉子的。 与其便宜了外人,莫不如他一早在她落寂时体贴一二,诱她对自己生出依赖之心。他再设个局哄她来,威逼利诱,半推半就的,此事也就成了。等得她日后食髓知味了,只怕还要主动向他求欢哩。 想及白露所言,林大郎禁不住在脑中勾勒苏缚在床笫之间衣衫轻解、奔放浪荡的模样,一时心中暗热。 他不由得放轻声音道“弟妹莫怕。大哥是真心想要关照你。你的痛楚,我其实感同身受。你大嫂自恃身份,时时对人非打即骂,大哥我其实过得也苦啊。 “可惜月老待我刻薄,没为我牵来个似弟妹这般温柔的可人儿,否则我何至于遗恨终生” 话说得半真半假,林大郎自己却是真有些动情了。 苏缚为今后计,已然忍耐半刻,到此时终是忍不住,径直打断他道“大哥喝醉了罢,怎地胡言乱语起来。我既嫁得林二郎,他待我亦没什么不好,我自当谨守妇道。今夜之事,我也只当未曾听见,还请大哥自重。” 林大郎知道有些女人不能逼得太急,忙将面容一敛,正色道“弟妹,大哥日后将执掌林家,并非那等荒淫好色之徒,否则也不会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此次实乃二郎造孽,只可怜了弟妹恁般好的娘子,我身为大哥,见之不忍,又同命相怜,方才想要关照你一番的,你莫多心了。” 苏缚见他欲擒故纵的,心下冷笑,面上却幽幽的叹道“大哥虽有好意,却实在逾矩太多。这世上哪有大伯过问弟弟、弟妹房中之事的话若传出去,苏缚还怎么做人若大哥当真怜我,且教大嫂莫要记恨于我,苏缚便感激不尽了。” 林大郎一面道“自当如此,弟妹放心”,一面将一个钱袋递过去“二弟惯于挥霍,爹娘将他托于你手,你必用度艰难。这些银子你且收下,若是不够,再来与我说一声就是。” 不等苏缚推辞,又着重强调道,“这只是做大哥的对二弟与弟妹的一点心意,你莫多心。” 这其中暗藏着心机苏缚若是不收,日后短缺银两的时候,少不得要想起他来。若是收下之后,用惯了他给的银钱,又何愁她不来投怀送抱。 林大郎正想到得意处,突听得一人猛喝一声“好一对奸夫”不禁手上一抖,钱袋摔在地上,“铮铮嘡”一阵响。那小腹也是一阵热胀,几乎吓得当场尿流。 苏缚等人同时别过头去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二郎。 原来他一路冲去找到林员外,撒泼打滚、赌咒发誓、极尽无赖之手段,逼着他爹为他起业出钱出人出力。 林员外早被苏缚点醒过,这次誓要逼他成材的,不仅不予理会,还唤了下人来直接将他丢出院子,而后“哐嘡”一声给院门落了锁。 那林二郎也是个浑的,绕着院子走了半圈,找了个好地方翻将进去。这次,他也学乖了,不去找自家阿爹,而是偷入里屋,找到自家阿娘。 往常但凡他诉诉苦、求求情,大不了再说几句甜言蜜语、编一通胡话鬼话,总能哄得他娘摸些银子给他。 谁知这次他娘也变得铁石心肠,他连嘴皮都磨破了,等来的却始终是一个“不”字。 便是听他说得实在心疼了,林夫人却还是苦劝他先踏踏实实把事情做起来,但得日后有了些起色,她再去与他爹说情。 林二郎哪里肯听,倒觉得他娘已然被他打动,再磨上一磨,就可成功。 林夫人见他只管赖着不走,干脆将苏缚签字画押的字据拿了出来,并语重心长地劝他要珍惜苏缚对他的一片拳拳之心,好生振作,莫要负了这等好娘子。 林二郎这一听,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被苏缚设计了,当即怒气冲冲地跑回院子去找苏缚算账。 听说她去找大哥大嫂赔罪了,他便停也不停地往一方院奔去,恰在半路撞见了大哥与苏缚在花园里说话。 这府邸本是一个官宦之家的宅子,因家道中落卖与林家的。当初也算是家世显赫,宅子请了江南园林名师来整治,端的是清幽淡雅、移步异景,远近相宜。 这花园有山林楼阁,也有池塘小桥,曲径通幽,甚有情趣。 其时天色虽暗,却是明月当空,照得桥上二人身姿修长,好似那话本里的偷偷约会的才子佳人。 而如故因站在暗处,林二远远看过去,只见大哥与自家娘子,不见他人,心下大是狐疑,却按捺住没立刻发作,不动声色地摸过来查看究竟。 巧云一路跟着他,从自家院子跑到员外爷院子,又跑到这花园里来,真个儿跑得气喘吁吁,见了这等情景,也不由吓得不敢出气。 看了一会儿,才压低嗓音道“二郎君,我看二少夫人好似在退避,你还是莫要多心罢。” 林二郎不理她,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两人,似只耗子般在阴暗处钻来拱去。 巧云忍不住又在他耳边叽歪“二郎君,我想二少夫人应该不是那等人,否则她也不会嫁与你了。何况,你不也说她对你十分用心” 用心怕是用的歪心 林二郎听得大是不爽,一口打断她“那母泼皮给了你多少好处怎地她才进门一天,你就叛了我去。记住,夫为妻纲,便是我爹娘看重她,她还是要仰赖我的。你若不信,我明日便发卖了你,看她敢放个屁不敢” 巧云不敢说话了,只拉着脸,喃喃抱怨。 林二郎又凑得近了些,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约莫有了数。 又见林大郎拿了钱袋给苏缚,他眼光一亮,心头立时掠过一个主意,当即跳将出去,大喊“好一对奸夫淫妇” 林大郎被他吓得腿软,苏缚却是淡淡的看过来,并无异样。 林二郎扮出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咬牙切齿的道“好、好、好,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娘子,说来都是我的至亲之人,原来就是这样对我的。可还要我喝一碗毒汤,成全你们了事” 林大郎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稳住了没露端倪,清清嗓子道“二弟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与弟妹只是闲话几句,你怎么就想得如此不堪” 林二郎提高声量道“更深夜半,四下无人,你两个避开众人,特地到这花园里来闲话几句,却不是讲笑话么谁不知道,只有话本里才子佳人约见私奔时才有恁般的讲究。” 林大郎脸色难看,正不知怎样说好,就听见如故道“二郎君你误会了,三娘子与大郎君并未私下约见,乃是三娘子带着我去向大郎君与大少夫人赔罪,大少夫人却不便相见,是以大郎君才特地追来赔礼的。” 巧云喜道“我就知道是二郎君你误会了,二少夫人对你乃是真心实意的。” 林二郎见到这突然冒出来搅和的闲杂人等,脸都黑了。 林大郎舒口气“二弟你看,实在是你自己想多了。” 林二郎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似头饿得发慌的狼,听得这话,不仅不罢休,反而蹭蹭蹭冲上来,将他一把揪住“赔礼便赔礼,如何还送我娘子银钱分明是你对我娘子怀有色心,想要用钱财诱她与你欢好,你可敢说不是” 林大郎自然大呼冤枉,挣扎着想要摆脱他。 林二郎却将他抓得紧紧,还嚷嚷道“你若不是心虚,为何急着要走真是理直气壮,敢不敢让大嫂过来看看” 有林二郎这个泼才寻机发挥,林大郎如何敢让白露知道,只得忍耐着退让一步“你这泼皮,待要如何才肯放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大火 林二郎这才嘻嘻一笑,与他勾肩搭背地道“大哥总算识趣。这事要传将出去,只怕大哥你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我知你是个要脸的,你我怎么说也是亲兄弟,我自也不能太过为难于你。莫不如大哥给我这个数,权当买脸钱,此事便烂在我肚子里,从此不再提起。” 他举起右手,把五个指头捏做一处搓了搓,眉眼贼笑贼笑的,哪里还有半分怒不可遏的样子。 林大郎方知二郎做了一通戏,不过是为了讹自己几个银钱,心里既觉得他可笑可怜,又磨牙凿齿的,暗道定要将苏缚收为己用,好让这泼皮也难堪一回。 他丢下银子,气哼哼的走人。 林二郎忙活了一晚,碰得满头包后,终于在大哥这里捡了便宜,不由浑身舒泰。心中想着这份意外之财也有苏缚的功劳在里头,应去夸夸她才是,一回头却见桥头空荡荡的,苏缚早不知哪儿去了。 巧云嘟着嘴,喃喃抱怨“二郎君,你这做得也忒光棍了些,我看二少夫人这回气大发了,恐怕回去就要你好看。” 林二郎本还得意洋洋地掂着钱袋,听得这话,立时一僵,挠挠头皮,问“她真的气大发了” 巧云狠狠点头“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少夫人走的时候,脸上都浮起一层黑光,看得我毛骨悚然的。” 林二郎不知为何,背脊处竟寒了一寒,却硬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妇道人家就是心眼小,针尖大点儿事也往心里去。无妨无妨,待我回去为她开导一番,她自然知道什么是心胸开阔、明月入怀了。” 说着,又将钱袋打开给巧云看了一眼,还摸出几个铜钱扔给她,八面威风的道“拿着罢,赏你了。” 谁知巧云将钱拾起,闷不吭声的又还给他。 他大为奇怪“钱都不要了” 巧云似那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我怕我收了这钱,会被二少夫人迁怒。” 林二郎不由气闷,却又拿她没法子,哼哼哼的收回大钱,气道“前怕狼后怕虎,怪道你穷命一条,总翻不得身。” 巧云撇着嘴,在他背后低声埋怨“郎君你也莫得意,且等你从虎狼口下活了命回来,再来笑我哩。” 林二郎在巧云面前摆得一张好谱,一俟挨近自家院子大门,心头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寻思若是苏缚让人将院门锁了,他便出府去胡三那窝里挤一晚,等苏缚气过了,明日再回来跟她理论。 只是日间他在众泼皮面前,将那苏缚吹得温婉大度、极尽体贴的,当晚就被灰溜溜地扫地出门,面子上须有些不好看。可得寻个什么妥当的说辞,多少在人前敷衍一番才是。 他满腹心思地走近院子,伸手一推,院门竟毫无阻碍地往后退去。 他不禁大喜过望,思量苏缚到底是个新妇,凡事不敢闹得太过,气虽气,到底还是要留面子与他,当下心头大定,背也直了,胸也挺了,顺手将院门背后插着的蒲扇拿在手里,做出一副风流模样,一步三摇的往寝房走去。 一路过去,竟没半个人影。 林二郎只道这些下人趁着主人外出,个个偷懒去了,也没在意。 谁知转过角来,却见如故孑然立于亮堂堂的寝房门口,门神一般将他盯着,目光犀利如剑。 他厚颜一笑,抬脚想要绕过她进去。 如故也不发话,一个横步将他拦下。 他再一绕行,如故也随之横过一步,左右就是不让他过去。 林二郎甚为不满,捋起袖子,叉腰嚷道“呔,你可是个瞎眼的这是我林二的院子,你不过我娘子的一个女使,竟好大胆子拦我去路。不怕我明日发卖了你么” 如故面如冰霜的道“奉三娘子之命,转告二郎君一句今夜郎君不必回房睡了,且去耳房面壁思过,明日再来三娘子面前悔过。” 林二郎头次在自家院子被人赶去耳房面壁思过,不禁觉得又可笑又可气。 他也懒得搭理如故,干脆将下巴一扬,视她若无物,挺着胸脯就往前冲。他不信区区一个如故还能拦得住他。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腹上撞得一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雪亮雪亮的半尺长一把杀猪刀。此时虽是用的刀背,但再进一寸,那刀尖还是轻而易举就能破肉而入的。 他慌得大叫一声,跳回原处,心中一面暗骂最毒妇人心,苏缚一出招就是这般狠的,一面却知道她既早有准备,今夜想要强行进去恐怕是不行的,只能设法哄一哄如故。 他便用蒲扇叶子挡住那把杀猪刀,腆着脸靠上去,嘿嘿笑道“我知你最是个忠心爱主的,必定觉得你家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不然,我并非怀疑你家三娘子不守妇道,只是看我那大哥有些心术不正,实在可恶,特地吓他一吓,顺带讹他几个银钱,权作花销。” 又掏出钱袋来,把它搓弄得铮铮哐哐的响,再嬉皮笑脸的道“你且放心,我是最明白不过的,这银钱里也有你家三娘子的功劳,我须少不得她的份,这就要去分给她。你把路让开,我也算你一份。” 如故却看也没看那袋子一眼,半步不退地挡住他,柳眉倒竖,双目圆睁,厉声厉色的道“二郎君既知道三娘子是清白的,如何还往她身上泼脏水想必我也是孤陋寡闻,长到这般年纪才头次听说,做丈夫的还有生怕自家娘子名声不污的。 “你倒是赚得几个阿堵物,我却不得不问一句今日之事若传将出去,二郎君要三娘子如何自处” 通奸罪在前朝按律是“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本朝为革刑罚严苛之弊,将笞、杖、徒、流四刑均折为臀杖或脊杖。 便是如此,似苏缚这般有夫之妇通奸获罪,也是要脊杖十五的。女子脊杖二十就有送命的,脊杖十五就是留得命在,也定是皮开肉绽,更何况当众受了刑,苏缚还有何脸面见人 如故这一问当真是铿锵如铁、直扣人心。 林二郎纵然是个厚颜无耻的,也被她问得微显愧色,却还是死撑着回道“此事哪里就得如此严重了。本朝律法,通奸之罪是奸从夫捕的,我心里清清楚楚,又怎会将此事闹进衙门里去” 所谓“奸从夫捕”,就是“夫不告,官不究”的意思,这也是怕奸人作怪,诬告良家妇女,害得好好的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换而言之,根据这条律法,丈夫若是不去追究娘子的红杏出墙之事,便是做人娘子的真有出轨之举,也是不会被官府追究的。 林二郎也是因此才觉得,便是在家里闹出些事来也无甚大碍,所以肆无忌惮。 如故面色冰寒,眼眶血红,嘲哼一声,磨牙道“二郎君岂不闻人言可畏四个字么便是你不报官,但得亲朋好友、左邻四舍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三娘子淹死。我斗胆再问一句,你娶了三娘子就是想逼死她的么” 通奸本就为人不齿,苏缚与林大郎又是大伯与弟妹,林二郎乃是众所周知的不举之人,这等奸事不知有多遭人唾弃。 林二郎却只打个哈哈“我来告诉你知道,你这人活得实在拘束,这世上最不需计较的就是面子事。别人赞你一声好,你不多一口水喝;别人恶你一句,你也不少一块肉吃。倒不如将这实实在在的银子拿在手里,洒洒脱脱,自寻得快活,管他笑话与颂扬。” 如故被这等寡廉鲜耻之词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杀猪刀,大喝一声“你这朽木,直接砍了算了” 林二郎吓得大叫一声“哎哟,你这母夜叉。”脚下一滑,倒仰过去,心头只道“糟糕,今日要送命在此”。 却在这时,寝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苏缚沉声喝一句“如故住手”,一个大步跨了出来。 林二郎屁股摔成两半,痛得连连抽气,此时见如故被喝止,却呲牙咧嘴地爬起身,揉着臀瓣,嬉皮笑脸的往苏缚面前凑“娘子到底是心疼我的,不亏我赚了银子还想着与你分。” 苏缚已放下了头发,着一身的月白,不配一支珠钗,身姿如松地立着,映照着月色,整个人显得清清冷冷,仿佛那遗世而独立的空谷幽兰。 她闭上眼,沉沉的叹口气“官人,你太叫我失望了”无尽失落,叫人不忍。 林二郎心尖陡然一颤,不知为何突生内疚之感,却又下意识的叉着后腰,为自己辩解“林苏氏,你莫要得理不饶人。我还未曾问你罪哩。你在爹娘那里坑害于我,差点儿害得我们分文不赚,还要被逼得日晒雨淋的去做生意交差,那真是苦也苦死。亏得我当时机灵,诳了我大哥一把,总算没有落空。” 苏缚殊无表情。 林二郎却以为她听进去了,炫耀的将钱袋抛起抛落,又眨眨眼,附耳笑道“你这模样甚是勾人,我林二别的不行,主意却管够。日后你我联手设局,专哄那些好色之徒入彀,保管财源滚滚、取之不尽。怎样” 苏缚凤眼陡睁,霎时光芒慑人。 她昂起头,面色冷肃的斥道“我还道我嫁的官人就算不是英雄,也该是个急难中舍身救父的好汉,没想到却是个半点担当也无的破落户。 “只怪我眼瞎耳聋,看错了人,误以为你是个如孟尝君一般的鸡鸣狗盗之枭雄,谁知也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而已。” 说到此,她压沉嗓音,斜睨着他,似从高高在上之处俯视下来“也许应当这样说日后林家二郎便是救回了男人的根,也算不得一个真男人。” 刹那之间,林二郎面容都扭曲了,只觉得心中烧起了一把前所未有的熊熊大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六问 他算不得男人 便是治好了病症,也算不得真男人 自苏缚嫁给他林二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施展毒舌,毫不留情地直戳他的软肋痛脚。 这几年来,林二郎也不知听了多少难听话,早练成一身滚刀肉,任他人如何嘲讽蔑视,也权当过耳风,浑不往心里去的。 但苏缚并非如旁人一般是在笑话他、鄙薄他,她眼里迸射的是失望,是心寒,是摒弃。 那样的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能压得他颈项低垂、腿脚难支,一下下的直矮进尘土里去。 世人之语,他可以不在乎。 但苏缚之言,却分外的刺耳刺心。 就在前一晚,她看他的眼中还分明闪动着一丝欣赏与冀望。 他拿出那些小玩意儿,她并不以为是玩物丧志,反说他本事不凡,说她好生喜欢,还说世人以为这些玩意儿无甚大用,其中却有大智慧,非等闲之辈不能精通。 她说他只是珠玉蒙尘,说她相信只要得逢时运,他必能冲天而起、一鸣惊人。 他自己听了都不信,她却以越王勾践、韩信、太史公来作比,道他只要能够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何愁不成大事。 所有人都以为他林二废物无用,便是胡三等人也只是为他叫叫屈,只有她那样信他,自愿嫁他,甚而为他筹谋。 他知道她设下那赌局不过是激将之法,换作平常他理也不理,但那时他却一口应承下来,只因他突然有点儿想去做做她口中那个“强过她去的大丈夫”,令她有朝一日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娘子。 虽不想承认,然而相识十余日,相处只两日,苏缚确已在不知不觉间,于他幽暗已久的心中洒下了一片明月之光,照亮了他的心怀。 而正在他悄悄开始思索如何同她好好过日子时,她却施施然一转身,开始瞧他不起,预备放弃他,再收回那些明月光,将他重新打回深渊牢狱 她这是以玩弄他或者玩弄男人取乐么 这狐狸精这祸害 林二郎越是深想,怒意越是如烈火烹油一般不断炸裂、难以遏抑,口鼻中呼哧呼哧,喷出的气息滚烫灼人。 如故眼见他眨眼间就目眦欲裂,血红欲滴的,仿似化身暴怒的野兽,禁不住咽了咽唾沫,握紧了手中的杀猪刀泼皮若真的耍起横来,难保不会出人命。 苏缚却若无其事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并示意她让开道路。 如故颇有些不甘地垂下刀,还未来得及让步,就被一股大力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对直撞到门板上。 等她终于稳住身形,才发现林二郎已经一个纵身冲到苏缚面前,伸臂将她困在朱红的柱子上,杀气腾腾地质问 “是,我林二小人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偷鸡摸狗、讹几个臭钱,实难登大雅之堂。可我因何做下今日之事那也是因为你昨个儿设下赌局,激我赚银子养你。如今我如你所愿赚回银子来,你又做下这般脸色,还斥我不是个男人。 “林苏氏,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告诉你,你既嫁了我,日后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如今才来嫌弃我本事浅薄,做不得英雄,已然晚了” 没想到林二郎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苏缚不禁微微一愕。 她抬起眼来细细打量,这张惯常一脸赖相的面容上,此时深深刻着一道道受辱而生的愤怒与不甘。 果然,那样的过分之词,应是伤及他藏于最深处的男人自尊了罢。 不过,她并未打算道歉。 相反,她心如止水,声如金石“你错了林二郎,我并非嫌弃你本事浅薄、做不得英雄。 “在我看来,鸡鸣狗盗也是一大本事。汉高祖刘邦比你更无赖三分,时人无不骂他一介竖子,他却能为人所不能,终结乱世,开创一番大业。 “而你林宝元做的却是什么你又不缺吃,又不少穿,却为了几个破银钱,污你妻名,讹你大哥。如此用心,如此陋行,岂特大丈夫所为” 林二郎被这戮心之言戳出千万道血口,不禁拽紧了双拳,大喝一声,“砰”一声狠狠打在朱红柱子上,声如闷雷,骇得如故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来。 他似不觉得拳头发痛,怒吼道“你岂不知,俗话有云成大事不拘小节。” 苏缚厉声喝问“敢问郎君成的什么大事” 这一问,如雷滚打,令得林二郎骤然失声。 苏缚怅然长叹“我所知道的男儿大事,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林二郎君也是大好的男儿,莫非只知道翻弄内宅阴私,赚些无良之财” 这第二问,恰如当头棒喝,直打得林二郎手指微颤,喉头发僵,一个字也回答不出。 苏缚缓缓又道“如今战乱渐平,昌平初显,北方虽还不算彻底平稳,然本朝自始就劝农兴商,积十数年之功,已是初见成效。目下,做什么营生都能赚钱;若肯动脑子,手脚勤快,财源滚滚亦是不难。 “我与你打赌,所图者其实并非激将。我只是想知道,我所嫁的郎君究竟有何志向若其后是昌平之世,他可能一展身手我苏缚余生,他可堪托付” 连续三、四、五问,好似三座大山压下来,问得林二郎摇摇欲坠,蹭蹭蹭连退三步。 苏缚却不放过他,步步进逼、咄咄逼人“你说我既嫁了你,日后生生死死都是你的人。那我便来与你说说这嫁鸡随鸡之道 “你若想兼济天下,我就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若想独善其身,我就陪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若胸无大志,只愿浪荡人世,也但说无妨,我苏缚自有本事,不需奢望于你,当可自谋生路来养活你我。 “是以今日,请官人给妾身一句准话,妾身也好知道今后该如何自处。” 如水凉夜中,苏缚轻轻一福,风起裙动,恍若飘飞,衬得那纤细的身姿尤其轻盈。 而她这第六问,却是字字千钧,万难承受。 林二郎混迹市井多年,最会卖弄嘴皮,一手乾坤大挪移、一手太极功夫耍得是炉火纯青。 此刻,他却突觉口讷言钝,半招也使不出来了。 无他,只因他心中憋着一股邪火,一股闷了多年到今日才烧起的旺火天下人瞧他不起也就罢了,可苏缚是他的正经娘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小瞧了去。 他猛地挺起胸膛,走到苏缚面前,似恨似笑地磨了磨牙,竖起手指道“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是讽我做不来正当营生、养不起你这个祸害罢了。也罢,我林二就露两手与你看看,也教你这个妇道人家知道知道你男人的本事” 说罢,人便如一阵飓风般摔门而去。 院子里的下人一早被如故严加叮嘱,都蹲在自家房里,与林二郎、苏缚的寝房离得远远,虽听得这边隐约有动静,却是谁都没露面。 只有巧云回来时经门房招呼,一直守在院门口,这时突见主子愤然跑出来,喊他几声,却头也不回,理也不理。 她不禁瘪着嘴怨道“还说我前怕狼后怕虎,你自己倒跑得跟见了鬼似的。”却也只能认命地跟上去,心头盼着二少夫人早日把伴当给林二郎找来,她好从此松快。 苏缚默然立于中庭,良久不语。 半晌,如故靠近前来,轻声道“如故已跟着过去了,府门那边早打过招呼,今晚不会放人出去。二郎君便是一时发狂,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苏缚“嗯”了一声,转身回屋。 如故却又唤了她一声,问“三娘子,二郎君真的会因此洗心革面么” 苏缚转过身,笑了一笑,无比温柔“他洗不洗心,革不革面其实于我们并无关紧要。我说这些话,主要是想他安分一些,最好找些正经事做,也免得无聊生事,妨碍我们做事。不过,若他是个有造化的,能听进这逆耳忠言,洗心革面,那我们也算是报过林家之恩了。” 这话便算是暂时给林二郎做的了结了。 如故知道苏缚从明日起便会丢开林二郎,开始着重料理经营之事,便也不再提他,转而道“三娘子,大郎君那边,虽则被二郎君吓了一吓,但我以为他贼心不死,还会卷土再来。我们不得不防。” 苏缚问“你如何能肯定” 如故道“自今日大郎君与我说了话后,我就有所怀疑,于是稍微找人打听了一番。 “大郎君不纳妾室、不收通房,并非因为伉俪情深,而是因为林家对大少夫人有所指望,他不敢轻易触怒于她。但因大少夫人自觉低嫁进来,惯常颐指气使,他其实早有不满。加之如今大少夫人有孕在身,而二郎君只讹了他几个钱,他恐怕会贼心难息。” 苏缚漠然道“他若真有这胆,你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如故应声“是”,又道“三娘子,天色已晚,早日歇息罢。” 苏缚回头看看夜空,突然问道“如故,你说林二受我一激,现下会做什么呢” 如故怔了一怔,随即撇嘴道“我想无非就是买醉胡闹之类罢,明日醒来又都抛之脑后。” 苏缚却深吸一口气“若仅止于此,那他也不足以畏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之所为可能会大出我们意料。” 如故奇道“为何” 苏缚晃晃头“没有理由,直觉而已。” 巧云若听了主仆二人的话,定会更为佩服二少夫人这林二郎所作所为果然大出如故意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变态 却说林二郎这边,因大受打击,撂下一句狠话,便摔门而出。 本想跑去找胡三等兄弟来个秉烛夜谈,倒倒苦水,谁知大门门房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找了好几个值夜的下人也没能把门房揪出来。 他不得已弃了门,准备越墙出去。 然而,林府外围与各房的院墙不同,通通都是高墙深院,墙边又光秃秃的没棵树,身上没点儿轻功很难翻过去,此外,又有巡逻的武师来回看着,就连耗子跑一只过去都要冒天大的风险。 林二郎满腔的杀气,哪里顾得那许多,提脚就往上冲。 第一次摔了个四仰八叉,第二次跌了个狗啃泥,第三次总算免于受伤,却是被丁武师带人拉住了。 巧云看着自家主子身上姹紫嫣红一片片的,比抹了胭脂还绚丽,不禁“哇”一声大哭起来。 林二郎心烦意乱的斥道“闭嘴你家郎君我还没死呢。” 巧云一边抹泪一边嚎“二郎君你把自己伤成这个样,明日被员外爷、夫人和二少夫人看见,我铁定会被发卖出去的。呜呜呜,巧云究竟做错了什么,二郎君要如此惩罚我,我好是伤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心如刀割的林二郎只能脸颊抽抽,无语望苍天。 丁武师甚是尴尬,躬身作揖道“丁某向二郎君请罪则个,方才是丁某糊涂,以为二郎君在操练武艺,未曾及时相救,还望二郎君恕罪。” 那气性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林二郎摔了一通,心中伤痛,那股气却已去了十之七八,不禁颓然往下一坐,瞅着抽抽搭搭的巧云发起愣来。 丁武师也不知他何意,又怕这位泼皮二郎一会儿又闹出什么祸事来,也不敢立时抽身,只得分了一半人手继续值夜,剩下的三人好歹守着他,免得他突然又抽筋作怪。 林二郎也不搭理他们几个,只管盯住巧云不放。 丁武师三人不知他在那巧云脸上能看出什么花来,也跟着把巧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巧云本来一个人哭得正伤心,骤然发现在场四个男人一言不发地齐齐对她虎视眈眈,不禁懵得一脸慌。 抬头一看,之前的明月也不知躲到哪片云后去了,此刻正好夜黑风高,再环顾四周,触目所及,风吹树斜影不动的只有她五个,登时吓得汗毛倒竖,一把抱了胸,惊声尖叫道“二郎君,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丁武师三人虽知道这对主仆惯常跳脱的,闻言也忍不住想笑。 谁知这时,林二郎当真站起身,眼眸发亮的一步步逼上去,与那戏文里要调戏小娘子的无赖一般无二。 巧云吓得直喘,却是先前跟着二郎君跑得腿都软了,脚下挣了几回,也没站起来,只在泥地上乱蹬一气。 按说林家家大业大,二郎君要把自家贴身的女使办了,也是可以理解之事。然而,林二人本是个废的,头晚才新婚,如今就要当着三个大男人的面办那事,这场景越看越诡异。 一时间,丁武师三人探着脖子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该是上前挡住林二郎,还是悄悄退出去成全了他。 正在此时,林二郎发话道“你莫退了,再退就落井里了。” 巧云急道“你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林二郎皱眉道“你跳井做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你过来帮我解个疑惑,郎君我大大有赏。” 越听越似要把人哄来辣手摧花一番,只是这位二郎君竟有演绎现场春宫的意思,这作派也忒豪放了些。 丁武师三人没有他这般厚的面皮,既鄙夷又尴尬,互相使个眼色,准备溜走。 巧云抱着井沿大哭“我还是跳了罢便是死,也强过被你如此羞辱。” 三人一听,登时又不敢走了。 时下,仆婢之流虽不得自由,主人家却也轻易伤不得人性命。倘若真出了人命,那衙门即刻进来查案,林二郎说不得要沾染官司,他们几个也落不得个“好”字。 三人左右为难一番,干脆捡了个隐蔽处偷偷地看。 他们打定主意只要这里不伤了性命,他三人就作壁上观巧云啊巧云,不是他们不想见义勇为,实在是这年头,抱个金饭碗不容易,那金主是轻易得罪不得的。 三人透过枝叶缝隙觑过去,只见林二郎蹲在巧云面前,一脸探究的问“我若羞辱了你,你待如何” 巧云三贞五烈地回道“我就一死了之,教知县大人抓了你林二下大狱去。” 林二郎很是失望的摇头嘀咕“这不好,我不喜欢。” 巧云如释重负,暗自庆幸自己足够坚定,方能逃过一劫。 明明已经要得手了,却突然如此轻易地放过那巧云,这二郎君究竟是何打算 丁武师三人正奇怪,一没留神,那林二郎已一个转身蹲在他三人面前,阴嗖嗖地问“我若羞辱了你们,你们该当如何” 丁武师三人也曾听说一些贵人确有娈童之举,但据说所狎的也尽是些美少年。他三个俱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林二这泼皮竟也能生出歹心来,大约是因不能人道,生生憋成了个变态,真是好生恶心 三人一身鸡皮疙瘩落得满地,暗中直呼飞来横祸 早知如此,他们何必在此围观,徒惹出这么一桩腥臊事来。 两个普通护院直想一拳打死这厮,却又怕过后林家报复,一时磨着牙,齐齐望向丁武师这个护院之首,指望他拿主意。 丁武师年轻时也曾名震江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哪容得人打他屁股的主意,当即化身怒目金刚,瞪眼吼道“大胆林二,我丁某自入林家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丝毫懈怠,自认也算对得起员外爷与夫人的知遇之恩了。你胆敢如此辱我,须怪不得老夫再断了你剩下两条腿。” 其余两人同仇敌忾,一齐护在丁武师左右,抽出棍来,杀气腾腾地准备出手。 林二郎也吓一跳,退后半步,莫名其妙的道“丁师父,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不过是虚心求教,若有那句话冒犯了你,直言就是,我这里先赔个不是。若你们为我林二解了疑惑,我还要提谢礼来与你们哩。” 丁武师三人怔了一怔,问“你当真只是求问” 林二郎痛心疾首地道“不然还能如何我林二一向光明磊落、光风霁月,你们竟看不出我目下是何等的求知若渴” 丁武师三人个个心道你林二撒泼打混、混吃等死倒是一把好手,哪里有过求知若渴的时候。 却都客气地没说出来,丁武师已然算是作答,其余两人便异口同声的回道“我等血性男儿,但得被人无端羞辱,必与他不死不休。” 林二郎问“倘若你们打他不过,又该当如何” 其中一人道“士可杀不可辱,便是舍了命去,王某也要讨回公道不可。” 林二郎撇着嘴摇摇头“人死一场空,讨了公道也没个鸟用,不好不好。”转头又去看下一个。 另一人答道“俗话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之善。我李某若被谁所辱,又打他不过,便设法去找个法子迫他自来磕头认错。” 林二郎大感兴趣地追问“若你找不到法子呢” 李某人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不与他明着对上,暗中做些手脚,阴他一把,叫他有苦无处说去。” 林二郎觉得此人之话大合心意,高声大赞,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几下。 李某人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二郎连道“当得,当得,兄弟甚有头脑,我林二还想再请教,倘若连阴私手段你也胜不过他呢” 李某人霎时被难住,“呃”了一声,下面便没有了。 王某人插嘴道“也是有法子的。既然斗不过,我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一想到他这个清平县响当当的第一泼皮,有朝一日竟会因为惧内有家不敢回,林二郎顿时觉得无法直视这个念头,转头鄙薄道“苟且偷生,算什么大丈夫” 被林二郎这个废人鄙视“算什么大丈夫”,王某人不由讪讪。 那李某人憋笑憋得面红筋胀,几成内伤。 丁武师却是对林二郎刮目相看,铿锵道“二郎君说的不错。我等热血男儿,只要一剑在手,便可快意江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纵然一时斗那仇家不过,那也无妨,我大可十年磨一剑,卧薪尝胆,待得身怀绝世武艺,天下无敌,还何愁不能报得大仇” 林二郎茅塞顿开不错不错,那苏缚不就是凭着她武艺高超,才强压他一头、在他院子里横行霸道的么。 若是他能练就一身无双武艺,那祸害便是再狡诈百倍,他索性直接将她压在床上,想啵一口就啵一口,想摸一把就摸一把,她也奈何他不得,该是何等快活 至于那经营之事,他是自小随他爹学起的,清平也是他的地头,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胜得过他 如此,他文成武就,全都压过她去,看她还敢道自己不是大丈夫真男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宅斗 一念及此,他禁不住在大腿上重重一拍“说得有理。丁师父,莫不如你收我做弟子,我定要练至天下无敌,为师父扬名立万。” 挂一个师父名头,员外爷那边便要多发他一份束脩。 丁武师大感振奋,连声道“好”,又激励这个弟子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二郎君既有如此大志,老夫便传你本派绝学,你若能持之以恒,积十年之功,必可威震江湖啊。”说罢,哈哈大笑。 李某人与王某人齐声道贺。 林二郎打个哈哈,道“师父,弟子想跟你商量则个十年太久,可有法子打个折否” 丁武师忍不住拧眉“武艺之途,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容不得半点儿偷奸耍滑。你若想天下无敌,必得将每一招式练至极致,否则就怕过招之时,失之毫厘,遗恨千古。” 林二郎了悟的点点头,贱笑道“无妨,其实我也不急着天下无敌,能够使我一雪前耻就足矣。” 丁武师谨慎的问“不知你这仇家是何等人也” 林二郎做得高深莫测的模样道“不瞒师父,此人姓戚,名梓,江湖人称河东狮,一招狮吼功,使得端的是炉火纯青。弟子已两度大败,还请师父务必传我绝世之功,镇过那河东狮去。” 丁武师唬了一跳“你的仇家是个大和尚”若是这泼皮招惹上少林寺了,那这个钱他也挣不得了。 林二郎眼一斜“我何时说过我的仇家是个大和尚了”真当他废了,就只能跟出家人打交道了么 丁武师道“狮吼功乃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你说那人能把狮吼功练至炉火纯青,那除非是自小在少林寺练起,否则绝不能成。所以,那仇家不是个大和尚,却是谁” 林二郎摆手道“那人留着头发,绝非是少林寺的和尚。” 丁武师略一犹豫“就算不是少林寺的和尚,那也定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而且多半受长老青睐,这来头恐怕不小。” 林二郎一听就知道丁武师在顾忌什么,手臂一伸,搭在他肩上道“师父且放心,弟子已将这人的底细摸清楚了,他其实并非少林寺俗家弟子。只是方才弟子略微夸张了些许,他的狮吼功其实也不过尔尔,否则弟子现下还怎能活蹦乱跳的只要师父教我真功夫,那河东狮定然不是弟子的对手。” 丁武师听说,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林二这厮素常坑蒙拐骗的,这回约莫是撞上了硬茬,吃了大亏,才想找回场子的。依他的赖性,这人手艺若是精深,被一再挑衅之下,须是留不得他性命的。既然如今他还能为祸人间,想来那人的功夫也是有限得很。 再一想江湖上似乎也未听说过河东狮戚梓这个名头,多半只是个小人物,不知在何处偷学来少林绝学,唬唬林二这种泼皮足够,行家面前却未必得用。如此,由他来教教这林二也还无妨。 想通此节,他放下几分心来,却故意捋须慨叹“若是能将狮吼功练至炉火纯青,连我也不是对手,你拜我为师,也不管用。不过此人虽然学艺不精,但到底是少林绝学,你那手三脚猫功夫如何敌得过他去老夫我未曾与他交过手,也不敢说必定能胜得过他,如此,你还要拜我为师么” 林二郎爽快的道“师父尽管教就是,弟子若还是不敌,也不怪师父。” 丁武师趁势道“也罢,老夫就尽力而为。若你真有天分,师父日后便为你寻个能镇得过那河东狮的名师去。” 林二郎大喜,当即拜了师,又道“朝夕必争”,便连觉也不困,当即练将起来。 王、李两位护院先还以为他一时新鲜,练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走人。 谁知他当真认认真真,一招一式毫不马虎,直练了一个半时辰,待到鸡鸣报晓方才收手。虽则练完之后,腿脚走路都发软了,却还咬牙道明早再来。 丁武师老怀欣慰,以为这弟子一朝顿悟,勤奋努力,必将一飞冲天,忙喜滋滋的向员外爷夫妇报喜领赏去了。 巧云吹了一夜凉风没睡,哈欠连天,鼻涕涟涟。 主仆两个俱都东歪西倒的走回来。 一进房间,林二郎二话不说,径直把床霸住,道一声“莫要吵我”,便开始蒙被大睡,须臾已是呼声震天。 苏缚早已起床,打扮停当,正准备去寻他回来,一起向员外爷夫妇请安。 见他这般模样,问了巧云两句,知道他往日请安不请安也是随心情的,又知道他昨日都做了些什么事,倒也不去搅扰他的瞌睡,打发了巧云去歇息,带了如故自往员外爷夫妇的院子而去。 进门之时,林大郎与白露已然到了。 苏缚与诸人一一行礼。 方才落座,白露便一声冷笑,道“弟妹,爹娘既将二弟托付与你,你应当善尽教养约束之责才是。二郎往日里混闹便算了,如今还招惹上江湖人士,打打杀杀的,好生吓人。若是有朝一日我们林家被人打上门来,吓坏爹娘,你们夫妻二人该当何罪” 因如故说得简略,未曾提起这一节,苏缚也不知其中因由,便正声道“大嫂请息怒,此事我也是头次听说,尚不知来龙去脉。不知大嫂是从哪里听说,可曾查证过” 白露知她是说自己在蜚短流长,不禁面露讥讽之色“这事却不是我在造谣,而是二郎自己说出来的。你若不信,问问爹娘便知道了。” 林员外忙道“不过是个学艺未精的江湖人士,想来本事也有限得很,不须计较的。倒是二郎经此一事,能够发奋图强,也算塞翁失马了。” 林夫人连声附和。 白露却道“爹娘慎重。我娘家家祖曾有言,凡白家子弟,德才须得相配。德行不足,才能愈大,为祸愈深。二郎未习功夫已是目无尊长,待他武艺高强了,岂不是会为祸一方” 林夫人不悦地道“二郎习武,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保护家小平安,这是好事,怎地就目无尊长、为祸一方了” 白露先不说话,向四下扫了一圈。 林员外会意,挥手让人尽都退出去。 白露方压低声音,嗤笑道“爹娘想是不知道罢,昨夜大郎去寻他说事,他竟无端污蔑大郎,说他对弟妹抱有企图,因此闹了一通,却是藉此讹他钱财。敢问爹娘,若是此事传将出去,外人将如何看我林家他如此行径,算不算得目无尊长、为祸一方” 林夫人霎时呆住。 林员外震怒,拍案而起“那厮果真做了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白露得意且挑衅地看向苏缚“爹娘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弟妹。弟妹若是不知道,我们还可以请二弟来当堂对峙。” 一时,所有人都看住了苏缚。 苏缚不慌不忙地抬眸,轻轻将林大郎一瞟,只见他碰了杯子低头喝水,头也不抬,不由轻轻一笑,柔柔的道“大嫂,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罢” 白露见她不敢呛声,以为她心生怯意,自觉胜券在握,盛气凌人地道“能有什么误会不如你来同爹娘分说分说。” 苏缚笑道“正是要与爹娘、大哥大嫂分说此事。好教爹娘知道,昨日大哥确实来找过二郎说话,当时我也在场的,却并未见到什么污蔑、讹诈之事。大哥过来是训斥二郎粗鲁的,说他惯会胡闹,不晓得温柔,教他要晓事一些” 林大郎听她说得这几句,不由心惊肉跳,正要辩解,却听得她继续道“至于钱财之事,我们并未曾见过,不知大嫂何出此言” 白露柳眉一竖,冷笑道“弟妹是新妇,或者还不知道,二弟撒泼讹钱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家大郎看在兄弟情份上,时常接济于他。他却贪得无厌,需索无度,大郎一时不愿应承,他就谣言中伤,硬行讹钱,林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又放缓了声量,嘲弄地道“二弟妹,你大哥人就在此处,嫂子劝你好生想想,二郎昨晚当真没有拿他大哥的钱袋子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耳目 苏缚面不改色的道“那是自然。大嫂或者还不知道,昨日二郎已与爹娘说定,日后要自己做事,不需林家一分一毫。想来这事爹娘已然告诉了大哥。纵然昨夜他一时后悔,混闹一通,大哥应该也不会拿一个铜子给二郎罢” 林员外忙点头道“确实如此,昨日大郎回来见我时,我已告知于他。他也应承了不再给二郎银钱。不瞒你们,昨日二郎其实来找我与你们娘,我们就未曾心软。” 白露措手不及,正在急思对策,就听苏缚笑着又道“大哥既是应承过,当是不会有所违背。那钱袋子若是当真给了二郎,莫非大哥果然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才被他讹了一回” 她一边说着,一双妙目含笑地看向林大郎。 林大郎却是魂儿都吓得飞了,忙摆手道“并无此事,并无此事,一场误会。” 苏缚轻抚胸口,吐口气道“我就说罢,果然是场误会。大哥日理万机,稍有疏漏也不奇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了,只要消除了误会,那倒无妨。” 白露心中大疑,横眉冷目的对住林大郎。 林大郎忙低声附耳道“此事确有误会,待我回去慢慢与你说来。爹娘这里,不如暂且赔个礼,就此作罢。” 白露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下,将头一昂,振声道“此事或是我误会了,但那位江湖仇家却是他自己讲出来的,须做不得假罢听说那位仇家身负少林绝学,若是哪日寻仇而来,祸及整个林府,又该当如何” 苏缚听着这祸端似乎不小,也不禁微微蹙眉,却面上不显,平心静气的问“爹,可知那位仇家姓甚名谁,有何底细” 林员外道“听丁武师说了,此人姓戚,名梓,江湖人称河东狮,会一招少林功夫狮吼功,不过据说学艺不精,威力也只尔尔。” 苏缚凝神一想,登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白露并不知这其中的典故,只以为苏缚无话可说,趁势道“便是那个仇家学艺不精,到底背靠少林寺,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靠山。爹娘,忠言逆耳,为了我林家乃至今后的林家子嗣,儿媳少不得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富之家尤应如此。历朝历代,多少家族乍然暴富,却富不过三代。为何乃是因为父母溺爱,不行规矩,子孙恣意妄为,最终败尽家财。我娘家家祖曾位极人臣,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留下家训,教子孙世代相传,是以白家才能够清白传家、人才辈出。 “林家如今看似兴旺,其实不过是因为人口简单,尚易操持。可你们一直只以宠溺二字对待二郎,他如今连每日来向爹娘问安也做不到,孝道全无,更时时招灾惹祸。他日林家败落,定是由他而始的。” 这话说得严重,林员外夫妇顿时又面露踌躇。 他们千方百计迎了白露进门,就是想要学习世家,培养人才,不仅要传承家业,还想林家子弟能晋身仕途,让林家也能一跃成为书香之家。 大郎媳妇此言甚有道理,但若是遵照执行,难免就要惩罚二郎。若是心疼幺儿,罔顾白露的建言,岂不是要令林家倾颓 实在是好生为难啊。 白露见员外爷夫妇有所意动,大为得意,正要继续再说几句,让他们下定决心,好好治一治林二这厮,苏缚却抢先发话。 她道“大嫂所言甚是。我在京师时,贵人们也是如此说的。二郎从前行事荒诞,如今既已成家,又要立业,自该尊孝守礼了。大嫂出身书香世家,定的规矩必然是极好的,日后大哥怎么做,二郎一定学着照做。” 话音甚有诚意,其中的意思却是,随便你定什么规矩,总之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这自然不是白露要看到的,她急着想开口。 苏缚却加快语速、提高声量的抢道“我知大嫂有些信不过他,苏缚也不敢担保他立时就能改头换面,但我们已是他最亲之人,还请爹娘和大哥大嫂宽容以待,多给他一些时日,我相信他必能浪子回头。 “我身为他的娘子,也在此请命,请爹娘将那桩江湖恩怨交给儿媳处理,苏缚保证将此事料理妥帖,不留丝毫隐患。” 一番话入情入理,且好话歹话都教她一人说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更令众人呆滞的是,苏缚一介弱女子,竟敢一力承担的将那桩江湖恩怨揽在身上,还保证料理得妥妥帖帖,不留丝毫隐患。 她到底哪来的胆量 她莫不是以为江湖人士就是些卖狗皮膏药的,随意给几个银钱就能打发掉的罢 林员外不忍驳了新妇的面子,清清嗓子,斟酌语句的道“二郎媳妇,这些江湖人士一向粗野得很,你一个娇滴滴的妇人,怕是不太适合同他们打交道,还是让爹找人去处理此事便是。” 苏缚笑道“爹娘,你们若说别人,或者我还不敢揽这桩事,偏偏这位河东狮我是熟识的,当年也是我爹的旧识。我估摸着他是来寻访我的,也不知是缘分还是狗血,偏偏遇着了二郎。虽不知他二人有何过节,但想必我出面说明,他也不会计较了。” 原来如此。 林员外夫妇同时舒口气。 林夫人道“那此事就交托于你了。” 林员外也对众人道“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大郎媳妇如今是双身子的人,经不得饿,这些糟心事就不提了,我们还是用饭罢。” 白露满腔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想要强提,众人却都起身去用饭了,实在不合时宜,只得恨恨作罢。 却说林二郎才呼呼睡了半刻,忽听得有人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迷迷登登一睁眼,就见床头站了个人,五短身材西瓜肚,猪头猪耳的,俯身望着他,目中甚有些垂涎之色。 他骇得大叫一声,想也不想地对着那张猪脸打将过去。 那人“哎哟”一声往后倒仰,随即哭兮兮的嚎起来“二哥,你怎地打我” 林二郎翻身爬起,定睛一看,讶异道“胡三怎地是你你摸进我家来做什么” 胡三捂着半边脸,委屈巴拉地道“不是二哥你昨日唤我过来,给嫂子办事的么” 林二郎皱眉一想,似乎自己确实在推杯送盏之中提了一句,因喝得酒酣脸热,后来就忘记了,不料胡三倒记得一清二楚。 虽是自己的失误,他却还是看胡三不顺眼,磨牙质问“便是唤你来听差办事,你如何不经召唤就进来寝房这里须知你嫂子也是住这里的,莫非你还胆大包天,敢来偷香窃玉” 要是他敢生出这等歹心,他非生撕了他不可 胡三连呼“冤枉”,道“二哥说的什么话,我胡三虽大字不识,但廉耻二字还是认得的,便是二哥你在外找个相好的,小弟也是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的,更何况是二嫂哩。我是问过门房,知道二嫂出了院子,只有你在房里,这才来找你说话的。” 他们兄弟在外厮混时,一向没个讲究,同吃同卧也是常事。谁得今日林二郎招呼也不打,就同他讲起规矩来。 胡三暗暗捧着自己的小心肝,只觉得好生委屈。 没曾想林二郎听了这番话,不仅没赔个罪,反而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破口骂道“干你鸟,尽想着什么腌臜玩意儿。我何时在外找过相好的你须坏不得我名声” 他这个娘子厉害非常,还没进门就诱着他爹娘绝了他休妻、另娶、纳妾的路子,他若不万事小心一些,万一落了把柄在她手中,不知要被她怎么玩死呢。 胡三也暗骂自己说蠢话,忙做贼心虚地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不过,嫂子不还没回来么二哥你何需恁地紧张” 林二郎瞪他一眼,一脚蹬过去“还杵着做什么自己滚出去” 胡三连声应“是”,刚跑了一步,又回头来问“二哥,你叫我滚哪里去” 林二郎刚想叫他滚回家去,突地想起一事来,对他道“你嫂子既要用你,你须给我用心记下,每日事毕也私下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帮她把把关。” 他从前不把赌局当回事,如今既认真想赢她,自然少不得要刺探刺探敌情。若有胡三这个耳目随时跟在她身边,她做什么也瞒不过他,如此,何愁胜不过她 胡三不知道赌局,觉得他们夫妻一体,本应如此,倒也不生疑,连忙应下。只在心里酸溜溜的道这林二当真好福气,娶了个美娇娘回来不说,还偷懒将营生也交给她来做了,自家落得轻松快活。 再想起林二本来说要将苏缚给她做娘子的,又免不了叹息了一回。 林二郎见他还在发呆,将手一挥,骂道“还赖在此作甚快快滚去前堂等你嫂子回来” 胡三忙跑了。 林二郎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闷了一回,却忍不住满心好奇的猜测苏缚到底要做什么营生,她究竟哪里来的信心要赚大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心机 她手中本钱,林二郎也是有数的。 便是算上林家送她的陪嫁,也做不起酒楼、布庄,更勿论捣腾钱庄、当铺、金银铺子等其他大桩的买卖。 赌局只约定了半个月时限,她又是个妇道人家,无论如何不可能做个跑商。 能够坐地收钱的生意都是早有人做的,不仅需要资金雄厚,还需人脉经营,短短时间拿不下来。 若是针头线脑的事,一年也赚不的几个钱,更重要的是,她初来乍到,根本没有人手,想做什么都是个空。 兴许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祖上阔气,在什么地方埋了宝藏,她要借着经营生意的名头将宝藏取出来用。可若是真要用这等作弊的手法来赢他,她又为何要了胡三来使唤胡三这个耳目,她应该也心中有数才对。 任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有什么底气,能够那般成竹在胸。却是越想越清醒,越发睡不着了。 到底年纪尚轻,虽只酣了一刻,精神也足,他索性爬起来,躲在堂后等着苏缚回来,看她究竟要吩咐胡三做什么事。 左等右等,苏缚终于带着如故回来。 胡三一脸谄媚地上前问候。 苏缚冷冷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如故却呵斥道“说话便说话,贴这样近是想讨打么” 胡三拍拍脑门,忙退后三步,又笑着连赔不是,心中却想自己哪里贴得近了往常调戏小娘子的时候那才叫贴得近哩。 但他到底在苏缚手上吃过亏的,如今愈发觉得苏缚气势强大,似乎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比那衙门里的知县老爷还要令人畏惧三分,当下不敢造次,等着苏缚落了座,自己垂手在下方听训。 苏缚这时却又和颜悦色的请他坐下,又让如故吩咐了茶水,方才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罢” 胡三连道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竟然冒犯二嫂,该死该死。 苏缚道“我不是来翻旧账的。当初你有苦衷,我也是知道的。如今叫你来,是看你和官人交好,又熟知清平事务,想问你愿不愿帮我跑个腿,做点儿事,权且算作我们这一房外院的管事,暂时也不用签死契,等过了这个月,我们再商量,如何” 胡三听得大喜,连忙跪下来磕头说愿意。 苏缚便嘱咐道“日后,你每日卯时、酉时各来听差一回。这头两日,只需你做一件事,但须做得好了,否则第三日我就要换人。” 胡三连忙拍着胸膛保证必定会不辱使命,又问究竟要做何事。 苏缚道“你就先打听了清平县内能知道的大小消息,事无巨细都说给如故记录下来。” 胡三大大松了口气。他们这等泼皮平日里游手好闲,消息最为灵通,这正是他们的拿手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苏缚却顿了顿又问“你可识字” 胡三道“小的识得胡、在、东三个字,那是小的的姓名。” 那就是基本不识字了。 苏缚道“我需要知道邸报的全部消息,你有法子么” 邸报是各地进奏院采编当地新闻编作的官报,经由邸报能知道各州郡乃至京师之事,京师若有什么政令,也会在邸报上公布。 只是邸报难得,一般只有衙门才有,不过一些书香世家、或是书院都会定期付费抄录。至于林家这般的富户也会设法打听些消息,但通常只关心一些会影响生意的要紧事,不会全部抄录。 林二郎听得一愣邸报上的消息都是京师乃至各地的大事,这苏缚究竟有什么手段,莫非要做一笔大生意么 胡三犹豫片刻,却是咬牙应承下来“我在清平书院有相熟的书生,可以找他打听一下。” 苏缚颔首道“那此事便交给你了,所需费用你自行向如故申领就是。” 胡三大喜,暗道二嫂是个明白人。 苏缚又吩咐道“胡三,你从前名声不大好,如今既要出入林家,又是听令于我,少不得有人说闲话。所以,你须从今日起,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向如故学规矩,若是学不好规矩,那这管事也就不用你做了。” 胡三闲散惯了的,一听说要学规矩本来老大不乐意,再一听学不好就要丢差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连说要学。 当下,胡三就随如故去学规矩去了。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一个学规矩,整个林二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如故提着来学。 应承的时候虽然容易,此时做起来却是人人叫苦。 坐怎么坐、走怎么走、说话怎么说话,日常之中一应事务,全都有详细的要求。 胡三平时站无站相、坐无坐相的,同林二郎一样都是吊儿郎当的路子,不到一刻钟,他就腰酸腿痛肩抽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那感觉好似身上的筋骨都放错了位置,此时要叫他们拆了拆了再重新拼一遍。 偏偏同他一起受训的下人都是些老实听话的,如故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个个咬牙坚持不叫苦。胡三也只得强撑着,祈祷一个时辰快快过去。 却说苏缚这边说完话,就往寝房回去,半路就跟林二郎撞个正着。 她笑着唤了声“官人”,预备要将请安时的事说给他听,谁知他却把下巴一扬,将头一甩,“哼”一声转身回房睡下了。 叫她昨晚那般嚣张,她现在倒想跟他说软话了,他却偏不理她,偏不踩她,且等着她来赔罪认错,他才会跟她说话。 林二郎闷在床上的时候一直这么想着,想着想着,一觉醒来,才发现苏缚根本没有进来跟他说过半个字。 寝房里冷冷清清的,看着都堵心。 原来她当真不把他这个官人放在眼里了 如此一想,林二郎心头大不是滋味,当即决定要闹出点儿事来叫她好看。 他扯着嗓子大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巧云匆匆打开门,刚要跳进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放下脚步,慢腾腾地走过来,似模像样的施了个礼,道“二郎君醒了,可需要沐浴更衣” 林二郎顿觉违和,将她上下打量一圈“你这是在唱哪出戏” 巧云笑眯眯地道“二少夫人让巧云教我们的规矩,说京师豪门贵族里的下人都是如此,我们若学会了,便是去京师也能轻易混口饭吃。” 他们就清平一土老财,学那豪门贵族的规矩做甚 更古怪的是,巧云这些子下人还学出乐子来似的,一脸傻笑。 林二郎道“才一两天工夫,就学得有几分模样了,莫非你想去京师” 巧云道“没事我背井离乡跑那么远做什么是二少夫人说了,学得好的,月钱可多一成。” 什么,多一成 昨日她就宣布将下人划作一二三等,日后依等发放月钱,结果院中诸人个个眉开眼笑,今日又说学好规矩还要再加一成,弄得巧云似打了鸡血一般。 反是他这个做官人的一个铜钱也没捞着,被她哄得一穷二白。 他不由咬牙拽拳“这败家的婆娘”翻身跳下来就要去找她算账。 巧云一见就知他要去生事,想到二少夫人交代的事还没做,忙提高声量补了一句“二郎君,厨房里已备下了桂花粥,大肉面,还有京师的点心金玉良缘,以及两碟小菜。你可要先吃了再走” 林二郎还未及反应,肚中先“咕”地悠长婉转叫了一声。 他立时蔫了,心想待他先吃饱有力气了,再去寻那婆娘的麻烦也不吃,便招手道“都拿上来罢。” 一时,饭菜都上了桌,俱是热气腾腾的。 林二郎睡了大半天,饥肠辘辘,一口咬下去,只觉得今日的饭菜比寻常的要好吃许多,尤其是那金玉良缘,口感滑腻,口齿生香。于是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毕,他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顺口夸巧云道“你今日学规矩倒学出乖觉来,还知道给郎君我备点儿吃食,日后也要如此晓事才好。” 巧云道“不是婢子乖觉,都是二少夫人吩咐的,饭菜也是二少夫人亲手做的,让厨房一直温着,只等二郎君醒来罢了。” 林二郎一怔,旋即窃喜原来他这娘子到底还是有心于他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特地找了巧云来传话。 既然她有心求和,他索性把架子摆足,这回非等到她来赔了不是低了头不可。 正想着,巧云又道“二少夫人还有话嘱婢子告诉二郎君。” 林二郎心头得意,挺胸凸肚的挥一挥手“讲” 巧云道“二少夫人说了,二郎君想学武是好事,日后既想学,每日早起去找丁武师便可。只是学武之后,要记得家中的规矩,日日去给爹娘请个安才是。若不然会扣了你的月钱。” 林二郎心情大坏,瞪眼吼道“那婆娘竟还敢教我规矩” 巧云见他动怒,怯怯的往门口缩去,嘴里还兀自喃喃“二郎君你真是恩将仇报,今日若不是二少夫人在员外爷面前为你说话,大少夫人早教你重新做人了。” 林二郎被她说得一愣,忙压住气追问究竟,巧云遂将晨间的事一一说与他听了。 一时间,他心头复杂莫名,既喜她在人前护着他,又气她不跟他服软,便刻意绷着脸,粗声粗气地问“这些话,她怎地不自己来同我讲” 巧云都替苏缚不值,一时忘记规矩,现了原形,顺口堵他道“二少夫人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二郎君你这许多的空闲。” 林二郎疑道“她有甚好忙的” 林府的内务都由大嫂打理,一应事务不需她来操心。 他这院子里的事务和人口俱都简单得很,她昨日把内务理过了,今日把下人的规矩也教过了,还能忙什么 巧云道“二少夫人好似正在清理小库房。” 一听在清理库房,林二郎当即将脑门一拍,蹬蹬蹬地追出去这可是捞油水的大好机会,难怪她叫了巧云在此拖住他,这婆娘真是好深的心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消息 一路气冲冲地赶到库房去,却见苏缚带着如故将将落了锁。 他叉腰挡住路,教她走不过去,压霸地道“你从爹娘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去将库房打开与我看看。” 各院子虽有自己的小库房,但二房的这个小库房这些年几乎名存实亡。值钱的都教他当掉换银钱了,其余的都被林夫人通通搬走,代为保管。 如今娘既然将东西交给苏缚,那他说不得定要弄些好东西来花销。 苏缚看他一眼,倒不拦着他,抿唇一笑道“官人既要看,那便看看好了。如故,打开库房门罢。” 林二郎不等如故将门推开,第一个就蹿将进去,一看之下,小库房里基本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寻常土仪,连个屋角都填不满。 他质疑道“你把好东西都搬哪里去了快快交待。” 苏缚失笑“官人,我与如故两个妇道人家,能将东西搬到哪里去娘亲不过是看我们明日回门,才给了这些东西,明日一早就要一起拿走的。官人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这些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对我舅舅一家却是够了。” 林二郎一想,明日果然是回门的日子,苏缚这说法也是在理,当下大为失望。 转念一想,苏缚还说了,回门之后就要将用度分发出来,到时他就有银子可花了,倒也是一大喜事。 又心道此时须不能惹了他这娘子,免得明日克扣他的花销,遂对苏缚赔笑道“送给舅舅的东西,我怎么会贪。娘子放心,明日回门,官人我给你做足面子,定教你能威风八面、衣锦还乡。” 全然忘记自己将才还想着非要等到她来赔个不是,他才同她说话。 如故听他那乱七八糟的话,忍不住的翻白眼。 苏缚却只笑笑“那就多谢官人了。” 他还想套她两句话,问问月钱的多寡。 前头扫院子的巧华却来说胡三来听候吩咐了。 原来已到酉时。 苏缚当即带着如故去了前堂。 林二郎本想腆着脸跟去,却又觉得事关赌局,他应该表现得光明磊落一些,免得苏缚日后说他赢得不正道反正有胡三在,苏缚也瞒不得他,便装作不屑一听的模样,拐弯去了寝房。 看看四下无人,心中发痒,到底忍耐不得,又贼眉鼠眼的跑去偷窥。 胡三换了身绸布衣服,却满身是汗,将绸布长衫弄得皱皱巴巴,好似土狗披了身虎皮似的,看着不伦不类。 他头一次将衣饰穿戴得整整齐齐,人也立得笔直,就是总免不了忘记了,就歪来倒去的,又连忙立正站好,那姿势看着颇有些滑稽。 一见苏缚来了,他笑得眼睛都眯没了,点头哈腰的连声招呼“二嫂,哦不,二少夫人。” 林二郎忍不住偷笑,暗道这厮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 胡三人看着好笑,口中倒不含糊,当真事无巨细的将今日打听的消息一一道来就连城东风流姚寡妇勾搭独眼牢头不成,一气将他告上衙门,说他哄她身子又不认账之类的风流韵事都说了。 苏缚不仅没有不耐烦,反听得津津有问,还多问了几句。 胡三又说到西霞山强人王霸天之事,他前些日子下山抢人抢物,淫女,还挑衅官兵,闹得怨声载道。 只是那西霞山易守难攻,官兵一直无法可设。知县暗中得知王霸天在清平县有个相好的,便悬赏募人来捉他。 苏缚问赏金几何。 其实也有五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算是不少,但就林家而言,就他们这赌局而言,根本不值什么。 况且就算苏缚个人有些功夫,又哪能同兵强马壮的王霸天一帮强人相比 不过,她似乎也就顺口问了这么一句,看样子也并非多有兴趣。 倒是胡三央人抄来的邸报,她看得十分仔细,还多问了几句。 林二郎越听越糊涂。 她既专门找了胡三来,又花了大价钱来打听消息,想必是有自己的深意。可是这一通听下来,她似乎对清平之事也没什么重点关注的。 至于京师那边,便是宋官家说了要开放宵禁、今年如何募兵之类,与他们又有何干 她一介林家二少夫人,总不至于半夜出门去卖汤圆罢 她没得人脉,又无资本,哪有法子去做军队的买卖 所以,她究竟要做什么 苏缚却也不多解释,只夸了胡三一句,让他回去,继续留心各路消息,明早再来听差办事。 胡三刚要走,又想起一事来,转身回来问“二少夫人,昨日二哥,不,二郎君说要用我们几个兄弟做伴当,不知是不是真的我那几个兄弟今日都在问我哩。” 苏缚道“是真的,不过有一事你须得同他们讲明白从前你们是兄弟,自有兄弟相处的方式。若是要做二郎的伴当,就需同你一样,签个活契,遵循林家的规矩来。 “若是不愿意或者受不了的,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试试,大家好聚好散,也不伤了兄弟的情分。” 胡三连道“自应如此。”而后喜滋滋的跑出去了。 林二郎陡然觉得不对这胡三是他的兄弟,如今却对苏缚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若是兄弟们皆是如此,那他日后岂非身边都是苏缚的耳目,从此她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暗道须得去跟兄弟们打声招呼,也正好探探他们的意思,便在苏缚回寝房之前溜回房间里,见她进来了,又装模作样的招呼一声,再出门去了。 他径直去了胡三的家里,果然一众泼皮都聚在他那里。 众泼皮见胡三一日不见,就改头换面,穿得光鲜亮丽,大是羡慕,纷纷说要进林家来帮衬林二郎。 林二郎心头高兴,趁机将自己与苏缚的赌约说了,只是不讲这赌约的彩头,却说自己毕竟成了家也要该立个业,家中老奸商不信他,要让苏缚来主持生意。他预备自己做出些名堂来,胜过苏缚一回,好叫他们刮目相看。 众泼皮自是拍着胸膛,说要助他一臂之力。又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他们清平七雄齐心协力,那有做不来的事。 胡三却是有些为难。 他如今在苏缚手下做事,若是要他给苏缚使绊子来帮林二,恐怕这管事的差事就做不成了。若是不帮林二,他们兄弟又做不成了。若是半帮半不帮,万一他们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最后倒霉做替死鬼的怕就是他了。 林二郎倒也不教他为难,只要他帮忙盯着苏缚,将她的动向通报过来,也就是了。 胡三想想,苏缚似乎也没说不能把事情说给林二,便应承下来。 众泼皮也是纷纷吆喝,这个说要做林府的大管事,那个说要到林家的铺子上去,替林二把林家的关窍俱都掌握在手,就不怕苏缚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林二说得慷慨激昂,其实因为苏缚的缘故,林家的一个铜板都拿不到手,林家的一个人也使唤不动,更不用说这些紧要的位置了,只得讪讪地含糊了几句。 几个泼皮听出没什么油水可捞,就有些不得劲了。 等胡三再将苏缚的要求说了,又把今日学规矩的苦处道来,当即就有多半人打了退堂鼓。 原来这些泼皮多半性子惫懒、不喜受人拘束,觉得现下这般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日子已是足够,虽认下林二这个酒肉朋友,却也不愿意为他做那获利寡而出力多的事务。 如此,最终除却胡三,只有一个钱拐子愿意进林府做林二的伴当,另一个孙大力一向事父母至孝,说是还要回家去禀了父母再回话。 林二郎有些失望。 不过众泼皮也还仗义,七嘴八舌地替他出主意。 这个说明日起众人一处去每家商户索要一笔保护金,谁不给就砸他们场子。这钱来得容易,零零星星加起来也不少,兄弟们一个铜板也不要,都给林二挣面子去。 那个说可以设个骗局,专盯准那些外地来的商行或跑商,最好是逮只肥羊,一次就赚个饱。 如此之类,各种歹毒阴险无赖。 只有胡三现在好歹算是个管事了,知道要顾大局,反对道“你们这些法子都是行得不正,便是可以赚一时的利,也不是长久的营生,更不能显出二哥养家糊口的本事。我看还需计较才是。” 林二郎想起苏缚跟他说要做正经营生之事,也道胡三有理。 众泼皮这下却是没了主意。 他们惯于歪门邪道之事,如今却要叫他们做些正经事,却是难倒了人。 林二郎也知道他们的秉性,心头突地一激灵,自拿定了个主意,便笑着与众人悄声说了。 众泼皮都道好。 唯有胡三有些顾虑,问“可这能算是正经营生么” 林二郎道“怎地不算那地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谁去惹事,衙门也要照顾它的。我自凭本事在那里赚钱,如何就不正经了况且,这不正合了赌局二字么” 众人都觉十分有理,纷纷举杯,断言这次的赌局,林二必胜。 林二也十分得意,连道与众泼皮兄弟一场,绝不相忘,日后若有机会,还要叫上兄弟们一起发财。 于是,众皆欢喜,并无任何不快。 当夜回家,苏缚已经睡下。 他以为自己又要在地上打铺睡觉,谁知苏缚还着人给他备了个躺椅,睡着虽手脚伸展不易,却是比地上舒服许多。 林二郎洗漱一番,回来窝在那躺椅上,看着那帐子里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心思百转。 他这娘子若说是个绝情冷性的,却又处处为他着想;若说对他有情,往往又不假辞色,打起他来也丝毫不含糊。 这道似无情还有情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偷人 第二日,林二郎早早地就起了,自去寻了丁武师习练武艺。 尤令林员外夫妇欣慰的是,这一日他不仅一反往常惫懒的模样,还老老实实地同媳妇儿来给他们二老请了安,看着像是稳当了许多。 白露本意今日这林二狗依旧改不了吃屎的,她正好可以教训苏缚一回,见他全然两样,不禁百思不得其解。 林大郎更是对苏缚刮目相看,琢磨这位弟妹究竟有何本事,进门不过短短两三天,就把个泼皮无赖给点化了。莫非,她真有什么闺房妙术,甚而能把个废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无论诸人如何感想,苏缚回门的这日,一切都很顺利。 胡三也带着钱拐子和孙大力赶来听命。 林二郎立即让两人跟着自己出门,也好一同出去耀武扬威一番。 苏缚却避过众人,私下对胡三吩咐了几句。 林二郎见他们说话间,胡三陡露不可思议之惊容,不禁心头痒痒,却不好立时去问胡三,只得按捺住好奇,先陪着苏缚往白水村赶。 此行,他们拉了一车土仪,带了两个女使、七八个护院,再加上钱拐子和孙大力两个,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颇有气势。 因是用了马车,倒比李媒婆当初来去快了许多,半日工夫就到了。 苏缚与田家其实并无瓜葛,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好在田老太见了土仪,两眼放光,不用人催,就说了许多好话。又有沾亲带故的村人来凑热闹,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块儿,也就不嫌冷清了。 林二郎为了自己的月钱,舌绽莲花的与那些村人打趣,赢得交口称赞。 苏缚却不去凑趣。 她这次回门,只为了一件事说服田大与李媒婆二人为自己所用。 当初在傅府,她身边多的是忠实可靠的世仆,要办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 如今她手下除了如故,一个可以信重的人都没有,可谓是有将无兵,办什么事都不方便。 而这两人,身家都很清白,一个老实可靠,一个机警伶俐,都熟识本地风土,又与她有交情在,正好可以收在身边办些体己事。 她对田大道“哥哥在村子里辛苦劳作,一年到头不得闲,家中却还是捉襟见肘,如今妹妹在林家也算得员外爷和夫人重用,便想请哥哥来帮衬一把,哥哥也正好可以补贴补贴家用。虽则要签契书,也是签在妹妹手中,不会让哥哥为难。日后等嫂嫂生下小侄儿,还可让嫂嫂也一同到林家来落脚。” 这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周全了,田大哪有不愿意的。 只是不等田大开口,田老太就抢着替他答应下来,还大言不惭的道“侄女,你一个人在林家也没个贴心人,干脆这回也把我这个舅母一起带过去。我里里外外都可一把抓的,便费心替侄女打理打理家事,保管你满意。” 苏缚眸色淡淡,微笑道“舅母如今家境宽裕,哥哥也出息了,还有孙儿绕膝,正是尽享天伦的时候,苏缚如何忍心让舅母劳心费力呢不如宽心在家享福,也好免了哥哥的后顾之忧。” 田老太还想说话。 老田头直接将她扯回内室,拉着脸瞪她“你、你这婆娘也好意思摆舅母的谱么没得你去了林府,混闹一通,却把大儿和侄女的前程都耽搁了,我才要叫你好看。” 田老太顿时想起这假侄女的身份,心头也有些发虚,遂不敢再提起。 李媒婆这边也没什么波折。 她这些年与女儿女婿住在一处,多有不便,且女婿时有怨声载道,倒教人受气得很。 到了这林府里,她正好可以图个清净,月钱也不少,还得人格外高看一眼,如何不好 自此,苏缚手下也算有了三员干将如故可以替她坐镇林府,确保后方稳定;田大顶着哥哥这个名头陪她一起外出,更方便她行事;李媒婆一来可以做个她身边的婆子,将内宅一些事务交给她办,二来她熟知三姑九婆的门道,有些事办起来更为容易顺畅。 如此,她便勉强能张罗一些事情了。 回程上,林二郎硬是跟苏缚挤着坐在一处,哼哼唧唧地说自己如何地劳苦功高,苏缚却连个好位置都要跟他抢,真是无异于一只白眼狼云云。 今日如故没跟着来,守在家中,巧云却来了。 她跟在车外,听见自家主子没羞没臊的浑话,愈发觉得他越来越不像个泼皮,倒像个无理取闹的小熊崽子。 至于是泼皮好些,还是熊崽子好些,她也说不好。反正二少夫人自有法子对付二郎君,就不需她来操心费神了。 苏缚果然很快叫他安静下来。 她的法子很简单,就是算账算家中用度 爹娘每月给他们二房几个钱,其中有几许是每月日常用度,有几多要用作人情往来,再除开下人的月钱,乃至零零星星的杂费,余下的银钱分作两份,就是他们夫妻本月的零用,以及这次赌局所能调用的本钱了。 每人五贯钱。 说少不算少,乃是一个小康之家一月的用度了 说多嘛林二郎从每月十一二贯钱的用度标准陡降至五贯钱,感觉如同一夜赤贫。 他,甚是心痛。 苏缚激他“本钱你我一样多,端看谁的手段高明,能将五贯钱使出十贯钱的效果。总之,我一介妇道人家尚且不嫌这本钱少,堂堂林家二郎莫非还不如我么” 林二郎将钱往怀里一揣,鼻孔里哼一声“且走着瞧,看本郎君如何叫你心服口服。” 苏缚丝毫无畏,只笑道“是,妾身明日翘首以盼。” 林二郎心中愈发生疑,于是待得回到林府,用过晚饭,见胡三过来跟她说事,便又预备故技重施,躲在堂后偷听敌情。 谁知苏缚带了李婆回来,她闲不住,便进进出出地熟悉地方,又把钱拐子和孙大力两人叫着帮忙拾掇房间。 他藏不住身,只得避开各色人等,在府门外守着。 如今秋至天凉,他缩着身子吹了好一阵子凉风,才等到胡三,忙将他拉到角落里蹲着,询问他这娘子的底细。 胡三面上微红,似有些羞赧。 但兄弟催问,他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今日除去照常打听消息之外,他还按照苏缚的吩咐做了一件事就是到城东姚寡妇家嘘寒问暖去了。 林二郎当真是抠破头皮也想不到,他家娘子居然会给胡三找这么一件香艳事来做。莫非她看胡三独身一人,好生可怜,所以有心撮合他么 这忒么乱七八糟的在搞什么事 胡三偷眼看他,欲言又止。 林二郎好不恼火,骂他道“有话便说,莫学得小娘子一般羞羞答答的,此处又没人要睡了你。” 胡三“恩啊”清了两嗓,附耳低声道“二哥,我这话只与你说,你莫与人道是我说的,也不能因我说了就怨怪我。” 林二郎颇为不耐的哼一声“我何时怨怪过兄弟你究竟说是不说” 胡三这才期期艾艾的道“我隐约觉得嫂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姚寡妇的儿子身上。” “胡说”林二郎霎时成了只炸毛的猫,揪住胡三就要打,“你莫不是不想活了,竟敢编排起我林二的娘子了。” 胡三冤枉得要死,又生恐被人听见,左右看了一眼,才苦着脸道“二哥,这却不是小弟要编排嫂子,若不是你救过我胡三的命,我也不跟你掏这心窝子,只管守着恁般好的差事过日子便是。” 林二压着嗓子,磨牙道“你这话是从哪里说起” 胡三小声道“今日,嫂子嘱我给姚寡妇送了些粮油米面,又让我替她寻了个大夫,再好生安慰她,告诉她姚青的事还未到绝境,让她振作起来,或者还能将她儿子救出来你自己说,嫂子这么做,不是看、看、看重那姚青是什么” 林二郎还能听不出他的本意什么“看重”,怕是“看上”才是。 姚寡妇的儿子姚青,身长八尺,长得虎躯豹眼,只使一根最普通不过的哨棍,却有过单枪匹马打杀三十五名山东响马的赫赫战绩,江湖人称林中豹,也是清平县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此人曾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因着父亲过世,辞了教头之职,回乡来守着母亲过日子。按理,他一身本事,应是不愁生计的,只是他生性狂傲,又喜欢吃酒,时有与人交恶乃至被人陷害,以致误事、生事之事。 最近的一桩是同王秀才的侄子发生了过节,一拳将他的脸打歪了半边,还撞在石头上。结果,这个侄儿昏迷不醒,王家把他告上衙门,不死不休。 王家与知县大人交情匪浅,姚青自然下了狱。 如今的关窍在于,若是那王家侄儿一命呜呼,姚青免不了要被刺配出去。而其实王家侄儿虽则受了大罪,倒是活过来了。可王家早与知县大人暗中说好,不论他家侄儿如何,都要将姚青发配充军的。 而苏缚一个妇道人家却在此时横插一手,对他的寡母关照有加,还意图救他出来,甚至为此甘冒得罪知县与王秀才的风险,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文章 若要叫人来猜,十人中定有八人会说她与那姚青多半早就有了首尾,才故意挑了个废人嫁了,好这头吃了林家的钱,那头去补贴她的好情郎。 可就算嫁的是个废人,成婚三天,老婆就去偷汉子,这也实是欺人太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