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她娇媚撩人(重生)》 第1章 重生 汪府。 夜色漆黑,一弯新月当空高悬。晚风夹杂着几声短促的蟋蟀叫声穿堂而来,将堂中的纱幔高高吹卷起来,烛火也一阵摇曳。 堂中的锦榻上坐着一位正在做绣活儿的美人儿,她生的乌发雪肤,杏眸黛眉,云鬓酥腰,娇媚不可方物。 “嘶——” 一个不留神儿,绣花针扎在纤纤玉指上,沁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子。 薛亭晚轻呼一声,抬手把指尖含入了丹唇中。 入画见状,忙去里间里拿了药水上前,给薛亭晚的手指上药。 薛亭晚任她摆弄着,望着外头的凄迷月色,轻启朱唇,“夫君还没回来吗?” 入画低声回话,“姑爷还未回来。” 此刻已经是亥时,汪应连不知道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薛亭晚轻轻“嗯”了一声,望着指尖的深色药水,思绪渐渐飘远了。 她的父亲是当朝惠景侯,她是惠景侯府的嫡长女,献庆帝亲封的“永嘉县主”。 两年之前,她凤冠霞帔,嫁入了汪府。 她的夫君名叫汪应连,如今官致吏部员外郎。当年两人初见的时候,汪应连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清贫书生。 汪应连生的俊朗,又颇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当年国子监外一见,便深深打动了薛亭晚。相识不过半年,她便一心一意要嫁给他,自然遭到了父亲惠景侯和母亲宛氏的反对。 同年秋天,汪应连在科举考试中三元及第,中了甲等进士,赴宴琼林,行马御街。 惠景侯见汪应连虽出身寒门,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这才渐渐消除了对汪应连的偏见,勉强送口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汪应连虽说是人前风光的新科进士,其实一穷二白,在京城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惠景侯府家大业大,并非嫌贫爱富之人,故而连成亲的彩礼都没叫汪应连为难。 薛亭晚出嫁的那日,十里红妆绕着盛京城整整□□一日,百桌宴席,珍馐美馔,宾客盈门,比公主出嫁办的还气派。 两人成亲之后,惠景侯府给汪应连良田千亩,宝厦万间。薛亭晚将自己的嫁妆悉数补贴到了汪府之中,还倾母家之力,为汪应连铺好晋升之路,令他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吏部员外郎的位子。 成婚一年之后,汪应连想晋升为吏部侍郎,奈何资历不够,便怂恿薛亭晚鼓动父亲惠景侯在献庆帝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惠景侯并非毫无原则之人,见汪应连资历确实够不上,便建议他静下心来历练几年,再提晋升之事。 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汪应连见薛亭晚的娘家人对他的仕途帮不上什么忙了,便翻脸不认人,对薛亭晚渐渐冷淡了下来。 薛亭晚也没料到,一贯对她热情的夫君竟然还有这样一副面孔,本以为两人可以携手到老,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汪应连就暴露出了真面目。 彼时,薛亭晚丰厚的嫁妆已经都被握在了汪应连的手中,就连日常花销也要开口问汪应连要。 掐指一算,汪应连已经连续十日夜不归宿了,甚至有人亲眼看见他出入妓院胭脂巷之类的场所。风言风语传到了惠景侯耳朵里,他气的暴跳如雷,大骂汪应连忘恩负义,自己看错了人。可此时汪应辰已是天子近臣,早已经不是当初任人摆布的清贫白衣了。 昨日薛亭晚回娘家了一趟,母亲宛氏的意思是,若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便及时止损,尽快和汪应连和离。 大齐风气开放,民风宽容,女子和离再嫁也是常见之事。再加上惠景侯府乃是高门,以后薛亭晚若想再寻一门好亲事,也是使得的。 这些日子的冷脸以对,独守空房,早已经把薛亭晚仅有的一点旧情都消磨殆尽了。 母亲说的对。 她大好的青春还在,既然知道自己看错了人,便没必要继续错下去。 就当这两年喂了狗吧。 “侍书,明日差人回侯府给母亲捎句话,就说我要和离,叫人准备草拟和离文书罢。” 侍书、入画闻言,皆是带了三分喜色,“小姐终于想清楚了?” 两人是薛亭晚的陪嫁丫鬟,亲眼目睹了这两年汪应连对待自家小姐判若两人的态度,心中早就不满了,如今见薛亭晚独守空房十多天,整个人瘦了一圈,她们也于心不忍,早就背着薛亭晚哭了好几回。 那姑爷过河拆桥,薄情寡义,就不是个好东西,她们做下人的,也盼着自家小姐早日和离,从这牢笼中解脱。 “想清楚了。”薛亭晚从锦榻上起身,款款走入内室。 她身姿窈窕,纤秾有度,行动之间腰肢轻摆,姿容动人。 “你们今晚便将嫁妆清点了,田地庄子、店面铺子看看还剩下多少。” 这空荡荡的宅子,令人作呕的枕边人,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在汪府多待下去了。 侍书和入画对视一眼,道,“小姐,去年......姑爷便将田庄铺面里的下人通通换了一拨,就连逢年过节,管事们也都把账本交到姑爷那里去过目了。” 汪应辰总说在官场上行走,需要上下打点,免不了大量的金银之物,以前薛亭晚信任他,便将嫁妆全部交付到了他手中,一点防备也不曾留。 没想到,他竟是趁她不备,把这些田庄铺面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将她的嫁妆侵吞的一干二净。 “可怜他苦心积虑,原来对我早有防备,”薛亭晚坐于铜镜前,嗤笑了一声,“罢,既然他吃相这么难看,我将这些东西就都留给他就是了,他沾过的东西,我还嫌脏了手!” 两个大丫鬟领了命,当即开箱倒柜,收拾薛亭晚的珠宝首饰、衣裳箱笼。 这些年薛亭晚为汪应辰打理中匮,基本都是拿自己的嫁妆倒贴,以往她对汪应连一往情深,在他身上花的钱也没计较过,如今一清点,才知道大半珠宝都贴在了汪应连身上。 薛亭晚伸手卸了鬓发间的钗环,望着铜镜中自己消瘦的玉容,展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权当是肉包子打狗了。 明日,她便搬出这府宅,和他一刀两断。 正这么想着,那厢,有丫鬟打帘子进来传话,“秉主母,老爷差人回府带了句话,说是今晚不回来歇息了。” 薛亭晚拿帕子卸去了朱唇上的口脂,没有说话。 丫鬟又忙不迭捧上一个纸包,笑着道,“老爷特地给主母带了吃食回来,说是主母最爱吃这个,叫主母趁热用了。” 侍书接了那纸包捧上来,纸包上印着宜春居几个字儿,解开麻绳,剥开油纸,里头原来是几块薄荷糕。 以前,宜春居的薄荷糕确实是薛亭晚的最爱,可是自打一年前她吃薄荷糕被噎到,留下了阴影,从此便再也没吃过薄荷糕。 汪应连有意向她表露虚情假意,却不知这讨好却讨到了马蹄子上。 薛亭晚冷笑了下,鬼使神差地,突然想起当年他对她海誓山盟的场景。 她眼眶微酸,伸出纤纤玉手拈起一块雪白的薄荷糕,轻轻咬下了一口。 宜春居的薄荷糕,又凉又糯,还是当年的味道。 可如今物是人非,人不是当年的人,心情也并非当年的心情了。 略尝了两口,薛亭晚便停了下来,叫丫鬟捧上了金盏净手,不料正欲起身,她的舌尖竟是回溯上来一股子异样的苦味儿, “有.......毒.......” 话还未说完,喉头便涌上了一股腥甜的鲜血。紧接着,她神识尽失,如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春日午后。 惠景侯府。 薛亭晚被外头的喧嚣吵醒,缓缓伸手,揉了揉一双娇媚的杏眼。 外头的丫鬟婆子们隔着纱帐催了第三次,“姑娘睡得够久了,也该起了!今日主母要教姑娘管家诸事宜呢,姑娘莫要忘记了!” 她已经重生了十日了。 那日她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三年之前,自己还未和汪应连谈婚论嫁的时候。 隔世经年,恍然如梦。 那日,她吃了糕点中毒而死之后,也许是魂魄怨气太重,并没有立刻投入轮回,而是在京城上空如无根浮萍一般飘来飘去。 魂魄游荡之际,她来到了京城里有名的妓/院,看到汪应连揽着一名美艳的女子,正侧耳听心腹下属的密报。 只见他顿了顿,朗声大笑着说,“将后事处理干净,把薛亭晚‘暴毙’的消息散播出去!惠景侯一家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整整两年,我忍他们够久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了!” “倘若薛亭晚不是出身高门,倘若她没有家财万贯,我才不会低声下气的讨好她,求娶她!” 薛亭晚凝神片刻,才收回思绪,攥着锦被的指尖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当年未出嫁的时候,京城中有些风言风语议论汪应辰攀高枝儿、吃软饭,薛亭晚还为汪应连辩解过,现在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这种男人,过河拆桥,以怨报德,软饭偏偏要吃的有尊严,权势、财富双收之后还狠心毒杀嫡妻。 真是贪婪虚伪,敲骨吸髓。 既然老天叫她重来一回,她再也不会识人不清,被人当作往上爬的垫脚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管家 出了繁香邬,往北边儿走数百步,便是正房筠园。 穿山游廊两侧万红倚翠,繁花迷人眼,屋檐下挂着几只画眉鹦鹉,在花树掩映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一行丫鬟婆子徐徐穿过回廊,为首的薛亭晚梳着随云髻,穿了袭立领对襟绡纱长衫,下面是条月白色八幅湘裙,行走之间,珠花微晃,步摇轻摆,裙角微荡,别有一番袅袅婷婷的模样。 惠景侯府乃是当今圣上献庆帝亲赐的府邸。 侯府之中,有馆榭池台,曲折回廊,深潭静池,花木成荫,满目雕梁画栋,处处匠心独运。足以见献庆帝对惠景侯府的恩宠。 薛亭晚的父亲惠景侯是当今皇上的亲表弟,原本这封号前还有个“闲”字,叫惠景闲侯,可见是个闲散不理政事的侯爵。薛母宛氏出身江浙一代的工商士族,因祖上捐银救水灾有功,外祖母被赐了二品夫人的诰命,族中子弟也被赐了一官半职,官职虽是挂名,终究是御口亲赐的荣宠,故而,余杭宛氏在江浙一代乃是极有分量的门第。 余杭宛氏家底及其厚实,以一家之力便能撑起每年江浙税收总量的一半。据坊间传言,当年薛亭晚的母亲宛氏出嫁的时候,第一担嫁妆到了京城,最后一担嫁妆才刚刚从余杭出发。 传言也许有些夸张的成分,可惠景侯薛尧满身恩宠,侯夫人宛氏家财万贯却是不争的事实,故而京城中盛传,这惠景侯府“缺什么就是不缺钱,吃什么就是不吃亏”。 一行人又走了几步,停在正房花厅外头,上有一匾额,手书“紫筠堂”三字。 费妈妈早早地便在外头候着,见了薛亭晚忙笑着道,“主母正等着姑娘呢。” 紫筠堂。 丫鬟挑了帘子,薛亭晚上前行了一礼,“给母亲请安。” “虽说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可最近阿晚睡得也太多了些,我瞧着脸色有些泛红。”宛氏抬了手,细细端详了自家女儿两眼,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带了分虑色,“你妹妹咳疾未愈,一会子请了郎中来府上诊脉,不妨也给你诊个平安脉。” 薛亭晚是惠景侯府的嫡长女,下头还有妹妹薛楼月,弟弟薛桥辰,两人是双生子,只比薛亭晚小了两岁。 薛楼月身子怯弱,每逢换季的天气便风寒感冒不断,眼见着汤药喝了数日,病症却一点儿不见好转。 “母亲,”薛亭晚上前,抱着宛氏的胳膊撒娇,“阿晚真的无碍!” “我看你是不想喝苦药吧?”宛氏斜睨了女儿一眼。 一旁的薛楼月“噗嗤”笑出了声。 薛亭晚被戳破了心思,讪讪笑道,“都是母亲、父侯惯的呗!” 丫鬟端着托盘,奉上了三盏玫瑰香露,大丫鬟云雀又往狻猊瑞兽香炉里新添了半炉麟髓,香烟雾从金兽口中倒流而出,缓缓蔓延升腾。 麟髓香用料名贵,储存不易,市价千金,非一般的金贵人家是用不起的。 其味道极为提神醒脑,薛亭晚嗅了两下,午睡后的蒙昧之感不一会儿便被驱散了。 “从今日开始,阿晚要学习打理庄子铺面的管家之事。虽说阿月年纪还小,还不到学习管家的时候,提前和你姐姐一道听一听,总归是有好处的。” 薛亭晚和薛楼月齐齐应了,“是,母亲。” 宛氏润了润嗓子,放下茶盏,接着道,“咱们家名下有田地、庄子、店面、铺子、酒楼等各种类目,阿晚刚开始学习内宅事务,上手的种类宜多样,数量却不宜多。我特意从中选了京城中的十处店面铺子,一处酒楼,京郊的两个田庄出来,供阿晚研学。” 话至此处,费妈妈捧着一本薄薄的青皮云纹册子上前,奉到薛亭晚面前,“此乃十处店面铺子、一处酒楼、两处田庄的详尽信息,请姑娘过目。” 薛亭晚接过册子,大致翻了几下,只见里头大致写明了十处店面铺子、一处酒楼、两处田庄位置所在、以往几年的盈亏、管事的名讳、伙计的数量等等。 上辈子,宛氏便是这个时候开始教她管家的,只可惜同年秋天科举考试后不久,薛亭晚就嫁了人,时间紧促,她只稀里糊涂学了点管家的皮毛。 等成婚之后,薛亭晚又把所有嫁妆都交给了汪应辰补贴家用,手里基本没握什么田产庄子铺面。 “以后每十日,阿晚要来向我述一次职。此番学习,你要亲自去做,亲自过问,事必躬亲。不懂之处便和余妈妈请教,若是请教之后还有拿不准的,便来问我。” 宛氏叮嘱道,“你初涉宅务,要以长见识为主,盈利为辅。切记,所谓管家,管的并非黄白之物,而是手下的人心。”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事事出色,宛氏也是这样。 薛亭晚重重点了点头,“阿晚谨记母亲教诲。”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子闺房话,那厢,一婆子打帘子进了紫筠堂,带着一小厮上前来。 书童司墨进了门儿,还没抬眼看上首的宛氏,便熟门熟路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委委屈屈道,“秉主母,今日世子被先生留了堂,说是叫府上亲自派人去接,才放世子下学!” 宛氏一听这话,登时褪去了面上优雅的微笑,“薛桥辰又犯了什么事儿?!” 这个月才过去了一半,薛桥辰已经是第四次被先生留堂了。 第一次是上课与人窃窃私语,第二次是课上与人掷纸团子,第三次是当堂质疑先生讲的不对........这第四次,又干了什么好事情? 司墨呐呐道,“世子在课上偷偷做木活儿......被刘先生逮了个正着。” 薛亭晚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茶盏喝了口玫瑰香露。 她这个弟弟,自打识字儿起,便讨厌读四书五经,讨厌去国子监上学,捣蛋调皮不说,还偏偏喜欢搞一些小发明。 惠景侯府有荫封傍身,按理说薛桥辰不参加科考也能在朝廷里挂个闲职,可是宛氏却是个要强的母亲。 宛氏觉得,这些年惠景侯爷闲散纨绔的名声在外,已经无力回天,也只有靠自己的儿子争口气,找补找补了。 大齐朝的科举考试每三年才一回,薛桥辰虽然才十三岁,宛氏想着叫他先全力以赴试试水,成则入朝堂,不成就当是积累经验。反正他年纪还小,若是今年不行,等三年后再战一次也不迟。 上辈子,直到薛亭晚临死,薛桥辰都沉迷于自己的小发明世界里,自然是没有考上一官半职。 “读书学习不行,做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倒是在行!眼看着距离科考就剩下几个月了,他是越玩越疯!” 宛氏一提起这个儿子就头疼,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瞪了一圈下面跪着的下人,“怎么,都等着我这个做娘的去接孩子放学呢?” 宛氏一拍桌子,暴躁呵斥道,“还不叫你们侯爷去国子监接人!” —————————— 春和景明,近日御花园中的九重樱开的极为繁盛,献庆帝令德平公主召众贵女一道在此地宴饮,也算帝女与臣女同乐。 献庆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个皇子,一位公主,再也没有其他孩子,故而打小便对德平公主疼爱至极。 惠景侯和献庆帝是表兄弟,薛亭晚和德平公主,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姐妹。 两人脾性相投,打小一块玩耍,在贵女圈子里乃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之人。 一身宫服的德平公主薛照正歪在锦榻上,隔着碧玺珠帘,懒洋洋地看着下首的一屋子贵女,抬手打了个哈欠。 那厢,小黄门拉长了尾音儿喊道,“永嘉县主,到——” 薛亭晚今日赴宴,乃是盛装打扮了来的,身上那件宫制堆纱云雾裙美的不可方物,鬓发间的九重鸾凤衔珠宝钗璀璨夺目,垂下的东珠颗颗都有拇指盖儿那般大。 她生的已经够鲜艳妩媚,偏偏还在额间别出心裁的绘着一朵花钿,杏眸流转之间,更衬的她眉目如画,仙姿佚貌,令燕妒莺惭。 惠景侯府有这个闲钱供女儿穿金戴银,宛氏也一向爱打扮自家两个女儿,再加上薛亭晚容貌生的妩媚,从小到大,只要她出现在集会上,一向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永嘉县主今日又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呢!” “她哪次不是这般兴师动众的惹人注意?” “据说永嘉县主一向奢侈,花钱如流水,今日一看,此言果真不虚!” 许飞琼看了眼薛亭晚,冲身侧的史清婉微微一笑,“县主生的可真美,只是衣食住行上略奢侈了些.....” “整日穿的这般珠光宝气,俗气至极。” 史清婉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不由自主地又瞟了几眼薛亭晚鬓发间的九重鸾凤衔珠宝钗。 那样圆润硕/大的东珠,一颗要好几百金吧?整整一串不知道要多少钱! 自家父亲一向教导她为人处世低调朴素,定然是不会同意她买这么金贵的首饰的。 史清婉攥紧了手中的蜜桔,云淡风轻道,“这等俗物我是一概不喜的。” 许飞琼低声道,“史大人家风简朴,姐姐久负才名,乃是我等贵女的楷模。惠景侯府一家子纨绔,纵然她永嘉生的有几分姿色,又如何能和姐姐比得?” 一旁素来看不惯薛亭晚的贵女接了话茬子道,“史姐姐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罢了,如何同日而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打脸 薛亭晚又不聋,听了这话,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的笑却更加张扬肆意了三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穿金戴银,是我的自由,你素衣绒花,是你的自由,何必指指点点? 更何况,搞得好像她会把这些阴阳怪气儿的闲话放在心上一样! 史清婉的父亲史太傅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官拜太子太保,自持诗书传家,家风及其迂腐,据说,史家女眷从会识字起,便要把《女训》、《女则》倒背如流。 许飞琼的父亲乃是朝中二品大员,许飞琼性子怯懦,整日总爱跟在史清婉屁股后头。 这几个出了名的烦人精,即使薛亭晚死过一回,也对她们记忆犹新。 薛亭晚抿着朱唇冷笑了下,径直越过众人,朝上首走去,挑开珠帘,冲德平公主挤了挤眼。 从刚刚薛亭晚进门,德平公主便眼前一亮。 今日薛亭晚打扮的冶艳昳丽至极,偏偏玉容上一双杏眼明眸善睐,娇媚中揉了三分纯真。 德平公主拉了她坐到锦榻上,急急忙忙的问,“你这口脂是哪家的?衬的肌肤好白!” “我皮肤本来就白。”薛亭晚不害臊的自夸了一句,如实道,“这是我自己按照古书上的方子做的桃花唇脂,你若喜欢,改日给你也做一盒便是!” 德平公主点了头,又拉着薛亭晚右臂惊叫道,“这是聚宝楼新制的臂钏!” 聚宝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它家的首饰样式新奇,用料金贵,随便一支簪子便能卖上好几百金,纵使如此,依旧是一簪难求。 薛亭晚弯了唇角,笑意宴宴,“还是公主识货!” 德平公主颇为丧气,“嗨,当初我也叫人去抢这臂钏来着,可惜没抢到,后来叫尚宫局制了几个臂钏出来,也都没有合眼的。” 薛亭晚见她这模样,当即伸手去褪臂钏,“你若是喜欢,只管拿去戴便是!我首饰多的很,压根儿戴不完!” 那臂钏由三节和田玉构造而成,玉石连接之处用纯金镶嵌,臂钏上花纹繁复,还镶嵌了一圈红宝石。 衬的薛亭晚玉臂纤细,皓腕莹白。 “别别别,”德平公主忙摇了摇头,“这臂钏还是你这样纤秾有度的戴着最好看,我最近吃胖了了些,再带上臂钏,只怕要把胳膊上的肉都勒成两截了!这要是叫徐颢瞧见,多丢人呀!” 薛亭晚闻言,有些吃惊,“哟,您还惦记着人家徐世子呢?” 徐国公府世子,名徐颢,乃是德平公主薛照三岁起就决定要嫁的人,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就在一个月之前,德平公主鼓起勇气和徐颢表明心意,徐颢竟然当场就拒绝了,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不愿做这个驸马。 德平公主一怒之下,叫献庆帝指了谢府的嫡长子为驸马,谁知道赐婚的旨意还没颁出去,谢公子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命呜呼了。 自从谢公子意外逝世,京城中便传起了风言风语,说是谢公子甘愿自杀,也不愿入赘皇家做驸马。献庆帝担心女儿听了这些流言蜚语伤心低沉,这才叫德平公主开了今日的赏樱宴,也好纾解其“愁怀”。 只见德平公主甩了甩丝帕,“这是我对徐颢用情至深,上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再给徐颢一次重新接受我的机会。” 薛亭晚算是对德平公主穷追不舍的毅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心里默默给那位短命的谢公子上了三炷香。 隔着碧玺珠帘,两人方才一番交谈,自然都被外头的贵女们听了去, 德平公主朝外头扬了扬娇俏的下巴,对薛亭晚使了个眼色,“你猜猜外头在议论我们什么?” “还用猜?”薛亭晚拈了颗葡萄放到檀口里,“定是说我们的情意全靠衣服首饰支撑,乃是一对虚假姐妹花。说我们三句话不离金银珠宝,俗不可耐。说我们只有可怜的权势、财富和美貌。” 德平公主翻了个白眼,微微压低了声音,“我最看不得史清婉那副假正经的模样,还有许飞琼,明明是朵纯白的莲花,非要在徐颢面前装出一副可怜无辜的面孔,真当她的心思能逃过本公主的法眼?” ......... 贵女们宴饮,无非是谈论衣服首饰护肤,外加说点别人的坏话罢了。 听着珠帘里头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贵女们也停止了议论,场子有点冷了下来。 怀敏郡主远远坐在角落里的,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径直起身行到珠帘之前,行了一礼道,“殿下,本郡主身体有些不适,只怕要先行告退了。” 怀敏郡主乃是勇毅王府的嫡女,性子孤僻怪异,整日如同一只拖着火信子的炮仗。平日里,她若是心情好,便冷着脸一声不吭,若是心情不好,便见谁咬谁,不叫人安生。 偏偏勇毅侯府军功在身,她又顶着郡主的封号,寻常贵女极少有人去主动招惹她的。 德平公主很满意怀敏郡主今日的安分守己,当即隔着帘子应了声,“准了。” 等怀敏郡主退了出去,许飞琼才柔声开口问身旁的史清婉,“姐姐一贯喜欢读书,不知最近又在读什么好书?也好推荐给诸位姐妹们一阅。” 史清婉神色孤傲,“我最近在读魏朝文人李长遇的《李开府集》。” 众贵女听了,当即窃窃私语。 一贵女问,“这是什么书?” 一贵女答,“不知道,我听都没听过。” 一贵女叹,“史清婉果然不负才女之名,看的书和咱们都是不一个品级的!” 史清婉听着这些夸赞和赞叹,清秀寡淡的脸上略有得色。 许飞琼赞道,“姐姐博学,只是妹妹才学疏浅,怕是理解不了这么难的古籍,不知道姐姐有什么别的通俗易懂的书推荐?” 史清婉想了一会儿,道,“南朝诗人庾信的《庾子山集》也不错,这本书通俗至极,适合你们读。” “这本书我读过。” “我也读过!” 碧玺珠帘后,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全程看着低下一群贵女的表演,相视了一眼,只似笑非笑的吃果子糕点,并不掺和。 可你不就山,山偏要来就你。 “这本书我倒是也读过一二。”许飞琼笑了笑,看向上首的薛亭晚,“不知县主可读过这本书?” 薛亭晚拈了颗核桃仁,声音若幽谷黄鹂,从珠帘后传出来,“不曾读过。” 低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书都不曾读过,果然是惠景侯府教养出来的女儿!” “没文化,真可怕!” 许飞琼没料到她竟是这般不加遮掩的承认了,面上一滞,颇为抱歉道,“是我的错,方才不该问县主的。” 薛亭晚听了,淡淡挑了下黛眉。 谁不知道惠景侯府的永嘉县主薛亭晚只爱华服首饰,不爱读书。许飞琼偏偏指名道姓的问她,不是故意叫她出丑,是什么? 许飞琼暗戳戳的喜欢徐颢已久,也算是德平公主情敌中最明目张胆的一个,故而德平公主最看不过她这般皎若白莲的模样,正要起身呵斥许飞琼,却被薛亭晚轻轻按住了手臂。 只见薛亭晚拍了拍手上的果仁残渣,抬了眼皮看了下首的一圈人,“本县主没读过庾信的书,却读过魏朝文人贾温仁的《青山文集》,这本古籍晦涩难懂,想必在座的各位姐妹应该没人看过吧?” 众贵女纷纷摇头,表示不曾读过。 史清婉绞尽脑汁,也不记得有这本书,偏偏她一贯自持才名,清高孤傲,若是此时承认没看过这本书,岂不是被薛亭晚强压了一头?叫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思及此,史清婉若无其事道,“哦,这本书啊。我略读过,很有名的。” “是吗?可当真?”薛亭晚笑道,“史小姐不愧是我大齐第一才女。” “那是自然,看过就是看过,我骗你做什么。”史清婉以为自己搬回了一筹,端起茶盏,姿态傲然地喝了口水。 “只可惜啊。”薛亭晚抬了眼帘看她,慢悠悠道,“魏朝根本没有贾温仁这个人,历朝历代也没有《青山文集》这本书。” “这都是我刚刚瞎、编、的。” “噗——”德平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史清婉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 贾温仁,假文人! 这不是说她没有真才实学,爱卖弄学问吗?! 史清婉把茶碗往桌上一拍,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碧玺珠帘后的薛亭晚道,“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薛亭晚充耳不闻,轻摇着苏绣的团扇,一脸惬意地往嘴里抛了颗榛子仁儿。 嗯,真香。 史清婉一向自命清高,什么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过面子?! 只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清秀的五官有些扭曲,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衣裳上也沾满了狼狈的茶水渍,史清婉心中火冒三丈,登时便要起身冲上前去,“薛亭晚,我撕烂你的嘴!” 许飞琼忙轻轻拉住她的衣袖,高声阻拦道,“史姐姐冷静!” “都给本宫坐下!”珠帘被宫人挑开,德平公主施施然而出,目光冷冷环视一圈,呵斥道,“本公主还在这上头坐着呢!你们竟敢这般放肆!” “史清婉,永嘉县主的封号乃是父皇亲赐的,你不尊称一声县主也就罢了,竟敢还直呼其名,需不需要本公主来告诉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裴勍其人 长信殿,内殿。 “刚才史清婉的脸色可真精彩,哎哟,我笑的胃疼。” 德平公主掖了掖着眼角笑出的眼泪,道:“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整天自命不凡,逢人便明里暗里的炫耀,竟然还肖想裴国公府的世子裴勍裴大人!若是裴勍能看上她,我把头拧下来给史清婉当球踢!” 裴国公府嫡子裴勍,自幼聪敏好学,博学多才,四岁能文,六岁能诗赋,九岁饱览经书古籍,读先人古注《魏书》,作《指瑕》六卷纠正其中错误。十岁被献庆帝带在身边理政,恩宠与皇子无二。 十四岁时,凭借一卷《治安书》应科试及第,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献庆帝帝授其通判、知州等职,五年内辗转州郡六地。裴勍其人,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所任职之处皆是万民称道,政绩斐然。 四年前,裴勍被调回京师,从此行走御前,深得天子宠信。 如此一位高权重的权臣才俊,自然成为了京中贵女暗中怀春的对象,可只有史清婉一人将爱慕之情宣之于口,实在是自信非常。 薛亭晚吃了颗盐渍话梅,鼓着腮帮子道,“撇开史清婉不谈,就事论事的话,其实史家也不差——往上数三代,代代都出太子太保,可谓是帝师之家,倒也配得上裴国公府。” 德平公主摇了摇头,“裴勍这些年看过她一眼么?半眼都没有!” “父皇从小便十分赏识裴勍,十多岁就常把他带在身边处理政事,宠信非常。说实话,父皇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曾动过让我嫁给裴勍的念头!我吓得立刻求父皇想都不要想。” “那是个什么人啊!我还哭着要糖吃的时候,人家就中了进士第一甲!我这种这肚子里没墨水的草包公主还真不敢肖想,而且他为人清冷至极,行走御前这些年总是扳着一张脸,别说对女子了,就连父皇都没见过他几次笑脸儿,这若是嫁给他,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德平公主想了想,桃腮微红,“还是徐颢好一点。” 薛亭晚闻言,不禁扶额,“你大概是中了一味名叫徐颢的毒了。” 德平公主羞赧的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上次不是说在国子监外看见一名书生,长得极其俊朗有风度吗?怎么样了,又遇见他了没有?” 薛亭晚闻言一滞,小脸儿登时褪了血色,勉强笑了笑,“没有。” 上辈子的半个月前,她在国子监外头偶遇汪应连,从此结下一段孽缘。 如今她再世为人,既然知道了汪应连是什么货色,自然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要想避免悲剧的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至于毒杀之仇......她知道汪应连太多官场把柄,等他位极人臣,登高跌重,再和他算这笔烂账也不迟。 德平公主见薛亭晚提起那书生来十分冷淡,不禁奇怪道,“你上次不是说他长得俊俏又有才学吗?还说要嫁就要嫁给这种有上进心、有骨气的男子呢。” 薛亭晚抚了抚鬓发间的九重鸾凤衔珠宝钗,再次否认道,“许是我看花了眼,那书生长得并不俊俏,学识也实在一般的很。” 德平公主莞尔,“我就说嘛,要说长相才学,放眼整个大齐,有谁比得过裴勍裴大人?” “对了,最近朝中在议论教化之事——我听父皇的意思,是想在国子监中首开女学,召适龄未婚女子入太学读书。这几日,父皇鼓动朝中大臣们为君分忧,主动为女学建言献策来着。” “女学?”薛亭晚从神思恍惚中回过神儿来。 上辈子朝堂里好像也有这事儿,只不过后来薛亭晚很快就嫁了人,身为已婚女子,女学的事儿自然和她无关了。 德平公主摆摆手,“嗨,谁知道成不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向来是想法很多。” “不过这女学若是真要办起来,爱谁去谁去,反正本公主不去找罪受。” ....... 御书房。 “先人有云,敬教劝学,建国之大本;兴贤育才,为政之先务。我大齐有女医官,女学士,女将军,自然也要有女学生。” 御桌之后,献庆帝高坐于九龙御座上,提起朱笔在礼部审批女学诸事的奏折上划了个钩,以示准许。 下首的太子笑的温润,拱手道,“皇爷爷在时,便有兴办女学的念头,可惜当时外忧内患,时运不允。父皇勤劳政事,操劳十载,眼见的大齐得此国富民安,八方来朝之局面,正是增开女学的大好时机。” 太子身侧,一袭远山白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周身气度不凡。 裴勍听着这一父一子的唱和,不仅没有开金口,连眼皮都没有抬。 献庆帝没搭理儿子的马屁,捋了捋龙须,笑看向太子身侧的年轻臣子,“女学一事,不知裴卿有何高见?” 裴勍顿了顿,道,“历朝历代,国子监中生员皆为男子。妇女囿于闺阁数步天地之内,多受《女训》、《女则》之束缚,更有欲学无门者。今皇上首开女学,乃万世创举,必将留惠下民。” 男子身姿挺拔,敛了眉眼,只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如深涧幽泉,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神情,眉眼间似是挽着半坐春山,半潭秋水,仿佛世间所有的暴戾粗虐、烟火俗事、缱绻旖旎都不曾入过他的眸中。 世人有云,“穷尽诗家笔,难摹裴卿容”。 此言果真不虚。 献庆帝沉吟片刻,笑着道,“裴卿,你年少便有盛名,才情四海皆闻,若是此番能为女学出一份力,想必天下人更能体会到朕之用心啊。” 半个月之前,裴勍奉献庆帝之命协助大理寺办案,将一宗陈年旧案平反肃清,今日进宫,便是特意将案子的卷宗请献庆帝朱批的。 只是,议完了案子,献庆帝依旧不放人走,而是和太子一唱一和地谈起了女学。 献庆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装听不懂就是不给皇帝面子了。 只见裴勍拂袖拱手道,“皇上致力开启民智,教化民风,实乃万民之福。微臣自当领命。” “只是微臣政务缠身,女学课业繁多,恐会有心无力,臣怕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信任。” 献庆帝见他终于松了口,不禁大喜,“无妨!无妨!裴卿以政务为主,若是闲暇有空,便去女学教授一二,那女学的课业,随裴卿挑着上!” 裴勍道,“臣遵旨。” 献庆帝从御桌后绕行上前,示意裴勍不必多礼,“有裴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咱们君臣勠力同心,定能把女学新政办好!” “父皇为国为民,裴大人心系天下,儿臣佩服之至。”太子表情真挚地拍着献庆帝的马屁,心中却对裴勍叹了声“老”奸巨猾。 当年,献庆帝有意叫裴勍去国子监授课讲学,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次,裴勍都没开金口接茬。如今终于松口答应了去女学讲授课业,却先来了句“怕有心无力,辜负信任”。 话从来不说十分满,闲事儿从来不往身上揽。不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是什么? 太子抽了抽嘴角,暗自感叹,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庆幸吧!虽说裴勍有上天入地之才,待人御下却极其严厉,如今他这位面冷心硬的权臣要去教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只怕有好戏看咯。 ..... 御书房外。 太子望了眼明晃晃的日头,笑的爽朗无害,“裴大人博古通今,如今去教女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裴勍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殿下谬赞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女学之事与国子监一样,也是国之要事,何来大小之分?” 太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裴勍的不冷不热,倍感压迫地移开了目光,讪讪笑道,“裴大人高义。” 有的时候,年龄不是让人仰望的资本,才华,阅历才是。 虽说太子和裴勍年纪相仿,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裴勍十岁伴君理政,这些年行走御前,周身的气场早已修炼的威慑人心,叫人下意识不敢直视。 故而太子每每见他,从不觉得是同龄人,反倒觉得是自己的长辈。 禁廷中,经年的春柳早就发了新绿,远远望去,红墙金瓦绿柳的美景分外宜人。 一位小黄门甩着拂尘正往御书房这边儿匆匆行来,等走到两人跟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太子皱眉问道,“德平呢?孤不是差你去请公主过来吗?怎的没随你一道儿来?” 方才御书房中,献庆帝敲定了女学之事,便叫太子去召德平公主前来——若开女学,帝女自然要身先士卒,给各家贵女做典范才是。 小黄门急色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奴才去请过公主殿下了.....只是众位贵女在赏樱宴席上起了争执,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忙着劝架,只怕一时过不来。” 太子闻言一愣,“争执?劝架!?还不快将事情细细道来!” 说罢,太子又看了眼裴勍,“裴大人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小黄门应了一声,才将方才在宴会上薛亭晚戏弄众贵女的事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永嘉县主啊,有趣,有趣至极。”太子朗声大笑,看向一旁的裴勍,“裴大人觉得呢?” 裴勍年少便入朝为官,心思不在男女之间,故而那些贵女对他而言,不过是些模糊而又带着羞怯的面孔。 只是这位县主......有些名声太盛了,他想不知道都难。 裴勍仍是冷着一张俊脸,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儿,“不相熟,不了解。” 说罢,他抬了抬手中的卷宗,“太子若是无事,臣先行告退了。” 太子当即深深一揖,等抬了头,裴勍已经走远了。 裴勍一贯我行我素,太子也并不在意,扭头对小黄门道,“孤亲自去长信殿走一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鸡飞狗跳 太子乃是中宫皇后所出,刚出生那年便被献庆帝封了储君之位,这些年倒也算勤勉。 这宫中皇嗣单薄,除了娴贵妃所出的德平公主,宸妃所出的二皇子,再也没别人了。 德平公主正和薛亭晚两人说这话,便有宫人通传说“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一身明黄色衮服,笑着入了内殿,“方才听闻赏樱宴上起了争执,德平无事吧?县主可安好?” 德平公主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太子皇兄感情一般,只不痛不痒道,“无碍。” 薛亭晚也福了一礼道,“臣女无事,多谢殿下挂念。” 自打进了殿门,太子的眼睛就没从薛亭晚身上移开过。 她生的娇美,纤腰盈盈一握,皓劲修长,云髻巍峨,凤钗上一串莹润的东珠垂于鬓边,更衬得玉容泛着一层柔光。 德平公主侧身挡了挡薛亭晚,颇为嫌弃的扫了太子一眼,“皇兄不是说父皇召我吗?咱们这便过去罢。” 太子正看这薛亭晚挪不开眼,闻言这才恍然回过神儿来,摸了摸鼻子道,“孤去殿外等着皇妹。” 薛亭晚见状,也起身告辞,“公主走了,我在这赏樱宴也没意思,不如也回侯府去。” “对了,差点忘了,”德平公主叫宫人捧上一只宝匣,“下个月便是阿辰的生辰了,我碰巧寻到了这个,就提前当做他的生辰贺礼吧。” 算起来,惠景侯府和皇家算是出了五福的表亲,薛桥辰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打小跟着薛亭晚在德平公主面前混脸儿熟,德平公主并无弟弟妹妹,也把薛桥辰当做弟弟一般疼爱。 薛亭晚打开匣子,见里面乃是一把打造精密的木质鲁班锁,不禁弯了樱唇笑道,“阿辰看了,定会喜欢。” .......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宛氏拿着一支鸡毛掸子,追着薛桥辰一顿乱挥舞,全然没有了侯府主母的矜贵模样。 薛桥辰一边哀嚎,一边躲着慈母的棍棒,满屋子乱跑,一群丫鬟婆子拦着劝着,好不热闹。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跟着苏易简去教坊司厮混!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苏易简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世子,如今官拜禁卫军统领。 惠景侯和老将军有同袍之谊,两家一向交好,薛桥辰打小就爱跟在苏易简后头玩儿。 今日休沐,薛桥辰不必去太学读书,不料前脚出了门儿,后脚惠景侯便在教坊司逮到了自家儿子。 薛桥辰抱着脑袋躲到费妈妈身后,分辨道,“母亲,我冤枉!我在教坊司没做坏事儿!就在那儿做木活来着!” 开玩笑,以他薛桥辰在家里的地位,零花钱比下人的月例还少,身边服侍的下人清一色小厮,连个丫鬟都没有,若是再跟那些不清白的妓子扯上干系,母亲宛氏非活剥了他不可。 “你跟着天王老子去都不行!”宛氏直接打断,“你在太学读书,放着流传千古的经书不读,整日摆弄你的小发明,还非要去钻研已经灭绝了的什么墨家机械术!我看你是学习不多,整天做梦!” 薛桥辰伸着脖子,不许自己的偶像被玷污,“不是灭绝,只是失传了几百年而已!” 宛氏恼火,“那和灭绝了有什么区别!?” 薛桥辰梗着脖子,“区别大了去了,没有我舍身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怎么把墨家机械术重新发扬光大!” 薛亭晚一进紫筠堂的门,看见的便是这般鸡飞狗跳的场面。 薛桥辰看见了自家姐姐,就等于看见了救星,一闪身便躲到了薛亭晚身后,“阿姐救我!” 宛氏指着他痛斥道,“我不奢求你和徐国公世子、裴国公世子那样出人头地,也不能整日里招猫逗狗!不学无术!” 裴勍这等出众人物,乃是大齐所有母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薛桥辰打小被这些世家公子模范们碾压着、碾压着,也就习惯了。 薛桥辰嘟囔道,“人家是天赋异禀,生出来就这样,父亲母亲给的头脑好使呗。” 宛氏更气了,“你什么意思?你还有理了是吧?” 薛亭晚忙劝道,“母亲息怒!阿辰定不是那种乱来的孩子,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从小姐弟三人感情好,小时候宛氏一揍薛桥辰,两人便哭着为弟弟求情,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弄得宛氏哭笑不得。 “罢了。”宛氏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扔给费妈妈,瞪着薛桥辰道,“罚你回屋中面壁思过!晚饭也不必用了!” ..... 姐弟两人前脚刚退下,惠景侯后脚便回了府,气势汹汹道,“薛桥辰那个小兔崽子呢?” 宛氏坐在床边儿摆摆手,“别提了,气得我肝儿颤!” 惠景侯忙上前给宛氏捶背捏腿,“夫人消消气。” “你说说,小时候阿辰明明读书不错,开蒙的夫子还说他长大定会前途无量。没想到短短七年的功夫,他就狠狠地打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脸哟!” 惠景侯哄道,“夫人息怒,这孩子不懂事!回头阿辰再惹夫人生气,本候亲自揍他!” “还不都是随你这个做爹的!”宛氏平息了心头怒火,越想越不对,“今天你为什么在教坊司?” 惠景侯一抖,“本候是看到阿辰和苏小将军进去,才跟着进去的!” 宛氏柳眉倒竖,“你是不是早就想去那种地方了?!” 惠景侯竖了三指指天,“绝对没有,我吩咐了下人把阿辰逮回府,便进宫陪皇兄下棋了,身边人皆可作证,本候对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些年,惠景侯府中只有一位当家主母,从没有过舞姬美妾,惠景侯的用情专一自然是不必说,只是...... 宛氏拍床骂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阿辰刚出生,你就把阿月抱了回来,我养着别人的孩子十来年,谁知道是不是你哪个旧情人孩子!” “小声些,小声些!”惠景侯急出了一头冷汗,忙道,“我哪里来的旧情人!这些年并非为夫刻意隐瞒,阿月的生母若追究下去,是要掉脑袋的!” ...... 宛氏罚了薛桥辰不许用晚膳,等到气儿消了,又心疼起了自家儿子,专门装了一食盒吃食叫薛亭晚送到薛桥辰的院子里。 薛桥辰咬了口芙蓉糕,一脸兴奋地拉着薛亭晚坐下,“来来来,阿姐,给你看我的新发明。” 只见他拿过一个巧妙精密的木制架子,又拿了柄团扇安插在架子上,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团扇竟然左右摇摆了起来。 少年郎清俊的脸上满是得意,“阿姐,瞧见了吗!等夏天来了,你躺在那儿看书吃点心,旁边就摆上这个机械手扇扇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薛亭晚无奈地夸赞道,“入画、侍书会很喜欢的。” 薛亭晚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可是无奈,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八股论述,并不考机械术。 薛亭晚叹了口气,把入画手中的匣子接了过来,“诺,这是公主给你的生辰礼物。” 薛桥辰打开,见是一把鲁班锁,果然很高兴,咬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那阿姐的贺礼呢?” “喝点汤,别呛到。”薛亭晚递过去一盏炖汤,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没有就还是老规矩。” 惠景侯府一向不缺金银财宝,三个孩子的衣食住行也都是往金贵了置办,薛桥辰对金银之物也没什么渴求。故而以往这些年,每逢薛桥辰生辰,薛亭晚都背着惠景侯和宛氏,带他去溢香居大吃一顿他最喜欢的臭豆腐。 “要说想要的,还真的有。”薛桥辰十分不讲究地抹了下嘴巴,“据说两年前,裴勍裴大人偶然拾得一本墨家失传已久的古籍《鲁问》,并为其翻译做注。可惜这本书生僻至极,并没有印制流通,眼下只馆藏在禁廷御书房和裴大人手中。” 薛亭晚挑眉,“你觉得我能随便进御书房?” 薛桥辰摇头,“不能。” 薛亭晚再次挑眉,“你觉得我和裴大人很熟?” 薛桥辰再次摇头,“不熟。” 裴大人位高权重,才高八斗。他姐姐喜欢首饰华服,胭脂水粉,最讨厌的便是吟诗作赋,怎么会和裴大人有半分相识? 思及此,薛桥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御书房在皇宫里,就像天上的星星,可望不可即。裴大人,比天上的星星更可望而不可即。可惜啊,可惜。” “阿姐,那今年生辰就还是老规矩吧,溢香居臭豆腐一游。” “行。”薛亭晚应了一声,拍拍亲弟弟的肩头,苦口婆心地劝道,“阿辰,过了这个生辰你就十三岁了,也该懂事儿了,好好读书,少惹事生非!别再惹母亲生气了,不然回头父侯胖揍你,我和阿月可拦不住!” 薛桥辰道,“知道啦,阿姐。” ...... 是夜,繁香坞里早早便挑起了灯盏。 薛亭晚从浴池中出来,换了身素色的家常衣衫,一头乌发刚刚烘干,三千青丝披在身后,一泄如瀑,如上好的丝缎一般。 入画给薛亭晚梳了发,把茉莉精油倒在掌心,在她发间揉了一遍。 薛亭晚轻轻阖着眼帘,任侍书拿了玉容膏在自己脸上敷了一层,又上了些蜂蜜唇脂。 一看便是累极了的模样。 那厢,余妈妈带着小丫鬟捧来一摞子账簿放在小几上,道,“姑娘,您要的账本老奴取来了。” 薛亭晚睁开眼,吩咐道,“劳烦妈妈了。请妈妈明日把这几个铺子店面里买的东西皆取来一份,点心我要亲自试吃,脂粉我要亲自试用,成衣我要亲自过目。” 余妈妈应了一声,又问:“那松风万客楼的饭菜是否也要取来一份?” 松风万客楼便是宛氏叫薛亭晚打理的酒楼。 薛亭晚道,“不必,明日我亲自跑一趟尝一尝菜色,也好看看酒楼里的生意如何。” 余妈妈点了点头,“姑娘仔细身子,莫要看账目到太晚,太晚不睡对女子家的颜色可没什么好处。” “知道了妈妈。”薛亭晚笑道,“妈妈快去休息吧,这儿有侍书入画服侍就行了。” 余妈妈前脚刚走,入画便笑着问,“小姐可是想吃宵夜了?” 薛亭晚平日里贪嘴的很,若是晚饭用的少了些,便在喜欢在睡前吃些点心零嘴儿之类的。 她纤腰一抹,胸襟鼓鼓囊囊,身姿曼妙,纤秾有度,一向不用担心吃胖的问题。 薛亭晚“嘘”了一声,瞪圆了一双杏眼:“小声些,别叫余妈妈知道了,她就是母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督军,若是叫她知道了,咱们都得军法伺候。” 说罢,她抿着粉唇想了想,“这会子是有些饿了,入画,你去取一盏蓬莱春,再取些鸭掌鹅信来。” 入画听了,当即耷拉了脸,“人家小姐都是喝露水、吃龙肝凤髓的,小姐却偏爱吃这等冷酒、卤槽!如此不上台面的吃食,若是出去了,小姐可不准在人前提起!” 侍书笑道,“你且放心罢,若是有人问起来,咱们小姐吃的是昆仑山上的霜雪,喝的是谷雨前花草上的露水,就差服一颗金丹,就能羽化成仙了!” 入画笑嗔她了一眼,薛亭晚也笑着打她,“就你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女学其事 翌日一大早,薛亭晚便带着薛桥辰和薛楼月坐了马车,直奔松风万客楼而去。 京师重地,太平日久。 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乃是御街所在。 桥下护城河中植着荷叶莲蓬,岸上栽着桃李梨杏,香花杂间,远远看去锦绣如云。 此地茶坊酒肆云集,行人如织。御街两侧雕车竞驻,大路上骏马争驰,可谓是一地繁华。 御街上酒楼林立,松风万客楼的酒菜可口,价格适宜,再加上老字号的招牌,自然有一大批经常光顾的老主顾,总之生意还算兴隆。 今日薛亭晚三姐弟皆穿着粗布男装,做了朴素打扮,装作寻常食客入内。 三人进了酒楼,在一楼寻了处僻静位置落了坐,还没等薛桥辰招呼小二,一个跑堂小厮上前,赔着笑道,“三位,今儿个不巧,有贵人在侧用膳,不想叫旁边有闲杂人等落座,三位可否跟小的去二楼用饭?” 平时稍微有点儿脸面的人在外头吃饭,一概都是往楼上包厢里坐的,只是今日薛亭晚有意看看酒楼的生意情状,三人这才落座在了一楼。不成想,竟然在自家酒楼被自家伙计说成了“闲杂人等”。 薛桥辰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的,哪里受过这份委屈?更何况还和两个姐姐一起! 惠景侯府的家训其一,便是自家女眷不能受一丁点的委屈。 薛桥辰当即一拍桌子,“这是酒楼!吃个饭还不希望旁边桌上坐人?怎么不去坟里吃呢?那里头可清静的很!” 隔壁隔壁桌,一身男装的怀敏郡主闻言,气的眼角直跳,当即起身道,“薛桥辰,你咒谁呢?” 今儿个一早,护国大将军便把怀敏郡主叫了过去,说了献庆帝广开女学的事儿,护国将军府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入女学读书的事儿自然非怀敏郡主莫属了。 怀敏郡主听闻这消息,心中憋闷的很,当即换了一袭男装出了将军府的门儿,想着去外头寻个乐子散散心。没成想,刚在松风万客楼里落座,惠景侯府姐弟三人后脚便进了酒楼。 怀敏郡主的脾气,一向是自己不痛快,便不叫别人痛快的,不料薛桥辰乃是祖传的埋汰人不带喘气儿的,分分钟把人气的没脾气。 “本郡主.....公子在此,你不行礼也就算了,还刻意诅咒辱骂!” 薛桥辰一看是怀敏郡主,乐了。 原来是这个活体炮仗。 薛桥辰一脸人畜无害道,“我还真劝你别多想,今儿个本公子只骂人,所以不打算骂你。” “你说谁不是人呢!?” 薛亭晚憋着笑,毫无诚意的劝了一句,“阿辰,不许无礼。” 薛楼月也表情诚挚地劝道,“郡主消消气,阿辰没有这个意思。” 正值午膳时分,酒楼里迎来送往,客人们听见三人的吵闹声,纷纷侧目而视。 怀敏郡主被姐弟三人的阴阳怪气儿气得火冒三丈,正欲发作,又被路人探究的目光看的脸上颇为挂不住,一甩袖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惠景侯府一家子无赖! 跑堂的小厮见了,忙上前拦住人,“贵人吃饭还没给钱呢!” 怀敏郡主气的眼角直抽抽,掏出一锭黄金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薛桥辰望着她的背影,哼着小曲儿,喝着茶水,惬意又自在。 父侯说得对,最简单的嘴臭,往往能带来极致的享受。 薛亭晚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手里的菜单子道,“小二,贵店招牌菜都来一份。” 小二见三人虽是素衣打扮,却点了这么多菜色,再加上方才和那位贵人一顿干仗,猜也能猜得到二人非富即贵,故而不敢怠慢,就连热菜都上的飞快。 松风万客楼能成为京城中老字号之一,菜色当然算不上难吃,但三人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筷子一动,便尝出来菜色的诸多问题来。 薛楼月咬着筷子道,“就拿这道荷塘小炒来说,味道尚可,就是没发掘出藕带、豆荚这些食材本身的鲜味儿。” “阿月说的没错。阿姐,说的通俗点儿,就比如臭豆腐,虽然每家的臭豆腐都很臭,但是偏偏溢香居的臭豆腐有一股清甜的豆香,所以我和父侯都喜欢吃。”薛桥辰咬着鸡腿儿,想着臭豆腐,吃的格外欢快。 薛亭晚想了想,话糙理不糙,是这个理儿——一家酒楼的菜色若想做到最好,叫客人吃过便念念不忘,最要紧的是要有别家都没有、叫人眼前一亮的特质。 大齐百姓安居乐业,普通人家也常常下馆子改善生活,眼下正值晌午时分,一楼又进来了几桌食客。 普通老百姓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般严苛的规矩,酒楼一楼人声嘈杂,食客们或是聊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儿,或是高谈阔论,议论国家大事。 只听隔壁桌儿一彪形大汉道,“最近我听说了个大事儿,当今圣上要广开女学,叫京中贵女都入国子监上学去!” 邻桌的瘦竹竿男子探头,“真的假的?咱们大齐虽然出了几个女学士,可历朝历代,从没有女学的先例呀!” 薛亭晚闻言眉头一跳,这消息倒是和那日长信殿中德平公主说的不谋而合,当即停了筷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 “就是就是!那些高门小姐一个个金尊玉贵的,让她们去读书,谁敢教?万一犯了错,谁敢罚?” 那大汉见自己被质疑,面子上颇为挂不住,拍着胸脯道,“你们还真别不信!这事儿我可是敢打包票的!知道我从哪儿听来的吗?我大姨家的小舅子的三叔公和当朝惠景侯爷有交情!这事儿,是他听惠景侯说的!” 一侧的惠景侯府三姐弟:喵喵喵? “原来是惠景侯,听说当今皇上对这位表兄可是恩宠的狠呢。这么一说,女学的事儿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是啊是啊!听说惠景侯一家虽然整日招猫逗狗,闲散惬意的狠!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那大汉正面有得意色,一扭头,见隔壁桌的薛桥辰正一言难尽的看他,立刻嘚瑟道,“小兄弟,不信啊?见过惠景侯吗你!” 薛桥辰默默咽下嘴里的鸡腿儿——不光见过十来年了,惠景侯还是他爹呢! ....... “什么?女学?” 宛氏一惊,急急问道,“皇上圣旨都说什么了?怎么说的?” “让我喘口气。”惠景侯薛尧满头大汗,喝了口茶,抹了下嘴巴,“方才金銮殿里,我亲眼看着皇上下的口谕,估摸着这会儿圣旨已经出了朱雀门,广布四海了!” 今日金銮殿早朝上,献庆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下了圣旨,广诏四海,说国子监太学首开第一届女学,令京中三品以上大员每家至少选送一名贵女入学,为天下女子做典范。 薛亭晚刚走到紫筠堂外,便听到这么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她一直以为女学的事儿不过是空穴来风,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薛桥辰在太学念书,国子监的作息薛亭晚是知道的——每日早早起来去念书,傍晚太阳下山才放学,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先生布置的课业, 一想到自己未来一年都要过这样的的生活,薛亭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旦进了女学,她还有什么时间逛街买衣服买首饰?还有什么时间摆弄胭脂水粉?还有什么时间打理酒楼铺子? “你们回来了。”宛氏忙招呼三个孩子坐下,“想必你们都听见了,当今圣上广开女学,任命等名士夙儒为师,叫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家中的贵女整躬率物,十日之后便要入学。” “真的!”薛桥辰双眼放光,“那以后家中就不光我一人去国子监上学了!” “没你的事儿!”宛氏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看向两个女儿,“你们父侯刚从金銮殿回来,说是女学课业轻松些,规矩也没有国子监那样严厉,趁着你们还未出阁,多读些书,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也省的外头说惠景侯府娇养女儿、不读书,白瞎了皇家的书香气。” 说罢,宛氏又看向薛亭晚道,“阿月咳疾未愈,年纪又小,阿晚身为长姐......这次女学,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是送你去读书,你觉得如何?” 薛亭晚心中虽然不乐意去读书,可她身为长姐,自然事事要考虑到弟弟妹妹。只见她点点头,“知道了母亲,阿晚明白。” 宛氏笑道,“阿晚一向懂事。听闻德平公主也会去女学,你二人一向交好,以后日日相见,一同读书——想必这女学也有些盼头。” 薛楼月知道薛亭晚是向来不爱读书的,不禁满心愧疚,“都是阿月的身子不争气,否则也不用姐姐去女学.....” 薛亭晚笑着拉她的手,“何出此言?阿姐此去女学,能和闺中好友一起上下学,也是极好的——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受罪!你难过什么?” 薛楼月性子一向内向敏感,不如阿晚和阿辰跳脱开朗。宛氏看着三个孩子长大,对她们的脾性了如指掌,当即把薛楼月拉到怀中,好生安慰了一番,道,“阿月无需内疚。” ...... 从紫筠堂回了繁香邬之后,薛亭晚坐在铜镜前,一边儿卸着钗环,一边儿把松风万客楼中的见闻和余妈妈说了。 要想把酒楼的生意做的更加红火,一是菜色要做到卓群,二是要有名厨坐镇。若是二者都没有,只怕酒楼的生意不会有大的起色。 思及此,薛亭晚和余妈妈提了要从余杭杏花楼请名厨来坐镇的想法。 余杭杏花楼是江南地界的第一酒楼,更是薛亭晚的外祖宛氏名下的资产。 依照薛亭晚的想法,便是请杏花楼的主厨进京,对松风万客楼的菜色加以除弊更新,同时借名厨坐镇之名再招揽一批客人,好叫酒楼名声大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殿前听训 “姑娘的主意不错,能看出来,确实是用心去想了。”余妈妈赞了一句,又道,“不过,姑娘打算如何请杏花楼的厨子进京?” 薛亭晚一怔,轻启朱唇道,“当然是和母亲说明一番,叫母亲休书一封到余杭外祖家。” 余妈妈笑着摇了摇头,“主母这回叫姑娘学者管家,特意说了——叫姑娘全权做主,亲力亲为。此番,姑娘便是松风万客楼最大的东家,办事儿也要像个东家的样子。” 薛亭晚第一次管家,难免还有些稚气,做事情下意识便想叫宛氏出面儿,心里还把自己当个孩子。殊不知,一旦出了阁便是一府主母,若是嫁入高门,光是府宅中就有百十来号下人盯着,一个个都是七窍玲珑的心肠,即使主母年纪小,又有谁会把主母当成孩子看呢? 薛亭晚想了想道,“那我便先请示过母亲,然后亲自修书一封致余杭,和外祖母说明借杏花楼厨子的意思。” 余妈妈道,“姑娘想的周全。” 薛亭晚今日为了酒楼的事儿忙了一天,劳心劳神的,卸了钗环妆面,换了身家常衣衫,在繁香邬用了点儿晚膳,便早早的沐浴净了身,斜靠在美人榻上看着侍书和入画忙来忙去。 薛亭晚名下的十个铺子,其中两个点心糕饼铺,两个脂粉香料铺,两个成衣绸缎铺,剩下的四个铺子暂时还空着,宛氏的意思,是叫薛亭晚酌情经营。 点心糕饼店里的种类都是平日里常见,如云片糕、芙蓉糕、海棠糕之类,薛亭晚一一试吃过了,算不上美味,但也无功无过。 成衣绸缎店里的绸缎品级种类多样,薛亭晚也一一看过了,成衣的样式略显老套,平日里在店中购买绸缎又制成衣的人并不多。 入画把瓶瓶罐罐在小桌几上摆了一排,“小姐肌肤娇嫩,用这等脂粉怕伤了皮肉,不如婢子们来试吧?” 薛亭晚正捧着琉璃盏喝着白桃蜜水,闻言把琉璃盏递给了侍书,起身道,“哪里这么娇气了!咱们铺子里的脂粉用料天然,试一试无事的。” 小桌几上摆着的口脂、脂粉种类足足有二十种,薛亭晚伸了纤纤玉指沾了些许,一一在手背、手臂上试过了,觉得都不尽如人意。 口脂的颜色不是太淡便是太浓,不是油的糊嘴就是干绷绷的,那几盒脂粉的颜色倒是自然,只是清一色的象牙白色,可供不同肤色选择的余地少了些。 这么一看,问题可还真不少。 余妈妈见薛亭晚眉头微蹙,开口解释道,“市面上的脂粉好坏,差别有两处,一是用料,二是工序。这些脂粉主要是在外头市井卖的,比不得小姐在家里用的这般金贵,若是价格上贵了,普通人家的小姐夫人们买不起,会丢掉好多生意。故而只能原料和工序上减功夫,把价格降下来。” 薛亭晚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方道,“先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罢。” 今日她为了酒楼之事奔波劳累至极,结果又来了个女学,真真是叫人头疼。 余妈妈也不想叫薛亭晚累着,叫底下的粗使丫头三两下便把瓶瓶罐罐收到匣子里,撤了下去。 薛亭晚阖着一双美目躺在美人榻上,侍书拿了玫瑰膏子给她揉按身子,薛亭晚惬意得很,不由自主地想起女学的事儿来。 听说这次献庆帝为表重视,令大学士王崇古、彭汝砺、重臣裴勍、徐颢等人亲自教授女学,——有徐颢的地方,德平公主是一定会去的。 许飞琼是许家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是会去女学的。 再加个史清婉,怀敏郡主,那简直是好戏连台。 薛亭晚磨了磨牙,真是叫人莫名期待呢。 “姑娘的颜色好了不少,肤色也白嫩了好些。看来每日用着的补气养颜四物汤还是有用的。” 入画往自家小姐头发上抹了些茉莉花精油,一边儿轻轻揉按着,一边儿赞道。 “若论姿容,京中没几个贵女能比得过小姐的。” 薛亭晚掀了眼皮子,粉唇弯弯,笑的纯良无害,“那这几日便多用些膏脂养着肌肤,再多制些新衣服、新首饰,等开学那日,我定要风风光的出场,不亮瞎她们的眼不罢休!” 一想起来史清婉、许飞琼那几位嫉妒又不能言的样子,她就开心的不能自己。 侍书、入画两人笑着道,“婢子们领命,小姐就瞧好吧!” ...... 自从那日薛亭晚写了一封家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余杭宛氏,这几日天天早上一睁眼,便催着丫鬟婆子问“从余杭来人了没有”。 从余杭到京城少说也有几百里地,就算大罗神仙使法术也没这么快的。直把余妈妈问的哭笑不得,连声道“姑娘活像个三岁的孩子”。 薛亭晚一向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洒脱性子,这几日纵然为女学头疼,也没把学管家的事儿落下。 她抽空看完了铺子、田庄、酒楼近三个月的账本,和宛氏汇报了这几日管家的诸事宜和自己的心得。宛氏听了,该夸奖的夸奖,该批评的批评,和几个管事妈妈一起手把手的挑错,教导。几日下来,薛亭晚在管家诸事上也算是有所长进。 一转眼,十日便过去了。 这天,献庆帝的御驾亲临国子监太学,视察女学之盛事。 天子仪仗绵延数里,阵势宏大,盛况空前。 大齐国祚数百年,进士及第者、朝中文官之重臣,大多都是国子监生徒出身。故而,大齐历代皇帝对国子监的办学都及其重视。 今日是大齐首届女学开学的日子。国子监邻侧的孔庙中,三千太学生祭拜了万世师表、至圣先师孔子,献庆帝乘坐御撵,率群臣莅临辟雍殿,为三十女学生开宗明义。 辟雍殿中设有九龙御座,宝座前乃是一张楠木御案,背靠一道盘龙云海嵌百宝屏风。 献庆帝高坐上首,下首两侧立着文官重臣、国子监官员等数十人,三十女学生立于殿门外听训。 “自先祖始,国子监太学便是我大齐育才之宝地,自朕亲政,数十年来,朝廷厚廪禄,广学舍,命阁臣大儒为师,以教诸生,期望一日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今日,朕开历朝历代之先河,首开女学,望诸贵女通文理、精书算、谙礼乐,敬爱师长,敬畏礼法。此乃顺应天时,为我大齐女子育材养贤之道也。” “国子监中,女学与太学生一墙之隔,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者,设老师九位,立院训学规共三百七十二条,俾师生无论男女,一视同仁,皆应遵守。今日特向尔等申明之。国子监祭酒何在?” 国子监祭酒闻言,忙不迭地捧着一卷院训学规上前,向御座行了一礼,抖开卷轴开始念了起来。 春日时节,晌午时分,日光渐盛,不知不觉便没有了早上的凉爽,贵女们一个个娇气非常,在辟雍殿门外的空地上听训,站了这么久早就筋疲力尽了。 贵女队伍中,薛亭晚正在神游天外,想着手上几个铺子如何打理的事儿,冷不丁听到“三百七十二条院规”,登时便吓得清醒了。 殿内,白发白须的国子监祭酒正不徐不缓地念着院训,写满密密麻麻院训的长卷轴从他手中一直垂到地面上。 薛亭晚看直了一双杏眼,难以置信地拿手肘碰了碰身侧的德平公主,“暧,皇上十日前请各家选送贵女的时候,不是说女学课业轻松,规矩也没有国子监那样严厉吗?” 德平公主正踮着脚望着殿内,闻言无奈道,“父皇诓骗人的话罢了,你竟然还当真了!” 说罢,又补了一句,“若不是徐颢执教女学,我才不来这劳什子国子监呢!” 身后的许飞琼听见两人的嘀咕声,不动声色地看了殿内的徐颢一眼,眸子里满是贪恋。 薛亭晚眼角抽了抽,叹了句“姜还是老的辣”。伸手在额角搭了个凉棚,顺着德平公主的目光向殿内望去,只见献庆帝身侧,男子一袭蓝衣,身形修长,面容温润如玉,不是徐颢又是谁? 只是,徐颢身侧那个遗世独立的白衣身影,俊脸清冷,风神俊秀,好像更能抓人眼球些。 “院训第一百三十二条,诸生应谦虚谨慎,勤勉好学,不得忤逆师长......” “院训第一百八十四条,诸生应抱朴含真,俭以养德,不可攀比吃穿用度.....” 国子监祭酒还在念着冗长的院训,徐颢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身侧一袭白衣的裴勍身上。 徐颢也是朝中年轻一代文官中的出类拔萃之辈,只是俗话说得好,人怕人比人,货怕货比货。单独看其才华倒也不错,若是在裴勍面前一比较,高下立现,难免显得平庸起来。 裴勍之才名,徐颢早已耳熟能详。两人同朝为官,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加上都是出身国公府的爵位身份,也算是幼时相识。 此番误打误撞,能和裴勍一起执教女学,徐颢自然是荣幸之至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仙姿玉貌 只见徐颢面带笑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上回和裴大人共事,还是三年前侦办大理寺的一宗案子,当时裴大人是案子主理,下官是案子执笔。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不知道裴大人是否还记得这事儿。” 裴勍闻言,俊脸上浓眉微皱,似是回想了一会儿,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还有印象。 以后同在女学执教,往来走动乃是常事,徐颢想和这位未来的同僚早些熟络熟络,不料裴勍点了头之后,竟是目视前方,再无他话。 徐颢见状,暗叹裴大人为人淡漠的传言果真不虚,他不甘心场子就这么冷下去,摸了摸鼻子,又低声搭话道,“圣上此番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这女学可不是好教的。你瞧——光德平公主,永嘉县主,怀敏郡主这三位在,就够叫人头大了!” 裴国公府祖上出过三位重臣阁老,是先帝亲题的“相门鸿儒”,更别提裴勍生母乃是当世大儒邵雍之独女,如此家境陶冶之下,裴勍自然生的一身好修养,好家教。 天子在上,除了出列启奏,应答之外,裴勍一概面容肃然,从不窃窃私语的。只是今日.....身侧这位同僚一而再、再而三的搭话,裴勍虽心有不耐,面上却也未显,非常给面子地抬了眼帘,顺着徐颢的手向殿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正看见薛亭晚和左右贵女交头接耳,蹙着两弯好看的黛眉,苦大仇深地盯着国子监祭酒手中的卷轴。 她穿了一身茜色折枝蔷薇的春衫,玉臂轻挽着团花洒金绡纱披帛,发间的珊瑚多宝金钗坠下三挂长长的金流苏,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摇摇晃晃,在日光下折射出夺目光芒。 她两手在眉眼处搭了凉棚,不时和左右交头接耳,娇媚的一张小脸儿上,两汪杏眼灵动至极。 再往下看,她的裙摆不知道是用什么名贵的料子制成,远远望去如云似雾,像是仙子踩在九重天的云彩上。 真真是——笑春花兮,云堆翠髻。山眉水眼,仙姿玉貌。 裴勍望着殿外凝神片刻,抿了抿薄唇,缓缓移开了目光。 这永嘉县主,是和一般的女子不太一样。 殿外,薛亭晚和前后左右的贵女聊了个遍,抬眼望去,白发白须的国子监祭酒还在念着院训,目光再一瞟,便定在帝王身旁那个飘逸出尘的身影上。 方才总觉得有人在看她.....许是她看花了眼,裴勍一向是出了名的淡薄冷然,孤傲出尘,目无女色,怎会盯着她看! 薛亭晚突然想起来,上辈子裴勍好像是定了亲事的,只是.....定的是哪家贵女,她却记不清楚了。 薛亭晚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也没回忆起来,暗道,罢了,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娶哪家贵女,与她何干? 今日自打进了国子监,史清婉的眼神儿就没从裴勍身上离开过。 此时在殿外站着,史清婉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勍看,一双眼睛好像是粘在了他身上。 裴勍早就察觉到这束让人深感不适的爱慕目光,俊脸上冷的能结出冰碴子,猛然一抬眼帘,直直扫向殿外。 人群中,史清婉忙移开目光瞟向别处,双颊霎时羞红,双手绞着丝帕,心头砰砰一阵乱跳。 ...... 辟雍殿中,国子监祭酒念完了三百七十二条院训,又叫下头给贵女们纷发了这一年学习课业所用的书籍,以及一套女学之院服。 为了避免生员相互攀比衣着用度,国子监一贯统一着装,这套女学院服制作精良,里头是件贴身的丝麻蓝色交领衫,外头是件月白色银格子纱的直领外衫,下头是条蓝色团花雪纺裙衫。 这院服虽然比不得薛亭晚平日的衣衫奢侈漂亮,倒也别有一番儒雅之气。 惠景侯府花厅里,薛亭晚身着院服,提着裙摆转了一圈,“我穿这个好看吗?” 薛桥辰抛了颗松子糖到嘴里,十分捧场道,“好看,阿姐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薛楼月也笑意盈盈道,“阿姐姿容出众,穿统一的院服也比别的贵女要好看许多。” “那我就放心了。”薛亭晚听了弟弟妹妹的吹捧,满意地笑道。 京中贵女各大宴会中艳冠群芳的永嘉县主,哪怕到了女学里,也要把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坐的稳稳当当才是。 “一会子就要用晚膳了,我先去换衣服。” 薛桥辰咽下嘴里的松子儿,望着自家阿姐的背影,纳闷儿道,“为什么女学的院服这样好看,我们男子的却像个灰扑扑的布袋子?皇上也太偏心了!” ...... 紫檀木宴桌上,薛桥辰的筷子还没碰到鸡腿儿,便被宛氏拍开,“叫你姐姐们先吃。” 惠景侯也责怪自家儿子,“也不知道让着你两个姐姐!” 惠景侯府的规矩,一向是女眷优先。纵然不缺权势和金银,惠景侯和宛氏仍旧秉持着“富养女儿穷养儿子”的原则,对两个女儿是有求必应,对儿子就显得严厉一些了。 薛桥辰在国子监读了一天书,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脸委屈地抗/议,“别人家都是姐姐让着弟弟的!” 惠景侯把两个鸡腿儿分别夹到两个女儿碗中:“谁家的男眷这么没风度?” 薛桥辰嘟囔道,“自然是许家!他家的公子许端也在国子监读书,就坐在我的书桌前面!听说他家每逢用膳,他姐姐许飞琼都要亲自给他布菜呢!” 许家重男轻女的风气在京城中十分出名,平日里,薛桥辰和一众好友很看不惯许端的小皇帝做派,但在鸡腿儿面前,许家确实是支撑他抗议的有力证据啊! 宛氏听着儿子的控诉,抬了眼皮子道,“哦?那你不如去许家过日子吧。” 薛桥辰的筷子当即拐了个弯,夹起一块排骨,扁了扁嘴巴道:“不了,鸡腿儿留给姐姐们吃,我吃红烧排骨也挺好。” 薛亭晚忍俊不禁道,“来来来,姐姐给你布菜吃。” 薛楼月也笑道,“想吃哪道菜尽管告诉姐姐。” 薛桥辰背后一寒,忙护着自己的饭碗道,“不不不,不用了!” 开玩笑,他敢当着父侯母亲的面儿使唤两个姐姐,那不是找抽吗! 晚膳用到一半,那厢,费妈妈掀帘子进来道,“禀侯爷,主母,余杭那边儿来人了。” 原是上回薛亭晚亲自写信到余杭,外祖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儿正在学管家,二话不说,直接把杏花楼的掌勺主厨派遣来了京。顺道一起送来的,还有外祖一家给薛桥辰的生辰贺礼。 因着薛亭晚在信中说了要去国子监上女学的事儿,外祖父宛氏还专门从私库里给外孙女儿寻了一套文房四宝送来——湖州的竹刻花鸟纹毛笔、泾州的紫玉光墨、徽州的水纹宣纸、端州的月池砚,件件是珍品,这一套下来价值万金,不知是多少文人墨客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三人闻言,放下筷子便跑了出去,薛桥辰抱着自己的生辰礼爱不释手,薛亭晚看着外祖母的回信,亦是欢喜非常。 只是,这满满当一大堆礼物,唯独没有给薛楼月的。 薛亭晚察觉到了这一点,望着手中宝匣里的文房四宝,心里莫名有点酸涩。 自打记事起,外祖一家就非常不喜欢薛楼月,每年外祖母派人从余杭送生辰贺礼来,只有薛亭晚和弟弟薛桥辰的,从来都没有薛楼月的那份。 薛楼月咬着唇,强忍着眼眶的泪,心中有莫大的委屈,想哭又不敢哭出来。 宛氏见了她这模样也心疼很,把女儿搂到怀中道,“外祖母定是忘了,不是有意漏了月儿礼物的!母亲明日给阿月补上好不好?弟弟姐姐都没有,咱们阿月独一份儿的礼物!” 惠景侯也忙安慰道,“对对对!听说聚宝楼出了新首饰,绮罗斋出了新料子,阿月明日跟着你母亲去看看,喜欢什么就都买回来!” 薛楼月趴在宛氏怀中抽噎着,听着父侯母亲的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 用过晚膳,天色已晚,出了紫筠堂,见回廊里四下无人,田妈妈低声抱怨道,“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姑娘和大姑娘、小世子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都是至亲的外孙儿、外孙女儿!老太太这待遇也差别太大了!” 田妈妈是薛楼月的贴身婆子,自从姐弟三人长到六岁分了院子居住,田妈妈便近身伺候着薛楼月长大,这些年亲眼目睹着外祖宛氏对薛楼月的不喜,油然而生出一腔护主之心。 这不,前脚出了紫筠堂,田妈妈便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薛楼月苦笑了下,启唇道,“无妨的,想来外祖母真的是忘记我了吧。” 这话说出来,薛楼月自己都不信,可是从小到大,外祖一家都不喜欢她,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小的时候,她心有不甘,也不是没想过去讨外祖母的欢心,可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外祖母仍是对她不冷不热。而她的长姐薛亭晚呢?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说几句逗闷子的开心话,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易得到外祖宛氏一家的喜欢。 她什么都比不过长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撞破秘闻 田妈妈闻言,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侧的薛楼月。 不同于薛亭晚的国色天香,明艳照人,薛楼月生的柳弱花娇,我见犹怜,另有一番情致。 薛亭晚是惠景侯府嫡长女,又是献庆帝亲封的永嘉县主,自然是尊贵非常。薛楼月虽说没有薛亭晚那样尊贵,可至少是侯府的嫡次女,有惠景侯府的爵位和恩宠在上,将来定能嫁个好人家,这是毋庸置疑的。 惠景侯和宛氏对着三个孩子一向是三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将来薛亭晚和薛楼月二人出嫁,娘家的陪嫁自然是一视同仁,定不会少了薛楼月那份。可问题就在于,这嫁妆除了侯府的一份,还有外祖余杭宛氏的一份。 余杭宛氏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外祖又从小喜爱薛亭晚,将来薛亭晚出嫁,外祖给孙女儿的嫁妆必然丰厚至极。田妈妈却怕,外祖不喜薛楼月,若是将来薛楼月出嫁,只怕外祖连一担嫁妆都不会给。 女子嫁到了夫家,手里没有真金白银握着傍身,旁的说什么都是虚的。 再想的远些,主子都过的不宽裕,她这个做贴身妈妈的,跟前伺候的日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思及此,田妈妈不禁摇了摇头。 薛楼月正黯然神伤,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步子,伸手摸了摸腰间,急急道,“方才用晚膳时,我身上的香囊好像掉在紫筠堂了!这香囊还是母亲亲手绣的花样,我和长姐、阿辰一人一个.....若是被下头的粗使丫鬟清扫了去,可怎生是好!” 田妈妈回过神儿,忙道,“姑娘莫急,咱们这就折回去寻一寻!” 紫筠堂中,惠景侯来回踱着步子,面上满是焦虑,“岳母大人此举也太不应该了!侯府里有三个孩子,每年余杭来人,回回都只送两份礼,眼看着孩子们越来越大了,都明白亲疏了,阿月心里头得多伤心啊!” 都是在跟前养了十来年的儿女,虽说薛楼月不是亲生的,在惠景侯和宛氏心中,也和亲生的薛亭晚、薛桥辰没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我就不心疼阿月?”宛氏挑眉,无奈道,“可我有什么办法?” “当年你突然把阿月抱回来,还非要对外宣称阿月和阿辰是双生子,能骗得过别人也就罢了,母亲和父亲怎么会不清楚我怀的是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 “父亲母亲一直以为,阿月是你在外面拈花粘草得来的孩子!我问你阿月的生母生父,你又三缄其口,叫我如何为你开脱!?如此日积月累,父亲母亲为我不平,自然是满腔愤懑,这才不喜欢阿月!” “罢罢罢,”惠景侯叹了口气,“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提起来我就头疼!阿月的事儿,本候早晚要和岳父、岳母大人解释清楚,只不过不是现在!” 惠景侯脑海中灵光一现,一边儿给宛氏捏肩,一边儿道,“夫人,下回岳母大人再从余杭寄东西来,咱们二人拆开来看一看,顺达添上阿月的那一份儿,再叫三个孩子来拆礼物。这样可好?” “就你点子多。”宛氏白了惠景侯一眼,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紫筠堂外,薛楼月脸色煞白,面对着两扇紧闭的房门,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着。 她竟然不是父侯和母亲亲生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她的出身,外祖宛氏才一直不喜欢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惠景侯和宛氏明明对她那样疼爱,一点都不输对长姐、阿辰的爱护...... 薛楼月心乱如麻,眸中瞬息万变,脑海中演过这十几年种种,难以置信方才偷听到的话。 田妈妈看她一动不动,狐疑道,“姑娘怎么不敲门?可要老奴通传一声......” “妈妈,”薛楼月忙转过身,拉着田妈妈走远了些,“原是我记错了,今日出院子的时候,并没有戴着香囊出来。” “可老奴似乎记得姑娘是佩了的.......” “妈妈定是记错了,”薛楼月掩下心中的惊惧,拉着田妈妈一边往回廊走,一边勉强笑着道,“我突然觉得喉头有些不舒服,也许是咳疾加重了,眼看着这时辰也该喝汤药了,妈妈,咱们这便回浮翠坞吧。” 田妈妈见薛楼月否认的坚决,心中也没起什么疑心,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浮翠坞是薛楼月的院子,门口种着一丛凤尾竹,月色朦胧,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进了浮翠坞的门儿,薛楼月停下步子,颤声问道,“田妈妈,你说......前几日母亲叫阿姐学着管家,不叫我管,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的原因吗?” 田妈妈一愣,旋即笑道,“姑娘年纪尚小,这个时候学管家自然是早了点。不过这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别家的女子像姑娘这么大年纪便开始学管家的,也不是没有。” 薛楼月垂着眼睫看地上凤尾竹的倒影,又道,“那女学之事呢?” 田妈妈觉得今晚的薛楼月有些奇怪,笑了笑道,“老奴听说,当今皇上下了旨,叫各个世家大族送女儿去读书,并没有规定送长女还是送次女......大小姐一向不爱读书,本是不想去的,但皇命难为,主母又顾忌着姑娘身子弱,只能送大小姐去女学了。” 薛楼月听了这一席话,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松开,不动声色道,“妈妈说的是。” ...... 次日,国子监女学正式开学。 昭阅堂中,书桌、坐席摆放着地井井有条,三十位贵女身着院服,坐满了学堂。 为了避免生员相互攀比,国子监依照惯例统一着装,除了要求生员穿院服之外,还明令女学学生不得佩钗环珠宝,只能以银簪束发。 昭阅堂中,贵女们皆身着院服,月白轻纱银线格子院服外衫配上里头丝麻蓝色的交领衫,远远看去,一片浅蓝月白之色,倒也清爽宜人。 女学负责讲授课业的五位上师中,除了三位大学士整日都在女学中,徐颢、裴勍二人乃是朝中重臣,得了献庆帝准允,每逢一三五才来女学讲习课业。 裴勍才名甚高,徐颢也是年轻臣子中的佼佼之辈,故而今日开学第一天,国子监祭酒特地安排了二人来讲授开学第一课。 学堂里按照生员人数,横五纵六,共设了三十张桌案。 薛亭晚一进学堂,便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不料坐席还没焐热,便被德平公主一把拉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这位置正对着上首的讲台,别说交头接耳了,哪怕做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会被先生纳入眼底。 德平公主将书兜潇洒一甩,施施然坐在薛亭晚身后第二排。 薛亭晚回头,无语凝噎,“不是说好的来打酱油吗!不至于这么拼吧?这可是第一排正中间!” 许多贵女为了就近一观两位上师的姿容,铆足了劲儿想抢个前排中间的位置,不料竟是被德平公主和薛亭晚抢了先。 几个贵女正忿忿不平之际,听了薛亭晚埋怨的话,心中妒意更甚,当即对两人侧目而视。 所谓你之蜜糖,我之□□,不过如此。 “小声点!”德平公主一脸讨好的笑容,“一会儿第一节课就是徐颢的课,不坐的离讲台近点儿,我怎么看清他的面容?就辛苦你坐我前面儿,给我打个掩护!” 薛亭晚磨牙,“昨天还说和我情如姐妹!薛照,你忒狠毒!” 德平公主伸了兰花指,抬起薛亭晚明艳的小脸儿,“本宫这不是想叫县主离讲台近一些,好聆听上师教诲吗!众所周知,裴卿之才,艳冠天下,这第一排的位子,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对我可真好。”薛亭晚瞥她一眼,扭头坐直了身子。那厢,徐颢已经捧着一摞课件进了学堂。 徐颢生的温润端方,一袭群青色直缀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他行到上首讲台上的桌案后落座,微笑着环顾学堂里的学生,只是.......看向德平公主的时候,眼神儿略有些闪躲。 徐颢讲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再加上他为人亲和,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一节课下来,许多贵女看徐颢的眼神儿都变的亮晶晶的,就差把倾慕写在脸上了。 课间时分,德平公主懊恼捶桌,“早知道就跟父皇说不让徐颢来执教了!随便派个大学士来不就行了!瞧瞧那些贵女的样子,看见徐颢就像狼看见羊了一样!” 薛亭晚优雅回首,冷哼一声,“不派徐颢来执教,只怕九匹马也把你拉不到女学来吧?啧啧啧,真是知女莫若父啊。” 前段时间,谢公子坠马身亡的流言蜚语传遍了京城,德平公主对徐颢的一腔爱慕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献庆帝知道自己的女儿心仪徐颢已久,奈何徐颢似乎从未表露出对德平的情意,献庆帝疼女儿,旁敲侧击问了徐颢两次“可否有心仪的贵女”,都被徐颢诚惶诚恐地岔开了话题。 献庆帝身为天子,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更何况,徐国公府也是高门,献庆帝若是不顾徐颢的意愿随便指婚,那和前朝昏君的举动有什么区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念你初犯 “算了,不说他了,”德平公主想起自己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单相思,便如泄了气的皮球,“我觉得有些饿了,你有没有带什么吃的?” 平日里贵女们闲来无事,基本都是少食多餐——用完早膳,赏赏花、喝喝茶、吃块点心,既打发了时间,嘴巴也没闲着。如今坐在学堂里听了半天课业,早上用的那点儿早膳早就消化完了。 “你算问对人了。”薛亭晚侧身,从书案下的小布兜里掏出一个红梨木镶多宝的点心盒子来,喜滋滋地打开,转身递到德平公主面前,“母亲早料到咱们课间会觉得饿,特地装了一匣子的点心叫我带来。” “侯夫人真是想的周全!回头也叫母妃给我安排一个点心盒子随身带着!” 德平公主探身一看,只见小巧的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种点心,诸如桂花酥酪、蟹粉小饺子、藕粉糖糕、松穰鹅油卷等等,精致小巧,香甜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此时正值课间时分,学堂里头贵女们两两三三地围成一片闲聊,薛亭晚和德平公主两人站在座位上,边吃点心,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薛亭晚吃完了手里的桂花酥酪,又伸手拿了块儿藕粉糖糕,顺道给前后左右桌都纷发了点心。 右座的周家嫡女周笙见状,冲史清婉的座位使了个眼色,打趣道,“县主这装点心的盒子还要镶嵌宝石,小心回头又有好事的长舌妇在背后非议你奢侈无度!” “好看啊!”薛亭晚不以为然的扬了扬黛眉,故意高声道,“本县主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金银财宝,也不怕叫她们知道。” 德平公主一脸憋笑的表情,又探身从食盒里拿了一块松穰鹅油卷。 只是这一抬头,德平公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一愣,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慢点吃!”薛亭晚倾身为她顺气,“噎着是小事儿,公主的威仪丢了可是大事!” 德平公主听了这话,咳嗽的声音却是更大了些,只见她一边咳,一手扒拉着薛亭晚的手臂,拼命指着她身后。 不知何时,裴勍已经拿着课件进了学堂,此时正凝着一张俊脸,不冷不热地看着两人。 他一袭白衣,面容清俊,整个人似是山巅上的皑皑霜雪,不染纤尘。 薛亭晚后知后觉,顺着德平公主的手势回头看的时候,裴勍已经起身,朝第一排走了过来。 只见薛亭晚右手端着点心匣子,左手里捏着半块糕点,粉唇旁还沾着些点心残渣,正扭着脖子......总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咽下了檀口中的糕点。 她梳着云髻,发间插着一支别出心裁的灵芝银簪,胸脯鼓鼓囊囊,腰肢盈盈一握,一身平平无奇的女学院服穿在她身上,反倒显得身姿凹凸有致。 裴勍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双颊一鼓一鼓,没有说话。 活像只花栗鼠。 还是只赏心悦目的花栗鼠。 男人目不斜视,停在离薛亭晚一步远的地方。 他的眼睫极长,在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一小片阴影,肤色偏冷白,眸色却极其幽深。 真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看人的时候也不带什么情绪,显得有些冷漠疏离。 偏偏却俊美至极。 男色当前,薛亭晚有一瞬的愣神儿,她揣摩不到裴勍的意图,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糕点,竟是下意识把点心盒子递了过去,“裴大人......也想来一块吗?” 学堂里,众贵女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处,闲聊的嘈杂之声渐渐停了下来。 德平公主止住了咳嗽,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裴勍连献庆帝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你的点心面子吗!? 美人儿小脸儿上笑意盈盈,正嗓音软甜的问他要不要吃点心。 裴勍滞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点心匣子,薄唇动了动,“多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低沉,如泉水泠泠。 薛亭晚只是出于礼貌谦让一番,没想到裴勍真的接了食盒,更没想到他会开口道谢,因此她心下觉得,这裴大人还是挺平易近人的,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冷漠嘛! 薛亭晚当即绽开一朵笑来,忙摆摆手,一句“不客气”还没说出来,身前的俊美男人又陡然开口,“院训第二百一十三条,诸生需不得在学堂内饮食,违者罚抄古训十则。” “念你初犯,处罚减半。食盒没收,下课来取。” 说罢,他转身行至上首,掀了雪白的衣袍落座,自有助教上前,取了点心匣子退下。 薛亭晚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呆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好得很!开学第一天,她便见识到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她好心请他吃点心,他竟然想着怎么处罚她!? ...... 裴勍是位严师,上课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加上贵女们都久仰其名,不敢造次,一节课下来,课堂气氛自然没有徐颢那样活跃。 放学时分,学堂中的众贵女正收拾书兜儿,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开学第一天,恭喜永嘉县主喜提五篇古训。”德平公主从后探身,把下巴搁在薛亭晚肩上,痛心疾首道,“我早跟你说了,碰见裴勍就绕道走!御前第一冷面阎罗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薛亭晚盯着讲台上首空空如也的桌案,如水的杏眸中带着簇火苗,伸手拍开了德平公主的萼首,起身就往外走。 “暧,你去哪!” “取食盒!” 一侧,许飞琼目随薛亭晚出了门,娇俏笑道,“看来永嘉县主不光深得皇上、太后的喜爱,就连裴上师对她也是格外不同呢。” 一黄衫贵女眉飞色舞道,“是呢!上课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裴大人亲手接过了永嘉县主的食盒,似乎还道了声谢呢!我可听说,之前有别的贵女巴巴地堵在裴国公府门口送吃食点心,裴上师一概是不接的......” “嘘!”一粉衫贵女拉拉她,偷瞄了眼史清婉的神色。 京中谁人不知史清婉心仪裴勍裴国公裴勍? 史清婉是皇上、太后亲口赞过的大齐第一才女,她自持高才,认为自己是配得上裴勍嫡妻之位的唯一人选,可若掐着指头算算,这些年裴勍好像没对史清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意。 那厢,史清婉素面煞白,双手紧攥,几乎把手中的书卷都要撕成两半了。 女学不过才开学一天,十几年来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接近的人,便和那个永嘉县主有了交集! 她除了生的美,还有什么! “明知故犯,扰乱课堂,真不知道永嘉县主是故意还是无意为之!”史清婉咬牙道,“裴大人并非纨绔好色之人,定不会被她这种胸大无才,恃靓行凶的无耻女子所吸引!” ....... 女学占据了国子监东南一角,平日里贵女们在昭阅堂中上课,上师们便在圣心堂中备课休息。 圣心堂中,助教童子将红梨木镶多宝的点心盒子双手奉上,递到了薛亭晚身前。 薛亭晚接了食盒,转身就走,正巧和进门的徐颢迎面走了个对脸儿。 徐颢回头看了眼薛亭晚的背影,又看了看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裴勍,好奇问道,“刚才那不是永嘉县主吗?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是怎么了?” 永嘉县主是皇上、太后面前的红人,惠景侯府的嫡长女,生性嚣张跋扈,平日里不欺负别人已经是万幸了,如今这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实属少见——是谁惹怒了她? 裴勍掀了茶碗,淡淡道,“学生犯了错,我略施惩戒。” 徐颢了然大悟,摸了摸鼻子,好心建议道,“裴大人,这女学中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娇弱贵女,咱们教授课业的时候,也要和蔼可亲些才是。哪有不犯错的学生犯?若是咱们做上师的脸色太严厉,这些贵女们难免会被吓到。” 裴勍抬了眼帘,俊脸上神色冷然,声线平静如水,“进了国子监的大门,便都是国子监的生员,我身为上师,自然一视同仁。况且……我讲授课业时,眼中只有学生,没什么如花似玉的娇弱贵女。” 徐颢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不禁回想起每日上朝时裴勍直谏献庆帝的场面——此人轻易不张口,一张口便怼天怼地怼献庆帝,直叫满朝文武听得心肝儿颤抖,偏偏裴勍又有治世之才,每每进谏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叫白发的阁老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这么一想,他竟然觉得方才裴勍的语气还算得上温柔。 徐颢略轻咳了下,又笑道,“我对裴大人仰慕已久,如今有幸和裴大人一起在女学中/共事,想请裴大人去酒楼一聚——我已经在松风万客楼中预定了位置,不知裴大人是否赏脸?” 裴勍虽不爱与人交际,也并非不懂人情/事故,他见徐颢是品行正直可交之人,又如此这般热心邀请,也只好点了头。 ....... 前几日,薛亭晚的外祖母为了自家孙女儿学管家的事儿,二话不说便将杏花楼的掌勺大厨从余杭派遣到了京城来。 这几日,杏花楼主厨方如海坐镇松风万客楼,大刀阔斧地将酒楼的菜色除弊更新,改良一新。再加上薛亭晚有意叫低下的人散出去的“名厨方如海坐镇松风万客楼”的消息,这几日松风万客楼乘借东风,在京中名声大噪,更有不少慕方大厨之名前来用餐的人,酒楼生意红火,可谓是一座难求。 以前惠景侯府中只有薛桥辰一人在国子监中念书,车接车送,独来独往。如今薛亭晚和薛桥辰两人都在国子监读书,下学时分,马车刚好接了两人一同回府。 薛亭晚今日读了一天的书,心中惦记着松风万客楼的生意,当即叫马车调转方向,直奔松风万客楼而去,又吩咐下头的人回侯府传了话,就说姐弟两人晚膳在酒楼用了,顺便试一试酒楼改良过的菜色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京中一绝 “松风万客楼的江南菜是京中一绝,我也算是这家的老主顾了。” 徐颢翻身下马,看向裴勍道,“前几天听店小二说,酒楼的大东家专门从江南第一酒楼杏花楼请了名厨方如海坐镇,这不,才短短几日过去,松风万客楼便食客盈门,一座难求,今日我特意一早便预定了位置,还要多谢裴大人赏脸。” 裴勍将缰绳递与侍卫,微微颔首,“徐大人费心。” 两人提步前行,刚走到酒楼大门外头,一名店小二端着份点心糕饼从酒楼里头匆匆出来,略一环顾左右,冲旁边角落里蹲着的乞丐道,“今儿个你们算是走运了,当今惠景侯府的永嘉县主在此用膳,特地吩咐了赏你们糕饼吃!” “你们还真有口福,碰巧赶上刚出锅的虾皇糕——这不,还热乎着呢!” 原是方才薛亭晚进酒楼的时候,瞟见了角落里两个小乞丐,看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饿的形销骨立,又听酒楼管事儿说,这两个小乞丐才七八岁,乃是逃荒至此的孤儿,薛亭晚心生触动,便叫店小二拿些吃食出来给他们吃。 那两个小乞丐已经十来天没吃过饱饭了,闻言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酒楼大门里头不住磕头,“谢贵人赏!谢贵人赏!” “请起请起!贵人特意交代了不叫你们磕头行大礼!”店小二忙扶两人起来,挠挠头道,“我家东.......永嘉县主菩萨心肠,偏偏外头传的名声不太好听,你们若是有心,就多说点永嘉县主的好话散播散播,也好叫这京城的人都知道以往的流言不可信!” 那两个小乞丐接了点心糕饼,不住地点头。 徐颢闻言,笑道,“这永嘉县主倒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嚣张跋扈,目无下尘,看来是个心存仁爱的可教之才。” 两个小乞丐正端着点心盘子狼吞虎咽,裴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提步便进了酒楼。 ....... 松风万客楼有四层,一层设散桌,二层、三层设雅座,四层乃是包厢。 民以食为天,松风万客楼的客人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朝臣显贵,可以说是什么人的生意都揽,什么人的饭菜都做。 二楼、三楼的雅座以竹编的帘子隔开,竹青的颜色清新宜人,设计也颇为巧妙——放下竹帘,能遮挡客人面容隐私,挑开竹帘,能给客人一个开阔的视野。 薛亭晚今日是来试菜的,顺便看看食客们对新菜的反应如何,自然不能坐在密不透风的包厢里。 于是,薛亭晚和薛桥辰两人刚在二楼雅座落座,便望见小二领着徐颢和裴勍上了楼梯来。 薛亭晚心头余怒未消,冷冷瞟了裴勍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丝毫没有要开口打招呼的意思。 徐颢感受到了薛亭晚愤恨的目光,当即侧首看了眼身侧的裴勍。 男人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如神仙一般无情无欲。 徐颢见状,只好摸了摸鼻子,紧随裴勍上了三楼的雅座。 “阿姐,裴裴裴.....裴!”薛桥辰见自家姐姐一脸不快,狐疑地一回头,刚好瞄到了裴勍。 薛桥辰没料到能在酒楼里见到自己崇拜的人,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当即站起来冲裴勍一个躬身,“裴大人好。” 裴勍认得薛桥辰是惠景侯府的世子,略点了头,以做回应。 人都消失在楼梯拐弯处了,薛桥辰还扭着脖子探着脑袋出神儿,嘴里还喃喃道,“阿姐,裴大人可是贵客,这顿饭要不要给裴大人免个单?” 薛亭晚冷哼一声,抬手叫小二过来,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三楼,“方才上楼的那桌客人,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收双倍价钱。” 薛桥辰:“.......” 前两日,薛亭晚亲自带着方大厨到酒楼里来,同时亮明了自己东家的身份,那小二才明白过来——数日之前他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说自家东家是闲杂人等,还叫自家东家给别人让座! 小二自知触了掌柜东家的霉头,肠子都快要悔青了,此时听了薛亭晚的吩咐,虽有不解,仍是忙不迭地一口应了下来。 薛亭晚出了口恶气,一想到狠狠宰了裴勍一顿,便觉得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后厨诸位伙计听说大东家来了,皆是卯足了精神头要表现一番,十几道菜色不一会儿便上了桌,方大厨更是特意脱下厨师白袍,换了一身团花锦袍,亲自上来为薛亭晚和薛桥辰讲解菜品。 十几只釉白瓷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盘碟中的菜品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细细望去,有蟹粉狮子头、金汤鳜鱼、莼菜银鱼羹、麻椒烤兔肉、糯米荷叶蒸排骨等等。 若说松风万客楼以前的菜色滋味平平,那如今方大厨改良过后的菜色,便如同张僧繇画龙点睛加上的那一点[1],把食客整个口腔的味蕾都调动了起来。 方大厨拿起公筷[2],亲自给薛亭晚和薛桥辰二人布了一道鸡汁虾仁笋干,“这道菜乃是杏花楼的招牌菜色,取文火熬制三天三夜的高汤为底,取乌鸡一只,剔骨留薄肉,放入高汤中慢炖一日一夜,将乌鸡捞出,弃之。再取雨后山上新冒出的嫩笋、江中新捞出的三寸以上的活虾,入紫砂锅中慢炖而成。” 薛桥辰咬了口虾仁,只觉得里头有鸡汤浓香,又有笋干清甜,更有虾仁本身的鲜美。不禁食指大动,又盛了一勺到碗碟来,连声赞道,“方大厨厨艺了得!就连做宫宴的御厨都没有这般的好厨艺!” 薛亭晚也着实被这道菜惊艳到了,笑道,“方大厨祖上可是宫中御厨出身,后来归隐余杭,一家人钻研了一辈子的杭帮菜。方大厨承了满身的精湛厨艺,宫中那些御厨自然是比不得。” 方大厨闻言,脸上挂了和蔼的笑,“县主谬赞了。” 薛亭晚又道,“自打方大厨坐镇松风万客楼,改良菜色,除弊更新......说是叫酒楼重焕生机也不为过。如今酒楼中生意红火,食客络绎不绝,好评如潮,多亏了方大厨这几日的劳心劳力。” 方大厨忙拱手道,“草民当之有愧!从余杭出发时,草民得宛老太太亲口嘱咐,要草民不遗余力,帮县主好生打理酒楼。草民不才,只能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好在酒楼中伙计、后厨皆是机灵聪慧之人,与草民一道不眠不休的共事数日,这才有了松风万客楼的红火景象啊!草民此番进京,是奉命为县主鞍前马后而来,定会唯县主之命是瞻!” 薛亭晚起身相扶,“有大厨这句话,本县主便安心了。杏花楼乃是四海闻名的江南第一酒楼,松风万客楼能得方大厨点拨一二,本县主实在荣幸之至。大厨在京中的尽心尽力,本县主会一字不少的报给祖母,等一个月过去,本县主会亲自派人护送大厨返回余杭。” 方大厨面露惭愧之色,“县主严重了!草民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之事,不敢邀功。” 薛亭晚暗叹祖母果真御下有方,又叹方如海不愧是御厨世家出身,一字一句极近圆滑,偏偏又忠心诚恳至极——试问,哪个东家不喜欢这样的心腹下人? “光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薛亭晚浅浅一笑,拿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盅乌米饭道,“这道菜倒是新鲜,本县主还是第一次见。” 方如海十分有眼色,当即给两人布了菜,解释道,“此乃桂花乌米饭,余杭一代广植乌树,将乌叶摘下叶片洗净后,于清水中浸泡一晚,第二日在蒸锅中浸泡干桂花,以此水将乌米蒸熟,盛出后撒上干桂花点缀即可。” 碗碟中米饭乌翠欲滴,莹润饱满,薛亭晚略尝了些,果然软糯可口,桂香宜人。 薛亭晚试过了菜色,又夸奖了一番酒楼中众伙计,赏下去了些人人有份的赏钱,才叫方大厨和酒楼管事儿退了下去。 十几样菜色,纵使每样都只是浅尝辄止,这么一遍尝下来,薛亭晚和薛桥辰都觉得腹中撑的很,只好叫小二撤了一桌菜色,上了爽口解腻的清茶。 “没想到能在此地遇到薛世子、永嘉县主,真是荣幸之至。” 竹帘之外,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薛亭晚手中茶盏一颤,险些砸在桌面上。 竹帘被人从外挑开,薛亭晚猛然抬头,正对上汪应连那张脸。 眼尾微微上挑,眉心一颗红痣,三分风流染在眉梢——这是薛亭晚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那日国子监外一见,匆忙之至,没能和世子、县主问安,真是失礼。” 汪应连站在原地,面上挂着风流倜傥的笑意,嘴里的话是对两人说的,眼神儿却一直瞟着薛亭晚。 薛桥辰起身笑道,“原来是汪兄,失敬失敬。” 薛亭晚粉唇颤了颤,收回了冷凝的目光,没有出声。 当年国子监外的一眼,薛亭晚对汪应连一见倾心。那日之后,薛亭晚频频与汪应连相见,种种巧合,让薛亭晚更加坚信这是一段天赐的缘分。 她以为他是良人,出身寒门,身负高才,有郎朗傲骨,等后来成婚了才知道,汪应连不过是看上了惠景侯府的权势财富,看上了他永嘉县主的封号地位,把她当做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 此人狼心狗肺,人面兽心,可怜她当时满脑子想着郎情妾意,还期盼着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一朝被汪应连毒杀之后,才识破他的蛇蝎心肠。 注: [1]唐代画家张僧繇,擅长画龙,每每画龙不画眼睛。众人问原因,其答,若点睛龙会从墙上飞去,众人质疑,张僧繇无奈点睛,龙当场从墙壁上腾云飞天。 [2]公筷:公用的筷子,即专门用来夹菜的筷子。与私筷对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东施效颦 大齐朝开国以来,文武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子孙才能入国子监太学读书,文武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入国子监次一等的学堂读书,除此之外,还从各府、州、县学中的生员选□□文采俊秀、博学多识的庶人学子,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与贵族子弟一同求学。 平民子弟通过种种选拔进入国子监,在这里苦读苦学,意图改变人生命运,骐骥着将来一朝功成名就,入宦海浮沉。 汪应连便是其中的一员。 汪应连出身荆湖北路的辰州,早年丧父丧母,家境贫寒,因其勤学苦读,学识出类拔萃,一朝被选拔进入国子监读书。 此后,汪应连凭借风流倜傥的长相和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在国子监中结交了一群权贵子弟,更通过这层关系打入诗会雅集,得以见到一应贵女的真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上辈子汪应连才能和薛亭晚屡屡“碰巧”见面。 《诗经》中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当时薛亭晚陷入情爱旋涡里,对汪应连的逢迎示好从来不曾怀疑,此时一深想,才不得不惊讶于汪应连的心思深沉,手段圆滑。 薛桥辰对薛亭晚的冷淡神情感到奇怪,笑着介绍道,“阿姐,这位是汪应连汪兄,也是国子监的监生。上次国子监外,咱们见过的。” 薛亭晚背后一阵发冷,猛然从前世的仇恨中回过神来,眸子盯着桌上的茶盏,淡淡道,“是吗?我竟是不记得了。” 汪应连闻言,脸上有一瞬的僵硬,随即又挂上了招牌笑容,“县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薛亭晚不冷不热的态度十分明显,汪应连看出薛亭晚对他的不喜,和薛桥辰神色如常地口头寒暄了两句,便借口说还有同窗在楼下等着,要告辞先走一步。 等汪应连走远了,薛桥辰纳闷道,“阿姐,上次你不是还夸汪应连生的俊俏吗?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了?” 薛亭晚饮了口茶,不动声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齐的俊俏男儿有多少,我整日看到眼花都看不完,如何记得他这种姿色的?” 上辈子,汪应连存心要打入权贵圈子,在国子监结交的都是朝中大员的嫡子,并借机攀附高门贵女,后来得了薛亭晚的青睐,这才成了惠景侯府的乘龙快婿。 薛桥辰心思单纯,打小被家中保护的很好,上辈子便和汪应连走的很近,两人成婚之后,更是和这位姐夫掏心掏肺,如今一时难以识破汪应连的伪装,也是意料之中。 薛亭晚略一思索道,“阿辰,汪应连此人巧舌如簧,像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你存些防备,莫要和他往来过密。” 薛桥辰一愣,道,“汪兄虽出身庶人,在世家子弟圈子里却也吃得开,交际圈子确实很广。更何况,汪兄的成绩也在国子监中名列前茅,看想去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薛亭晚将茶盏按在桌上,启唇道,“成绩和人品是两码事。前朝的哪个大奸臣不是三元进士出身?有些人身上的光环太能唬人,总是容易遮蔽其阴暗的一面。世界上有太多名不副实、表里不一的人,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逢人话说三分,不可初相识便掏心掏肺——时日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才知道谁是真朋友,谁是真邪祟。” 薛桥辰听了这番话,见薛亭晚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当即仔细回想汪应连平日的举动,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在一众权贵子弟面前确实是圆滑逢迎,心思过于缜密,当即点了头道,“阿姐说的有道理,我记住了。” ...... 三楼雅座,裴勍挑开竹帘,望着二楼的三人,淡淡开口,“那是何人?” 徐颢顺着他的目光往二楼看了眼,思索道,“瞧着此人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世家子弟。可看样子,此人又和薛世子、永嘉县主十分相熟......大抵是国子监的监生吧。” 裴勍盯着二楼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 徐颢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好奇道,“裴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勍道,“无事。” 徐颢举杯和他碰了下,又问,“不知今日菜色可还合裴大人的口?” 裴勍道,“甚好。” 徐颢干笑了两声,扬手示意店小二结账。 店小二拿了账单来,面上堆着笑,“公子,共一两银子。” 徐颢有些惊愕,“这么贵?” 徐国公府家底颇厚,徐颢也不是掏不起这个钱,只是平日里在酒楼用膳,就算是点些山珍海味,撑死才不过半两银子。今日他们两人用膳,只点了五六个菜色,怎么贵的这般离谱? 那店小二脸不红心不跳,将薛亭晚的吩咐执行到底,“客官,所谓物以稀为贵,有杏花楼第一名厨坐镇,咱们酒楼的菜色难免要贵点儿,您多担待!” 今日是徐颢请客,他轻摇了下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小二,冲裴勍道,“这名厨就是不一样,菜色都比平时贵上一倍呢!照这么下去,咱们官员的俸禄真该涨一涨!” ...... 翌日清晨,薛亭晚进了学堂,甩下书兜儿,伏在书案上倒头就睡。 德平公主从背后扯了扯她,“敢问县主昨夜是通宵去东山挖了煤吗?怎的困成这般模样!” 薛亭晚懒懒回头,一双杏眼里满是惺忪娇懒,“最近母亲教我管家,昨晚我熬夜睡得晚了些。” 昨日她从松风万客楼回了惠景侯府,先是叫了脂粉铺子和香料铺子的两个管事掌柜,说了研制新品的打算,敲定了要研制的口脂、脂粉、香料的种类、颜色。晚上又看了两个铺子近几个月的账本儿,等到亥时三刻,才熄了灯就寝。 德平公主“啧”了一声,“母妃也曾说要教我管家来着,可宫务都在皇后娘娘那儿,母妃嫁到宫中这些年,压根没见过什么后宅事务,自己都不明白该管些什么!如此一拖再拖,便搁置了下来。” “想来将来嫁到徐国公府中,徐颢也不会嫌弃我不会管家这种小事。” “......”薛亭晚一言难尽,索性趴回了书桌上。 两人闲谈的功夫,裴勍已经拿着一摞课件进了学堂。 贵女们见上师已经到了,不禁微红了脸,三三两两的小跑进学堂,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若是有心去看,不难发现,几天早晨有三四个贵女除了带着书兜儿之外,还另外带了个布兜儿,里头皆装着一只食盒。 原是昨日薛亭晚带了食盒,被裴勍略施惩戒,还叫她下课去取,这一切被倾慕裴勍的贵女暗暗记在了心中——区区五篇古训,便能获得和裴勍单独说话和独处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于是,有几位心思大胆的贵女约莫着是被鬼迷了心窍,竟是起了效仿薛亭晚的心思,特地叫家中准备了食盒,准备今晨在裴勍的课上“故技重施”。 裴勍端坐在上首,将底下学生的情状看的真真切切,他眉宇间有些冷凝,启唇道,“今日带食盒来的同学上前,先站在讲台这边。” 那几个贵女闻言,皆是心中一喜,羞赧地从布兜儿中拿出食盒,争先恐后地走到讲台旁边。 等三四个贵女站定,裴勍俊脸上微敛了神色,开口道,“院训第二百一十三条,诸生不得在学堂内饮食,违者罚抄古训十则。” 几个贵女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满怀期待,连连含羞带怯地瞟着上首的白衣上师。 只听温润低沉的声音又冷冷响起,“昨日我已经强调过,今日你们却明知故犯,乃是不尊敬师长、同窗,藐视国子监院规。便罚你们抄古训十则,遣去助教那里帮忙,这节课,就不必上了。” 裴勍每说一句,几位贵女脸上的喜色便淡下去一分,等到最后,一个个脸上涨红,又羞又臊。 助教童子上前一一收了食盒,带领几位羞愤欲绝贵女出了学堂。 方才裴勍叫几位贵女拿着食盒上前的时候,史清婉本还恨自己脸皮不够厚,今晨没和她们一样带着食盒来,心中一阵懊悔不跌。此时见几位贵女受了罚,史清婉心中才暗自庆幸没在裴勍面前丢了脸面。 一侧的怀敏郡主冷哼道,“邯郸学步,丑态毕露,愚蠢至极!” 下首的德平公主已经笑得捶桌了,“噗!什么叫东施效颦,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说罢,她拿毛笔戳了戳薛亭晚,“瞧见了吗?都学你呢,永嘉县主可做了一回好榜样!” 薛亭晚从书桌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拦腰,抚了抚鬓发间的灵芝银簪,一脸难以置信道,“哎呀呀,昨日本县主犯了错,乃是不知者无罪。今日还有人明知故犯......就有些太刻意了吧?” 右座的周笙“噗嗤”一声,乐不可支道,“谁叫她们想与县主媲美,却有心无力呢!嗨,都怪上师不给机会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手把手教 今日习礼乐,国子监讲求“知行合一”,裴勍先讲授了几章乐理知识,随后叫助教童子为每位贵女抬上一张古琴,教授乐理的运用。 裴勍一袭白衣锦袍,抬了修长双手轻放于古琴之上,手拨弦动,古琴铮铮奏响,乐声如深山鸟语,悠远绵长,空灵清透,婉约清扬。 一曲示范完毕,裴勍单手止了弦动,启唇道,“大家开始自行练习。” 众贵女还沉醉在方才的琴声之中,回过神儿来,一个个忙低头摸索桌上的古琴,边对照方才课堂上记的笔记,边尝试着弹奏。 大齐的世家贵女大多从小学习才艺,诸如刺绣、古琴、棋艺、筝等等。筝和古琴虽然都是弦类乐器,但在乐理上却大有不同。 学堂中,有些贵女自小学习古琴,此时弹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而像薛亭晚这种打小学筝的,初次摸到古琴,难免有些一头雾水。 方才裴勍讲授乐理的时候,薛亭晚正困得睁不开眼,心不在焉地听了几耳朵,此时拨着琴弦,有些不得要领,纤纤素手愣是弹出了刺耳魔音。 史清婉自小学习古琴,本想用心弹奏一曲吸引裴勍的注意,不料自己的琴声却被薛亭晚的魔音打乱了,不满斥道,“某些人不会便不要弹!偏要弹出魔音来扰乱别人!” 薛亭晚闻言,头都没回,手上拨动琴弦的动作又大了些。 一屋子弹琴声铮铮不断,嘈杂至极,若是一般人早就心生不耐了,可裴勍却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厌烦。 他并非好为人师之人,故而当初献庆帝几番请他来国子监讲学,他都未点头答应。可是如今他已经应下教授女学,身为人师,自然要以身作则,不仅要教好每一节课,还要尽到为人师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 裴勍坐于上首,环视着学堂中学生练琴的情况,目光绕到第一排正中间的时候,眼角不由自主僵了僵。 裴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薛亭晚正一阵乱弹,忽然见一角白色锦袍映入眼帘,紧接着,头顶响起男人温润低沉的嗓音,“方才可有认真听课?” 薛亭晚抬眼看向他,杏眼娇媚,带着三分赌气,“认真听了啊。” 裴勍“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来喜怒,似乎并不想计较她方才课上打瞌睡的事。 薛亭晚正准备再弹,却见男人掀了一袭白袍,倾身坐在了她身侧的木地板上。 一阵清冽的松木香味随之袭来,将薛亭晚包裹于松香之中。 薛亭晚一愣的功夫,裴勍已经提袖拨动了琴弦,弹奏出一小段音律来。 “方才讲习的几个音符,都在这段音律里,我已经板书过。” 裴勍说完,伸手去拿薛亭晚放在古琴一侧的本子,薛亭晚一个没拦住,裴勍已经翻开了本子的封面,“照着笔记上的谱子弹奏,会容易许多......” 裴勍看着一片空白的本子,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缓缓合上本子,抽出自己的一纸教案,好脾气道,“照这个弹。” 薛亭晚觉得十分尴尬,她并非是刻意和裴勍作对,才不去记笔记,实在是方才上课困意太盛,半梦半醒之间,望着讲台上白衣上师的风姿,还以为自己身处天上瑶池,在听神仙弹琴,完全不知道裴勍讲到了哪里。 这纸教案上的字迹遒劲俊秀,力透纸背,就连乐谱的线条都笔直的一丝不苟。 听闻裴卿一字,市价千金,今日一观其字,此言果真不虚。 薛亭晚瞄了两眼谱子,在裴勍的目光注视下,伸手试着弹了一遍。 裴勍淡淡开口,“弹错了三个音,再来。” 薛亭晚闻言,只得又弹一遍。 这次弹完,裴勍没有做声。薛亭晚当即笑着问他,“这次是不是都弹对了?” 美人儿樱唇弯弯,杏眼里光芒熠熠,莹白的小脸儿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裴勍没有答话,他抿了抿薄唇,伸了右臂从她的身侧揽过,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双手,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全、错、了。” 两人离得很近,这姿势像是他从背后环抱住她。 裴勍是正人君子,双臂只虚虚环着薛亭晚,并不曾触碰到她的身子。可薛亭晚听着耳畔处低沉清润的嗓音,心中娇娇一颤,脊背也变得僵直。 望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美人儿的杏眸有一瞬的愣怔,裴勍却是一脸正经,面不改色,“屏息凝神,看琴弦。” 古琴之上,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握着她的手调整摆正了位置,又手把手地带着她弹了两遍。 献庆帝能得到百官的支持首开女学,便说明大齐的民风足够开放,寻常百姓们能够接受女子和男子共处一室读书。 既然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学堂里头便只有师生,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 薛亭晚的性子从不扭捏拘谨,此时见裴勍教的心无旁骛,她也落落大方,学的心无旁骛。 薛亭晚记忆力很好,用心跟着裴勍弹了两遍,便学会了课上讲授的乐理。 见薛亭晚掌握了,裴勍才缓缓起身,继续在学堂中巡视其他学生弹奏的情况,顺便指点了周笙和怀敏郡主弹奏中的几处错误。 那厢,史清婉看到裴勍手把手地亲自教授薛亭晚抚琴,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好不容易等到裴勍行至她跟前,史清婉忙开口道,“上师课上教的音律,我已经练习了了几遍,不知弹奏的如何,还请上师指点一二。” 裴勍点头,示意她弹奏。 一曲奏毕,裴勍道,“你的琴艺深厚,想必学琴多年,弹得已经足够好。” 史清婉急急道,“可是......” “身为同窗,要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裴勍指了史清婉左右的许飞琼、宋家嫡女宋瑾二人,“你的左右邻桌还未学会,便麻烦你指点她们一二。” 史清婉如鲠在喉,望着身前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的男人,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是,上师。” 等裴勍转身行去,宋瑾拿着本子请教道,“史姐姐,这个音符该怎么弹啊?” 史清婉一按琴弦,冷声道,“不知道!” 宋瑾一脸敢怒不敢言,“可方才上师说让你教教我,你不是应下了吗!” 一侧的许飞琼娇笑道,“你若有本事,也像别人那样,叫上师手把手的教你啊!” “你——”宋瑾被气得不轻。 史清婉怒道,“上师亲自教又有什么用!弹的那样难听,就算是琴仙再世,也救不了她!” ...... 这日下了学,薛亭晚和薛桥辰刚从国子监回来,便被宛氏叫到了紫筠堂中。 原是薛楼月咳疾痊愈后,见薛亭晚和薛桥辰每日都去国子监读书,自己一人在家中无聊,便到宛氏跟前提了也想和姐姐弟弟们一道儿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情。 宛氏听了,也赞成女儿去读书,夫妻二人一商量,惠景侯下午便进宫和献庆帝说了也想送薛楼月入女学读书的事儿。 当日献庆帝叫士族之家每家至少选送一名贵女入国子监女学读书,乃是担忧首届女学的生员人数不够,坐不满一个学堂,如今有贵女主动要求去女学读书,献庆帝听了,自然是龙颜大悦,当即便恩准了,还派人送了一套女学的院服来。 薛桥辰啃了口苹果,“那以后我们姐弟三个岂不是可以一起去上学了!” “是啊。咱们侯府终于出了个爱读书的!”宛氏十分欣慰,随即又指着薛桥辰道,“阿辰,你瞧瞧,阿月咳疾刚痊愈,便自请去女学读书,而你呢?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小痛都要嚷嚷着请假,要不然便是每日赖床不想上学!” “母亲,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薛桥辰嘟囔。 薛亭晚笑道,“如此甚好!以后我和阿月同在女学也好有个照应!” 薛楼月但笑不语。 之前宛氏以她咳疾未愈为由,只叫薛亭晚去女学读书,薛楼月还真的以为宛氏是全心全意为了她好。可是后来,她无意中偷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事后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去国子监读书这等好事,自然是要先送亲生女儿去,而自己这个不是亲生的,只能靠边儿站了。 宛氏以她年龄小为由,不让她经手管家的事儿,这女学的事儿,她也只能靠自己争取一番了。 那厢,费妈妈掀了帘子进来,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捧上来一套文房四宝。 宛氏道,“阿月,这是你父侯特意从库房中取出来的文房四宝,叫你明日带着去女学里头读书用。” “是,母亲。”薛楼月笑着谢了宛氏,一旁贴身伺候的田妈妈忙上前接了红漆木的托盘,薛楼月看了眼托盘里的文房四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笔、墨、纸、砚,哪一样都比不上薛亭晚的那套文房四宝名贵。 果然,亲生女儿和不是亲生的女儿,孰轻孰重,一看便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赌局 翌日,薛亭晚、薛楼月、薛桥辰姐弟三人一同去国子监读书、一同下学,日子过的一切如常。 又过了两三日,薛亭晚上回为脂粉铺子和香料铺子敲定的新品赶制了出来了,两个铺子管事儿特地带着一应新品前来,好教薛亭晚亲自验收。 繁香邬中。 薛亭晚拿起一只镶嵌贝母的掐丝珐琅的盒子,蘸了些口脂到手背上,赞道,“颜色雅正,滋润饱满,这批新品的品质确实不错。” 上回薛亭晚定下了朱红色、殷红色、枫叶色三个口脂颜色,特意吩咐了下去,新品从原料到工艺,一律要按最好的来。 脂粉铺子的管事婆子道,“依照县主的吩咐,这三色的口脂各制了一百盒,一应原料皆是选了最上乘的,制口脂的匠人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就连这装口脂的盒子都是照县主的吩咐,特制的镶嵌贝母的掐丝珐琅盒子。” 薛亭晚点了头,又拿了盒脂粉查看。 这批新脂粉别出心裁,共设了黄白,一度白,二度白三个颜色。 市面上的脂粉铺子里卖的脂粉大多都只有一个颜色,且各家的颜色各不相同,都有细微差别,这回铺子一次推出三个颜色的脂粉,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薛亭晚踱到锦榻旁坐下,端起茶盏饮了口明前龙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店铺都重新装潢过了,明日便将‘焕容斋’、‘添香斋’两块新招牌挂上去,这两天择个良辰吉日,筹备开张事宜吧。” “焕容斋”、“添香斋”换容斋是薛亭晚重新给脂粉铺子和香料铺子赐的名字。 香料铺子并未过多改动,只在原有经营的香料基础上,增添了玫瑰香、栀子香、玉簪香、柑橘香四种应季花香,除此之外,还根据古籍记载,研制出了杏坛霭、花间露、红袖篆三种古香。 脂粉铺子的管事婆子忍不住开口道,“县主,老奴有一言,这口脂、脂粉每盒定价一两银子,是否太贵了些?” 薛亭晚启唇道,“价格不是问题,咱们这回要赚的不是平民百姓的钱,而是达官贵人家小姐的钱,若是定价太低了,赔了成本价不说,只怕会入不了贵人们的眼。” “你们只管按我吩咐的来,不必顾虑太多。” 那管家婆子做惯了平民百姓的生意,一时难以扭转过来,听了薛亭晚的打算,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等两个管事婆子行礼退了出去,薛亭晚望着杯中的清亮茶汤,眉眼间似有氤氲烟云。 上辈子,薛亭晚毫无保留,真心诚意地对汪应连,到头来却被他残忍毒杀,真真是亲身体会到了男人的薄情寡义。这辈子,她只想大赚一笔,安稳无虞地过好一辈子。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可薛亭晚经历了这么多,方觉得依靠男人,不如依靠自己。如今趁着她身在侯府还未出阁,若是能把手上这几个铺子做大做好,也算是为以后做铺垫。 女子出嫁之后,有真金白银傍身,就算和离,也有底气许多。 那厢,侍书挑帘子进了门,把托盘上的一只玉酒樽放在紫檀木的小桌几上,笑道,“小姐,雪泡梅花酒取来了。” 所谓雪泡梅花酒,乃是冬日时用竹刀从梅树枝丫上取下欲开未开的梅花骨朵,投入密封的瓶中用蜜糖腌制。冬天大雪之时,再从人迹罕至的远山上收集洁净白雪,置于冰窖中密封藏贮。等到夏日到来,取热茶将腌制的梅花骨朵泡开,佐以低度米酒,再点缀上两勺冰雪。足以纾解盛夏酷暑。 此时堪堪孟春时节,还未到夏日,偏偏薛亭晚素来喜欢吃这些凉酒、凉果子,一早吩咐了侍书去取来泡上一盏。 玉酒尊中,冰雪莹白,梅花殷红。 薛亭晚收回深思,倾身执起玉樽,素纱衣袖滑落玉臂,露出一截皓腕。 刚将玉樽凑到唇前,一股梅花的寒香混着米酒的甜香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一扫心中愁绪。 侍书见状,又从托盘上取下来一叠山楂鹅肝,“小姐别光喝酒,也用些吃食佐酒。” 入画瞪了侍书一眼,苦口婆心道,“如今还没到消夏的时候!冰饮毕竟伤脾,小姐不可多用!” 薛亭晚轻抿了口杯中酒,杏眼微挑,娇娇笑道,“我用些冷的吃食,方觉得心中爽快至极。你且放心,我只吃一盏,绝不续杯。” …… 翌日,薛亭晚如常去女学读书。 遵循国子监惯例,早上入学堂,傍晚下学。国子监中设有餐堂,供寄宿于此的庶人子弟的一日三餐,至于每日走读的贵族子弟,都是由各府下人送来午膳,在国子监中特别设的餐堂用膳。 贵女们整日穿着统一形制的院服、簪着朴素的银簪,从衣着到打扮都没什么可攀比的,可偏偏有些爱炫耀、爱比较的人,便在自家府上送来的午膳上下功夫。 每每到午膳时分,女学旁的餐堂里,总是充斥着海参鱼翅,鲍鱼海胆的味道,个别贵女的食盒里,名贵菜色更是每日不重样的换。 “她整日吃的什么呀!吃糠咽菜的,还没我家下人吃的好呢!” “就是,听说是她父亲以前不过是五品官员,上个月里才从山疙瘩里被调入京城的,赶上皇上提拔,她父亲刚好趴上正三品的边儿,她这才有机会进了女学。” “不知是什么穷山恶水来的村姑,竟然也有资格和咱们一道读书!” 议论声中,江含霜独坐一桌,拧着秀眉,攥着筷子的手有些发红,匆匆夹了两片青菜放入碗中,扒了两口米饭。 邻桌的许飞琼上下打量江含霜了一眼,嗤笑道,“幸亏国子监中要求咱们统一衣着装扮,若是不这样,只怕有的人更显寒酸。” 江含霜闻言,面色愈发涨红,终是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口道,“我父亲乃是当今圣上亲自提拔的正三品京官,献庆元年的进士出身!我江家虽贫寒,也是世代读书的清白人家,你们议论我可以,不许如此无礼的议论我父亲!” 许飞琼故作讶然道,“瞧妹妹这话说的!这满学堂的姐妹,谁家不是正三品往上的呢?况且,史姐姐出身帝师之家,还没说什么呢,不知江妹妹有什么可炫耀的!” 史清婉闻言,极为轻蔑地瞥了江含霜一眼,“不知是什么不入流的人家,也敢在我面前提‘世代读书’这四个字儿。” 江含霜攥着拳头,眼角微红,眸中已经有泪光。 那厢,薛亭晚、德平公主、薛楼月三人坐了一桌,正用着午膳,突然听到了一侧传来的动静。 江氏江含霜,父亲江河,献庆二年外放京西南路,留任邓州郡守,十几年来,江大人爱民如子、清正廉直的官声远近闻名,为人称道。上个月,献庆帝将江大人从外地调入京师,提拔为正三品京官,江寒霜才得以入女学读书。 江含霜初来乍到,自觉和贵女们格格不入,故而总是独来独往,就连用午膳也独自坐一桌,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许飞琼盯上了。 薛亭晚用了口清炖鸽子汤,缓缓开口道,“果真是夏天快到了,这一阵阵的癞蛤/蟆叫声不绝于耳,真是烦人的很。” 史清婉一听,当即道,“你说谁是癞蛤/蟆!” 薛亭晚看向对面儿的德平公主,“是我糊涂了,想来癞蛤/蟆也听不懂人话,你说是不是,殿下?” 德平公主点点头,“没错,和它们费什么口舌。” 史清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的胃口全无,奈何在德平公主面前,也不敢发作,只狠狠盯着江含霜,把一腔怒火都撒在她身上。 许飞琼见状,当即伸了手,立刻有两位为虎作伥的贵女上前,一把掀翻了江含霜面前的两个菜碟。 许飞琼笑道,“好教江小姐知道,以后这女学之中,史姐姐所到之处,还请江小姐不要露面,否则后果自负。” 桌上地上满是狼藉,江含霜受此欺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豆大的泪珠儿滚落脸颊。 “江小姐。” 薛亭晚放下汤勺,陡然出声,“今日本县主府上送的饭菜多了些,浪费了也是可惜,你若不嫌弃,便坐过来一起用吧。” 德平公主也拍了拍身侧的座位,略抬了下巴,拿出一身公主威仪,“来坐在本宫身侧。” 江寒雪闻言略有惊讶,知道薛亭晚和德平公主是出于好意相救,当即红着眼睛坐到了德平公主身侧去。 薛楼月知道薛亭晚从小到大一向这般嚣张,倒也见怪不怪,冲对面的江含霜淡淡一笑。 江含霜初来京城,便听闻永嘉县主嚣张跋扈,德平公主不学无术,本来还对两人心存偏见,没想到这几日一同在学堂读书,才知道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平易近人,并不拿娇作态,反倒是素有才名的史清婉目无下尘,清高孤傲,十分不好相处。 看来,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许飞琼见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出手相救江含霜,当即噤了声。 薛亭晚却不想这么轻易便放过她们,拿着绣着花间燕语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娇娆笑道,“方才你说的话本县主可是听见了,不如咱们来打个赌,若是你们赌输了,以后女学之中,江小姐所到之处,你们便回避三舍,不得露面,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你可知错 史清婉闻言,狠狠瞪了许飞琼一眼,她生性清高孤傲,自持高才,此时若不应下赌局,岂非输了气场? 史清婉道,“赌便赌,只是不知写诗、抚琴、算术,永嘉县主要赌哪一个?!” 这几个薛亭晚一个都不擅长,史清婉故意这么说,乃是想要办她难看。 一旁隔岸观火的周笙闻言,细细咳了声,插话道,“上午上师教授了咱们射箭技艺,下午要诸位同窗一起在射箭场上练习,练习结束之后根据每个人的总分排名,分出优胜之人,并将此次射箭成绩计入学分。既是如此,不如便以射箭为赌局,诸位同窗也好为史小姐和永嘉县主做个见证。” 诸位贵女都是第一次研习射箭技艺,以此为赌局倒也公平公正。 薛亭晚扬眉笑道,“那便依周妹妹之言,下午骑射场上,咱们见真章。” 史清婉也当即应下,然后极其轻蔑地瞥了江含霜一眼,和许飞琼等人一同离去了。 这顿午膳吃的乌烟瘴气,等人都散了去,周笙上前拍了下薛亭晚的肩头,“县主,我就知道你不擅长写诗、抚琴、算术,这才出了以射箭为赌局的主意,怎么样,不错吧?!” 薛亭晚欲哭无泪,“那本县主还真该谢谢你!” 方才她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乃是秉持着“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场”的原则,要知道,上午的射箭课,乃是薛亭晚这辈子第一次摸弓箭! “阿姐不擅长写诗、抚琴、算术,可是好像也也不擅长射箭呢。”薛楼月面露担忧,“那阿姐打算怎么赢过史小姐呢?” 德平公主道,“就是,咱们既然想帮江含霜,就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才是。” 薛亭晚笑道,“你们且放心,我既然夸下了海口,定不会再给她们欺负江含霜的机会——我自有法子赢了她们。” …… 午后,国子监靶场。 徐颢冲裴勍拱手,真诚道谢,“听说裴大人骑射技艺高超,这节课便劳烦裴大人帮忙分忧一二了。” 因其他上师年事已高,这节课便由徐灏带领学生们练习射箭技艺。利箭无眼,徐灏担心贵女们在靶场上突发什么状况,特意请了裴勍帮着一同上课,若是靶场上出了什么事,也好及时相助。 一侧的裴勍穿了身月白色短打劲装,愈发显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自成一派器宇轩昂。 裴勍在朝中领文官之职,平日行走御前,很少有舞刀弄枪的时候,一身武艺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今日趁着教习女学射箭技艺,来视野开阔的靶场上走一遭,倒也颇觉心境怡然。 裴勍勾了唇角,淡淡笑道,“徐大人客气。” 徐灏和裴勍共事许多日,极少见他展露如此笑容,竟是冷不丁看愣了。 男人一惯清冷的俊脸上,夺目笑容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却足以叫人挪不开眼。 徐灏愣了片刻,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暗叹,都说穷尽诗家笔,难摹裴卿容。此人风姿实在过盛,足以叫世间芳菲都尽失华彩。 …… 靶场之上,共设三十只箭靶,贵女们皆换了一身短打劲装,立于各自靶前。 助教童子一声令下,靶场上弓箭齐发。 此次比试限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考核,每位学生分得一个靶子,五十支羽箭,根据每箭命中的环数累计相应得分,五十只羽箭射毕,根据总分排出优胜前三甲,并将此次成绩折算计入学年总学分。 因着薛亭晚和史清婉立下的赌局,两人这会子都铆足了劲儿,谁也不愿意输掉。 只见史清婉一袭鹅黄色劲装,连射十箭,其中五发都正中红心,得了十环的好成绩。 “史姐姐不亏是大齐第一才女,虽然大家都是第一次学箭术,史姐姐比我们这些同期的成绩都优异些!” “有史姐姐珠玉在侧,我们真是自愧不如!” 史清婉听了周围的褒扬之声,也略有得意之色,正准备喝口水歇会儿再继续,眸光一撇,冷不丁瞄到了薛亭晚的靶子上。 只见那靶子正中密密麻麻插着十支羽箭,每一支箭都不偏不倚,正中红心——竟然是十发十中,箭无虚发! 那厢,薛亭晚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绣金线的短打,一头鸦青乌发高高束于发顶,额前勒着一条茜色如意纹抹额,整个人褪了娇柔之气,显得英姿飒爽,明艳逼人。 她正一脸聚精会神地上箭、拉弓,动作如行云流云,挥洒自如。 一侧的德平公主环顾了下左右,面带虑色地附耳过来,“能行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能为江含霜出口恶气固然是好,可若是事情败露,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得不偿失了! 只见薛亭晚左手持着漆金雕花的金弓,右手一拉弦,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她樱唇一弯,给德平公主递了个眼色,“放心,靶场上足足有三十位学生呢,上师定不会注意到我这边!” 史清婉见薛亭晚箭箭都正中红心,不禁慌了神色,连水也顾不得喝了,当即冲身侧许飞琼一伸手道,“还不快快呈羽箭!” 因考核时间太过充裕,一些贵女自知箭术不精,索性破罐子破摔,草草射完了五十支羽箭,聚在薛亭晚身旁看热闹。 于是,薛亭晚每射一箭,便惊起四周围观贵女的一阵叫好之声。 围观的人群外侧,薛楼月望着这一幕,暗暗攥紧了手中弓箭。 如果说薛亭晚是贵女中最娇艳的一朵牡丹,那她便从始至终都是陪衬牡丹的绿叶。她的阿姐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她,永远都只是黯淡无光的陪衬而已。 那厢,裴勍正巡视着生员们射箭的情况,远远听到一阵喝彩声,他循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薛亭晚箭靶红心上那密密麻麻的羽箭。 裴勍立在里三层外三层的贵女之外,淡淡望着薛亭晚上箭、拉弓、正中红心。 徐灏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温润的脸上满是为人师表的欣慰,称赞道,“永嘉县主的箭术实在不错,想来是确实是用心去学了。” 薛楼月听到身后两位上师的声音,心中百转千回,随即面带疑惑地冲一旁的周瑾道,“说起来也奇怪,姐姐上午的射箭课明明没有认真听,为何如今回回都能正中红心呢?” 周瑾忙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乱说什么!两位上师就在身后站着呢!” 薛楼月这才装作刚刚发现两位上师的模样,一脸歉意地噤了声。 徐灏听了这话,只以为薛楼月和周瑾是在玩闹,并没有往深处想,略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去巡视别的生员了。 裴勍闻言略一怔,静静立在人群之外,不动声色地盯着薛亭晚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沉,提步上前,一把按住了美人儿弦上欲发的金箭。 薛亭晚正欲拉弦放箭,箭矢突然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也是心头一惊。 她抬眼一看是裴勍,当即掩下心虚道,“上师碍着我练习了,还麻烦上师松开羽箭。” 裴勍俊脸微沉,薄唇紧抿,清冷的面容上似有薄怒,一伸手便夺了薛亭晚的羽箭、金弓。 薛亭晚正要发脾气,又见他抬手指了助教童子上前,“去查箭靶。” 薛亭晚听了这话,正欲夺弓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色当即一白。 上师有令,助教童子立即喊停了众贵女的射箭考核,小跑向薛亭晚的箭靶。 只见助教童子检查了箭靶的正面,又绕到箭靶之后,果然从箭靶后取下一块石头模样的物体,小跑着上前,奉到了裴勍面前。 是一块磁石。 原是今日为了替江含霜出气,薛亭晚此赌必赢,和德平公主一商议,竟是在比试开始之前,在靶子红心的后方偷偷装了一块磁石。 羽箭射出,逼近靶子之时,凭借磁石的吸力将羽箭吸入靶子红心,这才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裴勍垂眸看着眼前之人,清冷至极的俊脸上面色沉沉,周身气场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院训第二十一条,诸生忌夹带、忌假手、忌舞弊。” “欺上瞒下,投机取巧,你可知错?” 他的音色冷的如腊月寒霜,薛亭晚自知理亏,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闷闷地答,“知错了。” 这会儿,四周围观的贵女们皆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方才薛亭晚的“百发百中”是怎么一回事,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江含霜明白过来,忙上前道,“上师,此时不怪县主,县主乃是为了护着我,才和史小姐设了赌局……” 德平公主也道,“此事的责任不全在永嘉县主一人身上,本宫也有份!” 裴勍见三人一副同生共死的样子,额角不禁跳了跳——好得很,不光舞弊,还私设赌局! 科举之中,夹带、假手乃是大忌,轻则终生剥夺考试资格,重则满门流放。故而在国子监中,舞弊、私设赌局一向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射箭考核中断,靶场之上一片嘈杂。那厢,国子监祭酒闻讯赶来,火冒三丈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皇上对女学寄予厚望,你们!你们竟然私设赌局,还合伙欺上瞒下,哄骗上师!” 国子监祭酒的白须气的抖了三抖,“今日定要重重的责罚你们,才会长些记性!” “史清婉、德平公主参与赌局,视为共犯,罚抄院训五十遍!永嘉县主目无院纪,欺上瞒下,罚抄院训一百遍,罚跪一个时辰!” 薛亭晚垂着萼首,杏眼里泪珠儿直打转,偏偏死死咬着粉唇,认罪领罚,再委屈也不为自己分辨一二。 裴勍望着身前一脸倔强的美人儿,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口,“祭酒大人……” “裴大人!”徐灏急急打断,低声劝道,“这惩罚已经够重了!我知道裴大人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可祭酒大人正在气头上,平日里他罚太子爷都不眨眼,裴大人若再指责县主一二,那真是火上浇油了!” 裴勍本想劝国子监祭酒从轻发落,见徐灏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刻意辩解,只得作罢。 在孔庙里跪一个时辰,这惩罚终究是太重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匪夷所思 薛亭晚被助教童子领去孔庙罚跪,史清婉、德平公主也都领了罚,这场赌局自然也分不出谁胜谁负。 周瑾倒抽一口冷气道,“裴大人果真神机妙算,什么都敌不过他的眼睛。不知道裴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德平公主悻悻道,“此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这裴大人怕不是有什么神通,竟是一逮一个准!” 德平公主望着薛亭晚的背影,心中满是愧意——那孔庙的地面又冷又硬,薛亭晚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跪上一个时辰可怎么受得了。 德平公主心中恨不能代替薛亭晚受过,如此心烦意乱了好一会儿,再一转身,竟是看见徐颢站在许飞琼身旁,正姿态亲密地指点她的箭法。 德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手中弓箭往地上一掷,“不练了!” 周瑾也知道德平公主和徐颢的过节,望着德平公主赌气的模样,也不好相劝,只得默默地转过了身。 “多谢上师指点。” 不远处,许飞琼面带红晕,柔声道谢。 徐颢点了头,继续巡视周围贵女的练习射箭的情况,略一抬眼帘,正巧看见德平公主美目泛红地望着他,几乎把他瞪出一个窟窿。 徐颢顿了顿,终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公主为何不练习?弓箭又为何在地上?” 他仍是噙着一抹温润笑意,只是语气疏离,一派公事公办的模样。 德平公主抬了下巴,定定望着他,眸中含嗔带怨,“我不会,你教我。” 徐颢无奈道,“上午明明详细教授了你们射箭技法的。” 德平公主噙了一丝冷笑,“怎么,徐上师教的了别人,就教不得本宫吗?” 徐颢叹了口气,躬身捡起德平公主扔在地上的弓箭,然后上前站定、拉弓、瞄准靶心,亲自示范着射了一箭。 而后,徐颢把弓递给德平公主,“这般,公主可看清楚了吧?” 德平公主眼睛看向别处,并不打算不接弓箭,“本宫还是不会,要你手把手的教我。” 徐颢面上一僵,摸了摸鼻子,终是妥协了,走到德平公主身后,亲自握着她的手拉弓上箭。 自从那次德平公主和徐颢告白被拒,徐颢便一直处处躲着德平,就连平日在学堂里也刻意避免和她独处,故而自打女学开办以来,两人这般面对面的交谈,还是头一回。 男人的大手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让人心安。 德平公主心中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当即得寸进尺起来,只见她软着身子往徐颢胸膛上一靠,半个身子都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 徐颢冷不丁抱了一怀的暖玉温香,身子当即一僵,待发的羽箭登时离弦而去,钉在了不远处的靶子上。 只见徐颢褪去了面上一贯的温润笑容,沉了脸色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德平公主干脆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伸了素手攀上他的衣襟,“你说我做什么?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躲着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美目含嗔地瞪着他,似是要看清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为他的冷漠无情讨一个说法。 她步步紧逼,他却节节败退。 只见徐颢眼神躲闪,不敢和她对视,一把拉下了她的手,“这是国子监,还望公主注意言行举止。” 德平公主拉着他的衣袖不放,红着眼睛道,“我有什么不妥?徐上师倒是亲手帮我一一指出来啊!” “公主自重。”徐颢脸色越发黑沉,他倾身躲着她靠过来的身子,一把将弓箭塞到她怀中,匆匆抽身而去。 上次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也是这般头也不回的沉着脸离开了。 望着男人的背影,德平公主眼中的泪终是滑下两颊,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方才一阵喧闹过后,裴勍令众贵女继续进行练习射箭,这会儿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靶场只有徐颢一位上师指导巡视,几个贵女见徐颢大步走过来,忙拦下徐颢问问题。 德平公主掖了掖脸上的泪水,扬声地斥道,“自己上课没学吗?你们谁不会?要不要本公主亲自过去教你们!!” 众贵女见德平公主声泪俱下的模样,又看见徐颢阴沉的脸色,当即明白过来这两位神仙又打起了架,也不敢再招惹徐颢,纷纷如鹌鹑一般噤了声。 徐颢闻言亦是怒极,径直越过几位贵女,甩袖离去了。 ...... 孔庙祠堂里,正中供奉着一尊鎏金孔子塑像,万世师表手持书卷,面容古朴虔诚,香台牌位上书“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之字,左侧朱漆红柱上题“德配天地”,右侧柱上题“道冠古今”,横匾上笔走龙蛇,曰“日丽中天”四个大字。 一助教童子躬身进了祠堂,冲香孔子像前跪着的那抹倩影行了一礼,“秉县主,这祠堂地面冰凉,恐寒气浸体伤了县主的玉体,小人奉命,特来给县主送只蒲团。” 今日乃是薛亭晚辈子头一回被罚跪,刚跪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觉得双腿麻木,毫无知觉,此时见有现成的蒲团,薛亭晚也不矫情,一手扶着助教童子的肩头,一手把蒲团垫在了膝下。 这蒲团比一般的蒲团都要厚实,约摸着塞了两倍的棉花还不只,薛亭晚按了两下身下蒲团,觉得手感不错,莹白的小脸儿上了然一笑,“是德平公主差你来的吧?还是公主待我好……” “并非是公主殿下,”助教童子忙解释道,“小人乃是奉裴上师之差遣,特来给县主送蒲团的。” 原是方才献庆帝急召裴勍御前觐见,特意差了内务府大太监亲自来请,裴勍出了靶场,翻身上了骏马,沉吟片刻,终是招手叫了助教童子上前,淡淡吩咐了来祠堂给薛亭晚送蒲团的事儿。 薛亭晚听到“裴上师”三个字儿,脸上笑意一僵,心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别说是薛亭晚了,就连助教童子方才听了裴勍的吩咐,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世人皆知,裴卿有经天纬地之才,有长戟高门之贵,更有宸宁潘安之貌。他是位清冷淡漠的上师,亦是个手段铁腕的权臣。 三年之前,兰氏嫡子于闹市当街纵马,致使三条人命丧于马蹄之下,犯下人神共愤,民怨沸腾之举。 兰氏嫡子仗着家族显贵,亲姐姐又是后宫的兰妃娘娘,就连京兆府尹的传召都不放在眼中,不仅逍遥法外,还依旧整日声色犬马。 再后来,三位死者的家眷心如死灰,一纸将兰氏嫡子状告到了大理寺。时任大理寺少卿的裴勍查明实情之后,二话不说,当即下令拿人、定罪、依大齐律处斩,等兰氏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兰氏嫡子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兰氏痛失嫡子,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兰老大人在御书房殿前跪了一天一夜,要献庆帝治裴勍之罪。 兰氏本想以此为震慑,向裴勍施压,奈何裴勍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兰老爷在御前跪谏的第二天,裴勍着一袭官袍,握着象牙笏,目不斜视地从兰老大人身前经过,径直到御书房向献庆帝参了兰氏一族的十八条罪状。 兰氏打着兰妃的旗号,在外鱼肉百姓,行暴虐之事,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积愤已久,献庆帝震怒,直接将兰妃降为才人,下令将兰氏在朝中为官之男眷打入天牢,论罪处刑。 从那之后,裴卿面冷心硬,杀权贵不眨眼的名声便传了开来。裴勍年少入朝堂,这些年经手的案子,惩处的权贵不知有多少,也就是这两年裴勍被调到御前理事,经手的案子方才少了些,裴国公铁腕权臣的名声只增不减。 这样一位高权重的士族显贵,待人冷漠的肱骨权臣,竟然.....特意吩咐他来给嚣张跋扈的永嘉县主送蒲团? 助教童子觉得匪夷所思至极,可这些贵人的心思,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童子能够揣测的。 思及此,助教童子不动声色地冲薛亭晚拱了拱手,便匆匆退去了。 双膝跪在软绵绵的蒲团上,渐渐褪去了麻木之感,薛亭晚敛了如水杏眸,蝶翼一般的长睫颤了两颤,心中莫名浮现出裴勍那张清俊逼人的脸,桃腮不由自主地泛起浅浅微粉。 等回过神儿来,薛亭晚忙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人影儿匆匆甩去——真是疯了!方才他对她那样凶,那样冰冷!从没有哪个男子胆敢这样对待过她! 瞧他那副清心寡欲的冰冷模样,平日里连个笑容都没有,如今却差人送来这小小蒲团,展露出些许温柔——想来是因着她受罚的事情,心中过意不去罢了! ..... 五月初一,宜开张,宜出行。 这日一大早,和松风万客楼一条街之隔的焕容斋、添香斋鞭炮轰鸣,锣鼓阵阵,行开张之礼。 早在半个月之前,焕容斋外便打出了招贴,说是五月初一良辰吉日,店铺开张发售新品。开张当日无偿发放新品口脂、脂粉共二十盒,故而开张这日,焕容斋一开店门,便被围的水泄不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端午(一) 此乃是薛亭晚的主意,大肆宣扬焕容斋免费赠新品的噱头,一是增加新品的影响力,为新店开张积累人气,营造热闹氛围,二是通过无偿赠送新品,赚一波路人缘,若是路人觉得新品好用,如此口耳相传,自然能带来源源不断的客人。 看热闹的人流散去之后,焕容斋开始正常营业,因店铺装潢华贵,名字雅而不俗,很快便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家小姐的车轿。 焕容斋店中的伙计皆是些年轻妇人,依着薛亭晚的吩咐,她们脸上的妆面都是店中售卖的新品口脂、脂粉描绘出来的,简直是行走的陈列展示。 有的大家闺秀看三种口脂颜色都新颖合心意,一下子要了全套,有的小家碧玉嫌店中口脂、脂粉价钱昂贵,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后来听伙计说这一批新品仅仅有一百盒,咬咬牙也下定决心买了下来。 于是,不到半日的功夫,焕容斋就卖出去了三十多盒口脂、二十来盒脂粉。 薛亭晚看了一圈店中营业情况,放心的点了头,又起身随着管事儿去了里间库房。 因口脂、脂粉、香料金贵得很,害怕暴晒干燥的坏境,要置放于阴凉之处保存,故而薛亭晚给焕容斋和添香斋定制了一批摆放货物的木架,置于阴凉的库房之中。 管事儿一边带着薛亭晚参观库房,一边道,“秉县主,以前库房中上货、取货的时候,总会打翻打碎些瓶瓶罐罐,如今有了这些架子,伙计们取货、卸货的时候方便了许多。” 薛亭晚点点头,当即随手点了旁边一位伙计,问道,“这两日你们在店中来来往往,十分辛苦,可觉得店中的摆置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那伙计是个十来岁的小厮,乃是头一回见仙女儿似的大东家,并不敢直视薛亭晚的玉容。 伙计红着脸,垂着首,不敢乱看,挠挠头道,“不敢在东家面前言辛苦。店中旁的都好,只是.......咱们上新的口脂品种太多,三个颜色的包装盒子又都一模一样,实在不好分辨,光是开业这小半天,小的和旁的伙计就拿错了好几回颜色。” 以前店中销售的口脂、脂粉只有一种颜色,怎么拿都不会出错,如今光是口脂就有三个颜色,还都装在一样的盒子里,忙的时候拿错也是常有的事。 这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薛亭晚想了想,冲管事儿道,“劳烦妈妈吩咐下去,回头将盛放口脂的掐丝珐琅盒子换成三种不同的颜色,对口脂的颜色加以区分。另外,咱们的脂粉比市面上别家的都金贵得多,丢上一盒便是数两银子出去了,劳烦妈妈将每件盒子上都编上编号,好做到出入库井井有条,每一件产品都有迹可循,既能查到去向,也能查到源头。” 管事儿应了声是,当即吩咐底下的人着手去办。 薛亭晚迈着莲步环视了一圈货架,又启唇道,“新品若能在今日里售完,明日便开门,歇业,打出“新品售完,补货中”的招牌。” 管事儿闻言,不禁疑惑道,“县主,今日咱们的新品卖的好得很,有些小姐愿意花银子都买不到呢,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咱们的五百件新品也都已经补货到位了,为何不趁热打铁,一气推出来卖呢?” 薛亭晚轻轻摇头,笑道,“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还有什么新奇可言?再者,只有那些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才能吊起来这些达官贵人猎奇的胃口。” 这番话别开生面,洞察人心至极,管事儿心中略一深思,不得不暗叹薛亭晚用意之高明。 薛亭晚在焕容斋呆了整整一个时辰,又去看对面的添香斋的生意。 添香斋以往的香料生意便不错,如今重新开业,上了几种新香料,四种应季花香倒是卖的很好,只是三种古香价格昂贵,只有识货的人才会花重金购买,买的人难免少些。 薛亭晚嗅了会儿铺子中的幽幽香气,觉得有些困意上头。入画见状,忙扶着薛亭晚做到一旁的太师椅上,面带忧色道,“小姐许是累了!这几日白天去上学读书不说,晚上还要熬夜抄那劳什子院规院训!那院训有三百多条,这都抄了三个晚上了,竟是连一遍都没抄完!十遍不知道要抄到何年何月!婢子瞧着,小姐的眼睛下头都熬得发青了!” 听着入画的嚷嚷,薛亭晚本来还不在意,听到“眼睛下头都发青了”的话,当即心头一跳,忙叫人取了铜镜来看。 铜镜中,美人儿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只是一双杏眼下头果真泛着隐隐青色。 薛亭晚一向爱惜颜色,重视姿容,更何况,再过几日便是端午御宴,到时候还要和众贵女、公子一同赴宴,这幅样子可怎么见人! 薛亭晚看的糟心,摆了摆玉手,侍书当即把铜镜拿了下去,“晚上便取些珍珠粉、玉容膏来,好好地敷上一敷!” …… 五月初五,乃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易经·乾卦》中曰“飞龙在天”,便是取端午龙星处在正阳大吉之位之意。 每年逢此佳节,平民百姓熏艾浴兰,吃粽子、缠五色辟邪丝线。皇帝为了广布恩施,显扬龙德,于京中如意湖举行龙舟竞渡,也算是与民同乐。 今年的端午节恰逢文武百官休沐,献庆帝于如意湖旁设正阳宴,除了宴请文武百官之外,还特别开恩,令国子监生员入宴。 御宴下首,乃是文武百官的桌宴,再往下首,便是如意湖畔的国子监生员之宴。国子监生员男子、女子分宴而坐,遥遥相对。 临近开席,薛亭晚才和妹妹薛楼月踏着一片嘈杂姗姗而来,她身上是件粉白色云纱立领八宝纹长衫,下头的淡青色十六幅裙上绣着雨露风荷,裙摆随着莲步款款摆动,恍然如置身莲塘万顷,风吹荷动。 她生的乌发雪肤,云髻上簪着几支多宝攒珠花、两支云蝠纹金钗,玉臂上扣着两环碧玺如意金臂钏,更衬得肤如凝脂。 周笙看见薛亭晚走来,忙冲两人招了招手,薛亭晚灿然一笑,妩媚的一张小脸儿顿时艳艳生辉。 “她来了!她来了!永嘉县主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又是最新款式的!” “县主这裙子果真仙气飘飘,改日我也要照着样子制一条!” “得了吧,但凡永嘉县主穿过的衣裳,隔日便有十几个贵女效仿,县主穿是别出心裁,其他人效仿岂不成了千篇一律!” 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惠景侯府的永嘉县主薛亭晚生了一副倾国倾城貌,千娇万态身,令人见之忘俗,无不叹一句“艳绝芙蓉面,轻盈杨柳腰”。 等薛亭晚和薛楼月落了座儿,贵女席中嗡嗡的议论声仍未停止,那厢,国子监男席上,更是有些生员探头探脑的看,甚至有几个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为一观永嘉县主之芳姿。 因着大齐民间有端午节在额头上点额黄的风俗,薛亭晚为了应端午佳节的景,今日特地在额间点着金色的花钿。 平日在女学里念书,只能穿着统一的院服,宛氏给薛亭晚和薛楼月制的新衣裳都放在衣橱里积了尘,今日好不容易逢上休沐,恰巧又赶上端午盛事,薛亭晚当然要可劲儿打扮一番。 那厢,史清婉仍旧是一身半新的浅色衣裳,头上戴了几朵素色的珠花,倒也清雅别致。 她冷眼旁观这薛亭晚落座,鼻中冷哼一声——如此哗众取宠,招摇过市,也只有凡夫俗子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许飞琼轻声笑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倒不知道,永嘉县主这般婀娜的打扮,是为了给谁看。” 此言暗中嘲讽薛亭晚未出阁却思嫁,周围几个贵女闻言,皆是掩面一阵偷笑。 薛亭晚听见此言,当即回头冷笑道,“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乃是男子诓骗女子、看轻女子的鬼话。谁说女子只能为了取悦男子而打扮?本县主偏要说‘女为悦己容’,本县主戴珠翠、着华服乃是为了取悦自己!再者,能叫某些阴阳怪气的人心生妒忌,本县主便更加开心上三分。” 许飞琼没想到薛亭晚今日脾气如此火爆,眼看着御座在上,竟是忍也不忍。许飞琼被怼了一通,脸上没面子至极,只掩面装作饮雄黄酒,讪讪不再言语。 方才薛亭晚一席话怼的众贵女噤了声,席间登时一片落针可闻。 那厢,大太监从上首御座迈着碎步走下来,躬身停于女学席前,尖着嗓子道,“皇上宣永嘉县主上前觐见——” 原是方才薛亭晚姗姗来迟,惊起下头一阵嘈杂议论,献庆帝大致一看,认出是薛亭晚,当即召了她上前觐见。 献庆帝和惠景侯乃是表兄弟,打小看着惠景侯府的三个孩子长大,薛亭晚生的漂亮可人,又是个没大没小,不拘小节的性子,从小和德平公主亲如姐妹。 献庆帝子嗣单薄,看着这群孩子也喜欢至极,故而才在去年薛亭晚的及笄之礼上,亲封了其永嘉县主的封号。 薛亭晚随着大太监来到御前,俯身冲九龙御座上的献庆帝行了大礼,“臣女给皇上请安。” 献庆帝心情不错,叫薛亭晚免了礼,一脸慈爱地问道,“永嘉这几日在女学中读书,可觉得劳累?” 薛亭晚乖巧笑道,“臣女不累。皇上开女学是为天下女子谋福祉,臣女能进国子监读书乃是三生有幸。奈何臣女资质拙劣,每日在女学中得上师点播,下学后认真完成课业,偶尔觉得疲惫的时候,看到同窗的德平公主虽贵为千金之躯,却仍废寝忘食,臣女不禁心觉振奋。” 九龙御座一旁,乃是德平公主之凤座,德平公主听了这番感天动地的说辞,在心里默默给薛亭晚比了个大拇指。 御宴之下,众臣听了薛亭晚一番话,皆纷纷夸永嘉县主、德平公主勤奋懂事,好学不倦。 献庆帝看到女学颇有成效,也十分高兴,可帝王心思缜密,乃是极为不好糊弄的。 只见献庆帝望向御宴下首,点了百官宴席上的白衣臣子,朗声笑道,“裴爱卿身为女学上师,想必对女学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便请裴卿亲自来说说,德平和永嘉在女学中表现如何?” 薛亭晚本来对自己的回答满意至极,还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不料献庆帝却是老狐狸成了精,对着裴卿这么一问,薛亭晚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端午(二) 裴勍听到献庆帝的问话,沉思片刻,才拱手道,“德平公主和永嘉县主确实十分勤勉好学。” 下首的国子监祭酒闻言一愣,正欲多言,被裴勍眼风一扫,当即颇有眼色地闭上了嘴。 献庆帝大笑道,“不错,不错!裴卿为人清正雅直,素来不打诳语,有他这一言,朕才真的放了你们的心,看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确实在女学里好好用功读书了。” 薛亭晚听了这话,心中大石头才落了地,忍不住偷偷飘了裴勍一眼,见男人目不斜视,正拿着白玉酒壶往杯中斟酒。 他一袭月白锦袍,清俊逼人,依旧是仙姿出众,遗世独立的模样。 薛亭晚心中有些摸不透裴勍的所思所想——就算是因为那日靶场上叫她受了罚,心有愧意,也不至于这么帮她吧!? 御座之前,美人儿举止娴雅,袅袅婷婷。 裴勍略垂了眼眸,望着美人儿淡绿色下裙上的风荷,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夭夭碧枝,皎皎风荷”之句。 献庆帝龙颜大悦,又说了些“叫薛亭晚和德平公主给天下女子做个好榜样”之类的激励话语,赏了好些恩赐下去,才叫薛亭晚退下。 吉时已到,端午节正阳宴席开,文武百官纷纷起身寒暄,或推杯换盏,或饮酒吃菜。 裴勍乃是御前红人,皇帝宠臣,走到哪里都是逢迎寒暄不断,等裴勍身边围着的一圈官员散去,国子监祭酒才跻身上前,面带不解的低声问道,“裴大人!方才皇上提及女学之事,裴大人为何不将实情相告……” 裴勍斟了一杯酒,和国子监祭酒碰了下杯,正色道,“今日逢端午佳节,说这些难免扰了皇上心情。况且,学生哪有不犯错的?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身为女学之师,祭酒大人身为国子监之长,学生做错了事情,自然该先反省自己的过错。若是事事都告御状,只怕会给学生带来不好的影响,更会使皇上质疑国子监的育人水准。” 国子监祭酒官拜正五品,在国子监中为最高官职,可若放眼朝野之中,不仅算不上大官,还要在裴勍这个二品国公面前执下官之礼。故而,若论为官之道,裴勍虽年纪轻,在这方面却是行家。 国子监祭酒听了此言,一脸的如获至宝,忙拱手道,“裴大人思虑周全!我身处此官职,却不能窥皇上之忧,实在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裴勍神色淡淡,“大人不必自谦。” …… 如意湖中,数条涂装鲜艳的龙舟齐齐下水,在浩瀚缥缈的湖面上等待号令。 今年的端午龙舟赛事,京中禁军、御前龙禁尉、大齐军营皆派出了队伍参赛,国子监的男子监生也派出了两支队伍参加,薛乔晨这几日忙着和几位同窗演练划龙舟,没少挨宛氏的唠叨。 如意湖上,水光潋滟晴方好,千倾湖水碧映天。随着礼官一声令下,鼓声雷动,数条龙舟乘风破浪,争先恐后,船桨划动如龙鳞破水,纷纷驾涛前行。 薛亭晚挥着丝帕给薛桥晨加油鼓劲儿,在贵女席上观了会儿龙舟竞渡,和周瑾、江含霜等人饮了盏雄黄酒,吃了些桌上的点心果子,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如意湖畔,国子监宴席旁,御前龙禁尉一个个身披轻甲,腰佩长剑,英武无比。 御前龙禁尉乃皇帝跟前心腹精卫,今日端午正阳宴百官云集,权贵满座,龙禁尉特此驻守,尽戍卫之责,若是有突发事故,也好及时保护御驾的安全。 薛亭晚这不经意间的一看,正好瞄见湖畔的苏易简。 他面朝湖面侧身而立,一袭轻甲在日光下折射出熠熠锋芒,侧脸上轮廓深邃,长眉斜飞,还是小时候那般正言厉色的模样。 薛亭晚略一思忖,当即抬手叫了侍书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一炷香后,如意湖畔,待霜亭中。 薛亭晚坐在石凳上,抬眼望着眼前的年轻禁尉,“苏统领,好久不见。” 苏易简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世子,如今官拜龙禁尉统领之职。 苏易简拱手回了一礼,“见过县主。” 薛亭晚笑道,“阿辰素来爱跟着你玩,小的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依旧这样。那日阿辰跟着你去教坊司,被父侯逮回了家,挨了母亲好一通训呢。” 苏易简一惯肃穆的脸上有些错愕,“我竟不知有此事。改日定亲自上门和惠景侯爷、侯夫人说清楚!那日阿辰乃是陪我一同前去,并无……沾染风花雪月之事。” “咱们几个打小一起长大,我是知道你的为人的,父侯母亲也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薛亭晚抬眼看他,杏眸中清亮如雪,“只是,我想问问,” “苏公子去教坊司是为了寻谁?” 苏易简思量片刻,亦抬眸回视薛亭晚,神色坦然,“乃是为探望一位友人。” 薛亭晚一手按着石桌,起身道,“咱们几个有打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也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了——你寻的是李姐姐,对不对?” “苏易简,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会害了她!” 当年,骠骑大将军府和李氏将还未出生的孩子指腹为婚,结下两家姻亲之好。苏易简和李婳妍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更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世人本来都以为这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没想到三年之前,李氏旁支的二房卷入一宗谋逆案中,李氏正房也被牵连其中。 谋逆大罪,当株连九族。同年十月,李氏举家四十二口,男子被充军流放边远苦寒之地,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妓。 整整三年过去了,李氏满门或在流放途中遭病痛而死、或在教坊司中不堪重辱自缢身亡,只剩下嫡女李婳妍独活于世。 李家东窗事发之后,苏易简和李婳妍的婚约不解自除。这些年,苏易简得献庆帝宠信,一路高升,稳坐龙禁尉统领之职,说媒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护国大将军府的门槛,苏易简却从没有对自己的婚事松口。 他心里从未忘记李婳妍。 教坊司名为朝中官办的舞乐之地,实则和青楼没有什么区别。任她是显贵之女、千金之躯,只要进了教坊司的门儿,便是官妓。 官妓只能以色侍人,不能嫁娶从良,若想从教坊司脱奴籍,须通过礼部审核,并得礼部侍郎亲批,故而,自大齐开朝以来,女子一朝入教坊司奴籍,便几乎是永无脱身之日。 这些年,若不是苏易简一直暗中为李婳妍周旋,保她完璧之身,恐怕李婳妍只身一个孤女,在那教坊司的虎狼之地,早已经明珠蒙尘,深陷泥沼。 上辈子,苏易简便是如此情深义重,只是他在救李婳妍脱身教坊司这件事上操之过急,一意孤行,前前后后三次求献庆帝开圣恩,销去李婳妍奴籍。 奈何李氏一族被卷入谋逆一案乃是献庆帝的逆鳞,身为护国大将军之子,御前龙禁尉统领,却一心求娶谋逆罪臣之女,献庆帝终是震怒,赏下去三尺白绫,将李婳妍赐死。苏易简抱着她的尸身悲痛不已,亦自刎而去。 薛亭晚回忆起这些凄凄往事,强忍着一腔泪意,劝道,“苏易简,大将军本就不许你娶李姐姐为嫡妻,皇上若是知道了你的暗中周旋,想必也会龙颜震怒。到时候,只怕李姐姐的性命堪忧。” 李氏出事的时候,薛亭晚这些发小也都为李婳妍托关系打点过,奈何孩子家家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处置李氏满门的旨意是献庆帝亲自下的,在献庆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师重地,各家虽有心相助,却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天子一怒,血溅三尺。这辈子,若是苏易简继续一意孤行惹怒了献庆帝,只怕会和上一世一样,赏下白绫赐死李华燕。 苏易简偏过头去,眼眶也微微泛着红,“此生此世,我只认定她一个人是我的嫡妻。我们若活着,便白头偕老,我们中若是有一个死了,也要再续来世因缘。” “总有一天,我会用尽我之力,把她从那虎狼之地救出来。” 苏易简从小是这辈儿子弟中的成熟稳重之人,薛亭晚何时见他这般动情的样子,当即也落下了潸潸悲泪。 红尘三千丈,自古便有神仙眷侣的动人传说,也有怨侣恨偶的凄婉风闻。这世间有汪应连那种两面三刀的虚情假意,亦有苏易简和李婳妍这种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 可惜,终究落了个“人生不相见,动如叁与商”的结局。 薛亭晚心中悲恸至极——她悲别人,也叹自己。 过往虽已成荒烟蔓草,可未来之事乃是凡人不可预料的,既然她知道上辈子苏易简和李婳妍的悲惨结局,就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蹈覆辙,做一对黄泉爱侣,末路鸳鸯。 她颤声道,“这辈子,我定助李姐姐脱身教坊司的泥潭,只是你听我一言,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周密谋划,切不可轻举妄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端午(三) 今日正阳宴的宴席座次乃是依照官位资历安排的,那厢,裴勍和一众白发阁臣坐在一起,酒过三巡,寒暄过后,又议论起国事。 裴勍饮了不少酒,寻了个空挡出宴席透透气,刚过了一道汉白玉桥,便看见如意湖畔待霜亭里的薛亭晚和苏易简。 裴勍步子一顿,望着那亭中的婷婷倩影眯了眯眼眸。 一旁的小黄门见裴勍驻足不前,不禁纳闷儿,“裴大人,怎么不走了?” 许是此时微醺,醉意作祟,裴勍冲着那八角亭子略抬了下巴,“苏易简和永嘉县主关系很好吗?” 小黄门踮着脚朝待霜亭望了一眼,“嗨,苏统领和永嘉县主是皇上跟前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很是熟稔……” 话说一半,小黄门注意到裴勍冰冷如霜的俊脸,语气忙带上了谄媚,“奴才掰着指头数数,苏统领和永嘉县主还在御前打闹玩耍的时候,裴大人已经是进士及第,高中一甲了!裴大人天资聪慧,大器早成,自然是不和苏统领、永嘉县主他们一道儿的。” 裴勍自幼早慧,同龄人玩泥巴的时候,他早已熟读五库六经,同龄人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正在进谏治国良策,同龄人备战科考的时候,他已经是御前能臣。 裴勍没和同龄人一起共处过几日,平日里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往的也都是朝中阁老重臣,此时他望着亭中宛若璧人的一对男女,头一次觉得,做个智力正常的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 宴饮过了一半,国子监宴席也有不少生员离席,在湖畔成群结队,吹吹风透透气。 “永嘉县主果真是风姿绰约,国色天香,我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明艳张扬的女子。” “永嘉县主之姿色,确实尚可。” “此言差矣,方才张兄盯着县主看的眼都直了,怎的说‘尚可’呢?” “诸位兄台有所不知,为兄我打小读圣人之书,便立下誓愿,将来若要娶妻,定要娶知书达理如史家小姐史清婉那样的,总之,像永嘉县主那样的女人,花钱如流水,娇娆若天仙,绝非良妻人选。” “张兄此言有理!” “确实,永嘉县主性子跳脱,嚣张跋扈,想必是个妒妇,若是娶妻如此,后宅只怕永无宁日!” “这么一说,永嘉县主确实不是宜室宜家之人!” 自古以来,男子议论起貌美的女子,总是怀揣着极大的热情。 男人嘴上说着喜欢贤良淑德,可看到美艳娇娆的女子却又挪不开眼。人前道貌岸然,心中却龌龊至极,真真是装腔作势,心口不一。 裴勍将这一席议论都听到了耳中,他拂袖回身,面无表情地撇过去一眼。 几位生员正议论的热火朝天,冷不丁一抬头,没料到裴勍就站在不远处,众人被他这么冷冷一看,登时便停了议论。皆不敢言语了。 “上……上师好。” “我……我等见过裴大人。” 男人玉冠束发,风姿宛若仙君,众生员磕磕巴巴地问了好,换得男人微微一点头。 裴勍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听方才之语,你们和永嘉县主可都是熟识?” 众生员皆是面面相觑,纷纷答,“县主乃是金玉之躯,小生们不曾和县主相识,更不曾有过来往。” “哦?”裴勍挑眉,声线顿时冷若严霜,“既然一不相识,二无来往。那方才你等对永嘉县主的品行言之凿凿,可有凭据?” 众生员闻此诘问,皆是一头冷汗。 背后议论别人本来就不是君子行径,偏偏还被为人高风亮节、怀瑾握瑜的裴勍逮了个正着,裴勍是天子近臣,永嘉县主又得皇上宠爱,若是献庆帝知道了这事,只怕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裴勍俊脸微沉,薄唇紧抿,“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背后恶意揣测议论女子名节,是为大不敬。无凭无据,仅凭道听途说便下定论,是为荒谬迂腐。” “你们身为国子监生员,若是都这般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不究实情全貌,便偏听偏信传言,长此以往,怎能洞察黎民世相,怎能担得起治国安民之重任?” 这番话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直说的众生员面带愧色,心如擂鼓, 众生员被训斥了一通,纷纷低头道,“上师,我等知错。” 裴勍这才发觉方才自己的口气严厉了些,俊脸上又恢复到了一惯的古井无波模样,启唇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那厢,小黄门怀揣着拂尘立于一侧,不禁暗自思量——说来奇怪,裴勍位高权重,素来并非好管闲事之人,国子监众监生大多仰慕裴卿之名,却难得一见其真容……今日,一向冷漠的裴卿怎么有闲心替国子监管教起这群毛头小子来了? …… 今日群臣毕至,贵女公子云集,男女于亭中私会,传出去叫人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言风语。 故而,苏易简从待霜亭离开之后,薛亭晚为了避嫌,特意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打道回席上。 不料刚迈下台阶,从一旁窜出来一个人影,冲她一拱手,“永嘉县主。” 薛亭晚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缓了口气,抬眼一看,才发现面前之人竟然是汪应连。 美人芙蓉面上微露唐皇,香喘微微,纤纤玉手捏着帕子抚着胸前,举手投足间有说不清的风流袅娜。 汪应连早已为薛亭晚的美色绝倒,强迫着自己移开目光,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小生候着县主许久了。” 当日国子监外一见,汪应连本以为薛亭晚对自己心存好感,满心欢喜以为能得其青睐,没想到那日松风万客楼中再见,薛亭晚像是变了个人,对他不冷不热,厌恶至极,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汪应连越想越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和这位尊贵的永嘉县主见了两次面,还没攀附上这根高枝儿,怎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故而方才汪应连见薛亭晚一人坐于亭中,便起了上前搭话的心思。 薛亭晚后退半步,挑了美目怒视着他,一脸防备道,“你在此作甚?” 上辈子,汪应连也是这样三番五次的搭讪、制造偶遇,成功吸引她的注意。这辈子,她可没那么好骗了。 汪应连上前一步,露出招牌笑容,“上次松风万客楼一见,小生不知有哪里得罪到了县主,惹了县主不快,还请县主明示。” 汪应连确实生的俊朗,论长相,论才学,在国子监的一众庶人生员中算是最出众的。可此时薛亭晚看着他,只觉得虚伪恶心至极,当即冷冷道,“闪开!” 薛亭晚贵为县主,平日里出行,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从不离身,今日赶巧遇上她孤身一人在亭中,汪应连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只见汪应连伸手一拦,挡住薛亭晚的去路,“县主息怒,小生哪里做得不对,县主但说无妨,小生有则改进,无则加勉。” 他的手还没碰到薛亭晚的衣袖,便被薛亭晚闪身躲开了,薛亭晚冷笑一声,当即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够资格惹本县主不快?!” “汪应连,别以为本县主是三岁小儿。对着镜子好好照照,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龌龊心思!你若再这般无理唐突,本县主只好叫龙禁尉前来了!” 今日献庆帝的御驾在此,若是惊动了龙禁尉,只怕汪应连将来的科举之路都要受影响。 没想到薛亭晚一眼便识破了他想勾搭攀附的心思,汪应连这才讪讪收了手,笑道,“县主何必动气。” 薛亭晚看着汪应连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咬牙切齿,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提着衣裙离去了。 汪应连望着那莲步匆匆的倩影,缓缓褪了脸上笑意。 那厢,汪应连一位好友同窗目睹此景,纳闷儿地凑上前道,“永嘉县主如此出言不逊,爱搭不理,汪兄又何必笑脸相迎?” 汪应连闻言,装出一脸大度神情,“女子羞赧,总是会口是心非,说‘不要’,往往都是‘要’的意思。我又岂能因为县主羞涩而生气?” 同窗听了,点头道,“汪兄说的是,世间女子的心思难猜至极。” 汪应连暗骂了声愚蠢至极,便不再言语。 他出身平民庶人,好不容易凭着一身才学进了国子监,趁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能攀龙附凤,勾搭上一位贵女,得其芳心,成为显贵的高门快婿。将来他的科举仕途之路必会顺风顺水,省去几十年奋斗。 虽然他一贫如洗,在京城中连宅邸也无,可京中显贵之家的贵女大多是娇养着长大的,就算将来把女儿嫁给他,也肯定不舍得叫女儿跟着他吃苦。到时候嫁妆定是丰厚无比,说不定就连房子、铺子、田庄都是现成的。 至于别人的非议……男人嘛,忍忍就过去了,成亲之后还不是任他拿捏? 汪应连眸色沉沉,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显红艳,面容仿佛镀上一层妖异的光。 既然薛亭晚这条路行不通,他便退而求其次,再找别家贵女便是了。 只是…… 汪应连不由自主地想起薛亭晚的云鬓娇颜,高耸的雪脯,盈盈一握的酥软腰肢……像薛亭晚这般姿容艳绝又富贵逼人的贵女,整个大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骗不到她,真是可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端午(四) 那厢,正阳宴上,徐颢向宴桌首排张望了一圈,都没看到裴勍的身影,只好起身出席,问了一旁小黄门裴勍的去向。 徐颢供职翰林院编纂,明早需亲自审阅一批古籍入库,可明日国子监正常授课,女学的第一节课又刚好是他的,故而想和裴勍调换一下课。 小黄门恭恭敬敬地答,“裴大人刚出去不久,似是朝着湖畔金山岛去了。” 如意湖乃是以山环水、以水绕岛之构造布局,湖畔有金山岛一座,遍植银杏、翠竹、枫树等风骨卓然之植株,一年四季长青。 此时宴饮正酣,如意湖上龙舟竞渡,赛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那金山岛乃是观龙舟竞渡的最佳视角,献庆帝特意恩准今日国子监众生与百官同乐,故而此时如意湖畔,金山岛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公子贵女。 徐颢一路寻裴勍到了金山岛上,顺着石阶刚行了两步,便听到几个监生的交谈之声,脚下步子当即一顿。 小径弯弯曲曲,石阶上落着几只朱红色的果子,左侧翠竹茵茵,右侧银杏丰茂,隐隐可见树林之后的人影攒动,时不时传来几声说笑交谈之声。 银杏树林后的石桌旁,吴家的公子名叫做吴乾的,正在和几个同窗诉说“心悦德平公主已久”的事儿。 一紫袍公子正端坐在石凳上俯瞰如意湖中的龙舟竞渡,闻言大惊,“你可想好了?德平公主身份尊贵,人又生的美,除了上上月坠马身亡的谢公子,这几年还从未有人起过迎娶公主的心思!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旁边一绿袍公子摇了摇手中金面折扇,“循我大齐祖制,男儿若要迎娶公主,就得委身入赘皇家,就连晚上是否同房都要等候公主传唤!除此之外,咱们大齐历代的公主都有豢养面首的风气,吴兄,你能容忍自己的嫡妻身侧还有别的男子安睡吗?” 吴乾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忍?公主豢养面首,我也可以三妻四妾啊!哪一对公主驸马不是这么过来的?怕就怕,德平公主千金之躯,看不上我呢!” 吴氏也算是京中老派氏族的,只是这几辈有些没落,家中子弟也没有几个出挑的,若是吴乾真的当了驸马,也算是入了皇族,凭着圣上恩宠,说不定能让吴氏重新跻身大族世家,飞黄腾达。 徐颢听到此处,已经是面色不虞,双拳紧攥。又听那紫袍公子道,“不过,德平公主一向倾心徐颢徐大人,只怕你求娶公主的事儿,不会太顺遂!” 没等吴乾开口,那绿袍公子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徐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开国二品国公,历代自诩清流,这样的世家,怎会叫自家世子入赘皇室?更何况,徐世子才貌双全,如今又是翰林院编纂、女学上师,可谓是深得圣上重用。想必他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嫡妻豢养面首吧?所以这驸马之位,定是吴兄莫属了!” 吴乾笑道,“但愿如此吧!改明儿我便叫家父和皇上提一提此事,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徐颢闻言,心中一片五味杂陈,一惯温润的脸上笑意尽褪,脸色难看至极。 他提步便往走去,却被一人自身后叫住,“上师!” 许飞琼穿了件鹅黄裙衫,含羞带怯地唤了徐颢一声,见他回身,两颊顿时染上了绯红。 她提着衣裙上了石阶,立在徐颢下首,仰头羞怯地看他,“女学之中承蒙上师关照许久,恰逢今日端午吉日,我亲手绣了一只五福香囊,今早特意去大相国寺给香囊开了光,希望……上师能够收下。” 平日里在女学之中,当着德平公主的面儿,许飞琼并不敢接近徐颢,今日远远地看到徐颢独自行于幽径,许飞琼才鼓起勇气追了过来。 徐颢望着身前娇羞的女子,和她双手握着的香囊,眉头顿时皱起。 他一直都知道许飞琼对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已有心仪的人,所以在女学之中,从未和许飞琼单独有过接触,就连平日学堂里指点课业,都是和她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 没想到今日许飞琼竟是如此大胆,在此地幽静处送他香囊。若是被人瞧见了,说的好听便是报答师恩,说的不好听便是私相授受。 只见徐颢双眉敛起,正欲婉拒,不料许飞琼竟是将那五福香囊往徐颢怀中一放,转身便小跑而去了。 徐颢愣了愣,低头盯着手中的香囊看了半晌,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顺着石阶往上行了两步,寻了高处一根银杏枝丫,随手将五福香囊挂在了树枝上。 …… 那厢,薛亭晚还未回到席上,远远便听见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再走近些,竟是看到借秋亭中围了一圈儿的贵女,正对着亭中指指点点。 侍书和入画见了薛亭晚,忙急急拉着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公主殿下和许小姐吵起来了!” 方才,有好事者目击了许飞琼给徐颢送香囊的一幕,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德平公主耳中,德平公主本就看不惯许飞琼平日里挑拨离间,故作无辜的做派,此时听闻她勾搭自己的心上人,更是怒由心生,当即叫侍女去拉了许飞琼到借秋亭中质问。 借秋亭外,两个宫婢拦着一众贵女不让入内,亭中情敌对峙,分外眼红,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只见德平公主玉面上已是盛怒,“许飞琼,你少在那里装蒜!本宫今日把话说明白——徐颢是本宫要的人,将来也会是本宫的驸马,你自己掂量着办!” 许飞琼因其女子之身,在许府并不受父亲宠爱,从小到大颇懂得看人眼色做事,平日里练就一身借刀杀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此时见四下无人,也卸下了柔弱无辜的面具,反驳道,“可上回公主和徐大人表明心意,徐大人已经明确拒绝过了公主,此事众所周知。公主说‘定下了徐大人做驸马’,此事徐大人可亲口答应了吗?” 德平公主乃是献庆帝的掌上明珠,实打实的金枝玉叶,从未有人敢以下犯上,当面奚落嘲讽过徐颢拒绝她的事。 不提起这事儿还好,一提起这事儿,德平公主气的直哆嗦,当即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指责本宫?!那咱们便算算账——你趁着今日端午正阳宴,与徐颢私相授受,枉顾礼数,又该当何论处?!” 许飞琼一阵心虚,竟是连声矢口否认,“我没有!” 德平公主冷笑一声,“没有?听说许家家风甚严,怎么会出了你这个不守礼数的女儿,若是你父亲许大人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评判!” 大齐虽风气开发,可私相授受违背礼法,为人不齿,并非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更何况许父从小不喜许飞琼,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不会轻饶了她。 思及此,许飞琼心中七上八下,眸色躲闪,双目微红,望着德平公主一张一合的红唇,许飞琼恶向胆边生,竟是陡然上前,重重伸手一推。 薛亭晚刚被两个宫婢放入借秋亭中,一肚子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看到许飞琼双目猩红的痴狂模样,又见她伸手去推德平公主,心中大叫不好,不假思索便飞身上前,替德平公主挡了一下。 许飞琼这一推搡下了狠手,薛亭晚被她大力一推,脚下登时一个趔趄,竟是整个人跌倒在地,后背重重磕到了亭中的石桌边缘上。 她脚踝处、背上当即传来阵阵刺骨抽痛,豆大的泪珠一瞬间就落了满脸,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满是及其痛苦的模样。 许飞琼听见薛亭晚惊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逾矩之事,她心中惊慌失措,低头一看,又见薛亭晚背上氤出一片鲜血,登时便丢了魂儿,等回过神儿来,许飞琼吓得双腿绵软,一脸恐慌地逃出了借秋亭外。 …… 如意湖上,龙舟竞渡落下帷幕,国子监的龙舟队和龙禁尉的龙舟队并列第一。 徐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裴勍,回到寥寥无几的席上,才知道献庆帝龙颜大悦,带着群臣去嘉奖获胜队伍了。 徐颢面色颓然,不经意一撇,竟是看到白衣上卿正独自一人,坐于席首饮酒。 见裴勍身旁无人,徐颢径直在他身侧落了座,自斟了一盏酒,仰头饮尽,满怀隐忍怒气,出口只化作一句,“区区平庸之辈,也想求娶公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裴勍晃了晃酒杯,开口道,“天鹅倒是心慕徐大人,可徐大人不是不感兴趣么?” 德平公主和徐颢的关系,裴勍早有耳闻,在女学中执教这么多天,也将德平公主的心思看在眼中。 裴勍一向冷漠寡言,没想到此时陡然出声,竟是一针见血,看得颇为通透。 徐颢愣了一瞬,心中有苦难言,欲言又止,只好又喝一杯闷酒。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继而传来小黄门尖着嗓子的惊叫, “传太医,快传太医——” “永嘉县主受伤了——” “哐啷”一声,身侧有白玉酒杯跌落于地,眼前随即有一个白色身影飘过,徐颢再定睛一看,身侧的裴勍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 徐颢愣了愣,拦下那小黄门问道,“永嘉县主为何受伤?” 小黄门擦了擦额上冷汗,回话道,“原是许小姐和德平公主起了争执,动起手来,永嘉县主替德平公主挡了一下……” “啪——” 徐颢猛地把酒杯拍到桌上,脸色一白,“德平呢?德平可有受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端午(五) 金尊玉贵的永嘉县主受了伤,围在一旁看热闹的贵女恐引火上身,立刻四下做鸟兽散去。 因薛亭晚伤在背上,腿上,光天化日之下不便查看伤口,德平公主心急如焚,一边红着眼安慰薛亭晚,一边催促身边侍女,“怎么还没来人?!再去催太医!” 几个小黄门刚刚被派去请太医、回禀献庆帝,估摸着要等上片刻才能带着人来,万万没想到,最早赶来的却是裴勍。 裴勍赶到的时候,薛亭晚正一脸痛苦,抽噎不止,粉嫩的樱唇被贝齿咬的失了血色,背上渗出的殷红鲜血已经把春衫都浸透了。 裴勍撩了白衣锦袍,单膝跪地,略查看了眼薛亭晚的伤势,不禁皱了眉头。 皇宫距离如意湖有一段距离,等太医赶到此处,只怕会耽误了疗伤的时间。 思及此,裴勍当机立断,附身一把将薛亭晚抱起,匆匆往外行去。 只见白衣上卿一惯无欲无求的俊脸上阴云密布,薄唇紧抿,怀中竟然还紧紧抱着个女子,迎面的众人看了,一时瞠目结舌,纷纷让路,无人敢拦。 那厢,龙禁尉的消息最为灵通,早已牵过一匹骏马等候着,裴勍抱着怀中之人翻身上马,接过策马金鞭,当即驾着骏马疾驰而去。 苏易简纵马上前,和裴勍两马并驾,拱手问道,“裴国公,龙禁尉统领苏易简在此策马开路,敢问国公一声,可是要把永嘉县主送回惠景侯府去?” 裴勍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只见薛亭晚窝在他怀中,两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一双杏眼紧紧阖着,长睫上的泪珠儿颤颤巍巍,神色苦痛,我见犹怜。 惠景侯府距离如意湖并不算近,薛亭晚伤势重的很,怕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裴勍略一思索,语气低沉坚定,“回裴国公府。” 方才薛亭晚跌倒在地,脚踝、背上阵阵痛意钻心,意识混沌不清,压根没看清是谁抱起了她,此时在马背上,被裴勍紧紧抱在怀中,薛亭晚的意识缓缓回笼,睁开朦胧泪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色锦袍。 男人身量高大,生的宽肩窄腰,胸膛更是宽阔温暖,一阵清冽的松香味盈鼻,叫人莫名心安。 这么想着,薛亭晚抽噎了下,缓缓伸出一双玉臂,紧紧环抱上了他的窄腰。 怀中之人颤栗不止,声声抽噎,裴勍正心急如焚,紧接着,竟是察觉到一双手臂紧紧的缠上了他的腰际。 佳人在怀,裴勍却顾不得心猿意马,当即又是一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 “太子哥哥,端午时节宜佩辟邪五彩绳,据说能祈福纳吉……这是我亲手编的五彩绳。” 金山岛,翠竹林中,薛楼月仰头望着太子,满脸希冀道。 太子一身明黄色蟒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敷衍笑道,“楼月妹妹费心。” 薛楼月听了这话,心中如糖似蜜,又道,“楼月亲自为太子哥哥佩上可好?” 太子闻言,心中略有不耐。 他身为皇储,身边儿围着的莺莺燕燕从未少过,光是今日端午节,上前搭话的贵女就有四五个。 太子打量了眼薛楼月的面容,她虽然年纪不大,确实生的明艳可人,想必过两年五官长开了,也有一番出众姿容。 只不过,若是和她姐姐薛亭晚的沉鱼落雁之姿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大截。 太子心中对薛楼月无意,却也不愿当面拂了她的面子。毕竟惠景侯府深得献庆帝宠信,来日他荣登大宝,少不了这些老臣的拥簇支持。 思及此,太子不动声色地哂笑一声,冲面前的女子抬了手臂。 薛楼月面飞红霞,又往太子身前靠了一步,扯了五彩线准备缠在太子的手腕上。 那厢,守在竹林外的小黄门匆匆来报,“秉太子殿下!方才传来消息,贵女在借秋亭中起了争执,永嘉县主为了救公主殿下,受伤了!” 太子闻言一惊,当即抽回了手臂,转身大步而去,满面虑色地问小黄门,“什么时候的事?永嘉伤的可重?!” 一主一仆步履匆匆,渐行渐远,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薛楼月听闻薛亭晚受了伤,也略有吃惊,正欲抬脚跟上去,目光却突然瞥到了掉在脚下的彩绳。 方才太子听闻薛亭晚受伤的消息,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将她手上五彩丝线拂落在地,也未曾注意到。 薛楼月缓缓蹲下,把五彩绳从地上捡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将五彩绳上的沾着的泥土仔仔细细擦干净。 听说民间素来有佩戴五彩绳辟邪的风俗,她和田妈妈认真学了编制手法,亲手编了一夜,手指上都磨出了水泡。 她满怀真心编出来的五彩绳,就这么被弃之如敝履,被踩在泥土里。 从小到大,为什么她看上的东西,都会被薛亭晚抢走? 薛楼月脸上阴阴晴晴,情绪起伏不定。她陡然往金山岛边缘走了两步,然后冲着水面一扬手,将五彩绳远远地扔进了如意湖中。 …… 借秋亭中。 徐颢仓皇而至,他闯过宫婢侍卫,踏入亭中,一把握住德平公主的双肩,“薛照!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男人温润的面容上满是仓皇之色,一袭蓝色锦袍也有些凌乱,就连语气都带了三分焦急。 德平公主沉默良久,抬眼看他,眼神漠然,“受伤的是永嘉,不是我。” 徐颢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急急开口解释道,“不是他们传的那样。我没有接许飞琼送的香囊,我对她并没有……” “徐大人和许飞琼如何,是徐大人的私事。本宫不想听。” 德平公主陡然打断,冷冷看他,“从今往后,德平公主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缠着徐国公府世子,女学中,徐上师也不用煞费苦心躲着本宫了。” 徐颢面色一僵,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只见德平公主眼圈红红,泪盈于睫,冷笑着反问道,“徐上师没听清吗?你终于摆脱了本宫,本宫还以为你会喜不自胜。” “既然徐大人对本宫无意,本宫便不再勉强。从此咱们二人割席断交,再无瓜葛——就当做从未相识过罢。” 徐颢闻言,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脑海中混沌一片,许久未反应过来。 六岁的时候,徐颢跟着父亲徐国公入宫觐见,在御书房见到了娴贵妃刚刚诞下的小公主,献庆帝龙颜大悦,差了宫人抱着小公主的襁褓给父亲徐国公看,他凑上前去,握着小公主的粉拳,暗暗记下了她的名字——薛照。 十二岁的时候,徐颢做太子伴读,入宫陪太子读书。小公主每日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还要拉着他一同过家家——她扮新娘子,偏偏要他来扮新郎。 十七岁的时候,徐颢外派江南西路巡视半年,回京那日,小公主逃了课,在城门外翘首相迎,翌日,小公主为此被太子太傅罚了打手板,一双白嫩的小手儿整整红了三天。 后来,小公主长大了些,情窦初开,脾气也见长。她知道女子将来要嫁人,男子将来要娶妻,整日里把“将来要嫁给徐颢”挂在嘴上。徐颢看着她和一众世家公子打打闹闹,虽然没有回应过她,心中却是默认了——除了她,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别人。 再后来,徐颢入朝堂,着朱衣缁袍,亲身体会了何为君心莫测,何为权谋诡谲,何为人心吊诡。 徐国公府位列三公,说献庆帝一点儿不忌惮是假的,他厌极了身处权势漩涡的束缚和桎梏——他怕了做她的驸马,怕了入赘皇家的代价,一想到她将来会和前朝公主一样豢养面首,沉湎声色,他便被一腔妒火吞没,理智尽失。 年少的爱恋不再单纯。他的权衡顾虑太深,以至于压过了情感,于是,他干脆冷落她,躲着她,就算她笑意盈盈地和他说明爱意,他也冷然相拒。 许多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回忆如潮水涌上来,直教人无处可逃。 整个大齐的人都知道,德平公主喜欢徐国公府的世子徐颢,这仿佛是一件生来就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至于他习惯了她跟在身后,也以为她会永永远远跟在身后。直到如今,她说要离他而去,他才被莫大的恐惧所吞噬。 德平公主含泪从石凳上起身,和徐颢擦肩而过。 徐颢心头一跳,猛地伸手拉住德平公主的手腕,眼眶亦是泛起了红,“薛照,你听我解释。” 德平公主大力甩开他的手,泪水蛰伏已久,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她满面清泪,一字一句道,“徐颢,这十几年来,本宫瞎了眼了,才会一直喜欢你。” 她在他身后追赶了数十年,不畏惧流言是非、不畏惧旁人口舌、满心光明正大、亮堂堂的喜欢他。可却从未换来他的一个回眸,从未换来他的一句心悦她。 今日,薛亭晚更是为了她受了重伤,她心中对薛亭晚有愧,对徐颢有怨,亦有恨。 德平公主说完这句话,便蓦然转身,带着宫婢内侍们浩浩荡荡而去了。 徐颢望着她的背影,温润玉面上神色大恸,有肝肠寸断之态。 他孤身一人,于借秋亭中茕茕而立,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上药(一) 因事出突然,来不及叫太医,裴勍身边的亲卫十九早已先人一步回府,请了与裴国公府一街之隔的医馆里的女大夫来,已经在府中等候着了。 裴勍抱着薛亭晚一路赶回裴国公府,因顾忌薛亭晚未出阁,不便去府中卧房,为了闺誉考虑,裴勍径直抱着薛亭晚去了书房,将人安置在书房中软塌上。 半躺在软塌上,脚踝上传来的痛意阵阵,薛亭晚泪珠儿掉的更厉害了,抱着裴勍竟是忘了撒手。 裴勍一路抱着薛亭晚回来,手上都染上了她背部渗出的鲜血,甚是骇人,故而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半揽着薛亭晚,叫了大夫上前查看伤势。 那女大夫满头银发,行医多年,略看了眼薛亭晚的伤势,便道,薛亭晚后背乃是擦伤,看着血流的吓人,其实伤的并不重,真正严重的是脚踝处的扭伤,骨头有点错位,需要立刻正骨。 所谓正骨,乃是中医治疗跌打损伤之手法,凭手劲儿将移位的骨头挪回原位,筋骨之痛自是不必多说。 薛亭晚一听要正骨,面带惊惶之色,杏眼噙着晶莹泪水,不住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正骨!” 她正紧紧攥着裴勍的衣襟,小脸儿抽噎不止,桃腮因哭泣而变得绯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裴勍听了大夫这番话,俊脸上神色凝重,当即捋了衣袖,把左手手臂伸到薛亭晚面前,垂了眸子看她,“你若是觉的痛,便用力咬我。” 一旁,亲卫十九见状,早已经看直了眼。 他身为裴国公府的亲卫,自幼伴着裴勍长大,知道他一向为人清冷,不苟言笑,可刚刚裴勍一路抱着这位永嘉县主回府,一贯清冷的俊脸沉沉如墨,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沾染血迹斑斑,发丝也略显散乱,哪里还有平时仙人风姿。 更别提现下这般,抱着美人儿在怀,还伸了手让人咬的! 裴勍察觉到十九的目光,淡淡扫过去一眼,十九当即垂眸敛目,不敢忖度裴勍的心思,带着一干服侍的下人躬身退出到了屋外。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剑眉心目,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了温柔,薛亭晚听了他的口气,知道正骨的事儿无可转圜,登时便嘴角一扁,泫然欲泣,剪水双瞳泪意盈盈,如同笼者一层迷蒙烟雨。 裴勍却不给她哭泣撒娇的时间,当即给大夫使了个眼色,大夫会意,垫了块丝帕在薛亭晚的脚踝上,然后猛地伸手用力一扭。 彻骨的疼来的猝不及防,薛亭晚吃痛的低呼一声,脸都发了白,她抱紧了他的手臂,一口便咬了下去。 裴勍一手轻拍这她单薄的脊背,俊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柔声安抚道,“无事的,无事的。” 大夫正完骨,又给薛亭晚的脚踝处上了一层药油,按摩了几下才作罢。 脚踝上那股疼痛果然淡去好多,薛亭晚抽噎着从裴勍怀中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环抱着他的手臂。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温度微凉,隐隐约约的青筋,目光再顺着往上看去,隐隐可见掩于衣袖下的肌肉线条。 只是……手臂上的红红的牙印儿显得有些突兀。 世人云,裴卿之风姿,恍若神君。裴卿之墨宝,千金难寻。 这双手是写字作画,上疏治国的,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裴卿被她这般狠狠咬了一口,永嘉县主嚣张跋扈的风评岂不是要更下一层楼!? 薛亭晚回过神儿来,觉得抱歉极了,在那牙印儿上吹了吹气,仰头看他,“对不住,方才我定是咬痛了你。” 美人儿鬓发微乱,似有慵懒之态,莹白的小脸儿上梨花带雨,好在有了些许血色。额间金色花钿点缀在山眉水眼之间,恍若娇娆精怪,不似凡间之色。 满怀的软玉娇香突然离开,裴勍心头一动,忙轻轻抽回了揽着她的手,轻咳了两声,耳廓暗自泛起微粉,“不妨事。” 薛亭晚一向是个神经大条的,纤纤如水葱一般的玉指握着男人的手臂,给他吹了半晌,才抽回柔弱无骨的小手儿。 医治完薛亭晚脚踝上的伤,还有背上的擦伤,大夫拿镊子夹了块白布,浸了药水,从背后拉开了薛亭晚的衣衫,露出一寸雪背。 只见左侧背部的蝴蝶骨处,凝脂一般的肌肤被磨破了皮儿,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红白交错,如雪中绽红梅,这一身绝色,足以勾的人三魂不见七魄。 方才叫大夫来裴国公府的时候仓促慌张,十九只来得及告诉大夫受伤的是个女子,并没有和大夫交代要救治的是何方贵人。 更可况,薛亭晚此时发髻散乱,钗环欲坠,乍一看,还真分不清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已婚的妇人。 那女医者见裴勍对薛亭晚一腔呵护,两人又举止亲昵,竟以为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故而也不避讳着裴勍在侧,便把薛亭晚的衣裳拉了下来。 冷不丁一抬头,裴勍目及那一寸白腻的雪背,脑海中登时一片白光,随即便挪开了目光,从软塌上“腾”地站起身来。 薛亭晚背上早痛的没了知觉,压根并没有察觉到此时自己已经衣衫半褪,她还没从方才正骨的惊吓中缓过来,见裴勍起身,还以为他要把自己独自抛下,心头一跳,当即紧紧拉住他的衣袍,“你去哪里?” 美人儿噙着泪花,嗓音软软糯糯,委屈巴巴的模样活像只小兽。 裴勍背对着她,闭了闭眼,长出了口气,终是目不斜视地回身,望着她温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在外头,绝不走远,叫大夫先照顾着你,可好?” 薛亭晚是不愿意叫他走的,可也知道两人非亲非故,若非要扯上点关系,也只有师生的二两虚假情分。故而,方才裴勍赶到借秋亭中出手相救,已经是莫大的恩情,若是此时再耽误了他的公事,那可真真是给别人添了麻烦。 薛亭晚这么想着,终是点了头。 ...... 大夫清理了薛亭晚伤口上的污血,又那白布沾了药酒,轻擦在伤口之上。 “嘶——” 薛亭晚当即惊呼出声,女大夫安慰道,“药酒难免刺激,还请夫人略忍一忍。” 薛亭晚一愣,皱了两弯黛眉,纳闷儿道,“夫人!?” 女大夫慈爱笑道,“夫人和国公爷感情真好。老身的医馆就和裴国公府一街之隔,许是平日里四处游历,行医太久,竟是连着裴国公府何时办的喜酒都不知道!真是惭愧,惭愧。” 薛亭晚听了这话,才明白大夫把自己和裴勍误会成了夫妻,小脸儿“腾”一下漫上红云,绯红从耳际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后。 薛亭晚想开口解释一二,可又觉得太过刻意,害臊的张不开嘴,索性两手捂着绯红玉面,咬着粉唇不再言语,趴在枕上任大夫给自己上药。 背上传来阵阵凉意,薛亭晚心头陡然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方才裴勍为什么突然起身出去,不敢往自己身后看一眼——原来她背后的衣衫,竟不知何时被大夫撩了开来! 思及此,薛亭晚又羞又恼,恨不得遁入地缝中,脸色颇为精彩。 她脑海中一团乱麻,突然清晰地浮现出裴勍那张清冷疏离的俊脸,和方才他那略染轻红的耳廓。 这种感觉,如同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神明被她玷污了一般。 …… 那女医给薛亭晚治了伤,便提着药箱退了出去。许是害怕唐突贵人,书房里并没有留下丫鬟婆子,只剩下软塌上的薛亭晚一人。 错金博山炉中燃着一炉沉香,幽香入鼻,很是安神。 此时四下无人,薛亭晚独自趴在枕上,随意地打量着书房内的摆设。 裴勍的书房很大,两面墙壁都打成了一体的紫檀木书架,摆着满满当当的书卷。书房正中有一匾额,题着“万壑松风”四字,运笔以中锋立骨,字迹矫若惊龙,疏朗通透。瞧上去像是哪位书法大家的亲笔。 匾额之下,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芦汀密雪图》,左右悬挂着两幅名人法帖,大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只汝窑雨后天青色瓷盘,盘内并无瓜果,而是别出心裁,盛着一丛盈盈兰芷。 金丝楠木的书桌上摆着几摞公文、信函,旁边的十二峰铜鎏金笔山上,随意搁着两支雕漆紫檀木管提笔、竹雕云龙管貂毫笔,砚是端石雕九龙云从砚,墨是古狻猊墨,纸是罗纹洒金纸。 裴国公府诗书传家,祖上出过三位重臣阁老,乃是先帝亲题的“相门鸿儒”,文人都爱收集些古玩名砚,裴氏一族也不例外,这书房中的笔墨纸砚、名人字画、瓷瓶香几,皆是古朴名贵之物。 薛亭晚也算是见惯异宝奇珍之人,可这书房中陈列的摆设金彩珠光,锦笼纱罩,扑面而来的是沉淀到骨子里的儒雅墨香——更别提,有些摆设她连见都没见过。 薛亭晚方才哭的梨花带雨,此时身上不痛了,心情由阴转晴,俨然是把裴勍的书房当成了供人游览的古迹名胜,来回打量的颇有兴致。 杏眼百无聊赖地扫到紫檀木书架上,薛亭晚突然眼前一亮,当即强撑着身子下了软塌,一蹦一跳,艰难地朝书架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