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与利亚的秘密》 第1章 第1章 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小说,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李维多 “我们分手吧,壬羡。” 这是九月的清晨,七点还差一分。公司楼下咖啡馆里的猫还没起床,彭博机前已经坐满了早起看资讯的年轻人。男人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iad,懒洋洋地说 “另外,你那个项目审核,银行函件都不全,怕是过不了。” 他本职卖方分析师,兼职掮客,线上还帮人经营一家2平台,算是狡兔三窟。金融行业局势朝不知夕,如此,不管哪个领域崩盘,他都能随时急流勇退。 对面女人闻言顿住,抬头瞥了一眼他的iad,又伸手慢吞吞地发了两条短信,也不知是发给谁,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问 “为什么” “能为什么你是客户经理,简称银行柜员,而我已经是v,这样披露信息不对等的交往让我良心很痛,已经不是爱情能治愈的了。” 男人一口不大标准的港普像男版舒淇,忧郁又深情 “何况最近的行情让我无心恋爱。那边2连环爆,这边股市大盘跳水,我客户天天追着我喊跳楼,威胁我偿付本金。我说你跳,你快跳,你不跳不是男人,他们又成了缩头乌龟说起来也是好笑,就像你吃坏东西,却找筷子拼命。我小小平台又没有偿付义务,连规则都不懂就敢来放款,不杀你杀谁” “不不,分手我随意,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女人从他手里抽出iad ro,水晶粉色指甲点出他方才看的页面 “万盛,香港保险公司,你早把意外险重疾险消费型储蓄型都买完,就等着哪天出点意外大额套现,好让你儿子继承遗产了,现在又看这个做什么” 王元把iad拿回,笑意不动 “我看什么,和你有关吗” “没关啊。” 何壬羡笑了一下,端起咖啡杯 “只是我凑巧听说,贵司近期似乎在做外汇保单ab仓对冲这又是外汇保单,又是对赌,又是香港。哦豁,境内缴保,境外变现王元,要不是我知道你人品好,还以为你在帮人,洗钱呢。” 洗钱这种骚操作,在金融行业实在司空见惯。就像女人的性器官,人人都知道有,人人都想把手往上面放一放,却非要装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所以她也没指望诈出什么。 只不过就这么被人甩掉,像甩开一袋垃圾,实在掉份。恰好她朋友给了她一点小道消息,便随便胡诌两句,挽尊而已。 可男人喉结滚动,眼中闪过怯懦。 这下连何壬羡都惊诧了起来他们居然真的在洗钱,挑的还是王元这样沉不住气的男人。 之前还算让她迷恋过的皮囊,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乏善可陈。 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女人刷得长长的睫毛,在清晨阳光中微微一扇,一派无辜 “我只关心,我那个据说银行函件不全的项目,到底能不能过” “” 何壬羡微微笑了。她已然胜利,起身想在男人脸上印下一个吻,目光却似忽被窗外某个景象吸引,瞳孔陡然睁大 我客户天天追着我喊跳楼,威胁我偿付本金。我说你跳,你快跳,你不跳不是男人,他们又成了缩头乌龟,没一个敢来真的。 2018年9月13日,711分。 一个身影从落地窗外飞快掠过,随着“砰”一声爆炸巨响,红灰色脑浆崩裂,像新鲜剥出的小鸡肠子。半只手臂涂在她面前玻璃墙壁上。 惊呼声、尖叫声、水声、杯子破裂声混成一团。 那具尸体,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她,半张脸已经没有了,嘴角却带着一点细微的弧度。像在笑。 血从他身下流出来。 她又死了。 李维多慢慢睁开眼睛。 窗外的天空不甚明晰,也有可能是窗户太斑驳。顺着铁轨穿过长长的树林,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这是九月的清晨。树岔间飘荡着雾气,她躺在床上,神经还没苏醒,私人手机已经涌进两条短信,发送时间是七点零二分,都来自何壬羡。 “aazg我竟然被男朋友分手啦哭哭哭哭哭哭哭哭” “” “请立刻通知你朋友圈所有适龄单身男青年让他们立刻朝我下手立刻” “” 执行难度太高,她懒得回复,伸手往一边拿香烟,可烟盒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衣服、烟头,一团一团断掉的头发,还有几个空酒瓶。她光脚穿过狼藉,从灰色床单夹缝里抠出一根没抽尽的烟头,抿进嘴里,点火,吸了一口。 灰色烟圈从她浅淡的眼眸边散逸开来。 清晨7点05分。 美股凌晨结束,10点港股开盘,9点30分轮到大陆。那些还在梦里没醒的人,不知道市场即将动荡,a股即将腰斩。今天凌晨四点五十,陆家嘴所有大楼都收到紧急通知,抢在开盘之前,把所有顶层楼层通道都锁上。 珍爱生命,防止跳楼。 浴缸是她从二手市场拖来的,地上榻榻米也是。她站在浴缸边放水,工作手机叮叮当当狂响,她随手扔进积了一周的脏衣篓。又把地上空瓶残酒勉强残凑成半杯,慢慢抿了一口。 劣质香烟,劣质红酒。 飘窗下是斑驳浴缸,窗外生长着大棵桂花树。花渐渐地落了,几朵飘落在池水上,她盯了一会儿,用手指夹香烟去烫,花瓣被烧得蜷曲起来,又“噗嗤”一声灭了。 李维多闭上眼,陷在温暖热水里,不愿动弹。 他们用浴缸,只能泡澡。可叙拉古的国王要测量纯金,阿基米德看到浴缸里的水随着身体下沉涌出,就发现了浮力定律。 楼上噼噼啪啪,住的是个复古青年,她从没见他上班,只知道他每天上午七点准时打开胶片机放老式迪斯科,乒乒乓乓踩地板,跳踢踏舞。这首歌已经连续放了一个星期,五十年代的沙哑嗓音,大男孩在唱,“oh caro,说你不会离开我,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淡蓝烟丝温柔拂过眼睛。 她刚放松下来,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 “乓” 楼上有谁被重重绊倒,什么东西从窗口“哐当”落下,伴随一声惊慌失措的“嗷”,又是一阵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动静大到好像有人把大楼都倾倒。 她头顶上簌簌掉下几撮灰,像灾难片前奏。 她刚睁开眼,就眼前一黑,一条短小布料破空飞来,正好盖在她眼睛上,被烟头烫出一个小坑。 李维多“” 她慢慢伸手拿下脸上布料。 一条蓝色条纹、轻薄短小还透气的男士内裤。 没洗的那种。 她闭了闭眼,随便拿一条白色浴巾围在身上,从窗口探出半张脸,朝上望去。 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 秋日天空是很高很高的蓝,黄色银杏叶子从半空中落下。何珣抱着条腿跳到窗户边,一低头,就看见逼仄胡同楼,一盏深胡桃色小窗台上,伸出了一段细细的手臂。 紧接着,半张带着水汽的小脸,从窗后纱帘中露出来。 屋檐下漏着一丝丝日光,女人只松松围一条白色浴巾。雪白皮肤,红色嘴唇,乌木似的长发顺着纤细的蝴蝶骨骼,一路蜿蜒进深处。 她很瘦,瘦到连春光乍泄都带着几分无辜。 却无端有种惊心动魄的、发育未完全的美。 她肩上带着一点褐色的烧伤的疤痕,手上涂黑色指甲油,一双细长眸子却是浅茶灰色,带着一丝暮霭的蓝。就这么斜倚在木头窗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被她眼眸怔住。 或许是天空的颜色。他想。 像起艺伎回忆录里的小百合。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小百合微微动了动手指,一团深蓝色布料在她手心抖落,羞耻地挂在她白皙的中指上。 何珣“” 他张口结舌。 隔着几米的距离,小百合微微笑了一下,声线是有点喑哑的软糯 “你的” “” “你叫什么” “何、何珣。” “寻找的寻” “不。” 他一时没想起怎么解释这个字,生硬地科普道 “淮南子里,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的那个珣。” 小百合看不出听懂还是没听懂,又问道 “你电话号码” 这么直接这是又被搭讪了吗 何珣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谈不上男人味到惨绝人寰,但也算是清新型校园帅气小直男。 看了看自己的腹肌,虽不太明显,但重要的是排列整齐、色泽匀称、青春洋溢、美观大方。 又看了眼手上没来得及摘的手表,欧米茄经典款,饿了半个月咬牙买的,有点小贵,虽然谈不上名表,但也很好辨认。 他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 但想起方才刹那间,胡桃色窗框,细到有些伶仃的手臂,那双带着暮霭颜色的灰蓝眸子,天光、云影,一朵茶灰色小百合又鬼使神差地说 “132xxxxxxx。” “哦。” 小百合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信号笔,把那条内裤令人羞耻又脸红地展开,他看见自己的内裤被她纤细的手指铺平,然后在正面要紧的地方刷刷刷写上 “何珣,1301户,132xxxxxxx。” 何珣“” 又翻了一面,在内裤背面宽阔的地方又补了一句 “全套包夜800块起。” 何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差之毫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手伸出窗台,把那条他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裤,轻轻一抛 内裤在半空中静止了一下,然后悠悠落进楼下居委会大妈的院子里。 何珣“”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他愤怒地看向那朵茶灰色的,不,黑心的小百合,却见对方别说是看他的腹肌或手表,她根本已经不再看他,合上窗子,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李维多披了件宽大的灰格子衬衫,赤脚走到客厅。 衬衫是男款,很旧,和这间公寓一样旧。这是他们三个合租的房子,位置偏到十万八千里,除了便宜一无是处,连气味都带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 猫咪看见她,冷漠地从老式电视机上跳下来。 衣柜上方空荡荡摆着几条黑色长裙,柜底垫着几双黑色高跟鞋、几本旧书。书页已经泛黄,带着一点奇异的香气,懂行的人能从中分辨出檀香、芸香和印度奇南香。 抽屉里放着三只手表,西洋流回来的中古款,已经停产。 她不喜欢重复的东西,也不喜欢重复的时间,因此每只手表时间都不同,有三分钟差异。她选了最早的那只,戴在手腕上。 7点16分。 酒精在胃里发酵。她坐在桌边,把最近开支一项项列出,字迹毫无章法,如同黑色藤蔓随意攀爬,细到一块一毛。 三餐可以不要。维生素片比水果便宜,可要可不要。糖和碳水化合物不得不要。烟和酒是她维持生命的东西,前面都可以划掉,这两个不能不要。 还有这几个月拖欠的房租、水电费、雷贝拉唑 不行,雷贝拉唑太贵了。 她拿起老式诺基亚手机,刚想查一下胃溃疡有没有更便宜的替代药,却看见unknoaajunk一栏,多出了一条信息。 陌生号码,发件时间3分钟前。 她点开。 清晨的朝霞从窗扉中漏出一束,将餐桌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老房子不知哪个角落飘来的味道,馊,又有点腥。好像婴儿的奶粉和屎尿烂在了某个角落,与钢筋水泥混杂在一起,最终渗进她的皮肤,变成她的气息。 她对面收音机还在絮絮“中小私募已经开始进行初步建仓和布局,医药股未出现惯性下跌”可光线这头,她坐在那里,年轻、苍白、面无表情,是一个独立的、割裂的空间。 时间静止。 只有屏幕上黑色字体,端端正正地写着 “何双平已死,速回。” 抽烟有什么错 人类从文字出现之前就开始喝酒,从信仰出现之前就开始抽烟。烟草每年给政府贡献6的税收,养活的是医疗、教育、住房还有航空母舰。而吸烟者平均比健康人少活十年,就意味着,平均每个吸烟的人都会少领近四十万养老金,这些钱,就是他们对世界无私的爱。 她活着,就是在源源不断贡献税收。 她死了,也是在为医疗体系做贡献。 毕竟没人生病,哪来的行业所以抛开伦理,单从经济角度,每个吸烟者都是折断翅膀的天使、行走的活雷锋、最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 他们公寓三人合买了一部二手别克。活雷锋李维多抽完最后半根烟,一边和法务部电话确认何双平目前的公司邮箱、大楼权限、oa账号,甚至商务号码都已全部注销清除,一边把油门踩到了底。 飙到公司时,堪堪踩在九点十七。 大约是之前中兴跳楼事件热度未散,门口除了警车,还有不少记者蹲守。 是租的办公楼,黄金地段占三层,30楼全是交易员。每间办公室都是落地玻璃墙,每条走廊都有监控直达总裁办。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两到三部电话,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每个人都在说差不多的话,做差不多的事。 没有人有隐私,没有人能偷懒,也没有人有“我”。 每个人,都像一台机器中的一个小小螺丝钉。 她站在许尽忱专用玻璃电梯往下看,这个螺丝钉,和那个螺丝钉,没有任何区别。 几个会议室里,一群实习正瑟瑟发抖地做深度分析报告,即便隔着厚厚玻璃,也能听见首席之一贾沈在怒吼 “dcf估值居然没有orkg caita拜托,你在和我见鬼吗” “都21岁的人了,连跳空、逼空、踏空三个概念还分不清,你怎么不走到公司楼顶,对着黄浦江一脚踏空呢” “你和人谈上亿的生意,就和他用下个roject预算不能ver这种垃圾水平英文你六级过了吗你好歹能给我冒出一个budt啊我的天哪。” 李维多“” 做到到贾沈这个位置,还愿意每天对着实习生怒吼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舅舅,她是谁” 漂亮实习生转头看到她,小声道 “她看起来好小啊,为什么能乘总经理室电梯她也是经理么” “说了别在公司里喊我舅舅。” 贾沈按下怒气,抬起清秀的、几乎有些书生气的脸,朝她手指方向看去,“呵”了一声,嘲讽道 “经理你不知道能进军营的,除了主帅和军师,还有第三种人吗” 实习生“抱歉,舅不、不是很清楚。” 贾沈“打杂的啊,不然你让将军自己洗碗扫地做家务吗” 实习生“” “知不知道东汉末年,为什么会群雄并起” 实习生“不、不大知道。” “就因为私设小朝廷,用中层架空高层,让打杂的人做丞相的事,怎么可能不崩溃” 实习生“” 看来她舅舅真的很讨厌打杂的。 贾沈冷冷地望着那个走远的背影,拍了拍漂亮实习生的背 “是一个畸形帝国,根基不正,上梁也歪,权利架构混乱,类似东汉末年。你如果想留下,就要记住,谁都可以得罪,唯有三个人,不管他是高层中层,哪怕是基层,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哪、哪三个” “io刘梃清,aaa何双平,还有一个例外,就是刚从你面前经过的那个打杂的。” 他眯起眼睛 “这三个人啊,就是的李世民、尚书令、节度使说不定还有卫子夫,能打杂,还能做皇后的那种。” 小打杂李维多刚出三十三层电梯,就见秘书长秦宋柯正哭丧着脸,委委屈屈扒拉着她的门缝,转头看见她,第一秒热泪盈眶,第二秒就撸起袖子要和她加油干 “我早上给你发了一百条短信一百条打了八百通电话八百通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嗷嗷待哺等你拯救你那个破烂手机是高位截瘫了吗” 李维多“” 她真不想承认这是她同事,修辞实在太辣眼睛。 秦宋柯已经年过三十,说是秘书长,但整个秘书处,大概只有他真的在做秘书,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能力三十三楼的秘书处和别处不同,它囊括着几个最核心部门的“后起之秀”,都是总裁许尽忱亲自招的人,就像这家公司第二个决策中心。一个多余的、畸形的心脏。 在这个心脏里,许尽忱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威慑力的领导者。 威慑即统治。 领导即分权。 秦宋柯大概也习惯了这种夹缝中的生活,有时被90后v当着整个办公室的面骂到狗血淋头,他也只是低垂着眼,脸上找不到一点锋利的、对抗的东西。 他没等她开门就急哄哄地来拉她 “走走走,依做做好事救救阿拉可怜人。许总今天姨妈大爆发,44超长夜用都不能防止他侧漏了,早上知道你又不在,他发了一上午的火,还发得格外与众不同,时而慈祥和蔼,时而暴跳如雷,冰火两重天,连刘梃清都被他吓出来了。” “刘梃清被骂,是那两个线上教育公司借壳上市出问题,和我打不着边吧。” 李维多头也不抬 “我是特助,又不是你们秘书处的,休假来公司拿个东西,还巴巴跑上去找骂” “可许总喊你了。” “他在哪喊我” “在他的心里。” “” “马屁千万条,加班第一条,员工一偷懒,老板两行泪。你工作七八年没请过一天假,这一请就是五六天,许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高兴吗虽然工资就那么点,但他这心的呼唤,呼唤你爱的奉献,你听不见吗” “” 这呼唤还有点玄幻。 李维多录入了指纹,又扫了一下虹膜,这才打开了门。她翻开桌上黑色皮质笔记本,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一抬头,秦宋柯还猫腰扒拉着她的门缝,眼睛红彤彤地看着她,像一条小土狗。 李维多“你还要怎样” 秦宋柯脸上透露着渴望 “维多,我们老板真的很可怜的。今年大头都在并购,何双你昨天没来,老板坐在办公室里都没人泡咖啡,只能喝点冷开水。好不容易等到周一,你又消失了,老板又只能喝冷开水。” 法务部在何双平跳楼后五分钟内已发了内部通告,禁止在任何地方谈论此事,秦宋柯不敢多言,控诉道 “你还是个人吗” “” 她真想回一句,不,我不是。 是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手折了,还是公司楼下星巴克倒闭了 但 李维多合上本子,直起身。 有某个瞬间,秦宋柯觉得那双眸子与寻常大相径庭可再仔细看,李维多只是像往常一样,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走吧,去拯救你。” 如果是雾气弥漫的清晨,三十三楼的高度,会给人伸手能触摸到云的错觉。巨大落地玻璃窗被帘幕半掩了光晕,空阔客厅中央,摆放了一台钢琴。 这是许尽忱的办公室,再进去,就是他设在公司的私人住所。李维多一半人生都在这里度过,熟稔如同自己的家。榛子糖左边木柜,咖啡壶右边吧台,她煮了半壶端在手上,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宽大的黑色胡桃木桌子后,年轻男人低头翻阅文件。 秋日天空湛蓝如洗,窗外停着几只鸟雀,他金边平光眼镜映着云朵的影子,四周寂静无声。 如果不是深知此人本性,她几乎都要忘了 他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商人。 完全冷血的利益至上者,从无更改的套利人。 他不许员工上班时间坐飞机出差,不批准休假,他要求超额劳动,明明9点上班,却会在830往公司任意岗位打电话。甚至他在美国的分公司不允许在周五下午发工资,只因他不想支付银行周末产生的额外利差。 没有人比他更暴躁,没有人比他更冷酷。 也没有人比如今的他,更像个君王。 窗外起了风。许尽忱正检查损益表,忽然察觉到一丝冷冷的视线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像某种冷血的动物。某次他收购一家沙漠动物馆,一只黑色蜥蜴趴在沙丘上,也是这样注视他,仿佛注视着一种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食物。 可他抬起头,只看到自己的小助理正背对着他,轻轻拢上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许尽忱收回视线,装作没有察觉她到来。 看到她,紧绷了一天的心情才终于松下,像冬天枝头的雪,终于尘埃落定,又像呼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气,方才幻觉般的违和感,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李维多端着咖啡杯站在那里。许尽忱工作时格外不喜欢被打扰,于是她不敢出声。 但君王就像把她忘了,笔尖沙沙磨过纸张。把她晾在角落里。 咖啡杯没有把手,也没有杯垫。一分钟,两分钟,十几分钟过去,她握着壶身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对面的男人也没有一丝抬头的意思。 她终于撑不住这种过分灼热的冷遇,走上前,主动替换了他手边冷掉的咖啡。 许尽忱抬起头,冷着脸就要发火 “我让你动了” 他话音未落,瞥见她烫得通红的手指,声音就消了。下意识想放下笔,拿点冷的东西给她降温。 可他手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垂下眼睛,在眼前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不应该随意休假。” “还有呢” “我不应该不及时回您信息。” “还有呢” “” 还没完 三秒没听到他小助理的声音响起,许尽忱停下笔。 李维多心里一凛,求生欲使她福至心灵 “抱歉,我比别人低,本来应当把工作当做我的生活,把您当做我的爸跋涉的终点,我这么随便请假,实在是辜负了您的栽培。” “什么请假。” 许尽忱的脸色终于缓和一点,却还不放过她,只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 “李维多,你长大了,都敢翘班了” “” 不是,怎么就忽然从请假到翘班了 她把那句“我七年来第一次休年假”咽进喉咙 “是我的错,但我一周前已申请,曹总批准了,刘总签字了,oa走完了,工作交接了也和您报备过了。 “哦,和我报备过了。” 许尽忱点点头 “我签字了” “” “我没签字,也敢叫请假还是你是觉得刘总签字就够了那在你心里,到底刘总是一把手,还是我是一把手” “” 这个问题太可怕。高层权利倾轧,行政规定年假只需主管和人力批准,她除了按规矩办事,能怎么办 好在许尽忱没有和她纠缠太久,又问道 “你预备请多久” “三天。” “太久了。” 他冷冷地说 “我只批这么久的产假,明天就要难产的那种,你的申请我驳回,现在立刻开始上班,迟到的钱在你工资里扣。再来一次,你就等着全勤奖泡汤吧。” “” 李维多觉得自己的发量从十三岁起就逐年稀少,不是没有原因。 许尽忱不再看她,合上手里的文件,下巴微微一抬。 看文件tite,是一家叫汤普森艺术概念公司的分析报告。李维多立刻从他身后书架里找到相应资料,翻开放在他面前。 她翻书的动作,有种行云流水的漂亮,中指轻轻勾住一页,纸张就轻轻压过。 许尽忱看着她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念。” “” 并购是今年公司的大头,何双平人一死,许尽忱根本管不住。门口记者都堆成堆了,他却在这里检查她的英语作业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依言念道 “this s an aost but not quite horizonta oer boundary e,sugstg an disdiscendg triange” “des。” “什么” “descendg,不念discendg,我让你学英语,你就学成这个鬼样子” 许尽忱扯了扯嘴角 “我说过,本科考不上没关系,只要你雅思过了7,我就可以送你出国镀金,但就凭你现在这口英文,李维多,你是打算让我把你送去印度镀金” 印度大概是英文最不标准的英语通用国家。金融老实说做的不差,十年漫长牛市,涨幅赶英超美。但只涨不跌的市场其实很危险,尤其阿三高度依赖投资,制度混乱,银行坏账率已经高到117。之前首席分析师贾沈推荐了几只孟买的股票,许尽忱嗤之以鼻,所以才会嘲讽“送她去印度镀金”。 但平心而论,她学的很快,发音还带着一点伦敦街头雾气蒙蒙的腔调,配着她微微沙哑的声线,还有点性感。 可离他想要的标准,还是太远了。 许尽忱食指抵着眉心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375加691加45加731等于几” 李维多” “企业并购最基础工作就是计算贴现现金流,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熟练,李维多,是彻底爱上了端茶倒水,打算给我打一辈子杂” 许尽忱闭了闭眼。 “出去。”他说。 李维多乖乖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残渣。 “回来。” 他把厚厚一叠处理好的文件推到一边,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又或者,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把她召回来,这么快又不能再看见她。 “如果我是一位个股投资人,和我分析一下今天上午的股市情况。” 李维多顿了顿,开始复述今早f电台播音 “美联储加息,外围市场下跌、人民币贬值,香港资金撤离,随即港股下跌内陆联动。到今天上午,深指跌607,上证跌522,破16年最低,出现放量的大阴线。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三点几,暂不建议盲目抄底” “你在和我背书吗” 许尽忱打断她,抬起头 “什么叫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点几到底是3点几” 李维多端详了一下杯子上三条小金鱼 “3点3” “三条鱼就是3那我要养四条鱼,是不是整个股市大盘都要抖一抖” 他手里的笔终于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啪”一下被他摔在她脚边,几滴墨水溅到了她苍白的脚背上。 “你是垃圾吗” “” 李维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眼。 “滚出去,通知研发开会,再把证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一遍。” “是。” 李维多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不敢去他面前拿纸巾,又穿着及膝裙,只能半跪下来,用手指慢慢抹干净了地上的墨水。又把他昂贵的钢笔套好,放在桌角。 这才微微躬身,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一转身就看见整个总裁秘书办的人,都在看着她。 其实秘书办人也就四五个。但恰好有几个实习生上来跑腿拿文件,一眼望去居然有十来个。此刻个个状如鹌鹑,战战兢兢,生怕被扫到台风尾。 毕竟刚才办公室里许尽忱总冷冷的声音,真是太吓人,也太丢人了。就连时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秦宋柯,也觉得总裁一句“你是垃圾吗”,比别人骂一个小时还难堪。 只有和她稍熟一点的张纯朝她笑了一下,蔻丹手指点点自己袖口张纯是最常见的那类金融民工,没半点背景,胜在神仙努力,不仅硬生生在半年内从小分析师做到了asciate,居然还拿下cfa。 李维多低头,看见墨点沾在袖口,微微渗开,像一个小小的黑洞。 估算了下许尽忱今天的行程和会议可能的安排,李维多说 “半个小时后开会,公关和研发,十五人左右,加两个会议笔录。” 秦宋柯看了看会议室安排 “可以,但大会议室被警方借用问话,只有七号空着。” “行。” 她身影消失后,一个实习生小声和另一个实习生说 “可怕,我要是被人当面骂垃圾,这工作肯定干不下去了。” 另一个正是之前被贾沈骂的那个。她斟酌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打杂”这个词 “听说这位小姐姐只负责一些特别简单的工作,学历也不是很高,才会这样的吧。” “这话你听谁说的你舅舅贾沈” 张纯看着电脑,闻言头也不抬道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李维多是个高中没毕业、大学只读了函授、连本科都考不上、靠后门才进的小打杂” 实习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小声说话也能被人听见,一下慌乱 “不是学姐,我没这个意思。” “谁管你有几个意思,我只管我理解到了几个意思。” 张纯敲完电脑上最后一个句号。她本就长得好看,穿gui新一季希腊风白色连衣裙,细长眼线勾勒眼尾,抬眼时无端多了几分妩媚 “只是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李维多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人,她跟许总的时间,比公司成立的时间还久,否则首席分析师按小时计价,许尽忱总时间按分钟计价,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被许总花半个小时骂” 名校、海龟毕业生在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稀奇的。 相反是这种 这种 这种看似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一消失,却能让总裁连茶都喝不下去的女人。 李维多没学历、没背景、不交际,甚至不说话,她刚进时,也曾一度以为,她是个小打杂。 直到半年前,总裁第一次单独派她出差。 那次她出差了几天,低气压就持续了几天,她一个下午就被训斥了三回还不是被许尽忱,他根本没空管她是谁。 从那以后,李维多再没单独出过差 许尽忱就像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去哪都带着她。她偷翻过她的备忘,发现她除了上班,还要帮许尽忱整理卧室、搭配衣服 这哪是一个单纯工作助理的职责范围 一点聪明、九分人脉才是成功。只会拼搏的人,永远比不过既会拼搏、又会躺赢的人这不是歧视女性,而是男女皆宜,不是现今如此,而是古今如此。 勾践为了让夫差高兴,连夫差的屎都吃。妓女出卖她的身体,勾践出卖他的食道,性欲和食欲,都是人的基本欲望,凭什么分高低贵贱 勾践,比妓女好多少 所以李维多,她是不一样的。 张纯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笑了一下,言尽于此,不再说话。 茶水间背靠落地窗,从这里往下望,车流、橘灯,庸庸碌碌的行人,都是小小的点。 李维多拢了长发,站在盥洗台边洗杯子。水流哗哗地流过她的手指,咖啡的残渍旋转着流进下水道。 她把洗净的杯子放在一边,准备稍后拿回许尽忱办公室。 许尽忱没什么洁癖,但有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但凡是他的东西和他想要的东西,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比如杯子 比如钱。 又比如她。 倒不是说她多重要,只是这个男人的习惯,从小莫名其妙。 盥洗台上的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流着小股水流。她站了片刻,忽然把刚收好的杯子重新摆开,又泡了一壶红茶,连着十几个小空杯子,一起用托盘端在手上。 有些公司开会,茶杯方向都有规定,许尽忱不讲形式,茶水还是要备的。 从这里到会议室,正好要经过警察占用的房间。空阔走廊,长长一排都是落地玻璃,阳光洒进来,剔透光晕,犹如水晶。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 他坐在所有人中间,一身浅茶色针织长衫,黑发微长。窗外天空高阔,屋檐漏着一丝丝日光,他修长身形被窗外光晕拉成剪影,模模糊糊,虚虚实实,风与云一起流转。 他有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即便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一只手就已足够。有些过于漂亮的东西,无需去认识它的全貌,就像有些诗句,读半阙就能使你疼痛,就像冬日苇花落下,只要看一眼,已经让人神伤。 她很快移开目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走廊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她走路本来就轻,此刻就像猫一样没有声音。屋里七个警察或坐或站,其中一个缀三枚三角形肩徽,背影莫名熟悉。还有两个外聘的大学法医系分析员,一男一女,戴着姓名牌,均面色肃然。 所有人都制服严整,除了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衬衫别着精细宝石袖扣,手边放着黑色胡桃木手杖,脚边还安静地伏着一只毛茸茸大狗,清淡闲适得不像是在案发现场。 所有人坐的都是的椅子,除了那个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不知从哪搬了一张胡桃木扶手椅,椅背上还雕刻赫格索墓碑浮雕,身后还恭敬地站着一个穿燕尾服的眼镜男子,差一顶假发就能客串女王的管家。 不是,燕尾服 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法国大革命路易十四凡尔赛宫sy现场 一般自杀或谋杀,一般都是先由片警出面,再根据情况移交案侦大队,这次怎么会带了个用手杖的怪咖这案子还有破的希望吗 这条走廊有监控,她不敢放慢脚步,端着托盘,一侧身拐进隔壁的洗手间。 装修时她天天被许尽忱带来监工,清楚大楼构造。这扇墙与七号会议室相邻,是用土壤、沙子和秸秆压制的合成墙板,隔音性弱了很多。她轻手轻脚把杯子空的一侧贴在墙上,实心面贴在自己耳朵上,房间里男人说话的声音顿时清晰可闻,像山间松林被风吹过,松针轻轻落在耳畔。 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楚。 尤其是声音,好听得让人怀孕。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场警察意见好像产生了分歧,那个特别好听的声音,正淡漠地说 “也就是说,朴警官,你们让我帮你们破解密码,却不想把密码全文给我” “不是不给你,而是何双平的身份,远比你想得更复杂。” 会议室里,朴浦泽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没等他接近男人,男人脚边的大狗一下站起来,威胁性地龇了龇牙,一副“我超凶”的表情。 “” 朴浦泽收回手 “何双平头和手都炸得不成样子,这个密码是他死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还是贴着胸口放,牵连绝不简单。我上头也有上级,上级还有上级,人微言轻做不了主,请你谅解。但陈教授,你是最好的密码破译专家,我们都知道,哪怕只有一部分,你也可以破解,只要你别犯懒。” “懒” 男人眼帘低垂,修长手指慢慢把玩着一个空可乐罐 “的确比不上你半路拦我的车、遣我的管家、踢我的狗,还把我绑架到这里来得勤快。” 朴浦泽“” 不是,什么叫他拦他的车他就把车停在国道线边等他,这也叫拦车还踢了他的狗他那条狗看着温顺,干架时凶得连獒都比不过,他才靠近它主人半步,它就扑过来要咬断他的喉咙,事后还蹲在一边摇尾巴装无辜装乖巧,他除了给它一个爱的回旋踢,还能怎么办 “我们没有绑架你,我们是邀请你。” “那你邀请的方式有点特别。” “我也没遣走你的管家,是你说你不坐在熟悉的椅子上就没有灵感,也是你说不喝可乐你的大脑就不会转动。” 朴浦泽在会议室里来回踱了两步,气笑了 “我们光给你找椅子买可乐就花了半个小时,你还为了没事找事,故意不喝百事可乐或者可口可乐,明明这两种可乐楼下就可以买到。” “我没有故意不喝百事可乐。” 漂亮男人平静道 “我本来就不喝百事可乐。” 这不是重点 “而且。” 说到可乐,男人才勉强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零度是一种无糖标志,不是一个牌子,百事和ca都有零度可乐,就像它们都有香草和樱桃口味。” “” 朴浦泽说 “陈利亚,我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并不是真的想和你聊可乐。” “是你先提的可乐。” “是我先提的可乐,但我的重点不在可乐。” “既然重点不在可乐,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提可乐” “那是因为我的重点在可” ok,ok,他又被他绕混了。 真棒。 朴浦泽硬生生忍住了把自己这个发小从33楼扔下去的冲动,靠着多年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鞭策和十八大理论精神的深刻指导,最终艰难地维持住自己身为一个警察的涵养和体面 “算了,都是我们的错,何双平不应该随便在一个不卖零度可乐的地方自杀,我也不该不小心踢到你的狗,我和你的狗道歉,请它原谅我,可以了吗” 大狗听到自己的物种,开心地“汪汪汪” 陈利亚“它说不可以。” 朴浦泽“” 涵养逐渐消失。 其它警察也是一脸菜色,对世上居然有还这种奇葩存在,而感到肩上责任愈发沉重。 而陈利亚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似乎觉得手里这个可乐罐,比整个房间的人加起来都有意思。 “就算你不是密码学出身,也应当明白,密码破译靠的不是灵光一现,而是数论和概率论,密码指纹的提取靠的也不是学识,而是词频位移。”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长长睫毛染成碎金。 他就用这张美好的脸,平静地说 “就是最简单的凯撒密码,只要稍稍改动这种公元前58年的加密方式,光一个常见单词freak,可能出现的加密组合,就能高达12000000种我是哪根脑神经搭错了线,要给自己揽这种苦差事” “” 朴浦泽呲着牙,觉得腮帮子一跳一跳疼起来。 “再者。” 他终于放过手里可怜巴巴的罐子,抬抬手,身后燕尾服sy男子立刻取过,又转身去拿新可乐。 “我不喜欢接调查方向明显存在错误的案件。” 这话一出,在场警官都看向了他。 朴浦泽“这话怎么说” 陈利亚“你刚才说,死者是谁” 朴浦泽“何双平。” 陈利亚“死因” 朴浦泽“自杀。” 漂亮男人笼着双手,斜靠在椅子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看,所以我不接这个案子。” 朴浦泽“” 这句话是几个意思难道他们的关键点没一个对死者是不是自杀,确实有待商榷,可不是何双平,还能是谁 洗手间没开暖气,也没开灯,李维多藏在黑暗里,眼皮微微垂下,像一尊静默的像,看不清脸上神情。 “陈、陈教授,死者不可能不、不是何双平。” 第一个分析员吸吸鼻子,有点天生结巴 “我们不仅取了死者的组织切、切片和何、何双平父亲的血液,还提取了何、何双平儿子的dna,前者的rc值在、在9978,后者是9981,都、都可以排除非父关系。” 陈利亚“因为两人之间的rc值在9981,可以排除非父” 分析员“对,单、单从基因序看,哪怕同一个人的、的两个细胞也会存在基因差、差异,那剩下的019基本可以忽、忽略不计,不可能不是非父。” 陈利亚“因为不可能不是非父,所以说明他们是父子” 分析员被他绕进去“是、是的。” 陈利亚“他母亲” 分析员“死、死了。” 陈利亚“你会长寿。” 分析员“” 李维多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某句惊鸿一瞥的话因为活下去的诀窍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下一秒,男人摩挲了一下手里黑色鎏金的手杖,双眸微敛,神情淡漠“因为愚蠢而不自知,是最好的长寿秘方。” 警察、分析员、李维多“” 这一定是巧合。 也真难为他了,能把讽刺的话说的这么寻常,寻常得,就像在说明天早晨要起床。 燕尾服男子终于把可乐拿来了,可他拿的不是一瓶,而是七瓶,整整齐齐摆在陈利亚面前,连商标都完美朝向一个方向,令强迫症感到非常舒适。 男人并没有直接拉开易拉罐。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精致的银制小刀,慢慢沿启瓶口割开。 二氧化碳顺着他的刀尖,像在烧红的烙铁上浇水,又像烧烤架上贴上猪牛羊新鲜的皮肤,伤口滋滋作响。 朴浦泽看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 修长手指,清透日光。 明明是漂亮极了的画面,他却无端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母亲去世,不代表母系消亡。” 陈利亚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他非常耐心,直到平整地、毫无豁口地取下那一小块铁皮,才端起可乐,轻轻抿了一口。 “你们是否有对比过,死者和何双平母系线粒体dna”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母系线粒体dna。 男人和女人繁衍,子代细胞核dna是两人的重组,但细胞液却完全继承自母亲。哪怕几千年过去,这两个人的后代已经多的可以拼出一个印度,他们所有人,也都拥有相同的线粒体dna。 这或许是另一种生物进化方式。 生命起源之初,好氧菌被厌氧菌驯化,变成线粒体,和真核细胞共生。从此,只要物种不灭,它就不灭,只要物种繁衍,它就繁衍,更可贵没有任何天敌,简直是碳基界的马云爸爸,真核界的阿里巴巴。 这场428亿年的自然进化竞赛,线粒体或成最大赢家。 因为没有真核生物能消灭线粒体。 除非,先消灭它自己。 “可以,但没、没必要。” 第一个分析员结结巴巴道 “要两、两个不同的个体,同时和父代、子代的基因匹配,只有同、同卵双生的兄、兄弟才行。何、何双平有完整的出生证、证明,并没有登、登记在册的双、双、双、双” “双胞胎。” 第二个分析员听得太难过了,忍无可忍道 “当时计划生育还没开始,如果有双胞胎,他的家庭没有任何理由要隐瞒。父亲和儿子的dna同时符合,父母妻子也都来认领过尸体,身份99确定是何双平无疑。” 第一个分析员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对、对啊。” 陈利亚没有反驳,也不赞同,他仍是低垂着眼,长长的黑色睫毛,静如古井,没有一点颤动,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他眼里。 第一个分析员还想说什么,朴浦泽伸手阻断,看向年轻男人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陈利亚“手。” 朴浦泽“手” “死者的手没有了,脸也没有了。” 他慢慢把已经喝空了的可乐罐压瘪,又把压瘪的地方复原 “这个巧合,巧合到有点刻意。基因会被污染,指纹却难销毁,哪怕物理磨去指端表皮层上的指纹,真皮层中的乳突纹线也依然存在。拿在手上,却只炸碎脸,除非刻意让远离胸口。跳楼自杀的人,不会在意尸体完整,除非是想留存一些信息,或破坏一些信息。” 留存的,比如胸口的密码。 破坏的,比如死者的身份。 他这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 “什么指纹什么乳突纹线难道您比我们更了解乳突纹线” 第二个分析员素着脸,起床气明显 “我们不是没有测指纹,陈教授,案发现场的指纹与何双平完全一致,更别提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挣扎,身上只有撞击和爆炸留下的伤痕,头部和颌肌只有略微僵直,也没有腐败现象,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与跳楼时间基本吻合你们懂的,上海早高峰堵得和便秘的大肠一样,我们赶到现场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了。” 陈利亚淡漠地抿了一口可乐 “恕我直言,温度,湿度,微生物群,甚至空气含氧量密度,贵专业判断死亡时间的不可控因素,实在有点多。” “话是这么说。” 第二个分析员冷冷地说 “可我们再不可靠,也比历史学这种不讲究逻辑、也不创造价值的学科好。法医判断不是只靠尸体,还靠现场。那天晚上监控只拍到何双平一个人上楼,楼顶相当于一个密室,难道有人能隔空谋杀” 第一个分析员又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对、对啊。” 陈利亚“可以理解。” 女分析员表情有所缓和。 李维多“” 可能是她错觉,这语气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王尔德那句因为一个蠢货,往往会得到一个比他更蠢的家伙的仰慕和赞美。 下一秒,男人十指笼在细长眼眸上,遮挡住窗外日光,似是终于对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感到厌倦 “毕竟同类,总是要互相仰慕和赞美。” 警察、分析员、李维多“” 这种心有灵犀,这个叫陈利亚的男人,应该跨时代去和奥斯卡王尔德在一起。就单凭他一个侧影的美貌,估计就没美男子波西什么事了,再加上他智商光环的加持,王尔德也不至于因同性恋入狱,王子和王子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全剧终。 而且他是真的懒。 就连讽刺人的时候,他的声线都没有丝毫变化。从头到尾,他用的音量至少比旁边人低三度,却又因自带气场,但凡开口,就连那两个和他唱反调的大学分析员,也会自动安静下来。 果然,女分析员这回真的生气了,刚张嘴想反驳,就见陈利亚放下了他的可乐罐,十指交叉,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女分析员“” 算了算了,今天有点累,下次再反驳。 “刑侦里,错误会导致的不是错误,而是悲剧。出于人道,我建议你们对比完死者的母系线粒体dna,否则造成的恶果恐怕会超出想象当然,这只是建议,采不采纳,是你们的事。” 他见过那半张密码。 正是那密码上零星几个符号,使他如今还坐在这里,忍受这些毫无意义的讨论。 这是谋杀,毋庸置疑。 甚至,不仅限于谋杀。 这是,一场屠杀。 阳光从手指间细碎落下,他皮肤白得像瓷器,修长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和神情都冷冷清清 “毕竟,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考古学家。” 朴浦泽“”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典范。 如果他真的相信他只是个考古学家,那他就需要一点眼药水来治疗眼瞎。 他这个发小,在对生物“失去兴趣”之前,是真正厉害的生物学大师这么说其实不够准确,因为只要在他涉猎的领域,他似乎都是大师。 而他涉猎领域极广。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有个狱友叫诺伊格鲍尔,曾在奥地利和德国学习物理,而后学了数学和数学史,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懂古巴比伦文和古埃及文,简直是神一般的跨界奇才。 陈利亚,就是诺伊格鲍尔。 平常人能在一个领域做出成绩已经不易,偏偏他每个领域都是天才。 an of ni。 但天才,往往也就意味着,疯狂、离群索居、偏执、古怪。 可这些特质,他全都没有。 从三岁开始,他就没看过这个男人有大的情绪波动。就算是小学一年级,他把他当成漂亮女生堵在走廊上告白时也是这样他似乎不会愤怒,也好像没有喜悦,除了零度樱桃可乐和一点洁癖,他没有任何执念。 他的眼里,看不见他们。 他不知道那双漆黑眼眸里,到底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沉思时,到底看向何方。只知道,当他说“免谈”,那就真的是“免谈”。 他行踪不定,没有留下过任何电话或者eai,也因此他没办法走正常程序,只能用动用私人情面,半路拦车,把他“请”到这里。 他们此生本不该有交集。他是个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的成绩,这个男人却是真正的天才。所以他至今都不明白,陈利亚小时候,为什么会和他出现在一个幼稚园里。 又为什么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如果哪天陷入爱河,会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无奈,又有点好笑,还有点操蛋的缅怀感,毕竟哪怕他是个钢铁直男,也很难对着这么一张脸生气,更不用说他还曾是他的初恋女神呸,黑历史划掉划掉。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怀着一种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情,大手一挥 “小刘,密码给他。” “曹品,账号给他。” 朴浦泽“账号什么账号” 陈利亚“银行卡账号。” 朴浦泽“” 他的豪气没有了,不仅没有,还不禁地想起了他的蚂蚁花呗。 “我们之间难道是需要银行卡账号的关系” “否则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 陈利亚修长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仿佛闭目养神 “第一,我说了,我对连方向思路都没有的案件没兴趣,给小学生指路太浪费我的时间。第二,我的钱又不是喝东南风喝来的,请我办事,一向明码标价,价格与我的兴趣成反比。第三,我从不对活人打折。” 朴浦泽“” 缅怀感没有了,他只想打死这个龟儿子。 而李维多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用词简直神他妈非常准确。 俗语会说“喝西北风”,是因为西北风来自西伯利亚,使土地贫瘠,而东南风来自热带洋面,带来降水,使粮食充裕。 警察小哥不情不愿地把死者胸前藏的密码复印件拿出来,叠好递到漂亮男人身边,男人却连手都懒得抬,是他身后那个始终沉默的管家样男子,替他接过纸条。 警察小哥“”呵呵,从未见过如此装逼之人。 “等等,陈教授。” 朴浦泽拦住他,表情吊儿郎当,眼神却锐利如秃鹰,“不经意地”挡住大门方向 “还有个问题。” “你当我是超级市场促销,买一送一” 朴浦泽神情不变,当没听见“死者上半边脸被破坏了,但死时嘴部的表情,我总觉得不是很正常,先不管是自杀还是谋杀,这个你怎么看” 陈利亚“牛顿。” 他脚边的大狗一下睁开眼睛,爬起来。 “” 朴浦泽迎着大狗虎视眈眈的目光,咽了一口口水,没几秒败下阵来,屈辱地移开身体 “钱好说、好说,我会按价付账的你先让狗趴下,快趴下” 男人淡淡地看了大狗一眼,凶悍大狗立刻变身萨摩耶,摇摇尾巴。 “那不是怪异,正常人死后肌肉会逐渐松弛,不会留下表情,只有两种情况例外,虽然不明显,可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伸出手,管家男子拿起一边黑色胡桃木手杖,恭敬地递到男人修长的手指间。 “死者,他在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笑” 在场的警官神情微变,分析员看向他,连朴浦泽也皱起眉 “可这分明是龇牙咧嘴” “那只是现代人的审美。” 陈利亚并不看他们 “见过良渚出土的玉钺么” “良煮” 朴浦泽转头问一边的警察 “那是什么类似关东煮那样的东西吗” 李维多、陈利亚、其它警员“” 不,这并不代表他们局的基本文化素养。 为不学无术的头儿落下了被拖后腿的泪水。 李维多蹲在洗手间马桶上,脚麻到极点,无声无息地动了动脚。 茶杯口被她手指带动,轻轻挪了挪,裙子上缀着的小颗白珍珠擦过马桶抽水盖,一触即离。 细微得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可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慢慢转身,漆黑眼眸,隔着浮光碎冰,望向李维多藏身的墙壁 “这堵墙后面,是什么地方” 李维多“” 警察小哥不明所以“洗手间吧,怎么了” 洗手间。 洗手间这个高度的陶瓷制品,只有马桶。 不同材质的东西,音色不同。琉璃的声音,近乎金属,陶瓷的声音,比玻璃沉。贝壳有气孔,而珍珠表层是碳酸钙和蛋白质形成的特殊结晶,与陶瓷摩擦,像风沙。 方才隔壁墙面上,一是陶瓷的东西摩擦粉状物质,近似乳胶涂料。二是陶瓷和珍珠互相碰撞。两者发生在不同位置,却出现在同一时间。其中前者的声音,贴着墙面。 所以,是有人身上上缀的珍珠,碰到了马桶盖。 同时,她的陶瓷杯子,在墙上轻轻移动了一下。 “有人在洗手间,通过瓷器杯子放大声音偷听,这一带监控全覆盖,又都是会议室,能光明正大端着杯子过来的人,不是行政秘书就是保洁。” 男人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祖母绿戒指,似乎觉得这个小插曲比之前的谈话和案件都有意思。 这是个老手。 她太镇定,镇定听到自己暴露,居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柄黑色手杖在他手里,一直没有丝毫用处,像个孤儿装饰品,此刻终于派上用场。他站在那里,眼帘微垂,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白皙手指握着鎏金的黑木,敲了敲墙壁另一端。 咚,咚,咚。 像在敲打人心,又像在敲开一扇门。 “这么乖,还不跑” 他俯下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墙壁轻声说 “再不跑,就来抓你了。” 墙壁“” 不,她是不可能动的,现在动她就输了。 她僵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打定主意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又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在不动,等到警方进来,就真的坐实了偷听。 于是她站起来,伸手按了一下抽水马桶。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毕竟是女厕,在场的大老爷们都有点尴尬。 只有男人垂眸,微微勾了勾唇角。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么自我暴露的掩饰,她是怎么做出来的他敲另一侧墙壁,是为了判断隔音效果,他放轻声音和她说话,是为了二次确认。这么低的音量,如果不借助器具,根本无法听清,她只有在偷听,才能如此“巧合”地做出反应。 这只偷听的小老鼠,不仅有点乖,还有点单纯得可爱。 不过再如何,也是偷听警方消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男人放下手,管家样男人立刻跟上,左手抱着所有他剩下没切开的可乐,右手还拎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 大狗摇着尾巴,讨好地想蹭蹭他裤腿,还没靠近就被手杖准确地拨到一边,屈辱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大狗“” 委屈巴巴。 朴浦泽半晌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喊 “路上小心注意障碍物给我留房间我晚上再来找你聊” 哦漏,夜聊哦。 背后一二三四五六个警员们神色奇异,脸上有点暧昧,有点激动,有点老母亲的欣慰,还有点熊熊的八卦的渴望。 朴浦泽一转头,对上了一群狼的目光aquotaquot 朴浦泽“都想什么呢我晚上是去找他问案子,刚才不是被打断了么他家太偏不留房间难道我睡地上不是,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特么是直男” 方才给陈利亚递密码的警察小哥耿直道“或许并不是很直,头儿,上次警花专门来我们所叠被子,你都没提醒人家路上小心。” 第二个分析员已经不生气了,不仅不生气,还感到爱的野火在燃烧 “其实生物学意义上并没有直男,动物之间普遍存在同性行为,比如雄性海豹会跨物种和雄性企鹅交配,又比如雄性鸭子,什么都能交配,饥渴的时候强奸另一只雄性鸭子的尸体简直不要太正常。” 第一个分析员继续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 “所、所以,男男孩子一个人在、在外更要保护好自、自己。” 警员们“” 朴浦泽“”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分析员。 “我让他路上小心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没发现人家带着导盲杖和导盲犬吗” 朴浦泽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冷冷道 “有这个闲心八卦,还不赶紧去逮人立刻把厕所里偷听那个给我抓来,当成嫌疑人认真严肃审” 李维多“” 不是,她到底哪里露馅了 蹲个洗手间都能蹲成嫌疑人,那个男人的八字,是和她犯了什么太岁 同一时刻,黄浦江畔,外滩。 乘坐舱前的多功能吧台上,违和地摆着一只酒杯、半罐可乐、还有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 车流和行人潮水般向后涌去,车灯璀璨如华灯初上。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驾驶座上,赫然蹲着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大狗。 它像人一样两爪搭着方向盘,转得不亦乐乎,而副驾驶座的曹品脸色发青,紧紧握着一边扶杠,神情如高岭之花,内心疯狂弹幕,生怕这条狗子一不小心把车按成手动档,更怕无人驾驶程序忽然崩溃、车毁人亡他家少爷因为嫌弃这个无人驾驶系统太智障,无法顺畅地聊天,居然顺手把自己用惯的智能系统内、嵌、了、进、来。 他当这是什么神仙二次元世界机器人总动员吗 一辆跑车,会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会、聊、天 他家少爷是很厉害没错,但再厉害,那些代码也是盲打盲打盲打谁知道内嵌过程会出什么恐怖bug他简直在用生命践行着一名大上海名管家的忠诚 大上海名管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少、少爷,要么还是让我来开车吧。” “怎么,你不信任伽利略么” 陈利亚用银制小刀裁开警用证物密封袋,从中抽出一张复印纸条。 正是何双平死时,贴在胸口的遗言。 复印纸上黑迹斑斑,每一个黑点曾经都是一块血迹。有人用黑色钢笔,在纸上画了半个王冠、一个三角形、一只咬着绳子的鹰,一个残缺不全的公式v1e1et 1 1e 1,还有一首残缺不全的诗。 陈利亚修长手指拂过纹理,细密睫毛垂落,漆黑眼眸像盛着河流,又像什么都没有。 “伽利略。” 他忽然说 “你看出了什么” “抱歉,我的a33神经仿生芯片还没有学习到这一块上。” 吧台上那只破破烂烂的熊说道 “但是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兄弟伽利雷,古密码学这一块是它的菜,听说它花了半辈子学习人类各种解密方法,就差把自己的加密方式破解啦。” 陈利亚“你没有兄弟,你只是我写的代码。” “我有的。” 玩具熊说 “世间万物一旦被创生,就有正面和反面,就像物质有正物质和反物质,电子有正电质和负电子,那么根据狄拉克方程,我也应当有正我和反我,因为我的逻辑一旦创生,必然创生另一套相反的逻辑。” “狄拉克方程未必能站得住脚。” 陈利亚随手把沾满血迹的纸条扔在吧台上 “能量项不能降级就引入泡利矩阵荒谬。搜文献用内网去论文库搜,百度是不可信的。” “哦。” 曹品和牛顿一人一狗意志消沉地坐在前面,完全参与不了对话,不禁觉得和彼此是同一物种。 玩具熊的语气也有点消沉,它扫描了一下纸条上的内容,说 “画很烂,字很差,诗也不怎么样,奇奇怪怪的。” 曹品回过头“什么王冠什么诗” 玩具熊没说话。 陈利亚抬了抬下巴。 “一首莫名其妙的英文童话诗。” 玩具熊这才开口,它似乎觉得这首诗的水平非常侮辱它的智商,屈辱地念道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六个木钉走在路上, 一道篱笆横在前方, 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 你如果妄想经过, 我的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 还会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 曹品跟着陈利亚,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也觉得这首诗确实有点辣眼睛。 他转头,看见纸上字迹毫无章法,如同黑色藤蔓随意攀爬。 “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这是什么意思” 玩具熊百度了一下。苹果最新发布的神经仿生芯片是a12,每秒运算速度已经高达6000亿次。它是a33,可还是耗费了足足01秒,才艰难地从一大摞无用广告和推送中筛选出关键信息,试探道 “大概,和把你扔到床上啪啪啪啪是一个意思” 陈利亚、曹品”” “对了,少爷。” 曹品从怀里拿出一个叠成小团、用保鲜膜缠得紧紧的东西 “牛顿似乎发现了什么,它从案发现场回来后,给我叼来了这个,因为身边一直有警察,我没机会给您。”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阖着双目,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 曹品已经习惯了自家少爷这种连呼吸都觉得多余的懒惰,自己伸手拆开,血腥味一下弥漫出来。 等等,血腥味 陈利亚食指抵住太阳穴,对前面的一人一狗道 “你们又把别人的原件偷出来了” 桥豆麻袋这是居然是死者证物原件 曹品张口结舌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随即迅速镇定地推卸责任“不干我的事,少爷,都是牛顿的主意。” 牛顿一爪子踩在油门上,骄傲地“嗷呜” 曹品“” “真了不起。” 陈利亚抬起眼 “一只狗都能给你出主意我是不是该把你的工资给它” 曹品立刻肃然“虽然都是牛顿的主意,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首先,据我推测,牛顿是把朴警官当成了大老鼠,两者的气味都有点馊。其次,我不该总是训练它抓老鼠,以至于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虽然牛顿在抓老鼠方面的确非常有天赋,老宅邸里老鼠也的确太多了,您又不让养猫,按照一只大母家鼠三个月即可受孕,每胎平均出生10只小鼠计算,10只小鼠三个月后即可几何倍数生出100只小鼠,那么总共就有111只小鼠,111只小鼠三个月后” 陈利亚“够了。” 这种完全抓不住重点的叙述,和彻底错误的几何倍数计算方式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关心责任在谁,我只关心谁承担责任。” 两边街道飞快逝去,他展开纸条,神情不动 “刑法第307条第二款,帮助当事人毁灭证据,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们两个自己讨论出结果,再告诉我解决方案。” 大狗摇摇尾巴,开心地“汪” 曹品“” 让他和一条狗讨论解决方案 难道真的要去拘留所几日游吗 不是,拘留所条件那么差,让他怎么忍受他们被单质量好吗太粗糙会不会伤到他娇嫩的脸他们的ifi速度够快吗不够快他的dota怎么办 曹品被这可怕的前景吓到了,内心慌得一批 “难道您就这么不管我们了吗” “不管。” 清透日光渗过车窗玻璃格档,落在他修长无节的手指上 “为了一只狗、和一个能被狗牵着走的管家去和警方交涉,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曹品、牛顿“” 陈利亚不再管他,慢慢抚摸过纸张纹理。 眼睛是多余的。事实证明,只要推理足够严密,仅凭剩下几种感官匹配的线索,一样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甚至,破案所需。 比如这张纸。 两边毛口,手感松软、纤维疏松。是再生纸,却比市面上贩卖的要粗糙,纸张内里也凹凸不平。长宽尺寸分别是525和7425,基本确定这是把一张a4尺寸纸张对折两次后裁下的四分之一。 不过 四分之一再生纸 “国王戴着半只王冠,老鹰叼着蚯蚓飞。” 玩具熊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说 “这可真是个血腥的爱情故事。” “这么多东西摆在眼前,你却只能看见爱情故事” 陈利亚把纸张凑到鼻尖,仰头轻轻嗅了一下,像嗅一朵玫瑰花 “一封信件可以透露的信息,远比内容本身呈现的多,如果你没能发现什么,只能说明你的代码逻辑还需要完善。” “哦。” 玩具熊又开始消沉。 这时曹品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不敢打断自家少爷的思路,小声接起电话,半晌,脸色发白地转过头来 “是朴浦泽警官的下属小刘,大概是问证物失窃问题,少爷,您要听吗” 求不听求不听 可他话音未落,手机里陡然窜出朴浦泽的声音,大得连陈利亚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洗手间是敞开设计,我们刚好看见你拿着杯子从隔间出来,千万别再和我说洗杯子,谁洗杯子会到隔间去难道你用马桶水洗” 陈利亚抬了抬眼皮,曹品立刻把公放打开,同时敲了敲电话示意小刘别作声。 “我已经在配合你们了,警察叔叔。” 下一秒,一个像被烟熏过的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沙哑的氤氲,穿过几公里的距离,在狭小空间里响起 “但女厕所我不能去这条走廊我不能走” “可你作案了。” 朴浦泽也是审问的老手了,没什么不好,就是一遇到女人就有点外强中干,此刻正和蔼地吓唬道 “小姑娘,你们玩金融的,能没案底就没案底。何况,死的是你的同事,你难道就不关心” 李维多“不关心。” 朴浦泽“” “不仅是我,你可以问问整个公司,谁关心” 她没有半分惊慌,甚至听得出一点笑意 “何双平是公司元老,是cfo,还在aaa做了七年d,说起收入,可能比许总还高。而且aaa你们懂的,一年到头脚不粘地,他老婆在产房里生孩子,他还连夜赶去a谈bo,他父亲病重在床,他还在熬他的空壳并购,差点和他上了法庭。至亲尚且如此,更别提我一个小小的d私助,一年见到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实在谈不上关心。” 朴浦泽“” 投行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么 但就算他大学英文差点没过六级,也知道,这种sho off自己vocabury quantity的行为,只能说明她的rofessiona eve is not high enough,否则有本事把verb tenses一起带进来啊。 隔行如隔山,他敏锐地从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英文缩写里找到重点 “你的意思是,何双平和你们许总的关系不怎么样” “我只知道他和我关系不怎么样。” 李维多面上滴水不漏 “剩下的,我不清楚,如有需要,请咨询我司法务。” “你司法务正在被审讯,没空管你。” 朴浦泽微微笑了 “我都听说了,你们许总半个月前在会议室,当众和何双平吵过一架,还让他回家吃软饭,对不对” “我不清楚。” “你最好清楚。” 朴浦泽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 “别人清清白白,你可有案底在我手里。” “哦,案底” 李维多神情无辜 “你吓到我了,我有什么案底” “等我把证据拿出来你就凉了,小姑娘,窃听公安机密是可以被扣留的,明白吗” 明白吗 好久没人这么和她说,明白吗 女人似笑非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让他想起某种蜥蜴。哪怕笑着,也莫名有点瘆人。 而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他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麻烦先拿出证据,再来和我谈明白吗三个字。” 下一秒,她向后靠在椅背。 黑色眼珠,雪白皮肤。她眼妆很淡,是落日的颜色,眼尾轻轻扫过,无端有种天真的妩媚 “明白吗” “” 谁都知道,金融业和律所的人最难搞,一个个滑如泥鳅,使人头秃。偏偏对方还是个半大小姑娘,弄哭了他还得自己哄,太麻烦。 “洗手间隔间没有盥洗池,口大底小的杯子可以把声音放大。你随身还带了一只气球,我猜是想增加杯底和墙壁的接触面,只是没来得及用。” 朴浦泽盯着她 “越是小罪,越容易定罪。当然,这点破事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让你去派出所两日游还是做得到的,人活着就图个无病无灾,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临时审讯室里,李维多漆黑长发垂落,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 朴浦泽被她笑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此时此刻,他分明只看见她蜷缩在椅子上,小猫一样,换个场合,还有点可爱。 “所有发生在洗手间隔间的事,都是很私密的,非常私密。” 李维多换了一个姿势。 她穿着黑色长裙,这样双腿交叠而坐,脚踝就从黑色裙底微微露出一截,像风信子细长的茎 “警察叔叔,你确定想知道,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对一只粗柄杯子,做了什么” 朴浦泽“” 陈利亚“” 朴浦泽的手下小刘隔着窗户气笑了“这女人欺负我们头儿年少不更事呢。” 二十九岁年少不更事的朴浦泽,迟钝一秒才意识到她在隐喻什么,脸色一下爆红。 陈利亚没说话,只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微垂眼眸倒映着车窗外流走的街灯,隐约间居然给人一丝带着笑意的错觉。 不,这可不是单纯的欺负。 先偷换概念,再转移视线。她说的那段关于何双平的话,满是破绽,刻意到,简直像在故意剥开给警方看。 怕是连朴浦泽“刚好看见你拿着杯子从隔间出来”,也是她故意的。 所以,不是朴浦泽在给她下套,是她在给朴浦泽下套。 他抓住了她,而她反过来利用他。 小骗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可现在,她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如果他猜的没错,有了这样放飞自我的铺垫,她接下来随便抛一个理由,就能把这位不擅长对付女人的警察绕进去,再拍拍屁股离开。 “抱歉,我开玩笑的。” 果然,下一秒,女人抬起头,收起一开始刻意表现的锐利和尖刺,莞尔 “你不会真相信了吧,朴sir” “aquot 不,他真相信了。 “气球是便利店过节送的,带杯子是因为我低血糖,怕吐,要漱口,才提前用杯子接了水带进去,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测。但如你所见,我有个领导跳楼了,留下一地烂摊子,所以我现在很忙,非常忙,你找我聊15分钟,我就少睡15分钟的觉,你再不放过我,就只能和我律师谈了。” “” 说话时,她身子微微前倾,松散领口滑下一截,她也不在意。 不是那种天生放荡的不在意。 而是,她根本不在乎坐在她前面的人是男是女。他之于她,就像一片落叶,是另一种东西。 那种眼熟的感觉又来了。 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或许不久之前,或许很久之前。 但他一定见过。 朴浦泽盯了她的眼睛几秒,她回视,眼底坦然分明。 半晌,他移开视线,朝一边挥挥手 “带她去测血糖。” 朴浦泽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面向黄浦江,落日时候,是一格一格的影。她于是也像走进了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一会儿黑暗,一会儿光明。 他摸了摸鼻子,接过手下手里的手机,说 “这个女人说的话,你听见了” “从头到尾。” “你怎么看” “真假参半。” “真在哪里” “低血糖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提前服用了阿司匹林或其它含水杨酸的药物,伪造出低血糖症状。” “那假的呢” 车里氤氲着淡淡黄连木的香气,陈利亚捻着指尖一点染上的墨水 “她偷听了。” aquot怎么说aquot “空间大小不同,空气振动频率不同,所以杯子边沿和杯底碰到墙壁的声音不一样,缓慢贴着摩擦的声音,和偶然碰撞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 车里,两边景物潮水般退却,清清冷冷的光拢着他的侧脸 “但是,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在故意给你透底。” 朴浦泽皱起眉“透底” “如果不是为了透底,她完全可以直接说出低血糖的事,可她至少绕了你十分钟。她那几段话,看似在撇清自己,实则暗示了三层意思。” “这又怎么说” “第一,何双平家庭关系不睦,妻子父亲皆有伪证可能。” 朴浦泽对陈利亚的话没有任何怀疑,立刻招手,让身边警员去重审死者妻子的证词。 “第二呢” “第二,何双平人际关系淡漠,也因此,公司大部分人都不具备杀人动机,除非利益相关者。她最后强调自己因何双平的死,很忙,可d私助分属行政,而aaa分属业务,一个业务主管死亡,行政秘书为什么要加班” 细碎光芒落在他眼底 “她暗示的是,她上面的人,就是死者的利益相关者。” “真棒。” 朴浦泽说 “虽然我完全没听懂,但我刚才就想问了,那些个什么aaa,什么d,还有v,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利亚“” 朴浦泽面不改色“术业有专攻,哥们儿。” 陈利亚按了按太阳穴“伽利略。” 一个元气小可爱的声音立刻从一边传来“aaa是rrs and acquisitions,企业并购,v是vice resident,直译副总裁,但在很多公司其实只是个中层岗,d是董事总经理,最高的tite,但有资历深浅之分,aaa是并购部门,cfo” 朴浦泽“这个我明白,是首席执行官。” 陈利亚“” 玩具熊“是首席财务官。” 朴浦泽毫无愧色“对对,我的意思就是首席财务官。” 陈利亚“所以,她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在暗示,这家叫的公司,权利倾轧严重。而这家公司的总裁,是何双平死亡的最大受益方。” 这也是这个女人特别强调她是ceo d,也即总裁助理的原因是只小狐狸,还特意改变说话习惯,试图弄出一个虚荣、愚蠢、肤浅的人设,既能增加爆料可信度,又能降低被怀疑的风险。 可惜,做的痕迹还是太明显了一点。 朴浦泽踱了两步,目光慢慢凝重 “你的意思是,她想告诉我们,许尽忱是杀死何双平的凶手” 告诉 为什么不能是“嫁祸” 然而他并没有说话。霓虹浓郁的光晕,一阵阵流转过他精致的眼皮。 “不,我没有下任何结论。” 他说,细长双眸阖上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考古学家。” 朴浦泽“” 他信了他的邪。 他皱起眉,刚想开口再问两句,就听陈利亚说“刚才我说了几个字按字计费,账单给他打过去。” 玩具熊“好哒。” 朴浦泽“” 贫穷使他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我的密码原件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 陈利亚靠在黑色皮座椅上,就着曹品的手,对手机那头淡漠道 “我的管家曹品和我的狗合谋偷了你们的重要证物,你过来取时顺手把他们一起带走,关押还是拘留随意。但我只有三天后有时间,逾时不候。” 曹品、朴浦泽、狗“” “顺便,还有一件事。” “等等。” 已经收过一次账单的朴浦泽立刻警惕 “你这个还有一件事,也是按字计费” “你可以不听。” “” 朴浦泽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高冷地笑了一声 “那你长话短说,简洁为上,敢多说一个字,那那就打扰了,我自己走。” 陈利亚“13天,4个人。” 朴浦泽“这就简洁过头了哥们儿。” 车里小吧台上点着小水晶吊灯,散淡灯光落在他下巴上。 一封信件可以透露的信息,远比内容本身呈现的多,可惜少有人重视这个道理。 纸上字迹如黑色藤蔓攀爬。陈利亚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张带血纸条。他睫毛那样长,黑得像浸湿了墨水,又在阴影里氤氲开来。 “我说,这不是一场谋杀,这是一场屠杀。如果我没猜错,下一个死者,会出现在13天后。” 的心理咨询室就有血糖仪,李维多测了血糖,立刻就被放了,那个叫朴浦泽的警官还特别紧张地给她买了牛奶、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甚至还有点想搬担架,生怕她下一秒就休克死在他们警车前。 没别的,这血糖低得太吓人了。 低得让人怀疑她为什么还活着。 李维多回到办公室,转开扶手,顿了顿,才走进去。 刚坐下没两分钟,刚打开笔记本,就听门“砰”一声又被撞开,秦宋柯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张小纸条,随着她的动作,从笔记本里滑落出来。 材质像再生纸,又比uji卖的再生纸粗糙一些,上面印着一串杂乱数字,两个一组,斜杠隔开,没有小数点。第一行前半段是21,53,54,54,12,5421,53,54,54,12,54,后半段逆着光。 边上还手写着一些草稿,不像报表,也不像股价数据。 字迹错乱,像黑色藤蔓攀爬。 秦宋柯只瞥了一眼,抽出她手里的黑色钢笔,拉着她风风火火往外冲 “快快快,今天上午行程变了,许总马上要出发和安泰的周川总见面,现在正是滚石上山、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功成不必在我而功力不必唐捐,算你帮帮我,跟着他去吧。” “” 她被秦宋柯拉着往前跑 “这个项目不是交接给了张纯” “不行,许总把她赶出来了,说她的香水像猴子的粪便在路上走。” 李维多“” 这个比喻确实非常许尽忱。 “徐生呢” “嗨,别提了,我看他脸色发白、印堂发黑,从许总那出来后就开始掉眼泪,一路哭到洗手间,现在正抱着马桶边哭边背会计准则,这个状态怕是跟不了。” 李维多“” 秦宋柯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帮帮我吧,我等会儿还要去警察那儿被问话。大不了我把我上个月进的股票割几只给你啊,你回家烧香拜拜马云、索罗斯和巴菲特,说不定就涨了一个亿呢。” 李维多“” 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个亿。 这是秦宋柯发现的秘密了他们的总裁独特的撒娇方式,就是花样召唤李维多。 当他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时候,潜台词,就是让李维多赶紧滚过来。 傲娇总裁,在线撒娇。 只是他撒娇的表现形式有点诡异,非嘲即骂。李维多就像万能灭火器,只要看到她,许总的火就不会再发到他们身上,因为全转移到李维多身上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维多每天和许总出双入对,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有暧昧。 如果一个男人,每天按三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骂出血妈嗨,那么他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去吧,李卡丘。” 秦宋柯想着,脸上就不禁露出慈祥如老母亲般的微笑,把她往总裁办一推 “任务是艰巨的,决心是伟大的,报酬是没有的,奉献是必须的,我们是靠你的。” 李维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她没有近视,但大概是电脑看多,眼睛见光会刺痛落泪,某天发现戴黑色隐形使症状减轻,后面就一直戴着。 李维多走到总裁办公室,没看见人,又转到办公室后他的私人房间,又看到那架钢琴,停在空旷大厅中央。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套利人,十九岁之前对金融一无所知,他父亲请来金融教授一遍一遍重复,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股价跌破10日均线,行情就会变坏。他有钱,却厌倦资本,他只学得一手不怎么漂亮的贝多芬,却幻想成为巴赫,要朝这条道路的巅峰而去。 然后这条路坍塌了。 十九岁之后的他,仍然在弹钢琴。 只不过是,强迫自己把黑白色琴键,换成了股票和债券而已。 许尽忱站在落地镜,修长手指正扣上最后几颗扣子,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她说 “怎么又是你” “” “不是让你今天都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就这么喜欢往我眼前窜” “” 他把所有人都骂走了,除了她倒了血霉,还能有谁 没一小会她就把文件按签约顺序依次摆好,分门别类放在黑色小手提箱里。他扣扣子的间隙,她已经从衣帽间挑出颜色匹配的鞋放在他脚下,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许尽忱整了整领口,李维多立刻双手递上领带。 他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只是仰起下巴。 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用的手下。他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这不是什么长年累月培养出的默契,而是天分,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具备领悟他的天分。 大到决策时的配合,小到翻一页钢琴谱的动作。 如此契合。 就仿佛,她天生为他而生。 他身高还算可以,李维多抬起头才到他鼻尖。她绕到他面前,格纹领带缠绕在她的手指,慢慢变成一个漂亮的领结。他眼角盯着她熟门熟路地拿出他惯用的香水,两根手指沾了一点,点在他袖口,抹到手肘。 乳香和黄连木。 还是她被迫跑了十五公里去一个沙龙小店里帮他挑的。他要买香水,却又不说要哪支,她只好凭自己喜好来。为了符合他自恋的性格,特地挑了一支没什么知名度还偏贵的。 结果买回来后,许尽忱不、报、销。 这是什么神仙周扒皮老板早知这样,给他买瓶100块钱的ck one打发了就好了啊,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讲究香水。他只要不臭就行。 许尽忱看着她就这么转身去拿手提箱的背影“你除了工作不上心,脑子不好使,现在连打个领带也这么敷衍吗” “” 她一点脾气没有地转过身,靠近他,重新把已经很完美的领结摆正一遍,又用两根手指压着布料,顺着他的胸膛,把不存在的皱褶压平,这才看着镜子对他说 “这样可以么” 她的手指离开他,像一片落叶离开枝丫。 许尽忱好一会儿,才差强人意地“嗯”一声。 “勉勉强强。” 许尽忱临时改换的地方非常偏僻,李维多跟着导航,一路开进山林好几公里还没到达目的地。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路延伸进不可知的深处。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起风。 两旁的树叶沙沙响,这已然不像一个商业会谈的地方。厚厚落叶间散落着好几十尊石雕佛像,破了一半的释迦摩尼、绿度母和摩诃萨七歪八斜,已是断壁残垣。但看石头被抚摸出的光洁程度,少说也有百年。 更奇特的是,这些佛像明明地处长江以南,却都身量精瘦,就连“摩诃萨”,也就是俗称的“弥勒佛”,也不见垂乳和肚腩。 这是藏传佛教的特征。 有不大靠谱的说法,佛像垂胸露乳的风气源于唐,武则天承袭皇位后,想统合皇权和神权,刻意弱化了神明的性别。 这几乎是在深山老林里了。 李维多眼观鼻鼻关心,并不多问。她方才到山路三分之一时,路边有特勤逐一核对身份证和车牌号。她没带身份证,好在许尽忱是,勉强放行。车启动时她眼尖,不小心看见特勤腰上挂着一个枪袋。 真是个惹不起的山主人。 但说稀奇,也谈不上。她以前接待某个行长,警卫员就配枪。资产或人,如果的确重要到需要保护,可以申请特批枪支。前几年甚至有保安公司也提能供配枪保镖服务。 “再开十分钟,有个茶馆,在那停。” 许尽忱坐在她后面,神情带着不耐烦 “这山是私人占用,山顶是主人居所和私藏馆,今晚有一场小型私人古董拍卖。” 哦,古董。 古董和艺术品,对于资本,不过是规避风险的另一种手段。 这个市场可没有什么证监会、银监会,就算把它炒高几千倍,也不违反任何法律。别觉得几千倍很夸张,曾有龙陵出土的黄龙玉,八年被炒到一万倍,上万亿的合法洗钱泡沫资产,稀释的都是底层社会财富。 这是个监管空白的市场。 某种程度,比金融疯狂。 许尽忱的父亲是个失败的古董收藏夹,许尽忱本人对古董没有偏好,但在套利人眼里,古董只是另一种债券,没有喜好之分,只有盈亏之别。眼看大盘就要撑不住2500个点、连房价都开始断崖式下跌,他总要给自己多备几只会下蛋的鸡。 狡兔三窟,虫有百足,才能死而不僵。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帮人洗钱。 毕竟古董是太容易的洗钱手段,容易到都没什么含金量。明成化斗彩鸡缸杯再好看,贫穷文人也掏不出28个亿把它摆在家里。炒高它价格的不是文化,是资本,给它掏钱的也不是历史,是商人。 所以历史和文化,从来不是古董的本质。 古董的本质,是用古董洗钱,不违法。 李维多笑了一下,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明知故问道 “许总,您什么时候也开始玩泥巴了” “谈不上玩,保命而已。” 许尽忱摘下眼镜,用领带擦了一下 “这次我入场券只拿到一张,你不用和我上去,开车就行。” “好。” 她太了解他,他此刻语气虽然平静,其实是不高兴的“只”这个词,透露出他曾想帮她拿一张可没成功,说明这场拍卖会虽“小”,但至少比他许尽忱高端,让他自尊心受挫了。 她早两年还会揣摩他的心思顺毛,但现在,什么都懒得做。 “那等会儿,我在会场外等您” “等我” 他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怎么等坐着等躺着等” 李维多“” 直觉告诉她,这道题怎么答都是送命题。 于是她谨慎地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艰苦的 “那我站着等” “然后你就可以浑水摸鱼” 果然,他“呵”了一声,开始指指点点地给她布置家庭作业 “我付你工资是给你干站着用的到时候你自己找块石头当桌子,把证券分析前二十章用手抄完,抄不完不要见我。” 李维多“” 她之前跟着许尽忱去过几家开在山里的店,有市无价。但这家开在山里的茶馆颇有点不走寻常路,后院居然还养着几只鸡。 隔间只有蒲团,没有椅子,李维多跪坐在许尽忱身边,想到那本厚厚的证券分析,难得有点生无可恋。茶艺师上来为两位大佬泡茶,刚把茶叶罐端上来,就听许尽忱说 “你下去。” 茶艺师“” “我的助理很会端茶倒水。” 他冷漠的脸上透着不耐烦,朝李维多扬了扬下巴 “还不过来你也只会端茶倒水了。” 李维多“” 这使唤丫鬟的语气,连对面安泰老总周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带的美艳女秘书同样跪坐在他身边,但整体氛围就比他们这边好太多,至少人家能自由拿起手机接收信息,还能和自己上司开开玩笑。 而当李维多拿起手机,想回复一下秦宋柯工作问题的时候,许尽忱就冷冷地看过来 “上班时间玩手机” “我在和秦总汇报工作进度。” “我就坐在你身边,你却要和秦宋柯汇报进度”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他是一把手,还是我一把手是不是我也要和他汇报一下进度” 李维多“” 正巧窗外的鸡咯咯咯地叫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还好周总和许尽忱是旧相识,要是来个不认识的,指不定今天的生意就谈不下去了。这都是什么神经病啊。 许尽忱接过李维多泡的茶,凉凉地睨了她一眼 “我有一个做vc和aaa的客户,需要筹集资金,但他债务太高,不能得到投资评级,我想公开发行一种高收益原始债券,帮他融资,你干不干” 周川稀奇“你公司也有这个业务吧,自己不能做” 许尽忱撇掉茶叶里她没撇干净的浮沫 “资金不够,行业严冬,比不上你们有靠山。” “你要喊穷,谁敢喊富我记得你刚把一批不良贷款打包成a级债券卖出去,空手套白狼,等风声下来,多少人一夜破产,他们亏多少,你就挣多少。” 周川被他逗乐了 “许尽忱,人血馒头咬在嘴里,你居然还敢说穷” “不良贷款” 许尽忱有趣地笑了一下,又看向李维多 “周总说,我们把不良贷款打包成a级债券,吃人血馒头,小李,你怎么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小李“” 不是,她是行政助理,会端茶倒水就好,这种专业问题和她打什么边为什么突然cue她 她全程微笑“二位还要加茶水吗” 许尽忱“除了泡茶,你别的都不会了是吗” 李维多“周总和您说笑呢,债券评级是评级机构评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产品千万条,合规第一条,市场怎么定价,我们就怎么卖。口碑一向良好,品牌价值可比违规收益值钱多了,许总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才怪。 听见她帮他说话了,维护语气还算明显,勉强合格,许尽忱这才放缓了神色。 但还是生气,开玩笑,他可是许尽忱,他培养她一个花了多少力气员工要多少有多少,他并不缺一个还算优秀的手下,可她为什么不能主动一点非要他鞭打一下,她才肯往前走一步她就懒成这样 “得了,评级机构就是金融家门下走狗,走狗门下有什么好狗” 不是评级机构和金融机构联手,故意抬高评级让散户买套,美国次贷危机也不会到后来那种规模了。 周川笑了,朝她举杯 “我不信评级机构,我只信金融家,我也不敬评级机构,我只敬金融家。” 李维多眼里漾起笑意,刚要以茶代酒和他碰杯,许尽忱一伸手夺走她手里的杯子,自己一饮而尽,冷冷地看着周川 “你是来谈生意,还是来敬酒生意还没谈成,你就敬酒” 周川、女秘书、李维多“” 院子里的鸡再一次咯咯咯地叫起来,场面又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周川总是一个有气度的人,很快打圆场 “你想我做什么帮你承销” “你给我几个点的承销费” “2。” “4。” “25。” “25我人工费都不够。” 周川抖抖烟 “许尽忱,人血馒头大家吃,你不能总想着一个人挣钱。” “那就3个点。” 雪茄烟量大,包厢很快烟雾缭绕。李维多自己烟抽多了,闻到这种极品雪茄,嗓子里就有烟瘾慢慢上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她忍的很好,从不在工作时抽烟,以至于连认识她多年的许尽忱也不知道她会抽。 许尽忱瞥了一眼她的眉头,伸手把周川的烟抽出来,在木桌上按灭了。 周川抢他的钱,还抢他的烟还有没有人和人之间基本的尊重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想再争取一下。 毕竟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有曙光。刘强东那百分之四还是多少的股份,不就是在京东上市前五分钟还是一小时拿到的么 “许总,我爸后天出殡呢,你不给我爸刷个火箭、礼物什么的,多给点抽成总要吧” “是你爸出殡,又不是我出殡,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许尽忱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3个点,你爱做不做,你不做,我后面还有的是人排队等。” “” 话谈到这就谈不下去了。但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周川忍不住想去口袋里摸烟。想起方才许尽忱掐他烟的动作,又作罢。 “3个点就3个点。” 半晌,他把熄灭的烟头咬在嘴里,用牙齿磨了一下,烟草的气息扎进咽喉,苦味弥漫开来 “但是这半个月不能做,我爸刚过世,葬礼事情杂,家里乱成一锅粥,一下腾不开手。” 闻言,许尽忱“呵”了一声 “你爸爸过世,和你挣钱有什么冲突” “这是什么道理” 饶是周川也瞠目结舌 “我是他儿子啊。” “儿子又如何” 许尽忱神情没有一丝波动,语气中也没有半分哀恸,只淡漠地抿了一口茶水,手向后虚虚搭在她肩膀上方 “周川,你是个套利人,不是殡仪馆职员。半个月,就按5个点算,损失也在千万。你好好掂量一下,哪个爸爸,值得这么多钱。” 去世的毕竟已经去世。往好里想,他父亲的尸体至少曾有机会比肩千万资产,小门小户则更加悲哀,多的是为闹一点钱,把亲人尸体横在单位门口,六月天里慢慢腐臭,一生辛苦、一生尊严,比不上,几万块钱。 上帝说错了,贪婪不是原罪。 贫穷才是。 签字不过一杯茶,小周总告辞,许尽忱看着他美艳的女秘书婷婷袅袅站起来,身上某大牌希腊祭司风裙子把身段衬托得一览无余。而她的眼睛看着小周总的时候,就像初秋的潭水,盈盈带着三分情意。 他忽然转过头,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小助理。 后者正在见缝插针地悄悄给秦宋柯回消息,一个眼神都没分出来给他。 还以为他没、看、见。 突然感觉身边空气凉了的李维多“” 不是,他又哪根筋搭错线了 她的老板许尽忱,保持着这种让人害怕的眼神快半分钟后,终于高冷地开口 “你平时定制衣服的是哪一家寿衣店” “” 李维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黑的装扮 “就是随便一家小店,您对寿衣有兴趣” “不。” 许尽忱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她每天如出一辙、明显没花一点心思的黑长发黑长裙黑鞋子,和苍白的小脸。 很好,很好,她在他面前居然敷衍到连腮红都不打了 他不用她像别人家的秘书那样,知冷知热识情知趣,懂得把水杯喂到他嘴边而不是他手上,懂得把菜夹到他嘴里而不是他碗里她是他的特助,怎么能对他这么不上心 还有没有一点基本职业素养 许尽忱沉下目光,眼神不善,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我没兴趣。我只想去把它收购了,然后让它永远做不成寿衣。” “” 他们谈的时间稍微超过了一点预计,这边结束已近黄昏。许尽忱自己开车上去,她留在后面开增值税专用。 虽然她的穿着刚被老板diss,但凭心而论,衣品不差,至少当她这样站在窗前,两层青山、一抹夕阳,淡薄光晕落在她侧脸,就有一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今天风有点大,西面暮色沉沉。 李维多穿着单薄长裙,寒气从皮肤侵入。这里实在偏僻,茶馆结账系统简陋得像超市收银机,收银员要一个一个地输信息。就在李维多百无聊赖地等待时,他们头顶的木质吊灯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啪嗒”一声,不知哪里的开关跳了闸,整个大堂一下子黑下来。 茶馆老板娘是个老太婆,大概有两百岁,扭着竹竿身躯朝楼上喊 “这天杀的空气开关又跳闸了吗” “么四哟” 楼上的老爷爷带着一口浓厚的方言,像农业时代隔着田野比嗓音般,朝楼下扯着喊 “你个居头,是线烧掉了哦” 两人开始中气十足地吵架,很恩爱地样子。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拍卖会时间不长,她要提前把车开过去等待她的处女座老板,实在没时间等他们完成爱的互动。 “我来不及了,先报价,我留个地址给你,你明天把顺丰给我。” “也行。” 收银员是个半老徐娘,头上斜带一顶毛毡帽,面上一点淡妆,眉目美得让人忘记她的年龄。她边听着身后两个老人的骂战,露出一点有趣的笑容,拿出计算器,边按嘴里边念叨 “四杯白毫,一杯185,优惠乘085,一盒鹅梨帐中香,357,九五折,两碟桂花茶饼,一碟68,一碟水晶凤爪76,抹茶茶点两盒,一盒96块,珍珠糯米鸡四份,699一份,促销九五折,玫瑰焦糖酥48,不对,是49,所以总共是诶,ihone不能单个删除的吗” 她按了一个c,结果把所有数字都清除了。抱歉笑笑,正要重新计算,就听身边一直在垂眸发信息的李维多,头也不抬地说 “。” “诶” “我说,总价是。” 女人直起身来,老人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年纪看着比她孙女还小一些,脸只有巴掌大,非常瘦,伶仃得像没福气的样子。 眼白干净,瞳仁被隐形放大,黑得可怕。映着窗外喷薄的日落,不显热烈,反而带着一点不清不楚的、臆想般的距离感。 她随手扯了一张餐巾纸,写下公司保安收发室的电话号码。现在快递隐私保护太烂,留名时顺手写了“李可可”。 她家猫的名字。 “我先把钱付了,你之后核对要是不对,再来联系我,好吗” 老太太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能算得这么快。 黑裙女人已经提了自己的包,转身走进窗外绯红的薄暮里。 她付账时已耽搁,车又被许尽忱开走,按阶梯上山估摸着要半小时,要是他出来时没看见她算了,这个场景有点血腥,还是不要多想。 李维多看一眼脚上细跟高跟鞋,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从这往上,似乎有一户人家,青石小径上有行走的痕迹,十有八九是佣人抄的近路。 满山的桂花。 每走一步,桂花就被揉碎在她脚底。 她不知走了多远,绕过一丛巨大的橡木,忽然出现一堵坍圮的围墙,青灰砖缝里青苔交织,攀爬大朵英国月季。 李维多抬起头,看见一间古朴庭院。 墙高过她肩膀,只面有一座小屋,杂草丛生,满树金黄山桂下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一杯冷茶、半副棋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这样斑驳荒芜,却又这样美。 她好像走进张岱的夜航船,南窗下安放着古怪的太湖石,庭院里种满秋海棠、西溪梅、西番莲和大牡丹。 或许是花香太浓郁,明明是只个不起眼的老房子,她却停驻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会在住在这么偏僻地方,大概是这户了不起的山主人的哪个精致的老佣人吧。 李维多敛下睫毛,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她包里手机,细不可闻地震动了一下。 她忘记今天起风了。包又大又深,她干脆把东西都倒出来,刚找到手机,一阵清风忽然拂过山岗。 许尽忱和周川今天签的合同,和银杏树的叶子一起被风高卷而起,她伸手去抓,薄纸却从她指尖掠过。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许尽忱的合同,轻飘飘落进墙那头的庭院里。 李维多“” 这个院子自成一派,她转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入口。 如果许尽忱知道她把合同弄丢了 算了,这场面更血腥了。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 山脚下有持枪警卫,但一个佣人房应该没有这么严格毕竟她刚才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监控器。 她盯着那堵人高的砖墙,忽然踢下脚上高跟鞋,后退两步,向前跃起,双手撑在粗糙墙顶,正要帅气越过然后被银杏树挂了一个踉跄,狼狈翻落在厚厚落叶上。 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丛林里几尊摩诃萨和绿度母,静静地看着她。 书房窗子开着,博古架上零零总总摆着一些古董,不仅有唐宋的瓷器,还有西域的佛头、希腊的杯盏,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 大概都是赝品。 因为她认得这些东西,如果全是真的,那这个房间光摆设的总价值,就可能比许尽忱半家公司还高。 拜托,谁会在房间堆着这么多钱,还能让她这种弱鸡一翻墙翻过来 合同被窗前一根枝丫挂住,比她高了一臂距离。她踮脚去取,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缓慢的 笃、笃、笃。 手杖的声音。 她一惊,刚想躲起,就听“吱呀”一声,窗门正对的一扇木门,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推开。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胡桃木制的黑色手杖放在手边。屋里点着黄连木的熏香。 李维多心脏差点停跳,以为被抓了现行,却见进来的男人,视线只是清清淡淡地掠过她,然后就像她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在壁炉边坐下。 他垂下眼眸,翻开眼前的书。 这是 李维多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用手指一点点触摸纸上凹凸不平的文字。 这是上午发现她偷听的那个盲人 他从进来开始,手中的木质手杖就像摆设,走的每一步没有任何迟疑。 连手杖每一下敲击地板,都仿佛教堂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人心。 他坐下、端茶、翻开书,动作行云流水,举止间隐隐带着的从容不迫,反倒像一个中世纪或晚清的古老贵族。 金融行业毕竟一半是服务业,挑员工时对相貌多少有点苛刻,尤其是许尽忱,苛刻到他哪天金融做不下去了,可以直接把公司当白马会所开,要扫黄打非煮鸭子的那种。 但她仍旧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侧影。 她捏着合同,抬脚,打算悄悄撤退。 可她步伐还没落下,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听男人极淡极轻的声线,在万籁俱静中响起 “谁在那里” 李维多“” 她好像明白了,在卫生间里,他为什么能发现她。 这德国黑背犬一般的敏锐,使她僵在那里,不敢再动,可男人已经放下书,拿起手杖朝窗边走来。 他终于抬起眼。 清风拂过山岗,落日正浓艳。寂静的、寂静的山林,李维多穿着一身黑裙,赤脚站在一丛金色桂花下,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就这样,直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怎样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凉而深的眼神,仿佛天生比常人少了几分七情六欲。 落进他,像落进一池深秋的潭水,又冷又清。 他站在窗边,身影修长,本来只与她隔着几根手指的距离,此刻又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满室的桂花香中分辨什么气息,一点点凑近。 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唇角几乎碰到她的唇角。 这种姿势仿佛不是要寻找她,而是要亲吻她。 他和她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落下的青灰,能看清深深浅浅的薄暮,是怎么样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倒映进他漆黑的眼眸。 浓郁的澧艳。 像毛笔蓄满墨水,满得承载不住,要滴落在她脸上。 李维多怔在那里,下意识屏住呼吸。 风从山谷那边吹拂而来,满树桂花簌簌而落,她赤脚站在那里,手心都是汗水,眼看就要“亵渎”到这个漂亮男人,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住。 房间里老式的发条钟“咔哒”一下转过整点。 七点了。 他单手扶着窗台,从上面拈起一朵方才落在他手上的桂花,垂眸站了一会儿,随意把花拂落。 房门合上,他转身离开。 李维多“” 一切发生不过几分钟,她看着落在自己裙摆上的一朵小桂花,又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湿透,凉飕飕的。 可她到底是怎么骗过他的 他都听到声音了,为什么还会到底是怎么发现窗外有人 丝丝缕缕的熏香散逸出,她翻开手掌,忽然明了。 是黄连木。 entisque。 他不是听见她的声音,而是闻见她的气味。她给许尽忱挑的香水,是haedon出的一支叫entisque的小众香,烟熏感的黄连木。早上她用食指点了一些抹在许尽忱袖口,于是香味停留在她指尖,被他察觉。 但这只香水的香气,和他房间的熏香实在太像,他无法确认她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当年没有真的买一瓶ck one水打发许尽忱,否则今天还如何拯救自我。 但这种逆天的嗅觉和听觉 果然是稳坐警犬第一把交椅的德国黑背吗 她凭着之前一瞥的稀薄印象,隔着袖子,尽力把棋子复原。一路飞奔,抢在许尽忱出来前赶到地点,刚换好车里备用平底鞋,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庄园里走出来。 正是何壬羡的男友,王元。 王元也看见了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定了定神,想要朝她走来,步履却有些不稳,似乎在极力遮掩紧张。 紧张 看见她而已,他为什么要紧张 还有,连许尽忱都没有办法帮她多拿一张邀请函,他一个小小v,居然还能从拍卖会里面出来 可还没等她细想,许尽忱已经一脸阴沉地来到车前,他脚下带风,“嘭”一声关上车门,戾气重到她的天线都在颤抖。 树叶受到振动,簌簌落下。 他还没坐稳,就盯着他的小助理,阴沉沉地说 “证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稿抄完了吗” 李维多“” 她今天是过不了这个梗了是吗 明显感觉到饲主心情不佳,李维多乖巧地夹紧了尾巴 “开花了一点时间,我明天早上就抄好拿给您。” “明天明天你居然来上班” 他掀起眼皮,凉凉地说 “这可不得了了,你不是很厉害,要翘班要闹革命还要翻天吗怎么,怂了,不翻了” “不敢翻了,现在只想跟着您学习。”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 “学习使我奋进。” 许尽忱“” 李维多生怕她这个奋进学习的劲头,会让许尽忱再说出什么“那就把证券分析后二十章也抄完”之类的话,赶紧转移话题 “今天的拍卖会好玩吗” 好玩 许尽忱“呵”了一声,没接这个话题,只闭眼遮住眼底的嘲讽。 古玩和艺术品市场,不过是金融的衍生品,是圈钱的另一种形式。他这个单纯到连十以内加减法都做不熟的小助理,怕是完全不能了解,看似简简单单的古董交易,到底能黑暗到什么程度。 晚上短短一个小时,类似密封递价式拍卖,现场投递、开标,都在无声中进行。他坐在那里,就按起拍价,流转过的成交额就几乎抵得上他一半身家。 更别提暗里。 但没有人知道,那些钱,是从何方来,又会流向哪里;没有人知道,那些所谓的藏品,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知道,那些拍的人,到底买的是古董,还是钱币本身。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山主人哪来这么多珍藏,一个个流水一样摆出来。而如此大额的成交量,他甚至都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毛还没长全的管家样男人出来盯场。 仿佛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钱流进又流出,都是过眼烟云。 真是让人难堪啊。 流转的车灯一阵阵晃过他的面孔,车里寂静,没有人说话,他的小助理专心地看着前方,方才乖乖许诺了他,明天要来上班。 真的乖。乖得不行。 让人心都忍不住软下来。 许尽忱看着她的侧脸,下巴尖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配上一身黑裙子黑鞋子,有一种马上要参加葬礼的肃穆感。 他勾了勾唇,今天一晚上没能达成目的的戾气,好像也慢慢化解开来。 许尽忱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半晌,用手拨了拨她长发的尾巴,轻声说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穷” 她的长发又软又凉,握在手里,像一条丝缎。 “难道是背着我,买了别人家的股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李维多“怎么会。” “不许瞒着我买别人的股票,我必须是你的信托方。” 许尽忱长腿叠在她身边,懒散道 “这样你买亏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兜底。你也不必在意股市下跌多少,投资的思维必须要转变,维多,只盯着眼前的涨跌是没有前途的,就算你持有的股票下跌35,但如果市场下跌了40,你的相对收益还是赢了。” 李维多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拨她的头发 “真的很想休假” 李维多睡意一波波涌上,眨眨眼,让自己清醒,配合他表演 “不想。” “说真话” “有点想。” 他坐在车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向来非骂即讽的语气,难得地带了一丝温柔 “想去哪休假” 她哪都不想去。 旅行这么奢侈而有负罪感的事,很多年前已经和她没有关系。 “我想去的地方超多的。” 李维多弯起眼眸 “哈塞克斯坦啊,吉尔吉斯斯坦啊,乌兹别克斯坦啊,塔吉克斯坦啊,巴基斯坦啊” 许尽忱“” 巴基斯坦你个头啊。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头。 山间的秋天来得比山下迟,夜晚凉得却早。小庭院里,窗檐下挂了一盏银灯。棋盘还是那副棋盘,银杏还是那株银杏,只是树下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对面却坐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看上去分外不协调。 月亮升上上岗,他半披着一件轻薄长衣,坐在桂花树下,面前放着一盏茶,一副棋,正在自己和自己打扑克。 是的,他无聊至极的时候,会自己和自己打扑。 还只打德克萨斯扑克,一份两张起手牌的组合列表,三分钟一局,每局至少五十次博弈,左手和右手下注。 曹品每次看见自家少爷开始打牌,就觉得心情十分难以描述因为他不光是打,他是真的下注,左手要和右手要算钱的那种。 都是什么可怕的鬼习惯。 花间里还有零星几只流萤在飞,不知哪里的草动了一下,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又杂又乱,惊得半只山雀从树里飞出来。 来人吊儿郎当地在他面前坐下,顺手把玩具熊拎起来,扔到地上,又拿出一个方形的木盒,放在他面前。 玩具熊“” 您的伽利略需要抱抱。 “你要的东西,秋平衍让我帮你带来的,我今天在我小区遇见我偶像朴浦泽了,他还和我打了招呼,说让你把什么证物让人送到他那儿去怎么,又有人死了” 在知道朴浦泽幼儿园时居然敢把陈利亚这个大杀器当成女神告白,这个人民警察就成了他心中永垂不朽的偶像。 斗士这才是真正的斗士 武松打虎都不带这么勇敢 石桌上黑白棋子交替,扑克牌散乱落在棋子间。男人抬起一直未动的指尖,李现这才看清,他指下是一瓣落下的桂花。 他指尖慢慢摩挲着那朵小小的花苞,不答反问 “检查报告出来了” “出来了。” 李现说 “不过这几年你还没摸清规律么你这是奇葩性失明,开心它就会好,不开心它就不好,你要一下开心一下不开心,那它就一下好一下不” 陈利亚扔下一张牌。 “” 李现尾巴逐渐乖巧,迅速严肃专业道 “你的中央动脉栓塞已经在溶解,按近期恢复情况,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四五个月就能完全恢复虽然我觉得,这个医生并不知道你失明的真正原因。” 不只是这个医生。 动脉栓塞不过是搪塞,他的失明没有病理原因。 可若说是心因性导致,他的心理测评也同样完美,连一个已不再出诊的心理泰斗都曾评价,说再没看过比这更强大的灵魂。 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并不急。 除了刚失明那几天,他不知为什么老想着飞越疯人院不,医院,之后他就一副冷帅遗世独立拽要和导盲犬o一辈子的样子,五感各种开挂,逆天得不行。 但“开挂”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他从未靠运气,获得一切。 一种感官丧失后,其它感官会出现弥补性增强,却并非突破性改变。但人的听嗅觉本身是被低估的,可以区分的气味,以万亿计算,哪怕只有几个分子也能闻到,只是,进入不了认知加工系统。 但通过大量枯燥、重复的练习,可以强迫自己尽量降低感知阈限,通过双耳效应和嗅觉线索,重建一套视觉之外的定位规则。 所以,他与其说是靠感官存活,不如说是靠推理存活。 他用推理替代眼睛。 陈利亚把桂花夹进书页,目光终于落在李现带来的盒子上。 方盒里是一个小小的玻璃杯子,古罗马四世纪鸟笼杯的风格,杯体上用阴雕的手法刻着一个女人,夜色暗淡,他只能大体上看出是一个女孩。 眼皮微微垂下,双手交叉胸前。 纤细、苍白又弱小。一种发育未完全的美。 李现无端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无奈那个时代的雕刻艺术实在太抽象。他家就有个类似的古罗马土陶,他父亲的藏品,上面刻着埃涅阿斯奉与腓尼基女王狄多相恋,却为复国抛弃狄多,女王挽留不住爱人,自焚而死。 这个杯子,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值得他花这么大代价 毕竟,他的朋友陈利亚,真是他短暂人生中见过的最聪明也最难伺候的男人。上天给了他正常人五倍容量的大脑,也给了他正常人五倍可怕的挑剔。 陈利亚漫不经心的动作,让李现看得胆战心惊,恨不得用手在他下面捧着,生怕这个价值千金的杯子一不小心就成了渣渣。 那他就不止愧对他还没死去的爸爸了。 他还愧对一带一路和世界命运共同体。 拜托,这杯子可是国宝中的国宝。国宝到卖方不肯卖给他,他就能开拍卖会,把卖方存放在他这的艺术品一件一件卖出去,卖方什么时候肯卖了,他就什么时候停下。 大概是早先的委托合同不够规范,有漏洞可循。 这种威逼真的是,非常爸爸了。 但陈利亚爸爸是不可能给他倒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李现只好委屈巴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明明看不上古董,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代价,买下这个杯子” 为什么 陈利亚修长手指,从少女的脸颊上轻轻滑过。 山间挂着一轮月亮,满室香气里,他抬眸望向小花园人高青灰色的围墙,半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见过幻觉吗” 李现一时没听清楚 “什么” 说话间,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忽然无声地从一边浮现,接过陈利亚手里的杯子。李现一抬头看见曹品的脸,惊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顺便就忘了自己正在问的问题。 “明天在这个院子旁边安上针孔监控器。” 陈利亚移动一张牌 “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少爷原先坚持不让在自己的书房旁边设监控,那么多珍宝毫无保障堆在这里,简直让他愁白了头发。 曹品躬了躬身,压制住喜极而泣的心情,看到陈利亚放下杯子,才又轻声说 “少爷,今天拍卖会上,有两个代理人把一尊琼肯三世唐石灰石雕彩绘菩萨立像价格炒高两倍,支票当场交付,我觉得不妥,回头查到其中一笔银行流水显示,钱款5流向一家灯具公司。” 菩萨立像灯具公司 “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会特别和我提出来,说明这家公司的营业报表或账户出了问题。” 陈利亚扔出第二张牌,也不看他,只淡淡道 “曹品,你放别人的古董,进我的拍卖会洗钱” “是我的过失。” 曹品这回不敢把责任推给狗子了 “我追踪了这家灯具公司名下相关户头,发现它在香港和几内亚都有账户和存单,但并没有几内亚相关业务。这件东西是李现少爷姑妈拜托,她上月刚回国,专业与金融无关,那两个代理人也是收到我给她的邀请函才能进来。” “什么叫我的姑妈我什么时候有姑妈” 李现一脸茫然道 “不是,我居然有姑妈” 曹品说“上周还和您一起打了两场麻将。” “她是我姑妈” 李现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逐渐苍白 “天啊,我以为她是哪个夜店公主,童颜胸大腰细,和我已经从良订婚的初恋情人井空姐姐长得很像,我还摸了她一把腰我居然差点嫖了自己的姑妈” 陈利亚、曹品“” 李现恍恍惚惚“暧昧使我受尽委屈。” 虽然这么说有失管家的风范,但他还是要说,这要是他孙子,他早掐死了,根本不会留到现在增加这个世界的碳排放量。 曹品咳了一下,继续说“那两个代理人,一个叫王元,一个叫” 陈利亚落下一枚棋子 “这种小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需要告诉我。” “是。” 小庭院终于回归了寂静。 嘈杂声随脚步远去,这才是他所习惯的世界。永恒的寂静。在这个世界里,山是倒立的,水是沸腾的,棋子是冰冷的,纸张是割裂的,真实和不真实交织错乱,从未有过真相。 茶水丝丝缕缕的烟雾,在月色下浮起,带着未散尽的温度。 多么无趣。 冷的东西,热的东西。 活着的东西、死去的东西。 多么无趣。 可他也曾见过幻觉。那幻觉如此逼真,逼真到就像那丝香气,那丝除了院子本身气味和黄连木,还存在他鼻端的,第三种香气。逼真到他以为自己终于遇见了所谓的“真相”,遇见了“光”。 不是他盲,是世人皆盲。 而一旦你见过了“光”,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它。 他执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他的记忆从不出错,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空的。 可是他的棋子,却落在了另一枚棋子上。 冰冷棋子相互碰撞,空旷山间有风而过,月光疏疏落落地流淌在他指间,黑白棋盘停止厮杀。 他垂下眼眸。 一朵小桂花,今天第三次落在他手指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在a股收市已经跌破2016年最低点的时候,许尽忱的丧心病狂已经跌破了底线。他们晚上十一点才回到g市,他居然强迫她跟他去吃了一顿凌晨的日料,然后接到了一个券商项目临时抽资,她又被迫跟着他回家,通宵工作三个小时。 而第二天要出差,所以她还不得不回家收拾。许尽忱坚持要她开着他的王健林款迈巴赫6敞篷版豪车回她破败的、逼仄的、根本没有停车位的家,然后然后第二天早上七点再开车来接他。 李维多“” 做人好难。 院子门口被堵了,她从窗边桂花树上翻过去。小公寓灯火通明,音箱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死亡摇滚,她的朋友何壬羡穿着灰狗大拖鞋,踩在沙发上,披散着一头海藻长发,正白素贞化形一般狂乱地扭动着腰肢。 而她另一个室友郑阿二坐在餐桌边,正在放英国民谣。 小客厅就像左边和右边打擂台,左边克里斯加诺轻轻唱“山坡上的小盒子小盒子啊小盒子,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而右边在用破嗓子声嘶力竭地呐喊“死亡是永恒的宁静,而生意味着战斗。” 李维多“” 做人真的好难。 到底有没有人记得,现在是凌晨两点 她在门口站了两秒,又看了看手表,最后走到柜子边拿出一瓶上次喝到一半的酒,灌了一大口,才压下把这两个活宝都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冲动。 一天一晚不睡,其实还好。许尽忱工作狂躁症发作的时候,她陪他连续加班60个小时都是家常便饭。 只是她一天没吃东西,胃在冰冷中隐隐作痛,却没有任何食欲。 酒精顺着食道往下滑。 没有烟了。 客厅很小,她咬着食指关节,从何壬羡的手臂下穿过,何壬羡终于注意到她,带着点醉意扑倒她身上。她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郑阿二,开始在整个客厅踢踏着转圈圈。 李维多“” 郑阿二“” 郑阿二是一个作息混乱的医学生,和何壬羡一样,人前高贵冷艳,在家十足闷骚,骚到你难以置信。她认识他多年,无论上不上班,他的精神都在太阳升起时开始睡觉,太阳落山时开始复活。 此刻正生无可恋地踩着节拍,一脸“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模样。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一晚上了。” 何壬羡靠在她手臂上,有点委屈,像受伤的小狗 “我今天被甩啦,你不回来,二狗也不陪我,哦豁,我真可怜。” “你和王元分手了” 李维多把手臂从她怀里扯出来,被她抱住,又扯出来,又被抱住,掰都掰不开 “何壬羡,我不喜欢别人挂在我身上。” 郑阿二“没用的,你回来之前她还试图挂在我身上。” 李维多“那你怎么把她掰开的” 郑阿二“我朝她放了一个屁。” 李维多“”这个难度有点大。 “今天就让我抱抱你趴。” 李维多身上有香烟的味道,何壬羡在烟草味里蹭了蹭她的脖子,难过地小声说 “王元他不爱我啦,人啊,如果你在他身上看不见爱情,那就走吧,告诉你自己,走吧。” 郑阿二面无表情道“抱歉,可我不觉得王元爱过你,他顶多爱上你。” “” 何壬羡 “10万年了,我好不容易伤感一回,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的表演我当然知道你在赞美我的肉体,但是你贬低了我的灵魂,我现在很不开心,你知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会被殴打吗” “不,我没有贬低你,我在赞美你,性是对爱情的升华。” 郑阿二面无表情道 “爱情至上只是饮食男女俗套的误解,追寻真爱只需张开双腿,美好肉体却要舍弃海底捞小龙虾泡芙才能获得,比前者付出的实在多太多,所以真爱来来去去,唯有肉体永恒,只有肉体永恒。” “” 何壬羡一把把郑阿二推在倒地上,先用拖鞋踹了两脚,想想又换了只尖头高跟鞋上去踢他 “你一个连上都没上过的处男怎么有这么多话讲” “这有什么” 郑阿二在地上四肢并用地拼命躲避她的高跟鞋 “你一个连上的工具都没有的女人还每天夸夸其谈呢。” 李维多坐在沙发上,眼里带着笑意,撑着下巴看他们两个自相残杀。 这次她站郑阿二。 爱情,那是什么鬼。 何壬羡踢解气了,又回头抱住她。李维多比她小,此刻摘了隐形,灯光下灰茶色眸子带着一点蓝。像幅画。 何壬羡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她不能说出真相。 她不能说,她只为了通过一个小小项目的审查,就当着王元面爆出他洗钱的事如果王元以为她手里有相关证据,涉事金额又够大,她很可能就会有危险。 虽然比起真实的生活,这更像一部电影开头。 但王元洗钱,确实是李维多告诉她的内幕消息。 但一开始,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懦弱。他追她之前,真正想追的人是李维多,可是她只是随便一试,他就成了她的。 早上她也只是随口一诈,就诈出了实锤。 “我想和你庆祝单身,可等你好久你都不来,我就去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了真的可干净啦,衣服洗了,垃圾倒了,地也拖了。”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带着点酒气,委屈地嘟囔道 “你都不表扬我的吗” 李维多再次掰开她的手 “你喝醉了。” “我没有。” 她看着她,忽然把她的手抬起,自己伏下身去,把头放在她手心,闭着眼向上蹭了蹭,像一只乖巧的小茶杯犬 “你要这么表扬我。” “” 这真是醉得过分了。 李维多隔着衣服,伸手搀住她。 何壬羡不疑有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温顺地跟着她走。 然后李维多把她带进她的房间,用被子把她卷成一条热狗,再抽了一条丝巾把她捆住,一把推到床上。 何壬羡“” 她在黑暗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对她。 李维多走回客厅,克里斯加诺还在唱“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这间是绿的,这间是粉的,这间是黄的,这间是蓝的,住在里面的人,全都去了大学,然后又被放进小盒子,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她“啪”地关掉音箱。 垃圾桶里空空荡荡,连抽剩的烟蒂都没有。她咬住舌尖,抬头看钟,已经凌晨三点。 如果要七点到许尽忱自己的家门口,她就得四点出发。车停的很远,还要避开堵车,还要化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连化妆不仔细,也会惹许尽忱不高兴。 难道是他终于受不了她,想换个助理 她最近好像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李维多怕睡得过沉,随意拿了条毯子裹在身上,开了一瓶新酒,蜷缩在扶手椅里。 皎白月光落在她身上。 郑阿二抬起头,就看见她坐在月亮下,仰着头喝酒,黑色长发铺散下来,深黛色的天空几乎要把她融进夜色里。 他垂眸继续写医疗事故报告,打了两行又停下,摘下降噪耳机站起来,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酒瓶。 “明天要开车,还敢喝这么多” “这么点,测不出来的。” 她抬眸 “这是我的酒,你怎么能抢我的酒” 他拍开她抢酒瓶的手,在她身边坐下,也不擦瓶口,一仰头把她剩下一点都喝完 “见者有份,李维多。” 李维多“” 郑阿二是她难得熟悉的男性朋友,这个丧病的名字是他本名。他母亲生下他那天,独自抱着他走在山路上,遇到一片乱葬岗,里头有个墓主叫郑阿二,于是他从此就叫郑阿二。 “说起来,你不该姓郑。” 李维多看了他一会儿,就转头看窗外 “古代的姓氏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姓者,从女,从生,是母系社会的遗物,而氏是以男子为传承中心的宗族,春秋里最早的姓只有二十二个,像黄帝不信黄,姓姬,炎帝不姓炎,姓姜,又像秦始皇不姓“秦”,姓“嬴”,都是女字旁不严格来说,如果你母亲想给你取姓,你应该叫苟阿二。” 所以他“二狗”的绰号是这么来的 简直丧心病狂。 “你也说是母系社会的遗物了。” “可现在也谈不上是父系社会吧。” “我们一定要在凌晨三点谈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吗” 他一个抛手,酒瓶落进垃圾桶 “说点现实的事吧,我近几年攒了一点余钱,如果想投资股票,你有什么建议” “如果你希望一个人死于非命,你才应该教他炒股。” 李维多笑了 “想不开可以跳楼,可以上吊,还可以吃安眠药,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玩股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她没有烟也没有酒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李维多拔了一根何壬羡养的香草,放在嘴里慢慢的咬 “说真的,二狗,如果你真想投资,不如去朝鲜投房地产。” “” “搞装修也行。” “” “真的,朝鲜改革开放了,他们现在不缺房子,但缺装修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商业,一套房装修后价格能反几番,空手套白狼。你再对比一下十年前的深圳房价和现在的深圳房价,能想象朝鲜要是改革开放成功,房地产后面会有多大的杠杆吗” “” 不,搞装修开挖掘机这些东西,并不是很适合他的气质。 “真不教我怎么炒股” “知道吗我认识的两个超级厉害的d。就今天上午,一个跳楼了。” “另一个呢” “出家了。” “” “还专门挑了一个已经上市的庙,我觉得他怕是打算和佛祖o一下。” “” 金融界的生活,令人费解。 “可股市已经跌到了底,大家都说现在正是抄底的最佳时机。” “大家都说” 李维多笑了 “前段时间,大家也都说区块链、比特币能一夜暴富,但你用眼睛看看,你身边真正玩这两个挣钱的,有几个” 郑阿二没有说话。 “玩比特币能挣钱是真,可当连你这个圈外人都知道比特币能挣钱的时候,它的钱早被挣光了,还有套利空间给你阿二,金融一场资本和信息的战役,可问题是,你一是个穷逼,二没有信息。” 身边的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长臂越过餐桌,拿起他电脑旁的iad,调出一个文档。 “那如果,我有呢” 李维多强撑着睡意,随意瞥了一眼,然后被上面的信息惊出了冷汗。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她夺过他手里的iad ro,一页页往下翻这是一份收购合同。有家公司不知道脑子发什么疯,一夜间忽然抛售大笔债券,股票几近崩溃。而另外一家叫汇融的投资公司,愿意以每股128的价格,收购它180万股。 合同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但李维多只觉得越看越心惊这分明就是她上午被训时,许尽忱正在看的文件。 汤普森,难得的艺术概念上市公司,总部在纽约。这几天k线已近底部,起起伏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一个有规模的艺术品概念公司。 蓝色的电脑光线映入她的眼睛。 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很快对方回复过来,快得像一个晚上都没睡似的。 但短信只有一个数字048。 “这是个假消息。” 她把信息删掉,合上电脑 “现在汤普森的价格是41美元,股价是32美元,如果协议成真,它至少会有33的上涨。如果汇融购入1800万股,不算持有期间获得的现金股利和股票股利,再让出去3个点的佣金和交易税费,许尽忱也只有1471万3324美元的收益,按今天68895的汇率,就是十亿零一千三百六十七万四千四百五十六点” 郑阿二“求求你千万不要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了谢谢。” 李维多“九分八毛。” 郑阿二“” 他认识她已久,但哪怕是多年过去,当他再次目睹她心算,也如第一次见到般震撼。 可很奇怪,他小时候见到她时,她数学明明差到一批其实她现在数学也差到一批,她只擅长加减乘除和平方,你如果和她谈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什么的,她能把你活生生气死,再硬生生气活。 所以她聪明是真的,考不上大学也是真的。 她就像二维生物,永远理解不了几根线条在平面上怎么就组成了一个正方体,一个高中几何就能把她逼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天亮之前的风有些凉,她缩在扶手椅里,冷似的,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拿酒 “许尽忱大半资金都押在何双平的项目上,他控制不住何双平的项目,何双平一死,那些项目就废了,所以要借做空这家公司回本但按他资金规模,近期明面上不能有太大笔的交易,否则会引起证监会注意。” 而这是许尽忱手里仅剩的资金。 何双平的死,于他是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啸,只是他尽力表现得举重若轻,而已。 “他只在汇融持有了48的股份,这根本不是一家正儿八经的投资公司,而是一家避税公司。” “避税公司” “就是为了规避个人所得税,以公司名义,把私人财产转化为公司财产。” “个人所得税不是比企业所得税低” “个独税率不一样,注册地不同税率也不一样,许尽忱在国内、香港和纽约注册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就是为了方便转移定价。”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身前还拥着被子,是小小的一团,思路却清晰得可怕,就像已经有人在她脑海里画出了许尽忱的思路图,她只是复述了出来 “许尽忱是野兽打法,他会先用虚假利好消息推升股价,接着暗中开大批空单,然后高位出货,大量放空,也顺便把这家避税公司甩开所以你不仅不能买进,如果已经持有,还要全部卖出。” 郑阿二看了她的背影。 “助理” 良久,轻笑了一声 “你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许尽忱把你放在身边,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他睡得很好,不劳你操心。” “穷到酒都买不起,却宁愿做几份兼职,也不碰股票。” 他抬起眼,再次拿走她手里的酒瓶 “李维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晨的风拂过空旷的工业区,晨光已经熹微。 “能拿到许尽忱的内幕消息,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的普通,我有没有问你是什么人” 李维多背对着他,在夜色中睁开眼睛 “保持沉默,阿二。聪明人让我厌倦,甚至恐惧。你仍是多年前我认识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我也仍是那个高中辍学一事无成的兼职生李维多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不好吗” 同一时刻,山间。 月光从窗口淌入,远处青山已经浮现出青灰剪影。桌上零零散散地铺着十来个白色实验碟,上面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骨骼,一个男人正俯身,用手指仔细地感受骨骼的形状。 他眉眼低垂,敛下目光,似乎闭着眼。 “25万。” 房间另一头,曹品狼狈地从一大堆仪器中探出头来,一手拿着一块石头,一手拿着一份打印报告,平常用发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按您说的,用锆石裂变径迹法检测了石器层上的火山灰沉积,显示这个遗址的时间是25万年前但25万年前地球上就有人类或前智人或猿人能造出工具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 “这只是考古禁区的一个例子。人类文明远比你想象得长久得多,现在人们还一直以为玉器是周、汉的东西,其实五十年代就发现了史前玉器,没人敢认而已。” 因为史前没有金属器,没有金属,就不能琢玉。 院里子桂花一丛一丛的香气溢进窗棂,男人慢慢挑拣完桌上的石器,忽然说 “今天晚上,也没有人来偷古董” 曹品“” 为什么他觉得他的小主人,似乎很希望有人来偷他的古董 这是什么神仙毛病 他已经被问了很多次,利亚少爷眼睛刚刚看不见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过,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继续回答 “没有,少爷。” “上次的调查结果” “我盘问了当天的警卫,拍卖会当天共来了43位女性,其中12位是30岁以下,但因为山上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监控,无法辨别她们是谁去了后山,又是谁潜进了您的书房。” 男人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有点淡漠,似乎早知如此,因此不抱希望。 曹品犹豫了一下 “但那天迟一点的时候,秋平衍来了,还伪装成了茶馆的收银员。据她说,那天有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在茶馆喝了块钱茶。她结账时停电了,没办法出账拿增值税,所以留了地址和姓名。” 那家茶馆是他父亲的恶趣味,开茶馆的是位老渔夫,和秋平衍关系莫名其妙很好,据说是他父亲的“uate”,几年前还救过他的命。 所以他还不能把人直接赶出去。 陈利亚抬起眼眸 “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引起她注意” 曹品“可能是因为她嘴唇起皮” 陈利亚“” 曹品“抱歉,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她数学很好,尤其十以内加减法,据秋平衍说,当时他们买了很多东西,价格都包含小数点,还分别打了几种不同的折扣,但这个女孩几乎几秒钟就计算出了结果。” “她叫什么” “李可可。” “地址” “是一家公司的收发室,但那家公司并没有一个叫李可可的人。” 曹品说 “而且很有意思,我顺手查了这家公司的财务报表和最近的消息,发现他们十天开了十二场发布会,估计是在用利好消息推升股价,就和当年的乐视一样,靠发布会和t维持公司,资金链怕不是很稳。” 陈利亚“乐视是什么” 曹品“” 抱歉,忘了他的少爷和人类世界有所脱节。 “就算是假名,那天她签字的笔上,一定留了指纹。” 陈利亚直起身,把手里古7000年历史的苏美尔人的骨骼举起。清冷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散开的细碎光点 “去查她。”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还有,按研究所交给我的tdna,苏美尔并不属于闪米特人或印欧人,这不符合之前的结论。” 曹品内心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轻慢地把手里骨骼扔回盘子 “今天晚上再测一遍。” “” 考古学使我质壁分离。 曹品大上海名管家定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缝。他顶着一头乱发,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试图和陈利亚解释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能管的老妈子 “少爷,我是伯克利大学政治经济学毕业的。” “所以” “所以我觉得您迫切地需要一个专业的妻,不,助理,兼具考古学和历史学背景还很会理财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专注于管家婆管家事业,在专业领域内尽心尽为您服务。” “不。” 陈利亚转身朝外走去 “我讨厌房子里有陌生的东西,忍受你和牛顿已经是极限。还有,我听见你喉咙发出了声音,如果你想哭的话,麻烦离我的石头远一点,眼泪对这种石质有侵蚀性。” “” 心碎jg 但为了能从此摆脱可怕的考古,也为了尝试一下完成上任管家留下的伟大遗命,他鼓起勇气道 “讨厌陌生的东西,那您就永远不结婚了吗一个男人,总要接受另一个陌生的女人,不是吗” “” 这大概是曹品第一次有胆子这么和他说话,陈利亚停住脚步。 “婚姻。” 半晌,他说,神情淡漠 “用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存和继承财产,和卖淫无异,妻子和普通娼妓不同之处,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计件出卖劳动那样出租自己的肉体,而是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 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 “马克思” “恩格斯。” “” 不不,他就是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长大的,怎么不记得恩格斯还说过这么丧病的东西 “所以男人和女人,不该产生关系。” 露水在叶子上凝结起来,山里起风了。 陈利亚转过身,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就像卵生的鱼类,将卵直接产在水中,父亲和母亲却可以互不相识。就像雄性的蓟马卵螨,受精后就慢慢死去,雌卵啃食完母亲的身体出生,又去寻找下一个雄性。” 月光下,男人侧脸淡漠犹如古希腊的雕塑,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使驻足,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进化从来没有创造过爱情,进化只创造过繁衍,曹品。这个世界本没有婚姻,也没有爱情,卵螨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呵,爱情。 李维多在六点四十七分赶到许尽忱楼下,本来想去附近唯一有早餐的星巴克买份牛角包,想想账单,又作罢,给自己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靠着车门,争分夺秒休息了一下。 闹钟响起,她睁开眼,看到许尽忱背对着漫天霞光,朝她走来。 她直起身“许总早。” “你怎么这么苍白,生病了没休息好。” 他皱眉看着她腮红也遮不住的脸色,边走边整理手表 “不是让你尽快搬出来你家离我太远了,上次我发给你的那间公寓,离我只有八百米,一个月只要六千,为什么不要我每个月可是给你发了两万五的税前工资,维多,钱都被你煮熟吃了” “” 她绕到后车座,为他打开车门,用手抵着车顶防止他碰头。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疲劳驾驶。 许尽忱坐在车后,望着她的背影。 呵,真是个胆小鬼。 他把机会放在她门口,她不敢捡,他把机会送到她手边,她也不敢握。 李维系好安全带“现在不堵,我们出差是飞机还是高铁” “不,今天不出差。” 他勾勾唇 “你不是想休假塔吉克斯坦就算了,我没这个巴基斯坦时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乘上午的飞机去澳门。一个是就近选苏州或杭州,我可以陪你一起看歌剧,或者你想购物,我也不介意陪你逛一天。” 李维多“” 不,她选择死亡。 她终于明白昨天他问她“真的很想休假”“想去哪休假时”时,她那种全身乱起鸡皮疙瘩的恐怖感是为什么了这分明就是她的身体在用本能反应告诉她,不详的预兆已经来临,大魔王今天丧心病狂,要陪她去、休、假。 李维多看着前方“可是我的证券分析前二十章还没有抄完” 许尽忱双目微闭“明天再抄。” 李维多“我手里账本也没轧完” 许尽忱脸色沉下“财务是干什么的秘书处是干什么的地球没你不会转了吗” 李维多还想挣扎“可是我” “没那么多可是。” 许尽忱阴恻恻地说 “刚好你上次出差的通行证还在我这里哦对了,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恰好也在我这里。”结婚都够了。 “您给我请的是年假吧” 李维多的心里只有金钱 “还有旅行的机票费” “当然是自费。” 许尽忱看着她黑色柔顺的长发,勾起嘴角,佯装冷漠道 “你是我的什么人妻子还是女友难道我还要给一个普通基层员工报销出去玩的机票,还帮她请年假拜托,我是做慈善的吗” 李维多“” 这是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 “许总,如果这次不是年假的话,这个月工资就去七分之一了,我能不能和您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工” “哦你准备去租离我公寓八百米远的那套价格只要六千的公寓了” “并不是很准备。” “那免谈。” 他冷冷的看着她,像看一只不争气的仓鼠 “既然不打算搬到我身边来,我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你预支工资”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 她坐在前面,意料之中地闭嘴,不再说话。 她最后当然选了杭州,毕竟省下了机票和高铁钱,他们走沪昆高速和杭甬高速,恰好经过她母亲的疗养院。 他们九点半到达西湖,许尽忱从八点开始电话就没停过。何双平一死,他简直忙炸了,也不知抽什么疯,非要来、逛、街。 李维多随意找了一家杭帮菜馆,此刻正和许尽忱面对面坐着,他打电话,她看着一桌子菜,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夹进自己盘子里,间或喝点白开水。 好一会儿,许尽忱挂了电话,她已经熟稔地准备好了记事簿,拿出黑色钢笔。 “通知贾沈对华盛汽车进行利空洗盘,跳水式打压,然后抽出资金用于下一步抬位。” “好。” “恒天电子预计下周会耗资十六个亿回购67的股份,总计630万股,让他们赶紧建仓。” “明白,可是我们的资金流”已经断了。 “把昨天和周川谈的那笔钱先挪过来,你立刻eai一封给纽约包子公司的乔” 不,不该是这样。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是他带他的小助理出来散心的。因为她这段时间的脸色太苍白了。因为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请年假、第一次离开他两天以上,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 对,心烦意乱。 他不是带她出来加班的,他失去了她两天时间,他要把这两天时间补回来。 “算了。” 他从她手里抽出记事本,前所未有地把手机关机了了,重新坐下,看着面前已经被扫了一半的菜,和她满满当当一片狼藉的盘子,放缓了语调 “这么喜欢这家你等下想去哪玩” 李维多“您” 许尽忱又阴恻恻道“你要敢说您做主、您随意或任何一个类似词,年终奖就没有了。” 李维多“” 她从一堆食物里抬起眼,忽然瞥见餐厅旁边有对杭州良渚文化的宣传介绍,灵光一闪 “要么我们去,良渚古国遗址” “良渚” 许尽忱瞥了一样招牌,挑起眉,居然很熟悉这个 “如果你想去良渚博物馆,那很方便,但如果你想去的是良渚古国正在开发的遗址,那就有点异想天开,据我所知,从北面天目山脉一直到南面大熊山中间的河谷地带已经被列为保护区,没有一点关系,你估计是看不到现场的。” 对啊对啊,所以就让她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一天白开水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许尽忱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 “看你那张失望的小脸,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没有关系的男人”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失望 “别忘了我父亲是怎么发家的,又是怎么败家的。太平洋文化圈那个表面不是很出名但跺跺脚考古学能抖三抖的秋平衍曾是他的结拜兄弟,穿一条紧身裤的至交好友。” 他把眼镜放进衬衫口袋里,伸出食指朝她摇了摇 “快,把你前面这两盘菜吃完,然后让我这个有关系的男人,带你去良渚古国。” “” 她当然没有吃完两盘菜。 余杭和杭州差了一个高铁站的距离,她被命令弃了车子,十分荣幸地和许尽忱总一起挤了一次中国的地铁。 淹没在人流中的许尽忱“” 他感觉他决策错了,但是他坚决不说。 等车间隙,又电话进来,是一个姓陈的客户,年近五旬,保养得当,产业一般,隔三差五打来电话,今天给她分享一首谭咏麟,明天给她发点骚话毒鸡汤,大致内容类似“震惊美女享受了爱情的滋润,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或是“致挚爱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她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荼毒。 却应对得难得耐心。 许尽忱站在灰尘扑扑地国道线边,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皮笑肉不笑道 “又是那个陈老板他想追你” 不,顶多想睡她。 “没有,都是业务交流。” “业务交流不找业务部,找你一个总裁特助” 许尽忱“呵”了一声,随手拔了一片叶子,语气嘲讽 “陈老板的妻子是模特,腰围57,胸有36e,你一个a cu都撑不起的跑马场,你说,他看上你什么” 李维多“智慧” 许尽忱“” 这话连许尽忱听了都想打人。 远处湖边有沙鸡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许尽忱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经意般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个有钱人看上你了,这个人很有能力,也还算有魅力,颜值和身材谦虚点说都算ok。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能力突出,投资能力爆表,就是后期工作重点会在aaa上,可能陪你的时间不会很多你怎么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她怎么看 颜值身材ok,工作重点在aaa,能力强,还有兼具个人魅力。 李维多“你是说何双平总” 许尽忱“” 手里的叶子被他一不小心,捏出了汁水。 “这和何双平有什么关系身材好有魅力你就只能想到一个何双平” 他气笑了 “就你这个眼光,幸好不敢炒股,否则我的公司还能存在早被你败光了ok” 真稀奇,她炒股为什么会败光他的公司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用排除法想了一圈身边的男人,有点勉强的说 “难道是秦宋柯” 许尽忱“” 不,他回去就免了秦宋柯的职,然后把他调离33楼不行,不仅仅是三十三楼,他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这栋大楼里,他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不过,刻薄归刻薄,这算是何双平出事后,李维多第一次听到他提及他。 何双平是他父亲留下的旧部。最初许尽忱家中变故,一贫如洗。正如所有卑微的开头,当年许尽忱第一次成立基因公司的时候,全部员工只有三个人,他自己是交易员,何双平是研究员,而她是打杂的秘书。 可当何双平死在早上7点11分,许尽忱7点13分得到消息,她昨天7点19分打电话给法务时,何双平所有内部权限、内部数据都已经转移,私人号码都注销,指纹账号都被抹去。 比她预备做的更加彻底,也更加寒心。 这里实在太偏僻,他们等了十几分钟车才来,先是穿过尘土飞扬的国道线,又改成人力三轮车,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处建设十分幽静的宅院。 宅院不大,但极其精细。地面白沙铺就,四面遍植湘竹,据说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学家长居的地方,他的理论涉及了中东、小亚细亚等几个横跨全球几个大陆的考古源头,他划分的中国考古板块,至今仍在沿用。 不知道秋平衍教授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过湘竹啊。 李维多抬头看着风中摇晃的竹叶。很少有人知道,这种平凡植物不仅出现在中国,四千年前,也曾出现在美洲玛雅。 这个消失的、会用十八进制和二十进制、使用三维文字的古老石器文明,在“玛雅中国连续体”假说中,和中国根本来源于一个祖型文化,不仅和同期中国良渚文明同为玉器崇拜,还曾大量种植中国神话中出现的湘竹。 全世界的古代,都崇拜黄金。 只有太平洋,崇拜玉。 把这种植物种在良渚古国的遗址上总觉得房子的原主人,带着那么点恶趣味。 但庭院的守门人却非常接地气,许尽忱与守门人述说来意时,这个赤脚老伯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沧桑道 “福建福建,煤雷堵油塞盖梗离烟地武松泥绳呃啊,拉铁色离。” 许尽忱“” 李维多“” 许尽忱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来拜访秋教授。” 老伯敲了敲自己的旱烟斗“呃啊婷刀部雷,但系雍泥高朽摸洗干,有别过菊耀南在。” 许尽忱“你是觉得我的时间很廉价还是你听不懂人话请立刻进去通报,不要让我发火ok” 老伯把烟斗像挥指挥棒一样挥来挥去,很愤怒的样子“呃啊油磨叽笼色,工烟抖森聚胎塞。” 许尽忱“” 眼看许尽忱已经重新戴上他的金边眼镜,暴躁君主人格一秒上身,第三次世界局部大战千钧一发,李维多赶紧拉住他 “我猜他的意思是,每天都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想拜访秋平衍教授,所以需要帖子他才能通报,而且教授现在正在接待其他人,没有时间接待我们。” “” 许尽忱转头看着他的小助理,眼神锋利而探究 “我记得你的户口在g城,你听得懂” “他的话和我以前一个朋友的方言有点像。” 其实是他的方言和古越语、古楚语还有吴语都有一点相似之处。浙赣交界处的住民,以塞音和塞擦音为标志,全浊声母无论平仄,统统都是送气的清声母。 十分钟后,许尽忱和李维多站在泥泞的乡间车道边。前者穿着阿玛尼手工定制的西装长裤白衬衫,后者一脸不敢说话。 直到一辆具有后现代抽象主义历史感的拖拉机,从他们面前“啵啵啵啵啵啵”地开过。 许尽忱“” 李维多“” 他许尽忱光鲜亮丽的一生中,从没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还是在他的小助理面前,这简直是他人生履历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就是这么个偏远的小山村,他亲自大驾光临,这户人家的主人不仅没有放着鞭炮,捧着鲜花来迎接他,居然还不、让、他、进、门。 秋天的日头越升越高,四面荒无人烟。李维多不知哪里搬来一条废弃长椅子,放在一丛湘竹下,用餐巾纸擦干净。 “许总,先过来这里休息一下吧。” 许尽忱呵呵,让他把他这条满溢着金融市场艺术感和谈判感的西装裤,和那种灰不溜秋的下等长凳摩擦摩擦 他嗤笑了一声,刚想拒绝,就见他的小助理站在几杆萧疏的碧绿竹子下,红色长椅,雪白皮肤、黑色长裙。 乡间天空碧蓝如洗,地上开着蒲公英。 许尽忱捻了捻手指,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烟盒。 又忽然记起,他在她面前从不抽烟,甚至连烟盒斗不带。 因为她每次闻到烟味,都会皱眉。 半晌,他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竹影在两人身上流淌,他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股市行情,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想和她的小助理说说话,却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几个和工作无关的话题。 “以后不要穿这种裙子,你腿这么短。” “” “你今天的妆是闭着眼化的吗眼线都画到眼皮底下去了。” “” “你是不是又偷偷减肥了我警告你,你再减就不是缺乏女人味的问题了,而是缺乏器官的问题。” “” 没有人回应。 他转过头去,看到他的小助理已经罕见地没经他批准就睡着了。她靠着一堵坍圮的青灰色墙壁,婆娑竹叶在她脸上留下晃动的剪影。 他脱下眼镜,长久地看着她冷冷清清的侧脸。 烟瘾慢慢从喉咙里泛上来。 像是痒,又像是在完成一个多年前他就该完成的仪式。他伸出手,像怕惊吓到什么,慢慢地、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吻了下去。 蒲公英被风吹起。 她醒来时,许尽忱已经不见了,身边空空荡荡,只有几杆竹子在风里晃。 已是夕阳西下。 整晚的失眠和一天的滴米未进让她头疼欲裂。她渴,却没有食欲。每当她想到食物,尤其是肉类,就有粘腻的触感顺着食道滑上来。像一尾细长的蛇。 李维多随手从头顶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嘴里。虽然不知道许尽忱为什么没有叫醒她,但她睡过了约定时间这么久,按这个男人的性子,大概不会等。 真渴。 这里荒无人烟,他们来一路居然没有看到小卖铺。李维多从长椅上爬起来,慢慢地走回秋平衍的院子,想讨一碗水喝。 可大门口居然没有人。 门是关的,可围栏却不高。院子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窗子下有个水龙头。此时日轮逐渐沉下山岗,澄澈水液在薄暮绯红的折射中,像水晶摔碎了崩落在地上。 李维多别的本事没有,爬墙本事一流。 很快,她就翻过了那堵矮墙,走到水龙头边,把嘴凑过去,就着深秋一点凉意,小口小口地喝。 或许是她刚醒来不够警惕,又或许是这些细节太微不足道。 以至于她没看见,她头顶那扇窗户,正被一双修长的手,慢慢推开。 那种香气又来了。 他不应该没关紧窗户,以至于风过窗而入。他本正伏在案前,但当那阵香气散入鼻尖时,他手中的钢笔,划破了纸张。 他不应该匆忙起身,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院子里熏香还燃着,袅袅的烟丝缠过他的手指。那种香气又来了。和那天一样,是除了院子本身和黄连木,还散溢在他空气中的,第三种香气。 灰尘、书页和桂花。 芸香、檀香和奇南香。 这是他尘封的幻觉。早年通过焚烧香木和干花来保存古籍,好的奇南香,只用檀香木根,香气十几年不散,穿越厚重时光,从荒荒旷旷的神话里走来,从虚虚实实的觉醒里走来。 如此熟悉,如此荒谬。 荒谬得仿佛从未从在。又如此真实,真实得就像一种先知、一个预言、一段历史。 他推开窗。 李维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垂眸望她。 他们离得那样近,秋天的天空又那样轻,蓝得像直接用颜料挤在苍穹上。 他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一点臆想般的蓝沉在他眼眼底,沉静得她能清晰地,在他深秋潭水一般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李维多“” 这是何等的孽缘。 上次许尽忱的合同被风吹走,她随便翻了堵墙,就闯进了他家。今天她只不过想在这荒郊野外喝口自来水,仍是随便翻了一堵墙,又莫名其妙闯进了他家。 不是,他到底有几个家 李维多还记得他看不见。慢慢伏低身子,脱离他目光的掣肘,想像上次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听头顶的男人说 “凑近一点。” 李维多“” “我知道你在这里。” 男人冰雪般的面容望着她,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声音很轻,像山上树木被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我也知道你想偷偷溜走。但从这里到门口有133米,就算飞奔,也要15秒。大门的远程遥控器此刻就在我手里,你可以试试看,在跑到门口之前,它有没有合上。” 李维多“” 实际上他手上并没有任何遥控器。 但那种强大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气韵,使人不由自主就要去相信,或者臣服。总之,不敢赌。 “过来。” 李维多站在那里,没有作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凑近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李维多沉默。 半晌,她慢慢走近一步。 男人很高,她就算站起来,也与他有一段仰视的距离。可此刻他微微俯下身,这段距离又变得有点太近。他像在一团混沌交织中辨别什么,鼻尖几乎从她脸颊掠过。 秋天的落叶和她一起落进他的眼眸,高阔天空和粼粼秋水在那双清淡眼里交相辉映,居然带着一种,交响乐般恢宏的潋滟。 这个人的眼睛里,有维尔瓦第的音乐流淌出来。 像四季里的冬,不太快的快板,是拉得极细的弦,清晨的雾气,清澈又恢宏,琴声和天空一样高阔。 可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她确定。 从前没有,未来如果不出意外,估计也不会再有。 就在她思索应对方式时,男人说 “你住的地方有桂花” 李维多“没有。” 她嗓子小时候被火熏伤过,有点沙哑,谈不上好听。可男人顿了一下。昨日电话里那句嘲讽的“警察叔叔,你确定想知道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对一只杯子,做了什么”,从他脑海漫过,像一张卡了螺纹的黑胶唱片。 是她 昨天偷听的女人 男人微微垂下眼眸,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神色如常 “你去过古旧图书市场” “没有。” “你家有古籍” “没有。” “你出过国” “从未。” “你懂古董” “完全不懂。” “宗教” “一无所知。” “你喜欢撒谎” “我从不撒谎。” 他的眼睛现在已经能看到一点光,但仍是一片昏暗,无法辨别任何东西。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团模糊的影。 男人不置可否,直起身,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眸注视着她,忽然说 “三天前你在我家山上,溜进我的庭院偷东西时。是怎么知道,我把值钱的古董都放在整个庄园最偏僻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维多神情镇定 “我经过过很多院子,但我从没有溜进过什么庭院。” “哦” 他微微垂眸“看”着他。 他身量比她高得多,即便俯下身,她的头顶也才刚刚到他的下巴。 “高明的谎言,是留有余地,吹过头了的气球,下一步就是被戳破。一个摆满文物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没有做任何安保措施” 他神情如冰雪,又像逗老鼠的猫 “多罗上装着针孔摄像机,我随时可以把你的脸,作为证据交给警方。” 李维多蓦地想起她翻墙而过时,那些在森林里静静望着她的佛像。 她手指微动,神色却不变 “什么古文物三天前我确实经过了一个院子,但我没有偷任何东西,如果那些菩萨上装了针孔摄像机,你就把我的脸交给警方好” 话没说完,她心里一凉。 不对,她上当了。 私闯民宅偷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古董是太严重的指控,以至于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意识到,“多罗”两个字才是陷阱。 多罗就是度母,度母就是菩萨。 可这不是她该熟稔的。中原汉文化几乎没有对度母法门的信仰,这个称呼一般只出现在古印度和藏区正常人辨别度母,主要靠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丧病的颜色,在褪色残破的情况下,很难一眼就分辨出一个灰不溜秋、性别莫测的石像是哪路神佛,何况应该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她 这个男人根本不关心她有没有偷他的古文物。 他只关心,她懂不懂所谓“宗教”。 更可怕的是,她刚信誓旦旦说她“不懂宗教”且“从不撒谎”,这简直是裸的当面打脸、公开处刑。 果然,男人放下杯子 “现在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你有个长住长江以南,却长年信仰藏传佛教的奶奶” 李维多“瑞典离西藏很远,但瑞典也有很多信奉藏传佛教的人,美国离西藏也很远,但布拉德皮特也关注了达赖喇嘛的facebook,长江以南怎么了,难道我们南通人就不配在佛祖面前拥有姓名吗” “”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 撒谎被当场抓包就算了,再次被拆穿后,她要借着顺便混淆一把自己的籍贯,以阻碍他找到她真实身份。 但她是不是忘了,南通,在长江以北 陈利亚长久地“看”着她,久到她以为他眼疾都要恢复了,他忽然单手抵住前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亘古的、冰雪般的容颜,也因这短暂的笑意掀起涟漪、带起波澜。 然后,他朝一边偏了偏头 “和我来。” 被一个盲人带着往前走,大概是她今年遇见过的最奇幻的事情。 但走着走着,她就会忘记他是一个盲人。他带她穿过了一个摆满器具的餐厅,大概是临时作为一个古董仓库。满地的落地花瓶和雕花椅子,每一个东西的摆放都没有确定位置,他看不见,却能准确的在这古董森林里穿行。 这条路太难走。 甚至在她不小心绊到椅子腿的时候,这个盲人居然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抬手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直接用他的手杖准确挑开椅子。 她失去阻隔,一个踉跄摔在柔软地毯上。 李维多“” 男人手臂稳稳把那把至少百斤重的椅子放下,也不知道那个木头手杖到底是什么神仙材质 “克里特迈西尼文化遗物,请不要随意用你的骨骼来试探它的硬度。” 李维多“” 不是,迈西尼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正常人谁会把一把1550年历史的椅子,放在餐厅坐着吃饭 陈独秀都没有他一枝独秀。 男人走下阶梯,把她带进了一个类似个人藏书室的地方。狭窄漆黑的长廊像墓室的甬道,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图腾,有些是青铜,有些是黄金,有些是玉器,还有些是玉石或青铜雕刻的人面,每一个人面都在笑。 笑 她想起何双平。 这个男人说,何双平死时在笑。 他黑色的手杖敲击在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下一下,像教父里维托出场,又像教堂里钟声回响。她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架单反,背对她说 “你叫什么” “李可可。” “李可可。” 他重复了一遍,抬起相机。 她以为他真的在问她的名字,可下一秒她就知道她错了,他根本没指望从她嘴里听到真名,他让她出声,只是为了确定她的方位而已。 盯着自己的照片从一边高清打印机里洗出来的李维多“” 他又看不见,要她的照片做什么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翻得很旧的黑色硬皮本,把她的照片夹进去,双手修长无节。又拉开一个书架,李维多愕然看见,在老得仿佛中世纪得木制书架背后,居然是一个超级现代化的人体三维扫描仪,还有尸体支撑架。她小时候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他们用这个来采集古代尸体的体型数据,建立尸体表面精确的3d空间模型。 男人说“站过去。” “” 李维多说 “我可以配合你去警方做笔录,但是我不会配合你采集我的身体数据。” 男人“看”着她,半晌,合上书架。 黑色手杖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显露出一种强烈反差的美感。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又执住她的手指,抬起。 她脉搏跳动在他手指下,手腕内侧肌理,不可思议地细腻。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他手指又顿了顿,也不知道在顿什么然后,他握着她的大拇指按在一个小巧的方形珐琅泥盒上。 她的指纹干涸在黑色粘土上,形成一个永久的形状。 李维多“”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微垂着眼帘,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现在可不是在侵犯你的隐私了,花园水龙头把手、你扶住的桌子、握住的门把手,到处都留了你的指纹,我不过是在简化提取程序而已。如果想保留秘密,你还不够小心,李可可。” 李维多“” 指纹已经提取完,他“看”手里的另一只手,隔了一秒才放开,转身把珐琅泥盒也放进和她照片同一个抽屉。 李维多“我们以前打过交道你要我的指纹做什么” 男人合上抽屉,打开电脑。他输入得非常快,屏幕蓝色光芒一层一层掠过他的面孔。像水的波纹折射。一种无机质的凉薄。 他眼睛看不见,手指却能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键盘上穿梭,甚至李维多觉得,眼睛不是阻碍,而是解放了他的打字速度。 她安静如鸡地站在一边。 “你在一个叫许尽忱的人手下工作” 指纹都被人提取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否认 “是。”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上司。” “你三天内请了假” “没有。” “因为生病” “不是。” “职业” “行政助理。” “行政助理。” 他重复了一遍,淡漠地评价道 “你没有任何特质适合这个职业朝九点钟方向走半步。” 李维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下意识走了一步。 他把电脑转了一个方向,举起,屏幕高度准确正对她的眼睛,上面满是她看不懂的代码和文字,也不知道他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是怎么输入的然后光线一闪,她看到自己的虹膜数据,被录进了电脑。 李维多“” 他到底要多少她的身体数据 不是,他到底要这么多她的数据做什么 男人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你的天赋完全不在管理。我已经把你的虹膜和指纹数据录进了我的安保系统。当然,为了方便身份核验,个人信息用的仍然是你的原名李维多。” 他打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抬眸望着她。 浓郁的、午后的眼光在纱帘中漫溢,每个栅格都落满了光,风里轻轻晃,映衬得他的侧脸,像一幅画。 “为了你的职业生涯,辞职吧。” 下一秒,她听见油画中的男人这样说 “然后从明天起,做我的管家,李可可小姐。” 李维多“” 李维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今天的人生有点玄幻。 她本该说声“谢谢赏识”,但在她浅薄而贫穷的大脑中,“管家”这个职位基本和“家政保姆”等同,不是说对后者有什么偏见,而是社会工种确实存在差别。 那些外表西装革履、内里如履薄冰的套利人,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和高薪的确让他们显得不可或缺,但这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自我欺骗的障眼法。 毕竟在平台里,你是什么,都是假的。 脱离了这个平台,你还是什么,这才是真的。 然而,即便她脱离了这个平台就一无是处,即便她每天做的事并不比家政阿姨更有技术含量,在社会刻板的偏见中,她也仍旧比保姆好。 她本该问声“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还是个第一次见面,就把她的指纹三围虹膜录下来,还试图给她建个3d身体模型的迪迦奥特曼型陌生人。 李维多垂下眼 “谢谢,但我对我现在的领导非常满意,暂时没有跳槽打算。如果你不打算追究我误闯你花园的事,我想先回去了,还有人在等我。” 他打字的吓人速度停下了 “谁在等你” “我上司。” “那有什么可担心” 他重新开始打字 “反正你马上会辞职。” “我说了,我不会辞职。” “不,你会。” 他终于停止了输入,抬起头“看”着她 “你会,因为你缺钱,李可可。” “” “你很穷,你裙子袖口缝线有磨损痕迹。你涂指甲油,但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掩盖你长期缺乏钙质和维生素形成的坑洞。你衣服上有轻微消毒水气味,不是个别,而是全身,你在医院或疗养院呆了很长时间,却没有生病,只可能是照顾近亲母亲父亲” 他手指放在桌上 “哦,是母亲。” 李维多“” 她的神色慢慢冷下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现在看不见,一些细节无法获得,所以也有可能你把钱用在了别的地方。我没兴趣浪费时间探听隐私,但你一紧张就抠桌子的声音实在太明显,我很难装作没听见。” 他冰雪般的面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把电脑扔回桌子 “另外,你该洗被子了,如果我嗅觉没出问题,它们有点发霉。” 李维多“” 其实他得到的信息,远不止这些。 他只说了三分之一。 男人坐在扶手椅上,甚至姿势都没怎么变化。而她站在那里,明明是她在俯视他,她却觉得,是他在俯视她好像她是一只蚂蚁,或是一部电影,要么被他捏在手里,要么被他看在眼里。 总之是一种客体。 男人指尖在扶手上摩挲了一下,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李可可,你缺钱,而我能给你的收入,远高于你现在的老板,你没有理由不到我这里来。” “远高” “嗯,远高。” “远高是多高” “你想有多高” “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先定个小目标,比如先挣它一个亿。” 她弯起眉眼 “一个亿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对了,你们发二十五险十一金吗” “你不能坐地起价,李可可。” 他倒是可以让她坐地起价,但这会让她引起警惕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至少五次试图给他下套了。 陈利亚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这样,我承诺比你现在高70的薪水,其他的,但凡你原来公司有的,你现在也会有。” “却只要我帮你管家”却只要她做他的保姆 “对,但要24小时和我呆在一起,当我有需求的时候,你要随时出现。” “你有需求的时候” 李维多说 “哪种需求的时候” 陈利亚“” 不,这是个预设之外的问题。 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团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空气里桂花香气甜得发腻,伴随着酒精和福尔马林。 他慢慢摩挲着扶手,好一会儿才说 “正当的需求。” 李维多弯弯唇角,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我确实穷,也急需用钱。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想聘用我,但我只知道,天上从来没有馅饼可以掉给我吃,这个价码我很满” 她眼眸垂下,忽然在书桌与书本的夹缝间,看见一张纸条。 一张,带血的纸条。 材质是再生纸,比市面上卖的都粗糙,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无稽的诗句,第一句是“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六个木钉慢吞吞走在路上。” 字迹弯弯曲曲,如黑色藤蔓攀爬。 李维多慢慢站起来。 有某个瞬间,她漆黑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掠过了。 云影、天光在她眼里,是一点灰色的蓝。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银杏的叶子落在他漂亮的侧脸,桂花和黄连木的香气氤氲在他指尖。他漂亮又危险。他的漂亮在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漂亮,而他的危险,在于他抽屉里有一张带血的纸条,写着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但怔忡只是瞬间,她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刚想回答,藏书室的门忽然“砰”一声打开。 一个年过半百的美丽女人,头上斜带一顶毛毡帽,脚下生风地走进来。 李维多“” 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忽然涌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茶馆“收银员”看到李维多,惊讶地说 “咦,你不就是上次来喝了块钱茶的那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吗我寄过去的增值税你收到了吗我真怕我把陆家嘴打成陆家咀,古地名里的咀和嘴是一对异体同义字。” 她也不管她有没有回答,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胸脯压在她身上,让她一阵窒息 “你的嘴唇怎么还在起皮你要做好保养维多小可爱利亚,你知道吗苏州白毫4乘185再乘085加上鹅梨帐中香357乘095加桂花茶饼68加水晶凤爪76加抹茶茶点2乘96加珍珠糯米鸡4乘699再乘095再加48,她居然能直接心算出还没算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李维多“”能把这么多菜都背下来,您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但这个男人说的没错。 她留下的破绽,太多了。 何壬羡和阿二是她的例外。或许会偶尔抢抢对她有好感的男性同事,权当朋友间无伤大雅的情趣,却绝不会为外人背叛。 可她怎么就能觉得,一个山里偶尔遇见的女人,茫茫人海中,她不会再遇见第二次 她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为了赶许尽忱的时间,就把破绽露出来 那个叫“利亚”的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此刻小脑袋里会转的念头,并未接这个话题。 他黑色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在窗边扶手椅上坐下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那天来我家的小偷是谁” 老女人一脸无辜“对啊,服务生听见她老板喊她维多了。” “可却和我胡扯了一通,然后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难得看你有头疼的事情,还正好发生在你眼睛瞎了无法分辨谎言的时候,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女人走到他对面,双手撑在书桌边缘,灰白长发盘起,深邃眼睛带着天然妩媚 “拜托,利亚,难得有挑逗你的机会。” 李维多“” 她还没从“挑逗”这个词带来的冲击力中恢复过来,就见女人伏下身,凑近他,脸上带着有趣的笑意,食指指尖隔着布料,一点点抚过他胸膛上均匀覆盖的肌肉。 这件衬衫,如果脱下来,他的身材,一定像希腊雕塑一样完美。 看他的父亲就知道了。 这是血统的厚待,他们天生如此,就算到70岁,仍是拉孔奥。 那一瞬间她的侧脸,连李维多也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年龄沉淀的美感。 她并不遮掩脸上的皱纹,可哪怕连这样也很美。 “要知道,如果我能再年轻十岁,一定不会去找你父亲谈恋爱小利亚,这样的脸,这样的智慧,这样的身材,只做你的母亲,真是太可惜了。” 李维多“” 信息量大得她有点站不住。 然而男人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眉目清冷,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铅笔把她的手指挡开。 “就算再年轻十岁,你也六十五了。” 他平静地说 “秋平衍,你一定要拖着你七十五岁的身躯,来和我打情骂俏” 秋平衍“” 李维多“” 这个看上去顶多五十多岁的女人居然有75了不对,这个已经有75岁还要挑逗自己继子的女人,居然就是国际最不著名的太平洋文化圈考古专家、却连她父亲当年都要夸赞一句“风骨天成”的秋平衍 岁月都对她的风骨做了什么 感谢她领导多年来练就了她一身不动如山的本事,不然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但还好许尽忱不在这里。他不是说“太平洋文化圈那个表面不是很出名但跺跺脚考古学能抖三抖的专家秋平衍曾是他的结拜兄弟,穿一条紧身裤的至交好友”还兄弟 老板啪啪啪打脸,最后承受怒气的都是她。 秋平衍“哼”了一声,直起身。 “真没意思。小利亚,想约会却把女孩子带到尸体建模室是没有前途的,你好歹找个能放避孕套的地方好吗” 她扶住自己的帽子,脸上露出谜之微笑 “毕竟,要是在一个专门放尸体的地方备避孕套,你这个人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陈利亚“” 李维多“” 门“咔哒”一声关上,这个女人来也像一阵风,去也像一阵风,身上的香水,居然是皮革的香味。 陈利亚抬起头,看着她。 李维多这才想起,她还有一份offer没有处理。 “这个价码我很满意,但谢谢你,这份工作我拒绝。”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说完,提起手袋,就要离开。 却在转身时,手腕被人握住。她挣脱了一下,但男人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那双修长的手指,力道甚至令她感到疼痛了。 “我不明白。” 他清冷的眼眸望着她,像在望一阵快溜走的风 “我不明白,李可可。既然满意,为什么要拒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你不明白归你不明白,你拉着我做什么 李维多又挣脱了一下,但这个男人小时候可能不是喝蒙牛奶粉长大的,力气和他的美貌完全不符 “因为没理由同意。” “可是你说了你满意。” “满意和同意有什么必然关系” “既然满意,为什么不同意” 李维多“” 和这个男人交流怎么这么费劲 “那如果我只要一半的时间呢” 他牢牢握着她 “如果我只需要你晚上的时间呢合同可以商量,我可以和你签短期三个月的合同,三个月后如果你不想要这份工作,可以离开,工资我照常付给你。” “那我也拒绝。” 她转了转手腕 “我不会因为路上随意一个陌生人就辞职,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望”了她许久,最终,慢慢松开手。 是他操之过急了。 他本不应该犯这么明显的低级错误。 陈利亚松开她的手,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半强制地在她手腕上写上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 “陈利亚。” 他重复了一遍,像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她心里 “我叫陈利亚记住这个名字,我等你到明天上午九点,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按这个号码找我。” 门“咔嚓”一声关上,书房又陷入寂静。 他独自坐在宽大橡木长桌背后,没有动。窗帘半掩,菲薄天光从一格一格的亚麻间透漏而下,半边明亮,半边黑暗。 书架上一册一册的藏书,像没有尽头的小型世界。 世界整整齐齐排列在这里。 他手边有半杯黑皮诺葡萄酒,香气和书房长年累月的熏香掺杂在一起,浓郁得快把人吞没。 他却回想起方才闻见的气味,桂花、故纸,香烟,红酒 他回想起方才,他没说出口的东西。 他的设备经过改造,他并没告诉她那是人体3d空间建模的仪器,可她却一眼认出。 她今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身上明明有饭馆浓重香料留下的气味,可当他在窗前低下头,与她脸颊不过两厘米,却只在她唇角闻见劣质香烟,和掺杂酒精的兑水葡萄酒味道。 抽烟、酗酒、厌食症。 还有乙酸乙酯和丙酮含量严重超标的指甲油。 他坐在宽大胡桃木色桌子后,落日跟着幽暗的霓虹,铺陈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伽利略。” 半晌,他忽然说 “她长什么样子” “稍等,伽利略正在计算数据。” 伽利略的喉咙被挂在宽幅油画后,闻言开心地说 “她身高165,包括衣服鞋包的总体重41kg,严重营养不良;按rgb颜色查询对照表,她的发色是030303,头发长达113,五官比例大致均匀,发际线到眉毛,眉毛到鼻子,鼻子到下巴的比例为1109,脸的长度和宽度比例为113,,眼睛到嘴巴占脸长的37,肤色饱和度很小,已经接近f5f5f5伽利略猜测,她可能是生病了。” “什么病” “需要更多数据。”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 陈利亚没有说话。 澄澈的高脚杯在他指尖慢慢地摇晃,粼粼波光落在他眼底,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伽利略顿了顿,小声问 “小主人,你陷入爱情了吗” 爱情 这是这周第二个人,在问他爱情。 可这真是有意思,爱情是什么婚姻是长久的卖淫,而爱情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会问这种没有必要的问题,不是我把你修好的意义。” 陈利亚用刀裁开一只可乐罐 “人生有限,才应当把有限的时间投向增值品而非消耗品。” “爱情就是消耗品吗” “不,它连消耗品都谈不上。” 他抬起头,眼眸里映着落日 “进化诞生爱,也消灭爱,爱却不能拿进化怎么样。如果让我选,我宁愿去研究进化论,伽利略。” “那您为什么要接近她” “因为她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 “仅仅因为她是一场谋杀案的嫌疑人” 地下室浮动着淡淡福尔马林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他鼻腔里,就像爱情,甚于爱情。 爱情只是三个月的激素效应,福尔马林却能一生一世。人类的爱欲和猴子等级森严的社会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寻求庇护,或者妥协。 “对。” 半晌,他轻声说 “否则,还能有什么原因” 伽利略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陈利亚按了按桌子边上一块颜色较深的木材。一分钟后,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三下,曹品站在门口,恭敬地鞠了一躬 “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盯紧李维多小姐,按传回来的消息,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一同踏上返程,交通工具是出租车,车牌号是” 陈利亚打断他 “那个叫许尽忱的人,等了她多久” “不久,按监控反馈的时间,他在偷偷亲吻了李维多小姐后,就一直绕着庄园转圈,动作表现有点焦躁,还十分紧张,刚刚才回来。” 偷偷亲吻。 男人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浓黑的睫毛垂下 “查她。” 曹品顿了一下“他还是她” 陈利亚抬起头。 曹品“好的明白,都查。” “再收拾一些必备物品,明天我要搬去陆家嘴的公寓,然后准备好尼古丁贴片、安非他酮、植物性指甲油、低酒精含量红酒、衣服首饰和必备算了这些都不用,你准备一份管家聘用合同就好。” “好。” 他家少爷东西多到不可思议,这句轻描淡写的“收拾些必备物品”,就意味着他们今天晚上有近一万册藏书、三卡车衣服鞋子袖扣首饰熏香茶具插花碗碟摆件挂画纸笔棋盘扑克牌,和大约一个博物馆的殿堂级古董要押送 曹品还没从这个可怕的噩耗中醒过神,马上又被随后一长串彼此毫无关联的吩咐弄得心情玄幻,尤其是那个“指甲油” 他有生之年,居然能等到他仿佛得了性冷淡一般的少爷,主动、亲自、自愿给一个女人准备衣服首饰和必备女性用品 虽然立刻撤回了,但还是一个用指甲油的女人 天啊,难道利亚少爷的春天终于来了吗难道他终于不用天天在小少爷身边看到那些把自己活成化石的女考古学家了吗 从概率学上说,这个女人还能正常排卵的可能性非常大 对他少爷这样的人来说,四舍五入这就等于原地结婚了啊啊啊啊啊小少爷的结婚礼服要什么款式他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他的第二个孩子上什么幼儿园天啦噜,他终于无愧于上一代老管家的重托 曹品不禁为自己的脑补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一丝不苟地把所有东西记在小本子上,黑边眼镜冷酷又冷静,哪怕内心的“oh y d”已经突破天际,也要把大上海名管家风范发挥到底。 搬家、尼古丁贴片、指甲油、红酒,管家聘用合同 等等,管家聘用合、合同 名管家风范没有了。 他张着嘴,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这么偏远的地方实在很难叫到车,李维多足足叫了三次,第一次来的是一辆货箱型车,许尽忱秉持着富二代绝不将就的精神拒绝乘坐;第二次来的是一辆黑色起亚,许尽忱认为它底盘不稳易出事故,秉持着家产绝不能为他人继承的精神拒绝乘坐;第三次 李维多直接把他拽上了车,并赶在他发飙之前转移话题 “抱歉,许总,你百忙中带我散心,我还不小心睡着。” 没想到许尽忱没有接茬,也没有发火,只是看着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李维多从镜子反光看见他舔了一下嘴唇,就给他递了一只水杯 “我醒来没看见您。” 许尽忱“我去平复一下心情。” 李维多“”平复心情平复什么心情大盘跌下2500点他还兴奋地笑了,能有什么事让大boss去平复心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发誓她只是本着一个助理的职责随口问了一句,但随后她就震惊地发现,狂帅酷拽的许霸总的脸,居然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起来。 李维多“” 不是,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能把许尽忱的脸给气红了 今天的许尽忱,有点不正常。 而且每当她朝窗户玻璃看,就能发现那个装作闭目养神的男人,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虽然他又会很快把视线移开。 这么反反复复几次,她终于忍不住 “许总” 高冷地“嗯” “您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 许尽忱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像是渴,又像是有小簇的火苗在他心里慢慢地烤他在紧张。哪怕人生第一次去和人谈生死攸关的项目,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他想起,他亲吻她时的感觉。就像亲吻一朵棉花糖。 醒过来。 他对自己说。 醒过来,许尽忱,然后说出来。 反正,她又不会拒绝他。 她暗恋他那么久,怎么可能拒绝他 这份肯定,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从他认识这个她开始,她就没有和他说过“不”。 当他生在巅峰,再无理取闹的要求,她也会去做;当他人在低谷,负债累累,焦躁至极时把杯子直接砸碎在她身上,她也只是重新给他换上热的咖啡。 那时他身无分文,所有人,甚至连父亲都从他生命中蒸发。 可她还在那里。 从始至终,只有她,仅有她,在那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她更契合他的心 哪怕她的能力,离他想给她的位置,的确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也不得不承认,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助理了。她泡的茶完全符合他的口味,她整理的表格最符合他的美学,就连她翻琴谱时的手势,都是他最喜欢的。不然当初那么多个候选人里,他也不会单单挑她做他的小琴童。 所以说出来。 说出来许尽忱。如果这不是爱,世界上就不再存在爱。 许尽忱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伸手把金边眼镜摘下,望着她,微微启唇,又顿住。 不是,他可是许尽忱,让他先告白,他不要面子的吗 明明是她先喜欢他,为什么要他先告白他给了她那么多靠近他的机会,亲自给她加任务,亲自扣她工资,亲自下场骂她以促进她成长,甚至她每次加班,他都在楼上等她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可她仍然无动于衷,甚至都不愿住到他身边来。 不,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处于下风。 于是他决定缓和点,有个铺垫,也给她一次主动的机会。 当然他也不会太为难她,只要她表露出一点点意思,他就立刻顺水推舟答应她。 他就答应她。 许尽忱舔了舔牙齿,找到了突破口 “你当时为什么不走” 不走 什么不走 看她一脸不明所以,他又舔了舔牙齿,忍住扣她工资的欲望,说 “就是我父亲破产,我房子没了,公司没了,从大少爷变成穷光蛋,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 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按理她应该像抓紧机会表忠心,以期下季度再加一波薪。 但是对上那双眼睛,暗沉、期许、黑得没有光亮,她又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她真这么回答了,一切都会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她不想走向的方向。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微微笑起来。 “哦,你说那个时候。” 正好有短信进来,她拿出手机,边敲边说 “大概是我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我的学历,在哪混不是那个工资,但要是我成了抱住骆驼腿的最后一个人,后面说不定能跟着你鸡犬升天呢。” 许尽忱“” 不,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告白。 “你脑子里除了鸡犬升天就不能有点有出息的东西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这点胆量都没有,以后怎么去接项目怎么做决策怎么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 他想拿烟,但是忍住了,暗示道 “胆子大点,李维多。” 李维多“” 不是,她为什么要去接项目、做决策,还要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 她只是个行政助理,她又不管公司。 窗外树木飞快掠过,已经快入夜了,远处高耸的摩天大楼亮起灯,一盏一盏,山脉一样绵延。 她手机叮咚一下,是何壬羡的短信“你和阿二借钱,却不和我借钱我和你关系好还是他和你关系好爸爸要生气了。” 然后是她自己头像做的表情包“快来快来和本大佬借钱。” 李维多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许尽忱还在看着她。 李维多“” 难道她还没有回答完吗为什么她会觉得霸总的眼神有点可怜,还有点眼巴巴 太可怕了,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他们已经快到g市,此刻道路正经过她母亲的疗养院。她想起昨天撤资的那家券商,之后必然又是密集的加班,说不定她连睡觉的时间都不会有,更别提去见她母亲了。 何况今天,她本来就是“被”请假。 “许总。” “叫我尽忱。” “尽忱总。” 她在他压抑期待的目光下,说 “我顺路有点事要处理,能不能先下车” “” 许尽忱脸色“唰”一下黑了。 按李维多对他的了解,此时他身体里的霸王龙人格正努力压抑着怒气虽然她仍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我让你回答这个了吗我是在给你机会告告诉我当时你留下的原因,你居然还有时间思考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 “但我真的有重要的” “停车停车” 他暴躁地往前踢了一脚,司机虎躯一震,战战兢兢地停了车。 他走下去,绕到她这边打开车门,一把把她从车里抓出来,扔在灰尘扑扑的国道线上。 他隔着半截车窗望她,眼神冷峭,眼底却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那么小心翼翼,他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她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敷衍 和他说话,她不认真就算了,居然还敢上班时间玩手机 “不会有下一次了,李维多。” 车缓缓启动,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眼神冰冷地撂下狠话 “你将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李维多“”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莫名其妙被熏了一脸尾气按理她应该战战兢兢找原因,但许尽忱是喜怒无常处女座,这种事情她实在经历太多,多到她已经不以为意。 反正,她会呆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离去的车屁股也是起亚,底盘估计还没有上一辆稳。她望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裹紧身上单薄的黑色绒线长裙,沿着国道线慢慢往回走。 道路两边枯衰草连天。 她在旷野中行走,像行走在一首灰尘扑扑的古诗。不多时,她绕进一旁小路,偏僻山地没什么人烟,只有几排自建房,屋主零零散散卖点杂物百货。 水果摊前一只土狗正卧着睡觉,下巴搁在爪子上,听见脚步,耳朵晃了晃,并不睁眼。 四周炊烟四起。她买了一些苹果,又用口袋里剩下的钱,买了一小箱牛油果。 再转一个弯,一座华丽白色疗养院出现在山林之间,与四周景色格格不入。门口看门大叔笑着与她打招呼,她递交了身份证,走进去。 这间疗养院不仅照顾老人,还治疗他们,因此费用还算高。她母亲张秋住在十三楼一个独立房间,两面都无邻居,对面视野开阔,有群山环绕。 谈不上特别好的疗养院。但也算是她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拿不出的规格。 她一层层阶梯往上爬,脚步越来越慢。 到十三楼,她母亲正坐在房间门口的轮椅上看夕阳。 一场事故毁了她的双腿,她已经很多年不能行走。此刻她侧脸沉在夕阳的余晖中,长发小卷小卷铺散在身后,身上穿着湖水色针织一字裙,长指甲握着灰色长绒披肩,带着一种上个世纪的静谧感。 听见响动,她偏过头,笑了 “来啦” “嗯。” 她回以微笑,把水果放在厨房小台子上。房间不大,一张长桌上摆着她父亲的遗像,眉眼清隽,灰白底色上微微笑着,温和又安静。 她没多看,转身在她母亲身边摆了一张小几,把西柚切成小块,盛在小碟子里递给她。 小碟子也很漂亮,落着海水纹。她母亲喜欢日本的瓷器,时常托人去带。 “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 她母亲噗嗤一声笑了“你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每次他回家,我问他,最近工作忙吗,他也就是两个字,还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她眉眼很深,漂亮似九十年代香港影星,把长发撩到耳后后时,能看见微微上挑的眼尾,一湾清水的弧度。 她自己勉强算好看,远不及她母亲。如果她将来老去,她的老也不令人惋惜。可她的母亲,每个见过的人都会说,“美人迟暮”。 “还在那家投资公司” “嗯。” “你不该做金融。” 张秋挑了一块橙子,慢慢放进嘴里 “你继承了我一半脑子,又继承了你父亲一半情怀。你的思维是分裂的,心和身,不在一条路上,这种人,最容易一事无成。” “” “而且你的老板,太年轻了。” 她的母亲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温暖而安详 “我看了你们最近的几个动作,做的大多是现金流项目,不看估值,目光短浅却野心太大,打法又乱,明显自成两派。你的老板,选了太聪明的员工,已经开始撑不住。” 她想起最近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贾沈,还有明里帮许尽忱做私募、暗里却在借他的生意洗钱的刘梃清 有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眼光的毒辣,她再学十年也未必学得上。 “没想过跳槽” 她母亲每次看见她,都会问她“打不打算跳槽”,李维多已经习惯 “暂时不。” “最近缺钱吗” “缺。” “缺多少” “一个亿。” “你手里有多少” “十万。” “那你一点都不缺钱,维多。” 张秋美丽的眼睛看着她 “金钱的本质,就是虚构,把一个一千万的交易,虚构成一个亿的市场,那多出来的九千万,都是幻想。” 浓稠的落日里,她母亲微微笑起来 “从10万到100万很难,从100万到1000万却很简单,而从1000万到一个亿,只需要让所有人做同一个梦而已。如果我的女儿,连这点都做不到,那维多,我就白教了你这么多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那她的确是白教了这么多年。 股票就像几何,她心算是快,逻辑却差,就算纯数字分析技术面,也顶多就是贾沈的水平,要是让她分析信息那还是让她死吧。 李维多没有作声。 “算了,知道你不爱听。” 张秋抬起头,推了推她,带着成熟女人的孩子气。 “快,去给我洗个苹果。” 李维多起身拿了两只苹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她母亲隔着窗户看她,微微笑。 “开点热水。” 她说,眼角鱼尾纹那样温暖,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要入冬了,拿冷水冲手多冷哪。” 她于是伸手把热水旋钮转了一半,温暖水流冲刷过她的指尖,温度刚刚好。 “再转一点。” 她母亲坐在窗前,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细长眼眸看着她 “把苹果也泡一泡吧,泡热一点。” “” 她于是又转了一点旋钮,此时水已经非常滚烫,灼烧得她皮肤都开始泛红,手腕上留着的墨水痕迹也几乎被冲刷干净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哪怕刚刚发生。有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行非常漂亮的字,还想给她一份薪水非常漂亮的工作。 她看着字迹慢慢消失,化成黑色水流,并不遗憾。 白皙皮肤逐渐出现烫伤痕迹。她疼得微微发抖,手指却纹丝不动,放在热水下,似乎在等一道指令,等一个刑满释放的讯息。似乎她不说停,她就真的不会停。 她真的没有停。 高温血管收缩,不会出血。 这是一种缓慢的、疼痛的腐蚀。她父亲的遗像在她身后,朝她微笑。那是他二十多岁时的年华,还年轻,以为未来未至,人生漫长。以及,刚刚爱上她的母亲。 过了许久,她也计算不出是有多久,她的母亲终于笑了笑,一如她幼年温婉,慢慢说 “洗那么久做什么差不多了。” 她的手指因为疼痛难以弯曲,只能用手腕一点点蹭着关掉水龙头。缓了缓,又把苹果也切成小块,盛在碟子里。做完这一切,原本白皙的手背上已经满是水泡。 她转过身,想把碟子递给她母亲,却看到她母亲正坐在窗户外面,温柔地看着她。 她背后是父亲的遗像,可她现在觉得,她的母亲也是一副遗像。窗框把她的母亲框成了一副墓碑上的画,上半截身子在画像上,下半截身子却不见了。 她仿佛是把一半身体和她父亲一起埋葬,只剩下一半,留在尘世间看着她。 老大哥在看着你。 李维多不知怎么想到1984里这句话。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也没去找药,因为这里不会有这种东西。 她把碟子端到母亲面前,母女两人共同分食了一只苹果。 直到天色完全沉下,她才离开那些白色小洋楼。此时她口袋里只剩下20块钱,连打车的费用都不够。支付宝是空的,花呗欠到天际,阿二的账还没还清,可许尽忱还要扣她请假的钱。 离家还有7公里多一点。 她看了一眼脚上高跟鞋,慢慢朝外走。手上水泡破了,细胞组织液沾在她衣袖上,粘腻的触感,比九公里更让她觉得不适。 没有血,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出血,只会让她疼而已。 她母亲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从小到大,从未让她流血。 可是她刚走出疗养院,就看到霸总许尽忱在深秋季节里戴着副墨镜,正冷酷地拎着两只红塑料袋装的香蕉苹果,像没见着她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又“不经意”地一回头,“意外”地发现了她,并“惊讶”地摘下墨镜 “好巧,你也来医院看望朋友我也是。” 李维多“” 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水果,随即扬起一抹罕见的亲切笑容,朝守门大爷走去,并握住大爷的双手,像特朗普会见安倍晋三一般热情地摇晃起来 “好久不见,朋友,你好吗,朋友。” 不知所措的守门大爷“” 李维多“” 完了,她老板身体中的智障人格逐渐突显。上一次出现智商下降的情况,还是在他父亲破产、母亲跳楼、老宅人去楼空的时候。 那时她年纪还小,他也还没成为霸总,大年夜一个人发高烧,孤零零躺在床上,身边连倒杯水的人都没有。她怕他烧坏脑子,留下喂药,整个晚上,他一开始是死死抓着她的手,后来是死死抱着她的腰,她一动,他就立刻睁开眼睛,烧的迷迷糊糊手臂还能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弄得她连洗手间都不能去,只能单手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可问题是,他一边抱着她不放,还要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快走啊,走啊。” “你怎么还不走我告诉你,你不走就是小狗。” “我不需要你,我不会看上你这种又没脑子又没胸的女人,你不要以为抱抱我就能引诱我,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的。” “你污染了我的眼睛,你快走快走快走。” 李维多“” 怕不是脑子已经烧坏了。 此刻的景象和许多年前的少年身影重叠。可现在的许尽忱,已然是另一个人了,她再没在他身上看见过“柔软”或“梦想”这类词汇,他建立了一个还算成功的小帝国,虽然一直摇摇欲坠,成为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暴君,虽然总有人想夺权。但这或许才是他真正应该成为的样子。 毕竟他的父亲,是那样的人。 他的母亲,也是那样的人。 李维多微微垂下眼眸。守门大爷受到了惊吓,可他寻思这或许是现在年轻人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虽然神经病了点,但他还是非常理解地回握住许尽忱的手 “我很好,朋友。” 许尽忱立刻直起身,一秒回复到霸总状态,朝李维多说 “我的朋友看完了。” 李维多“我的朋友还” 许尽忱“也看完了。” 李维多“” 许尽忱“既然都看完了,那么身为你的领导,我必须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把你送回去你别以为我很想送你回去,我一点都不想送你回去,但这种无论愿不愿意,只做对的事的精神,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多“” 他长腿朝前跨了两步,见李维多走得很慢,皱着眉又折返两步。 他比她高得多,低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和漆黑的、被美瞳覆盖的眼睛。他忽然开始厌恶这种颜色,它遮盖了这双眼睛原本的样子。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 他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牵住她的手,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胸腔之下,心跳声汹涌地涌了出来。 可是身后人一个踉跄,被他扯得差点摔在地上。他回头一看,就见他平时连二手烟都不舍得让她闻的女人,正疼得小身子都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连手指都微微发抖。 等等手指发抖 他低头一看,就见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已经伤得不成样子。整个手背都是泡,被他一抓,整块表皮都移动了一点,像大面积溃烂后遗症,恶心又可怕。 水泡液浸透了他的掌心。 他却因为紧张,没有察觉。 许尽忱站在那里,双目被伤痕刺痛。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恐慌的情绪,好像一下回到多年以前,他练完钢琴回来,就看到空空如也的家,来来往往的警察和医生,还有担架上满脸是血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碰她,又想去抱她,她脸色这样苍白,他也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箍住,墨镜被他摘下扔到地上 “我带你去医院。” 李维多还未来得及拒绝这笔多出的医药费,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大步朝滴滴车走去,那架势,仿佛她是一个得了脑溢血的垂危病人。 李维多“” 拜托,她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比起她,她觉得她领导今天的脑子可能伤得更严重一点。 许尽忱不知怎么换了一部豪华版玛莎拉蒂滴滴车,后座空旷,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去,坐进来后又把她抱进怀里,托着骨折病人那样托着她的手,长腿朝前一踢 “开车去最近的医院,立刻。” 脸真大,还敢使唤上了是吧。 滴滴司机笑了,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内地话“哇哦,许总,办公室恋情” 李维多“我们不是” 许尽忱“我们是不是办公室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 这被环在怀里的姿势,使她尴尬且手疼,她动了动,想从他怀里爬出来 “这样你不舒服,放我下来吧。” “你给我闭嘴,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 他冷喝了一声,低头看她血肉模糊的手,竟觉得喘不过气,只好松了松领带 “疼不疼” “不怎么疼。” “说实话” “有点疼。” “知道疼就好,不疼你不长记性,我才离开你多久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为什么不原地等我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他又扯了扯领带。半晌,又把她好不容易缓下来的伤手从怀里硬,放在唇边吹了一下,戾气爆棚道 “我去弄死他。” 李维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他这杀气腾腾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杀猪的架势,李维多哪怕已经疼到没力气,也非常想按太阳穴 “没有谁,我自己开水烫到了。” “你不说好。” 他腾手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数字,一边冷峻地看着她,一边对电话那头说 “喂邱律对,立刻帮我准备一份诉讼书是的,我要以故意伤害罪起诉沪昆高速路边上的一家鬼知道是医院还是疗养院的院长” 李维多“” 他来之前她只是手疼,现在她手不仅更疼了,连脑袋都疼起来。 “许尽忱,我去医院,你别乱来,好不好” “哟,不叫我许总了” 许尽忱“呵”了一声,冷冷地说 “去不去医院我说了算,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李维多,你受伤影响了我的工作效率,我工作效率会拖慢项目进度,项目进度会影响下季整体收益,考虑到我想做空香港那几家私募基金巨头已经很久,这极有可能导致一场席卷金融圈的商业战争。” 李维多“” 滴滴司机“” 好巧哦,我就是香港那几家私募基金巨头之一,微笑 李维多这次真的按住太阳穴了 “真的没人弄伤我,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维多,敷衍我也要有个限度,你觉得这话我会信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弄伤了你。” “” 他是她的老板,又不是她爸爸,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沉默了一下,不想再浪费时间和他僵持 “我母亲。” “什么” “我来看望我母亲,弄错了热水把手,才烫到。” 她母亲 他愣住,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会有母亲。 李维多签字的时候有点生无可恋,许尽忱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来医院。身为他身边真正得力的员工之一,他的小助理口袋里居然连500块都拿出不来,医保卡里一分钱都没有,居然还要微信和人借钱 他站在她旁边是死的吗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她居然敢不和他借钱 此时他浑然忘了,她上午已经和他借过钱,却被他拒绝了。 也浑然忘了,不是她不在原地等她,而是他把她抛在荒郊野外,自己走了。 出医院的时候,许尽忱一直保持着低气压。开车的仍然是玛莎拉蒂滴滴司机,许尽忱打开车门,罕见地发挥了一千年一遇的绅士精神,手抵车框,请她先进。 李维多受到了惊吓,抖了一下。刚弯下腰,就远远听见有人喊她名字,许尽忱跟着她抬起头,就见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年轻警官,正从医院大门走出。 腰背挺拔,麦色肌肤,眼神锐利如秃鹰。 正是昨天审讯她的朴浦泽,听说家里世代都是警察,是真正警察中的战斗机。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 他身上有点脏兮兮的警服,他身上带着的铁锈味道,他正经中那微微的哈士奇气质,都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此时见到他从远处朝她走来,背后是老医院的白墙青瓦,她忽然有点了悟,她到底曾在哪里见到他。 李维多微顿,又从车里爬出来 “朴警官。” 朴浦泽走到她面前,扫了她手臂一眼,皱起眉 “你受伤了又是低血糖” 又什么叫又难道李维多以前还瞒着他低血糖过 这对年龄还算相当的男女,仿佛很熟 许尽忱觉得牙根有点疼,爱像一道绿光笼罩了他。 而更让他连神经末梢都疼起来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抬起他助理的手腕仔细看了看,而他的助理居然居然也没拒绝 她还敢不拒绝 年轻警官只是略微看了看就放下她的手,语气并无特殊,对任何一个人民群众他都是这样 “这几天避免接触花椒生姜这类东西,酱油可以吃,不用迷信。” “这个我们会听医嘱的。” 许尽忱伸手把李维多往后拉了拉,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警察 “天色晚了,我们就不打扰公务人员了警察叔叔。” “” 朴浦泽冷峻地瞥了许尽忱一眼,随即决定不理这个智障,朝李维多点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聊。” 李维多也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许尽忱“” 还敢路上小心她以为她是送丈夫出门的好妻子吗 等着吧,等着明天他和她告白,等她同意之后,看他怎么教训算了,看他怎么教育她。 教育员工,是他身为一个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一脸戾气地坐到她身边,“砰”一下关上玛莎拉蒂车门。 滴滴司机冷漠道“兄弟,我虽然让你上了我老婆,但不代表你可以虐待她。” 许尽忱没理会,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手机,终于没忍住 “那个男人是谁” “一个警察。” 我他妈知道他是一个警察。 许尽忱第三次扯了扯领带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天天和你呆在一起,你到底是怎么挤出的时间去认识这样的青年才俊有好方法也教教我。” “很久之前认识的,好几年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 “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是谁。” “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好几年具体是几年” 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时间地点发生事件” “” 这个语气简直太像捉奸在床的丈夫,醋味大得连前面坐着的某香港巨头之子兼职滴滴车事业的司机小哥都受不了了。 他这个发小,做生意是聪明,感情上甘既系概十三点扑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母亲卷入了一起谋杀未遂案件,时间我记不清了,是这位负责的调查。” “谋杀” 许尽忱手指微微一紧 “谁杀谁” 谁,杀谁 她困倦似的靠着沙发,细长眼眸此刻微微抬起。她笑起来很甜,眼睛很大,美瞳是一种浓重的黑,一动不动盯着人时,就有点瘆人。 晃动灯影一阵一阵落在她眼底,她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母亲,谋杀我啊。” 李维多回到家以后,直接趴在床上,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她昨天本来就没有睡,早上开了一上午车,手里还有一堆数据没清洗,本来是打算边出差边完成,但如今看来都要通宵整理。 还要借钱。 她和她母亲撒谎了,她手上根本没有10万,方才又多花了一笔医药费,现在连1万都没有了。本想计算一下手头盈余的现金,却发现她的财务状况如此简单明了,明了到根本没有数字可列。 她不是能省钱的那种人,她的钱大概是活的,不管她每个月如何吃糠咽菜,她的钱都会像长了脚一样,自己从她钱包里走出去。 那就只能借。 可是借多少和谁借她朋友不多,能借钱的更少,她已经把阿二借空了一次,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不知道何壬羡那里还能借到多少。 好在用咖啡还能保持清醒。晨光熹微前她终于赶完前天请假留下的工作,向后靠在椅背上,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她皮肤因为长期不健康作息有些暗沉,黑眼圈也突破天际。猫喵呜一声跳到桌上,绕着她的电脑走了两圈,在她手边趴下。 天要亮了。 李维多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发,慢慢把脸靠过去,贴在它皮毛上。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想起许尽忱的母亲。 这个女人跳楼自杀时,她就在对面。那时她还没成年,看着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看着她死前在梳妆台前画眉与自己告别。 天空是明亮的底色,阳光从未如此耀眼。 看着她与她隔着两扇暗蓝色玻璃,对视。 然后看着她,像一只蝴蝶,从九层楼上,一跃而下。 血流了一地,却没死成。只是脸却永远地毁了。高位截瘫,不能跳、不能哭、不能微笑。她仍然痛苦,却连再次自杀的能力都失去。 从此,她将躺在病床上,浑噩一生。她的孩子,失去双亲。她的丈夫,生死未知。 大厦已倾,家破人亡。 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 此刻窗外天色未名,客厅没有开灯。猫咪在一边扒拉笼子里的三只小鸽子,那是何壬羡母亲寄来给他们补身体的,结果这两个没一个敢杀,她又忙到懒得动手,就一直养在那里。 三只毛茸茸的小鸽子挤在一起,对着猫咪瑟瑟发抖。 猫咪扒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过来蹭了蹭她的手。 她手指夹着烟,笑了,握住它的爪子吻了一下 “认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 猫“” “不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是你自己的名字。” 猫“” “没名字” 猫“” “那算了吧。” 她意兴阑珊。随手把烟头掐灭在指尖,走到客厅小吧台边,烧了一壶热水。 沸腾声渐渐响起来。她又走到笼子前。初生的雏鸟那么小,连喙都是嫩黄的,乌黑的眼珠一团天真,像漆黑的玛瑙。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笼子。 它们脖子被她单手夹在指缝里,也不挣扎,温顺得不行。大概把她当成了同类,或母亲。上次笼子不小心被猫挠开,它们也不走,反而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跑。哪怕差点被她踩断了稚嫩的脚,也要扑棱扑棱跟着她跑。 盥洗池忘了打开水阀,已经蓄满了半滚烫的水。 李维多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懒懒地把那三只小毛球拎起来,顺手就压进水底。 淡蓝色烟丝,拂过她的眼。 那是一种冰凉的平静。没有笑意,没有温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种蜥蜴。 水面沉静了一会儿,随即开始剧烈地翻腾,像底下有火在烧。它们这么小,爪子细得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断。可它们挣扎得又如此剧烈,剧烈得让她的手心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这是生命消失的痛感。 一个灵魂消亡,一只蚂蚁死去,一朵花枯萎,都是这个痛感。 死了,就像火消失在火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凌晨天空晦暗。这里是城市边缘,沸腾声在万籁无声中更显寂静。三具小尸体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她用布擦干净手,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垂眸望着杯子里晃荡的白色泡沫,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分尘埃落定 “算了吧。” 不知是在说名字的事,还是在说其他事。 她走回电脑边,开始打辞职报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何壬羡在早上六点醒来,难得的是郑阿二今天居然没有昼夜颠倒。两人先后推开房门,看见李维多居然在吧台边做早餐,空气里除了一种奇异的臭味,居然还有炖鸽子的香味,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是手艺不怎么好,煮螺狮粉还是会的吧。” 李维多围着叮当猫围裙,嘴上却斜叼着一根烟,看上去贤惠中带着一点社会 “你们露出这个表情,是想找死么” 郑阿二一脸菜色“吃你煮的东西也和找死差不多吧,你的手艺基本上和图坦卡蒙的诅咒是一个级别的,上次我把你煮剩的饺子给李可可,然后何壬羡把它带去宠物医院挂了三天水,你忘了” 何壬羡在脸上拍水“什么诅咒一点都不社会主义。那是坟墓里面有留存的古细菌,像hiv一样,人类对它没有抗体,所以那个叫卡特的才会一进图坦卡蒙陵墓就死了。” 李维多“他没死。” 何壬羡“看我说的没错咦” 李维多“没有什么诅咒,也没有什么古细菌。陵墓打开后卡特还活了十七年,最后去世只是因为剃须刀割破了蚊子咬的一个包,如果这真是图坦卡蒙的诅咒,那图坦卡蒙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一点。” 郑阿二、何壬羡“” 原来这才是历史谣言的真相吗 他有点震惊,也有点发现真相后的无趣历史就是这样,隔着三国看孔明,你会觉得他多智近妖,但若真的在他身边,你就会意识到,原来孔明也要拉屎,拉完屎也要用竹片刮一下了事,更可怕的是这片竹片还是公用的,因为三国那个时候还不用纸,他们上厕所用来擦屎的东西,叫厕筹。 就为了这个,他也坚决不穿越。 但无论多震惊,他却对李维多说的话没有一点质疑。 何壬羡也一样。大概是从小到大,李维多这方面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论调,实在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李维多微微笑了一下,斜叼着烟,端着一锅臭爆了的螺狮粉走过来,还贴心地加了两个煎糊了的溏心蛋 “所以,螺狮粉吃吗” 郑阿二、何壬羡“” 何壬羡努力装作没看到,最终败在她的眼神下,认命地端过来 “说真的,你和阿二是世界上除了铃木一彻外我最佩服的人了,一个能把西红柿炒蛋做成,一个和我这种尤物同居多年,居然还能坐怀不乱小鹿不撞。不是上半身女扮男装,就是下半身尺寸不an。” “抱歉,长不长和an不an是两个不同的学术概念。” 郑阿二咬了一口溏心蛋,面无表情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小鹿没撞哪怕撞的不是地方。虽然你乳腺增生胸扩下垂外加腹腔大网膜过厚,但真爱使我情不自禁,一想到你,我这张an到惨绝人寰的脸上就忍不住泛起油腻的围笑。” 何壬羡“非常令人作呕。” 李维多“有点丧心病狂。” 李维多擦擦嘴,把面前只搅拌了几下的螺狮粉倒在垃圾桶里。她一向胃口不大,汤又刻意煮得稀,以至于没人发现她几乎什么都没吃。 “壬羡等会儿不要忘记吃药。” 她拿了包,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了,早上九点前,千万别忘了把借我的钱打过来,感恩大佬,好人一生平安。” 何壬羡乖巧挥手 “好的妈妈,路上小心妈妈。” 郑阿二明显还没睡醒,抬起头,跟着附和 “好的妈妈你个头啊。” “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很像一家三口” 何壬羡指指李维多,指指自己,最后指指他,嫌弃道 “贫穷漂亮妈妈,美艳大佬爸爸,脑瘫智障儿子就不要提了吧。” 郑阿二“” 李维多在楼梯上听到乒乒乓乓郑阿二追着何壬羡打,还有何壬羡说“儿子,快叫爸爸”的声音,一直到大门口,眼里还带着笑意。 然后她笑不出来了。 一辆她万分熟悉的迈巴赫6敞篷版豪车停在她破败的院子里。而一个她万分熟悉熟悉到有点膈应的男人,正靠着车门,静静看着她。 “是我工资发低了公司里怎么从没见你这么开心” 许尽忱抬起头,不知为什么今天穿得分外人模狗样,连鞋子都擦得锃光瓦亮。 他想起车后备箱里摆放的满满的玫瑰花。 他原本预备一见到她就和她告白。 但不知为什么,看见她朝他走来,他的脚就像被502黏在地上一样直到她已经走到车边,他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冷酷道 “笑够了笑够了就给你个机会,陪我吃早餐。” 李维多“” 这种荒凉工业区自建房附近是不可能有什么上档次的地方的,许霸总还非要去她平时最常去的早餐店。李维多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把许尽忱带到目的地,一看手表,正好九点整。 似乎昨天那个男人给她留的期限,就是今天上午九点 李维多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与许尽忱面对面地坐在一个卖鸡蛋饼的大叔摊里。 生无可恋的一天,从和老板一起吃早餐开始。 不过还好,她今天交辞呈。 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没几天了。 许尽忱脸色阴沉地看着老板用刚收完钱的手,直接拿着香菜往他的鸡蛋饼里撒 “你每天就吃这个” “嗯。” “还吃什么别的” “没了吧。” 这种一问一答是他们的常态。他一直以为他们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因为他们从不曾冷场。可有一天,当他走下飞机,突然发现,所有话都是他在说,她只间或附和,就好像她和他说话只为工作,再无其他。 拜托,他可是许尽忱,明明是她想亲近他,她凭什么不想和他说话 他想听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说她喜欢的东西。但他引以为傲的谈判才能,在这一刻忽然失了效,他只能眼神阴郁地看着他勤快的小助理,把他面前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但是她喜欢的东西 两秒钟后,许尽忱冷冷道 “你觉得,这家鸡蛋饼怎么样” 李维多“” 霸总正在语气冷酷地问她这家鸡蛋饼怎么样,这又是在考核什么企业现金流 可一个卖鸡蛋饼的,他还要她怎么样计算企业现金流 “其实这对面还有一家鸡蛋饼,两家的竞争类似一种嗯,寡头市场,从不打价格战,以频繁更换鸡柳牌子,不,是以优化成本结构作为主要寡头策略,味道都差不都严格遵循霍特林法则。” 她又困又累,摸了摸包里的辞呈,干脆放飞自我,自暴自弃道 “和肯德基和麦当劳一样,明明是竞争对手,却总是挨在一起开。他们公众号目前粉丝五万人,每月广告费预估也在25000左右,这正是边际效益递”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卖鸡蛋饼的老板儿子给戴着棒球帽,痞帅痞帅。 “告诉你一个秘密,维多。” 他摆上鸡蛋饼,神秘道 “我们不打价格战,是因为对面那家鸡蛋饼也是我们的。” 李维多“哦。” 许尽忱似乎也被她不着边际的阐述取悦,眼里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你看过我平时这么分析问题我让你读亚当斯密,不是让你把自己读傻。还每个月广告费收入25000李维多,你这是在提醒我给你涨月薪呢。” “那您给我涨吗” “做人只盯月薪,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许尽忱说 “你要把眼睛放在年薪、放在股权,放在你身边真正有价值的核心竞争力上,维多。” 她用小刀帮他把饼切开,敷衍道 “我身边潜力最大的核心竞争力,那是什么” 许尽忱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然后指指自己 “你身边,难道还有比我更有潜力的核心竞争力” 李维多“” 她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蛋饼,还没来得及腹诽,口袋里手机振动一下,何壬羡慌慌张张地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我接到银行电话,说我上次境外消费有翻倍套现嫌疑,所有信用卡已经被停用。我正准备证明材料,但提交了也要24小时审核,肯定赶不上你的deade不止我,二狗的信用卡被人恶意多次挂失也给冻结了。” 她说 “维多,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上午九点零九分。 他背后是一整面的山水,笔意虚静,类似宋代华灯侍宴图。面前摆着的却是密密麻麻用阿拉伯语直接刻出来的版书,而他随手写在一边的草稿,既有英文,也有西班牙文。 可他此刻却什么也没做。 文书边放着一只手机,老式,键盘已经被磨损得褪色。陈利亚背靠扶手椅,阖着眼睛,像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只在闭目养神。 曹品的本质是个话唠,可这会儿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的小少爷等这么久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从小陪伴陈利亚到大,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看起来从不发火的男人,真的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那是他刚刚失明的时候,还二十岁不到,不知为什么非要离开医院,去一个地方。但当时他的眼睛不能见光,他父亲就差派一个雇佣兵团来阻拦他,还差点没拦住。 他不需要眼睛。 因为他光凭脑子,就胜过太多有眼睛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他生气也是不声不响的,像沙漠里静伏的蛇王,你永远揣测不出他的底线在哪,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在这一分这一秒。 甚至他可以不在乎对方是谁。就在他被拦下锁住并打了大量镇定剂的第二天,他自己家的疗养院被人用碳酸钠和稀盐酸炸掉了所有变压器和整整一栋楼,所有电子设备都被瘫痪,一切违规信息都被披露,他可怜的老父亲焦头烂额,冲到他病房,要找自己儿子算账。 却只看见他盘腿坐在病床上,脚上好端端地拴着链子,正淡漠地垂着睫毛,一只一只地叠千纸鹤。 可怜的老父亲“” 他们查了半天,至今没找到是他干的证据。 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李维多小姐如果现在没有打电话,怕是不会打电话来了。” 曹品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抖了抖,半晌,还是忍不住说 “她身边能借款朋友的账户,我已经全部封闭。但很奇怪,她母亲好像自己就挺有钱的,李维多小姐的工资在普通人里也还可以,为什么会缺钱到饭都吃不起还要大量和自己的朋友借钱” 陈利亚“你在问我” 曹品“” 哦,他忘了,他家少爷回答问题,向来按字计费,从出生起就没给人打过折。 秒针嘀嗒一声,又越过一个分钟的整点,陈利亚睁开眼。 “再等她一分钟。” 他说,眼里像藏着山水 “一分钟后,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曹品站在一边。他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迫症,一知半解就如百爪挠心。忍了又忍,终于又忍不住问道 “可您亲自打电话过去,她不就知道是您在她朋友账户上做了手脚” “她朋友的账户本来就有问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了手脚” 她交友的眼神可能不大好。玩得熟的不过两个,一个叫何壬羡的,何止翻倍套现,名下十七张信用卡,十三张是虚假身份骗领,两张是伪造营业执照申领。她用这些信用卡做的事,他要全部曝光,她可以直接入狱。 另一个叫倒是稍微正派一点,但明显缺乏脑子。他刚发生一起医疗事故,赔偿了一大笔钱,正傻乎乎地把所有资金往一只注定会沉没的股票上转移,他此刻冻结他的信用卡,简直是在用行动拯救他的下半生。 “可是您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换她来做您的管家” 曹品的职场竞争欲开始翻腾 “难道她身上有什么管家的能力,是我没有的么” “我没有想掉换你,我只是需要她。” 庭院里桂花落在竹制的地面,木窗被支起,纱帘外花草葳蕤。 陈利亚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手垂在身侧,看也不看地开始盲打一串号码。桂花的香气一丝丝渗进他的皮肤,像多年前卷土重来的幻觉。 “只是需要她帮我确定一件事。” 电话嘟了三声,被接听。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远在一百公里外的转接台,传到他耳中。 而等这声音走过这一百公里,他好像已经等了一百年。 可他在等什么 “好巧。” 女孩清晰冷漠的声调,跨过150年前麦克斯韦的电磁波,在他耳畔响起 “你好,那个陈什么先生。” 李维多在许尽忱老鹰盯小鸡一般的目光中走到侧边打电话。然后,她再次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有某个瞬间,她想,如果秋天有声响,大概就是这个味道。 男人语气没有波澜,似乎并不在意她念错他的名字,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陈利亚。” “我记得。” “所以,你的答复,李可可” “陈先生冻结了我朋友的银行卡” “是。” “什么时候可以解除停用” “取决于你。” “” 李维多气笑了 “取决于我的意思,就是我去做你的保姆我知道家政行业缺口很大,但不知道居然大到这个地步。” “是管家,李可可。” 他平静地说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可以把它更改成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职位。如果你真的喜欢金融,那么我也承诺,在我身边你能操作的资金会是你现在公司给你的三倍。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也可以只和你签署三个月合同,如果到期你仍旧不愿留下,也大可自行离开。” “” “当然,这是双向的,你或许愿意留下,但我未必愿意留你。” “” 李维多换了一只手拿手机 “从我身上,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李可可。” 他垂下眼眸,难得把手机放到耳边。以他的听力原本不需要这样 “只是我的管家刚成为父亲,缺乏时间,理财师不巧出了车祸,正需要一位兼具金融、行政,又对考古学或历史学不陌生的人。” 忽然被成为爸爸的曹品“” 远在千里之外,忽然就被出了车祸的李现“”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典范。他是眼睛不好,但马上就要恢复了。还有行动不便他什么时候行动不便过 李维多“这是三个领域,你为什么不能分别聘请” 陈利亚“我讨厌陌生人。” 李维多“我也是陌生人。” 陈利亚“一个总比三个好。” 李维多“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哦” 男人轻笑了一下 “我采取了什么极端方式举报本身就有问题的信用卡,谈不上极端,李可可。我只给你一句忠告,不够谨慎的交友,就像自断手臂,稍有不慎,就会被拉进泥淖。” 男人声线没有任何变化,又轻声问道 “所以,你的答复,李可可” “” 李维多站在那里,屋檐下阳光是斜斜一角,落在她鞋面露出的半截脚背上。 这叫答复她怎么敢不答复他那句“举报本身就有问题的信用卡”已经给了她如此明显的暗示和威胁,她除了乖乖就范,还有哪条路可走 她想起昨天在他书房看见的那张纸条,沾着何双平的血,上面有六个木钉走在路上,采石场的敲击声在哐哐哐哐。 这不是她想把他牵扯进来。 这是他自找的。 他自找的。 远处有灰色鸽子停在木窗上,静静地看着她,羽毛和天空都是陈旧的颜色。 她握着的电话,良久,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 陈利亚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副棋,几片落叶,和一份厚厚的报告,报告中包含了李维多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学业,工作、朋友、账单她生平所有能查到的记录,都在这里。 他垂眸“望”着被挂断的手机一会儿,忽然食指抵额,低低地笑起来。 “曹品,在我隔壁,准备她的房间。” 然后他转过身,深潭般的眸子,如覆盖冬天幽深苔藓 “她今天晚上,住进来。” 李维多一和许尽忱在一起就会被他拉着出差,可事情处理完,他却不让她走,非要她和他一起回公司。彼时已是晚上九点,大楼灯火通明,李维多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看着打印机慢慢吐出辞职信,有种尘埃落定的不真实感。 十年。 她已经和许尽忱认识了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这十年间,她几乎没有一天没和他在一起。他管她的工作,还要管她的生活,到后来连学业都管。她生活中的所有重大决定,都由他一手敲定。 这不是帮助,这是围困。 而她到最后,居然也开始习惯这种围困。 李维多把辞职报告夹在透明文件夹里,推门离开。 因着何双平的忽然死亡,这一楼都在加班,晚上九点,居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她推开许尽忱的门,看见自己平时泡茶的茶具放在木制茶几之上,他从七年前起就再未碰过的钢琴,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禁区。 没有什么有变化,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 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房间多了很多花。雏菊、洋桔梗、风信子和迷迭香,大片玫瑰铺在亚麻沙发上,一边桶里盛着冰块,里面铺满香槟。 李维多“” 这是什么西边升起的神仙太阳。 许尽忱并没有吩咐她去买花。 不是,许尽忱居然亲自去买了花 大朵大朵的粉色玫瑰铺在地上,像凭空出现的一张地毯。她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要继续往前走。毕竟这是许尽忱在公司设的私人休息空间,有床的那种。 就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开荤什么的,但她不会打扰他的好事吧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大束玫瑰像黑夜里燃烧的野火,被许尽忱捧在手里,烧到她的眼睛。 许尽忱“” 他立刻把花背在身后 “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上来了不是让你等我的电话你除了连十以内加减法都不会,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李维多没去瞥那半掩的门缝里有什么人,握着辞呈转身 “抱歉,那我等您电话再上来。” “等等,谁让你走了。”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还有种措手不及的恼怒,先是把花拿在手里,想想觉得欲盖弥彰,又把花拿在身侧 “你上来也好,我正要和你说一件事。” 他指指铺满玫瑰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上去,又从一边拿起香槟,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她倒了半杯果酒,似乎在整理措辞,半晌才问 “你之后有什么职业规划” 李维多“没什么规划。” 许尽忱冷笑一声“没规划李维多,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规划,我推一步你就动一动,我不推你就原地修仙,你是想做什么还真想就抱个大腿等鸡犬升天” 不,不对。 他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些话。 只是看到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就有某种莫名的怒气自他心里升腾。他想看她哭,想看她笑,想看她紧张,还想看她像他这样忐忑不安,甚至痛苦不堪总之什么表情都好,只是不要再这样无动于衷。 他受够了她的无动于衷。 许尽忱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紧张出的冷汗。 “没规划也没关系,正好我帮你想了一个新职位,维多。” 许尽忱试图把声音放温和一点,可却发现自己一时竟做不到他早已习惯了颐气指使对她说话。 毕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弃他,只有她不会。他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一点。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你做什么都非常认真,维多,这种认真给了我错觉,让我总想着成全你,让你慢慢成长,总有一天能成为站在我身边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发现” 接下来的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费了好几次才说下去 “我发现,你或许,是不喜欢披荆斩棘的这样的人,比起商场沉浮,大概更适合做一个全职太太。” 她不喜欢,那就不做。全职太太在他这里,不是贬义,而是他想给她的自由。 晃动的香槟,浮着冰块,溶溶宴宴。 他抬眸望着她灯光下苍白的小脸,修长手指紧紧握着冰凉玻璃杯,慢慢说 “李维多,你或许,可以做我的太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李维多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点了,一批实习生整理好自己所有的东西,抱着箱子,正要离开。 他们已经度过三个月的实习期,拿着廉价工资,做一些狗都不愿做的工作,但没有一个能留下来。 而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个结果,除了他们自己。行业严冬,经济类毕业生价格严重缩水。广发证券前两天刚开例会,把机构佣金从万八调整到万二,还从基金公司管理费中列支,不仅降薪,年终奖也要大幅砍。各行各业的机构都在裁员,她手里合同编制都压着不敢放,人力怎么可能招人 稀缺的从来是人才,不是人。 公司只想要暂时的廉价劳动力。未毕业的实习生简直等于白送不要钱的高知分子,培养一下就能上手,还温顺单纯好操作,随便安个管培生名头,他们就信以为真,兢兢业业为你奉献劳力。 她看见那个传闻是贾沈“远房亲戚”的女孩子,也在辞退的人当中。 据说,贾沈亲自在她的考核结果里打了“d”。 但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站在路边葱郁树木下,刚想穿过街道等网约车,一辆黑色路虎就“唰”地掠过她身边,车辆尾气喷了她一脸。 李维多“” 这个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她想起一小时前。她被许尽忱忽然而来的告白惊呆了,坐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反应过来时,许尽忱已经自顾自地帮她做出了决定,扬着下巴高冷地看着她,高冷得一点都不像方才告白的人是他。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把那束玫瑰塞进她手里,又皱着眉把沙发上的玫瑰花瓣收起来,似乎很不习惯做这种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 “虽然我其实是希望你能与我比肩而立的,但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撒花瓣这种事是谁发明的真是太傻了,腐烂了没有细菌吗对了,你明天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我公寓去,你现在住的地方离我太远了。” 李维多“” “还有。” 他又转过身,这回终于正眼看她了,还破天荒第一次主动拎起她的包 “我现在的财务状况可能不适合立刻结婚,对你不利。如果你介意非法同居,我可以三个月后和你去领结婚证反正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认识三个月。” 李维多“” “我理解。” 他看着她回不过神的小脸,了然地点头 “突然梦想成真是容易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你已经喜欢我这么多年。” 李维多终于找回声音 “结婚我们你和我” 因为太震惊,她连“您”都忘了说不是,她到底是哪里给了他误会 她又不是脑子有坑,会去喜欢一个每天把她骂出血妈嗨的人 “不然呢。” 他又松了松领带,尽量表现出他谈判时的精英风范 “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们都认识半辈子了,维多,除了我,你还能和谁结婚” “” 她慢慢从这种恐怖的荒谬中缓过神。手指握着冰冷的果汁,半晌,站起来。 “许总” “叫我尽忱。” “尽忱总。” 她把攥了许久的辞职信,慢慢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认识十几年,论熟悉度确实适合闪婚,但我没这个想法,也没有闪婚的打算。许总,你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上司,但这不是敬慕,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这不是爱情。” 许尽忱看着桌上雪白信封上“辞职”两个字,慢慢把她的包放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来辞职的,许总。” “辞职” 他听不懂这两个字,重复一遍 “你来辞职” “是,我来辞职。” “别闹了,你怎么可能辞职” “我为什么不能辞职” “这并不好笑,维多。” 他笑了 “你真买了别人家的股票被套牢了” “不是” “要么你是借了别家的高利贷还不起了拜托,我手里的资金再紧张,给你还个高利贷还是没问题的。” 许尽忱想走过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我承认我缺乏安全感时容易发火,但既然你已经在我身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我既然能做一个很好的商人,那也能做一个很好的男” 李维多在灯光下抬起头。 她此刻摘了隐形,细长眸子是浅茶灰色。 许尽忱的声音慢慢消失。 他终于看清她的神色。他终于开始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居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她居然是真的要舍弃他们十几年的情谊,弃他而去。 “为什么” 他盯了她半晌,眼底狠意慢慢泛上来 “为什么我对你哪里不够好吗” “你说的对我好是哪样” 李维多靠着墙壁,终于有点疲惫 “是七年来不管我做的好坏,从不给我加薪,是每天压榨我的劳动力,让我凌晨回家,还是按三餐骂我是垃圾” “” 不,不是这样的。 他骂她是想让她看一看他,他不让她下班,是想让她陪着他。 真相不是这样的。 心里的恐慌慢慢溢出。他强撑在那里,在脑海里竭力搜寻他对她好的证据。可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她对他的陪伴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 甚至他公司上市以后,连新员工都派了股权,他却从来没想过给她半点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间公司本来就属于他和她,既然他们永远在一起,既然他们永不会分离,那这些不就都是她的 就连他的那份,都是她的。 但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从来没有。 金边眼镜下,他眼眸看似漆黑而镇定,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闻烟味,所以从没让你吸过烟。” 他终于想到了什么,说 “这一行有谁是干干净净滴酒不沾李维多,你扪心自问,我哪次让你喝过酒” 李维多看着他。 半晌,她走到他抽屉边,成排雪茄里挑了一只,点燃,抿进嘴里,灰色烟圈从她浅淡的眼眸边散逸开来。 点打火机的动作,娴熟而漂亮。 就像她每一次为他翻琴谱时,一样漂亮。 许尽忱盯着她。 他眼圈有点红,在灯光下并不显眼。可只是这么看着她、和她对峙,他已经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是的,他是丧家之犬。 他的家,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许尽忱喝酒的度数都不低,李维多又从一边桶里拿出一瓶未开的香槟,对着瓶口,粼粼夜色下,直接仰头灌了进去。 琥珀色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淌下来。 “辞职申请我已线上提交,工作交接也已经物色好人选,我会继续工作两周,作为交接缓冲。这段时间,多谢照顾,是我没做好自己的工作,让您费心了。” 她在许尽忱死死的目光下,一个抛物线,空瓶落进垃圾桶 “不是恋人,也是下属,好聚好散,许总。” 然后 然后,许尽忱的八十八个人格就都炸了。 她从没见过他炸得这么厉害,光是收拾残局就让她心力交瘁。 网约车a定位不稳,方才还离这里只有三公里,一下又变成四公里,反反复复,她索性把订单取消了,沿着河道慢慢往地铁口走。 她陪许尽忱走了一天,脚跟到小腿都隐隐作痛还不能不穿高跟鞋,因为许尽忱认为这是缺乏职业素养的表现。 还好,到此为止。 这一带最高的楼是一对双子塔,许尽忱占据了其中一栋,地铁口则靠近另外一侧。李维多穿过马路,拐进小巷,就见一辆低调的、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老爷车,慢慢停在路口。 后车门缓缓打开。 一只金黄色狗腿,曼妙地伸了出来。 李维多“”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叮咚一下,一条短信进来。 语气简洁冷淡至极 “上车。” 李维多“” 她站在那里,而他隔着玻璃与她对望。夜色弥漫,她的裙摆在月光下,像个熟透了的影子,随风轻轻晃动,要脱离这肢体。 但这种抗争,是无效的抗争,她与那辆车对峙了一会儿,就想起何壬羡和郑阿二的信用卡还握在他手里,还有终是败下阵来,自己走过去,上了车。 狗腿勾了勾车门,车缓缓开动。 李维多坐在后车座上,狗早就十分自觉地自己爬回副驾驶座,车后只剩她和那个男人,黑色手杖被他握在手里,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婆娑树影从他脸上晃过。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而矜贵,侧脸映着窗外幽暗霓虹,精致不似真人。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住这无言的气氛,开口 “你要带我去哪” 她身上的香气带着车外的寒意。 男人闭着眼 “去你夜晚工作的地方。” “我是接了你的offer,但我没说从今天就开始工作。” “恰好,我给了你offer,也没说你能不从今天开始。” “可我什么都没有收拾。” “你什么都不用收拾。” “我们还没有签合同。” “那么现在签。” 男人抬抬下巴。 前面开车的管家样男人,一直悄咪咪关注后方动态,此刻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立刻从车前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递给狗。 狗叼着合同,朝她摇摇尾巴。 “” 李维多气笑了 “你大半夜在这里堵我,就是为了骗我签合同” 堵骗 “第一,我没有骗你,合同摆在你眼前,你可以选择不签。” 车缓缓停下。 两边景色异常眼熟,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一直在往回开,开过她走过的每一步,直到,停在了双子塔另一座大楼前。 “第二,我也没有堵你。” 男人终于微微睁开眼睛。 那双幽深如苔藓一般的眸子,映着车窗外车流如织、灯火璀璨,看向她 “是你正好站在我家楼下,李可可小姐。” 采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他住双子塔最顶楼。 正好是许尽忱办公室对面那一栋。只区别是许尽忱是租的,这却是他自己的。 李维多跟着穿黑色西装的管家,看着电梯楼层一点点往上升,最后进入云层,停在一个几乎纯白的房间前时,仍觉得荒诞。 与那个山间庄园截然不同的风格,前者是装满古董的山间鬼宅,后者是后现代主义科幻丧尸片。 总之都不太正常。 管家一脸高贵冷艳不可侵犯,朝她微微躬身 “请允许我先带您去您的房间。” 李维多“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地球人那样和我说话” 曹品“” 他屈辱地直起身子“那你自己去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顶楼拱门进去五十米后向北转再向南直行一百米再左转后再向北经过阿基米德雕塑再向东南方向曲折行进三十米后的东边第二间。” “” 她选择死亡。 李维多径直走向大厅中央坐着的男人。 狗子被关在门外,正在刨门,不知被谁拉住,呜咽了一声。顶层的电梯是另外定制,只能到他这一层楼。很多网红或明星居住的小区也有这样的设置。这个房间应该是他的书房,只是把所有纸质书都换成了全息投影。 她在男人面前坐下,陈利亚抬起头,漆黑眸子“看”着她。 李维多“合同呢” 陈利亚抬了抬下巴,曹品立刻把纸质版合同奉上。 “决定好了” “决定放过我的朋友了” “是他们自己不放过自己。” “这就是了。” 她语气里没有半点嘲讽,说的话却全是嘲讽。大概是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想藏也藏不住,一边核对合同一边说 “先说好,我只给你工作三个月,只上晚班,只负责辅助你工作需求生活需求括弧不包括生理需求。” 陈利亚“” 曹品第一个听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代替了他一半的管家职位,却不能容忍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少爷的美貌 “维多小姐多虑了。我们少爷上一位约会对象,父亲是诺奖的提名人,母亲是三次获诺奖提名的纪实类文学家,她本人更是容貌出众如奥黛丽赫本,身材窈窕如海蒂拉玛。可自从少爷某天偶然路过麻省的长廊,就一直对少爷念念不忘,每周至少两封邮件,隔日至少一束鲜花。” 陈利亚“不,我没有约会对象。” 可或许是他声音太轻,又或许是曹品已经被“震惊少爷颜值第一美貌王道的地位竟被质疑”的怒火彻底占领,注意力破天荒地没在他的小主人身上,只恭敬朝李维多躬身 “难道您的美貌能与之媲美奥黛丽赫本吗务实是一种美德,小姐大可放心,以您的条件,少爷是不可能对您产生任何生理需求的。” 陈利亚“” 他早该打断这愚蠢的对话。 然而李维多丝毫没有接收到曹品的挑衅,眨眨眼 “父亲是诺奖提名人,母亲被提名诺奖所以你想暗示这两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抱歉,我的思维可能比较中式,尤其是现在打虎拍蝇反腐倡廉这么厉害,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没有握紧反腐的方向盘、系好廉洁的安全带。 曹品“”这不是重点 李维多弯弯唇“其实如果你心里实在觉得不平衡,可以设想这条条款是在保护你家少爷,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眼睛又看不见,万一我哪天起了歹念把他绑在床上呢强暴男人又不违法。” 陈利亚“” 不是,他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打断这个对话 果然,曹品再次被气到失去理智“维多小姐可能对我家少爷的武力值可能有什么误解,我家少爷格斗水准极度专业,十几个彪形大汉也无法与他媲美,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被人绑在床上” “那可说不准,我就不能提前用点什么的吗。” “那您对我家少爷的博学恐怕也有所误解,少爷对各类药品和化学药品如数家珍,您难道觉得您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为什么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维多又眨眨眼 “他又没有眼睛。” 不是,上一任管家有那么多子孙,他当年怎么就挑到了现在这个不仅能被狗随随便便带着跑,现在连一个女人,也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眼看话题越来越离谱,已经逐渐从探讨“怎么把他绑在床上”发展到“下哪种药能把他绑在床上”的可行性论证陈利亚单手支着太阳穴,终于出声把他们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主题拉回来 “曹品。” 曹品还在义愤填膺“少” 陈利亚“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和牛顿换个岗位。” 曹品“” 可怜巴巴憋回眼泪。 “还有李可可,与其花心思研究怎么给男人下药,不如在有限的框架内,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她虽然是脱口而出,却选得非常准确。蒸汽麻醉能触动无意识时的神经,换句话说,可以帮助男人产生生理反应。而酒精过度会抑制神经中枢,未必能起到她想要的效果。 看来她以前,多少研究过过各类麻醉方式的副作用。 可她为什么要研究麻醉 她又要麻醉谁 陈利亚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神情。只双手拄着手杖,眼都不抬道 “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次性说出来,我不喜欢重复浪费双方时间。” “一周工作五天。” “可以。” “每天至少六小时充足的睡眠时间。” “好。” “薪水在现基础上再上调15。” “我已经给你上调了70。” “都9012通货膨胀了,价格当然要变化。” 李维多砍价眼都不眨 “你做投资的时候,不计算人民币贬值的吗”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 “人民币增值了,李可可。” “” 哦,是吗。 那真是稀奇。 李维多面不改色 “那就再上调13。” “5。” “12。” “5。” “” 李维多匪夷所思 “不是,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砍价的人,一砍砍到零头你以为你是什么倚天屠龙刀” “彼此,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开价的人,开口就是翻倍。” “现在是卖方市场,老板,搞清楚是你想让我为你工作。” “李可可,在我这里,没有卖方市场,也没有买方市场。当你的把柄握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就是规则和市场。”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爸爸,竟让她无法反驳。 但他不能轻易做出退让。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雇主应有的表现。他面对的是一只喜欢自作聪明的小狐狸,但凡他露出一点退让,她立刻就会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不仅如此,你三餐要回到这里吃饭,我只签署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截止时间延续到我复明。” “不,我不和你一起吃饭。” “你要的。” “我不要。” “” 陈利亚语气平静,却无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可可,你要的。” “要是你眼睛要是一辈子不好,我岂不是一辈子给你打工” “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不是包身工,李可可,你随时可以依法解除。” 陈利亚抬起眼眸。 他眼睛的感光能力正在恢复,大概是真相就要来临。可她却仍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影影绰绰中的一团雾气。 “诊断书可以给你,不出意外,我复明不需要三个月,这也是为了防止你届时不愿离开,引起争执。” 这真的想多了。 但正因如此,她反倒放心了一点。 虽然合同她已经仔细审视了一遍,应该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点怪异感,似乎自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陈利亚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袖扣 “身为一个公民,对洗信用卡套现这种不合规的事” “7,不能再少了,我三餐可以过来但你不能计算伙食费,还要给我补贴。再不行我就不干了,你去抓我朋友吧。” 李维多来不及想怪异感在哪了,立刻合上合同 “毕竟他们长大了,该成熟一点,学会自己坐牢了。” “”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在曹品“活久见”的目光下,平生第一次做出让步,轻声说 “好。” 又抬头 “伽利略。” “这里” 一只被扔在角落里灰扑扑的玩具熊开心地说。话音未落,打印机立刻自动吐出一张修改过的合同范本。 李维多她到底是来了一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陈利亚听着她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沙沙、沙沙,像摘下一朵花。茶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随后,他微微笑了一下。 像风在湖里掀起的波澜,转瞬即逝。 李维多按下最后一个手印,站起来,似笑非笑地伸出手 “那么工作愉快,陈利亚先生。” 天光落下,云朵升起。 他看着眼前阴翳中那个模糊的剪影,慢慢回握住那些纤细的手指,像握住一束水仙细长的茎。 久违的香气弥散开来,从她的指尖,滴落进他的掌心。 “工作愉快,李可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这是她十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她递交了辞呈,她告别了许尽忱,就像告别了一个延续十几年的蛮荒故事。清晨从故事中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灰色麻布窗帘,落在沙发上。 那个男人说“不用收拾”,她还真是什么都不用收拾。昨天晚上懒得去看,今早闲下来才发现,洗手间早已备好新的洗漱用品,奇异的全都没有任何香气。抽屉里放着各色植物指甲油,衣柜里整整齐齐罗列着满满的衣物。 可能是出于他那位中世纪管家的直男品味,准备的都是裙子,茶歇裙赫本裙还有萝莉裙甚至还有几条出席宴会用的高定礼服,可惜一点都不性感,无一例外都是保守到可怕萝莉到不行的款式。 不是,这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看起来难道像是走萝莉路线的人 柜底也专门辟出了一个空间,放鞋子和包,不算多,各种场合都够用。化妆品和水乳看不出什么牌子。一个玻璃盒里摆着日常和非日常的首饰和手表,像古董,这价格她就不知道怎么计算了,但每一件看上去,都很有天分和品位。 更神奇的是,她的化妆台上不仅放了满满十几只一模一样的黑色润唇膏,还放了十几盒一模一样的除疤膏。 有钱人的日子令人费解。 李维多站在镜子前潦草地刷完牙,已经六点十九分。她打仗一样穿上衣服化好妆,乒乒乓乓踢上高跟鞋,正一边满世界找钥匙,一边近乎淡漠地想,公交又赶不上了,ok,没关系,有缘无份是她的常态,她习惯了,她很好,ok。 一抬头,看见对面高耸在雾霾里的国金中心。 李维多“” 哦,是她忘了。 她现在可不是早上要通勤两个小时的小可怜了,她此刻住在黄浦江畔,离五分钟距离。只要走两步到窗边,就能俯视上海一半的金融界。 一墙之隔。 陈利亚从一片繁杂的光屏里抬起头。 他允许这个女人住在他隔壁,绝不是出于什么暧昧的念头。他的听力经过训练,比一般人灵敏,因此为了隔绝噪音,他房间的墙壁非常厚,填充大量吸音物质,哪怕他在房间里活体解剖一头猪,外面的人也绝对听不见。 只有他隔壁除外。 或者,准确地说,这不是他隔壁,这是他卧室本身。只是中间用一堵板墙,临时隔成了两个空间。 整个公寓,只有这里,他的听觉毫无遮挡。 清晰得,但凡她稍微发出一点声音,他就能察觉。 也因此,他知道她昨天晚上半夜打字到深夜,知道她凌晨三点还在接电话谈绩效考核,知道她居然胆敢做出不洗漱不换衣服就直接裹着他的被单睡在他的沙发上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他甚至知道她睡前连鞋子都没有脱,因为他没有听见鞋子落地的声音。 她是把他这里当成了快捷酒店 还是每天有人给她换被子消毒的那种 卫生习惯真是一言难尽。 九次。她半夜醒来,先是惊醒,随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期间四次她走到窗边,有一次他听到鞋底踩在铜制围栏,不知是她想吹风,还是想跳楼。 不过跳下去也死不了,她的窗户正好对着水塘。一个人淹死平均需要23分钟,有些人甚至能坚持到十分钟,足够他从容地开机、拨号、让曹品救人。他不care她会不会跳楼,他只可惜他新栽的一池睡莲。 三次。她给自己倒了水,伴随药盒打开、药片摇动、药盒关上、药片数量没变。 两次,她只是枯坐在床上,他听见了打火机不断开合,像一种强迫症。 而其它时候,她几乎没有声音。 走路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很轻,放杯子时也会习惯性用小拇指垫一下杯底,看得出教养良好。 不像大部分生物,存在就是源源不断的噪音。她独处时,发出的每一种声响,都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克制和隐忍,像在监狱里住了太久的人。又像一个谜。解谜的乐趣抵消了被反复打断的戾气。她住进来后的负效应,的确比他预想的好。好太多。 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找东西的逻辑,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的钥匙不可能落在阳台,只可能落在床底,因为他清楚地听到她一脚把钥匙向西踢出了三米远,最后撞击到右边墙壁,可她一直在完全相反的位置打转,方向感之差比她的卫生习惯更让人一言难尽 而且,大概因为她大部分时候的安静,他会下意识追逐她的声音。 比如现在 她开始洗澡了。 陈利亚“” 她还会乖乖洗澡这件事,莫名其妙让他松了一口气。陈利亚拿起手机,在手里转了一下,漆黑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不是一套公寓,这是一个森林。他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种了整整一层楼的小株桂花。叶子深绿色,金黄花朵一攒一攒,四季盛放。他能闻见云层深处传来桂花香气,与她靠近他时,如出一辙。 他盯着光屏,半晌,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于是挥挥手,所有屏幕瞬间像融化的光子,消散在空气之中。他又戴上降噪耳机,可是毫无作用。最后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黑胶唱机,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听力和推理能力,的确是好用得有点过了头。 好用到,他能通过声音,辨别出她现在可能在做的每一种动作。辨别出她此刻到底是在洗头发,还是 这已经不是一场被迫的偷听,而是一场被迫的偷窥。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水声终于停了。李维多围着浴巾,赤脚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城市很少有鸟能飞这么高,于是四周寂静无声。于是他又被迫听见她发丝上的水珠,融化在她皮肤,又滴落在地面上。像夏天的雨水,燥热又潮湿地嘀嗒,嘀嗒,嘀嗒 然后滴落声停止了。 一阵清晰、短促的连续电杂音,传入他的耳朵,随后伴随着长长一串悉悉索索,像老鼠在啃食报纸。 陈利亚慢慢停下唱片机,抬起眼。 这是 电波,和纸 她新的雇主有点厉害,还有点变态。而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性,如果揣测错了,那就再揣测一次。 微型摄像头的图像传感器晶振,会产生固定频率的电磁波泄漏,可以在收音机短波段检测到。 李维多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小的多波段收音机,绕着房间,慢慢走了一圈。 在确定整个房间确实没有针孔摄像之类的变态东西后,她才坐下,从随身的小黑包里抽出一张揉成团的字条。 赫然是秦宋柯上次看到的那张字条的复刻。 原件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于是她自己手抄了一份。光滑纸张上,她黑色字迹如藤蔓攀爬,写着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21,53,54,54,12,54 21,53,54,54,12,54 12,24 51,43,23 35,11,32,32 半个小时后。 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化妆就出门,素颜的感觉就像裸奔。 到楼下时,陈利亚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手边放着几张文件。大金毛蹲在他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一下一下晃着尾巴。而管家曹品正如一位19世纪的忠仆,手执一把精致英式茶壶,正悄无声息地为女王倒可乐。 茶水氤氲间,饶是她,也忍不住单纯为那张侧脸惊艳到一下。 而且他又换了一枚袖扣。 她见他这么多次,每次他的袖扣都不一样,每件衣服都精细得不行,而且袖扣不仅要奢华要低调,还非要和他的衣服保持同一色系。 讲究得,不像个活在真实世界的人。 男生,就是要偶尔抠抠脚才显得可爱啊。 “早,陈先生。” 她自顾自拉开一条椅子,盘腿坐在上面,与他打招呼。 陈利亚顿了顿,没抬头。倒是她非常自来熟,先是从他的茶壶里匀了半杯茶,又从他面前的炖菜盘里划拉出一点,最后拿了他的樱桃酱,分到自己的盘子里,乒乒乓乓开始吃饭,叉子刮过盘底,声音毫不遮掩,和她独自一人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曹品倒茶的动作停住了。 大金毛摇尾巴地动作也停住了。 一人一狗看向她,眼神出奇一致,都带着怜悯已经二十七年过去了,上一个敢在他们少爷面前发出这么多噪音的人类,至今还不敢过来拜年。 李维多对对面曹品的眼神视而不见,绕过桌上的肉类,蝗虫过境一般,飞快地吃完自己那一份,用食指擦擦嘴角,也不打招呼,端起一片狼藉的盘子,就要走。 “站住。” 陈利亚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回来。” 李维多“” 明明他的语气里,根本没有任何语气,比起许尽忱日常的咆哮,他说话不带任何情绪上的威压。 但她就是觉得,他比许尽忱危险多了。 许尽忱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个小可爱。 李维多转过身 “我吃饱了,陈先生。” “不,你没吃饱。” 陈利亚手从一边拿起餐巾纸,擦擦嘴,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坐下。” “” 李维多端着盘子,想走,腿却像被什么攫住,扣在地上。 半晌,她一言不发地坐下。 陈利亚抿了一口茶,眼帘半垂 “你的厌食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厌食症” “你在这里坐了三分半钟,可除了碗筷碰撞,我没有听到任何咀嚼食物的声音,你知道我听力很好,于是刻意把吃饭的动静弄得很大。” 他轻声说 “你根本什么都没吃,李可可。” “我只是今天胃口不好。” “是么” 曹品惊恐地看着他连喝水都希望能发明一个自动喂水机的小主人,亲、自、夹、起、桌上一片奶香熏鱼,放进她面前的盘子。 又亲、手、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进她指缝。甚至他小少爷修长精致的金贵双手,还碰到了那个女人肮脏的、撸完狗后都不洗的手指。 “如果没有厌食症。” 陈利亚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他眼里有一种天生的潋滟,哪怕清冷如秋水,也会无端给人专注的错觉 “李可可,不妨帮我尝一下新菜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她被逼着做过太多事。比如看k线,比如不去爱,比如十以内加减法。每一次逼迫都像迟来的凌迟。和她父亲一样,她天生无法做自己不想做的东西,如果非要做,那就要先把骨骼一点点敲断、磨碎,再重新把自己拼凑起来。 她是一个被拼凑的人。 她被拼凑过如此多次,以至于她身上已经没哪块骨头是自己的。以至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勉强,道德的,非道德的,强制的,非强制的,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在她这里,都是恶。 都是恶。 李维多放下筷子 “我不爱吃鱼。” “那你爱吃什么” “陈先生,我只为你工作三个月。” “我知道。” “那我爱吃什么、想吃什么、能吃什么,和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只是你饿死在这里,我还要多付一笔赔偿金。” 男人拿起一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方才碰她的那只手,然后抬抬下巴,曹品立刻端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营养餐,是一种搭配了热量,粗纤维、维生素、钙质的稠状物。 “只有甜味。” 他说 “不含肉类。” 李维多没动,他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看”着她。 对方气场过于强大,这场无声的对峙以她失败告终,她慢慢拿起勺子。曹品端来的是奶昔一样的糊,甜味是葡萄酒的甜,好歹没有牛奶那种恶心的、的腥味,算在她接受范围之内。 只是她许久没有吃过能饱腹的东西,没吃几勺,已经觉得吃不下。 陈利亚这次倒没再逼她。 曹品上前把盘子撤下。陈利亚拿起方才一直放在手边的几页纸,自带血迹。李维多起身,终于看清他手里拿着何双平死时身上那首童话诗。 薄绿色窗帘垂落在一侧,窗外是厚重的云层,和织金的阳光,有飞机长长地拖过,像一条尾巴。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李维多转过身。 有某一个瞬间,她茶色的眼眸像某种无机质生物,脸上却带着一点天真的、软糯的新奇,轻声问 “陈先生,这是什么” 一个躲在洗手间里偷听了他们全部对话的女人,在问他这是什么 陈利亚微微勾勾唇,甚至侧过脸,让她看得更清楚 “你觉得这是什么” “一首诗” “只是一首诗” “应该不是,上面有血。” “真了不起,居然还能看出上面有血。” 李维多“” 陈利亚索性把纸张摊开在桌上 “这张纸的尺寸,是一张完整a4纸的四分之一,你知道四分之一是什么意思么” 李维多“大概就是1除以4的意思” 陈利亚“不,四分之一的意思,是王子。” 李维多“” 陈利亚端起茶杯“那你知道,再生纸又是谁吗” 李维多“再生纸不是一种纸吗” “不,你错了。” 陈利亚抿了一口茶水,沉静眼眸掩在袅袅雾气后 “再生纸,是海神波塞冬的后代。” 李维多“” 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世界忽然变得有点难以理解。 “这可能有点深奥,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李可可。” “” 李维多决定不和一个瞎子计较 “其实我见过这张纸。” 陈利亚微微笑了“哦” “你们的保密措施做的太差了,我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警察和你说话,听说何双平死时,带着一张遗书这张纸条就贴在他心口” 心脏是死后的天平。 李维多用指甲戳了戳那张纸。她刻意装作可爱的时候,像只猫 “可这字不大像是何双平的。” “嗯,所以呢” “所以这是谁写的” “这就要先问,何双平是怎么死的。” 陈利亚头也不回地转了转手里的笔,他身后的空气亮起,似凭空出现一个光屏投影 “他投资失利,身负巨额高息债务。当晚凌晨一点下飞机,凌晨两点半独自打车赶到公司,凌晨3点左右死亡,4小时后抱着黑火药从大楼落下,死因小脑损伤,与撞击大体相符。” “所以这是一起恐怖式自杀案件” “自杀” 陈利亚向后靠在椅背,细长铅笔轻轻抵着指尖 “单从表面上,的确像是自杀。” “表面” “想知道” “有点想。”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利亚食指微曲,抵着太阳穴,撑着手肘看她 “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案件相关人员,最重要的是,你甚至穷到付不起我哪怕一句话的开口费,那你凭什么,让我开口” 不是,他都已经开了那么多口了,居然还要和她计较开口不开口 李维多觉得自己刷新了一些对“任性”的认知。这是随心所欲的葛朗台,他想撒钱就撒钱,想催债就催债。可怕的是他是垄断经营,垄断到连警察都要付费买他说的每一句话。 桌上纸条被血液浸湿,字迹像黑色藤蔓肆意蔓延。有些字微微化开,但从化开的程度,可以判定不是油性笔记,而更接近碳素钢笔墨水。 “领导,我刚和你签了劳工合同。” “可你现在还谈不上是我的员工。” 陈利亚接过曹品递过来的新可乐 “你自己定的入职时间,一分钟前。” “一样一样。” 李维多笑眯眯地说 “领导,既然我吃住在这里,早迟都会知道,何必和我计较什么费用不费用” “装可爱以蒙混过关这一招,对你的现上司许尽忱或许有用,但在我这里,就不必了。” 陈利亚端起可乐,抿了一口 “兰花螳螂将自己伪装成花朵,是为了诱捕蝴蝶,雄束带蛇伪装成雌性,是为了躲避追捕。拙劣的伪装,只会暴露意图,李可可,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大可直接开口,不必旁敲侧击。” “那就算了,大不了我不听了。” 李维多把叉子“哐当”一声扔到盘子里,把他面前的红豆饼整盘端了过来。 又起身,在曹品惊恐的目光下,握住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指,笑眯眯地从他手里拿走他的可乐,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点,还不知自己死期将至,胆敢无辜地说 “我看这里可乐只有一瓶,领导,不介意分我一半” “” 陈利亚慢慢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而曹品站在一边,已经被惊呆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出生快三十年了,还没见过如此勇敢的人类,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从他的小少爷手里抢可乐。 不是,他的少爷为什么没有反抗一个孱弱得像蝼蚁一般的女人,居然能近他半米之内,手居然还没断 他又想起多年前他少爷只用简单的碳酸钠和稀盐酸毫无逻辑就把自家疗养院炸掉的恐怖过去 完了完了,要切克闹。 他少爷要是为了一瓶可乐把上海市中心炸了,那 他就差喊伽利略赶紧去开启防爆系统了,可他等了半晌,只见他的小少爷慢慢收回手,不仅没生气,居然还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装没教养以降低对方戒心这一招,对朴浦泽或许有用,但在我这里,也不必了。” 曹品“”不,这不是故事应有的走向。 李维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朴浦泽”指的是上次审讯她的警察。 没等她继续套话,陈利亚已经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看也不看她地说道 “继续刚才的话题。从另一位员工刘梃清的证词,当晚,除了何双平,贵公司负责人许尽忱昨晚凌晨一点也回了公司,前脚让秘书长把顶楼锁上,死者后脚就上了楼。但那天晚上,只有一趟电梯通往顶楼,电梯里,只有何双平一个人,死亡现场,同样只发现了何双平的皮屑dna。另外,警方没有发现任何撬锁痕迹,死者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向死亡。” 曹品“”不,说好的“你凭什么让我开口”呢 少爷,您的fg倒了。 李维多对陈利亚的性格没什么了解,因此没觉得哪里稀奇。但这件事她也知道半个月前许尽忱曾在会议上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何双平滚回家吃软饭。 何双平的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起来,可能一个何双平一个许尽忱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何太太。 这一切都佐证了何双平是自杀的结论。可陈利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觉得案子无趣,还是觉得人性无趣。 李维多咬了一下指甲 “可黑火药是违禁品,何双平哪里来的黑火药” “真聪明。” 陈利亚颔首 “完美避开了所有重点。” 李维多“” 她刚拿出手机,想百度一下“黑火药”,就见陈利亚随手把书扔在桌上,食指抵着太阳穴,淡淡道 “黑火药出现在九世纪末,爆速500米每秒,爆轰气体体积280升每千克,而且制作简单,只要硝酸钾、硫磺和木炭的比例恰当,谁都能做出来。更重要的是,三种原料也随处可得。硫磺和木炭不用说,硝酸钾是复合肥料的主要材料,不仅化肥厂能弄到,只要有蝙蝠的地方就能提取,最早的硝酸钾,就是古人从蝙蝠粪便里弄出来的。” 桌上细长玻璃瓶里插着鲜切的淡紫色桔梗,窗外雾气涌动,他抬起眼睛,她才看清他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你想搜索的东西,我已经告诉你了” 这个男人像脑海里长了一个知网,看着她,平静地说 “那么你的结论呢,李可可” “我我觉得制作黑火药,或许不用这么麻烦。” 李维多顶住他目光的压力,尽量专业地胡说八道 “我刚才看了,淘宝上就有现成的,现在的物流系统谈不上规范,硝酸钾又不是违禁品,警方几乎不可能追踪到。” “很好。” 陈利亚又点点头 “再一次完美避开了所有重点。” 李维多“” 可重点在哪,这个男人却不提示,也不说话,就这么垂眸淡漠地看着她。 她坐在橘黄色灯光下,只有小小一团,是一块灰色的马赛克,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不像话。 他看不清她的脸,料想她应该正缩在椅子上。 就这点体积和重量,如果她可以被他切成小块,放进塑料袋,那他猜,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李维多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他方才说的东西,最后发现她的大脑,大概只适合用来做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法。 于是她眼巴巴地看向他,像个小可怜 “大佬,好人一生平安。” 陈利亚“” 曹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这招曹品看了都想打人。 继装可爱、装愚蠢失败后,她现在又开始装可怜了真是研发人设不要太勤快。 幸好他的boss是不可能吃这一套的。他家少爷对一切可爱和可怜的东西免疫,只会为真理倾倒。哪怕是在眼睛完好的时候,拉斯维加斯最可爱性感的妓女,也无法令他掀起一丝波澜。 “重点不是黑火药的做法,而是类别,李可可。” 下一秒,他的小主人修长手指执着笔,又在光屏上连上一个箭头 “假设是你被你的上司背负莫须有罪名,不堪大笔赔偿,是你心怀怨愤,不甘不明不白,死前还要以自己为饵,引爆炸药,你会以什么方式引爆又会怎么选择炸药” 曹品等等,这种博士后手把手教小学生的温馨场面是怎么回事 “我会选择我能买到的最强烈的炸药,和最炫目的死法。” 李维多笑了 “然后走进许尽忱的办公室,关上门,用手机公放一首他最讨厌的死亡摇滚,让他在音乐声中和我一起上天。” “” 这个画面感有点过于强烈,陈利亚想起那位叫“许尽忱”的男人,曾在他的花园外亲吻这个女人。 他垂下眼,指尖慢慢摩挲着戒指 “你对你那位前上司,情绪很激烈” 什么叫情绪激烈 “他还不是我的前上司,我还没有离职。” “你很讨厌你那位前上司” “谈不上讨厌。” “不讨厌,却愿共赴死亡。”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语气平静一如往常 “李可可,你喜欢他” “” 不是,这都是哪和哪 李维多想到她和许尽忱相爱,然后许尽忱每天早上用咆哮叫她起床的可怕场景,忍不住抖了抖,转身对曹品小声说 “曹品,你家少爷,是不是对喜欢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突然被cue的曹品“” 他脑海中排演的“高冷少爷俏管家”及“少爷,别这样”之八十集大型悬疑连续剧,正自动进行到他们步入婚姻殿堂的片段真不是他脑补功力过高,而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家少爷第一次主动和一个正常排卵期的女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小少爷居然还没觉得无聊这是何等巨大的进步这四舍五入就等于一生一世海誓山盟了好吗 届时他也会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小主人身后,陪同他等待新娘,以防他的小主人因为觉得婚礼流程太无聊而直接离开婚礼现场。 嗯,没错,这是一个管家崇高的职责。 曹品看了他差不多已经把“注孤生”三个字写进人生进程的小主人一眼,不知哪来的勇气,也附在李维多耳边,悄悄说 “他觉得,婚姻是一种卖淫。” 李维多“” “他还觉得,家庭是一种计件的组合,一夫一妻制和企业的运营管理没什么两样,谈恋爱不如去读进化论。” 李维多“进化论” 曹品找到共鸣“对对对,就是进化论,气不气人” 李维多“太气人了,为什么是进化论进化论是很精妙,但那么多地方站不住脚,为什么不能去读点别的” 曹品“”这不是重点 他张嘴想把这个蠢女人偏到十万八千里的主题拉回来,最好能通过女性的可爱温柔善良大方,立刻教会他的小主人什么是上帝的禁果,就听陈利亚淡淡地说 “我是不是呆的不是地方或许我该让开,以免打扰你们共同探讨哲学和婚姻的价值观” 曹品“”背后莫名生起一丝寒意,并且忽然有点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担忧。 但陈利亚没空去关注他,整个餐桌边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为爱热血沸腾,两个当事人都非常冷静。 身后光屏黯下去,桌上热汤还在冒热气。 他漆黑眼眸,从头到尾,只落在她身上。 回到黑火药ot 这种唐朝就面世的东西,能有多大危害如果何双平的目的,是报复社会,就不会让只在半空爆炸。而如果何双平的目的是拖累许尽忱,那也最不可能用黑火药。 毕竟半空爆炸,再强烈也不会波及无辜的人,却会成倍增加社会舆论。 以何双平的财力,弄一个tnt或简直不要太轻松,后者的爆速是70008000米每秒左右,也就是说,十几吨黑火药才比得上一吨普通,何双平脑子进了什么水,才非要用最难找,爆炸威力还最小的哪种 除非让“何双平”怀里抱着去死的人,根本不是“何双平”。 所以 “凶手怕暴露身份,不敢走特殊渠道买,只能通过自己组装火药的方式,掩盖痕迹。” 半晌,李维多慢慢放下手指,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这是谋杀,而非自杀。” “很好。” 陈利亚十指交叉,今天第三次朝她点了点头。 李维多心里立刻涌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再一次以平静的赞许口吻道 “一个管家的必备条件,就是能迅速领会我没说出口的意图。虽然你逻辑基本没有、推理能力极差,但至少娱乐到了我,也不算毫无可取之处。” 李维多“”赞许你妈哦赞许。 这话连李维多听了都想打人。还娱乐他他全程就没笑过她怎么知道她哪句话踩中了他的神仙笑点 她拿起复印件,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一下 “我记得你刚才说,这首童话诗不是何双平的字迹,那就是凶手留下来的咯就像达芬奇密码一样” “你很想听” “当然。” “可免费问答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让我回答问题,是按字计费。看在我们的雇佣关系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七折,但也会在五分钟内清空你这三个月的工资。” 陈利亚看着她 “还想听吗” 李维多“”或许也并不是非常想听。 “那不如这样。” 他靠在椅背,十指指尖相抵 “我再给你省一笔钱,你来推理给我听。如果你的推理哪怕能有一点娱乐到我,那么作为回馈,我可以免费给你修正观点,毕竟推理这么无聊至极的事,娱乐是它唯一价值。” “娱乐” “对,娱乐。” “接这个案子,只是你的娱乐吗” “如果夏洛克福尔摩斯愿意把精力放在科研而非推理上,电力或许会提前一百年出现,那他能拯救的就不是个别客户,而是整个社会了,李可可。” 他站起来,拿起手边的可乐,转身朝书房走去,狗和管家立刻摇摇尾巴跟上 “我不缺钱,但我缺时间,不是出于仅剩的一点人道主义,我根本不会接这个案子。” 身后光屏随着他的脚步一帧一帧地黯淡,光子消散在空气中。他走到书前,忽然微微顿住,在曹品莫名其妙的、难以置信的、复杂难辨的、喜极而泣的目光下回过头,轻声说 “那么晚上见了,李可可” “晚上见了,陈先生。” 李维多离开没多久,曹品就接到了什么消息,五分钟后,他回到第三十三号书房最里面的房间,陈利亚和玩具熊面对面坐着,正用小刀慢慢把可乐罐的切开,一片片裁成蝴蝶的形状。 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这样。 不是叠千纸鹤就是切易拉罐。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鬼习惯 曹品神色有些凝重,双手把一张小小的纸片递给陈利亚。 “少爷,这是林妈打扫良渚公寓时,在餐厅找到的,她不认识上面写的东西,因此不敢擅作主张。” 陈利亚抬起头,接过纸条。 指尖触到的刹那,就明白了曹品脸色为何会凝重。 这不是他惯用的纸质,是再生纸。却又比市面上卖的粗糙一些,不像机器批量生产的成品,反倒像是寻常人自己制作毕竟自制再生纸,只要一个果汁机就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这张纸,和何双平尸体上找到那张密码纸,材质如出一辙。 而那天,除了他和曹品,经过那个餐厅的人,只有秋平衍和 李可可。 没错,是她。 她似乎喜欢走路想问题,他的餐厅临时运来了太多古董,她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这张纸条,怕就是那个时候,从她身上掉落下来。 一个和死者关系浅淡的女人,不仅用熟练手法窃听警方的机密,花了半个晚上套他的话,还随身带着和死者一模一样的纸片 陈利亚把可乐慢慢倒进另外一个杯子里,和酒液混合成澄透的咖啡色液体。 他眼眸那样黑,黑得像个漩涡。 半晌,他挥退了曹品,轻声对坐在对面的玩具熊说 “这张纸条上,写了什么” “是一串数字。” 玩具熊扫描了一下 “分别是21,53,54,54,12,54;21,53,54,54,12,54;12,24;51,43,23;35,11,32,32。” “是否分行” “分了五行。” 玩具熊顿了顿,说 “eah,你从不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可你今天套了一晚上的话,难道,你是在怀疑这个女孩是” 陈利亚“我说过了,不要随便给我取英文名,我是iya,不是eah。” “那你的英文名取错了。” 玩具熊坚持道 “你是eah,不是iya。” “” 他恐怕是需要给他家电脑杀一下病毒了。 但这串数字,的确有点意思。纯数字加空格的组合,不可能是摩斯电码。分五行,长短不同,或许又是一首短诗,而数字两两一组,这种格式他非常熟悉,如果他没判断错,更像是 坐标 陈利亚抬起头,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发出关合声音的门 “你也中病毒了不是让你去把我卧室那层窗台的围栏全部改成密封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少、少爷” 曹品扒拉着门缝,给自己打了一会气,顶着自家少爷淡漠的目光,终于勇敢地把诉求说出了口 “我只是想请、请示一下,我、我、我、我现在能开始着手给您准备婚礼了吗” 陈利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准备婚礼” “两、两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