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映雪》 第1章 进京 魏朝延庆二年,秋。 朝露殿内静谧非常,一场刚刚停歇的秋雨结束了程家姐弟今日的棋局。 “哎——和长姐对弈果真是费神”程梅延将手里的黑子撂进一边的棋盒,端起茶水抿了抿,“长姐从不肯让我”对面坐着大魏皇室长公主程梅卿,两人相似又出众的相貌,绝不会让人忽视,遗传自母亲西域的血脉,高鼻深目,只是身为皇帝程梅延自有一种威严在,不过面对自家长姐,他就显得随意了些。 长公主程梅卿捻着颗棋子说道:“一局棋而已,输赢都只是一时。对了,前阵子让人送去草原的消息有回信了么?” “昨日刚到消息,还未来得及说与长姐,老三今年带草原各部主事进京,估摸着要等到来年雪化了再回去,这会儿想是已到闵州了”程梅延懒懒的斜靠在雕花软垫上,长公主程梅卿在落下一子的空档看了看他:“闵州?那不远了,这丫头四年不出草原到处去野,若不是外祖家哥哥劝着,看她是要上天”。 程梅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姐:“长姐越来越像母亲了”听到这话程梅卿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明丽面容有些暗淡,程梅延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再放肆,起身端正坐好。 “母亲离世你们都还小,哪里记得母亲什么样子”。 程家姐弟三人,大姐程梅卿,二弟程梅延,三妹程梅颐,听父皇说起,当年母亲第一次来颍都是冬日,见过一树梅花后便留了下来,她随父亲南征北战,打下了大魏的半壁江山。 只是等到局面安稳,母亲也因长年积劳,生下老二老三时留下了病根,缠绵病榻五年有余。母亲总说:“我的孩子还小,怎么能放心”父亲各地求药,也只留得住母亲五年的寿命…… 母亲离世,长公主担起照顾幼弟幺妹的责任,不知不觉的已经将自己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合。也不怪程梅卿提起母亲便神情暗淡,三个孩子里只有她陪伴母亲时日最长。 程梅卿长在军中,跟随父母长年漂泊,若不是母亲护着只怕她早已被战火吞噬,在战争面前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难逃浩劫。 “你和小梅年岁相当,但她到底是个孩子,这次回来不可再强迫她,上次若不是你执意要让她跟着大儒识字念书,小梅怎么会这些年也不回来?” 长公主最是疼爱老三,程梅颐小时候身体孱弱,刚出生就像一只没毛的小猴子,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了,母亲病中不能靠近婴儿,梅卿不放心交给外人,将小妹带在身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不能见风不能受寒的养了两年,被外祖带去草原后竟然病痛全无,曾经瘦瘦小小的孩子如今骑射俱佳,就是性子太野让人头疼。 “我知晓了,长姐的话不敢不听,我不说老三就是了”程梅延怕她思虑过重,连忙应下来。 “这几日秋闱殿试要开始了,前朝事忙,老三回京要准备些什么长姐不必亲自去做,交给底下的人就行。”程梅延看着梅卿消瘦的肩膀,叮嘱道。 长姐如母,程梅延对母亲的记忆很模糊,童年的记忆伴随着一阵浓重的药味,记事以来母亲清醒的时间不多,大多时候在昏睡,只要母亲一醒来,梅卿就会带着程梅延到母亲床前,告诉她今天弟弟都做了什么,外祖又来信说妹妹长高了,还能吃肉了……母亲有时候会看着小妹的衣物,和父亲多说几句。 “皇上,翰林董大人到了”大太监李全在门外轻声传话,程梅卿看看天色:“别只顾着议事,晚膳来我宫里吃,快入冬该多进补”程梅延站起身理了理衣袍,“长姐不用等我,若是晚了我便在前边吃了”长公主还未出宫建府,一是放心不下自家兄弟,再者这宫里太过冷清,程梅延虽到了娶妻的年纪但朝局变幻后位始终悬而未决,为了这事程梅延在朝堂上少不得要应付那些言官。 颍都外三百里,闵州 “殿下,今日就宿在城里吧” 程梅颐看看天色,对身后的队伍说道:“今日就在闵州修整,进城” “殿下,属下已派人先去送信,这会儿京都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程梅颐身后一个干练的年轻人说道,程梅颐茶色的眼眸望着京都的方向,近乡情更怯,四年未出草原不知大姐和二哥……还会不会再逼她写字念书!她的手是拿弓箭勒缰绳的手,怎么能拿得了那么纤细的笔杆子?那些书上的“之乎者也”只听着就头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尽说些怪话! 身后的朴真看见程梅颐脸色变化像霜打的茄子,安慰道:“殿下放心!这次属下找这衙门的状师执笔,那文章绝对的文辞俱佳!” …… 这个笨蛋!程梅颐皮笑肉不笑的对朴真说:“朴真啊,你说一个一看书就头疼的人,突然能写出一篇酸溜溜的家书,她是被劫持了还是转性了?”,朴真认真的想了想:“极有可能被被歹人劫持!”“嗯,你现在去院外的那棵树上吊着,我觉得你应该被绑一绑长长脑子”说完,程梅颐转身进里间躺着,留下朴真僵硬在原地…… 颍都外城门 “这是哪家的贵人?” “你不知道?是三殿下带着北边草原的贡品进京了,今年是个丰年,各地都争着进京谢恩呢”…… 长长的队伍缓步行走在主道上,最前面一匹毛发黑亮的高头大马“哒哒”的敲着马蹄,看姿态便知道是匹良驹。 马上坐着一位女子,不着面纱不带毡帽,长长的头发编成细小的辫子束在脑后,高鼻深目,褐色的眸子让她的眼神显得飘渺多情,不是粉黛的脸颊有些自然的蜜色,面容带着几分异域风情正是大魏三殿下程梅颐。 路过最热闹的街坊,临街小楼的窗户上趴满了看热闹的人。“啊那位是三公主殿下?长得真俊!”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远远看到队伍前面的人笑道,她身后一群女子嬉笑着将她推到窗边,那女子将身探出俏生生叫了声“三殿下!”程梅颐循声望去,那女子见她看过来,伸手从身边的花瓶里摘下一朵七日情在手上转了一个圈,美目流转将花抛向她,开口唱到: “佳人晓起出兰房, 折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 程梅卿接住那花闻了闻,花香很淡一闻之下仿佛入骨入肺,久久不散。她转过身对女子笑了笑“自是人比花娇!”一派风流倜傥,队伍继续前进留下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朴真讨好的笑道:“殿下没看到,刚才那群女子脸都红了” “人家戴着面纱,你怎么知道?”程梅颐侧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将手里的七日情抛给朴真:“这花不错,赏你的,戴上”朴真还想挣扎一下:“三公主是人中龙凤,这花当配佳人”, “再废话,今晚上也去树上吊着”朴真利落的将花簪在鬓边,少年人锋利的棱角被这花一衬,柔和了几分。 “嗯,现在看着顺眼多了,朴真这儿不是草原,也需要你时刻警惕了”程梅颐看着朴真说道。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时刻准备为殿下付出生命……” “打住!”看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表白”程梅颐赶紧制止,“这是在京都,我命令你……”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这些护卫。 朴真还等着程梅颐说下去呢,之见她伸长了手臂,在他肩上拍了拍,催马快步向前走了。 穿过喧嚣的坊市人群一下就少了很多,厚重的宫门就在不远处,程梅颐恨不得策马飞奔进宫,四年了,说不想亲人是假,但碍于身份程梅颐只能带着队伍老老实实向宫门走去。 皇兄程梅延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全早已等在宫门口,见到程梅颐忙上前行礼“奴才给三殿下请安了,皇上和长公主殿下在舜华殿等着您呢”。 梅颐跳下马背,“快带我去,对了把这些好东西也一并带上”,她可是攒了好些稀罕玩意儿要送给姐姐。 “长姐!长姐我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厚重的门帘被打开,只见一条穿着羊皮短靴的长腿迈了进来,殿内香气扑鼻,程梅颐刚一进门,就听见环佩叮当,转眼一个人影到了跟前,那人身着月白的衣裙,肤色白皙,一双美目隐隐含泪,面容却有些憔悴。 “长姐!”程梅颐一步三跳,一把抱住程梅卿,“四年未见……长高了”望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小妹,程梅卿有些感慨。 “长姐,我好想你啊”程梅颐靠在长姐身上撒娇,身后传来人声:“四年不回家也不见你多想念,这会儿却是嘴甜”身边站着的太监内侍齐齐跪下,来人正是大魏皇帝程梅延。 梅颐松开姐姐,“二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别念我了”程梅延嘴上不饶人脸上也绷着,这个黑脸唱的好辛苦。 梅颐讨好的把两人按在首座上,自己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臣,程氏三女程梅颐请陛下、长公主安”结结实实叩头行礼,程梅延最先看不过去,“行了,以后有你拜的时候,一路劳累先去休息吧” 梅颐起身见二哥束发戴冠,着玄色朝服,便问道“二哥今日不同我们一起用膳?” 梅延没骨头似的靠在软塌上,明亮的眼眸这会儿半阖着,好不容易有点长辈的威仪瞬间消散,“哦一会儿今年登科状元郎携家眷来京,这千里迢迢的晚膳就一起在前朝吃了。”一个新科状元,够得着皇帝赐宴?不过梅颐没有多问。 “小梅,汤水准备好了,去梳洗一下吧,晚上有你爱吃的菊花蟹”一听长姐说有好吃的,梅颐立马告退赶去梳洗更衣。 泡进暖汤里,梅颐舒服的长叹一声,想想一会儿的菊花蟹简直要成仙。这菊花蟹是大魏皇宫里的一绝,喂螃蟹喝下菊花酒,这里里外外的清香让人闻之如狂,想想就觉腹中饥饿难耐,草草刷洗一番,心里只想着菊花蟹。 梅颐欢欢喜喜的穿上长姐准备的衣裙,“这…这些衣裙也太宽大了……”她的个头已经算高挑了,这些里里外外的套上,就像被箍紧的粽子,“不行…我要喘不过气了…脱…”不顾一众命妇的劝阻,梅颐脱了个精光,“呼~”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她大步走到自己的衣箱面前,低头翻找起来,身后为首的命妇急忙拿着一件披风盖在了梅颐肩上“小公主啊!可不能这般孟浪,衣不蔽体,招人笑话!”“笑话什么?”梅颐转过头刚想开口见一屋子小姑娘个个红着脸蛋,还怪可爱的。 梅颐翻出一件串了银饰的墨绿色外袍,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裁剪合身与女装纹饰男装裁剪都不相同,是按照她自己的身形找草原上手最巧的阿妈绣制的。 站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梅颐将辫起的头发打散松松挽了一个髻,只用发带绑着,高腰长腿,脱去了古朴的羊毛毡靴,穿着一双精巧的软底皂靴,身材匀称修长,小丫鬟们脸更红了,梅颐挑了挑眉,赶着去吃菊花蟹。 梅颐迈着长腿走在最前面,也不顾身后有人追赶,“三公主,您慢着点儿!不可失了礼数”她头也不回“我饿了,要吃饭!” 穿着一身墨绿色束腰束袖半断外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袖口是一圈五爪小蛇纹样,虽然被二哥嫌弃过“不伦不类”但她就是喜欢,在草原,地面是野狼的地盘,而天空是属于鹰的,她依旧向往着草原的自由和快意。 一顿饭过后,梅颐满足的瘫在一旁的榻上抱着肚子,长公主漱了漱口,命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去。见梅颐昏昏欲睡的模样,说道:“还好拦着你,那秋天的螃蟹吃的多了,很伤身的”梅颐一听,翻了个身:“长姐还信那些老东西的话啊,他们要这么厉害我也不用去草原了”。 长公主一愣,抿嘴笑了:“好好好,你说的对,但‘食不过饱’到底是没错的”梅颐见姐姐这么哄着她,撑着起身像个小狗似的蹭到长公主肩上,“长姐,这四年你过的好不好?”程梅卿拉过梅颐的手,挨着自己坐下,将梅颐鬓角的碎发拢了拢,“我很好,这皇宫里每日都一样,只是每日都牵挂你。” 梅颐眼眶有些湿润:“长姐,这次我留下来陪你,那时候我为了逃学跑去草原,你不要生我的气。” “哪有做长辈的和小辈置气的?”梅颐看着长姐,心里暗自懊悔,算起来长姐也才二十出头,明明风华正茂,却要为不省心的自己操劳,费心费神。 “长姐,我虽在千里之外,但我也时刻记挂着你们,虽然二哥来信没说什么,但是我都知道,这次我回来就是保护你们的!”长公主见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好!以后小梅保护姐姐。”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长公主命人将内府送来的账簿拿了出来。 “这么晚了,长姐明日再看吧”这会儿已经点灯了,那些字梅颐看一眼就觉得晕,劝道。 “快到年关了,各部都要清点开支,年终的各项事务也要尽早安排下去,今年朝贺,宴请是少不了的”长公主一边翻看账簿一边回答。 “那我陪着姐姐”梅颐识字不多,却知道账目算错了是大事,只能悄声在一边坐着,等长公主再抬起头梅颐就变成了躺着。 拿来软被给梅颐盖上,长公主命人留一盏外间的小灯,便和众人悄悄退去。脚步声走远,梅颐睁开了眼睛,姐姐这样劳累多久了,吃饭也不多,夜半才歇下,这些二哥自然是不知道,不然绝对不会允许。 皇宫里的夜晚并不热闹,也没有风声,高高的宫墙阻隔一切,这里的人看似掌控着天下,但其中惊险只有自己知道。四年后重新踏进这里依旧能感受到暗藏的危机,王朝初立,虽说当年自己不管不顾跑去草原,但京都的事不可能不管。 父母征战数十年换来四海升平,不可再起风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相遇 北国的秋日总是格外的引人瞩目,天空似乎越来越远,梨雪倚栏远眺,庭中桂香四溢,只有这揽月楼上还留有几分清新。 “我就知你在这里,躲着清闲”梨炎从门外进来,找了个亮处坐着,瞧见桌上的点心笑了笑:“过几日就是中秋,处处都是桂花糕,也就是你这里还藏着些能入口的” 梨雪本是江南梨氏子弟,祖上也曾显赫过,久经战乱,族中人丁凋零,哥哥梨炎只得入仕做官,重振家业,这一脉只剩她们二人,梨雪帮着家里管理一些账目,本不想入京,但哪里轮得到自己决定。既然不能独自留在江南,只能跟随梨炎进京。 梨雪在梨炎身边坐下,倒出兩杯茶来:“兄长今日如何得闲了”梨炎道:“几日未见小妹,怕你一人孤闷”梨雪扯了扯嘴角,也不去戳穿。 “我与兄长一母同胞,哥哥要做正事不必顾及我” 新科状元还是个世家子弟,不止皇室需要笼络,各路人马都需交涉,这朝堂就犹如战场,杀人不见血罢了。 朝中就属左相曹承言根系深厚,谈话间左相有意将自家女儿许配给梨炎,梨炎以父母丧期未满、妹妹体弱多病不易惊扰为由婉拒了。 “你都知道了。”梨炎一点也不奇怪梨雪知道官场上的来往,他并不希望妹妹只做一个花瓶,必要的时候希望她能变成一把利器帮自己扫除障碍。 “兄长无意与左相交好,难道是动了和皇室接亲的心思?”状元郎被招为驸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梨炎看了看自己这妹子,“皇帝应该还没那么快来拉拢我。江南梨氏,虽不复从前荣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一众门阀士族中还是说得上话的”若想与皇室结亲,还需要个投名状才行。 梨雪水葱般白嫩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看来皇帝还瞧不上她这位大哥。世家子弟最好出路是与皇室相互依仗,朝局动荡对谁都没好处。 “我倒更看好左相,他是前朝遗老,树大根深,皇帝一个奶娃娃,虽与西面戎狄交好,但草原上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梨雪貌似不经意的说了句话。 梨炎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柔笑着说道:“好,那就听小妹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梨雪并不认为她这位哥哥能乖乖听皇室调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探探他的口风罢了,不过最终自己都只是一枚棋子,半点不由人。 想到这梨雪觉得心里烦躁,起身离开“我累了,想休息。”一道倩影飘然离去。 梨炎注视着梨雪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复杂。 这几日梨炎频繁进出宫门,明眼人瞧着都觉得这新状元快要做皇亲国戚了,一时间状元府门前只剩下保皇派的大人们进出,曹承言那边消停了下来。 状元府 花园内 梨雪身着一身素色薄纱裙,在灵犀亭里坐着,少了些夏日的闷热,总归是让人松了口气。 那日两兄妹不欢而散,让梨雪这几日精神也不大好了,夜间噩梦连连白日里恍恍惚惚。 “小姐,奴婢拿来了您常翻的几册书”侍女声音轻柔还是惊醒了一直发呆的梨雪,见梨雪神色黯淡,红烛只得拿来几本书给梨雪解闷。 看了看那几本被自己翻来覆去看过的书册“红烛,书里说的‘生者可以死,死而复生者,情之至也’是真还是假?”名叫红烛的侍女看着自家小姐又似犯了痴,心里有难过,不等她回答,梨雪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是没命死而复生了”,她盯着水面上飘动的落叶,轻声说:“我只想活着,苟活也好啊……” 晚饭时分,梨炎从外面回来,陪着梨雪一起用饭。 期间十分安静,两人都没有吃东西说话的习惯,沉闷的吃完一顿饭,梨雪漱过口,等着梨炎发话。 梨炎端起新沏的茶水,茶叶是皇帝程梅延所赐,“今日进宫,皇上将从草原回来的三公主交给我,明日起负责教公主读书。” 三公主?梨雪知道,那日好大的阵仗,两人恰好同日进京,远远的瞧过一眼,纨绔子弟。 “兄长打算如何教?”梨雪拿起一旁的书册翻动着,新帝有一姊一妹,不知道大哥如何抉择。 “三公主年幼,教习起来不费事,倒是长公主殿下…颇让人费神”梨炎抽出一旁的放着的折扇打开来扇了扇,碧绿小巧的翡翠扇坠轻轻的摇晃。 梨雪未曾与这二人有交集,不知道梨炎所说何意,只静静地看着他。梨炎脸上划开一抹笑“长公主和三殿下是皇上的至亲,两人都不能得罪,小妹与三殿下年龄相当,有些事更容易”梨炎右手一翻合上扇面,“小妹只要获得三殿下的信任就好,别的无需你做。” 梨雪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是公主就没办法让她爬上床了。 “全听兄长安排” “状元府?二哥想拉拢梨炎?”议政厅内三公主程梅颐坐在次坐上,皇帝正在翻阅奏章:“拉拢为时过早,只想着既然是新科状元,教你绰绰有余。” “………” 程梅延见梅颐又要瘪嘴,安抚道:“不是梨炎,是他的胞妹,你们二人年岁相当,更好相处些。” 梅颐有些不解:“皇兄不需要我去探探那梨炎的虚实?” 程梅延批完了最后一道折子,将手里的朱笔放下“不用,你安安分分的去跟着念书” 想起长姐的话,梅颐起身行礼“臣领旨” 长姐特意叮嘱梅颐,初来京都根基未稳不可轻举妄动。 这日,梅颐站在镜前试着新裁的衣服,她换下了惹眼的异族服饰,这身男装倒也正好。 梅颐身量修长,长年拉弓射箭,让她的身体线条匀称,穿着利落的骑马装,让人挪不开眼。 她左右看了看,很满意,想着过几日要正式“拜师学艺”得拿些什么见面礼呢…… “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梅颐问站在一旁的朴真,“回殿下,属下打听到了,那梨家二小姐是个冷淡性子,无甚喜爱的东西,唯一只爱一样,京都蓉庆坊的枣糕。”朴真将收集的信息一一告诉梅颐。 有喜好就能投其所好。 “出宫,去蓉庆坊” “小姐,前面就是蓉庆坊。”京都蓉庆坊的糕点远近闻名,往年都提早差人入京采买,今年因梨炎高中状元,入京谢恩,便想着亲自前来,也好订下完后的买卖。 红烛打头为梨雪掀开了门帘,扑面一阵香甜味道,虽甜但不腻人。 掌柜见有贵人上门,连忙从柜台后转向前来,向梨雪作了个揖“这位贵人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上蓉庆坊来?” 梨雪温柔一笑:“掌柜见我虽面生,江南梨氏可不是第一次与蓉庆坊买卖。” “原来是梨家小姐,贵人见谅,小人怠慢了”今年梨氏迟迟没有动静,还好早预备下了一份枣糕,这梨氏挑剔,非要去年旧枣做成的枣糕。 梨雪不欲与他多费口舌“无妨,今日前来,一是来取往年定好的一份枣糕,二是,往后还是按照惯例制作,将枣糕送去状元府即可。” 掌柜一听,哪有不应之理“梨姑娘放心,已照姑娘的意思,早早备下了,姑娘稍等片刻,小人去后堂取来” 不一会儿,掌柜提着食盒走了出来,这时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当先一位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有种上位者的自若。 “掌柜的,我家公子要买蓉庆坊的枣糕,你快预备一份我们好带走”那人并未出声,她身后侍卫模样的人对掌柜说道,那侍卫腰系一把形状古拙的佩刀,刀鞘上的纹饰吸引了梨雪的目光,桑柔人?草原来的…… 掌柜的傻了眼,今日仅剩这一份,偏偏这两位就这么赶上了,一旁坐着的梨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掌柜暗道倒霉,陪了笑脸贴上去:“贵人来的不巧,今日枣糕售罄,不知贵人可有其他喜好?” 梅颐原本注意着一旁的梨雪,一听枣糕没了,有些懊恼。坐在一旁的女子虽不曾出声,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让人无法忽视。 只得明日再来了,一旁的朴真还欲说什么,被梅颐拦住:“这枣糕是送人的,别的不可。我们明日赶早来,掌柜的给我预备下,送人之物,掌柜的用心些。”说完转身要走, “公子请留步”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梅颐回头见梨雪站起身来,衣袂婆娑好似仙子。 梨雪将桌上的食盒递了过来:“这里面是我预先定下的枣糕,原本也是留着送人,公子似乎有要紧事,就请拿去吧。” 其实明日再来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有人相送,顺水推舟而已。 “多谢!朴真,收下”梅颐示意朴真收下食盒,向梨雪拱了拱手,先一步出了蓉庆坊。 回去的路上,红烛问道:“小姐,明日夫人忌辰,怕是……”,软轿内安静如常,红烛自知多言,闭了口紧紧跟上。 若没猜错,那枣糕会有人送上门。 次日一早,梅颐穿戴整齐,用过了早点,听了会儿长姐叮嘱,便出了午门。侍卫牵来那匹身形健美的马驹,梅颐翻身上马,对朴真说:“开道状元府”。 一行人避开热闹早市,策马奔向状元府。 十几匹骏马停在状元府门前,早早等候在门口的梨炎俯身作揖:“微臣请公主殿下安”。 梅颐将马鞭扔给朴真,跳下马背“请起,状元郎不必多礼” “我是奉了圣上的命,前来向梨姑娘请教学问的……”只是没想到昨日二人就打了个照面,梅颐坐在状元府会客厅,梨炎与妹垂首立于中央,两人容貌相似,狭长的眼眸此刻低垂。 梨炎的气质更暖人一些,笑起来文质彬彬,一派温和。而梨雪此时虽然身在厅内,却好似神游天外。 “三殿下言重了,舍妹不才,指点一二入门可以。”梨炎拱手恭敬回道,他还不知两人早已见过。 梨雪神色如常,唇边点着笑,就好似画中人飘然落地,也装着不认识:“蒙殿下不弃,梨雪定倾囊相授” “为殿下准备的书房在后园”梅颐跟在梨雪身后,向后园走去。 状元府面积不算大,但景色独好,占据高地的揽月楼,能看见半个京都,园中的灵犀亭牌匾是先皇亲笔所赐。 梨雪将梅颐带到静思轩内,“这里虽不算宽敞,但胜在明亮,做书斋再好不过”。 梅颐喜欢这里,虽有树木但凉爽清静,只有细细的流水声,“这里很好,清静。梨姑娘也是时常在这里看书吗?” 梨雪看向窗外,“回殿下,寻常时候喜欢待在揽月楼,和那边临水的亭子,那里景色更开阔些。” 梅颐坐下,将那盒枣糕轻轻放在桌上,道:“物归原主”说完又觉得好笑,不好显得太过亲近只微笑看着她。 这梨雪虽然看着风起云淡,时刻神游天外,但梅颐总觉得在她面具之下藏着什么。 梅颐刚刚端起一派正经模样,却见梨雪抿嘴一笑,这个笑比刚才真实的多,那温柔的眼里也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让梅颐有些移不开目光。 梅颐头一次觉得那些腻腻歪歪的诗文如此美丽,梨雪只要念一遍的,那些枯燥的文字好像瞬间活了,变成了一种曲调,绕梁不绝。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阴山?我知道!我去巡视草场的时候,远远见过……” 遇到梅颐知道的,她总是能说个不停,这时候梨雪便停下来,静静地听着,好像在出神,又总能记得她说过什么。 “今日就到这里吧”直到梨雪叫停,梅颐才发现日头偏西,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日。 梨雪送梅颐出门,见侍卫牵马过来,那马驹实在漂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梅颐见她这样,便试探着问“梨姑娘喜欢骑马?改日我们一起去吧?”梨雪好像如梦初醒,对着梅颐眨了眨眼睛:“好,改日我们一起。” 梨雪将那盒枣糕带入卧房,拿出母亲牌位摆向南面,将枣糕水果一一奉上,“母亲最喜欢的蓉记枣糕” “今年虽晚了些,好歹赶上了…”梨雪慢慢点上香,对着那牌位低语。 入夜,双华阁内 梅颐拿着白天梨雪讲解的书,眼神却不知飘向哪里。朴真端着一碗雪梨羹,进门就看见自家殿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将雪梨羹放在小几上,朴真凑过去瞧了瞧“高骚?这是个什么诗文?” 梅颐敲敲眼前人的脑袋“什么高骚?是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哦,长公主让属下端来一碗雪梨羹,说秋日里喝最好” 梅颐看着雪梨羹呆呆的,朴真不知道自家主子又再发什么痴,将碗塞进梅颐手里,回去复命了。 梅颐穿着中衣,拿起桌上的洞萧推开了房门。 皇宫内每日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抬眼望去满目的亭台楼阁,一层又一层。 白天和梨雪说了那么多草原的趣事,何尝不是她自己所向往的,那是个回不去的远方,只能留在记忆里。 梅颐坐在廊下,夜风吹过稀疏几片树叶,呜呜咽咽的萧声在庭中响起,衬着这夜色格外孤独,只是想起那盒被两人交换了一遍的枣糕,又觉得心里有股暖流。 红烛端着温水走进来,将梨雪还坐在桌前,捧着本诗集,没有出声搅扰。 “敕勒川,阴山下……”梨雪反复念着,伸手拂着这几个字,出了会儿神,声音轻柔的说:“红烛,把这书拿去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中秋宴 时近中秋,宫里宫外都忙得脚不沾地,梅颐得了梨雪留下的课业,便渐少出宫,只帮着长公主准备中秋夜宴,这检查梅颐课业的任务就落到了程梅延身上。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梅颐在一旁让兄长检查功课。 梅颐记忆不错,有梨雪的点拨进步神速,连一向严厉的程梅延也点头赞赏:“看来新科状元的胞妹,也同样不凡。” “阿梨本就出众,与她哥哥何干?”梅颐有些不满兄长提起梨炎,程梅延问道:“梨炎如何得罪你了?” 说是得罪也算不上,只是每次只要有梨炎在场,气氛就很诡异,梨雪就像变了一个人,面上看不出,但梅颐就是知道。 “梨炎并未得罪我,只是和他不对付罢了”梅颐说不出个所以然,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程梅延无奈一笑,渐渐思索起梨炎这个人来,粱州有了动静却不上报,是时候敲打一番了。 京都东坊市一酒楼内 一处环境清幽的雅阁里,几位京中要员列坐其次,为首正是当朝左相曹承言,梨炎落座左首。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间一片祥和,户部员外郎杨桥对着梨炎讨好道:“梨大人如今可是御殿上的红人,将来若成了驸马爷那可是平步青云,下官先在这恭贺梨大人”说完为梨炎斟满了酒杯,“梨大人随意哈哈随意”。 梨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不出喜怒,“杨大人此话严重了,皇室公主千金之躯,我等可怕高攀不上。” 杨桥与左相交换了眼神,脸上笑意更甚:“梨大人所言极是!公主千金之躯,我等不敢高攀。只是梨大人年岁不小了,圣上如此惜才之人怕是不久就要重用大人了”一语言必,满堂皆静。左相曹承言一直未开口,端着架子,梨炎心里暗骂杨桥:什么腌臢货也配与我同坐!昔日此等货色如何够得着梨氏大门! 梨炎到底忍下了,端起面前的酒杯敬向左相:“晚辈不才,朝堂上谁不知曹相为社稷鞠躬尽瘁,今后晚生全要仰仗曹相提点”虚行一礼,恭敬非常。 曹承言斜睨着梨炎,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个圈,几息过后才慢慢端起酒杯“梨大人年少有为青出于蓝,为圣上效力乃是分内之事”说完算是给梨炎面子,浅尝辄止。 另一位陪酒的官员是户部尚书支玉山,也是左相身边的红人,户部尚书是个肥差,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孝敬左相不少。 这支玉山打起官腔来也毫不含糊“几位大人为朝廷为百姓呕心沥血,又遇明主,乃国之幸事,民之幸事。”其他几个说不上话的言官纷纷称是,少不得马屁一番,就差捶胸顿足讴歌盛世,甚有几位言官准备赋诗一首称赞太平。 梨炎坐在这些官员中间,始终保持微笑,不拒绝也不迎合,像个滑泥鳅。 “左相对待晚生后辈,如父如师。我等佩服至极!梨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初入官场,便拜在左相门下”杨桥看不过梨炎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主动拉他入局。 梨炎不胜酒力似的,“如此晚生该要敬左相”就要起身向左相行礼,却不小心打碎了酒杯。这莽撞的模样让一旁的杨桥傻了眼,这神智不清的接下来怎么演?左相曹承言倒是淡定的很,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梨炎,“梨大人三番两次回拒老夫,看来是老夫高攀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梨炎再装醉就是不识时务了。 只是戏已开场,哪有自己拆台的道理?梨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要论高,咱们谁高得过圣上?左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等敬左相。想我梨氏子弟仰仗国运才得以休生养息,各位大人都是梨氏的贵人”说完就挨个儿与在座的每个人敬酒。一群人哪里料到他装疯卖傻到此等地步。 在曹承言就要发难之时,门外状元府来人禀报,二小姐犯了疾,要梨大人立刻赶回。 那梨炎听了立马酒醒了一半,匆匆与左相告辞,留下一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看戏的都走了,谁还有心思唱戏?气的左相拂袖而去。 回府的马车上,梨炎一手撑在窗沿儿上,轻轻揉捏着鼻梁,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眸子盛满愤怒,这么着急要他站队,他偏偏不如这些人的意!想要他俯首称臣,也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当今天子虽然根基不深,但兵权在握也有几分底气,铲除这些党羽只不过在朝夕之间。梨雪与三公主交好,算是与皇室沾了点干系,只要顺水推舟进了皇宫,梨氏复起有望。 想到这梨炎稍稍冷静了一些,气息渐平,转眼年又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佳公子。 “你说阿梨病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日一早梅颐听着朴真汇报近日来京城的动静,因为她对状元府格外上心,朴真也多留个心眼儿,这才收到昨夜状元府请大夫上门说是二小姐旧疾犯了。 梅颐坐不住,本来想着过几天的中秋,宫里晚宴结束二人一起去城里街市玩儿。 “备马”她换了身便服,带着朴真去了状元府。 “小姐,三公主来了,正在前厅与大人说话,过会儿就要来看您呢”红烛提醒梨雪现在应该装病。 “知道了”消息传的还真快,小瞧她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阿梨,你好些了吗?”梅颐进门就看见梨雪斜斜靠在床沿上,身上披了件单衣,显的人更瘦了。 梨雪见梅颐来了,就想起身行礼,被她按住:“都生病了还乱动什么”不许她起身。 “不是什么大事,吃了副药,休息着也就没事了”梨雪乖乖坐回去,梅颐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可,也就放下心来。 想着中秋将近,便说:“过几日就是中秋了,京都每年都是彻夜不眠赏月饮酒的,到时我带你去放河灯,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梨雪已有大半月不曾出门,梨炎心情不好,禁足是常有的事。 “好,到了中秋这病就不碍事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梅颐拿出从草原带来了几样小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样子新奇给你拿着解闷儿” 一只四蹄短小的马儿,憨态可掬着色古朴浓厚,梨雪很喜欢。 “多谢殿下”。 不多会儿梨雪就该吃药,梅颐不好打扰,两人约了中秋宴后同游,便告辞了。梅颐走后,梨雪又呆了半日,方才唤了红烛来,“扶我出去走走”。 中秋这日,天子领百官祭月,恭请神明保佑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长公主这几日将后宫整理了一番,整个人瘦了一圈。 “长姐,这几日你歇歇吧,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做”梅颐为长公主揉捏双肩,手上摸着都是骨头,心疼的不行。 “这宫里大小事你不熟悉是做不来的,好在明日就结束了,也能消停一阵子”长公主闭着眼和梅颐说话。 梅颐想了想说:“二哥何时娶亲?找个帮手长姐也好轻松些”。 长公主笑笑:“朝堂上对我统领后宫很不满意,那些言官隔不了几日就要向你皇兄请罪进言,这是迟早的” 梅颐好奇的问:“那皇兄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谁在背后议论朕?”门口传来一声请安,就见程梅延走了进来,梅颐暗暗吐了吐舌头。 长公主与梅颐起身行礼,“都坐吧,长姐近日辛苦了”皇帝见长公主眉间疲惫,有些不忍,大太监李全挥退左右,房内只剩下姐弟三人。 “后宫主位皇上有人选了吗?”长公主也想知道这中宫之位花落谁家。 皇帝左手转着念珠,若有所思。梅颐也思索起来,这段时间朝中大臣们的信息她了解了个大概,一个个看过去,出身符合的也就只有左相曹承言之女曹良岚和镇国公许敬长女许姮。 武将许敬是皇帝心腹,开国元勋,军中威望甚高。曾经一只许家军威震边关。只是要论起来,梅颐的母家却与许家军有世仇。 许家军镇守边关十年,柔桑人半步不敢踏入和光郡,后来许敬归入父亲麾下,母亲是桑柔人,两边也就冰释前嫌,边境开放。 父皇在时收了许敬大部分兵权,只让他做个名誉将军,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军中有人反水。如今军中大权虽在皇权掌握但许敬这人若是说句话,在三军中还是有些分量。 看来皇兄是在两位之中斟酌。 自己更偏向镇国公,毕竟习武之人更亲近些。“长姐觉得,曹相之女如何”半晌,皇帝终于开口。 “曹相之女曹良岚,我是见过的。端庄大方,颇有中宫之仪。”长公主回忆着曾与曹良岚的一面之缘。 “皇兄不考虑镇国公吗?姮姐姐我们小时候都见过的,我还记得皇兄那时最喜欢围着姮姐姐转”梅颐想起小时候一起读书的时光,那时自己最爱逃学又想回草原,总是不好好和这些王孙小姐公子们一起上学。 程梅延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看不清情绪。手上的念珠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启唇轻吐:“不大记得了”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梅颐听。 长公主给梅颐递去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噤了声,说起来自己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姮姐姐。 程梅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明日中秋宴有的忙,都各自睡去。 “长姐……我可不可以不穿这朝服啊……”梅颐手里捧着一件鸾凤和鸣青色朝服,皱着眉头。一旁正在梳妆的程梅卿头也不抬:“不可以” 这已经是梅颐第五次发问了。百官朝贺,长公主程梅卿与三公主程梅颐代表皇室宗亲与一众小姐命妇见礼,她一人穿男装像什么话。 梅颐之好乖乖“任人宰割”。长发挽起,一顶攒金丝鸾鸟衔枝宝冠,脸上扑一层层淡淡的脂粉,颈上带一圈红宝石璎珞,珠光宝气相衬让梅颐多了些端方持重,穿上精绣的朝服,脖颈修长,眉间带着肃气,看的一众下人脚步都放轻了,无形中有些压力。 穿戴整齐便去找长姐,只见她身穿百鸟朝凤烟紫朝服,顶上明晃晃一头珠翠,梅颐也叫不上名字,只觉得长姐这样贵气的很,就像九重天上的仙女,只是担心她脖子会酸。 想到仙子,梅颐脑中浮现梨雪的面容,不知阿梨擦上胭脂是什么样子,心里有些期待。 眼睛瞧见程梅卿脚上一双凤穿牡丹,绣工精细,见梅颐盯着看,她笑了笑:“这是我自己闲来绣的,虽大了些但样子很喜欢就留下了”。 “长姐好巧的手!” “改日给你做双靴子”梅卿知道她喜欢穿马靴。梅颐欣然应下。 时间刚好,两人便前往钟灵殿。 众人跟随长公主开始祭月大典,梅颐本想看看人群中有没有熟面孔,但一眼望去,所有人都穿的差不多,脸上涂脂抹粉的根本认不出来,遂放弃寻找,跟着长公主开始仪典。 梅颐就像个提线木偶,脸上无甚表情,只身体走动。结束后,长公主吩咐众人休息更衣,只等前边传话。 梅颐召来朴真:“你可看见阿梨?” “回殿下,梨雪姑娘并未参加祭典,说是身体不适在前边休息” “身体不适?可曾让长姐知道?” “回殿下,正是长公主吩咐的” “好本宫知道了,若见着她了立刻来报我,下去吧” 朴真领命,走前看了一眼梅颐,神情扭曲,梅颐双眼一瞪:“再看给你也扮上!”朴真一溜烟儿跑了。 梅颐这样不好擅自离开,只等一会儿开宴找机会问问了。 不多一会儿,长公主身边的莲影过来传话。梅颐跟在长公主身后落座,中秋夜宴开始。 梅颐第一次见这样的宴会,怪不得长姐要筹备这么久,看着流水一般不断变换的菜肴,精致又可口,份量不多且花样百出,一碟碟小巧喷香的点心,整齐摆放。晶莹剔透的葡萄瓜果散发着清香,殿上歌舞流动。 开宴后,陆续端上来的菜肴,有一些梅颐未曾吃过,一时间注意力全在这些玉盘珍馐上。 丝竹和歌舞看的人眼花缭乱,梅颐吃了有七分饱才住手,这时朴真回禀:“梨雪小姐已往这边来了”梅颐立刻坐直了身子,眼巴巴的望着门外。 今日百官家眷多带了自家女儿,目的不言而喻。也有些带着长子混个眼熟。 梅颐一眼便瞧见了梨雪,因她未受封只穿着件赭红宫装,冠饰不多但很衬她,周身一派世外仙姝的风姿。 因来迟了梨雪上前向皇帝跪拜,程梅延照例问了几句,就让人落座了。 梨雪落座后朝梅颐看了看,微微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失去了对食物的兴趣,梅颐就觉得这宴没什么意思,想和阿梨说话都够不着,便有一口没一口的酌着杯里的葡萄酒,一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姮身上。 许姮长养在军中,举手投足间有股豪放洒脱之气,面容沉静目光犀利。梅颐想着这样的人放在后宫中屈才了。 这样想着下意识就想要找曹良岚,梅颐不曾见过她只有去找左相,只见左相身边跟着个容貌娇媚的女子,眉眼之间一派风流妩媚,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可这样的相貌却不见俗气,或许是家世教养,让她自有一种持重沉稳。 梅颐又一一看过去,不论男女都不如阿梨的容貌气质,梅颐想了想竟然有些自豪。 宴到酣时,百官逐一向皇帝敬酒,祝愿国泰君安,四时鸿运五谷丰登,三五成群的真是人丁兴旺。 轮到梨炎,众人的眼睛聚在他身上,梨氏多盘踞江南,但在京都还是独木难支。 皇帝脸上依旧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对比前段时间的荣宠,在座众人心中难免猜测:新状元难道失宠了? 梨炎退下手指蜷在衣袖中:皇上近来确实冷淡了些,虽说封了翰林学士,但不过是个闲散官职。难道是……梨炎心里一惊,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梨大人新晋翰林学士,下官还未恭喜大人,翰林内多是才德俱佳的能人,让我这个粗人佩服不已啊”说话的是虎贲大将军侯宁,络腮胡子大嗓门,若不是歌舞声只怕殿外都能听见。 梨炎脸上堆笑端起酒杯“将军言重了,晚辈敬将军”一杯下肚,侯宁似乎来了兴致“都说新科状元才学广博,想必自家妹子也不输你,不如让梨家二小姐作诗一首,哈哈哈也是应景嘛。” 周围的人都看过去,梨氏书香门第自视甚高,这等取悦人的事不亚于当众打脸。 梅颐也听见了动静,不想见她难堪,刚准备起身解围,就听见梨雪说道: “不作” 脸上笑容不减,只是毫不留情。 梅颐愣了一下,没想到梨雪拒绝的这么干脆,平日里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梅颐觉得她似乎不会拒绝别人的任何要求,可现在梨雪的气势突然凌厉起来,让她又些错愕,又有些……惊喜,原来她待自己是不同的。 侯宁吃了个闭门羹,气的脸颊通红,转眼又笑了“哈哈哈哈哈!好!没想到一帮笔杆子里竟然有这等干脆豪爽之人!”。 梨雪端起酒杯向侯宁虚行一礼,眼神飘向梅颐,见她又些惊讶又有些担心,对她眨了眨眼,漏出一个熟悉的笑容,整个人温暖了几分。 接近子时,众人遥敬皇帝,终于散去。梨雪跟在梨炎身后,朝宫门口走去。 “梨雪姑娘请留步”身后传来人声,是三公主身边的侍卫朴真,朴真向二人行了礼,对梨雪道:“殿下命我来提醒姑娘一声,莫忘了约定。” 梨雪点点头:“请回禀三殿下,梨雪记得” 朴真领了回复离去。 鉴于她的听话,梨炎只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早些回来”就先一步离开。 梨雪回到府中,换上寻常的衣裳,松开了发髻整个人都轻松了。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肩想到了一会儿要和梅颐出去,心里就欢喜。 “小姐,三公主已在院前等着了”刚说完梨雪就起身出了门。 梅颐换回了男装,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桂树下,梨雪远远看着,站了一会儿才朝她走去。 “走我们去放河灯!一会儿该放烟火了”梅颐拉起梨雪的手边走边说,梨雪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听了她的话很乖巧的点点头,梅颐心里好像已经放了烟花,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京都内最繁华的街市此刻人山人海,人群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时不时发出一声喝彩,只见那些杂耍的戏班鼓着劲拿出看家的本领。一路上不同的香味交替着窜进鼻腔,甜丝丝的年糕和皮薄香脆的月饼,还有香甜多汁的瓜果。 “唐记馄炖喽!今日最后一碗!” “老板!老板!给我一碗”梅颐终于赶上了,付了钱一转身梨雪不见了,还好让朴真跟着她,梅颐个子高挑,她站在馄炖摊的板凳上四处望了望,在一众脑袋中一眼就看见了梨雪,朴真正护着她向这边挪动。 “阿梨!这边!”梨雪脸上不见窘迫,对所有事物都想仔细看看。 三人终于坐下,正好馄炖端上来了,“阿梨你快尝尝,这家的馄炖很有名,这可是最后一碗”梨雪用汤勺舀起一个小巧的馄炖,咬开被面皮包裹的肉馅儿,唇齿留香,满口都是鲜味。 看梨雪一个接一个的不停,梅颐很是开心,见一旁的朴真直咽唾沫,“别馋了,你又不是没吃过,下次自己来吃”为了能带梨雪吃到美食,梅颐带着朴真早早就打探过。 朴真有些委屈:“是吃过,可是架不住这香味儿啊,再说了,殿下你不是也在咽口水”梅颐一听刚想狡辩,梨雪拉了拉她的衣袖“殿下,我吃不下了”梨雪并没有说假话,她平日很少走动,自然饭量小,之前宴会上为了不喝醉,也吃了些饭食。 吃不下这馄炖梨雪觉得有些可惜,只见梅颐看了看还剩半碗的馄炖,说:“没事,剩下的我吃。” 只见她拿起梨雪用过的汤勺将剩下的馄炖吃了,梨雪看着她的模样,神情有些意外。 朴真看着自家殿下觉得以前真是看错殿下了,一直觉的三殿下矜贵持重,如今这般不管不顾,这真的是三殿下吗?朴真已经有些乱了…… 梅颐抹抹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人群的惊呼声,转身一看,原来是烟花开始了。 京都每年中秋之夜会在子时燃放烟花,庆祝一年风调雨顺,祈愿来年圆圆满满。 梅颐赶忙拉着梨雪“快走,一会儿赶不上放河灯了” 这时河边已聚了许多人,三三两两的蹲在河边,将手里的花灯推向河内,朴真拿着三盏河灯跑过来“殿下,河灯来了” 梨雪看见这河灯:…… “阿梨,拿着呀!许个愿”梅颐递给她一个“莲花灯” “这是殿下自己做的”不是询问,已然确信。 梅颐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怎么知道!” 因为太特别了,零星几个花瓣缠在花座上,實在算不上好看。 梨雪接过花灯“我能感觉的殿下的心意在里面”梅颐听了脸上红了红,也不知她看见没有。 梨雪闭上眼捧着花灯许愿,将灯轻轻放在水面上,任它飘走。眼里印着河面上的星星点点,好像天上的星辰落在眼中。 将手里的河灯放下,两人沿着河岸走,朴真在几步外跟着。 河岸两边是茶楼酒馆,不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临街的阁楼上还能听见有人吟诗作对,河里漂着闪烁的花灯,疑是银河落九天。 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玉兔捣药,嫦娥奔月,吴刚伐桂,还有八仙过海,美人拜月,让人目不暇接。 “殿下为梨雪费心了” “应该的,阿梨尽职尽责教我读书,这些不算什么” 只因偶然间说起自己不曾见过中秋花灯,三殿下怕是记在心里了。 “阿梨你喜欢哪一个?”两人走在一片灯海中,梨雪看了看说:“我最喜欢的刚才已经放进河里了”梅颐听了心里欢喜,“那我再做几个送给阿梨。” 梨雪看着她:“好,明年中秋你还送我” 被朦胧的灯光映衬着温柔的轮廓,梅颐看着梨雪小巧的嘴唇一张一合,觉得她真是好看。 “殿下,状元府来人了……”朴真身后跟着几人,是梨雪身边的红烛和两位护卫。 “阿梨我送你”梅颐有些意犹未尽。 “殿下快些回去吧,忙了一日要好生休息”梨雪温柔劝道,将自己送回去再折返回宫,又要折腾大半夜。 梅颐不放心的看了看两个护卫,红烛适时说道:“殿下放心,奴婢们定安全护送小姐回府”。梅颐无法,只能应允。 梨雪道了别,随即飘然而去,消失在星光闪烁处。 “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殿下您说什么呢?”朴真好奇问道。 “无事,忽然想起一句诗……回宫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突变 中秋宴后,众人终于能消停一阵喘口气。 这日早朝,有言官提请皇上充实后宫,尽早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高高坐在金銮殿上,听了进言却不发一词,看着底下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 呼声最高的要数左相之女曹良岚,论家世地位是不二人选,也有人觉得非许敬将军的爱女莫属。 站在队伍里的梨炎旁观着,这中宫之位一定要属于梨家!虽然朝堂上几位大人吵的热火朝天,但最终拍板的主始终未出声。 这位皇帝在一众大臣的心中就是“寡言薄情”的代表,并不是说他忘恩负义,而是指程梅延喜怒不形于色,任你在他面前如何声泪俱下,该如何还是如何。一时间让一班言官摸不着头脑。 最后镇远将军许敬出列,向皇帝进言。 “陛下,中宫之位当选有德者居之,方能使后宫和睦,皇室子嗣兴旺。小女自幼长在军中,万不及京都贵女端庄持重,故中宫之位不敢垂涎。末将教女无方,实是惭愧” 皇帝终于有了动静,向许敬安抚道:“许国公何出此言,长在军中想必令爱一定性情坚韧,朕也需要一位贤内助时时提点。朕也想何时能与军中将士们欢饮达旦。” 许敬一听还想说些什么,只见皇帝摆了摆手:“此事再议,退朝。” 众人:“恭送陛下” 梨炎下朝回府,一直在书房里待到掌灯时分。 房内并未点灯,只有一丝昏暗的光线照进房间,让人能看得清,桌前放着一只绣鞋。 绣工精巧,一只金线绣成的凤鸟穿行在牡丹花间。那日中秋宴上……伊人在水一方,不小心失了绣鞋却不见丝毫狼狈,令人见之忘俗…… 次日早朝后。 “皇上,梨大人求见” “宣” 梨炎垂首进入勤政殿内,“微臣叩见皇上” 程梅延抬头看了看他道:“起吧” “谢皇上,臣有一事请陛下容禀” 程梅延眼里有了些玩味,却没放下朱笔,对他说:“讲来听听”。 梨炎咬了咬牙,“回陛下,据江南来报,这几日粱州的米市出了些异动,商贾大肆收购粮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微臣得到消息立刻赶来,请皇上定夺。” 程梅颐面上闪过一丝讽刺,手上依旧在奏折上批注,并没有出声。 梨炎说完殿内就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的梨炎感觉浑身僵硬,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终于,程梅延放下了笔,梨炎也终于暗自长舒一口气。 “这些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户部敬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朝廷不养闲人”程梅延冷笑道。 “粱州也属于江南的管辖范围,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董浑去办” “……微臣领旨” 梨炎前脚出宫,后脚罢免户部尚书职务的诏书就下来了,气的左相摔了茶杯。 “好你个梨炎,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来和老夫叫板”几个幕僚眼下也不敢出声,户部尚书没了,得尽快找人补上,这个位置可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状元府此刻也没好到哪儿去,莫名背了锅的梨炎这会儿真是有苦叫不出,天知道他只是想借皇帝之手扩大梨氏在江南的地界,粱州是大魏的粮仓,掌握了粮食富可敌国也不在话下。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办好这件事,京都这边再从长计议。 梨炎匆匆安排了几句,收拾了行李连夜与董浑前往粱州。 梨雪第二日才知道梨炎去了粱州,又听说户部尚书被罢了官,一时间也猜不透自己这位大哥有何打算。 梨炎不在,梅颐去状元府就去的勤了,有时还会留下用饭。 这日梨雪照例先讲课,讲着讲着见梅颐始终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不觉有些奇怪“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梨炎不在府上轻松了不少,只有我们两个人,甚好”梅颐眨眨眼说道。 梨雪听了笑笑并未说话,她也一样。 “若今后阿梨能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我长姐的公主府已在建了,日后我也会有公主府,到时候阿梨来我府上吧”梅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梨雪,只等她点头。 梨雪莫名的觉得她这样很像府上后院养着的那只小狗,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今后殿下若得了府邸,梨雪定去拜访” “不是拜访,要你住下,你放心我找皇兄请一道旨,十天半月绝对没问题”梅颐纠正她,一心想着今后如何能与梨雪多待几日。 梨雪想到那飘渺的未来和背后这些盘根错节的过往,忽然有些烦躁。强撑着对梅颐笑了笑,“殿下用了晚膳再走吧,这会儿先休息,失陪。”说完放下书匆匆离去。 梅颐有些奇怪,以为梨雪累了,就自己温习。读熟了文章,看看天色便向前院走去,路过一处小凉亭,见一个立在那里,仔细一看原来是梨雪,梅颐转了步子走近那处凉亭。 梨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梅颐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想起刚才她匆匆离去,担心起来:“阿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梨雪摇了摇头:“不妨事,只是有些闷就出来走走” “也该用膳了,殿下请”说完领着梅颐去了前厅。 桌上晚膳已经摆好,只有她们两个人,菜式并不十分多,四素一荤,只有那碟鸭肉是梅颐不曾吃过的,其余全是她爱吃的菜色。 “殿下尝尝这个烤鸭”梨雪夹了一块烤鸭肉,放进了梅颐碟中。 “嗯!”看着梅颐瞬间发亮的眼睛,梨雪有些开心。 看着梅颐又吃了几块,梨雪解释道:“这是江南来的厨师所做,用竹子烤制而成,肥而不腻自带一股竹叶的清香。” 再配上这竹叶青,简直是人间美味。 “这烤鸭秋天吃再好不过,只是不可食之过饱”梨雪见她吃的欢快忍不住提醒。 “嗯,你也多吃点” 用过晚膳,梅颐坐在廊下消食,一条细细的水渠被从花园里引进院里,水面不时飘过几朵花瓣,月下看的不真切,却能见着零星一点颜色。 秋日的晚上蚊虫少了许多,有些微的凉意,不过好在刚吃饱不时的凉风吹的人怪舒服的。 这样的日子,让人觉得时光过得很慢。 梨炎一行人连夜进了粱州城,粱州刺史王寅早已在城门等候。 与梨炎同行的董浑是翰林学士董文宣的长子,一路上梨炎从他的话语间猜测,皇帝似乎想让这个董浑继任户部尚书一职,只看这次办事如何。 一行人进了城,并没有宿在刺史府,而是进了驿站。 董浑对梨炎说道:“梨大人,今夜委屈大人一切从简,待事情解决也好早日回去复命。”说完和王寅一道离开。 梨炎坐在房里,百思不得其解。这粱州刺史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若是自己地界上出了事,朝廷来查怎么不得一番讨好,可看这王寅似乎和董浑早有谋划,可董浑是皇上钦点,莫非…… 梨炎顿时心里一惊,只怕皇帝早已知晓粱州之事,之所以隐忍不发就在等着自己上钩。 梨炎感到事态已然到了无法掌控的地步,他急忙休书一封送往江南,提醒梨氏各族近日的粮食买卖暂停,虽还不知究竟皇帝要如何发难,如今唯有谨慎行事。 他不禁有些后悔,这次前往粱州究竟是福是祸,若不是动了对长公主的心思,自己也不会轻举妄动。 从小到大只要自己喜欢的、在意的最后的下场都会很惨,从那时起他就懂得了蛰伏,直到掌权,可如今梨氏已是日薄西山,皇室不断的收紧权力,只怕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遵循父命弃商入仕,只是这京都就像一个漩涡,身不由己罢了。唯一一次为自己,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次日一早,几人乔装打扮一番,去各大粮行走访,只见人群络绎不绝,都是家里有余粮的农民。丰年里家里有些余粮就被拿出来换些银钱好贴补家用。 暗暗记下几家较大的店铺,回到驿站董浑对梨炎说道:“梨大人有何计策?” 梨炎已不敢轻易决策:“明目张胆的进门搜查,只怕会打草惊蛇。”董浑对他拱手道:“梨大人所言极是”。 梨炎思索道:“如今只先慢慢查探,迟早会露出马脚,如此大肆的收购余粮,只怕没那么简单” 经过昨夜一番挣扎,梨炎终于承认如今的自己没有办法在这权力的漩涡中独善其身,曾经的自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来达到目的,对于京都的那些党派他一个都不想掺合。可经过这几日的思索,他终于明白,踏进了京都,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一连几日,两人陆续走遍了粱州所有的米行,终于,在一日晚间,留下监视的探子来报,胡记开仓了。 粱州胡氏,祖上本是北边世家大族,因躲避战乱到了粱州,后朝局初定,定颍都为国都。每年皇室的纸墨用度是笔很大的消耗,战乱加上南迁,北边的经济已无法支持如此庞大的物资消耗。 这时在的粱州的胡氏闻风而动。因祖上曾做官与官家早有过来往,自然知晓皇室惯用的是什么。靠着和官家做起的纸笔买卖,胡氏一族扶摇直上,富甲一方。 这胡记米行借他人之手将城中余粮俱收归私有,背后定有人推动……如今胡家在朝堂说得上话的要数刑部侍郎胡培清。 董浑与梨炎两人连夜商量对策,又叫来王寅,如此这般布置下去,好在董浑带着皇命,手下留有一只护卫,不起眼又是得力助手。 这一夜无人能眠。 胡家祖宅 胡家长子胡培仁手中拿着京都来的密信,“梨炎?这名字听着……” “父亲,可是那江南梨氏?”胡培仁小儿子胡广答道。 原来是他,才几日这么快投向了朝廷。 “让仓库那边加派人手,不可出差错” 胡培仁总觉得有些不放心,特地叮嘱儿子。 第二日胡记米行一日未开。 第三日依旧如此。 “梨大人,看来胡培仁已经有了准备”董浑再次与梨炎商议,梨炎也被这个难啃的骨头弄的头疼。 “既然他闭门不出,就让他自己打开门” 这日夜半,胡培仁突然惊醒,耳边还回荡着打更的“哒、哒”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披上外衣唤来下人点灯,准备亲自去粮仓看看。 “老爷!老爷不好了,粮仓走水了!” 胡培仁手脚发软,下人赶忙扶住他,“快,备马车”。 胡记仓库外,正在城外粮仓巡夜的胡广叮嘱完手下,准备前往自己的庄子里过夜,前几天刚得了一个歌姬,那嗓音容貌堪称一绝,想起来他就淫心顿起魂已飞去天外。此时没有月色,马车行的慢,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少爷不好了,粮仓走水。不知哪里来着一群官兵,只说路过帮忙灭火,却从仓库里搜出一袋官粮!” 听到走水胡广心里一紧,又听见来了官兵,差点气绝,“快快快!回去!”催促车夫调转车头赶回粮仓。 只说梨炎带着一队精锐,将胡记粮仓团团围住,一袋迎着“官”字的粮食放在一旁,火势渐小可温度依旧灼人,他半张脸映着火光,看着路的尽头。 一辆马车狂奔而来,不一会儿到了面前,车上下来一个蓄须中年人,模样狼狈,看看一旁被火烧的塌了半边的粮仓,眼中盛满怒气,只是碍于这一队官兵,还算有些礼数。 “多谢刺史大人救民于水火,只是这火也灭了,大人这是何意?”那人看向王寅。 “胡家老爷有所不知,下官带着一队人马路过,谁知正巧见到这里走水,哪有不闻不问之理。只是在救火之中,竟然发现了官粮”王寅面上无笑,指着一旁的袋子。 胡培仁气极:“大人明鉴,偷盗官粮乃是死罪,草民是万万不敢的” 王寅看了一眼梨炎,“请梨大人定夺” 他扫了一眼胡培仁,“胡氏偷盗官粮证据确凿,来人将胡培仁与胡广一起押入大牢!” 胡培仁一听儿子也被关押,顿时慌了:“大人,我儿年幼,实在无辜请大人网开一面!” 梨炎冷笑一声,“官家办事,容你置喙?押下去” 次日一早董浑兵分四路,趁着还未开市,奉旨查处被“偷盗”的官粮,那些粮商自然是不信的,等打开了粮仓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里面摆满了整整齐齐的官粮。 不由分说将人拿下,暂时压在地牢,一番审讯之后,人证物证俱在,偷盗官粮其罪可诛,刺史王寅将其就地正法。 粱州的三百里俱归为官府所有,曾经雄踞粱州的胡氏受到重创,掌家胡培仁斩首于闹市,名下田产充公。几大门阀士族一时间大门紧闭,不复往日荣光。 经此一案粱州米市交由官府接手。 粱州官粮被盗案一月后,早朝 “好!两位爱卿但真是治世能臣,朕心甚慰!”听了董浑一一汇报完毕,皇帝龙心大悦,封董浑为户部尚书,梨炎为翰林大学士。 “臣谢恩”皇帝的赏赐不多时就到了状元府。 “奴才恭喜大学士”大太监李全满脸堆笑,“圣上特赐大学士府给梨大人,这几日已经让人去收拾了,不日即可过去,大人也装备一下吧”梨炎送走李全,看着满院的御赐之物,只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梨氏在这场风波中平稳度过,也算是有惊无险。 “左相!左相救救下官吧!”刑部侍郎胡培清跪在相府的前厅内,曹承言一脸怒气,“蠢货,让你小心行事,竟被人抓住了把柄还不知道。” “左相是下官糊涂,粱州是下官的祖籍,谁想到圣上他会派梨炎去粱州……” “够了!”曹承言听到梨炎这个名字就恨的牙痒痒。 江南与粱州相隔不过百里,官府能这么轻车熟路定是有人带路,虽不可能全是梨炎所谓,但他也逃不了干系。 “粱州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不要想再打米市的主意,老夫最了解皇帝,他抓在手里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曹承言不想再看见这帮蠢才,拂袖而去。 皇宫舜华殿内 长公主翻看着粱州送来的奏章,程梅延坐在一旁喝茶。 “这件事,皇帝办的利落,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打压那些世族,只怕会引来非议”程梅卿放下奏章说道。 程梅延轻轻吹着茶叶沫,一股清凉的香气萦绕鼻间,拿起桌上一柄金银杏叶茶匙,搅动着碗底的木樨青豆。“非议已经有了,那些人没有兵权造不了反,只能用些这些手段,他们若是就此销声匿迹,我才要留心” 长公主点了点头,“都是强弩之末,安抚为主”程梅延放下茶杯看了看房中,“老三如何不在?” “她听说梨家的二小姐又病了,去探望了” 程梅延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长姐觉得梨家二小姐如何?” 长公主看着他问道:“皇帝是指中宫之位?” “中宫之位已有人选,曹承言连遭打击,该要安抚一下了。” 长公主了然,“皇帝是想让她入宫选秀” “安抚梨氏,让那些世族们知道只有安分守己才有活路,否则就是粱州那些人的下场” 长公主看着渐渐长大的弟弟,心里有些复杂,一边觉得他终于慢慢成了一个帝王,一边又觉得他与小时候变化太大,自己有时候都有些分不清了。 见长公主默默看着自己,程梅延问道:“长姐怎么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你们都长大了,连小梅近来也懂事多了,做事也妥帖。” 想起年后就完工的公主府,待皇帝大婚前应该就能住进去了,以后这诺大的皇宫就只剩他一人。 这或许就是帝王的孤独,也是他的责任。 “还想与长姐商量关于驸马一事”程梅延对此事也有些头痛。 程梅卿想起那日的中秋宴……既然戏已开场,那就继续唱下去。 “我已有人选,翰林大学士梨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围猎 这日,梅颐好容易等梨雪等人搬了住处,头一个去了学士府。 “这学士府真是气派,竟然还有藏书楼”梅颐坐在府中花园内休息。 梨雪焚了沉香,轻轻盖上香炉对她说道:“我也还未见全这学士府,碰巧殿下今日来一起赏游” 梅颐嗅着沉香味“沉香就这样最好,多了直叫人发困,受不了受不了”梨雪将那小香炉稍那远了些。 “殿下吃些茶吧”端出一盏金银杏叶茶盏,梅颐瞧这好看,便问道:“这物件讨喜,哪里得来的?” 梅颐拿起放在跟前的茶碗看着,“是前阵子皇上的御赐之物”梨雪见她这般好奇,有些好笑,“算起来这还是殿下的东西,如何这般新奇?” 梅颐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眼熟,从前不觉得,到了你这样样都新奇” 梨雪笑的温柔:“殿下惯会取笑我” 两人说说笑笑走完了这学士府,临去前,梅颐突然想起一事,“阿梨,下月皇兄让我去听李大人讲学,就不能每天来见你了。” 梨雪有些失落,但嘴上却说:“李大人国士无双,殿下拜他为师再好不过” 梅颐急忙说道:“阿梨也很厉害!什么都懂,会画画会抚琴,还有……” 梨雪见她不说话了,追问道:“还有什么?”,梅颐有些不好意思:“长…长得还标致”。梨雪觉得好笑,“好看就好看,殿下羞什么?” 梅颐也觉得难为情,又不是第一次夸人貌美。 “怕阿梨会怪我唐突了”,梨雪看着她绯红的脸颊,“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怪殿下?” 曾经带着目的的接近,事无巨细全部告知梨炎,可始终还是心有不忍,她比想象中更坦诚,能感受到她的珍重。或许她们能成为好友也说不定,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一早梅颐便去了北苑书房,看看似乎还早。 这北苑书房临着皇帝的勤政殿,是曾经皇帝上学所用之地,现还没有皇子出生,就一直闲着。 程梅颐晃动着手上那柄马鞭,做工虽不甚精致,却胜在造型实用,手柄处磨的光滑,恰好贴合着她的手,一看就是长年使用形成的。 不多时,进来一位老者,对她虚行一礼,道:“老臣李翰光拜见三公主殿下”。 梅颐见他态度敷衍,并未起身却将双脚搭在桌上,靠着椅子。 李翰光自知道要教三公主读书就很是不满,想他虽没有惊世才学,就是太子太傅也当得,却被派来教个女娃。 “敢问李大人,‘君子’所指何?”梅颐撑着脑袋,手指点在书上。 李翰光闭着眼,摇头晃脑道:“古人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故为人谦卑恭顺文能安抚社稷,方才称为君子。” 梅颐好像有点懂了,“那皇兄就是君子了?” 李翰光一听急忙站起身向金銮殿方向遥遥一拜,“吾皇清正光明,自然是圣人君子。” 梅颐点点头表示赞同,又想起姐姐,“那长公主也是君子了吧” 李翰光两眼一瞪,“女子怎可称君子?” 梅颐皱着眉头:“女子为何不可?长姐一直待我如母如父,脾气秉性我最了解,就没见她与谁有过争执。她一人将后宫大小适宜处理的妥妥当当,后宫安稳岂不就是社稷安?” 李翰光哑口无言,半天吐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内侍李全匆匆进了勤政殿,皇帝程梅延正批改着大臣们提议秋闱的奏章。 “皇上,北苑那边儿传话来,三公主将李大人……挂…挂在了树上,无人敢劝…”李全越说越小声。 程梅延一听,“啪”的一声合上了奏章“不像话!去请长公主”说完大步前往北苑。 “难养是吧?小人是吧?”程梅颐站在树下,用手里的马鞭点着李翰光的脑袋,朴真站在一旁拉着绳子固定着吊在树上的李翰光。 梅颐拿着毛笔笑的明媚,“李大人这么端方清正的翰林学士,还是少了点人气儿,不如……” 她抄起毛笔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半晌,“嗯!不错” 只见那李翰光脸上画着大大一只乌龟,再加上他呼天抢地的模样,像个刻意扮丑的傻子,逗得梅颐咯咯直笑。底下站了一排小太监也忍不住低着头偷笑 李翰光一把老骨头,这会快散了架只觉天旋地转就要归西。 一声尖细的嗓音想起:“皇上驾到” 梅颐一听收了点架势,看见皇帝朝这边走来,面色不善。 “把人给我放下来”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梅颐知道他是生气了。 她示意朴真把人放下,一旁等候的侍卫上前将看着还剩半口气的李翰光扶了下去。 梅颐等了半天不见程梅延发作,还有些奇怪,只听一声“长公主驾到”瞬间像泼了水的柴堆,没了气势。 “这是怎么回事?小梅?” 程梅延知道若是自己处理,梅颐定能死磕到底,所以才将程梅卿搬出来,看着样子是找对人了。 梅颐站在院中手足无措,“是、是那个老东…李大人先出言不逊。” “说清楚”梅卿有些不信,有谁能对公主出言不逊。 “他说我是小人!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梅颐豁出去了,没做错为何不敢认。 梅卿一时哑了声,要说这些个翰林老人她素来也是不喜的,满口仁义道德,指鹿为马。当年自己跟随父皇平定各方时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苟活。 母后曾评价这些人是“盛世蛀虫” 程梅延见长公主并未做声,想来也是赞同的。程魏开国以武平定天下,自来都是重武将,这些个文人平时听听也就罢了,并不会较真。 看来程家还真是一脉相传啊。 话虽如此,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吊在树上。这事着实过分。 “话虽如此,但你这般行为实在有失体统”梅卿只能端着长姐的架子。 “禁足半月” 好在长春宫够大,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只是半月不能见到阿梨然梅颐心里有些郁闷。 “殿下,您要的鸽子找来了”朴真手里提着一只鸽笼里面一只白鸽正“咕咕”的叫着。 梅颐一听从塌上坐起,伸手接过笼子,心想:不让我去见面,飞鸽传书总行吧。 洋洋洒洒将事情经过写下放了信鸽。梅颐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问朴真:“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啊?” 朴真回道:“倒是有一两件趣事,殿下还记得您常穿的那件常服吗?近几日街上这服饰渐渐多了些” 梅颐嫌男装裁剪太过简单,该小的地方宽大,女装又太过繁琐,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装扮上。便自己改良了宫装和纹饰,穿起来合体又轻便。 一时间京都街上效仿者层出不穷。 梅颐理了理衣领,“还有呢?” “过几日便是天子秋闱” “秋闱?”天子秋闱是大事,到时候百官到场,无论是谁都要去猎场上拉起弓,象征丰收安定,到时似乎还有祭祀。 那长姐岂不是又要忙了,怪不得这几日都没见长姐来看自己。 “终于等到秋闱了!”梅颐摸着那柄马鞭。 可自己还在禁足………正好!皇兄祭祀,长姐也忙着。没人管束。 早就说着要带阿梨去骑马,那么多人她肯定不会上马,偷偷把阿梨带出来就行了。不过此事是需要好好筹划。 梨雪的信第二日才传来,自然是一番慰问。梅颐将秋闱之事告诉她,若是同意自己即刻就去准备。 梅颐斟酌着写完那信,放飞了信鸽。 “小姐,三公主来信”红烛将信递上。 梨雪抚平纸张,见梅颐说到秋闱,她有些犹豫,倒不是害怕,只是梨炎最近不知道很想她能出一次风头,请了乐师教习,平白无故失踪有些难……梨雪思索了一会儿回了信。 梅颐这会儿正坐在长春宫内那颗大树上,看着一片明晃晃琉璃瓦,想着要如何偷偷溜出宫。 “咕咕咕…”寝殿屋檐下飞进一只信鸽,守在一旁的朴真将信取下。 梅颐纵身一跃飘然落地。看完了信,梅颐灿然一笑,阿梨还是这么耿直。 天子于秋分日祭祀稻谷神,祈求上苍保一方平安。 “你还在禁足,不许偷偷出宫”长公主临行前一夜特地来叮嘱道。 梅颐心里自己打算,“知道了长姐放心,梅颐一定诚心悔过”眨巴着眼睛表情无比真诚。 梨雪穿着梅颐偷偷送来的猎装,身量尺寸正好。不禁有些奇怪:这人如何这么清楚自己的身形? 队伍在路上走了两天,因是官道不怎么颠簸,饶是这样梨雪也瘦下一圈,小脸儿更尖了。 红烛端着点心和茶水钻进马车,“小姐用些蟹黄酥吧” 梨雪摇了摇头,“马车晃着没胃口”想着到了围场,改怎么脱身 到了围场,安营扎寨又是一通忙活,梨雪还好,在马车上休息。当日如夜,她换上一身猎装,骑马到了营外北面的山坡上。 明月高悬,恍如白日,梨雪隐在树荫下,忽然树林深处传来窸窣声,一个身影闪出,虽没看清但梨雪还是即刻认出来人,僵硬的脸庞随即软下来。 梅颐穿着一声窄袖中长外袍,脚蹬一双鹿皮靴子,发髻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月光朦胧下眉眼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阿梨!”梅颐放低声音喊了一声,走进了才发现多日不见她瘦了不少。“你如何这样清减了?是不是想我了?”梅颐坏笑着打趣。 梨雪一愣忽觉脸上有些热,这人又胡说。 梅颐未曾在意梨雪的不自然拉起她的手说道:“朴真在树林外等我们”。说完两人一起穿过树林向外走去。 “阿梨你这样离开不会出什么事吧?”梅颐还是有些不放心,梨雪讽刺的笑了笑,语气却如月色般温柔:“兄长自会处理”。 梨炎一定会大发雷霆,因为破坏了他的计划,但他也不敢声张,毕竟若是自己名声坏了于家族而言就没有了价值。 走之前留了信,量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梅颐虽不明白梨雪如何这般笃定,但既然她相信自己,就一定会保护好她。想到这梅颐握紧了掌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地势慢慢变缓,一条宽阔的官道出现在眼前,梅颐拉着梨雪直直穿过官道继续前进,不多时,另一条小路出现了。 一人牵着两匹马站在不远处。听到动静谨慎的张望了一下,见是她们二人便上前一步:“见过梨二小姐” 梅颐接过朴真手上的缰绳,“朴真,今夜你不用跟着我们,你去附近镇上歇息,明早带着我跟你说的那些东西上山来就行。”朴真领命骑马而去。 “这是我的坐骑,疾行如风,耐力不错。来扶着我”梅颐拖着梨雪的手臂,示意她踩上马镫。梨雪感觉视线突然开阔了不少,身体还有些僵硬,虽然不是第一次骑马但并不懂如何驾驭。 身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梨雪才觉得这夜晚有些凉意,不由得贴近了。 梅颐双臂环着她低声说道:“坐稳了”,手臂一紧驱马奔驰。 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看着面前不断后退的树影,梨雪觉得整个人似乎能飞起来,这一刻是自由的。 但面对远处未知的道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依偎在梅颐怀里下意识的依靠,耳边的呼吸声让她觉得安心。 两边的树木一路蜿蜒,转角过后,路面开始有了坡度。梅颐勒马停步,前后看了看对梨雪说道:“就在这附近了,不过要走过去。” 梨雪看着梅颐将马丢在路边,有些担心:“会不会被人盗走?” 梅颐笑了笑:“不会!黑黑很厉害的,寻常人近不了她的身” 梨雪:黑…黑… 梅颐把缰绳收好防止缠在树上,拉着梨雪穿进了林子里。 虽然一路都在奔波,但对未知的新奇还是冲走了疲倦。她们绕过一个山坡,面前豁然开朗,小溪,竹楼,小院。 梨雪呆呆的看着:月色下,小屋精巧的独立在竹林中,屋里透出的点点灯光驱走了孤独感。小溪从院旁流过,走进了才能听到潺潺水声。 “走吧”梅颐轻轻出声,怕惊扰了她。 梨雪回过神来冲梅颐露出了笑,这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动人,没有家族束缚,她就是她。 “我提早来了,收拾出了这间屋子”梅颐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 屋里摆设简单却很雅致,一只造型古朴的双耳瓶里插着竹枝,墙上竟然还挂着她的字。 梅颐指着墙上梨雪写的那幅字说道:“还记得你送我的这幅字么?我很喜欢,这里我也很喜欢,就带来了” 见梨雪还在发呆,梅颐下楼去打了盆热水来。 梨雪见梅颐端着热水才缓过神来,两人都是被伺候惯了的,竟然她去做这些事。 梅颐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在草原外出时这些都做熟了的,阿梨不必觉得愧疚”。 梨雪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有些事心里已然明了。 两人洗漱过后,才想起来这间竹楼只有一张床铺,好在够大,两人睡起来也不觉得周转不开。 吹熄了灯躺下。山里的夜很冷,准备了厚实的床褥躺上去像是陷在了棉花里,整个人暖和了不少。 梅颐无意间碰到了梨雪的手,冷冰冰的,就默默的将锦被向她那边扯了扯。 梨雪看着忙活着给她盖被子的人,轻轻地握住了那双手,“我不冷了,快躺下吧”。 她躺下和梨雪头对着头说话,“明日我们去后山,这山上有各种野味,你太瘦了该补补”梅颐兴奋的和她说着。开始梨雪还附和着,渐渐的没了声响,梅颐见她呼吸匀长,就静静地看着那张睡颜。 闭上眼睛的梨雪比平日里灵动许多,那双眼睛不论何时都雾蒙蒙的,她总是在出神,总是有许多心事,只有现在才真正让人发觉她也是那般美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小黑 山林总是醒来的格外早,各种动物的叫声回荡在林间,是牠们最后的狂欢。 梨雪被窗外的叫声唤醒时身边空无一人,摸了摸梅颐睡过的位置还残留着温度。 这时房门打开,吹进一阵清晨潮湿的凉风。“你醒了”梅颐端着几碟饭菜进门。 她放下食盒,走到一旁的衣箱前拿出一件披风,“晨起有些凉,你披上这个”梅颐将手里的披风递给梨雪。 粥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闻着让人觉得暖暖的。 梨雪穿好外衣和披风,草草洗漱了才坐在桌前。梅颐将食盒里的粥端了出来,放在她面前,又把小菜一一摆好。 “吃吧” 看梨雪似乎还晕晕乎乎没睡醒,梅颐觉得有趣,这样的梨雪不多见。 “一会去后山你换上鹿皮靴,山路好走些” “嗯,我们现在在何处”梨雪有些好奇。 “这里是围场的边缘,翻过几道山坡就能回去”梅颐解释道。 天子秋闱所在是一片平原,而她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一片山谷,一会儿要去的地方临近平原,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一大片连绵的山丘。 秋天树木稀疏,最适合打猎。只是不要深入山谷腹地,免得遇见狼群。这季节百兽都要贴秋膘,还是小心为好。 两人用了早饭,梅颐带着梨雪在附近走了走。 不得不说这竹楼的位置很好,背靠一处山瀑,有竹林遮挡水流的声响并不嘈杂,像山体凿出的一块儿天台,没有山谷中的瘴气,出了竹林视野也变得开阔。 梨雪越看越喜欢,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梅颐笑的眼睛弯弯,“阿梨若是喜欢,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这块儿“风水宝地”也是梅颐无意间寻得的,原来是个破旧的茅屋,梅颐早早叫人改建了竹楼。 这时竹楼方向传来一声清亮的哨声,梅颐对梨雪说道:“我们回去吧,准备一下就出发” 回到院中,梨雪见院里站着朴真和一位憨厚的男子。 梅颐解释道:“这是住在离这不远的村民,我让朴真找了个会下厨的好手,我虽会几样,还都是些临时充饥的办法,做一顿野宴是不行” 梨雪见那人粗手粗脚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点了点头。 那村民对梅颐和梨雪说:“公子小姐们放心,草民常收拾厨下的活计,凡是什么酒席俺都行”。 梅颐面相深目高鼻,个头也高挑,一身猎装英姿飒飒。一旁的梨雪虽也是同样的装束但轮廓太柔美,一眼就看出是女子。 “有劳这位大哥” 围场营帐内,梨炎捏着梨雪留下的字条,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红烛。 “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姐何时出走的……”红烛整个人抖的像个筛子。梨雪推说不舒服要早些休息,她的脾气红烛自是知道的,伺候着更衣后就乖乖退下了。谁知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影。 “红烛,当日我让你去伺候小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梨炎轻声问道,红烛浑身僵硬,咬了咬牙答道:“回老爷,您让红烛看、看好小姐的一举一动”。梨炎看着那张字条,“下去领五十鞭吧,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 “是”红烛默默退下,连求情都不曾。 “翅膀硬了,要飞了”梨炎将纸条揉成团,狠狠扔了出去。 朴真将梅颐吩咐的物品一一交给她,“殿下,属下在附近搜寻过,多是些野兔和野鸽,没有发现其他兽类脚印。” 梅颐听了有些失望,连个野猪也没有? “知道了,我们去看看”她将一柄短刀插在腰间,“朴真你留在这”梅颐补上一句。 又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梨雪。 “阿梨,你把这个带上” “这怎么能行?属下的指责是保护殿下,时刻准备为殿下付出生命……” “再说一个字,你就自己去树上待着” 朴真立刻住嘴,只眼巴巴的看着她。自家殿下如此钟爱上树,朴真是怕了。 梨雪抚摸着刀鞘身上的错金纹饰,稍稍拔开刀鞘,泄出一点寒光,是把好刀。 三人收拾整齐,向后山出发。梅颐还是让朴真跟着,毕竟还有梨雪在。 最开始因为常有人走的缘故,山路还很明显,慢慢的路就不见了,周围的草木开始变得茂密起来。 身边的树丛不时会突然响动,似乎惊扰了什么活物。 忽然梅颐示意梨雪停下脚步,她侧耳仔细听着,慢慢回手抽出背着的箭,仔细观察着四周。梨雪也屏住呼吸,似乎听到了前方不远有些动静。 梅颐拉开弓箭寻找着目标,伸展的姿态煞是好看。 朴真抽出短刀,慢慢靠近,突然从草间窜出一只野兔,朴真一愣随即停下了脚步,这时一只快箭飞射而去。 今天的兔肉有着落了。 一路走着运气不错的收获了不少野味,一只半大的野鹿和几只野兔和山鸡。 朴真当先开路,惊起了一只羽毛炫丽的红羽锦鸡,修长的尾羽,缓缓煽动的翅膀,好似山间的精灵。梨雪阻止梅颐抬起的箭,“这个就不要了”。 不时跑走的野鹿,飞来飞去的鸟儿,这林子虽没有人声却热闹非常。 “双脚分开,上半身要直立,手臂放松腰背发力……”。看着梅颐那么轻松的拉开的弓,到了自己却只稍稍弯了而已,梨雪有些气馁。 梅颐轻轻拍了拍梨雪的背,“这里要绷紧”,从背后握住梨雪的双手:“手臂放松”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有些痒。 拉满了弓梅颐低下头,“微闭左眼,瞄准” 梨雪微微闭上左眼,让右眼与箭尖保持平直,看着箭尖所指,忽然间觉得所有的事物似乎都清晰起来,一些细微处都能被放大! 梨雪兴奋的感受着这些新奇的细节。 林间的鸟儿忽然惊起,远处树丛晃动,梅颐察觉到动静,刚想松开梨雪的手抓起背着的弓,只见突然窜出一只壮硕的白毛野猪。 那野猪横冲直撞的飞驰而来,尖长的獠牙,撒开四蹄狂奔而来。已经来不及拉弓放箭,梅颐就着梨雪的手瞄准那头快速靠近的活物。越来越近,梅颐却丝毫没有放手的迹象, “听我指挥”梅颐依旧是那副平常的语气,好像还在练习如何射箭。 那野猪转瞬踏进两人百步之内,就在这时梅颐一声“放”,梨雪快速松开了手指。 梨雪看着那箭稳稳的射穿了野猪的脑袋。它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翻,翻滚了一圈又跑了几步才摔倒在两人脚下。 梨雪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腿有些软但更多的是强烈刺激之后的兴奋。 远看不觉得,那野猪倒下才发现竟然有一头小牛犊般大小。 朴真一脸见怪不怪,“这就是丛林的野猪?比起草原的野狼体型是大了不少,却也笨了不少”。 “梨二小姐有所不知,属下和三公主在草原的时候,比这危险的情况都有。咱们殿下那是勇武非常……” “朴真,过来把这家伙扛走”梅颐听不下去朴真的马屁,指着地上的野猪对他说。 “殿下……”朴真的脸皱在一起,虽然他力气不小但这么大的野猪一个人驮着也费劲。 梨雪笑出了声,“殿下别逗他了,要不寻个人来吧”。 “行,那就先回去,一会儿朴真带人来”梅颐说完看看朴真,眼神警告:这次就饶了你。 朴真一脸正义表示没看到。 她们三人带着一些其他猎物先回去,朴真和那厨子两人前去抬回猎物。朴真二人回到堆放猎物的地方,检查时却发现野猪的肚皮被撕开,朴真立刻警惕的看着四周,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那厨子也在周围搜寻着,“贵人您看!”他一声惊呼,朴真见他拎起团黑乎乎的东西,待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狼崽子。 梨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这院子是用竹竿围成的,上面爬着藤萝就变成了一道充满绿意的围墙。一角砌着一小块儿池塘,这个季节只剩几朵残荷,偶尔划过水面的红尾小鱼让池塘有了些生气。 院外的树枝伸了进来,投下一片阴影。若是夏日,此地一定阴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梅颐拿出一小坛酒:“这是我在后厨找到的,估计是从前的主人所酿”,她打开酒塞,一股凛冽的梅香扑鼻而来,梅颐闻着都要醉了。 “这酒有些年头了”梨雪虽隔的远也能闻见酒香。 “一会儿就喝这个!” “陈年老酒,不可轻易入口,伤身” “好的,我放回去” 梨雪与往日一样静静坐着,可又与往日不同,在那高墙深院中虽有满满的景致,她的心却是空的。如今眼前只是简单的竹楼小院,心却是满的。 “公子,属下赶到时发现野猪被这小狼崽咬去一块儿” 梅颐看着满身脏兮兮的幼狼有些奇怪,“看这个头,身边竟没有母狼?” “属下在附近搜寻过,确实发现一具狼尸,估计是这小狼饥饿难耐才跑出来,正巧被血腥气吸引了来。” 梨雪看着这只被人捏住后颈的小狼,没有母狼的照顾,毛发凌乱打结。她并不想留下这小东西,从不曾见过狼,也不会养。 “给它点吃的放了吧” 梅颐问道:“阿梨不喜欢这只小狼?” 梨雪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不曾养过这些小东西,没有把握” 朴真放下了小狼,它黑黑的一团蹲在地上,还有些蒙。不知是太饿还是因为太小,走路都有些不稳,在院子里到处嗅着。 梨雪看着它,又道:“算了随它吧” 不多时,院中的小桌上就摆上了一碟碟小菜,青翠的菜色让人不得不对这位汉子刮目相看。 一碟炸脆了的兔腿肉,一碟用酒煨过的山鸡肉,还有一盘鲜嫩的笋尖和不知名的野菜,一小盅鲜菇鸡丝粥和一碗笋菜汤。用自家腌制的酸菜心和鸡胗爆炒,酸脆的菜心和筋道的鸡胗,越嚼越上瘾。 最后一道红烧野猪蹄,有着让人食指大动的糖色,青翠的葱花,扑鼻的椒香,肉质劲道,花椒和各种香料经过小火的炖煮,将丰富的香味侵入了肉中。 梅颐被一桌美食馋的停不下筷子,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咬自己的鞋子,低头一看是那只黑毛小狼,她看了看梨雪,偷偷的扔了块儿骨头下去。 “它不是狗,切几块儿肉给它”,梨雪头也没抬,认真的吃着一块山笋。 见那小狼崽可怜巴巴的样子,给它切了几块生肉,那小黑狼立刻扑上去大快朵颐。 留那厨子用了些饭方付了工钱打发人趁天还亮着下山去,临走前梅颐让朴真切了整条猪后腿,让他欢欢喜喜的带走了。 梨雪还想着能摸摸弓箭,两人便趁着还早继续继续向之前的山上爬。 一路上若遇到野兔野鸡什么的,梅颐就等着梨雪动手,虽没什么收获,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梅颐就觉得满足。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山顶,只见远处还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峦,只是比脚下要更陡峭些。 梅颐有些意外,看来这片林子很深,这里只是边缘。 “阿梨,在这歇息一下我们就回去吧,这片林子很深,以防万一还是早些回去” 梨雪点点头,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捏了捏自己的小腿,梅颐蹲在她面前,伸手捏了捏,梨雪身形瘦弱,小腿也没几两肉。 梅颐感觉到手中紧绷的小腿,说道:“你是长久不曾跋涉了,估计明天还会酸痛,要多揉一揉。” 梨雪往后缩了缩,还不太习惯突然有人触碰。 梅颐仰起脸看着她:“你手劲太小不管用,我来”对着她笑了笑。 蹲在面前的人低着头,只能看见她束着的发辫。梅颐手中的温度让有些酸麻的双腿恢复了知觉,也慢慢爬进了她心里。 总算是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竹楼,朴真已经离开,后厨也收拾干净。 两人回到院中,正准备上楼,就看见一旁的草丛里飘着两个绿油油的小灯笼。 梨雪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蹲在它面前,想了想慢慢地伸出手,只听见草丛里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吼声。 “阿梨小心”梅颐紧张道。 梨雪停了手,对那两只小灯笼说道:“你要是想每天都吃肉,就跟着我。想跟着我,就得让我摸”语气极其霸道,让身后有些紧张的梅颐差点笑出声。 梨雪等了一会儿才又向它伸出手来,缓缓摸上它的头顶,入手是一片发硬的皮毛,梨雪想到它白天的样子,心里不能忍,“殿下,我们给它洗个澡吧” 小院后面有一个浅浅的水涧,因为是地底的水流,即使日落之后摸起来也是温热的。 “阿梨,来这边!” 梨雪抱着小黑狼循着声音找到了那片水涧。月亮出现光辉,水潭被梅颐搅起浅浅的波纹,像一条银河落在这小小的水涧中。 她脱了外衣和靴子,站在下游一点一点的揉搓着它身上打结的毛发。黑夜中这只小狼好像隐形了一样,只剩两只绿油油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不容易让手里的小家伙赶紧了不少,一松手小黑狼迫不及待的上岸抖落身上的水珠。 梅颐已经站在及腰的水中,“阿梨!这水一点儿也不凉,不信你试试” 梨雪还在犹豫着。 梅颐见梨雪站着不动,向她游去。梅颐湿淋淋的站在梨雪面前,一身白衣包裹在身上,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一些发丝被打湿了柔柔的绕在颈间,脸颊上的水珠滑过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灿若星辰。 “阿梨,你真的不试试?小黑都爱干净了,我们明天可就要离开了”梅颐狡黠的笑着,话语间引诱着她。 在山林间穿梭了一天,是要好好清洗一番,她犹豫片刻,冲梅颐眨了眨眼睛,轻轻点头。 梅颐转身下了水,“在水里就不冷了”。 温暖的肌肤与微凉的夜色相互碰撞,让人即刻想靠近更温热的所在。当温水包裹着梨雪时,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阿梨,我帮你吧” 见她要拆开发髻,梅颐游了过来。梨雪露出光洁的后背,在月色下肤白胜雪,纤细的蝴蝶骨更让人觉得那腰肢不盈一握。 梅颐看着,觉得以后要该让她多吃点。 梨雪任由梅颐为她洗着头发,两人不时的摩擦一触即离,像不时掠过水面的蜻蜓,激起层层涟漪。 她们互相靠着坐在岸边的溪水中,不时能听见小黑狼抖落水珠的声音。 “阿梨给小黑取个名字吧” “你不都取好了” “我什么时候……你说小黑?太敷衍了吧” “它是不是黑的?是不是很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事急 次日一早两人便已收拾妥当,在院子的草丛里找到了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小黑,它看见梨雪嘴里哼哼唧唧的迎上来。 梅颐找到厨房里还剩下的野猪肉,割碎了扔给它。 “这白眼儿狼,吃了我的肉还是养不亲”梅颐看着小黑吃的像个小猪抱怨道,说完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梨雪在一旁笑的忍不住,“那殿下可要多吃点,小黑长得快。” 梅颐:……阿梨欺负我。 两人锁了院门抱着肚子圆滚滚的小黑下了山。朴真早已在山下牵着一辆马车等候,梅颐将剩下的野猪肉丢给朴真,“白天骑马太招摇,坐马车回去。”梅颐扶着梨雪上了车。 朴真看着小黑,嘿嘿的逗着它:“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小黑缩在梨雪脚下盯着他露出一小截白牙,嘴里“呜呜”的低吼着,“嘿!这白眼儿狼!”朴真气结。 梅颐算是知道了,除了梨雪小黑谁也不亲,心里顿时好受了点。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 “殿下,前面就是围场了”朴真在车厢外说道。 “停车!此地为官家地界,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有人挡住她们的去路。朴真跳下马车,“车上坐的是三公主殿下,有要事禀报陛下。” 梅颐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人,眼风扫过立在车外的金吾卫统领李宣。李宣见她面露不喜,拱手道:“卑职拜见三公主殿下,职责所在还请殿下恕罪。” “李大人既然认出了本宫,就快放行吧。” 那李宣却迟迟不动,“殿下容禀,天子禁地无令牌者一律不准入内,” 梅颐本就是在禁足期间,哪里去弄什么令牌。 这时远处一队人马慢慢走近,许姮骑着马当先走着,最先认出朴真,她勒住缰绳停在马车边,“臣许姮拜见三公主殿下”。梅颐一听是许姮,拉开了车帘,“姮姐姐!”只见许姮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李大人,这是出入令牌,可否放行?” 这李宣也是骑虎难下,正愁没有人来解围,就出现个观音菩萨,即刻移开路障,“恭送三公主殿下”。 又向前行进了一阵,听见一阵阵人声与马蹄声越来越近,梅颐停下了马车,她跳下车对着许姮虚行一礼,“小梅谢过姮姐姐!”许姮看着言笑晏晏的梅颐,仿佛见到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的小霸王,只是想起如今两人身份,急忙稽首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臣惶恐”。 梅颐见许姮如此心里有些失落,年少时两人志趣相投,虽相见不多但时常相赠礼物,在她心里许姮骑射俱佳为人磊落洒脱,是她为数不多敬佩之人。 “殿下”车里的梨雪出声唤道,梅颐回过神来,准备与许姮告辞,便听见梨雪说道:“前面就是内帐,殿下不必送梨雪回去”。梅颐掀开车帘看向她,只见梨雪冲她点了点头,梅颐知道梨雪看到自己刚才的失落,心里一暖。 “朴真,送梨二小姐回去”梅颐吩咐朴真。 “是” 车轮重新转动,梅颐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轻松了一些。 在一旁观察着她们二人的许姮,心中有些疑惑:梨炎在此次伴驾大臣中官阶最低,三殿下又如何与梨氏走的如此近…… 梅颐收回目光,对着身边许姮说道:“姮姐姐多年不见,如今越发风姿卓越。” “殿下谬赞”许姮见梅颐并未穿常服而是一身不显眼的猎装,便将腰间令牌解下,交给没梅颐:“殿下想必还会需要令牌”,如今两人虽身份悬殊,但许姮并不是那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梅颐见她递来的令牌,心里了然,很多话现在已不适合再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梅颐手里捏着令牌,许姮若作为一颗棋子进了后宫,她的命运就是许家与前朝的命运,从此再也不是她自己。 曾经向皇兄推荐许姮,是她天真的以为皇兄或许是对姮姐姐有情的,如今却是她一个人还在做梦。梅颐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上,内心一股深深的孤寂,是不是在她不曾在意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唇边一杆洞箫呜呜咽咽的唱道,回荡在山间。 “殿下,该回去了”朴真送回了梨雪,顺着箫声寻到了梅颐。 梅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两人刚走近官道,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三公主!殿下留步”,梅颐见是皇兄身边的太监李全,便停下脚步等待。“老奴见过三公主殿下”李全紧赶慢赶,好容易到了跟前不敢耽搁,急急向梅颐行了礼。 “公公请起,不知公公留住本宫所谓何事?”梅颐心里猜测着,此次偷跑出宫怕是已经“人尽皆知”。李全缓了口气,说道:“皇上早起接到桑柔来的奏报说是西边不太平,特派老奴请殿下前去议事。” 梅颐一听桑柔,便急忙跟着李全往大帐走去。 此时帐内已坐着几位军机大臣和几位部中主事,待梅颐与皇帝行过礼便一一与她拜见,众位落座后,程梅延让人将桑柔呈上的奏疏递给她,“西边的皮尔赤这么快就卷土重来,当年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左将军崔启有些愤怒。 皮尔赤所率的部落也是桑柔的一支,当年与中原结盟后,两边竭力将皮尔赤赶进了深山,皮尔赤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如今这么明目张胆的骚扰和光边界,无异于狠狠地打了程家的脸。 最重要的是,梅颐竟然没有察觉一丝风吹草动。 “是臣失职”梅颐起身领罪,程梅延低沉的看了她一眼,梅颐向来负责和光境内数千里地界,此次若不是郡中太守上奏,只怕还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见梅颐主动请罪,几位主事也纷纷起身。 “臣等恳请皇上准许即刻赶往和光,拿下皮尔赤。”梅颐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部中肯定出事了,如此大的动作却没有情报传来,太不寻常。 程梅延攒动着左手的扳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崔启,你带三千黑虎军跟随三公主即刻前往和光,助当地郡守加固攻防,” “臣领旨” 程梅延挥退几位议事大臣,将梅颐留了下来。 梅颐本想问问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偷跑出来的事,转念一想,他是皇帝,本该什么都知道。 “我将和光数千里地界交付与你,那是母族所在,是我们程家西边的依仗,可你却让人轻巧的越过防守打到了和光郡!” 和光郡自古便是西门关卡所在,往来经商修整都要经过此地,是中原通往西部的大门。 “臣罪该万死” 程梅延深吸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知你不是有意疏忽,但时局不同,容不得你我懈怠。还有,你与那梨氏二女不要走的太近,来年她秀选为宫妃平白惹一段闲话” 梅颐忽然抬起头,“皇兄要选阿梨为妃?” 程梅延看她的样子有些头痛,“你们感情再深到底身份有别,不可越界。” 梅颐全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只问道:“皇兄准备何时宣旨?” “前朝事未平,只怕是要推迟一些了。” 梅颐暗暗松了口气,“下去准备吧,万事小心”。 出了王帐梅颐匆匆赶往梨雪的帐子,她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与惊恐……红烛站在帐外守候,“奴婢红烛见过三公主殿下”。 “你家小姐可在帐中” “请殿下稍候,奴婢前去禀报。” 梅颐没有时间等待,“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自顾掀开帐帘进了去,朴真站在门外拦住红烛。 “阿梨?”她瞧见屏风后的床榻上似乎有人躺着,便提步走了过去,只见梨雪半只胳膊上裹着白色的沙带,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躺在,听见她的声音,急忙想遮住一侧手臂,从一旁蹿出一个黑色影子,是小黑,它在梅颐脚边闻了闻便跑回床边卧着。 “阿梨你的手怎么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如何搞成这样?“不小心打碎了茶碗”梨雪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笑了,安慰梅颐,“不是什么大事,太医已上过药了。” “阿梨,是梨炎对吗?”,梨雪并未出声,梅颐心中大怒却生生忍下,一字一句的问道:“有件事你该知晓,皇兄来年开春会宣旨召你进宫,你可……愿意?” 入宫?梨雪的瞳孔缩了一缩,这就要入宫了?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表情,竟然要如蝼蚁一般的在大魏的后宫了此残生。她抓住梅颐的衣袖,曾经秋水盈盈的眼眸此刻干涸欲裂,可她又能去哪儿?眼前人如此小心翼翼的问出口,是替人来探自己的口风吗?她忽觉浑身没有了力气,轻轻地松开了梅颐的衣角。 梅颐等的着急,握住她缩回去的手:“阿梨你听我说,草原突变,我即刻将赶往和光,你跟我一起走吧。”双眼殷切的注视着她,只要去了草原,是绝对不会让她日日担忧。 “殿下,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朴真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梅颐要走了,梨雪却开始犹豫,曾经她只想苟且偷生,她明白那后宫不是一个安稳的所在……她看着梅颐,若一走了之,她可以不闻不问,梅颐怎么办?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殿下的心意梨雪明白,但梨雪不能如此不管不顾,殿下此去万望保重”梨雪说完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滴泪顺着她消瘦的面颊流下。 梅颐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她早已将梨雪视为知己,想来对方亦然。 “阿梨等我回来”梅颐眼眶有些酸涩,说完松开手,大步走出营帐。 梅颐一言不发骑马向兵马集结处,路过围场见梨炎与左相等人,在凉亭下寒暄。想起梨雪苍白的脸,梅颐怒火中烧,勒转马头向梨炎处奔去,只见一人一马轻巧越过围栏。梨炎正与一旁的朝臣斡旋,就见他看向自己身后神色惊恐。梨炎转过头,见梅颐策马疾驰而来,越来越近完全没有勒马的意思,其他人见状纷纷闪避。 梨炎惊的冷汗直冒,但却不敢挪动分毫。梅颐一把勒住缰绳,黑马人立而起,生生停在梨炎一步之处。 梅颐坐在马背上,面上带笑“梨大人,别来无恙”那双眼睛却藏着刀剑,恨不得割下他的一块儿肉。 梨炎握紧颤抖的双手行礼,“见过三公主殿下”。 梅颐扬手用马鞭抽在了梨炎右臂上,“啪”的一声。清脆鞭啸回荡在围场。梨炎猝不及防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梅颐面上冷笑,“梨大人这么不禁打,原来只有摔茶杯的力气吗?”说完又是两鞭。 一旁站着的大臣们哪里见过二话不说先动手的场面,见梅颐面露不善,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去劝。日常一帮朝臣唇枪舌箭玩阴的,嘴皮子倒是利索,却是四体不勤。 三道血痕从梨炎的右臂透出,灰头土脸的倒在一边,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你记着,若是再让我知道,就不是三鞭这么简单”梅颐居高临下斜睨着他,面色阴狠。这新来的是以为她好欺负,若还有下次,取了他的人头也在所不惜。 闹了这一出,梅颐赶到校场时众人已整肃完毕,三千人的队伍整齐的排列着,军旗猎猎作响,一声行军号吹响,所有人向西出发。 越靠近边陲,周边的景色越发萧条,想来草原上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过。大队人马到达和光郡外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夜,昼夜赶路早已人困马乏。 接近城门交换了速令,厚重的防御城门缓缓的移动着,郡守许畴早已等在此处,军队驻扎在城外,梅颐与崔启带领着一小队人马进城。 郡守衙门内,梅颐听着守城军如何遭遇皮尔赤的偷袭,抢走了马匹与大批的粮食,还不时劫持过完的商队。 “这是多久的事?”梅颐皱着眉头问道,“回殿下,七日前,卑职已接到传信立即上奏,片刻不敢耽误。” 梅颐思索了一会儿:“赫凉部可有传信来?”,“赫凉部至今毫无音信,臣曾派人前去寻找,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早已拔帐迁移”许畴说道。 赫凉是外祖家的部落主事,与母亲是远亲。当年外祖与大舅舅相继去世,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主事之位,因着与母亲的关系,梅颐扶持赫凉坐上主事之位,两人年岁相当。梅颐第一反应是赫凉出事了,想起自己走之前才与赫凉商议完来年的筹备……梅颐闭着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明日亲自走一趟就知道了。 “诸位先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去赫凉部的营地查探” 众人散去,四周一下的安静下来,没有京都的喧嚣与沉闷,夜色是属于大漠草原的辽阔,连月亮都显得更近一些。塞外的风不时吹过门窗,屋内一盏油灯还在苟延残喘,跳动的火苗晃动着梅颐的眼睛。 远处似乎有一声悠远的狼嚎,听得不真切,却让梅颐想起了梨雪,如今方知她的身不由己,梅颐从来不在乎那些所谓的束缚,天地之大,哪里都是去处,可梨雪不同。 待将草原整顿完,一定有办法让皇兄收回旨意,再不济她们一起回草原,阿梨会喜欢这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