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令》 第1章 序言 序言 《一七令》这本书终于快开了,半年前一直拖到现在,真的很不好意思。[镇魂三官曲]系列最后一部开始完结倒计时。 先说说这篇文。有大纲吗?有。多少字?一两百字不能再多了。我这个人,脑洞和大纲想得很快,手里目前不完全统计存了20个新文大纲,但我爱拖,FLAG本人承包了。 2018年11月底,老大完结前夕,考虑很久最后确定我还是想开这个系列和《一七令》,之后脑洞是想了废,废了再想新的,直到今年6月中,画张画就那么定了,不管咋样,开了再说。有朋友微信我:你没必要这么麻烦,把自己想写的写出来就好了。可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每个打出来的字都是要负责的,文笔剧情对读者和自己起码要有交代。 我不是神,看不完全世界的小说和名著,但我会尽量把每个想到的剧情和梗在知识库和网上搜索相关的关键字词,除去借用古语的系列文名“天官赐福”和正文书名“一七令”,我会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个月也可能半年,阿七和阿一的夫夫狗粮小店开业大酬宾,在那之前,容许我这个老母亲表达一下强烈的求生欲——镇魂三官曲的创意来源道教,考虑到三官大帝的至高地位,以下我是认真的: 1.天官赐福-《一七令》,出于对紫微大佬的仰慕and song本文将不涉及任何天神及神界相关,主角借用天官赐福也是因为部分地区有句民间老话,正文会提到。 2.地官赦罪-《阴阳师投胎计划》,虽涉及地府,但文中剧情有暗示,新任地官为上任地官的徒弟和亲属,并非清虚大佬或者清虚大佬转世之类一切与之联系的角色。 3.水官解厄-《不请自来的鬼神》,主角是不知名天神和渡魂使者,仅故事起因涉及到下元水官节。谷旸点名提及为水官大帝,但我没有给他安排任何感情线哦~是个聪明的小可爱呢。 永远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东西会变严格,这三点先放这了,大家也可将系列名自行删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孤星 平州城夜下花灯如昼,烟柳巷深,实乃一片旖旎好春光处。 城中东北角有个安乐坊,是块雅俗共集的享乐之地。青石环路绕成一圆圈,条条细巷小道从各个牌坊的入口往里曲折延伸,掺着间间酒肆、花楼、舞馆、歌坊,直至位于正中心的八角庭芳楼,仰头一看,挂着一块牌匾‘熙园’。 熙园是何地?不过一座戏楼,可对平城百姓来说,又不是普通的戏楼,只因这园主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园子里锣声咚咚锵响起,前边戏台下的看客闲适饮茶聊天,后边众人忙成一片。 “七官,阳家家主来了,在外面的雅间坐着。”门忽地推开,一轮椅男子进来道。 梳妆台前坐着一名粉黛妙人,泪痣点在眼角,对照镜子细心整理额前的发片,举手投足不见有半分阴柔,更多的是一股洒爽英气,此人正是那位不好惹的人物——晁七官。 他声音低沉道:“阳家的?就是那个半年前刚及冠便继任家主的阳弈。安乐坊是烟花温柔乡,他小子不在烟寒淮看家,来这儿做什么?” “前几天你有事外出,平城闹了些乱子,还死了人。”那男子顿了顿,“玄门认定与你有关,派人来查。” “真是笑话!”晁七官顿时无奈,摊手笑道,“我昨晚才回来,就算看得起我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说完沉思片刻,又严肃道,“死了多少人?尸体又是什么情况?” 那男子缓缓道:“两人。分别于三天前和五天前雨夜后的清晨被人发现横尸躺在安乐坊的暗巷里,面色发黑体内却未查出中毒迹象,全身无丝毫外伤,但青筋凸起。此外,围绕着尸体都有滩血水。” 晁七官重复念叨着死状,点头悠哉道,“这种一看就不是正经死法,怀疑我倒也在情理当中。” “七官……”头一回听说还有人把祸事往自己身上揽。 “行了。”晁七官看向门外作手势示意到他准备登台的人,点了点头,续道,“玄门中有些人早就看我不顺眼,这次怕是要借机生事,得让园子的人最近都小心些。” 他叹了声气,走到门口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嬉皮笑脸道,“对了,乐之。阳家那小郎君模样俊不俊?” “小郎君?”名唤乐之的男子忙道,“你离他远点儿!论年纪他是比你小了五岁,可论起道法起码不相上下,况且江湖传言称他极不好说话!” “这叫什么话?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会去惹一个毛刚长全的小孩?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阳家公子罢了。”晁七官黛眉勾着眼角墨线一挑,哼着小曲,满面笑意地离去。 戏台子前,坐在前排的看客饮了口茶,望着台上唱曲的小官,皱眉摇头。 “不是说安乐坊熙园的曲子天下妙绝,这音色听起来很是一般呐,与外面园子里的那些小官没什么分别。” “绝的并非熙园,而是园子的主人晁七官,他可是玄门‘七绝’之一,普通伶官哪能和他相比。” 玄门七绝不以年龄和灵力排名,而是看玄门中的名望。一绝阳弈,二绝萧远山,三绝阳烨,四绝段琅歌,五绝顾乐之,六绝段沐秋,最后一绝便是这位七毒天官,晁七官。 “可否说道说道?” “不知有句话您听过没有,‘初一女,十五男,天生便为孤星命。’二十五年前,熙园的主人正是当年第一戏子晁伶官,恰巧晁七官就在上元节那日出生,不久熙园便遭了邪火,幸好奶娘将他抱出去清洗喂奶侥幸活命,可爹娘全被烧死了。整间屋子除了两具尸体,就只剩下一个留给他的焦黑银镯,上面四个铃铛分别刻着‘天官赐福’。有闲话说,这孩子打出生就是孤星转世,弄个镯子给他也压不住晦气,真是造孽。” “那后来又怎么和玄门扯上关系了?” “这就与那焦黑银镯有关了,那镯子邪气极重,晁七官十岁的时候借助镯子修灵,十五岁便能一摇铃铛招来百虫,二摇蛊毒迷惑人心,三摇驱动附近的妖邪之物,顿时名声大噪,惹来玄门人的忌惮和敌视。直到五年前的玄门大会,晁七官一人单挑众玄门弟子大获全胜,自封七毒天官,自此玄门中无人敢贸贸然惹他。” “原来如此。这镯子倒厉害,可知道打哪儿来的?” “这就要去地府问晁七官的娘亲,对了,传言她生前和霍家有些关系。” “南禺霍家?唉~玄门的事果然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了解的。” 台上小官的曲声终止,看客唏嘘一番不满后,转眼瞧见从帘子后出来的人,霎时变脸笑迎着鼓掌。 “好久没听晁七官登台唱曲!今日我们实在有福,难怪门口挂的唱词录上突然改写曲子是《江湖令》。” 一声‘咚锵’全场哑然无声,静静望向戏台之上。 晁七官立于戏台中央,手腕轻转微动,倏地一甩,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他偏过头,目光不经意瞥向朱纱帐后的雅间内隐现的黛蓝衣色,模糊可见一束冠男子端坐,身旁站着几名少年弟子。 年纪不大,身为家主的气派倒是隔着些距离也能感受到。 戏台子两边曲声婉转扬起,晁七官收回欣赏的眼神,水袖一挥,缓缓开嗓: [天地玄,狂风再起,恩仇恨却当年。妖邪变,血间寻路,善恶谁定生死?百闻聊,七绝盛名扬,一曲词令江湖事。唱罢各家繁华,旧事沉浮,自此方终了。暗隐淮中烟寒渺,犹比仙绝,多少流水沉沙无限起波澜。忆想昔日富贵路,尽头已至,幽幽墙深覆作黄土歌枯荣。掷子黑白无相念,欢喜正好,离恨不见。巴山魂断山欲裂,因果到头判余孽。说起罪过,福了,祸了,卿卿尽在词中了。] 台下看客全程凝神闭眼,直到一曲结束仍沉醉于其中。 雅间内,阳弈把着酒杯在手中转了半晌,一双幽深瞳孔穿透朱砂帐直指将要下台的晁七官,唰地酒杯按在桌上,对身旁一名十七岁左右的弟子沉声说道:“阳煦,请他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轻浮 晁七官下了戏台,立刻将头冠和繁琐外衣脱掉放在一旁。正值梅雨时节,下了几场雷雨,天气甚为闷热,不过哼唱了片刻的功夫儿,便一身大汗淋漓,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大半白色里衣。 “园主,晾好的凉茶,请用。”一名小厮端着茶盘过来。 “乐之呢?”晁七官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囫囵用袖子抹了抹嘴。 “方才保叔来送新作的唱词,好巧不巧与顾先生照了个正面,二人聊了几句,兴致上头,拿出随身的棋盘就一同去了后院的八角亭,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上次未解的棋局给破了。” “他倒是有兴致,留我独自应付那麻烦小子,还真有些棘手。” 晁七官蹙眉,指尖摩挲着下颚,思量着该如何寻机与那位阳家小家主搭话,余光一瞥,正见一清秀少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瞧了瞧通身的装束,黛蓝云锦烟罗纱,暖玉素冠寒坠挂。如此模样,也只能是广陵的淮上世家。 他摆手示意身边的小厮退下,从腰间掏出一块汗巾轻拭额头,忽地想起什么,叫住道:“去提醒乐之一声,保叔年纪大了,近来整日咳嗽个不停,让他在棋局里多让让。要是再把保叔气得像上次那样呆家吃了半月的药,就把他轮椅扔了,然后扒光衣服送到隔壁芙蓉苑门口。” “就说,是我说的。”顿了霎那,他补充一句。 保叔年岁刚过花甲,然而至今未成家室。二十五年前熙园的那场大火后,平州城内无人敢收养仍在襁褓之中的晁七官,生怕沾染上孤星晦气。幸得保叔念在与晁伶官过往的交情,瞧着刚出世便没了父母的小七官委实可怜,便将他带在身边照顾。这么些年,晁七官一直将保叔当做仅有的亲人相待。 被喊住的小厮心知不过是句玩笑,左耳进右耳便出,巧舌道:“前半句话小的定当转告,至于后半句话……若真扔了,定有人马上过来把咱们熙园给拆了。”说完,笑吟吟端着茶盘离开。 说起顾乐之,顾家是平州城名门,他虽天生腿脚残疾,亦不懂玄门仙法,可是胜在脑子好使,不仅出谋划策还能通晓六界秘事。而晁七官出身于安乐坊,在平州城的大多百姓眼中那就是下三流人,加上谣传的孤星命以及自幼跟着园子里的小官学唱曲,更是低贱的受人白眼,甚至有几个少年隔三差五跑到安乐坊外,冲着站在坊内只有九岁的小七官扔石头,且威胁要些散碎银子花。 直到有日,小七官照旧送上银子时,却不料几个少年贪心看中了他环在手腕的银镯,父母遗物定不能给,少年们心气狂妄,起势又要开始打人。正巧这时刚下学堂的顾乐之经过,一眼便看出银镯绝非普通之物,连忙喝住。几名少年瞅了眼来人心知惹不起,立刻屁滚尿流地逃走。出于对银镯的好奇,顾乐之后来便时常去熙园听戏查探消息,两个少年年纪相差不大,久而久之,竟渐渐成了如今这般挚友。 现今的江湖玄门百家对晁七官这种不修正道的做法虽有诸多不满,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是确实畏惧晁七官,二是有传言称五年前的玄门大会,晁七官之所以能不声不响避开所有玄门结界闯进会场,是顾乐之在背后相助。 不觉间那清秀少年已走到跟前停步,耳边响起一声彬彬有礼,“请问,先生可是晁七官?” “你是……?”晁七官收回思绪转过脸,微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 “晚辈广陵烟寒淮,阳煦。”阳煦道出家门,双手持剑作礼,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续道,“我家家主今日正在园子里听戏,久闻先生大名,可否邀您移步雅间一叙?” “我又不认识你家家主,有什么可聊的。”晁七官听到话后没什么反应,手肘倚着扶栏,指尖缓缓敲着木头,嗓音慵懒道。 阳煦目光打量顷刻,淡淡笑道:“晁先生是聪明人,阳家人轻易不踏出烟寒淮,可今日出现在安乐坊,先生脸上却不曾出现丝毫变化,想必多少是听到了些传言,未免错判损了先生的名声,还劳烦您答解些疑惑。” 晁七官手指倏地停在半空,抬眸似笑非笑道:“我名声本就不好,也不差多加这一件。”他站起身,汗巾随手丢在一旁,装模作样了片刻也要找时机给自己台阶下,万一弄得雅间里的那只小狼狗不耐烦走了,真是得不偿失。 刚走了两步,晁七官问道:“你今年多大?” 阳煦缓缓回道:“再过三个月,便满十八。”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晁七官暗想起自己园子里的那些十几岁端茶递水的小厮,开口一说话,除了吆喝什么内涵都没有,连哄看客的话也不会说,唏嘘这差距。 阳煦继续前行带路,稍稍偏头道:“先生过奖了。” 晁七官余光瞧着他的侧脸,“我有说你什么好话?” “既谢过,自然是听出了先生话中的美言。” 晁七官听到这话很是受用,心里不由地琢磨起等下要和阳家那只小狼狗套套近乎,方便改日带园子里的小厮去烟寒淮附近游玩,顺便学学怎么说话。 雅间内,阳弈听着外面戏台上再度响起的戏曲声,须臾蹙了蹙眉,端起茶杯慢慢品尝。 这时,左边纱帐掀开,阳煦先行走进来道:“家主,晁先生来了。” 紧跟着话音落地,晁七官撩开另一边纱帐走了进来,松垮欲开的白色里衣,还未卸下的妆容,与这房内正经的众人相比,略显不少妖孽轻浮。 “阳,小家主。”他是故意停顿加个小字,对一只不了解的冰山小狼狗恭敬,不是他以往的作风。 “请坐。”阳弈眼神微跳一刹,似是并未在意,薄唇微启,直接表明来意道,“平州城最近这些时日出了几桩命案,你可知道此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远离 “知道。”晁七官用脚勾了张面前的凳子坐下,炯炯直视道,“不过,一炷香前知道。前几日有帖子邀我去外城唱曲儿,直到昨晚才回来。” 阳弈看他一眼,继续沉声问道:“哪座城?哪家拜帖?共待了几日?期间可曾离开过?” “阳小家主问得可真够详细,平时追问娘子外出也是这番口吻?”晁七官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花脸调侃,突然想到什么,砰地一拍桌面道,“对了!你今年刚及冠,应该还没定婚事,我们安乐坊里有不少漂亮姑娘,看中哪个跟哥哥说,哥哥出面替你做媒。” “……” 雅间内响起一阵极其微弱的窃笑。 阳弈沉默了少倾,略微扭头,将目光移到身后的众位弟子身上,射出两道寒光,瞬间安静的彻底。他回过头,面无表情道:“晁先生,请回答正事。” 晁七官心想这小子太无趣,随手拿过一个茶杯喝口水,润润嗓子说道:“安都首富王守财家的拜帖,邀我连唱三天大戏。七天前出发,路上行程一来一回两天,在王府住了五天,期间不曾离开,阳小家主若不信,可派人去问。” 安都距平州城大约三四十里地,当中还要经过两段山路,即使是快马飞奔,也要费上半日的时间。要说御剑飞行尚可在半个时辰内往返于两座城之间,但玄门中人皆知,晁七官打架一流,偏偏御剑术是十分地登不上台面。 “晁先生……”站在后面的阳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您手中的杯子,是我家家主的。” 晁七官低头看了看杯子,暗暗估量着方才手盲伸向的位置,顿时显出些尴尬。他咳嗽一声,笑嘻嘻龇牙道:“我不介意你的口水。” “……”此话一出,雅间内更安静了,安静中夹杂着一股冷风。 晁七官只是想缓和气氛,没有要言语挑逗的意思,只怪烟花地出身的印象分太差,说话随意一点就容易被联想到不正经。 阳弈额头隐隐跳显青筋。 烟寒淮管教甚严,本就有着明规戒律——阳家子弟不得出入烟花三流之地。他今日来这儿,完全是因为收到了玄门中数十家小门派的匿名信,咬定晁七官与平州城命案有关,才不得已踏进安乐坊的熙园调查。 而对于晁七官这类人,直觉上虽并没有感受到玄门口中所说的那般偏离正道,可就这番轻浮语气来看,仍是要谨记家规不能和他接触过多。 面前又递过来一个茶杯,不是刚才他用过那个,换了新的,茶水沏到五分满,水温不冷不热。 “烟寒淮对事一向公正,方才晁先生所说的,我自会派人去核实。” 晁七官凝神盯着阳弈片晌,终于从他细微的不自然眼神中发现了趣点。 饶是二十岁晋升玄门灵力榜排行前十,被称为‘天才’的阳家有史以来最年轻家主,原来修为也还没到能够平静如水的地步,两句花言花语就能调动他的情绪。到底是从烟寒淮出来的,自带仙风,听不惯市井的玩笑话也属正常。 何况他的态度算是不错,这话要是被其他玄门中看自己不顺眼的人听了,定要送上一双白眼。 “家主!” 一名阳家弟子掀开帘子急匆匆进来,表情看起来似乎出了什么事,一看到雅间内坐着晁七官,马上将到嘴边的话止住,双手持剑对阳弈行个礼。 “刚想起来我还有件事忘了和小厮交代。”晁七官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往外走。 “无需有顾忌。”这句话对晁七官说,亦是对那名阳家弟子说。 晁七官在门口停步,收回撩开帘子的手转身看向阳弈。 弟子点头,开口续着前一秒没说完的话道:“刚刚得到消息,平州城又出了一桩命案,死者的死状和前两次一样。尸体就在附近,玄门未免发生百姓恐慌,已派人用结界封锁现场。” 阳弈皱眉,“发现尸体的情况是怎样?” “半炷香前,一名醉汉从附近的伎馆出来回家,恍惚看见花灯下飘过一个白影,他误认成姑娘便跟了过去,哪知白影转进巷子后就消失不见,只有一具尸体躺在地上。那人以为撞邪吓得不轻,瘫坐在原地不敢动弹,隔了一会儿有路人经过才帮忙去玄门告知此事。” 言毕,在场的阳家弟子纷纷下意识望向门口。 ……所以说,出门在外一定要给自己留点好名声,至少遇到坏事时不会被胡乱当成前锋鸟。 晁七官无奈叹了口气,倚着门框摊开双手,满脸冤枉道:“看我干嘛!我唱完曲儿连妆都没卸就被拉来陪你们聊天到现在,哪有时间跑去作案。” “安乐坊是你管辖的地方,如今接二连三出了几桩古怪命案,的确有很大嫌疑。”进来禀告的那名弟子和阳煦年纪差不多,明朗干净的脸蛋上带着些单纯傻气,虎头虎脑地小声嘀咕道。 “阳离。”阳煦低声斥出名字。 晁七官不会和小孩计较,笑了笑不经意瞥见阳奕定定望着窗外,于是跟着视线望去,外面皎白月光正好。 蓦地,他想起顾乐之在后台时说过,之前两次命案的尸体都是在雨夜后的第二天清早被发现,那时他猜测凶手可能是故意选在雨夜,便于施邪术。可眼下头顶的夜空星光漫布,不像要下雨的征兆。 “尸体在哪条巷子?”晁七官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 阳离道:“在和熙园隔着两条街的醉梦阁后巷,段家和阳家的人正检查尸体。” “段家也来了?那段琅歌和段沐秋肯定也来了吧?” “嗯。”阳离不懂晁七官为何突然神色从严肃变得这么开心。 这就好玩了!晁七官两指一撞,打了个响指,不稍片刻进来一个小厮,给雅间内的众人作了个揖,“园主,有何吩咐?” “去后院告诉顾乐之,安乐坊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老子现在就赶过去,让他也快点转着那把破轮椅的轮子去醉梦阁后巷给老子洗冤。” “好嘞。”小厮麻溜地跑出去,奔向后院。 晁七官将心里的小算盘打好,收起笑意,对阳弈说道:“阳小家主,走吧,去案发现场看看。在我这儿坐着,凶手可不会主动送上门。” 阳弈早在他和小厮说话时便起身准备要离开,走到门口经过晁七官身边时乍然停脚,扭脸低头注视,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涉及命案,看起来倒是很开心。” “因为顾乐之和段琅歌要碰面了。” “嗯?”阳弈目光中发出疑问。 “这几年他们俩关系不太好。”晁七官回答地理直气壮,他就是闷了,想看热闹。 “……”此刻的阳弈非常后悔,方才看他那么开心,怎么就跟着了道似的停下来多嘴和他说那一句话。 轻浮之人必须远离。 “阳小家主,你怎么了?等等我。”晁七官见阳弈一声不吭离开,忙跟了上去。 夜色将到亥时,醉梦阁位于安乐坊西面,紧挨着西牌坊大门。月光下一片欢声笑语,灯火在窗户纸上印出妖娆妩媚的歌舞倩影。 “想进里面看看吗?这里的妈妈我太熟了,打声招呼,保准把最好的姑娘都留给你。”晁七官一脸贱笑道。 阳弈粗略扫了眼醉梦阁二楼阳台的景色,虽然他以前不曾踏进过烟花地,但以楼上那几对男女不分场合地缠绵缱绻来看,定是那寻欢作乐的青楼无疑。 “去吗?里面还有波斯姑娘。”晁七官果真是仗着会打架,不知死活又问了一遍。 阳弈黑着脸依旧保持表面的冷静,闭眼少倾后当做没听见,径直走到巷口,双手拈出剑指在半空凝聚灵力,沉声低喝——“破!”声音响起同时,一道寒光飞出稳准击中,刹那间整个结界如同被一张展开的灵力玄光网裹住,密密麻麻的玄光网线像刀片般逐渐下压渗入切割,在来不及反应时,倏地结界碎裂。 “没看出来,小狼狗实力比想象中要强上许多。”晁七官悄声自言自语道。 众人进了巷子,紧接着身后和头顶破碎的结界自动恢复闭合,从外面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是喝了酒,但真真切切看见一个长得花容月貌跟天仙似的姑娘进了这里,很瘦,然后一眨眼就没了,就剩个死人躺……躺在这儿。嗝!” 那名发现尸体的醉汉声音颤抖着回答问话,时不时还打个酒嗝。 晁七官和阳弈走到尸体旁边,看见段琅歌和段沐秋兄弟二人,点头打了声招呼。都是玄门七绝,段家、顾家和他又都扎根住在平州城,从小认识,修的道虽不同,但井水不犯河水,再说这次命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他就是凶手,没什么好避讳的。 “好久不见,乐之呢?”段沐秋和晁七官抛开正邪两道不谈,私下关系还可以。 “在熙园和保叔下棋,我对下棋最没耐心,他也只能和保叔这种年纪大又没事做的老年人切磋。” 段家两兄弟和晁七官能够相识要归于顾乐之这条线。段家和顾家是世交,自打光屁股起两家的孩子就成日混在一起。尤其段琅歌,对顾乐之好的比亲弟弟还亲。有段时间晁七官和段沐秋两人喜欢把顾乐之的轮椅藏起来看他着急,结果被段琅歌逮住狠狠揍了一顿,可以说顾乐之是个不用修灵也能在平州城乃至整个玄门横着走的螃蟹,不对,人。 也正因此,晁七官也跟着沾了光,玄门中萧家和霍家两大家族一向对他不满,幸好有段顾两家在平州城顶着,阳家又轻易不管这些杂事,才没什么不自量力的小苍蝇前来扰了心情。可就在三四年前,段家和顾家突然不再往来,要说有矛盾,两家偶然在街上碰面也没见起过什么争执或不悦,没矛盾,段琅歌和顾乐之二人形同陌路,委实搞不明白了。 想到这,晁七官猛地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顾乐之没灵力,一会儿要怎么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血印 亥时到,坊内打更的锣声响起,暗巷中的围墙挡住了倾洒的大半月光。众人围着静躺在昏暗中的尸体,乍一看,且平常得太过诡异。 “我和沐秋搜查过死者衣物,在他身上发现了霍家的令牌。”段琅歌摊开手,掌心用灵力托起一枚黑玉令牌,正中间赫然刻着一个‘霍’字。 “这人是霍家弟子?”晁七官瞳孔骤然一缩,下一秒立马恢复常态。 玄门之中他最不想扯上关系的就是霍家,可偏偏这次霍家的人就是那么很不凑巧地在他的安乐坊出了事。 “霍家令牌以颜色划分等级,这人能拿黑色令牌,地位应是不低。”段沐秋道,“我已派人连夜去南禺告知此事,大约明日上午霍家的人便能赶到。” “先前那两个死者的身份呢?”晁七官隐约有感,这几桩命案不似普通的邪门歪道害人那般简单。 “都是玄门小派弟子,不过……其中一家是萧家分派。虽关系疏远,萧家同样派了人过来处理此事。” 这是什么运气?晁七官觉得自己可能是流年不利。和往日最避讳的霍家牵扯上人命纠纷已经够麻烦了,如今就连平常最不对付的萧家都涉及了进来,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怕是熙园要上演一番热闹的好景象。 晁七官在心底默叹一声,低头看见阳弈对着尸体发呆,嘴角一扬,蹲下凑到耳边悠悠道:“阳小家主,你发现什么了?” 空气仿佛出现一刹那的凝固,而造成这气氛的正是清晰感受到了耳边涌动着热气的阳弈。他脸色一沉,转头对视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礼貌的眼神中似乎在说请勿靠近。 晁七官受到了打击,心想自己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吧。天知道有多少姑娘公子看见这副皮囊后,甚至不惧七毒天官的恶名,直接把嫁妆聘礼堆到熙园门口。 再者说,自己虽在安乐坊长大,身上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摘过花,没染上病,一天还洗两遍澡,他至于一脸看见妖精猛兽的样子吗。 阳弈站起身,面向众人缓缓道:“眼前这具尸体与之前的两名死者大致相同,面部发黑却无任何损伤,从脖子往下全身筋络凸起,掌心脚心各显一处黑印,应是被夺取精魄致死。但奇怪的是,夺取精魄的过程极其痛苦,死者却双手自然摊开在两侧,不像有过挣扎。” “邪门歪道这种东西,当然要向咱们这位七毒天官请教。” 话音刚落,晁七官紧跟着打了个喷嚏,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瞪向一旁的段家两兄弟。明知道自己仍处于嫌疑,不时刻给别人提醒下他们心里就不痛快。 这时,巷口结界外的灯笼下突然出现一抹身影。 这两兄弟想看自己热闹?哪这么容易! “我这记性!”晁七官大叫一声道,“居然忘了顾乐之那小子说收拾好棋盘后要过来看看情况。” 听到顾乐之三字,段沐秋脸上的笑顿时消失,表情微妙地看了段琅歌一眼。与此同时,被阳煦带进来的顾乐之看见在场众人愣了一下,对段沐秋和阳弈笑笑,按下扶手木键,轮椅自动行到晁七官面前停下。 “不解释下?”顾乐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先看尸体。”晁七官声音中夹着心虚。 顾乐之知道他是故意,不再理会,目光定在尸体上观察片刻,疑问道:“和几日前的死者有区别吗?” “应当没有。”不等其他人张嘴,阳离抢先一步道,“若真论起来,唯一的区别就是今日并无下雨,尸体身边也没有血水。” 血水?阳离这番话提醒了晁七官。几天前的尸体状况他没见过不了解,可就眼前这具,正如阳弈所说确实是邪术中的夺取精魄。 夺取精魄有两种方法,一是拥有强大灵力者强行将承受方体内运行的精气神三力逆转,在即将崩溃之际,趁其不备凝聚灵力攻入上丹田夺走精魄,这样做的尸体后状应是除全身无伤痕及凸起青筋外,体内精气逆转时的万分痛苦使得面部遗容狰狞不堪,双拳紧握,黑印散至每根手指脚趾而非只有掌心脚心。 第二种方法,修灵者利用载体画出咒术,在承受方身体表面施加咒印,之后咒印渗进体内,迅速在血液中运转,顺流通行进入五脏六腑破开上中下丹田之间的联系,短短数秒便可卷离周身的精气神。这种做法,承受方感受不到丝毫痛苦,如同被麻痹般毫无知觉地脱离精魄而亡,就像这几日的死者。不过要是用第二种方法,先不说咒印夺取精魄的古法早就失传,就死者而言,咒印完成任务后必须随血液流出离开承受方才能转移精魄,那么尸体的表面一定会有痕迹。 晁七官暗自忖量了些许时间,视线移回到尸体上。 他熟练挽起袖子,伸出两指按在死者脖间凸起的青筋上,指尖凝出一股赤色灵光,唰地钻进尸体内。随后他将死者胸前松垮的衣服全部解开,恰似沟壑的骇人筋络顿然出现在眼前,因刚受了灵光邪气,筋络变成血腥色。 阳弈站在一旁,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看到专注的神情,抬手示意其他人别出声打扰。 “筋络受到邪气波动,应该会扩大咒印在尸体表面留下的痕迹才对。”晁七官皱眉瞧着地上的尸体,自言自语道。 “你怀疑这几桩命案和咒印夺魄有关?”顾乐之被称为百闻公子非浪得虚名,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 “可咒印夺魄之术已经失传,就连顾家百闻阁的邪术归卷里也没有记载施咒方法。”段沐秋疑惑道。 顾乐之面色凝重道:“顾家没有不代表就定然是失传。” 局面陷入一瞬的沉默。 晁七官思考须臾后忽然起身,后退两步,勾动手指将注入尸体内的邪气召出,其后猝不及防地挥出一道掌风,尸体倏地被托起悬于半空,翻转数圈后面部朝地落下。晁七官大步上前,从背部扯掉死者上衣,一个位于腰腹、巴掌大小的血印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真……真是咒印夺魄?”一名弟子惊得结巴道。 当真如此,事情就严重了。晁七官目前所修炼的邪术大多出自顾家百闻阁,看似厉害,不过是本身灵力和召邪银镯的邪性增加了其厉害,倘若真碰上个灵力强到能压住他的,找到破解弱点亦非难事。而咒印夺魄术只知在于基础方法,与操控者的灵力和附加邪性无关。 最简单的往往也最难以琢磨。 阳弈走上前,目光紧紧注视着死者腰腹的那个血印,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不对。”段琅歌沉声道,“前几日发现的两具尸体我们检查了好几遍,为什么没看见这种血印?” 顾乐之回想少倾,“水?” 晁七官脑子转得飞快,往四周扫了一圈,冲墙角的阳家弟子大喊道:“柳絮,快把你身边那桶水拎过来,倒在上面。” “他叫阳煦。”在场人无动于衷,只有阳弈最先反应过来,无语纠正道。 “都差不多。”晁七官满不在意地摆手。 阳煦拎起水桶走到尸体旁边,依着晁七官所指的位置倾尽倒下,“先生还有吩咐?” “没了,多谢。” “你听他的话干嘛?”阳离面露不悦,对拎着空水桶回来的阳煦道。 阳煦微微笑道:“家主都没说什么。” 被水淋湿的尸体逐渐起了变化,受到晁七官注入的邪气而扩大的血印伤痕在遇水后,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见,残留在皮肤表面的血印与水交融,化作一滩血水流淌在尸体周围,仿佛从未出现在死者身上。 不用多说,此刻大家都已把情况明了。 “这咒印夺魄太邪了吧!想杀一个人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晁七官难得严肃道:“操控者施咒必然要用载体传咒,咒印又不可能自己长脚去找死者。你们来时可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 一名弟子答道:“只有一名醉汉,说话不清不楚,什么都问不出来。” 光顾着看尸体,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目击者。 那名醉汉仍瘫坐在地上,“嗝!姑……姑娘。” 晁七官走过去,蹲在面前问道:“姑娘在哪?” “不知道……进……进来就没了,我坐了半天都……都没见她出来。”醉汉意识开始迷离,恍惚看到带妆的晁七官便色心上头,“嗝!你长得比那姑娘好看,她太……太瘦了。”说着,抬起满是污秽的手朝脸伸了过去。 晁七官眉头一拧,身子略向后仰。 同一时刻,一抹蓝袖噌然冲出,将那只手‘啪’地打回该放的位置。 阳弈看了眼醉汉,冲身后几名阳家弟子道:“他现在这副样子也问不出来什么,先带回去休息,等明日酒醒了再问。” “是!”几名弟子上前,各寻了处身上干净的地方,将醉汉拖走。 时辰渐晚,这边段琅歌吩咐门下弟子,将尸体先行运到义庄,与几日前遇害的两具尸体放在一处看守,待明日霍家的人到后再作商议。余下的事情和顾乐之无关,他训了晁七官几句话后转动轮椅匆匆离开。 “挨骂了?”没人注意,段沐秋和晁七官说话就随意起来,“谁让你明知道我大哥在这,还让乐之过来,他们俩可见不得面。” 晁七官翻个白眼,这么快就来幸灾乐祸,等赶明儿再想偷偷来熙园听戏,绝不放这货进来。他问:“你大哥呢?” “在那边和阳家主说话。”段沐秋反手一指,顺着视线望去,哪有段琅歌的影子,只剩下阳弈朝巷口这边走来。 “我大哥呢?”段沐秋一愣,忙摆手道,“七官我走了,得空给我在熙园留个雅间。” 最后一句话晁七官当做没听见,打个哈欠,是时候回去洗洗脸睡个好觉,这一晚上快累死了。就在正欲提脚时,手腕上的银镯乍地摇动,没有铃响,依稀有赤色邪气散出,这是对周围有邪物被驱动时产生的感应。 晁七官定在原地,目光暗沉地环顾周围,巷子一眼看遍,除了墙缝,没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这时碰巧阳弈从身边经过,见他神色不对,驻足打量。 银镯倏然安静,晁七官回过神,转头笑嘻嘻唤了句,“阳小家主。” 阳弈顿时黑脸离开。 “阳小家主?阳小家主……”晁七官追上去。 阳弈忍耐了一整晚,终于忍不下去。他一个停步转身,差点和没刹住脚的晁七官亲上,脸色更黑了,冷眉切齿道:“晁先生。” “你不喜欢我叫你阳小家主?”晁七官看出他的不满,却装作不知道故意烦他,拉长声音又叫了一遍,似是感到了怒气,忙道,“那我换个称呼?” 阳弈不吭声,眼神中射出千条寒光。 晁七官眉眼一弯,轻声道:“那,小~狼~狗,如何?” 说完,他踮脚一跃跳上隔壁屋檐,不敢回头看那张能够想象到的极寒面目。此时不逃,怕是那只小狼狗真要咬死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解气 翌日清早,天光刚亮不久,熙园一楼的大堂里就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名小厮急急忙忙跑上三楼,脚步声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冲到一间房前,砰地将门推开,喘着粗气大声喊道:“园主!大堂来了……” 话才说一半,猛不丁地一个暴躁凌人的枕头飞过来,将声音斩断。 “老子还没死呢,大早上叫什么魂!”一道透着疲倦,低沉沙哑的怒气响起。 晁七官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起床气很大。尤其昨晚,从暗巷回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着这次命案的事情直到今早五更时分才睡下,哪知刚睡一个时辰就被扰了好梦。 “园主,大堂来了一群人,保叔让我赶紧叫您下去看看。”站在门口委屈抱着枕头的少年小厮名叫豆福,若不是出了大事,他也不敢这时候来惹床上的那位炸毛老虎。 房间内的气氛紧张了一会儿后。 晁七官半睁开眼,压下火气,望向门口道:“来的什么人?” “他们拿着剑,来势汹汹,像是玄门的。”豆福回答道。 “玄门?”晁七官霎时清醒了几分,赤着上身掀开被子坐起,眯了眯眼道,“哪家的?” “小的不清楚,来这干活的二年里未在熙园见过,可看保叔像是遇到麻烦的样子,应该是园主您认识的大人物。那群人一身墨袍,绣着金线,为首的腰间还挂着一枚黑玉令牌,正面刻着麒麟,反面刻的是字,小的念书不多不认识。”豆福抓着脑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身边跟着一个小厮,看打扮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 黑玉令牌,墨袍金线……是霍家的人。 呵,这么等不及!一大早从南禺赶过来就马上像疯狗乱咬似的跑来兴师问罪。 道貌岸然。 晁七官心里不住地作呕,转念想到霍家二字,眉头紧锁地默叹一声,伸个腰懒懒道:“知道了,让他们先稍等片刻,我穿好衣服便过去。” 半炷香后,一楼大堂里。园里的小厮站在角落,不敢大声言语。 “晁七官到底什么时候下来?一盏茶喝完了还看不着人影,好大的面子!” “霍珉。”突然一道轻缓的男声响起,自带一股威气呵斥住说话那人。 “大哥!”名叫霍珉的男子虽面露不悦,但只能听从。 霍家在玄门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的地位界限很模糊。非玄是玄,武灵化玄。门下众弟子皆是天下精选而来的罕见练武体质,可以在不修灵力的情况下,单凭武力值便可胜过普通修灵的玄门弟子,将寻常武术化气为灵,且登峰造极者甚至可延寿数百年,与玄门最强并肩。也正因次,霍家成为每届玄门大会的负责人,专门负责筛选武灵者及为玄门各家培养强灵者。 霍家的当今家主是霍仲,年过半百,膝下有两子。长子霍江是少主,目前暂代父亲管理家中明面上的大小事务。次子霍珉,是霍仲年轻风流时与霍夫人杜燕娘的陪嫁丫鬟生下的儿子,在霍家人微言轻。 霍江面色平静地细细品着杯里变凉的茶水,目光扫了三楼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望着堂前的戏台。 “听闻熙园的曲子天下称绝,可惜还未见识。” 保叔闻声,忙惶恐上前,弓着腰赔笑道:“考虑不周怠慢了霍少主,小人这就去安排。” “不用麻烦!霍少主大驾,不如让我来唱?”一抹桀骜张狂的赤红伴着声音从三楼跃下,束起的高马尾在半空飞扬,在话音消失的同时随之缓缓落下,自然垂放于身后。 晁七官走到霍江面前,拱手笑道:“不知霍少主想听什么?” “都好。”霍江顿了下,注视着晁七官续道,“不过,我听说熙园有首《黄泉念》,是晁先生少年时亲自写的唱词。” “既然霍少主张口,就唱《黄泉念》也可。”晁七官愣了一愣,继而恢复笑道,“不过我现在穿着便衣,来不及去后面换戏袍上脂粉,还请霍少主不要介意。” “无碍。”霍江直视目光回道。 “唱曲?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晁七官瞧了眼从靠门桌子处唰地窜过来的少年,应该就是豆福口中所说与霍家不一路的那位小公子。 他瞥了眼少年身后背着的寒铁长戟,说道:“你是巴山萧家的?” “在下萧家宗主萧远山的侄子,萧杳。”萧杳笑起来大大咧咧,露出两颗虎牙,拇指冲向站在后面的小厮,“他叫萧二。” 晁七官发觉事情开始有点意思了,萧家怎么一反常态,派了个模样这般可爱的孩子来查自己,五年前在玄门大会上对自己的戒心呢? 须臾的功夫儿,保叔已将其余事安排好,呛的一声,曲音开始在大堂回旋。听到前奏的刹那,晁七官眼中骤然黯了几分,转身跃上戏台,从腰间拿出随身的银扇,蹭地展开从扇间挥出数道灵风,瞬移脚步,翻身在风中闪避,以武作舞,开唱。 [今朝不羡,情缘难见,多少惊鸿妄念。不过无奈残明月,花灯炬灭寒夜。黄泉攸关,三更梦还,少年凄凄谁怜。生死劫,孤星切,得幸福祸结。未许苍天能恩眷,但愿思念故人缘,若把魂邪召来见,可将亲人言语间……] 曲唱了一半,晁七官蓦然止声,停在台上。 “怎么不唱了?”霍珉冲台上嚷嚷道。 保叔和园子里的人齐齐望向戏台上的晁七官,满是担心。 《黄泉念》这首词平州城百姓都听说过名字,却从没听过曲儿。因为它根本不在熙园对外公布的唱词录上,也从未对外登台唱过,只有每年正月十五晁七官的生辰时,他才会一个人悄悄对着花灯哼唱几句。 忽然,一阵掌声响起。 霍江缓缓放下手,从容道:“晁先生的嗓音确实妙!唱词写得也好。” “哪里好?”萧杳托着腮道:“这曲子听得难过死了,我还是喜欢让人开心的小调。” 晁七官怔了片晌,忽地收起银扇,纵身一脚猛踩着戏台边的栅栏跃到台下,略有些阴沉的眼神凝视霍江。 如江湖所言,晁七官与霍家的确有些关系,而这一切的牵连正是他娘霍小柒和如今戴在他手腕上的召邪银镯。至于缘由,事实上他也不了解,只知道保叔从小再三叮嘱他,和玄门的霍家离远点,就算打得过,也要吃哑巴亏半点都不能招惹。 可今天,这位霍少主千不该万不该故意提起《黄泉念》,以及让他想起了不高兴的事。 “七官!”就在这时,顾乐之坐着轮椅出现在熙园门口,身后站着阳弈、段沐秋、段琅歌等人。 “方才来的时候听到这里面传出的歌声,挺好听的,是新出的曲儿?”段沐秋走上前拉开晁七官,暗暗用灵力压下他掌心即将涌出的邪气。 “是啊。”保叔点点头,忙吩咐人招待刚来的几位。 “可惜了,难得出新曲儿,没赶上听。”段沐秋回头对顾乐之笑道。 “霍少主和萧公子到了平州城,怎不通知一声就先来了熙园?”段琅歌道。 “我不认识路,刚巧碰上了霍少主,他说时辰尚早,就不打扰段家主,直接先来这里。”萧杳摊手回答。说完,倏地瞧见在场有两个同龄的少年,笑嘻嘻地走到阳煦和阳离跟前套近乎。 阳弈耳边一阵聒噪,蹙眉不语,抬头看到对面一抹赤红。 晁七官被段沐秋和顾乐之二人劝着冷静了半晌,视线一瞥看到保叔焦虑的模样,于是将心头那股火退下去几分。 “现在才辰时三刻,大家这么早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一旁被萧杳缠着的阳煦有些无奈挣脱双手道:“昨晚在暗巷中发现的醉汉已经清醒,不过问了他许多次,还是昨晚那句话,见到一名女子,穿着白衣,身形极其孱弱。” 晁七官忖量一霎后,问道:“跟进巷子后呢?那巷子可是死巷。” 阳弈淡淡地出声道:“那醉汉称是紧跟着白衣女子进去,中间相隔约两米,他进巷的时候白衣女子已经不在,尸体正躺在地上,直到玄门的人赶到也没见白衣女子出现且离开。” “那……” 晁七官还有问题要问,没来得及说出口,被霍珉唰地打断,“等等!若我没记错,晁七官涉及这次命案,怎能参与调查?阳家主,你是否忘了玄门各家各派对你阳家的信任?” “这次命案与晁七官无关。”阳弈声音笃定道,视线仅在霍珉身上停留了短短一刹。 “你……你……”霍珉被那短暂的眼神吓到,一时不敢顶撞阳弈。 霍江了解阳弈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便替代霍珉问道:“阳家主何出此言?” 阳弈简洁道:“夺魄咒印。” 闻言,霍江脸色突变。 “那是什么东西?”霍珉学艺不精,小声嘟囔道,“一听就是邪门歪道,要不是那扫把星还能有谁——啊!”他乍然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不约而同望过去,只见霍珉不明原因地躺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阳弈看了看低头摆弄顾乐之轮椅的晁七官,手上的银镯刚收起最后一丝赤色灵光。他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脸对霍江道:“霍少主应该明白夺魄咒印是什么?” 霍江瞥了眼晁七官,冷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从尸体调查。”阳弈道,“目前,我比较想知道霍家持有黑玉令牌的亲眷弟子出现在安乐坊是为了什么?” 晁七官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在轮椅的扶手上盯着阳弈。心里奇怪道,这小子昨晚被叫了小狼狗,今天还能一点都不生气地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霍江吞吞吐吐,脸上的镇静被打乱。 “兴许是我们不知道的霍家机密事?”阳弈面无表情地自问自答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再多问,等下我与段家主等人会去尸体出现的地方搜查周边,至于霍少主,请自便。”语毕,转身不再言语,喊了声微笑应对萧杳的阳煦,往门外走去。 晁七官俯身在顾乐之耳边小声道:“这小狼狗够硬啊!敢和霍家的人用这种态度,我喜欢。” 顾乐之听到晁七官对阳弈的称呼,眉尾抽了一抽,眼中满满的无语。 不知是不是阳弈的话太解气,晁七官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了,看着阳弈离开的方向,丢下行动不便的顾乐之,从躺在地上嗷嗷叫的霍珉头顶跨过去,追出门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吃糖 早市刚开,安乐坊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个包子摊飘着炊烟。 晁七官嘴里塞进去一个大肉包子,含糊不清道,“你们打算从哪儿开始查?” “三桩命案依先后顺序,分别在如月居、芙蓉苑和醉梦阁附近的暗巷被发现。”顾乐之从袖中拿出一张标注好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道,“这三处地点看似没有异常,但仔细比较下,便可发现它们全都围绕在熙园的外圈,更准确地说,安乐坊是箭靶,而熙园就是靶心。” 熙园本就处于玄门的戒备下,也是最为显眼和妄图打击的焦点目标。这次事件无论怎么看都与晁七官脱不了干系,可明眼人也知,晁七官不会蠢到在自己的底盘上杀害玄门的人。 “依乐之所言,还是和熙园有关了。”段沐秋悠哉喝了口豆浆,打趣道,“晁园主没什么想说的?” “滚。”晁七官收回思绪,冲他翻个白眼,对顾乐之道,“有什么计划?” “听阳家主的。”顾乐之抬了抬手道。 听小狼狗的?晁七官转动半个身子望向阳奕,眼神中稍有怀疑,这小子看起来挺像个能拿主意的,可毕竟年纪尚轻,能信得过吗? 阳奕清晰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目光将其略过,沉声道:“安乐坊做的夜市买卖,三起命案又都在坊内客人最多的伎馆酒肆附近发生。即便涉及到夺魄咒印这类邪术,也定然会留下些许细微的痕迹,但被我们忽略了。趁着白日的客人不多,大家再去这几处伎馆酒肆询问一下命案的当晚有何异样。” 段沐秋斟酌片刻后,提议道,“乐之没有灵力,就跟我和大哥一起去芙蓉苑。剩下两个,你们自行决定。” “我和七官一起。”顾乐之声音冰冷道。 语毕,段琅歌的脸色蓦然一沉,寒着脸起身对段沐秋道:“既然顾公子不乐意,我们先走!” 晁七官瞧着二人的别扭,心里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般疏远,以前的段琅歌可为了顾乐之和自己打过不少回架。 “我和阳小家主去醉梦阁,乐之,你还是和沐秋他们一起。” 闻言,阳奕瞥了眼晁七官,似乎不是很同意这个决定,却没吭声。 段沐秋尴尬站在原地,看着不为所动的顾乐之,满脸为难。 晁七官对顾乐之笑嘻嘻道:“醉梦阁有几个姑娘对你芳心暗涌,你要跟着我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把你完好无缺地带出来。或者你可以和隔壁桌的萧杳小公子去如月居,那里都是大老爷们喝酒,没有吓人的姑娘。” 这时的隔壁桌传来令人头疼的斗嘴声,而阳煦坐在萧杳和阳离中间,只能无奈微笑。 顾乐之考虑须臾后,不情愿地按动轮椅扶手,一声不吭地跟着段沐秋同行远去。 “就我一个人去那什么居调查?”刚反应过来的萧杳鼓着嘴问道。 晁七官回过头,看着这张嫩脸,难以想象素来以男儿气概充溢的萧家,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可爱的少年郎。 他看向阳奕道:“要不让你家的小柳絮和那个废话挺多的孩子过去给萧小公子帮帮忙?我看他们挺能聊得来。” 阳奕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 “我就看中你了。”晁七官轻扬嘴角道。 阳奕眸子里窜过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略微低头说道:“阳煦,阳离,你们带些人跟着萧公子走。” “是。”阳离不满回答道,一转脸看到阳煦已经被粘人的萧杳拉着离开,忙跟上去。 “你为什么不找霍家的人帮忙?”晁七官没吃饱,招手向老板又要了一屉肉包子。 阳奕淡淡道:“不用找,他们自己也会去。” 说得也是,霍家那种自负的品性,自然不会愿意听从别人的指挥。 晁七官将包子塞进嘴里,余光瞥见阳奕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手腕的银镯上,神情认真,心里顿时想逗逗他。 “阳小家主,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喜欢我?喜欢我就直说,安乐坊是烟花地,无论男女,做的都是风流买卖。再者说,这平州城里不乏对我有心思的公子哥儿,但那不过妄想而已。”晁七官顿了一下,故作暧昧地低声道,“可如果是你,这单生意我勉强是能接的。” “你……”阳奕唰地耳朵根儿滚烫,盯着晁七官那张秋波含笑的脸,一时气得接不出话,起身在桌上扔了串铜钱离开。 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阳小家主?小狼狗?阳家主?阳奕?真生气了?我不开你玩笑了,你理理我呗?” 安乐坊的人都是看着晁七官长大,头一回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跟在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男子身后笑脸道歉,不禁好奇地交头接耳讨论,声音越来越大。 阳奕被两旁的闲话弄着浑身不自在,猛地刹住脚,转身望着晁七官,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晁先生,我没有生气,您不用再道歉了。” “那叫你怎么不理我?”晁七官道。 阳奕环顾一眼四周,抿了抿嘴不说话。 晁七官瞧了半晌,道:“阳小家主该不会是觉得我话太多了,且一身的风尘俗气,举止放荡,言语轻浮,不愿理我?” 旁边的议论声更大了些。 这话说中了阳奕的部分心思,按照祖例家规,他不太愿意也不应该搭理晁七官,但事实上,更多的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理他。只要晁七官一张嘴,他就头昏脑涨。世间怎会有如此令他心烦意乱之人! “不是。”隔了一会儿,阳奕沉着脸闷声说道。 晁七官瞬间面带笑意,手一抬勾住阳奕的肩膀,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还以为你这只小狼狗真得讨厌我。” “不许叫我小狼狗。”阳奕蹭地后退,脸色稍稍有些不悦,同样的音调丢下一句警告后,大步冲着不远处的醉梦阁走去。 晁七官望着渐远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醉梦阁大堂,素面朝天的姑娘们站成一排。 “小七官,你想找姑娘玩就晚上来,大白天的,红姨我这里的姑娘们都该休息了。”一位风韵犹存,红纱披身的四五十岁老板娘打着哈欠道。 “我不是来玩的。”晁七官扫了眼在场的众人,提高声音道,“昨晚戌时到亥时间,谁在二楼的阳台与客人交欢玩闹?” 阳奕和阳家弟子纷纷咳嗽。他们虽然是第一次来伎馆,但对于交欢也了解一二,以及昨夜在暗巷中,纵然光线昏暗,也听到些二楼阳台传来的声音。 “七官~你说得也太露骨了。”姑娘们一个个甩着手帕,脸上却不见半分娇羞。 “红姨,昨晚谁在二楼?”晁七官严肃道。 “我想想。”红姨看出不对,醒了醒神,指着几个姑娘道,“丁香,云绫,半夏她们几个去过二楼。七官,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昨晚的命案为避免百姓恐慌,被玄门压了下来,这些人都还不知道。 晁七官目光看向几个姑娘,接着问道:“昨夜你们在二楼的时候,可有注意楼下的街道和旁边巷子里出现什么异样?亦或者经过什么奇怪的人?” “那种情况……哪有时间注意别的。”半夏小声嘀咕道。 “奇怪的人?”丁香似乎想到了什么,“昨夜钱公子出去小解让我在二楼阳台等候时,我恍惚看见先后有三道人影进了后巷。” 晁七官和阳奕对视一眼。 丁香继续道:“第一个我看得清楚是个男人,那人进去没多久后,巷子的墙上接连又出现了两道身影。可奇怪了,我探着头就只看到一个醉汉,中间那个愣是只能看见影子见不到人,还有……”她表情像是害怕,“中间那人的影子也不太正常,他没有前后两人那种晃晃悠悠的走路,像是……像是直挺挺飘过去的,然后突然消失了。我昨晚只当眼花,现在想想……” 在场的大多是姑娘,听到这话难免产生些骇人的联想。 “后来呢?”晁七官又问道。 “后来钱公子回来了,我就没看了。”丁香道。 “对了。”云绫突然出声道,“今早寅时,我送走客人回房间时经过后院的水房,借着月光见墙上出现一个人影,也是直挺挺飘过,我以为是哪个小厮起夜,回头看了看两边,没见后面有人,再一转回来,影子就不见了。” 晁七官沉思了片刻,凝声问道:“红姨,你们这儿的后院以前是不是连着那条暗巷?” 红姨点点头道:“嗯,以前是有扇后门,后来出现个采花盗,我担心他从后门溜进来祸害醉梦阁的姑娘就给封了。对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糖,保叔不让你吃,你就哭得一脸鼻涕偷偷从后门钻进来,用你这张招人喜欢的小脸,坑了我这里不少的糖果。” “红姨最好了,等下再给颗糖呗。”晁七官凑过去抱着红姨的胳膊,嬉皮笑脸道,“红姨,我想去后院溜达溜达。” “都多大了还没个正形,男子汉哪有你这样吊儿郎当的,看以后哪户人家敢把闺女放心嫁给你。”红姨宠溺地拍了下晁七官的头,“去吧去吧,要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可得给我清干净了。”说完,走到柜台,从糖罐里拿出几颗糖扔给晁七官。 醉梦阁的姑娘们见没什么事了,便各回各屋,红姨找了个小厮给他们带路,自己也回房补觉去了。 “给你一颗。” 阳奕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抬头注视着开始热心地给其他弟子分糖的晁七官。 “你们没吃过糖吗?”晁七官边走向后院,边说道,“他们跟看见什么稀罕物件似的。” “烟寒淮不让吃这些。”阳奕缓缓道,“祖例说,修灵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像这种甜的东西吃多了,会上瘾,也会产生欲望。” 晁七官哼哧一声,砸吧着嘴里的糖说道:“修灵又如何?还不是从人修起,人有七情六欲,历经酸甜苦辣,可若连这些都没经历过,修个屁灵!再好看,也不过是关在笼子养大的仙鹤,指不定我给颗糖,就自己撞开笼子傻乎乎跟着我跑了。” 阳奕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少倾,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什么?”晁七官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什么都没说。”阳奕一秒变回冰山脸,咳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走。 “莫名其妙。”晁七官疑惑道,“吃糖的时候,说话语气还挺像个正常人。一眨眼,又不是人了。” 众人刚走到后院,骤然刮起一股极其阴寒的怪风。 “先别动!”晁七官站在青石板上,低头望着右手腕上感受到邪物而出现剧烈反应的银镯,在刹那之间涌起数道血气,交缠着慢慢爬上手臂,幻化成一条细长的双头血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小七 “血灵咒?”阳奕看到缠在晁七官右手臂上的双头血蛇,眼中略微惊讶道。 “我十三岁就修成了,厉害吧。”晁七官一脸嘚瑟,随即恢复正经,嘴唇微启,低声速念出一串咒语,目光紧凝着放在围墙下的数个水缸,声音寒慎道:“去!” 刹那之间,只见手臂上的那条双头血蛇忽地四目变成金色,腾空跃起,宛如一条桀骜狂龙冲向前方疾驰游走,停在水缸上方盘旋,两只头缓慢地左右扭转,唰地右边的蛇头定住,嘴中吐出一条约二米长的信子,往其中两个水缸之间的夹缝里狠狠一击,从缝里勾出一个白影。 竟然是个画着娇俏花脸的纸片人,心口处有一个红色图阵,与昨晚死者身上残留的咒印大致相同。 带路的小厮以为见鬼,吓得当场离魂,晕了过去。 “小七!回来!”晁七官手指勾勾,沉声道。 双头血蛇闻声立即从纸片人腹部收回信子,迅速扭着蛇身回到晁七官的手臂上,留下肚子破了大洞的纸人在空中晃荡摇摆。 傀儡人符。将咒术安放在心口,滴血为引启动咒阵,纸片人自会寻找目标,将心口的咒印与目标的身体连接,索取想要的东西然后可隔空通过咒印上的滴血为媒介,将其传送给滴血之人。 “小心。”阳奕将走神的晁七官拉到身后,拔剑出鞘。 纸片人突然像不受控制一般,心口的咒印图阵旋转了起来,向外扩散一股血腥,冲着晁七官等人冲了过去。 “大家注意别碰到它,只要挨上一点,咒印会迅速传到自己身上。”晁七官提醒众人,攥着小七的蛇尾,往上一扬,瞬时血蛇变成赤血蛇鞭,前端的两只蛇头张嘴一嘶,吐出数道血绵针,刺穿纸片人平平的手臂。 纸片人同属邪物,晁七官的邪气只能牵绊一二,却不能完全剿灭。纸片人借着轻薄之利,早上晨风又正好,敏捷避开众人的剑击。 阳奕跃上二楼伸出的房檐,注视着纸片人的一举一动,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到墙角下的水缸,双手并十,指尖凝聚出一团水蓝玄光,可见水缸骤然大力摇动,里面的水噌地一涌朝上,在半空随着水蓝玄光幻出一个两仪四象八卦阵。 “晁先生,快用邪气攻击纸片人的心口咒印。”阳奕急声道。 “好嘞。”晁七官脑子转得快,心知对付邪物最终还需正道,于是挥扬起赤血蛇鞭,命令小七吐出血绵针牵制住纸片人的行动。 阳奕趁机驱动阵法,四象在外,八卦在内,太极两仪顺逆各转,凝声厉色道:“百灵安魂——镇!” 顿时,纸片人被困在其中,挣扎数下毫无任何作用,反而加速了水阵化解心口咒印的速度。短短时间后,地上只剩下一张颜料混染的人形纸张泡在水洼里。 晁七官上前弯腰把纸捡起来,瞧了几眼,恍然道:“难怪那醉汉说看见个特瘦的姑娘,大概是喝多了眼睛重影闹的。”说完,他将纸小心卷好收了起来。 “先回去,问问阳煦他们可有发现什么。”阳奕环顾一圈周围说道,蓦然目光对视上一直盯着自己吐信子的小七。 “它叫小七,血灵化成的灵物。”晁七官摸了下小七的头,银镯摇响,变成一股血气渗进里面不见,接着道,“它就是看起来奶凶,但不随便咬人。” 阳奕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见晁七官露出的虎笑牙,平淡道:“和你一样?” “……”晁七官倏地将笑止住。 阳家教出来的小狼崽子居然敢和长辈顶嘴? 正午时分,毒日头就在头顶挂着,热气腾人,安乐坊一家酒楼雅间内。 “我们真尽力了。”段沐秋满头大汗,脸上残存着一个唇印,砸吧口醇酒道,“芙蓉苑那些姑娘们大白天还跟饿狼猛虎似的,一进门就把我们团团围住,好不容易进入正题,结果问了半天,都说只顾着和客人玩,其它都没注意。” 顾乐之身上的衣服同样有些不整,续道:“不过有位姑娘随口提了句,说案发当晚有位客人曾看到一张白纸飘过,但只当醉酒眼花。” “白纸。”晁七官拿出在醉梦阁时遇到的纸片人,“想来那人不是眼花,我和阳奕发现了这个东西,原本在心口有个咒印,可收它的时候被阵法化解了。” “傀儡人符。”顾乐之接过手中仔细打量。 段琅歌凝眉紧蹙,沉声道:“傀儡人符难缠,若想脱身必须先把人符毁了,可若是这样,也就相当于断了与那人的联系,接下来该怎么办?” “阳煦,如月居发现什么了?”阳奕道。 阳煦道:“什么都没有,案发当日老板回老家探亲,如月居关门几日,直到前天才开门做生意。” “就算老板在也没用。”萧杳挑了个最大的酒碗,端起一饮而尽,擦嘴道,“如月居那房子我看了,挨着后巷的是堵墙,别说窗户了,连个苍蝇缝都没有,根本看不着后巷发生什么事。” 晁七官琢磨了一会儿,抬头见萧杳又端起一个大海碗,悠悠道:“萧小公子,我记得萧家有规矩,未满十八者不许沾酒。” “我十九了。”萧杳两只眼睛忽闪着道。 晁七官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面前这小子细细看着还没有阳煦大。 顾乐之严肃道:“说正经的,在场只有你修邪道,有主意吗?” “说得怎么像我修邪道就跟你们格格不入似的。”晁七官指了指手腕上的银镯,“小七的鼻子对邪物很敏感,只要那人还在平州城,就跑不了。” “你把小七当狗养啊?”段沐秋笑道。 “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养只小狼狗也不错。”晁七官转过脸笑嘻嘻道,“阳奕,你觉得如何?” 阳奕淡然一瞥,没理他,对其他人说道:“等下我会派人把城里所有的出口布灵设阵,任何修灵者、非人者以及沾上丁点儿邪气相关的人,都不能出去。” “那我呢?”晁七官晃悠着二郎腿,一脸‘老子就是邪道,想出去你能咋地’的无赖模样。 段沐秋和萧杳噗嗤一声放肆地笑了出来,顾乐之、段琅歌还有阳家那些弟子们很优雅地憋笑。 阳奕黑着脸咬牙道:“晁先生想出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随便问问。”晁七官龇牙一咧,很有眼力见儿地及时闭嘴,心里感叹着现在年轻人脾气真大,还得哄着。 “霍家两位呢?”聊到这会儿,顾乐之才想起来还有两人。 阳离道:“霍少主与霍二公子跟在我们后面一同去了如月居,但只待了一会儿就先行离开。” “切!”晁七官的白眼似是能翘上天,“霍家习惯了高高在上、众人敬仰的盛名,行事更以自己为中心,当然不习惯与我们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为伍。” 雅间内乍然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晁七官。 “晁先生。”萧杳一本正经道,“我叔叔说过,如今玄门的人里面,只有你是三教九流。” …… 众人各自欢喜憋屈地吃完一顿饭,刚出了酒楼,迎面吹来一股烫人入骨的热风。 顾乐之见目前的事情进展受阻,便回家打算将古卷书籍再翻一遍,看是否能发现遗漏,段琅歌和段沐秋也要回府安排平州城的巡查,顺路送顾乐之回家。而阳奕吩咐了几名弟子去给各城门口布阵,自己留在安乐坊察看。 “萧小公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晁七官闻到路边糖铺传来的香气,买了一包,递给阳奕和阳家弟子人手各一块,之后才自己吃。 萧杳跟着阳煦身后,左顾右盼两边的集市热闹,回道:“我也不清楚要做什么,就先跟着你们。” 晁七官道:“我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你在这儿沾上点乱七八糟的风花雪月,怕是明天你叔叔就得拿着他那把大长戟千里迢迢赶过来和我单挑,萧远山那傻大个儿我惹不起。” “没事。”萧杳很潇洒地摆摆手道,“我叔叔这几日闭关,没空理我。” 晁七官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太不容易,带着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简直危机重重。不说萧远山那看见自己就跟看见苍蝇似的暴脾气,要是被阳家那几个老头知道,他们呕心沥血养的弟子们被自己拉着逛青楼,喝海碗酒,吃糖犯戒……又要多一家仇敌,该如何是好? 在安乐坊行了半晌,阳奕差不多把这里的地形和房屋布局记熟于心。 就在这时,前面人群聚在一起,一道嚣张气焰从里面喷出。 “今天你们俩要是不给本少爷下跪、磕头、道歉,这事没完。” 晁七官等人站在围观的人群后,不等说话,前排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将当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的人晁七官都认识,那张令人憎恶的嘴脸自然属于半日不见的霍珉,而霍江虽眼中有对霍珉大庭广众的粗鄙不满,但不似早上与阳奕说话的气度,此时透着对低贱普通人的不屑,站在一旁不予理会。至于被霍家弟子按在地上的两人,一个平州城首富家的天真少爷李成君,另一个是李成君的小厮,阿旺。 “我爹是平州城首富,你敢这样对我,我……我叫我爹来!”李成君一身锦缎在地上被摩擦得光采全无。 “你爹?一介凡人岂能与我霍家相抗?”霍珉鄙夷冷笑道,“本少爷说了,你们俩下跪、磕头、道歉,这事就算了。” 阿旺忙起身跪在地上磕头,太用力额头磕红了一大块,嘴里咿咿呀呀似乎在求饶。 “还有道歉呢!说啊!”霍珉一脚将阿旺踹出几米远。 晁七官拳头攥紧,看着霍江那副嘴脸勾起了早上在熙园时的不悦,正愁着憋了半天的火气没处撒,自己倒送上门来了,且刚好的是——保叔不在。 “你要做什么?”阳奕察觉杀气道。 “吃饱了,松松筋骨。”晁七官平静笑着说道,紧接脸色突变,抬手一扬,小七忽地现在半空,雷光电速般扑向不远处的霍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召邪 “哪来的蛇!”霍珉惨叫一声,连忙后退躲避小七的攻击,结果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摔个四脚朝天。 小七站到霍珉胸前,看着他颤抖的怂样心生得意,两张嘴齐唰唰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危险声。李成君见此时风向扭转,趁霍家弟子分神的霎那拖着满身的油腻肥肉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阿旺跑到晁七官身边。 “救,救命啊!大哥!”霍珉凄厉呼叫道,脸上被蛇信子舔过的地方出现腐烂之象。 霍江见阳奕在场,瞬即摆作正人君子,挥出一道凌厉掌风将小七击落在旁,上前和言道:“晁先生,不知我二弟哪里得罪了你?” 晁七官揉着小七被掌风划伤的尾巴,冷声道:“在我的地盘,摔我的东西。” “放……”霍珉捂着脸,被数道视线一镇,把到嘴边‘屁’字咽回去,嘟囔道,“老子摔的是那小子的。” “那就是我的。”晁七官掷地有声道,“平州城谁不知道李成君大少爷好男色,尤其我这样的。每逢初一十五还往熙园送点东西,你觉得是送给谁的?”他指向地上那堆被砸得稀巴烂的东西。 围观的路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阳奕望向晁七官手指的那处,继而瞥见李成君,默不作声。 霍江显然没料到晁七官居然毫不避忌地说男风,尴尬咳了一声,说道:“想来是误会,方才这位公子不小心与霍珉撞上,我二弟他自小缺乏管教,鲁莽了些,动手伤了这位公子,我替他向您道歉。” 晁七官挠挠耳朵,转头对李成君道:“你听见了吗?” 李成君只顾着看晁七官,痴痴道:“啊?听见什么?” 霍珉一心只想着脸上的伤,发觉到霍江递来的眼色,不情不愿被两旁弟子搀扶着上前道了句歉。 “晁先生,这事就当过去了,以后我定当好好管教,只是……”霍江瞧了眼霍珉快速溃烂的脸,“过段时间就是五年一次的玄门大会,想来晁先生也会参加,若是我霍家因霍珉的脸出丑人前,怕是家父那儿不好交代。” “你们家丢不丢人关我什么事?自作自受,因果报应这俩词霍家学堂没教过?”晁七官冷笑嗤鼻,潇洒转身道,“阳奕,走了。” “霍少主,告辞。”阳奕客套一句,带着其他人离开。 霍珉忍着脸上的疼,扯着嗓子骂咧咧道:“晁七官你个下三流出身的小贱胚子……” “够了!刚才人在这儿你怎么不骂!”霍江厉声打断,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远去的背影道,“先回客栈想办法把邪毒暂时压住,办正事要紧。” 闹剧之后,街上重归于平静,坊内的酒肆花楼休息了半日,纷纷开门招揽生意。 “我还以为七毒天官单单是个名号而已,你真厉害啊!”萧杳双眼放光道,“那头小花蛇就舔了一下,好好的脸眨眼就烂成那样。” 晁七官微微笑道:“我修的邪道,你见我用邪术害人,不讨厌我?” “你又没害人,他自作自受罢了。” 晁七官分明记得五年前玄门大会上,萧远山最后虽抵不过顾乐之的坚持与段家的支持同意自己入玄门,但也说了,绝不同邪门歪道为伍,倘若知道自己对玄门中人使用邪术,萧家必会首当其冲为民除害。叔侄俩的观念,貌似不太相似。 “霍珉脸上的邪毒,你真不管?”阳奕淡淡道。 “不管。”晁七官果断回答道。 “下个月就是玄门大会,按理你与我们都要参加,霍仲不会放过你的。”阳奕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的灵力强,邪术亦是机巧,可霍家毕竟是培养武灵者的地方,玄门的灵力对于他们构不成威胁,霍仲身为家主,你更应该明白他的能力。” “阳小家主这是在为我着想?”晁七官勾着头凝视阳奕的表情,似笑非笑道。 阳奕撇过脸,不自然道:“晁先生自重。” “放心,霍珉死不了,他脸上的邪毒过个三五天自动就没了。”晁七官可惜道,“平州城的命案还没完,要是保叔听说我把霍珉弄死了,就不是拿鞭子抽我一顿这么简单解决的事了。” 阳奕沉思了一霎,“保叔,好像很怕和霍家扯上关系?” “你看出来了?”晁七官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每次问他,他不说就不说嘛,还罚我去后院井边跪上一夜。” 说完,蓦地感受到两道探究的视线。 阳奕面无表情道:“你会听话?” 晁七官皱眉,“我不像吗?” 当晚,夜色清凉入戌时,安乐坊千百盏灯火明起,醇厚酒香穿透灰墙泥瓦,妙音莺歌在纸醉金迷间缭绕不散,好一副太平盛世享乐图。 熙园内来往的看客比白日所见多了几倍,台上伶官们接替着唱曲,唱得好赏银堆满戏台,唱不好口水淹没戏台,而台下小厮脚前脚后忙活着端茶递水,一张巧嘴抚平看客不满。 “晁先生,你这园子每天都这么热闹?”萧杳称为了方便调查命案,硬拉着萧二在熙园开了两间房当客栈住下,此时正坐在雅间磕着瓜子看戏。 “是啊。”晁七官头疼,萧杳怎么就住这儿了呢。 关键是,这孩子大概在萧家里没什么朋友,这次出来就盯上了阳家的小柳絮,粘人地死不撒手,接着又念了些命案皆是夜间发生,住在外面客栈和玄门驿馆内不能及时赶到的理由,最终,阳奕也带着几名弟子住了下来。 “豆福,再端点果盘进来。” 过了会功夫儿,豆福将果盘摆好,收拾好桌上的垃圾,换了壶热茶,站回门外候着。 “那是不是白天被霍珉揍的人?”萧杳指着大堂前排一个鼻青脸肿的胖子问道。 晁七官看都不看便能确定他说的是谁,懒懒应了一声,“嗯。” 只要晁七官在平州城,李成君定会风雨无阻地前来看戏,家底殷实,包了熙园全年的前排正座位置,为的就是能最近距离见晁七官一眼,每月初一十五像是提亲似的送来一大堆礼。 晁七官对此也心烦,按理说戏子等同娼妓,客人出得起钱,一些见不得人的男色买卖是可以暗地里做的。可他一不缺钱,二不是普通戏子,打开门做的是正当买卖,这胖子顶多是个痴心的土财主,没坏心眼,总不能用武力把他吓回去。 萧杳观察了半晌,疑惑道:“可他是个男人啊!” “嗯?”晁七官没明白这孩子又怎么了。 “他是男人,怎么能喜欢你呢?”萧杳想起中午街上的话,陷入自我纠结,“男人也是可以喜欢男人的吗?怎么睡觉呢?家里的婆子只告诉我男女如何行房,男男都没有教过。” “咳咳咳!”晁七官一口茶喷了出来,脸呛得通红。 这孩子看着天真,懂得倒是不少,难怪都说萧家粗犷不羁。 阳煦和阳离低着头不敢说话,阳奕不动声色地擦拭被喷湿的衣角。 就在这时,坐在外面的李成君发现了晁七官的身影,起身冲进雅间,笑得憨厚,“七官,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上台唱曲吗?” “李公子,您天天来,应该清楚我很少登台。”晁七官坐着不紧不慢道。 李成君挠挠头,偷偷看了晁七官一眼,袖中的手悄然地往前伸去,还没碰到,忽地捂着肚子大叫一声,龇牙咧嘴道:“我肚子痛,要,要去茅厕。”说完,在雅间内留下一团污气,像个大头苍蝇奔向后院茅厕。 晁七官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动手。”阳奕一拂手,雅间内瞬间恢复原本的清新空气。 晁七官笑笑,“他要真做出点过分的事,今天是走不出这个大门。” “邪道凶性。”阳离低声嘟囔。 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 晁七官笑容凝在脸上,须臾过后,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晃道:“正道是什么,邪道又是什么,不过一张嘴定判而已。我为什么这么招人厌恶?因为我挑了个不好的日子出生,大家骂我是扫把星,从小不能离开安乐坊,出门被人丢石子,在学堂被排挤,别人坐在桌前念书,我却只能躲在门外偷听。又因为我修邪道,玄门个个暗地里想除之而后快。可我这些年害过谁?又杀了谁?你们这些名门正道,可否说上一两个我杀过之人的姓名?” 茶杯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阳离自知失言,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晁先生……”阳奕刚出声,突然大堂响起看客们的尖叫,顿时面色凝重,“出去看看。” 众人掀开帘子,发现大堂内的看客和小厮全都抱头躲在桌下,浑身发抖,戏台上的伶官和吹奏的人们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园主,方……方才窗户上飘着好多人影,围着一直转,一直转,然后窗户纸上就渗了好多……好多血。” 往四周一瞧,大半的窗户纸上被血浸染的猩红,歪歪扭扭恰似是个字。 晁七官暂时没功夫儿细想是个什么字,对屋内的人大声喝道:“所有人呆在熙园里面别出去。”说完,电光火石的速度冲出门外,阳奕等人亦同步跃出,然而空空如也。 竟敢把傀儡邪术玩到他的家里面?也不打听打听七毒天官的脾气又多不好! “阳奕,设个结界把安乐坊给封了,我就不信他还能脱身。” 晁七官阴沉寒戾地站在熙园正门前,身体从内到外充溢出一股极强的血腥,手腕上的召邪银镯随着晁七官口中的咒语摇动得愈加猛烈,蹭地不停往外流窜血气,悬在半空,凝成一个个鬼面獠牙的血铃铛,血气穿线在熙园楼外层层环绕,交织为困灵之锁,幽远铃声犹如无间地狱传来之音。 铃铃…… 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铃…… “一摇十方蛇虫起,二摇百毒蛊生灭,三摇召来千魂万魄,诸方妖邪。这就是传言中的召邪银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血字 阳奕掐指念诀,整个安乐坊上空瞬即被一层玄光八卦阵笼罩,在半隐月色下与充满杀戮的血铃铛对比明净截然。 “此邪物凶险,阳煦、阳离,你们负责疏散附近百姓。”阳奕说道。 阳煦、阳离点头应了一声,叫上几名弟子把不明情况的受惊群众安置进最近的酒楼内,在门前设上封印,事情未解决前不得外出,普通邪物也闯不进去。 这一边,鬼面铃铛摇响三声后,骤然从四面八方吹来阵阵骇骨寒风,似是魑魅的息喘在逐步靠近。只见晁七官展臂一掷,熙园楼外游窜出上百只赤血妖魂,闪着青碧色的鬼眼瞄准目标,以迅雷之势向街边的字画摊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赤血妖魂即将靠近的刹那,字画摊上卷起的画轴忽地飞起,落在地上铺平展开,显现出一副栩栩如生的飞天仕女图。下一刻,藏在画中的数十个仕女纸片人与底纸分离,舞动手臂上的纸片丝带抵挡赤血妖魂的进击。 阳奕凝指唤出缚在身后的仙剑,轻巧跃上,没了仙剑防身,掌心重新幻化出一柄灵剑,避开混乱的赤血妖魂扬剑一击,挥出的灵气化作蓝色法门真火,将卷袭到的仕女烧成灰烬。 “阳奕!”晁七官站在原地,突然想到一件事,眼中狠戾顿时消散,仰头对天喊道。 阳奕低头望他,不知何意。 “晁先生,我的剑先借您,它会自行控制方向,无需您费太多力。”阳煦猜出晁七官所想,跳到阳离的剑上,好言道。 晁七官面色稍显尴尬,他是真不会御剑,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正因如此,玄门才一直嘲笑他的御剑术登不上台面。 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道素净沉稳的声音,“上来。” 晁七官抬头,阳奕不知何时御剑飞回,停在自己身边。他立马抓住衣袖翻身跃上灵剑,回头对阳煦笑道:“我这人懒,喜欢一点力都不出。” 夜色下群魔交混乱武,妖色充斥着诡异森然,躲在熙园里的客人们从窗户缝中看到漫天斗法的大场面,震惊地张大了嘴,又生怕被打下来的妖怪邪物误伤,时不时吓得后退。 阳奕一心二用,左手控制御剑方向,右手持剑,在呼吸之间扬出连串灵气,御剑所经之地燃起熊熊烈火,远看似是一片在空中沸腾的碧海蓝波,吞没天地。 “别乱动。”阳奕一晃,灵剑气与仕女错身擦过,险些被那邪物反伤到。 “我又不是故意的。”晁七官表面镇定,双腿却微微发颤。一鞭子甩出去,小七受到主人体内血气情绪波动的影响,野兽发狂般将捕捉到的仕女撕碎吞咽,继而扫射周围,嘶吼一声,将污浊邪气吐出。 阳奕见状,拧眉思量片刻,解开衣带转身紧紧系在晁七官的手腕上,另一头系在他自己的手腕,二人中间距离仅留一拳之臂。晁七官被这一举动惊到,不解注视着阳奕,随即发觉有了手腕上的束绑,自己的身体依附着阳奕变得甚是平稳。 另一边的萧杳动起手来倒不像长相那般柔柔弱弱,还真有几分他叔叔萧远山的雄风霸气。他搭借阳煦的仙剑,挥动长戟横扫四方,如同一只蛟龙将邪物凌迟碾灭,接着露出少年单纯的笑脸探头道:“我没骗你吧,有我在,你只需御剑便好,邪物绝不会靠近我们一米之内。” 阳煦淡淡一笑,操控仙剑转向,温声道:“多谢萧公子相助。” “有什么可谢他的!”阳离在旁边扯着嗓子道,“要不是他碍事,你解决邪物的速度更快,我看他就是少爷脾气,把你当萧家的马夫使唤,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没有。”萧杳随手一挥长戟,不管力道驶向何处,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眨巴着眼睛对阳煦撇嘴道,“我也不会御剑。” 阳离只顾着对付眼前的仕女纸片人,不曾察觉哪里袭来一道未知的劲风,差点跌下剑去。 这次的纸片人比上午在醉梦阁遇到的要难缠许多,就算被法门真火烧成灰烬,不稍片刻冒出的黑烟又会卷起纸屑灰烬硬拼凑出焦黑残缺的纸片人形状。不过怪的是,晁七官和阳奕发现在仕女纸片人上没有夺魄咒印的图阵。 正当他们二人暗暗斟酌着幕后主使这次发动纸片人袭击目的时,一个仕女纸片人绕过赤血妖魂,避开其他人注意飞移到晁七官的背后,随风哗哗作响的纸臂,乍然寒风在臂前快速汇集成一个漩涡,随着强压猛地冲出一把黑色雾刀,刺向后面心口处。 “让开!” 阳奕刚巧回头,瞳孔慌了一瞬,攥着衣带转身与晁七官调换位置,扬剑击散雾刀。与此同时,散开的雾刀黑气不小心穿过两人相连的手腕之间,衣带噌然断离。 晁七官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此次操控纸片人的咒术安放在何处,只有找到咒印才能结束这场无休止。而刚刚,那把黑色雾刀的出现终于让他找到了,“阳奕,纸片人的手指分割描线就是咒……” 话还没说完,晁七官脚下一滑坠向地面,他眼中一怔,衣带何时断的? 阳奕同样找到了咒印所在,终止掌心化了一半的阵法,调转仙剑急速飞到晁七官降落的下方,在落地之前接住,但冲力太大,位置选得亦不大准确,阳奕被晁七官全身扑倒在仙剑上,很轻地闷哼一声。 “家主,这些纸片人突然邪气大增!”阳煦在上面大声喊道。 这些纸片人的邪气忽高忽低,在晁七官失足发愣的霎那,鬼面铃铛和赤血妖魂的邪气减弱,而也在这瞬间,纸片人的邪气似是挑准时机,又似是没了压制,齐齐爆出黑色雾刀。 仙剑开始稳速降落,阳奕没空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晁七官,任由这种平躺的姿势定下心神,继续掌心未完成的阵法。 在空中飘舞着的仕女纸片人,面容描画得惟妙惟肖,脸部的不变表情虽各具喜乐悲欢,但令人生出满身的鸡皮疙瘩,见晁七官落地,没有紧跟不舍。它们无视留下来的阳煦、萧杳等人的剑气和攻击,视死如归般冲向环绕在熙园楼外的鬼面铃铛。 晁七官躺在阳奕怀里,扭头向上看到这一景象,顿时暗生疑惑。鬼面铃铛既能召来千万妖魂,也能辟邪驱魔,一切非它召唤来的邪物,靠近必然被当成祭品吞噬,所以他选择用鬼面铃铛围在熙园外面以作保护之策。只不过,通常邪物能感应到鬼面铃铛的威力,是不敢轻易靠近,这些纸片人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空中的仕女纸片人停在鬼面铃铛前,抬起平薄的纸臂,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原本属于手指的咒印蠢蠢欲动,似乎是想脱离。 这一刻,阳奕布施的阵法倏地上下夹击,卡在仕女纸片人手臂的水平线,凸出锋利的半弯刺刀,往外一挑勾出咒印邪文,困在阵法中的死局内,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音后,黑夜犹如白昼,停留了短短时间,回归于沉寂的深海星空。 “晁先生,请从我身上起来。” 仙剑落地,晁七官还趴在阳奕身上,听到声音猛一扭脸,不巧鼻子撞到了一起。 晁七官摸摸鼻子,瞥见阳离难看的神色,笑着打趣道:“老子差点就亲上你了。”语毕,他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把鬼面铃铛撤回。 “家主,您受伤了?”阳煦、阳离扶阳奕起身,察觉他脸色异常难看,且活动了下手臂,便问道。 “没有,只是有点酸。”阳奕目光复杂地瞧了眼晁七官,转身进屋。 熙园里面的客人们头一回见玄门除妖,亦是见识了晁七官的本事,以前只当他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比传闻中还要恐怖,不由地回想起过去是否有做过出格的事或者说过太放肆的话,总觉得是有,心里瑟瑟发慌,生怕哪日晁七官翻旧账。 “今日熙园免单,劳烦各位看官请回,我们打烊了。”保叔收到晁七官的眼神示意,立即在大堂喊道。 “那……那我们先走了,晁七……晁园主告辞。” 受了这么大惊吓刺激,不到半柱香时间,楼上楼下的客人全都没了影,从后院拉完屎回来的李成君错过了外面的大戏,天真地以为真提前打烊,依依不舍地被豆福和保叔请了出去。 晁七官一筹莫展道:“你们看,这是血字还是血画?” 渗了血的窗户纸已被阳奕吩咐弟子取了下来,平铺在大堂的桌上。 “跟鸡爪挠的一样,谁看得出来?”萧杳啃着客人没动过的卤鸡爪,啃了一半递给阳煦尝,阳煦很有礼貌地摇摇头。 阳奕沉默不语,视线在几张纸上徘徊打量,思考良久后,“阳煦,拿纸笔过来。” 阳奕提笔一顿,凝视着几张纸,然后对照着一笔一划缓慢地在纸上写出个歪歪扭扭的东西,“这是一种古文字。” 众人围上去,似是小孩初学认字的迷茫。 “你怎么看出这几张纸的横竖弯钩,就是这个字分开的笔画?”晁七官凑近瞧了瞧,恍然佩服道,“这是什么字?” “我在烟寒淮读过记载古文字笔画拼成的书卷,但我不认识。”阳奕道,“顾先生在的话,我想兴许他认识。” “乐之?”晁七官点点头道,“明早让他过来吧,折腾一天大家都该累了。” 阳奕同意,“好。” “那我先回房了。”萧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鸡爪子骨头往桌上一丢,手上的油蹭在衣服上,带着萧二回房休息。 “这大少爷也太不讲究。”阳离嫌弃看着上楼的萧杳嘟囔道。 “保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这几日都自己注意些安全。”晁七官叮嘱后,伸着懒腰上楼回房,到门前时蓦地驻足,扬起嘴角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掐三个数后,阳奕从里面打开门,见到来人眉头稍蹙了一下,“晁先生还有事?” 晁七官声音失望道:“本来想问你住得舒不舒服,不过你这表情,好像看见我就不太舒服,那就不打扰了。” 阳奕动了动嘴,还没出声,隔壁砰地门开,接着门关。阳奕坐回床上,眉头蹙得更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