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封》 第1章 第1章 “啪” 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将一个半大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围在树后。 无名冷着一张小脸,拿开头上那片烂菜叶子,张了张嘴,“我······” “啪” 又是一片烂菜叶子应声而来,打消了无名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个臭瞎子,快和你那大魔头爹爹滚出我们凡城吧!” “就是就是······” “快滚吧,你爹会打人!总有一天还会打我们凡城的其他人的!” “对!对!” “你和你爹一样,奇奇怪怪的,还整天蒙着眼睛走在大街上,你是怪物吗?” “你这个怪物!快离开我们这!” “滚吧滚吧······” 被打的是城东开纺织铺的李家人,那人仗着家里有些银钱,干着官商勾结的事,称霸城中几条街的来往生意,强占地盘,哄抬物价,欺老辱妇,凭什么打不得。 何况也不是非要睁着眼走在路上,那些常在盘元街街心处因年久失修而路面颠簸的元通井前,摔个狗吃屎的,还不如他蒙着眼方圆十里的四处跑要来的灵便。 且,那人不是他爹,他没有爹,那人也并不会闲来无事把凡城的人挨个揍一遍。 但这些他并不想同一群说不通理的小屁孩解释。 于是他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的转身想要离开。 小孩儿们见他没有动作,看起来像是十分软弱的样子,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将手上仅剩的几片烂菜叶子和随手拣起来的杂草枝枯树根一并朝他扔了过去。 一大堆东西,有些脏还有些疼,无名不耐烦分辨,快步离开。 确定已将身后湖边那颗大槐树和树下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无名遮住的半张脸下,终于露出了少有的轻松。 “挨打了?”无封跳下瓦房顶,将手中一块坠着碧色流苏的玉佩随手塞回腰身上,看着面前狼狈的仿佛刚逃难归家的少年,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嘲笑,剩下四分的好奇问道。 “我……并未。” 无名硬着头皮与无封对峙着,在以往的经验下,无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心虚,越虚越是没有说服力。 “还敢不承认?”无封眯着眼睛把无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 “唉······”无封苦口婆心,“我以往是如何同你说的,你竟是都给我忘的一干二净了。打架无理可言,即便对面一群是小毛孩,也不用讲什么君子的道义,不听话,就打到他们哭着找爹妈去便是。” “啧啧啧,你瞧瞧······”教训完,无封又有些幸灾乐祸,随手拂开落在无名发顶上的一小片菜叶,“会有哪家的多事妇人舍得拿这么齐整的菜叶去扔人。”一猜便猜到了这倒霉孩子遇到的是谁些什么人。 “我未与他们动手,也并非是顾忌什么君子道义,我其实······”沉寂了片刻后,无名心想,算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要解释的,无名有些低落的侧身,走过无封时,还不忘收到对方善意的提醒,“当心,房门这两日不大牢固,推的时候轻些,可没有多的银子找人修了。” 等拐过了一处长廊,又听见说,“地上杂物多。” “知道了!”见他还有话要说,无名喊了一声打断了无封后面要交代的话。 好心提醒,却碰了一鼻子灰,无封摸着鼻子,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从是不是近来缺少了对正在成长的少年人的关爱,再到这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妄想自立门户。前者自认没有,后者无封估摸了下无名这虽志坚也改变不了的身残的客观情况也给否定了,期间也略略想到了可能是自己有些啰嗦,但很快还是决定在这小孩身上找原因。 毕竟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且暂时搁下无名是打架了还是挨打了不提,目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想到这,无封很是头疼的甩着手去了厨房。 无名洗好脸又换了身衣服,冷静下来后不禁反思之前对无封是不是太没分寸了,想到这,他从房间出来,在屋子里四处转着,还好房子不大,不那么难的就顺着声响在西后院的一间石砌的隔间里找见了他。 “你是在做饭吗?”无名艰难的背靠墙壁,在一阵胜过一阵的浓烟中问道。 无封百忙之中抽空对之嗤之以鼻,“简直显而易见,我不做饭,难不成咱们两个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的来凡城,只是来找个死法,饿死的?” 哐当一声巨响中,无名还听见无封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囔声,“这破刀,萝卜都砍不断,简直象极了今早不懂得尊老的某人,也是中看不中用。” 无名仿佛听见了额角的青筋随时要蹦出来的动静,无名伸出一根手指‘啪’的一下面无表情的摁住,也不知道是生气自己被说不尊老,还是该气等会儿中午竟然是吃萝卜。 “是不是刀拿反了?”无名扶额随口问了一句。 无封嗤之以鼻,“帮不上忙就一边儿待着去,少在这添……咦?”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无封喋喋不休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他不敢相信的举着刀,翻来覆去的看上了半晌,愣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拿反了! 无名心想,结果很显然,错不在他不爱吃的萝卜身上,也不在能砍大骨头的刀上。 令人窒息。 此刻他只想尽早离开厨房这个是非之地,“欸,看路!”无封眼尖的发现无名身后有一根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扔的大白萝卜,猛地又想起无名如今看不得路,只能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徒劳的伸手。 至少救人的心意要有。 “吃吧!尝尝味道如何?”当啷一声,一碗白米饭应声被甩到面前的矮木桌上,相较于之前在临安城中家里吃饭的漆画红木长桌,面前这堪堪容下他二人的小方木桌,着实显得寒碜了些。 无名端起饭碗,谨慎的夹了一筷子米饭放进了嘴里。 无封又在旁边盛来了第二碗米饭,正要曲腿坐下,突然一顿,眼神稍有些不自在的瞥了眼无名栽在了一根萝卜上的右手臂,观察片刻,想着应该是不严重,便放下心,又想到了无名自小便如此,很少有会让他过多操心的事情。 思及此,无封赞许般的自顾自点了点头。 回过神见他嘴里嚼着东西,不禁又问,“如何?” 无名不动声色,答道:“甚好。” “噢?”无封略有些惊讶,但还是向着那叠有些焦黑的萝卜块伸出了筷子。 嗯,无封至少这一刻还在想着,许是这萝卜块也像无名这孩子一般,中看且中用。 “我眼睛到底何时能好?”楚河街边一家名叫碧园春的店前,因着来得早,尚还有几个能瞧得清外头景象的好座位可坐。而此时无名临着窗,听着外头各色的叫卖声,觉得既新鲜又有趣,来凡城这许久的日子,却未有一次看过这城中景象如何,当下便不由得心生向往,因而这些日子里次次都要缠着无封问好些次眼睛何时好。 “嗯,不可说不可说。有缘自会柳暗花明,无缘则······则多吃些有营养的瓜果蔬食,譬如我亲手做的萝卜,也许能好得快些也说不定呢。”无封坐在对面跷着脚尖,晃晃悠悠的答道。 自从发觉了在做饭上发掘不了天赋后,无封十分从善如流的决定了后面几天的伙食问题交由饭馆解决。 但令人困扰的问题又来了,家里头连修葺房门的银子都没了,这吃饭虽说比房门要紧些吧,可也顶不住这么种花银子的吃法。 于是在每天等着小二上菜的间隙中,无封都在忧愁银子的事情。 瞧着外头又一闪而过的黑影,且今日人也不多可等菜的时间依旧长了些时,无封叹出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无名从窗外一声声‘糖人儿’‘糖人儿’的吆喝声中拉回思绪,有些狐疑。 看他蒙住眼睛的脸上,眉头微皱,唇角紧抿的模样,猜到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珠一转,无封顺口胡扯说,“万一这眼睛好不了了,你也别太担心,当然也不用怕我会忧思成疾,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实在是行不通,我还听闻隔壁县城有家很好的专门培养盲人的一家医馆,且专门喜欢从各地招揽半大的孩童,说是盲大夫便是要从小□□。” “虽说你现在才过去学这种东西年纪是大了些,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相信你是一定可以的,且你······”无封听着楼梯拐角有来人的动静,望了过去,见是小二端着他们点的那道鱼香肉丝往他们在的方向走了过来,终于无心再胡扯八道,草草的单方面结束了话题,“且你日子先过着吧。” 无名脸色铁青,藏在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把菜糊他一脸。 吃了半柱香后,无封终于心满意足,两人一大一小从碧园春出来,准备打道回府。往常无封在踏出这个饭馆的那一刻起就该开始忧心下一顿吃饭的银钱从何找来,但今天的饭菜格外的美味,再加上吃饭时的心情又十分的愉悦,直到都要进家门了,他还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这一高兴,便多嘴对着身旁表情依然有些沉重的小孩说了一句,“担心什么,你只是与常人家的孩子略有不同,不该看不见的眼,便是你想瞎都难。” 小孩于是转瞬便轻快了起来,扬起眉头又问,“何处不同?” 无封脚步一顿,马上又满脸嫌弃,“啰里啰唆。” 见他似是不肯多说,无名不依不饶,“再说说,到底有何······啊!” 无名在天旋地转中惨叫一声。 若是眼睛这时能看得见东西,他此刻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隔着一层纱布,无名侧头“瞪”着面前的菜刀,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想到这动静有些熟悉,和无封在家里用厨房菜刀砍萝卜的那时的动静有些相似。 “是不是你拿反的那把刀?”到底年纪小,缓过来之后还是没忍住,飞快的脱口而出。 无封正提溜着他飞身上了前庭的一颗大果树,闻言气急败坏的道:“闭嘴!不然可丢你下去了。” 说完把他往树上一扔,“好好呆着。” 后面再发生了什么,因为看不见,无名暂时无从得知,只得收好伸出在树枝外的两条腿,老老实实的等着无封来接他下去。 虽说看不得什么,但听气力上的动静似乎不是很大,倒是骂骂咧咧的声音时不时从树下传来,一个说“师门不幸”,一个说“为老不尊”。 大概两人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词了,反反复复就只剩这两句。 无名有些无奈,内心深深的觉得,除了没有四处乱飞的菜叶子较之干净了些,便是和上回在巷外湖边那颗大槐树后的遭遇相同,一样的又吵闹,又幼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臭小子!这么多年不来看师父。”居文眠原地狠狠一跺脚,啐道。 无封躲过师父扔来的一大块萝卜,不服道,“你个臭老头,你徒弟流离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你看你,也不见你早点来救你徒弟于水火!” 六年未见,当年走时他还是个孩子,虽行事乖张,却也极少有这么顶撞他的时候,尤其是像刚才那样丝毫不讲理的样子,这新奇的认知一时惊得他没把手上的锅铲立刻丢出去,但反应过来后,还是觉得竟是岂有此理! “诶呀?好啊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这不孝弟子!” 一时之间,锅碗瓢盆胡乱的在这小小的战场上空四处飞溅。 场面有些焦灼。 无名站在一旁,略有些皱着眉,在摸清时局后,谨慎地开口问道,“二位,是否要……”后面的话在无封的惨叫声中闭了嘴。 “最令为师难过的是,你竟然在外偷偷成亲生子也未曾托人来告诉师父一声!” 当真是师门不幸啊! 又见手旁无多余的事物可扔,居文眠一把摘下脚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打着补丁的灰色布鞋,不带喘息的瞅准后丢了出去。 只见威风不减当年,一击即中! 见这老头一副受到了极大打击竟是连宝贝鞋子都不要了的模样,无封捂着肿了的半边脸,摆着手宣布停战。 “行了啊,我哪里来的媳妇去生一个这么大了的儿子?”无封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随口便否认了。 却不想闻他此言,居文眠竟两眼一黑,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灰白的胡子挂在脸上颤颤巍巍的抖了又抖,“你,你这孽徒,你竟然都未行夫妻之仪,便胁迫着其与之交欢生子,你……“ 无封简直要被气的跳脚,话听到一半,也不等他说完,伸手甚至有些粗暴的拽过一旁一脸呆滞的无名,崩溃道:“什么!什么!你这老头子在疯言疯语些什么!我几时说过这小子是我儿子了?” 无封抓着头发狂躁道:“我徒弟,这是我徒弟!老头,他该叫你声祖师爷,这么些年不见,你都经历的是什么人间惨案,一见面就在这瞎认亲?是嫌我在仲贤道的名声还不够差是吗?” “噢……”居文眠老脸一红,拉过无名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立马变了个脸慈爱的叹道:“噢,竟是如此,徒孙儿快快来,快些让祖师爷仔细瞧一瞧。” 知晓这孩子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又瞧见其气质清冷,虽以纱遮眼,也难掩其下可令人为之一振的光彩,在知晓了他祖师爷的身份时,在他面前也神态自如,丝毫不显慌乱。 竟是越看越欣喜,心中也是隐隐升荡起了当年教养无封时才有的那种澎湃的心情。 奇,当真是奇! 但只有无名自己才知道自己内心有多么的讶异,他惊道:“我们何时拜的师?” 要知道当年可是有多少人想要拜他为师的,都被他一句,“碍着我拯救苍生给打发了,后来懂事之后,每每想起,虽知道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却也知道无封他内心深处许是并不想被束缚的,便也从未提起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拜他为师这种话。 不想无封大手一扬,随口回了句,“在梦里,你忘了吗傻小子?” 说完马上又扭头略显凶狠的瞪着无名,一副臭小子你敢不配和我的样子。 “嗨呀,不重要不重要,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纠结于这等小事,徒孙儿不怕,有了师爷,看谁以后还敢欺负你,师爷一脚一个统统给你清理个干净。”居文眠瞥了一眼无封,不着痕迹的威胁了一顿亲徒弟之后,回头又满脸慈爱的抚着无名的头顶安慰道。 见他这师父满心满眼都是这相见恨晚的徒孙,一副恨不得摘星星捧月亮的来哄他高兴的丑恶嘴脸,无封嗤之以鼻,“行啊老头,这小子天天被城里的小孩欺负呢,你赶紧替他报仇去吧,我倒要看看有几只鞋够你扔的。” “阿去去去,少搁这碍眼,快做饭去,没看我徒孙饿的这满身皮包骨吗?一看就知道你平时没少苛待他。”居文眠不与他扯,甩着袖子就将他给赶走了。 “死老头,锅都让你砸坏了,我上哪去给你的乖徒孙做饭,再说了,我做了你且问问他愿意吃吗?” 无封不管那么多,说完便轻轻一跃,上了一处屋顶,没骨头似的躺下后就生死也不再应一句。 除非老头肯答应带他这旧徒弟去碧园春吃鱼香肉丝! 看在新得了个乖徒孙的份上,这顿饭居文眠还是带他们去吃了。 虽然立马,他就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个陷阱,但还是梗着脖子去了。 结果果不其然! 一顿饭花了他十两银子,整整十两!这要在道上,吃上十天半个月根本不是问题!居文眠心在滴血似地疼。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也不能一见面就在徒弟徒孙面前留下一个连饭都吝啬于请的不好的印象。 “徒儿你看,这饭也吃了,旧也叙了,还顺带认了个亲,这我们不如就早点启程,回……回仲贤道吧?”居文眠咬咬牙,最终还是将话明白的讲了出来。 若不是确定无封没有耳疾,只看他脚步声风一刻不停的枕着后脑勺走着路,连姿势都不曾变过一下的样子,居文眠倒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无封率先开口,语气轻松,“回去干什么,在这呆着不也挺舒服的吗?” 说完还扭头伸手拍了拍走在一旁最末的无名的头顶,“小子,你说是不是?” 无名躲开他揉来揉去的手,一脸无奈的道,“嗯。” 闻言,无封颇有些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吧老头,我都说了,这儿……” “这儿穷山恶水,刁民遍地,离仲贤道不过百里,你待在这是作何打算我不欲点破,但我都能顺着你的消息一路找来,你以为仲贤道的其余人便不知道你要回来了吗?”居文眠不知可否,抬手直接阻止了后面他还要说的话。 又继续道,“你不能一直躲下去,无封,该面对的,该说清的,迟早是要了结的,没有谁会等你做好了准备才来告诉你,你无封该回去了清恩怨了。” “这大半日的相处下来,我已大概知晓,你是要何时回去,至少三五天,多则三五月,哪天头脑一热便不再回了正道,也是极有可能,这些我……为师都知道,所以为师来找你了,你便只管跟我回去,其余人的眼光,都有为师与你一起受着,你莫要怕。” 居文眠一刻不停的将话说完,也许是说的太过直白,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寂,居文眠转过头,老脸一抹红,竟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只等着无封接下来的回答。 而无封在一旁,听着自幼便一直跟随着的师长如此掏心掏肺的一番话,他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因为有很长一段时日,其实也不是很长,只六年而已,因为已经过去了,便也不觉得六年有多长。 这不算长的时日里,无人同他说过,你莫要害怕,只管走自己的正道便行。 已经习惯了自力更生,乍一下发现竟还有人如此关心他回不回正道的事实,这让无封有些不知所措。 他虽然内心一片赫然,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只是说话间语速稍有些快,动作稍有些多。 无封不自在的挠着头语速飞快的道,“你这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整天关心天下苍生走的什么道,还说又要与我一道受着那些碎语闲言的,你虽是不怕受何牵连,我却是万万不能的,毕竟……毕竟我是……” 我是六年不归,对师父不闻不问的早该逐出师门的弟子。 最后还得自己的师父退一万步,来求他回去。 居文眠摆摆手,不想将氛围弄得太过悲壮,便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说,“且不论我二人的师徒情谊,你无名这孩子,你难道要让他这一辈子带着过人的能力,却活于常人之中吗?上次看他眼睛,我已知他的目篆,可能会有些缺漏,而……而回去可能尚有一线医治的希望,但总好过就这样任他成长。” 一说到无名,无封便立刻被转移了注意。 毕竟说起无名,无封便不免有些骄傲,这孩子确实是他在外这么许多年,做过的唯一一件令他得意的事了。 “你也不必为了让我回去,便什么话都说,他缺失的那一部分目篆我心中明白已是无法补救。当然我是极有可能在此地待个三五月再回去,但也绝不会像你讲的那样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这话说出来并不心虚,若是没捡着无名前,他还极有可能这样躲在外头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从此与所谓的正道分道扬镳不再回头,但有了无名之后,且还知道他有那注定不能不走正道的能力之后,他便打消了这念头。 无名啊无名,无封在心里头感叹着,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做好人,可是有一次使在了他的身上。 老了可千万不能像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师父,可得好好孝敬着自己。 “不过……”无封停下来,端正的站在居文眠面前。 即便因纱布遮眼,无名也极少有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到无封此刻认真的模样的时候,加之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听了两句他二人对于自己眼睛的讨论,知道事情并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样简单,更是收敛声息,不发一言。 “不过,封相君还是要在此,感谢师父对徒弟的厚爱。”无封低着头,正正经经对着居文眠行了一个拜师礼。 “您只身离开仲贤道,此前我并未走漏何风声,你寻我时必是不易,这些年也定是寻过了很多地方,可能此前有我的不少踪迹,但最后都空手而归。” “有我的消息时,也定是不敢相信我会来一个离仲贤道这么近的小城定居,所以才会时隔大半个月才寻了过来。” “即便寻了过来,也跟了我二人又是大半月才露面,你怕我不认您,忘了您,这些……这些封相君都是知道的。” “可能我对您来说,真是寻遍了世间,才寻回的徒弟。” “师父啊,收了我这么个糟心的徒弟,您可真是太亏了。” “徒弟让您失望了,六年前就极少会听你的教诲,六年后也未曾使您脸面有光。” “回去后,不管多难,徒弟也会将正道走完,不会让您一个人在正道上孤苦伶仃。” “若是他日朝步青云,徒儿定会拉上师父,与我一起青史留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居文眠眼眶有些热,伸手握住无封一边的肩将他扶起,一边又说,“我知晓你有这份心意便知足了,你……你起吧。” 可无封偏有些执拗,低着头弓着腰,不肯起。 过了半晌,才起身,指尖飞快地坎过眼角。 但还是低着头,声音从底下传来,有些闷,“我七岁拜你为师时便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又说了一遍。” 居文眠点点头,十分认同,一时也有些感慨,便真心实意的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诺言也未有机会兑现。” 见无封身形一顿,似是才意识到了这话说的可能是显得凉薄了些,于是想了想又说,“也不知这以后还能否实现,其实……便是不能,为师也不会伤心的。” “欸,你何处去!”居文眠瞪着眼睛叫出声。 居文眠愣在原地,望了无封的背影好一阵,直到快要看不见了,才后知后觉的喊出声。 他也不明白这孩子是又怎么了,也是没有想到,他竟是年岁越长,性子越是古怪。想当年他还是个多么懂事听话、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想一转眼,却长成了这么个只晓得惹师父生气的玩意。 居文眠原地暗自伤感了一阵,又想起身边还有个性子清冷不似他师父的好苗子,便立刻回头教诲道:“你可要知,这古往今来都秉承着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江湖道义,师徒情义是万万不能忘的。且像刚才这种徒弟抛下师父不管不问的情形可是做不得的……” 无名站在他身旁,闻言深沉的点了点头,似是有所顿悟。 见状,居文眠眼眶又一热,深觉师门后继有人,发扬门义也指日可待。 念及此,居文眠不禁伸出手,想要好好再和这前途无量的少年传授些更为有用的道义。 未曾想到竟摸了个空。 待他诧异地回头,只见身旁早已没了人影。 “师爷教诲的甚是,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师父让他一个人走,我且先去寻他。” 话音未落,无名便不见了身影,他靠着脑子里的记忆,在街边巷子里灵巧的左拐右拐,直到一丝他那祖师爷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才停下。 这春末的风,为何吹着有些冷。 居文眠眼眶的红还未消退,只身立在巷口,不禁发出了这样一声叹息。 翌日清晨。 “糟老头子,你好了没有?这知道的我就不说什么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住了一个多月现在离不开的是你呢。都半个时辰了,我都等困了,你到底在收拾些什么东西?”无封百无聊赖的斜倚在院里仅有的一颗桃树树根下,捏着片叶子在手指间晃悠来晃悠去,时不时就对着里面房间在哐当收拾包袱的居文眠嚷嚷两声,但不知怎么的,又忽地想起这桃花为何还不开。 噢……对了,桃花何时开来着,三月?还是五月?无封瞪着眼前的叶子,苦思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那便不想了,于是得了空便回头继续对着房间的方向嚷嚷两声。 嚷完又不忘再威胁两句,“这小破地方还能有宝贝给你吗?到底还要多久。最多再半……不,一炷香的时间,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我可一向是说走就走,决不食言的人。” 无名假装没有听清他声音弱下去的最后一句,只默默点着东西,脑子里飞快的过着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等确定没有了,才蹲下身,坐在了无封身旁。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居文眠终于两手空空的从房间里步履稳健的走了出来。 嗯……嗯?两手空空? 宝贝呢? 无封蹭一下从树底下跳出来,“老头,你要带的东西呢?” 他不信邪的在居文眠身边走了三圈,愣是没找着一样比他脚上的破鞋还值钱的东西。 “宝贝呢?” 居文眠一把拍开无封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的手,“去去去,没大没小,宝贝哪能让你这么轻易就给找着。” 噢?那看来真是有宝贝了。 无封双眼一阵发亮,忙不迭给一旁的无名使眼色,突然想起他现在也看不得什么,便又有些无趣的扭开头。 居文眠一瞧他那眼珠滴溜溜转的模样,就知道他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于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可别乱来,哎呀,再说了,这师父的总归最后也是你的,对不对?你猴急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罗里吧嗦。”无封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伸出右手食指掏了掏耳朵。 “还不知道你那所谓的宝贝,能值得了几个铜板呢?” 无名暗自摇头,这听着就一脸贱兮兮不怕打的模样。 无封当然也知道自己嚣张过头了,于是说完就哈哈哈地跑开,还顺带躲过了居文眠气急败坏扔来的一只鞋。 打打闹闹了好一阵,师徒三人总算是踏上了前往仲贤道的征程。 “师爷,仲贤道是什么?”用白纱蒙住眼睛看起来身姿十分绰约的少年拉着一位胡子有些灰白但面色红润身形依旧挺拔的道人。 两人前面还有个背着手看起来十分慵懒却走的飞快地黑衣青年人,一边脚下一刻不停,一边声音从前面远远的传来,“我去前头找个能躺的地儿等你们,若是过来时见我睡了也不必叫我,只管走你们的便行。” 面前有个不起眼的小石块,居文眠不着痕迹也回手小心拉了一把无名,才慢悠悠的说,“仲贤道吗?嗯,也就那样吧,你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问过师爷一样的话。” “师父,仲贤道是什么?”封相君心想,听起来十分老派的样子,也不显大气。 那时的居文眠还年轻,有些固执,还有些严厉,很多话封相君并不会都说与他听,但待他还是较旁人要亲厚的多。 想了想,他答,“刚见时惊叹,熟悉后便有些无聊了,在里头也会总想着去哪能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 想到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妥,担心打消了这孩子对新去处的期待,又问,“你可知仲贤道为何叫仲贤道?” 无名抬起头,用蒙着纱布的脸冲着一旁的居文眠,从善如流的问,“为何?” 居文眠看着眼前的无名就好像看着当年依然年幼的封相君,只是脸上带着笑,半点不像当年对封相君那样严厉。 前后这二十年的时光好像重叠在了一起,过往意气的自己和此时淡然的自己都在轻声的说,“仲贤道,即居中位、做贤人、走正道。这仲贤道既是志气,也是江湖。你……” 话未说完,居文眠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回过神后过了会儿才继续道:“你去了便就会慢慢都知道这些的。” 居中位,做贤人,走正道。 无名在心里不禁跟着把居文眠说的话都念了一遍,好像那个蓬勃、正义,又带着些谦瑾的江湖已经在眼前徐徐升起了一样,一时无名的内心竟有些动容,还带了点不知所以的兴奋。 “嗯,师爷。”无名懂事的点头,低着头继续若有所思。 一路就这么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也走了挺长一段距离。 不久就在路边一个大石墩上看见了睡得正香的无封,想起前不久无封还刻意叮嘱他们不用叫醒他,只管走自己的。但话虽是这么说,却是次次居文眠都会像刚才那样,一把掀开无封用来遮挡太阳而掀起的衣袍,接着再在他耳边大喊一声,“开饭了!” 保证无封会立马跳起脚来追着他又打又骂。 他再哈哈大笑着拉着无名远远躲开,“徒孙啊,你可不知晓,你这师父在外六年变化十分的大,倒是在睡觉这件事上一吵就翻脸的脾气,到现在也没见他改。” 无名面无表情的被拉着跑得飞快,也不担心跌倒,脸上的白纱倔强的在风中颤颤悠悠偏是不掉徒留半张俊秀的脸引人遐想。 只见他一脸赞同的回道,“嗯。” 也不知走了多久,无名稔了稔手指,察觉到空气中都是湿湿的雾气,还有些淡淡的冷意,猜想现在已是深夜。 无封和居文眠两人都是神采奕奕,脸上丝毫不见困意。 其实对他二人离开仲贤道已好一段时间的人来说,反倒是离仲贤道越近,体内的力气滋生的越快,大脑也更是一片清明。 尤其是无封,离开这里已许多年,他现在只觉得四肢轻盈,瞳孔发热,仔细看得话还能在瞳仁中隐隐看到一团黑火在翻涌,体内也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他二人自是无事,只是两人依旧有些担心无名,想到他初来乍到,身体可能会有些吃不消。 越靠近仲贤道,二人为了照顾无名,步伐也越发的慢。 刚开始无名还会强撑着不肯倒下,但渐渐他越发感到胸闷气短,脑袋也昏昏沉沉,甚至有些无法集中精力听清无封跟他说了些什么,但隐约还是能感到无封二人将他扶上了一样事物,那东西有些窄,顾忌到他的安危,他二人只能以一前一后然后把他夹在中间为站位。 然后脚下那东西好像升腾了起来,无名在空中晃悠了两下后更是有点头昏脑胀了,但圃一站上来,脚下的东西还在丝丝的冒着寒气,一时刺激的他又不得不保持着清醒。 恍惚中只听不知谁喊的一句,“站稳了!” 脚下似在飞的事物下一秒便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无名在这一下更是直观的感受到了飞在空中的感觉,但下一刻便立马支撑不住身体的软了下去。 无封在他身后时时刻刻盯着他防止他从剑上一头栽下去,此刻见他没了意识,早早的便伸出手将他接住了。 “真是,瞎逞什么能呢……”无缝一边嫌弃的抱怨,一边手上动作一分不慢的将他往两人中间稍稍挪了挪,又担心风大吹坏了少年身体,便立刻冲着前头正飞的开心的居文眠喊,“慢些,风太大了!” 居文眠在前头嗯嗯的胡乱应着,却也是将速度骤然慢下来了一大截。 又过了许久,只见半空中三个身影乘着把剑,在一轮弯月中悠悠穿过。 “又太慢了老头!”黑衣青年皱着脸不满的嚷,像是说出了心中已憋了许久的话。 “不是你说的风大吗?”正前头一位胡子花白的道人不紧不慢答。 “那能这么慢吗?你不如放我下去自己走好吧?”黑衣青年继续嚷嚷着,表情有些不耐,但无奈手上还拽着一名少年,因此更显的不耐。 “嗨呀,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嘚吧嘚还意见颇大。”道人有些心痛的指责。 这时那月下的影子狠狠晃动了一阵,又听道人假装凶狠的声音传来,“封相君,你可得适可而止啊,对师父动脚像什么话……” “……那你还能不能好好御剑了?” “……能,瞧把你聒噪的哟……” “死老头!” 月下的影子又是狠狠一阵晃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无名感觉意识在起起伏伏,而自己身处一片巨大的岩浆中,连识海都在跟着一起翻涌。 他做了个不长的梦。 梦见了无封。 当时好像是立夏,因为晚上还有难听的蝉叫声,这声音充斥了他那一整段记忆。 没完没了,一刻不停,像是没有尽头。 路边步履匆匆的经过一个少年,走得很急,一身黑衣,像是刚离家还不会收拾自己的头发的少爷,一头黑发束的很是随意,到处都是没有扎紧的一缕缕细细的发丝,随着少年的动作,从耳后、额头的四周不断地冒出头来。 少年好像有些烦躁,不时的甩头,好象这样就能把不听话的头发甩掉。 而更让他烦躁的是,后面还跟着一个走了三条街都没有甩掉的小跟屁虫。 封相君耐着性子带他绕完了半座城,但就是不见这小跟屁虫有要放弃的意思,只能眼看着这小屁虫都要跟到他回他现在落脚的地方。 封相君有些生气,这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小屁孩!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终于在一个庙口,封相君没忍住还是逮住了他。 好歹是在这庙里已经呆上了七日,这里面各种弯弯绕绕的小道这小孩自是比不得他。 他有些得意,但顾忌对方年岁尚小,说话还是稍留客气,“你都跟了好几条街了,到底是要如何?” 尚不及他腰际的小孩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抓到了现行。 封相君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他回话。 封相君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蹭一下从头顶冒了出来。 “你……你到底是要如何?”封相君压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他冷漠的想,若是再问不出些什么,他就要将他丢出去了。 还是绝不带一点犹豫的那种。 小孩刚六岁出头,被这么一吓,也是不带一点犹豫的就哭了。 “嗷”一嗓子,差点没把封相君胆子给吓破。 “你哭什么?”封相君瞪大了眼睛,他活了十六年,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不讲理的孩子! “我不曾打骂你,也不曾与你有什么过节,你跟了我一路,直跟着回了我老巢,我现如今只是问你一句,你便……”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号声。 封相君当场便崩溃了,他捂着头难受的蹲坐于原地,回忆起他在仲贤道待的这么十几年,可有学过什么哄小孩的东西。 思来想去,竟是没有! 他打不得,骂不得,天黑了要想办法找这小孩的吃食,露重了还要照顾这小孩的身体。时不时还得在身旁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屁孩的抽噎声中伴着蝉鸣艰难的入睡。 就这么过了两日,封相君觉得头上冒出来的细碎发丝与日俱增。 这两日尤甚! 封相君不是没有想过查清这小孩的来历,再将他从哪来送回哪去,但无奈接连好几日过去了,丝毫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直到偶然一次出门采果子时,不经意听见两人在水果摊贩前的对话,说是东城季家走丢了一个儿子。 那季家儿子今年六岁,有些木讷,不爱说话,左耳后有一道胎记。 封相君那天果子也没采,愣是赖在那摊子前听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在外大半天,当然他打听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还听说,那家儿子,不受新母待见,十日里总有六日被走丢在城里。 那耳后也不是胎记,是后母燃香时‘不小心’洒上的香灰。 那痕迹极深,若不得特殊治疗,怕是得就这么跟他一辈子。 知晓了前因后果后,封相君当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世上怎会有心思如此歹毒的女人,他自小在仲贤道长大,从不曾见识过平常人家这种难以示人的阴暗面。 道中人人一心修道,虽也有不少能惊动一方的家族之战,但从来都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可哪会有如此令世人唾弃的场景发生! 封相君十分生气,回到小破庙,也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虽不善处理束发这类琐事,却也并不是不辨明理的人,季家小儿子是极少说话,可却不是那些人嘴里所说的木讷。 至少拿到他摘来的果子时,晓得留下当中最大的两个于他吃。 夜晚睡觉也从不胡乱伸手蹬腿,一看便知他是那种即便在家中也极为懂事克制的孩子。 要知道像他这么大时,封相君还在家族里封山称王,那一派‘天真’的混世小魔王的模样直讨得家中但凡是跑得过的他的,都躲着他走。 “唉……”今日已是不知道第几次望向那小孩了,每望一眼,都不由得让他想真心实意的叹出口气来。 封相君也不能保证他到底能不能明白他一会儿要说的,但还是颇为认真的同他商量,“我已知你是别家走丢的孩子,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去,我……我亦知你在家中过得不如意,但我孤身一人,我自己尚且才开始学着照顾自己,再加上一个你,于我来说实是有些勉强,不得已下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可知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说,不过一二。往后还须得凭实力,让他人欺负不了你自己才行。”说到此处,也不知封相君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兴致不高,连着眉眼都整个的耷拉着。 又问,“你可明白?” 封相君也不期望能听到什么正经的回应,于是说完便回头拿上了不久前才采来的新鲜果子,洗净后塞进小孩的衣襟,之后便打算将他带上,悄悄送回季家。 终于将身后跟了两三天的跟屁虫甩掉了,但这并没有让封相君高兴起来,反而是心情越发的低落,头上扑棱棱乱窜的发丝也丝毫不见少。 原本封相君打算送走小孩便收拾东西再往更北的地方走一些,这样离仲贤道远一些,因为原先他以为也许这样,想要回去的心情就会不那么迫切,想要见的人也不会像这样的难以等待。 结果却是第二天他在房中坐了一日,也没有动身向北的打算。 那一整天,封相君就在小破庙里,来来回回转了上百圈,所思甚多,终于决定动身前,还是去城东季家看最后一眼。 封相君想好了,就看一眼,看完就接着往北走,以后也再不回来。 却不想就这么一眼,就让封相君只身往北走的打算草草搁浅,他在向北的路上走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低着头冲回了季家,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生平第一次忘了师父的教诲,在仲贤道外的一个无名小城,他眼中翻涌着流动的黑色火焰,烧了半座季府,带走了先前在破庙跟了他两日的小屁孩。 给他取名无名,带他一路向北。 此事也让他恶名远播。 事后在走往北边的路途上他也总跟无名说,“你可真是害惨了我,现在谁家孩子一听我的名字就老鼠见了猫,吓的哭都不敢哭。” 这条路一走便是将近六年。 路上无封说他叫无封,虽然以前不这么叫。 又说这外边的世间他也是头一回走,若是走错了,也不要多加错怪。 期间无封给他讲了许多修道的门道,有些复杂,但好在无封总是只占嘴上的便宜,真在他有了攻克不了道法时的时候,却是从未懈怠过,也总是知无不言的同他说上许多。 后来天气寒冷下来,采不上果子,喝不着净泉,生活有些难过时,他也总在飘着大雪的夜里,用眼里流动的黑色火光,点亮一片黑暗,然后带着些得意的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这是我的目篆,他是能生火的,不管多难点的火,我都能给你烧起来。” “若是日后,你也潜心修习,说不定就能像我一样了,噢……不对,厉害定是不比我厉害的,要知道当年我在仲贤道那一群青年才俊里,能比得过我的,除了样样只比我略精那么一点点的俞家老二俞京红外,便没有人了!”说起旧时好友,便不由得念起往事,这时的无封会忽然有些沉默。 但不久又会恢复,然后继续说道,“但是可以让你有那么一丝丝接近我实力的机会。” 只是兴致不再似之前那样高。 连眼里的火都不再有先前明亮。 明明不愿提起,又像是忍不住不多说两句。 “那俞二红,算是我先前最好的朋友了,那时我事事都要与他争第一,又事事争不过他,他有时让着我,还一直以为我没发现,笨……” 真是太笨了。 梦不算长,内容有些杂乱。 无名也没有一直在梦中沉沦。 只是不知这么在混沌中回忆了多久,他终于在双眼一阵胜过一阵的刺痛里猛地脱离了梦境,接着便忽一下的睁开了眼。 无名睁着眼一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躺着也未开口说些什么,以至于一旁的居文眠没有立刻发现他已清醒了过来。 “呀!徒孙儿,你这是醒了?哎呀瞧我,都睁眼了还能继续昏着吗?”居文眠自顾自的说着话,说了老半天,终于一拍脑门想起还得去告诉无封一声。 正准备起身,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飞快的折回来扑在无名床前,一脸不胜惶恐道,“乖乖徒孙,你莫不是昏傻了吧?怎的醒来了大半会儿了,还没听你叫唤一声我?” 无名有些哭笑不得,笑容里既透着些无奈又带了些感动, “师爷,我还没傻。” 无名眨了眨眼,眼上没有纱布,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眼睛也好了许多,勉强能视物,只是对着强光依然有些不适,看来还须得再有几日,才能彻底摘下眼纱。 “噢!竟还记得我是你师爷,那便好,师爷这下便可以放心了。”居文眠拍着胸脯,叮嘱了一番后,便起身出门找无封去了。 无名任他动作,又是不说话。 他细细的回味起了这六年的生活。 那时的无封年岁尚小,初经人事,同他一样什么也不懂,刚开始也是想像在仲贤道一样,凡事讲道义,路上遇见不平也常出面相助,虽然他这一身异样的能力常使人望而生畏,也难得回报,甚至受过不少痛斥与诬陷,但他依然用一颗赤忱的少年心,带着年幼的他一路跌跌撞撞的在世间坚强的向前。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他虽不再遇事便叫嚣着公道与正义,但还是像无名熟悉的那个无封一样,偶尔遇到那么几个难以忍受的不平,便不言不语的摆平,也不叫人发现。 现在的无封,面上总是在笑,也不再出现那年冬夜里那样落寞和无助的神情。 无名不禁想, 他师父真是越来越叫人敬佩了。 他师父可真是世间第一好。 他可真是太幸运了,才会遇见这么好的师父和师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无封打着哈欠进门时,无名正好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感觉如何?可有好些?”无封熟门熟路的进来,在一个现今再要装下他整个人已经有些勉强的梨花木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嗯。” 无名一边答,一边好奇的在房间走了两圈,因为眼睛还未完全恢复,只能不甚清楚的将房内的摆设大致看了一遍,于是猜想这也许是当初在仲贤道时无封自己原先的家里头。 房间不小,物什也都十分的精致,不难看出,至少无封离开这里前的很长一段时日里,过的日子是十分舒坦的。 “既然已适应的差不多,那一会儿便带你出去走走吧?”无封随手拿起桌上一个之前居文眠放在这里的绿豆糕咬了一口,没多大会儿又觉得腻,心中无比认真的想着还是不如和唐记的好吃,只是无封不确定这么久了它还在不在开着,但他也让自己没犹豫太久,就将那吃食往桌上一丢,决定去外面瞧上一瞧。 无名正系着遮眼的白纱,闻言立刻点头答道,“好。” 二人说走便走,直到都走出家们好半天了,无封突然一拍脑门,摆出一副才想起也没同居文眠知会一声的模样,虚情假意道,“哎呀呀,我们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呢?真是的,明明你师爷之前还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要随意离府、尤其切忌擅自行动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无名扭过头,有些麻木的看着他演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时间无话可说。 “要不,徒儿你回去同你师爷说一声吧?”无封嘴上懊恼的不行,脚下却一刻不停的继续走得飞快,即便外出心切,却还是不忘和无名打着商量。 “我……” 也不等无名说完,他便一拍大腿,激动的抢话道:“你也不想回去对吧?我就知道,这搁谁身上也是不愿的,毕竟这世间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其实,他只是想说他还不熟悉这的路而已。 既是本没打算要告诉何人再走的,现在又做什么说一堆大道理。 这让无名一时有些无语。 说话间,又走了一段路,无封估摸着是要到地方了,于是有些喜形于色,伸出条胳膊搭着无名的肩啪啪边拍打了一阵,边说,“所以啊,待吃完好吃的回去,千万要想好该怎么同你师爷解释我们瞒着他偷溜出门的事情。” 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便是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也看在师父带你出门吃的这一顿好吃的份上,不将师父抖落出来,只说是你到了一个新地方,忍不住想出门瞧瞧就好。” 话音未落,二人正好拐过了最后一道弯,无封定睛仔细一瞧,可不得了,这和唐记竟是还开着!登时眉飞色舞的拉着无名三两步便跨了进去。 此时并不到人最多的时候,但里面已经排起了长长一条队伍,且这条长龙还有持续变长的势头, 见状,无封拽着无名一脚挤进了人堆里,堪堪成了不是最末的那一个。 “人很多吗?”无名在人缝中艰难的稳住身形,俊秀的脸在后面挤来挤去的动作下都也不断地变化着,以至于他甚至有些口齿不清。 无封伸手挤开一个一直举着胳膊挥来挥去还差点打到无名的人,往长龙的前方看了一眼,回道:“可多了!也不知道今天是撞的什么邪,竟来了这么多人,既然你们非要在今天跟小爷抢这顿饭,那我今儿个还就非得吃上不可了。” 刚说完还顺手扶了一把后头因个子小差些被推搡着摔倒的小女童,他皱着眉望了一眼后面不断涌动着的人群,眼里带着责备,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将小女孩从人群里拉出来,之后便往前面的无名怀里一塞。 怀里骤然多了个软绵绵的东西,无名一时愣在了原地,他面上带着惊奇不定,“这是什么东西?” 只听无封在他身后啧了一声,不耐道:“什么什么东西的,这是个不知从哪家跑出来的小姑娘,看着比你还要小些,也是个不省心的,我怎么总是和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小屁孩犯上事……总之你且抱住了,别一会儿让人给踩扁了。” 正好怀里的人在此刻适时的出声,“哥哥。” 声音细细软软的,像初夏的花一样摇曳多姿。 这一下惊得他差点没将人丢出去,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不适,他回头,“干什么丢我手上,我……我又没有过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 排了已有一阵,只见队伍未曾向前挪动分毫,无封此刻已是有了要放弃的念头,但又不想空手而归,于是因此而陷入了纠结,自然也没把无名小小的抗议放在心上,指着自己随口道,“难不成我有吗?也就你多事,这一声哥哥岂是能白叫的?再说了,你难道狠得下心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随手便丢去一群豺狼虎豹面前吗?” 也就是这又几句话的功夫,无封心中已有了决策,于是立刻放下了纠结,只留下一句,“哎呀,我不等了,你且在这先替为师等着吧,我去别处转转,一会就回来。” 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离开了和唐记后,无封一时也想不到该先去哪个地方,便去了当年修习的堂院,他那时便是在这个地方,结识了一群臭味相投的伙伴。 他还记得史宝珍因为背不出问道里的句子,被先生赶去院里自省,结果结课后出门一瞧,他竟是趴在草丛地上,用捡来的树叶搭了个鸟窝,地上还散落着一本封皮上写着‘人间百科’的书,书上还有两个着重标出的‘孤品’二字。 无封趴在桌子上,透过窗户缝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先生出来一看,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对着史宝珍无辜的双眼,憋了半晌,愣是只最后留了一句:“我让你出来是受罚来的,你……你倒好,整日不是整花弄草,就是搭棚做窝。来日,我看你如何名扬天下!” 说完已拂袖,头也不回便走了。 同窗的好友们围在他四周哈哈笑着,连平时玩的较好的朋友,似是都觉得丢脸,此刻也捂着脸不敢看他,其他人也都丝毫不觉得先生有说错什么。 史宝珍在人群中站了半晌,脸上也由最初无措羞涩,再到最后的无谓坚定,无封正正坐在窗边,这一切他在里面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他说,“名扬天下有什么用,能有花草棚窝使我快乐吗?” 而回应他的只有身边人更加放肆的笑声,甚至有人指着他说,“不可理喻……” 可无封倒是觉得,他能做自己,倒很是有个性。 对了,还有一个江士,无封想到他便觉得有些好笑。 当年在学院里,无封没少因仗着有点小聪明少欺负他。 因为这人,说好听点是实诚,说难听了,那就是个榆木脑袋。 不是大冬天骗他去结了冰的湖面上钓大鱼,就是深夜里哄他去后山荒地里挖宝贝。最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每次都上当,从来不花脑子的听他们这些人的话,有趣的紧。 想起这些旧事,无封一时开心的嘴都合不上。 噢,对了,此人还有个兄长,江霖。 他们家里人对他们两兄弟取名也是不甚走心,兄长唤江南岭,弟弟便叫了江北岭。 想起江南岭,无封便不免的有些想要皱眉,这人颇有些霸道,平时话也极少,他接触的次数倒不多,但每每想起他,心里的感觉都不是太美好。 不过也托了有这么个强悍的哥哥的福,江士在学院里,能少受不少他们的戏弄。 逛着逛着无封逛到了一间屋子前,那是他们修习那会的堂室,那时还小,也不觉得屋子有现如今看着给人一种似是缩水了不少的感觉。 他们修习的学院规矩有些不同,每一间用来教习的堂室,待堂室里的学子们结束了修习后,待过的堂室都会空下来,每月有专人打扫,里面若是有想留下不带走的东西,也可放心留下,反正也不会再有人进这修习。 因此他们学院里,像此类空着的旧堂室比比皆是,要进去也并不多难。 只见此刻的无封停下来想了想,便径直寻到了一扇窗子前,凝神比划了片刻,接着便向后退了一步,只听‘呼’一声,他已从这翻了进去。 窗子虽也不似那时让人看起来要大,但依然不妨碍他身手矫健的翻落过来。 翻进来后无封得意的咧着嘴跺了跺脚,将衣裳上的尘土抖落了下来,一时那些飞尘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竟是有些好看。 但他可没时间注意这些,只是满眼欢喜的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在堂室的右后角的地方,有两张长几,一张洁净如新,另一张却是几面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小沟壑,墨点也四处都散落着踪迹。 待望见了这一幕,无封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总是嫌自己的桌子趴起来十分硌脸,睡醒抬头脸上也总是左一道右一道的布满红印子,这时候常不免容易引来同僚的笑话。 于是他就总往身后那张平整干净的桌子上躺,或仰或趴,倒是十分的舒心。 便是现在想想,无封隔着六年的岁月都能闻见那时候自己身上浓浓的一种名叫讨人嫌的味道,也是不晓得当年的俞京红是如何忍受得了他的。 无封边看边逛,时不时看着屋内的某一样有意思的东西,便停下来盯着发上一阵的呆。 直待到日落西山,无缝才猛地想起还有被他丢在和唐记的无名,他这才有些不舍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打算往回赶。 临走前还不忘想着,果然还是在这里的趣事最多,遇见的也不净是都是些歪瓜裂枣,还是有那么一两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事物的。 无封站在窗脚下,打算继续翻回去,抬手撑住窗匛时,忽然脚边有东西闪了闪,他低头略略扫了一眼,只见一颗满是灰尘的珠子在他脚尖不经意碰到的动作下,向外滚了滚,外壳上的灰尘也随之落下来了些,里面有白色的雾气一样细碎的光若隐若现的透了出来。 无封停下动作,抱着自己这一趟可能是见着了宝贝的心态,低头一把将那小指般大的珠子捡起,灰尘也不等擦净,便不甚讲究的一把塞进了怀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