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以为他弯了》 第1章 沏茶 永昭十二年正月初五,冬。 昌宁街胡巷东口,一座高耸的院墙外隐约能瞧见斜飞而出的檐角,叠复环绕,古韵悠然。门柱陈旧,阶前积灰,紧闭的大门上贴着严整的封条,给风一吹,扬起一角,透着无言的沉重和萧索。 这是被查封还不到两年的陈家大宅。 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跪倒在这家宅院阶前,从兜里找出掏出一个冻硬的腊鸡腿,扯出一张皱巴巴的油纸。他将油纸平铺在地上,双手捧着鸡腿恭恭敬敬地放在油纸上,随后取出小半截红烛点燃了放在最前。 眼下是年关,京城街头人影寂寥,没有人从这家门前走过,四下静静的,唯有寒风过耳的轻微动响。 乞丐对着蜡烛,磕了三个响头。 “你祭陈家做什么,陈家已经完了。”背后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乞丐飞快扭头看了一眼,他眼睛有些昏花,只隐约看到是个穿蓝布衫的小少年“关你什么事” “陈家通敌被抄,大过年的你在这儿祭拜,不怕被官兵捉走吗” 乞丐咳嗽了一声转回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怕他们再说你这黄口小儿又懂什么,陈家大老爷是好人,陈家小姐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他们一定是被冤枉的。” 那人一顿:“你又没有见过陈家小姐,怎知她貌美” “谁说我没见过我见过的” 几年前的冬天,他险些冻死在这石狮底下,是陈家小姐把自己取暖的毯子、手炉都给了他,还让人送了糕饼给他。 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昏花,他看到陈家小姐戴着帷帽站在那儿,粉白的裙摆,轻纱随风拂动,真真正正是仙女儿才有的模样。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走上前,放了三个馒头上去。 乞丐本要破口大骂,忽而有一缕幽香窜入了他的鼻息。丝丝缠缠,如云如烟,令他浑身一凝。 这若有若无的香气,和他当年拥在怀里的那块绒毯子是一样的味道。 他猛得扭头,费力地睁眼去瞧,却只见到一抹淡蓝色的影子飞快飘远,那影子如水中的墨点,由浓转淡,刹那间消失无踪。 陈璧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将近傍晚。穿过前院,一路走到书房旁边的霜秋院,刚要进院子,就有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小跑过来,一叠声地喊她名字“陈、陈璧陈璧” 此人正是大将军身边的长随小厮吉祥。 “这是怎么了”陈璧看他走路时拖着左腿,不由蹙起了眉。 “哎呦,把我给晦气的,都是那个素心,”吉祥气不打一处来,“瓜脑袋,跑到书房来抛媚眼,给将军一脚踹了出去,我守在门外给那娘们儿砸个正着,她没事,我倒把腿给跌了” 这素心与府里寻常的丫鬟不同,是皇上赐给周将军的美人,一心想要得将军青眼,成日到晚地找机会往将军跟前凑。陈璧见过一回,的确是个杏眼桃腮、细腰丰胸的美人,就是眼神看着不太对劲,不经意的一眼都含情脉脉的,能把人的骨头看酥了。 将军虽然脾气不好,可也不会随随便便踹人,想来定是这素心艺高人胆大,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陈璧忍笑“那可真是晦气。” “臭小子,你还幸灾乐祸,将军气得把茶壶给砸了,现在又叫唤着要喝茶,你看看我这怎么给他弄要真是兄弟,就替哥顶一回,也不枉哥哥白疼你一场。” 陈璧一想到大将军眼下在发怒,就有些怵“我去叫知春姐姐。” “哎,她人在后院,那怎么来得及” 两人正纠缠着,书房院里头传出一声怒吼“人呢” 吉祥吓得险些跪下来“好陈璧,大慈大悲的好陈璧,求求你发发善心,救你哥哥这一回吧” 陈璧咬牙“那你往后夜里睡觉不准打呼噜” 吉祥指天发誓“以后你不睡,我就不睡” 陈璧甩了手,小步跑往书房。 他们口中的这位将军,正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定远大将军周锦堂。 世传,这周锦堂是天煞孤星,先是克死双亲,后来逼得那位以贤良闻名于世的原配妻子林氏与其和离,最后还闹得众叛亲离。 是不是天煞孤星暂且不提,总之,这位周大将军的脾气的确不太好。 吉祥平素在将军跟前伺候,时不时就要挨个几脚。这将军府里,要数小厮换得最勤,只因时时刻刻都在老虎跟前,不仅要有十二万分的机灵,更要有一副铁打的身子,不经踹可断然不行。 现下,陈璧这脚,一踩进院门就有些哆嗦。 那素心还倒在院里,捂着胸口泣不成声,凄惨至极,不偏不倚就横在台阶前。 陈璧念叨了两声“罪过”,从她身上一脚跨了过去。 她绕到次间先去取了新的茶壶,随后提着茶壶进到书房。案前没人,陈璧抬眼一望,就看到里间的矮榻上坐着个人。此人生得宽肩阔背,肌肉奔张,精壮异常,一条腿斜屈着,另一条腿直咧咧地伸着,银纹黑靴正对着陈璧。 他身上深青色的官服微敞,露出小半截雪白的中衣,在那官服正中,麒麟补子图纹给灯火照着,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威严慑人。 麒麟补子,是一品武职官员的官服图制,当今大齐,仅有两位武官能着此服。一位是负责皇宫和京中安全的掌卫事大臣郭延,另一位就是平叛西北有功被皇帝亲封为定远大将军的周锦堂。 陈璧屏息,提步往内,弓着腰垂头道“将军,吉祥腿伤着了,奴才替他,您有什么吩咐” 周锦堂朝她看了一眼,只望见一颗黑漆漆的脑袋,便移开了目光,道“沏茶。” 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 陈璧心叹道一日到晚放那大嗓门出来吓人,可不得干死 她弓着腰往外间去,将茶壶搁桌上,捉了一小把茶叶,放进壶里,随后将小炉子上的热水倒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水的声音,和外头素心的哀哀低泣。 陈璧心里直打鼓,暗道外头这位怎如此不识时务。将军都一脚把她给踹出了门,她还指望将军听到哀叫能怜惜她不成 她悄悄回头觑了一眼,那只硕大的靴子还纹丝不动地伸在那儿。 陈璧吸了口气,回过头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茶杯递到周锦堂跟前“将军,请您喝茶。” 周锦堂眼睛一抬,略微顿住。 眼前的茶杯是通体淡青色,色泽温润透亮,那握着茶杯的手却更加雪白剔透,指头尖尖,竟泛着一丝粉。 他眉头一拧“叫什么” “陈璧。” “哪儿当差” “回将军的话,奴才是前院洒扫的。” 周锦堂淡淡一笑,眼里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就你这样的细胳膊细腿,能提得动装满水的水桶” 陈璧一抿嘴,只垂着头“还成。” “抬头。” 陈璧心里咯噔一下,依言缓缓抬头,随即,握着茶杯的手就抖了抖。 眼前人目若寒星,鼻梁高挺,生了一副俊朗的样貌,目光却异常冷厉。给他一眼扫过,就像是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眼前浮现出一幕,正是此生头一回见到周锦堂时的情形。 他身着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长刀一横,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匪徒的脑袋凌空砍断,引得鲜血飞溅,头颅滚地。 当时,有一颗头颅,不偏不倚就滚落到了她的跟前。 那两只眼睛暴睁着,死死瞪着她,面上青筋毕露,嘴里汩汩冒着血,一脸的死不瞑目,其情其状,如牛头马面。 陈璧险些给吓得昏死过去,连惊叫都无法从口中吐出。 彼时她瘫软在野草剁中,眼睁睁看着周锦堂勒马上前,牙齿不停地打颤“好、好汉饶命” 周锦堂闻言一怔,随即大笑,那笑声震天响,惊得林中飞鸟四散,一瞬之间好像地动山摇。她惊得缩成一团、不敢再动分毫。 他笑罢俯身,朝她伸出了手,沉声道“小东西,上来。” 陈璧没动,他便缓缓道“再不上来,老子就连你一块砍了。” 她当即吓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快将手放入他掌中。 周锦堂沉沉一笑,将人提溜上马,驾马而去。 陈璧记得,他的眼睛黑沉冷邃,不笑时令人望而生寒,一如眼下。 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她就会想到那颗狰狞的头颅。 周锦堂打量了一眼陈璧,目光一沉。他平素最看不顺眼的,一是成日半死不活的读书人,二就是这样不男不女的兔儿爷。 见对面之人目光发沉,陈璧不禁心头大跳。 她的手猛地一个哆嗦,茶杯跟着一晃,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向前洒了出去 眼看滚烫的茶水将要浇落,陈璧两眼一直,心中电光火石般地掠过四个字。 小命休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葡萄 周锦堂身形未动,只伸手一把抓起身下的薄被冲陈璧掷了过去。 陈璧给那被子迎头罩住,登时眼前一黑。 原本要泼出去的茶水给被子一挡,一滴都没洒落到周锦堂身上,反倒有好些溅在她自己胳膊上。 她给烫得回了神,吓得就这样一摸黑地扑通跪地“将军饶命奴才不是成心” 周锦堂拧眉,一脚踢开她头顶的被子“起来,再去沏。” 陈璧应声,赶忙转身去重沏,随后又将茶杯递到了他跟前。 这一回她极其小心,两只手捧着茶杯,一动不动。 周锦堂看到她额头上有个黑印,想是刚刚给他的靴子蹭着留下的,又见那悬在半空的手已经酸得发抖,轻轻一嗤,伸手接过了茶杯。 茶水入喉,他眉头一动。 这小瘦鸡看着是个不顶用的废物,泡出的茶倒是醇厚清芳。茶比他平素喝的略淡些,恰恰解了喉头和心肺的火燥。 “茶泡得不错,”周锦堂略微缓了神色,“学过” 陈璧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学过一点。” 周锦堂点点头,有些漫不经心道“往后书房的茶水,就由你伺候。” 陈璧一惊,蓦地抬头,两眼睁得滚圆,雪白的脸色衬得额头上那一团乌黑愈发鲜明“奴才笨手笨脚,怕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周锦堂脸色发沉,当即打了个寒噤,立马改口道“奴才遵命。” 周锦堂扫了一眼屋外,淡淡道“还有外头那个,知会严永华,拖出去发落了。” 素心坐定了要攀高枝儿的心思,轻易哪肯离开她这样的美色,到人牙子的手里,不是去给暴发户做妾,就是到青楼、教坊司一类的烟花之地,哪一样她都万万不肯。 和位高权重、俊挺不凡的大将军一比,那些暴发户和世家子弟便个个都成了阉鸡。别说嫁了,她就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如此,就在后院那儿缠磨不休,还扬言要一头碰死。 陈璧既觉得她凄惨,又觉得她真如吉祥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瓜脑袋。 将军府的严管事严永华可不是个好惹的。别看他成日笑眯眯的模样,实际可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过的狠角色,若非是在战场上伤了腿,成了半残,恐怕眼下还在阵前拿长枪串冰糖人肉呢。 素心一喊要碰死自个儿,严永华立马就让押着她的人松手,由她去碰死。素心自然不敢真的去,结果严永华一把捏住她的脖子,提着人就往石凳上撞,真将人给碰死了。 陈璧一早从吉祥那儿听说了这事,吓得咸菜包子都咽不下。 “所以说,得罪谁都别得罪严管事,”吉祥咋着嘴,“你是不知道,后门那石凳上,鲜血脑浆流了一地,可把我恶心坏了。” 陈璧眼角一抽“拖着条废腿,还要跑大老远过去凑热闹,活该恶心死你。” 吉祥往腿上一拍“话不能这么说,没我这条废腿,能有你给将军提拔的机会端茶送水,那是说起来难听,实际可是个香饽饽,你以为谁都有那个福气到将军跟前露脸” 吉祥一顿,又道,“你不知道,昨儿那破事,遭难的不止素心一个,还有那个小乔,也给严管事提溜到门口去罚跪了。” 陈璧眉心一跳“干她什么事” 周锦堂不喜下人太多,府中又仅他一位主子,所以将军府里的丫鬟统共也就没几个。 其中的大小二乔,与从前的素心一般,比其余的下人要多几分脸面。只因这二人不光有两分颜色,更是英国公府的顾老夫人送来伺候的。 周锦堂与国公府决裂以后,独独还跟这老太太要好,待这位祖母孝顺得很,那两个丫鬟他虽不喜欢,却也看在老太太的面子放在府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养着。 大乔性子文静倒也罢了,小乔却是个伶俐泼辣的性子,在这国公府中待的时日一长,便把自己当作半个主子,对其他下人颐指气使、毫不客气。 陈璧什么都没做过,还给她狠狠夹过好几眼。 “这事儿就是她搞的鬼,”吉祥道,“昨儿素心吃了熊心豹子胆,端着下了药的汤水去找将军,结果那药粉下得太多,给将军闻出了味道,这才被踹了。” 陈璧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难道素心是给小乔撺掇才” “正是,素心那药就是从她那儿得来的,”吉祥狐疑道,“要我说,那丫头的心思比素心还歹毒,将军既然知道了底细,怎么不干脆把她也给发卖了” 陈璧摇头不语,主子的心思哪里是他们这些当奴才能猜到的 且不说,小乔实则根本没有那等会撺掇人爬床的心机,这背后怕是另有猫腻。再者,将军如今纵着这两个乔,也不知是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还是只等着看她们狗咬狗呢。 如今,陈璧成了侍奉茶水的奴才,自然不能干完了活就走,只有在书房候着。 当夜近二更时,陈璧想这周锦堂是多半不会再来书房,就回了霜秋院歇下。谁知翌日早推开书房的门,就有酒气扑鼻而来,令她微微一窒。 屋里小圆桌边的凳子歪在一旁,地上打翻了一个茶杯,水渍早已干了,只散着几片茶叶。 陈璧将东西一一收拾了,推开窗散了一屋子酒气,才走到里间去看那人的情形。 周锦堂歪躺在矮榻上,衣服、靴子都没脱,两条长腿还横在外头。陈璧心里叹了一声“祖宗”,俯身去给他脱靴。 她手一靠近那靴子,人就暗下一怔。 周锦堂生得高大魁梧,这脚也实在大。陈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小脚,偷偷比对了一下,发觉他的脚一只竟可以抵自己两只,不由暗暗咋舌。 看着这靴子,她不由得想起前儿自己额头上挨的那一下,心里一突,情不自禁地挪远了点。 陈璧将周锦堂的靴子脱了,放在一旁,使出吃奶的劲才把那两条硬梆梆的腿挪到榻上摆正。 随后,她的目光就落到眼前这张脸上。 周锦堂样貌极好,眉眼唇鼻皆如斧刻,却又不似寻常贵公子那般精秀,反而多了几分飞扬凌厉,英武逼人。 此刻他闭着眼一动不动,看着倒没有平素那般瘆人了。 陈璧犹豫片刻,还是取了热水打湿的帕子替他净面。 谁知,那帕子才一碰着他的脸,原本双眸紧闭的人却蓦地睁开了眼,黑沉沉的双眸猛然地盯向了她。 陈璧手一哆嗦,就要往后退,结果一只长臂飞快伸出,力道大如铁钳,狠狠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吃痛,蹙起了眉,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将、将军” 周锦堂听到这声细弱的叫唤,神识略微清明,定睛一看,望着那双写满痛楚的乌眼珠子,目光一凛,骤然松手,只沉着声道“你做什么” 陈璧忍痛跪伏到地上,垂头低声道“奴才看将军宿醉难受想给将军净个面。” 周锦堂盯了她一会儿,扶着头坐起,声音嘶哑道“给我。” 陈璧把帕子递了过去,周锦堂眼睛一扫,看到那雪白细腕上一抹鲜明的红痕,神色一顿。 掌心涌现出方才那柔嫩轻软的触感,他心底掠过一丝异样,挪了挪身子方举手拿过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擦,随手扔到了水盆里。 陈璧端了热茶给他解酒,退到一旁,悄悄揉了揉手腕。 此时,吉祥急匆匆跑进了屋“将军,沈公子出事了,他在澜沧楼给李指挥使抓了” 沈家这位小公子,名长亭,是周锦堂拜把兄弟沈家五爷的独子。沈家五爷不幸在战场上丢了命,留下一对可怜的妻儿在沈家孤苦无依。 沈家是大家族,沈五爷却只是二房的庶子。他在世时,大房那几个妯娌、顽童就没少欺负那对母子,后来他人走茶凉,情况变本加厉。 周锦堂为了照拂自家弟兄的儿子,就把沈长亭认作了义子,还亲自教他拳脚功夫。谁知不过几年,这沈长亭就长成了一个在京城四处捅娄子的小霸王。 听到吉祥的话,陈璧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紧。令她当场色变的,并非是沈长亭,而是吉祥口中的这位李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李云楼,从前她也见过几回,不过,哪一回都不及最后一次来的深刻。 就是他,带人到陈府抄的家。 另一头,听完吉祥的禀报,周锦堂只轻笑了一声道“关老子什么事他要死,就让他去死,还省口粮食。” 吉祥“这” 周锦堂手里的茶杯霎时飞了出去,砸到地上,瓷片水珠齐齐飞溅“滚” 吉祥赶忙退了下去。 陈璧给吓得一呆,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胳膊上隐隐刺疼,低头一看,竟有一小块瓷片扎进了衣袖。 她咬牙将一块瓷片拔了出来,只有忍着疼再去给他沏茶。 周锦堂抬手一接茶杯,看到底座有一缕漂浮的艳红,眼睛一凝。 他转开眼,看向跟前细瘦伶仃的少年。 目光往下一落,果真瞧见她右小臂上有一道血痕,垂着的指尖还滴着血。一看衣袖上被刺破的那个口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锦堂眉头一皱“去把伤口处理了。” 陈璧一愣,抬头傻傻地望向他。 周锦堂先前瞧着时,就觉得这小东西模样生得太好了些。 薄皮大眼,肌肤雪白,还生了一张巴掌小脸。双眼像一对黑葡萄,乌凝清亮,看着人时好像能说话。 一个男人,竟生得这般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不耐“看什么,还想老子给你包扎不成” 陈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垂了头“奴才这就去。” 她捂着手走出,到次间,撸起袖子,擦干血迹,缠了几圈白布。 如此将伤口草草处理后,又赶紧走去书房。一踩进院子,见到有个人远远走来,她不由一顿。 来人穿着杏色的侍女裙,纤瘦娉婷,容貌虽不说绝色,却也是瓜子脸蛋、水汪汪大眼,颇有两分人才,正是府里的大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代笔 她走到近前,两眼红肿,一副可怜模样,朝书房那儿探了一眼,细声细气道“将军可在呢” “在倒是在,”陈璧道,“不过这会儿将军正有些不高兴,姑娘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改日再来,免得” 大乔听了她的话,脸上竟有几分发红“不过是个奴婢,怎当得起你一句姑娘” 陈璧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就是目瞪口呆。 只她自己不晓得,那张面如傅粉的脸蛋,落在诸如周锦堂一类人眼里是不男不女,可在大乔这等没见过世面的怀春少女眼中,却是个俊俏白面的好模样。 陈璧咽了口唾沫,只当作没听到方才那句,也没看到大乔脸上动人的红晕,声音平平道“那姑娘找将军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大乔想起自己的来意,眼泪夺眶而出“是小乔不行了,她跪得太久,已经晕过去了,我瞧见那双膝盖,肿得跟茶碗一般大” 陈璧明白了,这是过来替小乔求情的。 “姑娘放心,跪晕过去也死不了人,”陈璧语重心长,“再说,她都已经晕了,你这时候来求情也没用,真要求大将军容情该趁早才是。” 大乔听出她言下之意,登时白了面孔,只抖着嘴唇、楚楚可怜道“我、我没想到她身子骨那么弱,那样不经跪” 陈璧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跪不死她的,顶多是半个月下不了地。” 大乔给她这么一说,再没有话好讲,只有悻悻地走了。 陈璧见她走了,松了口气,这才转身进了书房。 眼下,周锦堂已不在榻上。他人坐在桌前,提笔看着纸,剑眉紧皱。 陈璧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低头默默地去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周锦堂听到动静,瞄了她一眼,冷不丁道“会不会写字” “会一点。” 周锦堂蹙眉“会一点是多少” 陈璧抿嘴“奴才没数过。” 他一噎,沉声道“我看你个头虽小,胆子却不小。” 陈璧心头一跳,抬眸一望,见周锦堂虽然面色冷淡,眼里却仿佛有一分笑意,不由暗暗犯起了嘀咕。 前一刻还阴沉个脸、乱砸东西,跟要吃人似的,眼下竟又笑了。 周锦堂瞧她虽不说话,两只乌眼珠子却清凌凌的,目光烁烁,分明是别有意味,当即拉长了脸“过来。” 他脸色不善,陈璧脖子一紧,立马放下手里的碎瓷片,低头上前。 周锦堂一看她走路的样子,出腿就在她小腿上一踢“好好走路,半死不活的。” 陈璧腿上一疼,整个人险些栽倒,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子。 周锦堂看她模样滑稽,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须臾,她站直了,飞快抬头地瞄了他一眼,咬唇应了声是。 这一眼虽然极快,又哪能逃得过周锦堂的眼 瞧她两颗大眼珠子水汪汪的,竟好像在怨怪他。 好大的胆子 周锦堂嘴角一动,心中微转道这小东西,看着老实巴交,实则内里胆肥得很。 他起身走开,一指椅子“坐,我说你写。” 她乖乖依言坐下,伸手拿了笔。 周锦堂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声音沉沉道“六十把枪,四十二个硬盔,再添四十五柄” 他回过头,正看到一小截莹白如玉的脖颈从那浅蓝色的衣领里伸出来,欺霜赛雪,不由目光一顿。 陈璧许久没听到声音,不禁扭头看过去,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手一抖,那笔不慎重重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团黑。 陈璧大惊,搁了笔慌慌张张地跪下“奴才该死” 原本,不小心将墨弄上去,重新写一张便是,周锦堂也不会计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偏偏这小奴才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反倒叫他生出几分不悦。 周锦堂拧着脸“男子汉大丈夫,缩头缩脑的像什么样子” 陈璧心道我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谁爱是谁是。 周锦堂走过来看了一眼。 虽然这一张是废了,但看先前写好的几个字,却是疏阔清朗,自成大气。 他狐疑地朝陈璧看了看,眉头一动。 看着笔锋、走势,倒像是练家子。 “动辄慌慌张张、抱头鼠窜,”周锦堂悠悠道,“往后有闲工夫就去院里头扎扎马步,把底盘练稳了,再给我见着你如此,军法处置。” 陈璧目瞪口呆“我” 他挑眉“你什么” 陈璧给他一瞪,只有缩头“什么也没有” 几日后,陈璧轮休,见日头极好,暖意融融,便出了一趟府。 这会儿正是京城热闹的时候,早市刚开没多久,街上人流不息,吆喝声此起彼伏。 上个月吉祥就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是知春有了身子。陈璧想着要给她那尚未出世的小侄儿添份礼,就一路往长阳街走去,那儿多的是金铺、珠宝阁,卖的都是些精巧贵重的小玩意儿。自然,太贵的她买不起,但叫金铺打一个小银镯子却不成问题。 她一脚进了金铺,就见前头已有两个客人。从后看,这一男一女都是一身的锦衣华服,看着打扮不俗,掌柜、伙计正笑吟吟地围着他们转,金银玉饰也摆出了一大堆。陈璧一顿,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立在后头等着。 粉裙少女举着一支金钗和一支银钗“表哥,你觉得是金的蝴蝶钗好看,还是银的蝴蝶钗好看”说话间她略微侧头,露出一个秀美的侧影。 旁边的男子温声道“金的罢,金的贵气。” 陈璧听到这个声音,目光一凝,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会不会俗气了点” “那就银的,银的清雅。” “可银的戴头上会不会嫌寡淡” 男子静默了片刻道“那不如一起戴头上岂不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那少女扑哧一笑“胡说八道。” 他侧过头,冲她似叹非叹道“好了罢” 天青色的衣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姿,侧影温和清俊,正是平阳侯府世子薛翰。他似有所觉,蓦地转头看过来,恰与陈璧四目相对。 陈璧一窒,飞快扭身跑了出去。 薛翰神色大怔“师妹” 这声“师妹”,令他身边的这位曹家表妹曹双儿微微色变,还不等她反应,薛翰已疾步追了出去。 然而,待他冲入人群中后,那抹淡蓝色的影子却已不见踪影。喧闹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这儿,却似天地都已静止一般。 薛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飘荡的六角灯,喃喃道“师妹” 经此一遭,陈璧不敢再在大街上晃悠,直接回了将军府。 她在屋中怔怔地坐着,直到严永华使人来催,要霜秋院的人去领开春的衣服,才醒神,赶忙去了朝阳院。 出竹林夹道的小石径,眼前即是将军府的紫林苑。 紫林苑中大多是长青花木,即便在冬日也不显颓败萧瑟,一眼望去,深碧如画。寒风中犹有一丝清香,淡而近无,像是木香,又像是草叶的甜味。 陈璧轻轻地吸了口气,清甜的味道霎时充盈肺腑,令先前那一点阴翳烟消云散。 如今她已是陈璧,那些前尘往事就该抛诸脑后,不能再想。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争执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声低泣掺杂其中。 陈璧一凛,上前几步,透过几根交错的斜枝看到花丛边两道纤秀的身影,正是大乔和小乔。 这大小二乔,听名字形同姐妹,其实不然,只是由顾老夫人送来时一并取了名才如此。小乔跋扈凌人、直来直去,大乔则是一副软弱可欺、畏手畏脚的模样,二人截然不同,顾家老太太的一番用心也可见一斑。只可惜,哪一个将军都没正眼瞧过。 周锦堂如何暂且不提,这府里头上下的人,自然都是与那位温吞的大乔亲近些。 眼下那二人立在花丛边,大乔举着帕子掩面低泣,小乔则紧抿着嘴气红了眼睛,仿佛是在怪责大乔什么。 陈璧见此情形,心中一叹,此二人闹事就不能找个清静无人的角落么,偏要站在道中间挡着人。 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只想当个事不关己的路人从旁擦肩而过。岂料她才走近那二人,就见大乔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小乔勃然大怒,竟伸出手将大乔推了一把。 大乔惊叫一声,身子歪倒,猛然朝满是竖枝的花丛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断袖 陈璧脸色一变,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大乔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拽。 大乔给她拽着,朝前跌了去,压着陈璧砰声倒在了地上。 陈璧双肘砸地,疼得闷哼一声。 她正要说什么,那大乔忽然跟受惊的兔子一般从她身上飞快跳了起来,还眼睛直直、一脸惨白地看着另一头“将、将军” 听到这一声,陈璧登时脖子一凉,也顾不得疼,立马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回廊处的低阶上,周锦堂负手在后立在那儿,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今日他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缀着那枚白底血纹的方圆玉佩,除此外没有其他任何配饰,瞧着英挺清贵,更有几分高不可攀之意。 小乔回过神,急道“都是大乔刺奴婢在先,奴婢失手推的她才” 周锦堂看了眼大乔,大乔却只是跪在地上哭个不停,哆嗦着嘴泣不成声。 他皱眉,目光落到一旁疼得龇牙咧嘴的陈璧身上,下巴微抬“你说。” 陈璧“将军明鉴,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奴才就是恰巧路过才看到两位姑娘在说话,眼看大乔姑娘突然跌倒,才伸手扶了一把。” 周锦堂看她一脸“我何其无辜”、“我何其倒霉”的神色,那双乌溜溜的大眼还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眉心微跳,语气不耐道“都起来。” 三个人起身,周锦堂淡淡地睨着陈璧道“我看你可不只是扶了一把,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把人许了你” 大乔如遭雷击,陈璧更是呆若木鸡,当即道“将军,这万万不可啊” 一旁小乔眼里含笑,分明是幸灾乐祸“陈家小哥还害羞了不成你二人抱都抱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璧恨不能踹她一脚,这都是拜谁所赐 小乔兀自笑得高兴,忽而给周锦堂轻轻扫了一眼,那笑就僵在了脸上,一下子变得比哭还难看。 大乔直勾勾地望着周锦堂,满眼写着不可置信,还带了点哀怨缠绵。 陈璧看在眼里,直打寒噤,这大乔对将军如此痴情,要是真给许了自己,岂不要恨死她 周锦堂“就你这样儿,还有脸嫌弃人家” 陈璧扑通一声又跪下“正是因为奴才这个样儿,才不好拖累人家这样大好的姑娘奴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家无几,还好穷酸,自认配不上大乔姑娘,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小乔一哼,大乔的脸色愈发难看。 陈璧若是要她,她不乐意,因她一心只记挂着周锦堂。可陈璧这不要她,虽然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谁都看得出来是在嫌她,还是当着周锦堂的面,大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身子也抖个不停,不知是给羞的,还是给气的。 他听她如此不遗余力地自揭其短,眉头一挑“你倒是实诚。” 周锦堂素来说一不二,要是真的发了令,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璧咬牙“总之,奴才打死也不能娶” 眼看周锦堂的脸色要沉下来,她立即以头抢地,颤着声道“因为奴、奴才是个断袖”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一静。 陈璧心头发寒,犹豫着抬头,对上周锦堂诡异阴冷的打量,略一激灵,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将军放心,奴才虽然是断袖,却万万不敢对将军有任何非分之想” 此言一出,周锦堂原本还只是微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加风云变幻。 陈璧心里咯噔一下,恨不能撕了自己这张嘴。 须臾,只听周锦堂怒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她立马缩紧了脑袋,偷偷一抬眼,竟觉得大将军虽面上发沉,黑凝的双眸里却仿佛有几分笑意。 似乎是觉得她颇为可笑逗趣。 周锦堂见她还敢乱瞄,蓦地一瞪她,伸手指着阶下“胡言乱语,满嘴无状,你就在这儿跪着,给老子跪到脑子清醒了为止” 陈璧霎时松了口气,这就是不必娶那大乔了,忙伏下身“奴才遵命。” 周锦堂眼光一转,看向大小二乔“你们两个,往后三个月都不准出屋子半步。” 大小二乔脸色俱是一变,小乔嘴巴一动要说什么,就听周锦堂淡声道“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睨了几人一眼,看到陈璧那副不必娶大乔就如获大赦的模样,哼笑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陈璧正如释重负,谁知一抬眼,蓦地对上大乔的目光,刹那之间竟觉脚底生寒。 她眨了眨眼,那股寒意又消失无踪,眼前不过是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方才的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半个时辰以后,陈璧是断袖的事,长了翅膀似的传遍阖府。 与她有几分交情的都神色复杂、目光微妙,与她只照过面、没什么交情的,都是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 不过,这些陈璧还不知情。这会儿,她正跪在紫林苑里,给寒风吹得浑身发僵。 本来罚跪也没什么,就是她跪着的这个地方不太好。周锦堂显然是看哪儿指哪儿,没有多想。可这个地方,既是风口,来往人又多,不仅身上受折磨,还要受尽各色打量,简直叫人不堪忍受。 夜色渐深,天光暗淡。满苑的花草林木,就像是给沉下的乌云淹没、浸透,染了一层幽幽的灰。 陈璧跪在其中,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露在外头的手、脸、颈子早已失了知觉,只有麻木而已。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提着灯远远走来。此人不高不矮,有几分精瘦,走路还略微趔趄。 陈璧光是看着个影,就知道是谁。 吉祥拿灯把她一照,照出一张冻得青白的脸“还活着” “死了,你眼前的这个是鬼。” 吉祥咯咯一笑“臭小子,快起来,将军准你回去了。” 陈璧不信“怎么可能不是你去说了什么罢” “那你可高看我了其实,这事跟你半点干系没有,将军心里头清楚得很,要不是你满嘴胡说八道,将军能罚你我看这也是你自找的,想的什么破法子,简直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吉祥两眼一瞪,“冷死爷了,你到底起不起不想起早说么,走了” 陈璧忙拦住他“哎呀,我这不是脚麻了,你快过来扶我一把” 吉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真的是那个” 陈璧呛了一声“我就算是,也瞧不上你” 吉祥“嘿,怎么就瞧不上我了,我难道还配不上你了” 陈璧气结“你大爷的,有完没完” “哎,走了” “唉呀,别呀,”陈璧长叹,“吉祥哥,我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吉祥哥,你别走,我真个站不起了” 吉祥眉毛一斜,咧嘴笑道“再来两句好听的。” 陈璧一指他“你再这样不依不挠的,明儿我告知春姐去。” 吉祥眼皮子一跳,赶紧嘿嘿一笑,上前来扶人起身“还不兴当哥哥的跟小弟开两句玩笑了你这个人啊,就是这么爱较真。” 陈璧哑然失笑,这才由他搀着,一路回了霜秋院。 流霜已经搬到了霜秋院,跟陈璧打了个照面,只点点头便扭头走了。 流霜是周锦堂从前在行军途中救下的孤儿,不太爱说话,成日只知埋头苦干。虽性子冷淡,人却生得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这府里头对他有几分意思的丫鬟可不在少数。 既知道流霜的性子,见他如此,陈璧也不当回事,只自顾自往自己床铺上一倒,长长地吐了口气。 吉祥给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喝了,暖暖。” 陈璧谢了声,又听他道“这回的事儿你可是无故遭殃,不过还好,那两个比你还惨,三个月出不了门,那就是开春以后才能见着,到时估计头上都得长草。” “这样也好,省的再折腾,这二位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瘟神。”陈璧喝了半杯热茶,嘴唇慢慢地有了血色。 “我就奇了怪了,将军那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这样都能忍那两个女人,成日上蹿下跳的,不如一早发卖了干净。” 说话间,流霜提着热水进了屋,两个人便是一静。 吉祥摸摸鼻子“罢了,不说这事,今儿我娘来了一趟,带了些老家的白番薯,流霜不吃这个,你要不要拿些去” 陈璧凝眉看他,也不声响。 吉祥以为她是不要,谁知她道“那是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原本在倒水的流霜也朝她看了一眼。 吉祥瞪圆了眼珠子“你不知道番薯” 寻常穷人家的孩子谁能没见过番薯寒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得靠着它过冬。 陈璧一噎“我” 吉祥“你老家到底是有多惨,连番薯都吃不着” 陈璧艰难地吞了一口茶水“是、是太惨了” 吉祥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明儿你吉祥哥亲自下火烤给你吃,瞧你这个寒碜样” 这日夜里,沈家小公子沈长亭给两个下人抬着进了将军府,旁边陪同的则是那位沈五爷的遗孀沈家五奶奶刘氏。 沈长亭闯了祸,被恰巧路过的锦衣卫指挥使李云楼亲手捉了带到慎刑司,锦衣卫把他当作是强盗匪类,严刑拷打了一番。 其实这京中谁不知道沈长亭是周锦堂的义子,李云楼偏装作不知情,拿鞭子将沈长亭狠狠抽了一顿才作罢。 沈长亭给人抬回沈家,那刘氏一看他给人打得皮开肉绽,险些吐血晕厥,这就把人抬来了将军府,边哭边说要见周锦堂。 吉祥偷偷瞄了一眼,暗道不愧是锦衣卫,下手可真够狠的。 沈长亭给人抬到后院屋里,醒过来就嚷嚷要回去。 周锦堂一过去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那可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场就给疼晕了过去。 第二回睁眼后虽不再吵嚷着要走,却还有更令人哭笑不得的。 这个沈长亭,看着混不吝,实则扭捏得很,说什么也不让两个丫鬟看自己的身子,更遑论让她们碰着他给他换药 如此,吉祥和陈璧就被派了过去,轮流看顾此人。原本是该让流霜去,可严永华说流霜性子太硬,伺候沈长亭怕是要出事,还是让脾气软和的吉祥去。 当时陈璧听着严永华这漫不经心随口说出的话,心头就不由暗跳。她只道流霜是个闷葫芦,给严永华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吓人。 严永华可是徒手碰死素心的狠人,连他都要忌惮几分,莫非那流霜内里比他还要凶狠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锦堂 这沈长亭年方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人模样倒是周正,就是看人时总狠狠瞪着眼。 偏偏他如今这横趴在榻、屁股开花的模样颇为凄惨,还摆一副这样凶神恶煞的神态,只让人觉得十足可笑。 这人在屋里,总也不消停,一会儿要喝姜茶,一会儿要喝羊乳。东西到嘴边,不是嫌太冷,就是嫌太烫。换药时更是惨叫凄厉,嚎得阖府尽知才肯罢休。 如此,终于给途径鹊桥院的周锦堂听到了一嗓子。彼时,周大将军一脚踹开门,眼刀一扫,那沈长亭就跟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干瞪着眼没了声响。 等沈长亭消停了几日,周锦堂忽然自外请了一位先生到府里教他读书。吉祥虽不知那位先生名姓,却再三地说此人一定颇为厉害。 毕竟,周锦堂寻常并不怎么待见读书人,想来,这一位必定是酸腐之众中的一股清流。 大早上,陈璧立在院门口,远远看到一个穿青灰色长袍的老者走过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教书先生不是旁人,竟是她自己的恩师徐明远。 徐先生学问精深,尤擅古籍章字注释。他性情冷淡板正,不像时下许多读书人对贵胄谄媚讨好。 从前,他能到陈家教书,是因与她祖父、父亲交情颇深。陈璧一看到他,就想起陈家当年的光景,顿时眼圈泛红。 看他走近,她立马垂了头,屈身行礼“先生好,沈公子身子不便,不好恭迎,正在里头等您呢。” 徐先生目不斜视,应了一声好就往里去了。陈璧假作揉眼睛,偷偷拭了拭眼角,赶忙跟上了前。 沈长亭屁股上有伤,仍然趴着,只不过是榻上到了躺椅上。见了先生,也不行礼,就懒洋洋地问了声好。 徐先生神色淡淡,不以为意。 他也不管沈长亭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诚心来学习,喝了一口茶,将茶杯啪嗒一声搁下,两眼看着前头的一株吊兰,嘴一张就自顾自讲起来。 沈长亭也是一愣,从前他遇到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就算没个笑脸,上来总要先问问他认多少字、看过哪些书。哪有这样自说自话、目下无尘的 且他讲的都是些什么天书,闻所未闻 沈长亭大声咳嗽了一下,徐先生似乎没听到。 沈长亭喊了一声喂,徐先生还是没听到。 沈长亭不干了,拍着案几大喊大叫起来。 徐先生恍若未闻,只顾盯着那盆吊兰讲课,好像他今日就是来给这盆吊兰来上课的,沈小公子才是个摆设。 正当沈长亭在那儿咬牙切齿地想计策时,徐先生却突然顿住,屈尊给了他个正眼,问道“这首氓,两次提及桑,一次是沃若,一次却是黄而陨,其义为何” 沈长亭仰头胡乱答了一句。 徐先生没有说话,只从袖中掏出一根长长的金光戒尺。 沈长亭的脸色霎时变了“你你做什么,臭老头子,你敢” 徐先生上前,戒尺在桌上一敲“伸手。” 沈长亭龇牙“你叫我伸我就伸” 徐先生睨着他道“将军有言,一不打脸,二不打头,其余随老夫心情。” 陈璧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沈长亭把“不知死活”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硬是不肯伸手。徐先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冲头就在他右肩上来了一下狠的。 沈长亭几乎是失语,一瞬之间痛得毫无人色,眼看下一尺就要落下,赶忙伸出了手心给他打。 一顿手板子挨完,已经是脸色雪白,大气不出。 徐先生放下戒尺,坐回原位,面色如常地喝了口茶,继续看着那盆吊兰,接着往下讲。 这回沈长亭不敢再走神,满头是汗地在那儿听课,生怕他又停下问个什么。 不过认不认真是一码事,听不听得懂又是另一码事。大半日下来,沈长亭还是挨了三回板子。 徐先生走后,这人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再没力气找旁人的麻烦了。 当日,周锦堂下朝以后,回到书房,也没问起沈长亭如何,只坐在桌前翻看公文。 陈璧端上热茶就要退下,周锦堂却眼睛一抬叫住了她“去取我的便服来。” 陈璧垂首应是,到次间取了一件早备着的深蓝色缎袍。 “将军,衣服取来了。” 周锦堂眼睛盯着公文,头都没抬一下“先搁那儿。” 陈璧便抱着衣服到旁边,将袍子展开挂到屏风上。 啪嗒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衣袍里掉落下来。 陈璧心头一跳,忙蹲下把东西捡起。 捡起一看,是一块方圆的玉佩,白色底,透着几缕血红,上头雕着两个字。 字体颇有些奇异,一时半刻改认不出是什么字。 陈璧扭头看了半天,终于瞧出几分端倪,顺着心中所想低声念了出来“锦、堂” “怎么”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陈璧扭头,对上来人深邃幽然的眼睛,心头一个咯噔。 她咽了口唾沫,缓缓道“可真是个好名字” 话一出口,陈璧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刮子,立马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到地上瑟瑟发抖“奴才不是成心直呼将军名讳,将军饶命” 周锦堂看着她那抖抖嗖嗖的样儿,轻嗤一声“窝囊东西。” 他自走到屏风前,取下衣服穿上,扫了一眼还伏在地上的陈璧“玉佩拿来。” 陈璧这才惊觉那玉佩还给她攥在手里,立马站起,躬身将玉佩递了出去。 周锦堂拿过玉佩,指尖无意触碰到那只手的掌心,动作一顿,忽而上下扫了她一眼道“扎了几日马步” 陈璧“因要照看沈公子,不小心给耽搁了。” 周锦堂斜睨着她,嘴角带笑“小东西,你这是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呢” 语罢,手一落,在她腿上用力一捏。 陈璧骤然吃痛,两脚一软,险些软倒“将军” 周锦堂见她两眼蓄起雾气,跟要哭似的,且神色竟是十足羞恼,不由冷了脸“还有脸哭瞧瞧你这瘦鸡身板,软成这样,一捏就倒,丢人不丢人” 陈璧欲哭无泪“丢人。” “今晚就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日日坚持,不把你这两条废腿练硬就给老子滚蛋” 陈璧满头是汗,只有咬牙道“奴才知道了” 周锦堂冷哼一声,又看了看她泛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嘴角,想到刚刚那一声轻柔的“锦堂”,心底涌起一丝轻微的异样,剑眉一皱,转身大步而去。 陈璧见他走了,顿时大松了口气,险些直接一屁股坐地上。 翌日早,陈璧拖着酸疼的身子到了鹊桥院,一进屋就见沈长亭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不喊也不叫,还翻着书放在跟前,一副乖乖等着上课的架势。 陈璧心里一突,登时警觉起来。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子一定是在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她还没觑出个所以然来,徐先生就提着戒尺来了。与昨日一般,上座即讲。 陈璧沏了茶,正要端上前,却发现先生手边的案几上已经搁了一杯,不由顿住了脚步。 她下意识朝沈长亭瞥了一眼,果真见他有意无意地朝那茶杯瞄了好几下,且目光闪烁,神色莫测。 徐先生只看着前头的吊兰,根本没有觉察出异样。他讲了一句,手自然而然地就摸向了茶杯。 陈璧当即一个大步上前“先生” 徐先生朝她看过来,她立即低头“这茶是奴才喝过的,您喝不得,奴才手里这杯才是您的。” 徐先生瞟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倒没有怪罪什么。陈璧立即上前,把那茶换了下来。 沈长亭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只瞪着陈璧道“狗奴才,自己喝过的脏水,你也敢搁在先生的桌上” 徐先生敲了敲戒尺“无妨,接着上课。” 沈长亭看到那戒尺金光一闪,略一瑟缩,却仍梗着脖子不依不饶,指着陈璧道“你快把这脏水喝了,免得到时不小心又进了我的嘴。” 徐先生闻言皱眉,陈璧始终低着头“奴才这就喝。” 沈长亭不意她如此爽快,眉头轻轻一挑,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陈璧转过身背对着徐先生,仰头将一碗茶全部饮尽,一滴不剩,随后,端着茶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夜里,等她回到霜秋院不久,这药果然如沈长亭所言,开始发作了。 肚子一下跟被刀绞似的,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栽倒在榻。 流霜刚掀帘进屋,就看到她个模样,不由一顿。 腹中疼如刀绞,一阵接着一阵。陈璧像只西瓜虫一般蜷缩,冷汗很久就浸湿了鬓发。 流霜走上前“你怎么了” 陈璧咬牙,气若游丝道“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流霜没吭声,手臂一勾,把她的头挪到枕头上,又去倒了热水给她。 陈璧白着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声谢谢,随后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跑去了茅房。 她上吐下泻,一个时辰里已经来来回回去了茅房七次。 流霜“我去叫郎中。” 陈璧一把拽住他“别去。” 流霜拧眉,陈璧道“去、去找知春姐就行” 他看着她这头发汗湿、面如雪色的样子,默了片刻,点下了头,转身就去找知春“你等着。”话说完,转身就出了屋子。 知春是府里的老人,去年才由将军做主许给了吉祥。她为人和善温婉,待陈璧就如晚辈一般,也是这府里唯一知道她女儿身的人。 见流霜走了,陈璧歪回床,此时,腹下又传来一阵绞痛,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阵比先前任何一回都要势不可挡,竟一下就让她痛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刺目 当夜,知春跟着流霜到霜秋院时,陈璧躺倒在床,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热。知春变了脸色,忙令流霜去烧姜汤来,自解了陈璧的衣裳,拿热巾子给她来回擦身。 流霜到小厨房熬了汤后,回往霜秋院,掀起帘子正要进去,眼睛一瞥,望见里头的情形,不由顿住。 知春正一心一意给陈璧擦身,全然没察觉背后来了人。 陈璧躺在榻上,衣衫大敞,里衣底下是雪白的肌肤,随着她的喘息微微起伏,欺霜赛雪,莹莹生辉,耀眼得近乎刺目。 流霜睨着托盘的手一紧,往后退了一步。他默默地站在屋外,直到知春将陈璧的衣服掩好,才端着东西进去。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晚上,陈璧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知春摸着她的额头,轻轻吐了口气“幸亏烧退了,不然,我看你是小命不保了。” 陈璧脸色苍白地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流霜忽然起身“我去烧热水。” 见他走了,知春压低声道“要我说,还是做姑娘家的好,这样三番五次地被折腾,迟早有一日会累及身子的根本,往后”话到最后,隐约有几分哭腔。 陈璧抬起手擦去她的泪水“你别哭,我真的没事,不过是一点泻药,痛过就没事了。” 烛光照在她脸上,雪色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脉络。 知春不禁想起头一回见到陈璧的时候,她瘦得就像只猴子,头发也就没几根,身上还有给人掐捏的青紫伤痕。 如今也是,明明是个娇花一般的姑娘家,却偏要装扮成男人。 “那泻药多寒呐,你真以为痛过了就没事了” 陈璧握住她的手“你别哭了,还有身子呢,就算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我小侄子不是” 知春摇头不说话,眼泪仍掉个不停。 陈璧脸上无奈,心头却泛着暖意。 这世间的女孩就该像知春这样,活得柔软又善良,简单又敞亮,而她,恐怕是不能够了。 翌日晨,陈璧被沈长亭下药的事,竟传到了周锦堂的耳朵里。 听吉祥说,周锦堂不知从哪儿知道此事,一大早便到鹊桥院,将那沈长亭从被褥里拽出来严加审问了一番。 当日周锦堂并未动手,却不知说了什么,竟令沈长亭一反常态,彻底乖觉了下来。 “你是没见着,鹊桥院那位,自咱们将军走后,一口水都没喝,一声都没吭,”吉祥摸着下巴,“你说,将军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陈璧摇头不语。 “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亏他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吉祥叹气,“沈五爷当年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没想到他的儿子竟实在是咱们将军重情重义,哪怕是将军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一定会这么上心,偏偏人家还不领情。” 说话间,流霜端着个碗走进了屋,径直递到了陈璧跟前。 陈璧一愣,吉祥更是呆住。 流霜看她不动,眉头一皱“喝。” 陈璧回过神,忙伸手接过,恍惚道“多谢” 流霜点点头,转身又走了。 吉祥眼睛一眯“这小子中邪了先前正眼都没给过你一个,怎么今儿倒” 陈璧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 如此歇了一日后,陈璧身子好了大半,便又回书房去当差。 不想她这么不走运,当日就撞上将军吃了炮仗。 彼时,她正在擦拭书柜,乍然听到砰的巨响,一时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强盗。 转头一看,竟是周锦堂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黑着个脸进了屋。 吉祥跟在后头,一看到陈璧,使劲给她打眼色,嘴巴用力地动了动,无声地朝她说了两个字。 顾家。 陈璧目光一深,立即明白过来。 几年前,周锦堂的双亲意外丧命。之后,他先与妻子和离,再与英国公府决裂,更自请除名,改姓为周。 但凡与顾家有所牵扯,将军的脸色总好看不到哪儿去。 总之,今日伺候,要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是。 周锦堂在案前坐下,脸色阴沉。陈璧一眼都不敢看他,只规规矩矩地奉上热茶。 他的一只手搭在桌案,黑色的护腕寒光凛然,手背上面还有青筋隐现。 陈璧暗暗屏息,须臾,就听他声音淡淡道“出去。” 她求之不得,赶忙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吉祥在廊柱边站着,见陈璧出来,忙对她招手。陈璧走上前,吉祥就在她耳边低低道“今儿将军在路上遇着顾家的马车,不知听了什么话,这人就气上了,你在屋外守着,别走远,免得将军过会儿找不着人又要动怒。” 陈璧连连点头“明白了。” 吉祥看她脸色发白,不由压低声道“你也不用怕成这样,将军这会儿也就砸砸东西,又不会砸你,你只小心些避开就是。” 陈璧“你甭诓我,从前将军送你那几脚我可没忘。” “咳咳,我那是故意装出来的,也不就是为了让知春心疼心疼我么”吉祥挠挠头,“其实将军就踹过我一回,那一回还收了脚,踹的是那张紫檀木的桌子,就是上回” 陈璧目瞪口呆,拿手指着他“奸,无耻,下流” 吉祥两眼一突“奸和无耻就罢了,怎么还下流了” “回头我告诉知春姐去” “哎,你这”他突然顿住,嘿嘿一笑,“下流,我下流,这全天下属我最下流还不成” 此时,书房里的人冷声道“来人,泡茶。” 陈璧暗暗打了个寒噤,一转身,就看到吉祥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书房里,周锦堂仍然像刚刚那般坐在桌前,瞧脸色倒还好,虽有些阴沉,却并不十分难看。 陈璧将茶杯端上桌,周锦堂的手轻触杯沿,却不急着喝,忽而看了她一眼“身子好了” “回将军的话,好得差不多了。” 他打量着她,只见那原本还有一两肉的下巴,如今却跟给刀削过一般,整个瘦了一圈,那双眼睛倒显得更大了。 “没用的东西,一点泻药就把你折腾成这样。” 陈璧一听这话,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周锦堂伸手敲了敲桌案“当时明知道茶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 陈璧“奴才不喝,沈公子便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引得徐先生看出一二,将军这脸面又往哪儿搁呢” 周锦堂面上似笑非笑,眼里却殊无笑意“那我还得谢谢你顾全我的脸面了” 陈璧瞧那双黑凝的凤眸幽光烁烁地盯着自己,心里直打鼓“奴才不敢。” 周锦堂脸色一沉“说实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谢礼 她一颤,抿了抿嘴,低声道“奴才是怕沈公子这次用计不成,往后再找徐先生的麻烦,他不过是想找人出出气,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毒药,奴才吃了,让他痛快了就是。” 周锦堂“怎么,你同那老头子还有什么交情不成” 陈璧心头微乱,垂眸摇头道“奴才这样的低贱之人,怎会与徐先生有交情奴才就是敬仰先生,佩服他有学问,不忍心看他年纪一大把还落得这么难堪先生是读书人,最讲究斯文,若真叫他吃了那泻药,伤的可不仅仅是身子。” 周锦堂听着她的话,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你倒是会为他想。” 陈璧抬起眼,那两只眼睛水盈盈的,清亮澄澈,看得他心头一跳。 周锦堂眉心一蹙,屈起手指在桌上一敲“有屁就放。” 陈璧垂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奴才没话要说。” “这事儿你是受了点委屈。” 陈璧蓦地抬头,又听他道“不过那也是你自找的。” 她心里暗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事情我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仲业,老头儿还说要好好地谢你。” 陈璧大惊“这怎么行” 周锦堂眼风一扫“你还不乐意” “不、不是,”陈璧道,“可您就不怕这事给先生知道了会有什么不好” “能有什么不好”他硬声道,“既然是那臭小子做的,就跟是老子做的没有分别,做都做了,还怕丢人” 顿了顿,又看向陈璧“你这小东西,瞻前顾后,酸溜溜那样,真当自己也是读书人了” 陈璧抿了嘴,不说话了。 周锦堂看她表面是没声响,两只乌眼珠子却转来转去的,一看就是在心里头嘀咕什么不好听的话。 他笑了一声“小东西,这是在心里头骂老子呢吧” 陈璧背脊一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才冤枉” 周锦堂挑眉“冤枉不冤枉,你自己清楚。” 陈璧暗暗叫苦“就算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将军英明神武、威震四方,一只手指头就能把奴才摁死,奴才哪敢呐” 周锦堂一听这话,没忍住一笑“我要杀你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陈璧猛然想到给严永华捏着脖子生生碰死的素心,一哆嗦道“奴才若是能死在将军手里,祖坟上都会冒青烟” 周锦堂一拍桌子“瞎说八道,还来劲了你” 陈璧抿嘴一笑,往后缩了缩。 她这一笑虽然是个谄媚讨好的笑,可那眉眼弯弯的模样落在周锦堂眼里,竟是说不出的顺眼。 他眉头松缓,语气却颇为不耐“赶紧滚,去把吉祥叫过来。” 陈璧松了口气,转身出屋子去找吉祥。 吉祥进到书房,原本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甚至已做好了给臭骂一顿的准备,谁知一抬头看到周锦堂,却见他是个神色松快的模样,不由两眼一直。 这可真是邪门,方才将军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跟冻着冰渣子似的,怎么转眼的工夫就 难不成是陈璧那小子把将军哄好了 吉祥在心里直拍脑袋,果然不能小瞧了她 第二日,徐先生的人并未到将军府。 陈璧原本忧虑会给他认出,毕竟,倘若他真要来拜谢,那就是避无可避。谁知来的并不是徐先生本人,而是他的书童阿赟。 阿赟称,先生今儿早起时犯了痛风,疼痛难忍,连床都下不得。但已有约在先,迫不得已,只有令亲信阿赟亲自送了东西过来。 陈璧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阿赟便道“先生这是老毛病,好好歇上一回便好,陈小公子不必担忧。” 陈璧一愣,道“叫我陈璧便是,我一个下人,怎么担得起你一声公子” 那阿赟一板一眼道“先生有言,对待陈小公子,要和对待他一般无二。” 陈璧笑了笑“先生言重。” “先生还有句话,要我带给小公子。” “请说。” “先生说,这些书送给小公子,适宜在一人独处时细心品读、静心体悟。” 陈璧闻言一怔,朝手里的书箧看了一眼,拱手作揖道“必会依先生嘱托。” 将阿赟送走后,陈璧回到屋里,打开了书箧。书箧中放着的,是一本临堂画集和一方砚台。 书和砚台都泛着古旧,给晨光一照,隐约还有烟气飘浮。 陈璧霎时红了眼睛。 当年,她还是陈家小姐陈初凝时,性子比寻常大家闺秀调皮些,总爱与先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先生虽常夸她天资聪颖,却也没少数落她顽劣不驯。 这方砚台,就是陈家出事以前,她与先生打赌的赌注。只可惜,后来先生还没来得及将它送到陈府,陈府便已倾覆,她也成了一叶浮萍。 先生如今将砚台送来,就是在告诉她,他早就认出了她是谁。 陈璧又拿起那本画集,轻轻地翻开。 第一页是小童捉蜻蜓的画,色泽寡淡,笔触形状却惟妙惟肖,其情其态,跃然于纸上。第二页是一位少妇坐在秋千上打扇子,花团锦簇间,轻纱飘飘,娴雅曼丽,而这位少妇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嫂嫂闵氏。 临堂,是她在陈府的小书房。当年她吵嚷着也要和父兄一般有自己的书房,爹爹就亲自为她辟出一间屋子,还叫大哥和二哥给她搭了木头书架。 画集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她亲手所画。 她当年曾说,这辈子都不要陷于名利争夺、人情世故,只想在那小小的临堂里做个缩头乌龟,做一个管他天下千万事、闲来轻笑两三声的过客。当时先生还笑她天真无知,不知所谓。 如今,先生却将这画送还给了她。 他恐怕是要规劝她,该去做那个从前一心想做的不问世事的闲人,而不是其他。 陈璧此时才明白,先生装病,是为了给她留一分脸面。如此情形,当面见到,恐怕只是平添难堪和伤怀罢了。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星,轻吸了口气,又将东西收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将军府过了几日太平日子。 周锦堂被皇帝派去山西剿匪,吉祥身为贴身小厮,自然也得一道跟去。 将军不在府中,大小二乔禁足在自个屋中,便也安生,没什么再好扑腾的。至于那位沈家公子,自下药一事被揭、给将军“促膝长谈”了半个时辰以后,就彻彻底底地乖觉了,许久不曾见他闹出什么动静。 一众下人,由严永华管制着,只要看护好府院、顾好自己便行,旁的也不必操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重伤 二月中,京城出了一桩喜事。 大齐少帝迎娶皇后江氏,大礼在和阳宫正殿举行。 前两年的年初都不太平,前年年初是西北羌胡部族叛乱,去年年初则是长江下游洪灾暴发。 皇帝沉迷方术,有擅此道者云年初乃一年之始,定整一年之气运,不可轻怠,要抢在前头办下一桩喜事,而且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才能压住近年萦绕大齐的邪秽之气。 如此,皇帝才决意迎娶右丞江家的千金,册封其为中宫皇后。天潢贵胄,朝臣百姓,无一不盼望着这场喜事能将近年来倒霉的大齐国运改写一番。 说起来,那位少帝她从前也见过两三回。当年她爹还是翰林院大学士时,永昭帝曾登临陈府,与他爹探讨经世之学。 永昭帝那年才十五岁,十五的年纪,搁在外头,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可那一身绣九龙并五色云彩的紫色盘领龙袍,真是将他衬得龙章凤姿、贵气环绕。加上皇帝本就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甫一出来,简直跟天人一般。 陈璧小小年纪,已见过不少美男子。她的两位兄长皆是一等一的少公子,大哥沉稳内敛,二哥桀骜不驯,各有千秋。 她的那位师兄薛翰,样貌不及她大哥、二哥出众,却温雅清俊,最有谦谦君子风范。 而这位少年皇帝,眉眼昳丽清贵,通身龙气环绕,恍若神人,神态却极为祥和,丝毫没有架子,就连那薛翰也不及永昭帝亲和近人。 当时永昭帝见了小厮打扮、仅有十岁的她,颇为惊讶,仿佛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玩意,竟还与她大谈特谈了一番。 她那时正是心性最顽劣的时候,面对少年天子也丝毫无惧,还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书法大作拿出来供人观瞻,言辞无状,屡屡将永昭帝引得大笑,事后被回来的陈父发觉,狠狠痛骂了一顿。 只没想到,那样一位亲善谦逊的帝王,后来竟会沉迷于方术。 这帝后大婚,虽说是普天同庆,与陈璧却无甚干系。 她每日照例去洒扫院子,空闲时或在屋中看书闲坐,或在院里晒晒太阳。知春偶尔会到院里坐坐,两人说一会子闲话,也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日,陈璧看日头难得的好,就想把书房里头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字画拿去院里晒晒。早些时日她便瞧见,有两幅已经生了霉斑,时日一长,恐怕会愈发不好。 当她踩着凳子取画的时候,手还未碰着画,就听喵的一声,竟有一只大黄猫跳过小窗跃进了屋。 陈璧吓了一大跳,脚一歪,身子就要朝地上跌落。 她紧闭双眼,却给人一把接住,一扭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登时愣住。 救下她的人,竟是流霜。 他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另只手还托着她的臀。 清浅的男子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并不难闻的汗味,霎时间萦绕她周身。 陈璧脸色微变,忙挣开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多谢。” 流霜没有吭声,只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两眼黑沉沉的。 陈璧心里突突地跳“怎、怎么了” 他走过来,忽然把手伸向了她。陈璧不禁往后一缩,流霜的手却已落在她发间,取下了一片嫩叶。 流霜把叶子扔到窗外,转回头看她一眼,几步上前将那只猫抱了起来。 那猫还不寻常,黄皮虎纹,是只难得一见的“金不换”。这会儿它在流霜怀里,窝成一团,尾巴摇曳摆动,看着颇为慵懒。 陈璧不禁走过去在那猫头上轻抚了几下“是你养的” “不是。”流霜言简意赅。 陈璧蹙眉“奇了怪了” 此时,那猫突然仰头在她掌心舔了几下,痒得她咯咯一笑。 流霜盯着她的笑脸,眸色一深,忽然抱着猫到窗边,将猫扔了出去。 陈璧一怔“你做什么” 流霜指了指书房里的字画摆设。 陈璧明白过来,他这是怕那猫在将军的书房里乱来,弄坏将军的东西。 陈璧点点头,吁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动静,隐约听到有人喊“将军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忙往外去。 府里下人聚到了门口,大门洞开。 周锦堂并未回府,来的都是宫里的人。几十个宫人,列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了将军府。 打头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内侍,他吩咐宫人将大大小小的箱笼赏赐搬到堂内,与严永华低语了几句才又带着人走了。 陈璧立在下人堆里,听前头几个下人低声说话,才知这回周锦堂到山西剿匪又立下了大功。眼下这些,都是皇帝给他的赏赐。 他人还在进宫面圣的路上,赏赐却已经先到了将军府。 严永华吩咐下人清点一应赏赐,又叫两个丫鬟去备热水供着,凉了便再热。只等将军回府,好直接沐浴。 谁知,这水热到掌灯时分,还不见人回府。 一直到二更天,周锦堂才回到府里。 他进了府,却并未去后院。陈璧和流霜是被吉祥叫去,才知将军眼下已躺在了书房。 陈璧“将军怎么不回寝屋严管事早叫人给他备了热水沐浴” 吉祥“将军这回受了重伤,哪还有闲心沐浴刚刚去宫里就忍着了,偏偏这回给皇上留得久,硬是撑到了夜里才出来废话少说,你们两个赶紧去弄热水和巾子来,将军那伤口得赶紧换药。” 陈璧听得心惊,吉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平素少见他这副语气和神态,想必这回周锦堂是真伤得不轻。 她没有二话,赶忙转身去取盆和巾子,流霜也立马跑去备热水。 两人端着东西到书房,就闻到一丝血腥气。 周锦堂仰躺在榻上,靴子刚给吉祥脱下,身上还穿着银色的铠甲,给烛火一照,映出寒光。 他紧闭双眼,死咬牙关,脸色透着苍白,一看就是疼痛难忍。 陈璧从未见过周锦堂如此,一时有些呆住。 吉祥让流霜赶紧去知会严永华,转头又对她道“陈璧,你去托着将军的肩,我把这铠甲卸下来。” 陈璧连忙应声,放下东西坐到榻边,两只手按在周锦堂肩头,用力将他上身撑起。 周锦堂给她这么一动,两颊一搐,好似是牵动伤处,面目都狰狞了一瞬,看得陈璧胆战心惊。 吉祥三两下卸了铠甲,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咣当一声就让两块硬铁掉落在地,转头就去解周锦堂的里衣。 衣衫被尽数解开,露出内里一道齐腰宽的伤口,这伤口极深,微微裂开,望去便是一径森然的血缝。 陈璧倒吸了一口凉气“伤成这样还撑得住” 吉祥拿帕子擦拭着伤口边缘,低着头道“将军就是这个牛脾气,非要忍着,方才在宫里头硬是没吭一声,要不是这样,皇上也不会留着人山西那边都是些杀人如麻的穷寇恶匪,难啃得很,这回咱将军是立了大功,可也遭了大罪” 说话间,严永华和流霜一前一后进了屋。 严永华看到周锦堂的伤,目光一动,却并未震惊失色,毕竟他从前也是行军打仗的人,这样的场面早就见识无数。 他从吉祥手里接过帕子,将伤口细细清理了一番,随后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对流霜道“火。” 流霜将烛台端上前,严永华就把刀伸进火焰里来回地烫“过会儿你们几个都抓着将军,他这伤口生了腐肉,必须要割掉,将军力气很大,得把人按住了,免得误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淡香 吉祥取了巾子绕成一团,塞到周锦堂嘴里,看向陈璧道“你看着些,巾子不能掉出来,千万别让将军咬着舌头伤了自己。” “好。” 流霜力气大些,按着将军的双腿,吉祥按着将军的双臂,陈璧也捧着将军的头。 严永华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按住了。” 语罢,刀子倏然落下。 刹那间,周锦堂浑身绷住,手脚都猛地抬起。 他力大无穷,即使是昏迷之中,也非常人能敌。须臾工夫,几个人都已有些撑不住。 严永华沉着脸,一手按着他的胸膛,另只手持刀去肉。 陈璧低头看到周锦堂疼到近乎扭曲的面孔,心头一紧。 他紧紧握着拳头,胸前肌肉鼓张,晶莹的汗滴流淌,衬得那蜜色的胸膛有几分发亮,整个人有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此时,吉祥低叫了一声不好,周锦堂的手就险些从他怀里脱出。幸亏他及时扑住,才没让周锦堂挣脱。 然而,就在这抖动之间,周锦堂脖子一抬,那巾子竟从他嘴中抖落了出去。 严永华眼睛一眯“快塞回去” 巾子掉到地上,根本够不着分毫,眼看周锦堂眼咬着自己,陈璧把心一横,闭上眼,径直将自己的手指探进了他嘴里 “咝”她别过头,疼得脸色惨白。 周锦堂简直是要将她的手指生生咬断,剧痛钻心,几令她手脚发麻。 流霜盯着陈璧,看到她痛得几无人色,眉头骤然拧紧。 须臾,严永华终于放下刀,松了口气道“好了。” 几人松开了手,陈璧的手却还给周锦堂紧紧地咬着。 她这会儿已经疼得近乎晕厥,根本没有力气抽手。 严永华伸手钳住周锦堂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他张口,随后将陈璧的手指轻轻扯出。 吉祥眼看陈璧已经将近昏迷,且要往下倒去,忙伸手去扶,却见流霜已将人接住,打横抱起“我带她去包扎。” 严永华颔首“快去。” 流霜把人抱到了次间放倒,拿起浸湿的巾子替她擦拭有些鲜血淋漓的手指。莹白的肌肤上血痕交错,有一口极深的牙印,看着触目惊心。 陈璧迷迷糊糊地睁眼,正看到自己满是鲜血、形状可怖的手指给他举着,不知是才察觉到疼,还是给自己的手吓着,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流霜见她落泪,目光轻微一动“很疼” 陈璧边哭边道“你给咬一下试试” 卷卷的羽扇一般的睫毛上,凝着一滴滴剔透闪烁的泪珠,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还带着几许痛楚。 流霜眼神一暗,垂下了眼,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血迹擦干净了一瞧,远远没有原先那样吓人,只还留了个带血色的牙印在上头。他替她缠着纱布,一言不发。 陈璧这会儿缓过劲,感觉已没有方才那样疼,且回过神了,才觉得自己刚刚那个样子有些不成体统,此刻见流霜默不作声、面无表情,以为他是有些不高兴了,便有些讪讪的,不敢再出声。 “好了。”流霜给她包扎好,低头要将盆和巾子端出去。 陈璧忙道“你放着,我自己来便是。”又低下头,轻声道“刚刚多谢你了。” 流霜看她一眼,并不吭声,端着东西径直走出了门。 陈璧收拾好再到书房的时候,周锦堂还昏迷不醒。 他腰上的伤口已被厚厚的纱布包裹住,虽然双眸紧闭、意识不清,眉宇间却仍有几分痛苦之色。 她见吉祥面带菜色、形容憔悴,想他这几日一定风尘奔波、疲累不堪,便让他先回霜秋暂歇,换自己守着。吉祥摇头说不必,周锦堂眼下如此,他也没法安下心。 流霜在次间煎药,严永华与吉祥在外间守着,陈璧则在里间近身照看周锦堂。 她拧了干净的帕子去给他净面,灯火下看,这张英武的面孔显然是清减了一大圈,愈发显得下颌骨骼分明。 他的眉头皱得极紧,两腮泛青,呼吸极重。每一次起伏,都会引得眉头微拧。 陈璧从前只知周锦堂身为定远大将军的威风,却不知道他背后还受着这一番苦痛折磨。 除了那一道吓人的伤口,他身上还有许多交错横亘的大小伤痕,情状狰狞,几乎令人不敢多看。 她叹了口气,给他净面。 室内烛火昏黄,安详悄寂,外间那二人谈话的声音隐约传来。 吉祥道“那道口子是寇首划的,本来是冲着脖子去的,幸亏将军反应快,避过了要害,不然”话没有说完,只叹了口气。 严永华“性命无妨,就是不能再累着,起码也得休养两个月,否则恐怕是会损及根本。” “管事,上回太后娘娘不是赏了一根千年人参眼下正好能给将军补一补。” 严永华看着他微微笑道“别的你倒是不惦记。” 吉祥摸摸后颈“我这不是为将军未雨绸缪么” 严永华睨他一眼“你怎么不绸缪点好的”又道“那人参去年一到咱府里,还没热乎,便给将军派人送去顾家老太太那儿了,还是别想了。” 吉祥听了直摇头,惋惜道“那可是好东西。” 陈璧立在榻边默默地听着。 沉吟间,榻上的人忽然有所动作,咝声了一下,仿佛要抬手拿什么东西。 陈璧一惊,忙俯身去按住他双臂,柔声在他耳边道“将军,您要什么奴才去给您拿。” 周锦堂缓缓睁开了眼,神色渐渐清明,因身上的痛楚仍拧着眉,沉声道“水。” 陈璧忙转身去倒水,回到榻边坐下,一只手将他上身撑起,让他枕在自己怀里,另只手握着茶杯喂到他嘴边。 周锦堂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像是梅花的气息,有些幽冷,竟将他身上油煎似的痛意都驱散了几分。 那只搭着他肩头的手,与他自己的身体截然不同,柔若无骨,又极小,明明只是触碰没有动作,却像是在他心底挠了几下。 他知道此人是那小奴才陈璧,心里很是有些不自在,将水喝尽了,又冷不丁看到她手指上给厚厚的纱布裹着,不由目光一凝。 看包扎的样子,是刚缠上去不久。而他自方才一睁眼,就尝到了嘴里有一丝浅浅的腥甜。 那分明,不是他自己的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解闷 他目光一动,却并未吭声。 此时,严永华、吉祥听到动静也走到了里间。 严永华“将军觉着身上如何” 周锦堂眼皮一抬“死不了。”说着微微坐起,面目一凛,仿佛已好了大半似的。 吉祥“您这伤可不轻,得好生休养才能” 话说一半,给周锦堂看了一眼,登时噤声,又忍不住去看严永华,冲他努嘴。 严永华“将军,吉祥说得也有道理,您要还想多打几年仗,自己这身子还是得顾着。” 周锦堂摆手“我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还不清楚小伤罢了,没什么感觉,休养三日即可,不必再多。” 话音刚落,忽然腰上一疼,竟似是给人扯了一把,当即倒吸了冷气,脸色剧变。 陈璧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无心的,将军饶命” 她这一跪,人突然从他背后抽身,令他猛然倒落,狠狠跌在榻上,愈发疼得眼白直翻。 吉祥目瞪口呆。 “你这”周锦堂气得要命,剑眉倒竖,身子往前一倾,手指着她,却又疼得龇牙咧嘴,不能再动。 严永华看了一眼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璧,嘴角一动,慢悠悠道“看来将军这伤不轻,只将养个三日恐怕是不太够” 陈璧悄悄抬起眼,见周锦堂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个哆嗦,忙又低下头去。 周锦堂还要说话,嘴巴一张却又猛吸了一口气,方才那一下显然是牵扯得不轻,到了这会儿还生疼着。 严永华“陈璧,你就继续留在屋里好生伺候,我和吉祥暂且出去,免得人太多反扰了将军清静。” 陈璧一呆,嘴巴一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走了。 她一扭头,对上周锦堂要吃人似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 他半撑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瞪她。 陈璧跪在那儿,硬着头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才去做” 周锦堂冷笑“小东西,几日不见,个头没长,胆子倒是见长啊。” 陈璧看他两眼黑沉沉的,愈发心虚,呐呐地说不出话,只有傻笑。 “老子伤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陈璧一滞,嘴角就垮了下去,成了一副哭丧脸。 周锦堂不知怎的,看着这小奴才害怕的模样,就很想逗逗她,胸口那一腔恼意竟也烟消雾散似的,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不过,这小东西,实在是胆大包天,竟敢 他把头一仰,躺落回去,轻轻吁了口气“小兔崽子回头老子再收拾你。” 随后闭了眼道“水。” 陈璧忙去给他倒了一杯,像方才那样喂他。 周锦堂喝完一杯,忽然抬起头看她,点漆似的凤眸近在咫尺,吓得她一抖。 “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抹了什么这么香” 陈璧一愣,随即小声道“奴才没有抹东西” 她一开口,呼吸吐露,竟也是幽兰似的清芬。 他拧眉,那种不自在得感觉又泛上心头,道“抹了就是抹了,老子还会冤枉你” 陈璧噎了噎,顿觉无话可讲。 喂他喝了水,她就坐在一旁守着人。周锦堂仰面躺着,看似神色淡淡,嘴唇却始终紧抿,显然是还疼得厉害。 陈璧想到他方才非要强撑的情形,眉头轻轻地一蹙“将军,您要是疼得厉害,不如不如奴才和您说说话、解解闷” 周锦堂一眼扫过来,她打了个哆嗦,当即抿紧了嘴,暗道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谁知过须臾,周锦堂开口道“你手上的伤,是我方才咬的” 陈璧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这个,一怔后应了是。 周锦堂斜眼看她“不怕给咬断了手” 陈璧“奴才刚刚没想那么多” 他眉头一挑“听你这意思,要是想明白就不会把手伸进去了” 陈璧挺直了背脊“为了大将军,别说一根手指头,奴才就是把整只手都剁了也是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周锦堂“老子才不稀罕你的手,去,去那儿站着” 陈璧狐疑地看他一眼,没有动作,周锦堂当即脸色一沉“还不去” 她不敢再迟疑,连忙站过去。 “扎个马步我瞧瞧。” 陈璧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脸色一苦“将军” 周锦堂伸手一指“聋了不成” 这一下动作太大,又引得他连连吸气。 陈璧撇撇嘴,暗道痛死你活该 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两腿分开,把腰一沉,扎了一个马步出来。 周锦堂一看,眼里浮现出难掩的笑意“你这是扎马步,还是蹲茅坑” 陈璧面孔涨得通红,飞快直起身“奴才又不是练家子” 周锦堂两眼一瞪“谁让你起来了” 她扁扁嘴,只好又扎了下去。 “背挺直了,把那猴屁股给老子收进去” 陈璧依言照做,闷声不响,只有脸红得像番茄。 周锦堂满意地点头“就这么着不准动,动一下,就再加一个时辰。” 陈璧抿着嘴,心里把这人骂了千遍万遍。 周锦堂“啧,眼珠子又开始转了,骂人呢吧” “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 原本身上的伤太重,几乎吸一口气都疼得厉害,眼下却仿佛松缓了大半,如精神大振一般。 陈璧毕竟身子骨弱,筋肉软,一时半刻便撑不大住,不一会儿就坐到了地上。 周锦堂见如此,当即眉毛一竖“这才多久” 陈璧“将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吧,奴才真不行了” 她两眼汪汪地望着他,咬着嘴儿一副可怜无力之态。 周锦堂心头微跳,嘴上不禁骂道“好个混账羔子还不起来” 陈璧揉着腿站起身,就听他道“你爹娘从小喂你吃的什么一身的软骨头,跟个娘们似的。” 陈璧“奴才身子骨不好,是奴才自己的事,跟奴才的爹娘有什么干系” 周锦堂“小东西,你还敢顶嘴了” 陈璧脖子一缩“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说实话罢了。” 周锦堂啧了一声,她立马不再吱声。 “照你这么说,一个人甭管是好是坏,都跟他爹娘没有干系了” 陈璧蹙眉“那多少还是有一点” 周锦堂嗤声“我看你这小东西,骨子里是和那些穷酸的读书人没什么两样,磨磨唧唧,半点也不干脆,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 陈璧看他一眼,并不吭声。 周锦堂瞧出那一眼大有深意,竟也不生气,只道“你还不服了” 陈璧轻声道“书读得多,知道凡事要多几分计较,也没什么不好,优柔寡断、无病的确是有些读书人的通病,可那又怎么只知刀枪棍棒的武夫还不是大都有鲁莽冲动的毛病治国平天下本来就是要文武兼备,取长补短,也不是谁都似将军一般能做到文武双全再说,读书人也并非没有血性,只不过,他们的血性不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薛翰 周锦堂听了她的话,一时半刻没有声响。 陈璧心里发虚,抬眸一望,却见他嘴角轻勾,一副笑意微微的神色,不由愣了愣。 “倒是小瞧了你,”周锦堂道,“说起来头头是道,到头了还不忘拍一下马屁,是谁教给你这等油嘴滑舌的本事” 陈璧笑笑“没有谁教,奴才是自学成才。” “臭小子,话的好赖都听不出,”他脸色一沉,“聊了这么久的闲天,连杯水都没有,是想渴死老子不成” 陈璧忙转身去倒水。 周锦堂在榻上,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深沉。 等她端着茶水过来,他就着她握着的杯子一饮而尽,又忽道“你家中有哪些人” 陈璧垂眸“都不在了。” “怎么” 陈璧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给一伙强盗杀光了,只剩下奴才一个。” 周锦堂淡淡道“那你倒是与我差不多。” 陈璧一怔,朝他看去,自他淡漠的神色间察觉出一丝肃杀,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翌日早,陈璧醒时见周锦堂还闭着眼,便轻手轻脚地出了书房。她将门掩上,扭身却见院里头站着个小丫鬟云月,看情形时是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嘴唇都给冻白了。 “陈家哥哥,将军可是在里头” 陈璧点头“在呢,不过正歇着,你有事找将军” 云月朝书房看了看,凑近了对她道“不是我,是大乔姑娘听说将军回来了,要我替她带样东西过来。” 陈璧一看她手里捧着双新鞋,明白过来,却又有些疑惑“大乔不是还在禁足么,怎么知道将军回来了” 云月“这、这我也不晓得。” 陈璧见她目光闪烁,有几分心虚,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这样,你这鞋先放在我这儿,回头等将军醒了,我再拿过去,至于将军收与不收,就不由我作主了。” 云月面色一喜“那就劳烦陈家哥哥了。” 云月走后,陈璧拿过鞋子,凑近看了看。这鞋子一看就是亲手做的,针线细密,绣面精致,鞋底还特意加厚了一层,给周锦堂这样的武夫穿,再好不过。 其实依周锦堂的身份地位,哪里会少得了一双鞋可大乔这份心意实属难得,且如今这将军府里根本没个女主子,这亲手做的鞋子,她也算是头一份了。 两相比较之下,那小乔就差得远了。 而且,大乔收买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这个小丫鬟云月,素来胆小怕事,在府里就是个鸵鸟,没想到她竟会帮大乔打探消息、递送东西,也不知是收了大乔什么好处。 陈璧甩甩脑袋,将鞋放好,又去次间烧了热水,端着热水回了书房。 周锦堂已经醒了,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神色间有几分懒倦。 陈璧将巾子浸湿了,有些迟疑道“将军是自己来,还是由奴才给您净面” 周锦堂哑声“老子的手又没断,拿来。” 陈璧将巾子递给他,他自擦了一回,随手将巾子揉成一团扔进盆里。水花一溅,陈璧眼疾手快,蓦地跳开,才堪堪避过。 周锦堂瞧她这大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嗤了一声,又道“泡杯茶来。” 陈璧转头去外间沏茶,正将茶叶放进杯里,忽然听到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来的还不止一个。 严永华推门而入,步至里间道“将军,平阳侯世子来看您了。” 陈璧一凝,有些僵住。 寻常见客,都是要到前厅,周锦堂却不太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周锦堂顿了顿“把人请进来。” 严永华应声,转头出来对陈璧吩咐了一声,要她把茶水备好。 陈璧点点头没言语,按在茶壶上的手却不自觉有些发紧。 不多时,一名年轻公子跟随严永华步入屋中。 此人生得高挑秀雅,着一身湖绿色长袍,腰间佩羊脂白玉,沉敛自华,温文尔雅,正是平阳侯世子薛翰。 薛翰走到里间,见着周锦堂,便要拱手行礼,周锦堂略一抬手“不必整那些虚的,你坐就是。” 薛翰一笑“二叔还是老样子。”语罢,撩袍落座。 周锦堂今年二十三,薛翰也有二十,虽只差三岁,却隔着辈分。 陈璧从前就听闻,周锦堂与平阳侯薛如璋、沈家五爷沈泰是过命之交,亲如兄弟,早先见他对那沈长亭严加管教已窥出一二,如今又见薛翰待他如此恭谨亲近,想来这传言不假。 她垂着头上前,将茶杯递到薛翰跟前,有意压低了嗓子“世子,请用茶。” 薛翰伸手接过茶杯,并未看她,只望着周锦堂道“二叔的伤可还好” 周锦堂“消息倒是灵通,谁告诉你我受了伤” 薛翰“昨儿父亲回府后,说在宫里碰着了您,且一看您的样子就知道身上怕是有什么不好,父亲知道您爱面子,说是自己过来,怕您又要打肿脸充胖子,这才派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看望。” 周锦堂看他这笑吟吟的模样,真跟薛如璋如出一辙,哼了一声道“臭小子,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你那老爹才没胆说这话,我看这就是你说的。” 薛翰“瞧二叔这个情形,想必是没有大碍,回头我向父亲禀报,也好叫他放心。” 周锦堂扫了他一眼,眉头一动“我走之前,就听你爹说起你和曹家姑娘的事儿,眼下如何了” 薛翰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登时淡了,轻吁了口气不说话。 周锦堂眯着眼道“臭小子,你该不会还惦记着从前陈家那位” “二叔”薛翰脸色变了变,“和旁人没有干系,是我自己还没有想好。” 周锦堂拿过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两口,斜睨他道“噢,还没想好你就跟人曹家姑娘出双入对的是个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平白耽搁了人家。别怪我没提醒你,她那老爹可不好惹虽说,曹家权势不及平阳侯府,可要是真把曹江河惹毛了,你就等着倒霉罢,到时我可不会好心帮你。” 薛翰叹了口气“我这心里也乱得很。” “老子看你就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薛翰看他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周锦堂似笑非笑“怎么,那陈家小姐就这么好” 薛翰目光一抬,正对着小窗,神色有些飘忽“您没见过她,您不知道”他搭在膝头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周锦堂眉头一挑,手敲了敲案几“若真是如此,你立马去跟曹家姑娘说个清楚,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然后立块贞洁牌坊,声称此生再也不娶,你做不做得到” 薛翰“我还有侯府的担子,总不能” 周锦堂嗤笑一声“你都已经想明白了,还在这儿跟老子矫情什么” 薛翰见周锦堂表面漫不经心,眼底却有一丝锐色,感觉有如给他看穿一般,心底一刺。 屋内一时静默。 薛翰轻轻吸了口气,又道“听说,沈家公子眼下也在二叔府上” 周锦堂凝眸看他“这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沈公子被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捉拿的事,早就满城皆知,前几日我凑巧遇着沈家三爷,听他无意提及沈小公子不在沈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二叔。” “小畜生,皮痒得很,不给他点颜色瞧不行,”周锦堂喝了一口茶,看向他道,“怪得很,世子爷好端端的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薛翰无奈一笑“不瞒二叔,当日我的小妹也在澜沧楼,知道一些隐情,她说沈公子是给人冤枉的,真正的犯事之徒,另有其人。” 周锦堂摸着茶杯的釉面,脸色淡淡的“你妹妹说得不错,对澜沧楼的掌柜大打出手的人,是姓霍的。” 薛翰一怔“二叔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怪味 周锦堂颔首“姓霍的把长亭拉去当替罪羔羊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澜沧楼的掌柜是被霍家威逼利诱,才不敢吐露实情。” 薛翰一时说不出话来,周锦堂冷笑了一声“长亭虽蠢了些,心地却不坏,那霍家七少可是个人物,坏事全由他做,恶名倒都由旁人来担了。” 薛翰皱眉“李云楼该不是个省油的灯,他难道看不出真假” “这就是霍观岚的狡诈之处,”周锦堂道,“他知道李云楼与我不合,沈长亭又是嘴上没有把门的,给人三言两语的一激,什么都说得出来,你回头去问问你那妹妹就知道,沈长亭多半是骂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李云楼可不是什么讲和气的人。” 薛翰听出他言下之意,心头微动“难不成您是有意” 沈长亭的母亲刘氏最是心软,周锦堂早就想教训沈长亭,却碍着刘氏总在一旁流泪求情,不好施展。 周锦堂知道这回沈长亭到了李云楼手里事必是要吃苦头,故意不去救人,就是等着这给打得半死不活的沈长亭给刘氏当头一棒。 薛翰嘴角微动,脸上浮现出一缕微妙的笑意。 周锦堂瞥了他一眼“口口声声说是来瞧我的,其实是为了给你那妹妹打探消息罢小丫头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使,怎么,瞧上沈家这小混账了” 薛翰登时脸色窘迫“没有的事,二叔多想了,妹妹说是看不过霍家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才” “这话你说我都不信,”周锦堂笑了笑,“你就是性子太软,旁人说什么都信,且看着你那好妹妹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她是什么心思,你爹娘都不会允准。” 就算沈长亭是他周锦堂的义子,且得叫薛如璋一声大伯,那也毕竟是庶出之子的儿子,薛翰的妹妹是嫡出,依照侯夫人的性子和世家的规矩,是断瞧不上沈长亭的出身。 薛翰忙摆手“二叔,这事关我妹妹的名节,您可不能信口胡诌。” 周锦堂瞄了瞄他有些泛红的耳朵,哼声不语。 此时,茶杯已经见底,周锦堂正要抬头喊陈璧泡茶,一眼望去却见珠帘外空无一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等他开口,薛翰就起身要向他告辞。 薛翰走后不久,有个瘦小的身影走到帘子外,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将军,您要不要奴才给您添茶” 周锦堂看着她这副缩头缩脑的模样,斥责的话竟有些无法出口,只扫了她一眼道“方才去哪儿了” 陈璧“奴才怕扰着您和客人,到次间去退避了。” 周锦堂“最起码的规矩,严永华都没教过你” 陈璧“教过是奴才蠢笨,又给忘了。” 周锦堂懒得再与她多说,只道“添茶去。” 她一看他没有再追究,很是松了口气,点头一笑上前来拿茶杯“奴才这就去。” 不多时,陈璧又端着热茶到他跟前。 周锦堂拿过茶杯,喝了几口,忽然道“去把棋盘取来。” 他平素就算不出外剿匪征战,也极少有清闲,如今因重伤休养在榻,屋子都出不得,自然是闷得慌。 陈璧一听如此,很是如释重负,今儿还好不是叫她扎马步给他解闷。 她将棋盘取来,置于小案几,又过去扶着他坐起。 周锦堂的目光往下,落到她缠着绷带的手指上,微微一顿。 那股腥甜的味道好似在一瞬之间窜回了他的舌尖。 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细白柔软,指腹有薄薄的茧。 如此细瘦脆弱的指头,竟没有给他一口咬断。 这个念头从他心头划过,转瞬即逝。 陈璧转头看他“将军,这样可好” 她动作轻微,侧身间竟隐约有幽香浮溢。 周锦堂一窒,抬手将她一把推开,眼底掠过一丝嫌恶“好了,走开。” 陈璧一怔,随即垂了头,默不作声地退开了好几步。 周锦堂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立在角落里,竟给高几的阴影全然罩住,如同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眉头一紧,心里的异样竟更为强烈,语气有些冷道“出去。” 陈璧应声,转头出了屋子。 吉祥迎面走过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在屋里近身伺候” 陈璧苦笑“是将军要我出来的。” 吉祥朝屋里瞄了一眼,拍拍她的肩头“你去次间看看流霜这会儿煎药煎得怎么样了,这儿有我。” 陈璧点头,去了次间。 吉祥推门踩进书房,看到周锦堂正坐在那儿,一手执着黑子,另只手搭在棋盘边缘,剑眉紧蹙,神色冷凝。 “将军,该换药了。” 周锦堂头都没抬一下“没眼力见的,没看到老子在忙么” “可是您身上的伤” 周锦堂把棋子扔进棋篓“啰嗦。” 吉祥跟随他多年,早摸清他脾性,当下便神色一松,端着东西上前,着手给他换药。 周锦堂双臂撑在榻上坐着,头略后仰,双眸微合“往后,叫陈璧那小子把身上的怪味洗干净了再进屋。” 吉祥一愣,他与陈璧住一屋也有一段时日,从未闻见她身上有过什么怪味,将军这到底是 他正在发怔,忽见周锦堂拧眉看过来,当即一个激灵,垂下头专心换药。 吉祥服侍好周锦堂换了药和纱布,拿着东西去了次间,一进门,就看见陈璧和流霜并坐在小炉子前头。 流霜扇火,陈璧手支着下巴在轻声说话。 吉祥轻轻搁下东西,流霜察觉到有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怎的,吉祥给他这样扫了一眼,竟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凉嗖嗖的。 一转眼的工夫,他又转了回去,跟全没看到有人似的。 吉祥皱皱眉“陈璧,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璧掸了掸身上的灰站起来,随他一道走到小门外“什么事” 吉祥不说话,对她勾勾手指头“凑近些,让我闻闻。” 陈璧警惕十足地后退了一步“做什么” 吉祥啧了一声“将军吩咐,要你把身上的怪味洗了才能进屋伺候,我就想闻闻是什么怪味,你昨儿是吃什么了还是” 陈璧瞪圆了眼睛,一时无法出声。 她想到方才在屋里的种种,登时明白过来。 吉祥自己凑上前,倾身往她胸前去嗅,鼻尖堪堪要碰着她的衣襟。 陈璧脸色一变,正要将他推开,一只手臂横空而出,将吉祥生生隔开。 来人正是流霜。 少年脸上虽然没什么神情,眼底却分明渗着寒意。 刚刚那种异样的感觉又从吉祥心头浮现,他拧眉盯着流霜“小子,你做什么” 流霜伸手将陈璧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睛仍看着吉祥,神色不善“离她远点。” 陈璧眼看情形不对,忙上前几步“流霜,你误会了,吉祥哥没有恶意。” 流霜紧抿着唇看她,一言不发。 陈璧嘴巴一张正要说话,他却一扭头,转身走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隐约觉得他是生气了。 可是,他到底是气什么 吉祥哼哼唧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甭管他,跟你说正经事呢,今儿回去你从头到脚地好好洗洗,到时可别再给将军闻出什么味来” 陈璧举起袖子仔细闻了闻,有些愁眉苦脸。 哪里有什么味道 此时,薛翰正从将军府出来。 他走出府门,不经意间瞥见有个眼熟的身影从小门进去,脚步一顿。 “那是什么人” 严永华道“是徐先生的书童阿赟,世子爷认得” 薛翰恍然“是他他怎么会来将军府” “回世子爷,徐先生是将军请到府里,给沈公子上课的。” 薛翰看着那道小门“徐先生可不好请,二叔倒是费心。” 徐明远原先在京城就不受待见,本还有个陈家照拂他,如今陈家满门被抄,徐明远的境况更是大不如从前。 薛翰收回目光,令严永华不必再送。他见严永华走了,才转头吩咐小厮长兴道“你去庆隆斋买些补品,送到徐先生那儿。” 语罢,从袖下取出几十两雪花银放到长兴手里“银子现结,不必记账。” 长兴接过银子,心中了悟,世子爷这是不想让侯府的人知道此事。这位徐先生是陈三爻的至交,自陈家出事后,平阳侯府为了避开麻烦,已经和陈家划清界限。如今这事,要是给侯爷和夫人知道,恐怕不妙。 车帐放下后,马车驶往平阳侯府。 薛翰从衣襟内拿出一个冰蓝丝绸的锦囊,又从里面摸出一块圆孔玉佩,细细端详。 玉佩温凉,触感柔润。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是一个穿杏色袄裙的少女,坐在花架下看书。 她一手拿着书,另只手举着桂花糕,看一眼,吃一口,似乎连风里,都弥散着桂花的清甜。 过片刻,她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师兄,你来啦。” 薛翰心口一跳,猛地捏紧了手中的玉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咫尺 陈璧当夜回去,不光把人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将衣服也一道换洗了。 流霜回到院里,就看到她盘腿坐在床铺上,头发全给布巾裹着,浑身水汽氤氲,愈发显得小脸唇红齿白。 他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转身把门关紧,默默地走到碳盆边点燃了碳火。 须臾工夫,屋子里就暖了起来。 陈璧看他那样,似乎已没在生气,就笑了笑道“活干完了” 流霜点头,伸手指了指碳盆“冷,就点起来。” 陈璧摇头“我一个人点什么碳盆就那么点碳,总要人多的时候再点。” 流霜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扭过头拿火钳子拨弄着盆里的碳。 陈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忙下地走到次间,端了一碗姜汤出来“你喝一碗,暖暖身子。” 流霜望着眼前这碗黄澄澄的汤水不说话,陈璧“刚刚你在外头扫了这么久的院子,不冷么” 她从前也是在院子里洒扫的,最知道寒天里的苦楚。手和脸露在外头,给寒风来回地刮,能冻得人话都说不出来。 流霜缓缓点头,伸手接过了碗。 他喝汤时,眼睫下垂,眉眼柔和,瞧着比平素还要俊秀几分。 陈璧看他喝完了才道“味道如何” 流霜“太甜了。”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话一说完,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素来平静无波的眼里仿佛竟有一丝极浅的笑。 她立马睁大了眼,一脸的纳罕。 流霜神色微变,嘴角一抿,又变作那副冷冰冰的神色,拿着碗转身就往次间去了。 陈璧怔了怔,看着他的背影无声一笑。 就在此时,吉祥从外头进了屋,他一进门就蹲到炭盆前头,不停地搓手捂耳朵“冷死爷爷了” “你怎么回了,将军那儿呢” “方才将军歇下以后,严管事过来替我,我就先回了,”吉祥道,“对了,知春过几日要到东市去买些东西,问你有没有要她带的。” 陈璧“她都有了身子,怎么还出去瞎晃悠呢” 吉祥摇头一叹“我哪儿拗得过她,如今这人有了身子,愈发不好招惹,我要敢不让她去,她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同我吱声” 陈璧“你知道什么,女人怀胎十个月可不容易。” 吉祥笑了一声“说得好像自己是女人似的,你这毛头小子,恐怕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还敢在我面前摆谱” 陈璧看他“这么说来,吉祥哥是摸过很多了” 吉祥立马警觉“小坏东西,又想给我使绊子” 陈璧只笑吟吟的不说话。 “对了,我白日在西园那儿瞧见了鹊桥院那位,看他的模样,身上的伤该是大好了,”吉祥压低声道,“再怎么说,你先前都得罪过他,往后可得小心着些,惹不起总躲得起。” 陈璧点头“我知道。” 自从早先沈长亭给周锦堂训过以后,鹊桥院一直是风平浪静,时间一久,她险些要忘了,这位沈家小公子如今还在他们府里呢。 翌日早,陈璧到书房时,周锦堂已经醒了坐在榻上。 他穿一身深蓝色对襟窄袖长衫,乌发束起,长眉俊目,身姿挺阔,又手执棋子,乍一看很有几分贵族子弟的气派。 陈璧屏息入内,将茶杯搁到他手边的案几上,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两步“将军,请用茶。” 周锦堂的目光还在棋盘上,手往旁边一伸,摸过茶杯,抓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又放下“再添。” 陈璧应声去拿茶杯,手还没碰着杯子,却见他蓦然抬头看过来,登时一僵。 周锦堂瞥了一眼,正见她站在大半丈外,倾身伸手,勉强才能够着杯子,当即道“你做什么” “奴、奴才怕身上的味道熏着将军。” 周锦堂一顿,上下看了她一回“昨儿回去洗过了” “洗过了。” 他目光轻动,手搁在棋盘边上,有几分随意道“过来我闻闻。” 陈璧一愣,脸色微变“这怎么行” 周锦堂扔了手里的棋子,歪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好得很,如今都敢违令不从了。” 他已有数回因她身上这气息乱了心神,每每想起,总觉异样,连带着看她这人也十分不顺眼。若不将她身上那味道洗个彻底,心里就跟有根鸦羽拂个不停,既膈应又烦躁。 不过是闻个味道,这兔崽子还一副忸怩模样,倒跟谁稀罕闻似的。 陈璧给他一瞪,顿时蔫了下来,只有挪步上前去。她看似乖顺,脸上却抿着嘴,分明就是心不甘情不愿。 周锦堂心中冷笑小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走了几步,隔着几尺之距就停下,不再往前。 周锦堂神色不耐,长臂一伸,捉住她手臂,一把将人拽到了跟前。 陈璧险些要惊呼出声,猛然对上他的眼睛,生生地止住。给那双幽凝的眸子盯着,一瞬之间,仿佛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 两人本已只有咫尺之距,呼吸可闻,此时,周锦堂还略微俯身,愈发凑近地轻嗅。她的手臂给他紧紧地钳住,身不由己地贴着榻沿,一低眸就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脑袋,近得几乎要贴到她胸前。 衣料熏香的气味和霸道的男子气息交融掺杂,充斥鼻息,几令她窒息。 陈璧微微后仰,眼里掠过一丝难堪。 过片刻,周锦堂抬头,望见她咬唇低眸,面孔涨红,双眼竟似有几分雾蒙蒙的湿气,心头一凛,骤然松手。 陈璧慌忙后退,两手紧抓着衣服,低着头不说话。 他望着她,一时竟无法把目光从那泛红的脸颊上移开。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这般扭扭捏捏,真跟姑娘家一般。周锦堂甚至产生了一种诡谲的错觉,仿佛自己是那些个调戏良家子的恶霸平心而论,他若是将吉祥那小子扯到近前闻一闻也不算什么,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别扭的 可刚刚他俯身靠近时,虽然能闻到比往日更重的皂角气味,却仍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暗香钻入鼻腔,无端端令人心头发痒。 屋内静滞了半晌,周锦堂终于轻咳一声打破了死寂,只沉声道“还不快去添茶” 陈璧忙去拿茶杯,周锦堂盯了她一下,又飞快地移开眼,重新去看棋盘。 不一会儿,吉祥急匆匆地进屋禀报道“将军,方才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只猫,突然跳到香山院屋里把大乔的脸抓伤了。” 陈璧端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溅出两滴在案几上,有如两点深墨。 周锦堂扫了她一眼,又看向吉祥,在膝盖上敲了敲“不过是给猫挠了一下,芝麻大点事儿也值得来跟我禀报严永华呢,他是死的么” 吉祥“正是严管事差奴才开向将军禀告的,大乔脸上伤得不轻,要请大夫来瞧,本来瞧过也便罢了,就是院里几个下人都说那猫是是小乔养的。” 周锦堂没吭声,神色也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吉祥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缓缓开口道“府里有好几个人都看到过小乔喂那猫吃东西。小乔说猫不是她养的,是她在府里头看见,觉得可怜,才喂了它几口吃食。” 周锦堂轻嗤“她倒是有善心。” 他顿了顿道“你去告诉严永华,凡是看到过猫的人,一律月钱减半,仗责五下。至于旁的,查清楚以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顾忌其他,也不用再来禀报。” 吉祥应是,躬身退下。 陈璧立在一旁,略有些愣神。 若真是小乔养的猫,到人嘴里,自然而然就是她有意撺掇那猫去害的大乔。 可小乔虽是个跋扈之人,却似乎还没有坏到这等地步。 周锦堂看到她这副呆样,屈指在案几上一敲“呆货,没看到茶已经凉了” 她低头一看,果真见茶杯口已没了热气,忙告罪转去换茶, 等第三杯茶端上来,周锦堂也不急着喝,只睨着她道“看你刚刚那慌慌张张的心虚样儿怎么,这猫跟你也有关系” 陈璧连连摇头。 周锦堂看着她发白的脸“既没有关系,你心慌气短个什么” 她抬眸望向他“奴才也见过那猫一回,奴才是不明白,将军为何要罚看到猫的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时有几分怯意,却又是如此清灵逼人,透着说不出的胆大。 周锦堂的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表面看着仍是那副威严冷漠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做,才要重罚。将军府从来没有准人养猫,既然看到了,就该及时禀报,知而不报,就是纵容。若非如此,也不会出事,今日只是一只猫,岂知往后会是什么” 陈璧“可是” 他神色微寒“没有可是,这是将军府,待在这儿,就要守老子的规矩,不然就给老子滚出去。” 陈璧手下一紧,垂了头低声道“奴才知道了,过一会儿奴才就到严管事那儿领罚去。” 当日,小乔给人捆起来关进了柴房。就算是如此,也不安生,只不要命地喊着冤枉,连声咒骂大乔,直到嘴里被强塞了布头方消停。 大乔脸上伤得不浅。一听大夫说往后兴许会留疤,她立马哭成了泪人,半夜里哭得没了力气,才止了声。 阖府上下,因严永华有令在先,都不敢明着议论,心中却各有计较。这一年多来,大小二乔各是什么样的脾性,众人皆清楚得很。 不用等严永华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大家已经不约而同地给小乔定了罪。 小乔欺压大乔早就不是一两日的事,又甚是嚣张凌人,若说是她利用那猫害大乔毁容,实在“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且小乔那自称是可怜野猫才喂食它的说法,府里也几乎没有人会买账。毕竟小乔平素对待后厨的黄嬷嬷都没有好脸色,又怎的会突发善心,待一只猫那般好 若说她做这些是为了害大乔,大家才更相信些。 如今那猫也不知逃窜去了哪里,大乔毁了脸伤心欲绝,小乔给捆了还咒骂不休,府里上下更对大乔同情怜悯,对那小乔也是愈发地痛恨不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下帖 大小二乔事发以后,有四五人因瞧见了猫却不上报而受罚。 陈璧领了板子回到院里,疼得坐都坐不住,臀上一片火辣辣的。知春听说此事,赶紧就来霜秋院瞧她,趁着没人给她上了药。 知春原本就是个心肠软的性子,她将裤子扒拉下来,看到陈璧那两瓣雪白的臀肉上隐隐透出的青红,禁不住又红了眼眶。 这打板子的人手艺狠辣,饶是陈璧这样细皮嫩肉的,几板子下去也能不见血,看着不过发青发红,实则却是打在了筋骨上,比皮开肉绽更疼十倍。 陈璧当了一年多的奴才,倒也不是头一回领板子,这一回却尤其疼,连张嘴说话都觉得费力。知春看她如此,愈发心疼得要落泪。陈璧顾及她怀着身子,好说歹说还是把人劝了回去。 知春走后不久,流霜也回了院里。陈璧看他一副从容自若之态,很是不可置信“你、你不疼” 流霜声音平平道“我若不说,谁知道我看到过” 陈璧一噎,愈发瞪大了眼。 其实他说得对极,她若不是给周锦堂瞪了几眼就唬住,傻乎乎地卖了自己,想必这会儿也不会如此凄惨。 可他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别说脸红,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流霜扫了她一眼,见她双眸圆睁,小嘴微张,模样滑稽得很,不由翘了翘嘴角,转头掀起帘子就走了。 陈璧扒着棉被欲哭无泪,暗道这小子看似老实巴交,实际却狡猾得很,不能怪自己蠢钝,实在是对着煞神她就腿软,周锦堂稍稍沉个脸,她眼前就会出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连话都说不利索,更遑论其他。 午后,她回到书房当差,人还没站直,周锦堂就吩咐她把书房的书帖都搬到鹊桥院去,说是要给沈长亭习练书法用。 陈璧只有抱着一摞书帖,僵着腰,直挺挺地往外走。 周锦堂坐在案前,从背后正好瞧见那略微撅起、轮廓隐现的圆翘小臀,握着笔杆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吉祥在旁,见他面有异色,不由道“将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要吩咐陈璧奴才这就去喊她回来” 周锦堂把笔一搁,口气不善“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这么说了” 吉祥忙道“奴才该死” 周锦堂摇了摇头,重拿起笔写字,吉祥端看着他脸色,又道“将军,还有个事,上回大乔送来的鞋您看是” 周锦堂没有抬头,只道“放着。” 吉祥面上点头应诺,心里却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放着就是要收下了,可看将军这样,似乎也没打算穿它。 另一头,陈璧抱着书帖一路去往鹊桥院,走到回廊,看到有两个家丁架着小乔从苑中穿过,登时止住了脚步。 与从前的光鲜亮丽大相径庭,此刻的小乔不仅衣衫不整,连发髻都给人打散了。 她看到陈璧,两眼一直,精光大涨似的,猛然一挣,就朝这儿扑过来。两个家丁不意她突然如此,竟没能将人制住,就让她冲着陈璧直奔而去, 陈璧见她两只眼睛亮得吓人,还死死得瞪着自己,当下骇然后腿,才一动就牵动了臀上的伤处,一时间疼得咝咝吸气。 小乔一把扑到她跟前,抓住她手臂“将军在哪儿我要见将军,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害人那猫不是我养的,真的不是我养的,你去告诉将军,我是冤枉的我” 她两眼布满血丝,跟冤魂似的瞪着陈璧。陈璧给她看得浑身发冷,还未有所反应,其中一个家丁就从后头上来把人给敲晕了,随后一人拽着小乔一条胳膊将人拖走。 陈璧心头一跳“二位大哥,你、你们这是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管事吩咐,要把人卖到鄂西去。”语罢也不再停留,一路拖着人就离开了。 陈璧一呆,鄂西,那可是寸草不生的酷暑之地,当初陈家被抄家,旁支族系的家眷就被流放去了鄂西和乾州。 被卖去鄂西,等同于没了半条命。 如此看来,这伤人之事,严永华是有定论了。 陈璧在原地站了许久,想到小乔方才那个眼神,竟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小乔说的并非假话,可严永华是何等精明的人,若此事真是另有隐情,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鹊桥院内极静,半点动响也没有。陈璧自上回给那沈长亭下药后,许久不曾踏足此地,甫一进院,见是这样的光景,不由面露讶异。 之前听吉祥说沈长亭忽然转了性她还有几分不信,如今一看,倒还真是如此。 屋内八宝屏风后,沈长亭盘坐在圈椅上,竟是在和人下棋。 坐在他对面的小少年,十岁出头,圆眼睛圆脑袋,生得一副讨喜的可爱模样,小脸却板得一本正经,正是徐先生身边的书童阿赟。 沈长亭握着棋子,时不时地抓耳挠腮,偶尔抬眼盯阿赟一下。年纪小些的阿赟倒是一脸气定神闲,比那沈长亭稳重得多。 陈璧没想到这两人会凑到一块下棋,她看到屋里是这样情形,就没有出声通报,蹑手蹑脚地走进,将东西放在桌上,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回到前院,她看到吉祥守在书房外面,便上前道“还在里头” 吉祥压低嗓子道“今儿可不太好,我刚刚多嘴了几句给轰出来了,你过会儿进去也得仔细着些。” 陈璧点点头,推门进了屋,躬身上前道“将军,东西奴才已经送到了。” 周锦堂仍看着手里的书“你去的时候,沈家少爷在做什么” 陈璧便将自己所见一一说了。 周锦堂嘴角一勾“小老头儿,倒是会折腾。” 陈璧眉心微动,听这话,沈长亭在和阿赟下棋,莫非是徐先生的意思 沉吟间,她不经意抬头望向对面之人,不料他也在此时抬眼看过来,蓦地四目相对,猝不及防,二人都是一怔。 周锦堂看她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慌张,仿佛又要低下头,冷不丁开口道“说起这个,听说上回徐先生还给了你一份谢礼,是什么东西” 陈璧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一怔后道“是一方砚台和画集。” 周锦堂眉头一挑“拿来瞧瞧。” 陈璧心头大跳,讨好地笑道“不过是寻常的砚台和画册,将军就不要特意看了罢” 周锦堂险些给她气笑了“瞧你那小气样儿,难道老子还会稀罕你那点东西” 陈璧身子一缩,露出几分畏怯。谁知就这再轻微不过的动作竟也引得臀上刺疼,一下子就令她白了脸。 他一见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蹙眉道“没用的东西,不过五个板子就疼成这样。” 陈璧嘴一张,又紧紧闭上,只有在心里连连骂他。 周锦堂看她那两眼滴溜溜的模样,越瞧越觉着是在骂他,心里道了一声“反了她了”,正要开口,忽听严永华在外道“将军,曹家送了帖子来。” 周锦堂凝眸“拿进来。” 严永华进屋,把帖子递给了他。他打开略略一看,蹙眉道“如今连定个亲都要摆宴了” 严永华道“想是曹大人爱女如命” 周锦堂将帖子一扔“他倒是有脸,公主都没这个谱儿。” 严永华“将军,曹大人眼下在朝炙手可热,与他交恶并无好处。” 周锦朝道“炙手可热之辈多了去了,从前倒不见你把哪一个放在眼里。” 严永华道“曹大人不仅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为人还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这对付人的手段也阴得很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陈璧听得咽了口唾沫。 周锦堂闻言一笑,眼里意味深长“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又转头朝陈璧一抬下巴道“去把帖子拿过来。” 陈璧应声,忙上前去捡方才给他扔到地上的帖子。 红底金封,看着有些烫手,她低头瞥了一眼上头写的字,顿时眸光一凝。 原来,这是薛翰和曹双儿的定亲宴帖。 她顿了顿,低头上前,将帖子放在桌案上。 周锦堂拿过帖子,对她一挥手“你下去。” 陈璧应声往外去,严永华在旁,不经意望见周锦堂正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神色微动。 他不动声色道“最近府里换了东石来打板子,看来,他确是有几分手艺。” 周锦堂睨他道“再重也不过五个板子,分明是她自己没用罢了。”顿了顿道“说起来这小子当初到底是怎么进的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柔滑 严永华道“陈璧是知春的远房表亲,前年才进的府。” 周锦堂“那小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干什么活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严永华笑了笑“我当初相中她,是因为她读过些书,又写得一手好字,在下人里头也算是难得的了。” 周锦堂闻言,想到上回让陈璧代笔写的那封信,神色微动“我记得,那知春家里是务农的,吉祥也不过认识几个字,怎么陈璧会懂这些” “听说她家祖上出过秀才,她那爹也有几分墨水,后来父母兄长都遭了劫匪,就剩了她一个,”严永华道,“她有这个能耐,只在院里洒扫,倒是有些浪费了。” 周锦堂轻哼“我看她自在得很。” 每次他叫这小东西上前写字,她面上看着恭顺,实际却什么都写在了眼里,明摆着是心不甘情不愿,和他阴奉阳违。说来也奇怪,以往若是有谁敢如此,他管他是谁,早一脚踹过去了事,谁知,对着这口不对心的东西,竟有些下不去脚似的。 且这小东西生得跟瘦鸡似的,腰身比府里头那些个小丫鬟还要细,好似他一只手就能轻易折断,兴许他这一脚下去,真会让她一命呜呼。 严永华“陈璧性子好,又认得字,原本在鹊桥院给沈少爷当个侍读也是再好不过。” 周锦堂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起这个,沈长亭这几日都待在屋里乖乖下棋,是老头儿想了什么法子折腾他了” “将军上回要沈少爷给徐先生赔不是,徐先生后来说了,只要沈少爷能下棋下过他的书童阿赟,这事就算过了。” 周锦堂一顿“我瞧着,老头那书童不过是个孩子,沈长亭下不过他” 严永华温声道“阿赟跟着徐先生多年,耳濡目染,想必棋艺不差,沈少爷平素多习武,不爱文墨,敌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周锦堂哼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你倒是会说话,下不过就是下不过,哪来那么多的借口不过,如此也好,叫这小子多下几日棋,说不定还能磨磨他的性子。” 这二人在书房说了一阵子话,直到一刻多钟后,严永华才走。 陈璧进屋去添茶,脚刚踩进屋,就见周锦堂抬头盯着自己瞧,一个激灵就把那只脚缩了回去。 周锦堂脸色微沉,这府里的下人,除却那小乔不识好歹,其余一干人等都不敢轻易造次。可这小东西未免也太过了些,看她这草木皆兵的模样,好像自己咳嗽一声她就会屁滚尿流逃个没影了。这哪里是敬畏,分明是对他避之如蛇蝎。 见他蹙眉,她立马回了神,垂下头走上前道“将军,奴才给您添茶。” 周锦堂没有出声,只沉沉地看着她。陈璧提着气,把手伸向茶杯。 青葱五指,晶莹柔白。指尖如水滴,圆圆向下,泛着浅浅的樱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陈璧大惊,蓦然抬眸看他“将军” 在他掌心,是纤柔似芦苇的细腕,柔若无骨,略有些沁凉。握在手中,如一枚柔润的玉,竟令他不自禁地想要紧贴摩挲。 她惊惶地望着他,想要挣脱,却又不敢。双眸像小鹿的眼睛,湿漉漉的,雾蒙烟拢。 周锦堂喉头一动,手下不自觉更紧。 陈璧吃痛,浑身一颤“疼” 他一震,猛然松开。 陈璧茫然地看向他,他起身一转,背对着她,声音微微有些冷“这儿用不着你,出去。” 她应声往外去,走得太急,半道还趔趄了一下。 周锦堂常年习武,耳力极佳,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就绷紧了嘴角。 小乔被发卖到鄂西,到第二日府里头就无人不晓。那以后不久,香山院就成了大乔独住的院子,严永华令她不必出来伺候,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即可。 府中人因此一阵唏嘘,从前大小二乔在将军府时,小乔很是张扬得势,大乔就像是她的一个影子。如今倒好,小乔自作孽不可活落得这步田地,反而是那畏畏缩缩、从不出头的大乔成了香山院真正的主子。 顾家老太太得知此事,不免动了一场怒。当初她派这两个丫鬟过来,本意是要好好伺候周锦堂,谁知道会生出这等狗咬狗的丑事来。 一则,这两个丫鬟都是从她的明泽堂出来的,虽然是奴婢,那在下人里头也算是娇养的,结果小乔做出这等事,简直是把她的脸丢尽了。丢脸倒还算是轻的,若非周锦堂素来与她亲厚,恐怕还会因为这事伤了祖孙二人的情分。 二来,当初大小二乔两个丫鬟,她最看重小乔,自认小乔虽然性情娇纵些,但为人没什么心眼,也足够忠心,会使小性子,却干不出什么奸恶之事。如今这事一出,老太太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想咽都咽不下去。 怒气缓和以后,顾家老太太派了个老嬷嬷去了一趟将军府,见过周锦堂,又到香山院去探望了大乔,还带给她不少赏赐。 如此一来二去,将军府上下对大乔越发不敢轻看。 陈璧听吉祥谈及此事,不由道“这么说,大乔也是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当初她给那猫抓花了脸,底下几个丫鬟还说她往后的前程是要毁了,”吉祥咂嘴,“看看人家现在,别说将军,顾家老太太都派人来慰问了,且我昨儿瞧见她,她脸上那伤竟也好了大半,不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陈璧“总之跟咱们都没有干系就是了说起来,那猫找着没有” 吉祥神神叨叨道“猫都狡猾得很,晓得这府里的人盯上它,要找它麻烦,哪能再到咱府里来白白地给人抓” 她摇头一笑,又见吉祥盘坐在那儿,举着几块丝绸布料,仿佛在比划着什么,不由凑上前拿起一块看“你这么大还穿肚兜呢” 吉祥给她一记白眼“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儿子的。” 陈璧笑了笑“这我当然知道。” 吉祥轻叹道“是你知春姐,非要亲手给孩子做衣服,她今儿去的是东市,那儿没有卖衣料的,我怕她东西两边跑累着,昨儿夜里得空就跑了一趟,把东西买来了。” 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有一分温柔的笑意。 陈璧瞧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摆弄花花绿绿的丝绸布料,情形十足可笑奇异,不由得在一旁捂嘴忍笑,肩头耸动个不停。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流霜冲进屋里,走过来一把扯了吉祥就要往外去。 吉祥吓了一跳“臭小子,我的鞋还没” 流霜倏地顿住,扭头望定他,眼睛透着凉意“知春姐出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事发 吉祥一愣“你说什么” 流霜“知春姐在东市街上被马踩了肚子,人已经在医馆了。” 吉祥嘴巴一张,一时间竟不能反应。 陈璧用力捶了他一下“发什么愣,赶紧啊” 他猛地回神,有些磕巴道“去,马上去”一脚踩出去,却浑身一软,竟直直歪倒下去。 陈璧忙一把将人扶住,对流霜道“咱们和管事借府里的马车过去,这样快些。” 流霜伸手在她手背一按“我去借。” 他的嗓音微微发沉,目光镇静。陈璧的手给他用掌心盖着,片刻就止了颤抖。 她点点头,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涩“你快去。” 一刻多钟后,三人驱马车到了城东医馆。这会儿还是大早,风中微雨,凉意沁柔,院内竟无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 屋内垂着一面青色的帷帐,帐子轻晃,有细细的呻吟飘出。知春人在帐后,医馆的罗大夫和小药童正在满头大汗地忙活。 不多时,那小童端着个盆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吉祥看到那盆鲜红的血水,身子一晃,险些又要软倒。 流霜掐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吉祥给他一看,心头巨震,喉头滚动了一下“我我没事。” 陈璧拦住那小童“小兄弟,里面的人要不要紧孩子” 小童摇头“肚皮都给马蹄子踩青了,大的那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说完也不顾上这几个人,端着东西急急地出去了。 陈璧当即僵在了原地,一旁的吉祥紧咬牙关,险些又要站立不住。 此时,一个身穿翠褂的老婆子走进这屋中,看了这三人一回“三位可是这知春姑娘的家里人” 陈璧上前一步“我们是。” 那老婆子神色微闪,立马绷直了嘴,露出一副哭丧脸“对不住几位,都是我家那小孙儿贪玩,不小心将炮仗扔到了马蹄子底下,这才酿成了大祸孩子才六岁,年纪小不懂事,真不是成心害人” 三人闻言色变,还未有所反应,那老婆子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他们连连磕头,泪眼婆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老太婆的错,没能管住自家这孩子” 陈璧盯着她道“婆婆怎么称呼” 老婆子见眼前这精秀稚嫩的小少年虽然脸色苍白,却神色平静,说话声音也不似有怒气,当下便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叫我房婶就是。” “房婶,”陈璧道,“我知春姐眼下还好好地活着,你先不必说这些,她若有个好歹,自然是要” 老婆子眼见她竟然是一笑,有些呆住,随后就听她道“自然是要以命抵命。” 老婆子眼珠子一突,瞠目结舌“你” 陈璧敛了笑,神色冷冷地睨着她“房婶我看,该叫一声刘妈妈才对。” 刘妈妈瞳仁骤缩,眼里露出一丝惊异,随即半垂眼皮,目光闪烁道“我、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陈璧上前一步,自上而下地逼视她“六年前你还在陈府当差,我可是见过你的。” 流霜听到陈璧这话,不禁目光一凝。 刘妈妈心头巨震,倏然抬头“你、你到底是” 陈璧“是有人给了你银子让你来这儿唱戏的罢” 刘妈妈神色大变,盯着陈璧无法动弹。 流霜听到陈璧的话,目光变得极为冷峭。 显然,纵马伤知春的另有其人。此人花银钱将这老婆子请来,就是为了糊弄他们,借此撇清干系。 能使这种手段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此时,罗大夫从帐后疾步出来,沉着脸看向屋里的几个人问道“哪一个是陈璧” 陈璧“我是” 大夫扫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你进来。” 陈璧没有二话,径直跟着他往里去。吉祥愣住,也要提步上前,给流霜一把拽了回来,他呆呆地望着帐子,不可置信似的,满面惨白。 刘妈妈眼见如此,眼神一闪,悄悄起身想溜走。谁知她才站起,就有一个茶杯蓦然朝她飞过来,那杯子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而过,生生擦出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抬头对上不远处流霜的目光,一下子吓得手脚冰凉,不敢再挪半步。 陈璧走到帐后,看到长桌上横躺着的知春,心里一揪。 今早她出门前,陈璧还见过她。当时好好的一个人,此刻竟已毫无人色。 知春的衣摆大敞着,那个拱起的肚皮上,有鲜明的青印,再往下,是大片的血迹,衣裙尽红,刺得陈璧眼睛发疼。 那罗大夫看着她道“人是保不住了,她说还有话要和你说。” 陈璧心里阵阵发冷“不会的” 罗大夫在她肩头一按,叹了口气“抓紧罢。” 他行医多年,自认见识不少,却也鲜少遇到过这样惨烈的。孩子在肚子里才七个月,没痛没病,一大一小竟这样给生生地踩死 陈璧压下心里涌起的慌乱,深吸一口气走到知春跟前,伏身抓起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低低道“知春姐,是我你想跟我说什么” 知春的面容透着奇异的红润,双眸也异常晶莹,一点也不像是濒死之人。 陈璧看在眼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心下发沉。 知春直勾勾地望着她,眸子亮得惊人,乍一看如精神大振一般,可她每动一下,都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好半晌只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孩子” 陈璧愈发握紧了她的手,眼睛止不住地发酸,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知春一眨不眨地望着陈璧,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孩子还活着,陈璧,你救救我的孩子。” 陈璧一震“知春姐” “大夫他他不信,可我知道的我感觉到他在、在肚子里,还活着”知春两眼瞪得极大,有泪珠从她眼眶飞落,像是从她脸上飞过的一道雪光,“陈璧” 她的身体突然仰起,手也从陈璧掌中猛然脱出,转而揪住了陈璧的衣袖“求你救、救他” 知春的目光忽然定住,又在刹那间涣散。她呼出一口气,仿佛失了最后的力气,眼里的光芒尽数熄灭,仰头倒了下去。 陈璧脸色陡变,低呼出声“知春姐” 她强忍住泪意,吸了口气,把手按在了知春的肚子上。 在她手底下,是尚且温热的肌肤。 一片死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掌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陈璧蓦地看向知春,她的脸色还透着红润,整个人鲜妍明媚,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罗大夫走回帐中,要上前探知春的鼻息,陈璧一把捉住他的手“大夫,孩子还活着” 帐外几人听到陈璧的声音,都变了脸色。 罗大夫皱眉“这不可能。” 陈璧“是真的刚刚知春姐的肚子动了,我真的感觉到了” 罗大夫看她一眼,神色发沉“当娘的已经断了气,这孩子就算活着,也只剩下一口气,回天乏术。” 陈璧紧紧地抓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剖腹取子呢” 罗大夫一震,露出一个见鬼一般的神色,用力地拂开了她的手“胡言乱语” 陈璧上前扯住他袖子“分明有金奎医术就曾提及剖腹取子刘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罗大夫惊愕片刻,旋即回头看她,神色冷怒“金奎是鬼医,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更没有什么金奎医术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做,你当我这个医馆是什么地方” 陈璧对上他的目光,刹那间明白过来。 剖腹取子,骇人听闻,如果他在医馆如此行事,一经传出,事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别说行医,恐怕还会遭人非议,难以立世。 罗大夫冷冷道“还是认命吧。”说完挣脱了她的手,提步走出。 陈璧眼睁睁地看着他走离开,回头看向面容安详的知春,怔怔地无法反应。 谁知,就在此时,已经提着药箱踏出屋子的人竟又半途折返。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而在他身后,还立着一人。 此人身穿深青色缎袍,头戴青玉冠,眸光冷冽,如冰崖料峭,一眼扫来就能让人背脊发寒。 竟然是周锦堂。 陈璧嘴巴一张,却无法出声。 周锦堂抬手把罗大夫往前一推“照她说的做。” 罗大夫一个趔趄,直接跪到了地上“将军,这万万不可” 周锦堂沉声“外面都是我的人,今日之事,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罗大夫咬牙“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吉祥两眼赤红地从地上扑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人提起来“说了不会有人知道,你还是不救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么” 周锦堂没有说话,只从腰间拔出长刀,放在了桌上。 罗大夫看到桌上的刀,当场变了脸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悸动 罗大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脸色发青。 衣袍上的银线,墨色祥云的腰封,腰间佩着的血玉腰牌,微芒闪烁,蕴藏着迫人的威严。 这是周锦堂,大齐的一品上将军。 堂堂大将军,为了手下一个小厮,竟不惜权势相挟,实在是荒唐,简直闻所未闻。可看此人,如此气定神闲、风云不动,仿佛自己所作所为根本无可厚非一般。 “我做,”他道,“不过,需要有人给我搭把手。” 刚刚那个小药童出去以后还没有回来,眼下这个情形自然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周锦堂看向陈璧,目光如冷冷的湖水浸润她,透着难言的沉静和坚毅“陈璧,你来。” 陈璧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突然慌慌忙忙从地上爬起,脱了自己的外衫给知春盖上。 陈璧“吉祥哥” 吉祥站在知春身边,手摸着她的脸颊喃喃“她一向怕冷,我我给她盖一盖。” 他的声音听着平静,手却在颤抖。 知春闭着眼,嘴角竟似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弧。 吉祥看着她,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陈璧张嘴想说什么,一旁的周锦堂目光轻动,看了看她。 她一滞,当即闭了嘴。 吉祥这是还不相信知春已经没了,若是点醒他,以他的性子和对知春的情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个孩子。 周锦堂看了一眼吉祥,转身走了出去。 罗大夫重重地呼吸了一声“把我的刀取来。” 陈璧别过眼不去看吉祥,转头去药箱急急地摸索,找出个蓝灰色的布筒,铺开在案几上“您要哪一把” 罗大夫一噎,神色又青了一青,只沉着脸道“哪把都一样唉,中间那把就是了。” 陈璧将刀递给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他有多少成算,可转念一想,他是给周锦堂拿刀架着脖子才硬着头皮提枪上阵,这剖腹取子,从前一定没有做过。 罗大夫看她一眼,拿过刀,往火里一烫,声音极低道“这一刀下去,十之八九是不成的。” 陈璧蓦然一惊,看向他“您” 她此刻想起方才自己提起金奎时罗大夫的反应,心头一跳,莫非他也是知道金奎医术的 陈璧又慌忙看向吉祥,吉祥在不远处,竟是浑然不觉。 他们二人在此处说话,甚至要给知春剖腹,可吉祥却恍若未闻,像是魔怔了一般,只一眨不眨地望着知春的脸而已。 陈璧眼眶发酸,罗大夫已走到知春身前,对她道“备好巾子。” 陈璧忙摈除杂念,依言照做。 罗大夫握着刀,刀刃对着青白的肚皮,那肚皮胀鼓鼓像是西瓜,皮薄囊厚。 这个场景他看过无数次。 当年他师从的老太医,痴迷金奎医术,拿活人试验,十个人有九个在他手里丧命。唯一活下的那个,也落了残疾。 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少年怎么会听过金奎医术,毕竟寻常行医之人都极少有知道一二的,更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发誓绝不会做的事,竟然还会发生 兜兜转转,老天爷让他遇着了这个叫知春的可怜的姑娘,看来这都是注定的,是命。 刀刃落下前的刹那之间,他脑中飞转过无数念头,而真正触及时,那些念头却如潮水一般涌退,变作一片空白。 刀刃划破皮肤,知春的身体轻微一动,吉祥俯身将她的头搂进怀里“春儿,别怕” 周锦堂走到屋外,进到隔壁屋子。那刘妈妈正给他的手下用刀背架着,像只鼹鼠一般佝偻团缩,目光也如鼹鼠似的闪闪烁烁。 他上前落座,看着她这副形容,嘴角泛出冷笑“老东西,胆子不小,到这个地步还不晓得怕呢” 刘妈妈哭天抢地“将军,老奴也是给人胁迫” 周锦堂“再嚎一声,老子卸了你的下巴。” 刘妈妈睁大眼,飞快闭上了嘴,微龅的牙给唇裹住,愈发像只鼹鼠。 周锦堂极为厌恶这些成日作恶作怪的刁婆子,他从前在国公府时见过不少。这个刘妈妈,不仅所作所为可恨,面目也尤其可憎,简直是看一眼都让人生厌。 对这样的人,不必有丝毫的客气。 “你听清楚,老子只问一遍,答错一回就断一根手指,”他缓缓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刘妈妈鼻孔微张,刚要习惯性地求饶一声,一迎上周锦堂阴森的目光,顿时浑身发软,失了力气。 “我、我也不知道那主人家是谁,”话一说完,看对面那人眼睛一眯,急忙接了一句,“拿银子让我办事的,叫丘五爷,天地良心,我只见过这个人,旁的一概不知” 周锦堂脖子一抬,对门口守着的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属下便转身出了屋子。 他目光下落,看向刘妈妈“要是抓不到人,就拿你来抵命。” 刘妈妈一个哆嗦,这会儿才真真切切地害怕起来。 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些银子冒这样大的险。刚刚她一冲头瞧见陈璧几个,都是下人打扮,心里还很是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他们的家主是这位煞神,更没料到周锦堂会替几个下人出头。看他这个阴冷的神色,分明是不查清楚就不会罢休。 她虽贪财又欺软怕硬,脑子却不浑,这事儿到这地步,恐怕她是躲不过一顿恶罚了,只祈求老天爷别把她的小命交待进去。 此时,一个手下进了屋,看向周锦堂,只喊了他一声“将军”,并未说别的,神情却有几分异样动容。 周锦堂霍然而起“看着她。”语罢大步而去,走回了知春几人所在的那间屋子。 屋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帐子已经给揭下盖在知春身上,她的面容,竟仍透着一丝红。 罗大夫坐在一边,手撑着膝盖,神情冷凝。一旁的吉祥抱着一团小小的用锦布裹着的东西,呆呆地望着,面如死灰。 周锦堂心下一沉“怎么了” 吉祥目光茫然,像给人抽去了三魂六魄“将军,孩子保不住了。” 陈璧不忍,别开了眼,谁知这一动作却望见那边横躺着的知春,当下一窒,更有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压过来。 罗大夫叹了口气“取出来了,七月早产,本就极为体弱,又是剖腹,给邪风吹入,寒气侵体,孩子是给冻着了。” 周锦堂“那就多点几个炭盆子,让他暖起来。” 罗大夫摇头“光外头暖起来不行,你就算是点一屋子的炭火,这热气进不去孩子的身子就没用。” 周锦堂眉头轻蹙,忽而神色一闪“把孩子给我。” 吉祥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陈璧忙上前从他怀里夺过孩子,交给周锦堂。 周锦堂解开锦布,手掌覆落在那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上。 孩子小小的一团,比他的手也大不了多少,通身泛着青红,脸蛋也透着异样的青色。 陈璧将孩子交给周锦堂后,并未走开。她立在原地,看着周锦堂那只手渐渐地泛起红,神色一紧。 吉祥两眼发直地看着这边,像是定住了一般。 屋内静极,只有微微的喘息声。 半刻钟后,周锦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融着一层薄薄的汗意,隐约有热气从他身上透出。 陈璧眼见那孩子身上的青色竟也一点点消退,登时变了脸色,嘴唇都有些颤抖。 罗大夫急忙上前查看,孩子身上的青色已尽数褪去,静静地躺在周锦堂怀中,一动也不动。 他眼睛一亮“将军,快把孩子提起来拍几下。” 周锦堂立马照做。 那小小的身子给击打了数下,突然抽动了一下,骤然发出响亮的啼哭声,让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罗大夫笑着呼出一口气。 吉祥两眼一直,猛地踉跄,给流霜一把扶住,还没站稳就流下了泪。 周锦堂看着自己手里这嗷嗷大哭的小孩,眉头松缓,嘴角亦有一丝笑意隐现。 他抬起了头,看到陈璧,脸上的笑蓦地凝住。 陈璧正定定地望着那个啼哭不休的孩子抿嘴浅笑,她眼里有泪光闪烁,脸上有细汗,像是罩着一层朦胧的烟纱。 乌黑的眸子,雪白的面庞,微白的唇,甚至于颊边的几缕碎发,每一分,每一寸,竟都令人心头发悸。 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起眼睛也看过来,情不自禁地冲他粲然一笑“太好了,将军。” 周锦堂心头一跳,一瞬之间竟像是给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就在这凝滞之际,吉祥突然大振,转身就冲过去跪在了知春跟前,他抓起她的手急急道“春儿,你快看咱们的孩子好好的,孩子给将军救活了” “春儿,你怎么不睁开眼看一看” 知春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殆尽,面孔透着青白,身体也在变冷。 吉祥咽了口唾沫,凑到她耳边“春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恩典 孩子还在拼命地啼哭,知春只静静地躺在那儿,毫无声息。 吉祥呆呆地看着她的脸“春儿” 他扭头看向罗大夫,两眼直勾勾的“大夫,春儿怎么了” 罗大夫没有吭声。 吉祥猛地跳起来,一把捉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你哑巴了么,我问你春儿到底怎么了” 陈璧忙上前去拉他“吉祥哥” 吉祥举起手就将她往外一推。 陈璧猝不及防往后倒去,眼见要跌落在地,却给人伸手扶住了腰。 她仓皇回头,对上一双幽深如云雾的眼睛,心头微窒。 周锦堂揽着她的腰,一低眸,看到那张雪色的脸和水润的眼眸,脸色骤沉,竟猛然将她推开了去。 陈璧一个踉跄,险些又要扑倒,亏得流霜及时抓住了她的手,才堪堪站稳。 这时候,吉祥竟如疯魔一般要去掐罗大夫的脖子。 陈璧大惊,脚步一动,给流霜一把拽住。 在这片刻之间,周锦堂已将孩子交给手下,几步上前把吉祥拽开、拎起,朝地上扔了过去。 罗大夫得了解救,当即捂着脖子俯下身,猛烈地咳嗽。 吉祥被摔得一懵“将、将军” 周锦堂静静道“知春已经死了。” 吉祥的脸抽动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不、不会的。” 周锦堂望着他不说话。 吉祥眼里透出哀戚迷茫之色。 他转头去看那头躺着的知春,望见一只惨白的手,和一片给血浸透的裙摆。 不会的。 怎么会呢 今早的时候,她还气呼呼地冲着他发脾气。 那时她穿着的裙子,不是眼前这样脏兮兮的。 她最爱干净,袖子上沾个油点子都难受得不行。 绝不会像眼前这样 吉祥起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她的脸“春儿” 他慌乱笨拙地去掰她的眼皮,一声一声地喊着“春儿”,动作间不小心拂落了她身上盖着的袍子,露出底下。 知春的肚子上既有青印,又有鲜红的刀口,即便已经缝合,也触目惊心。 吉祥一眼看到,两眼一直,又像是给烫了一下,吓得猛然一抖,赶紧给她盖上,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直愣愣地望着眼前,双眸大睁,忽而浑身一搐,竟直挺挺往后倒去。 周锦堂一步上前将人接住,伸手去探吉祥的鼻息,少顷,眉头松缓下来。 罗大夫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道“这孩子七月早产,又带着寒气,虽这会儿给将军救了过来,却仍然凶险须时刻看护,大意不得。” 周锦堂闻言颔首“多谢。” 罗大夫不意他竟会向自己道谢,当下一怔。 周锦堂只道“今日之事,除了在场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从不食言。” 罗大夫回过神,忙躬身行礼“多谢将军。” 罗大夫走后,周锦堂又命手下将吉祥、知春、孩子和那刘妈妈一并带回将军府。 吩咐罢,他目光一转,看向陈璧和流霜。流霜察觉,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还抓着陈璧的手。 周锦堂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转身往外走出。 归府后,孩子被严永华交由府里的秦嬷嬷并两个丫鬟看顾,知春的尸身料理过后被安置在荣安堂小间,只等吉祥醒后再作安排。 那刘妈妈被周锦堂的人带走审问,不知人在何处。 陈璧本在霜秋院,照看昏迷不醒的吉祥。近掌灯时分,周锦堂突然派了人来,要她过去问话。 外边的天已黑了大半,眼前灯火昏黄,院内的冬青树掩映在明灭之,像一道幽冷的影子。 陈璧举步入内,见周锦堂独坐在屋中,且神色幽凝,顿时心头一颤。 “奴才见过将军。”她躬身行礼。 周锦堂放下茶杯,眼睛往她身上一扫,缓缓道“你今日,算是立了功。” 陈璧立在那儿,垂着头没有吭声。 如今开春,换了竹青色的小厮常服,衣袍不似先前天冷时紧贴着身,宽大空落许多,愈发显出那纤细的身条,看去像是风吹就倒的瘦枝,瑟瑟的一竖,不堪摧折。 他的目光定在那窄窄的腰间,掌心浮泛出先前将人半揽着时的细软触感,嘴角微微地抿紧。 “不过,”他道,“寻常大夫都不知道这金奎医术,你一个打杂的,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陈璧手一紧,只低声道“奴才小时候听人提过,忘了是谁说的,总归是记得这剖腹取子,实在是因为这法子听起来吓人,想忘都忘不了。” 她越说头垂得越低,不经意露出一截脖颈,与领口的竹枝图纹相映,更显细嫩。 周锦堂望着那一抹莹白,手指微动,轻轻撇开了眼“我怎么看你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璧眼睛微缩,咬唇不语。 周锦堂看到她这个小动作,顿觉很不顺眼,眉心一蹙道“松口。” 她一愣,抬眸看他,圆圆的樱唇微张,露出一点细白的齿和嫣红的舌尖。 他眸光一暗,愈发拧紧了眉头,道“你是属狗的么,还张着嘴吐个舌头。” 陈璧闻言呆住“奴才没有” 周锦堂眼神一厉,她便没了话音。 他敲了敲桌案“吉祥眼下也没法当差,这几日就由你替他。” 陈璧“是。” 周锦堂看她今日应得格外老实,又想到白日在医馆的种种,不由眉头一动,暗道这小东西平素看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紧要关头倒是有几分情义。 “这回你立了功,”他看着她,“理应赏赐,既如此,就” 他话还没说完,陈璧突然跪倒,以头磕地“奴才斗胆,想跟将军求个恩典。” 周锦堂没有出声。 陈璧道“求将军给知春姐一个体面。” 周锦堂凝眸“知春是我府里的老人,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陈璧只跪着不动。 他眼睛一眯“怎么,你是想让我给她报仇” 陈璧“奴才不敢,奴才是不想知春姐死得不明不白,只求将军能查明真相。” 周锦堂“查出又如何你要替她讨回公道” 陈璧抬头,直直地看向他,虽没有言语,那目光却清凌凌的,透着难言的倔强。 他喉头一动,竟又无端地觉得心头有些发痒,过了片刻方道“不自量力。” 陈璧嘴巴一紧。 周锦堂盯着她淡淡道“你要是敢,有本事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一了百了,死不成,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她倏然抬眼,不可置信道“你、你不能” 眼见周锦堂脸色一沉,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一白,飞快闭了嘴。 他本要骂几句,还没开口,就见严永华就从外走进,只有暂且压下。 严永华略一行礼“将军,人抓到了。” 陈璧闻言,身子轻动,周锦堂一瞪她“还不快滚” 她一个哆嗦,飞快瞟他一眼,起身告了退。 周锦堂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半分不显,转而看向严永华“你接着说。” 严永华道“丘五事发不久就出了城,瞧着是要逃到江南去,那刘梅香所言不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天灯 “江南他倒是会享受,”周锦堂把手搁在茶盖上,“审过了” 严永华点头“招了。” “是一个叫福安的找到丘五,要他想法子把纵马伤人的事盖过去,”严永华道,“我查过,这个福安是霍七爷身边的人。” 他打量一眼周锦堂,见对方神色淡淡,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顿了顿道“知春是在东市华安街的涂山巷口出的意外,昨夜霍家七爷和英国公世子恰恰宿在旁边的烟柳阁,霍七爷是骑马去的,世子不会骑马,坐的是马车。这纵马行凶之人,恐怕就是霍家七爷。” 自周锦堂自请离府后,英国公府里与他同辈的,就只剩下一个顾耀堂。这顾耀堂天生体弱,给国公府金尊玉贵地养着,就是咳嗽一声也能引得府院内大动干戈,更别说是让他骑马了。 周锦堂勾唇一笑,眼里却是一片阴冷“不见得,照霍七的性子,若是当街纵马伤了人,绝不会让知春活着给人抬到医馆。” 严永华顿住。 周锦堂所言有理,那霍观岚狠辣多疑,若真是他纵马伤到知春,绝不会如此潦草行事,很有可能当场就取了知春的性命,再毁尸灭迹。 可若不是霍观岚所为,那便只能是 严永华“将军的意思是” 周锦堂不答,只冷冷道“去找个仵作,再好好看一看知春身上的伤。” 严永华应诺,又听他道“还有那两个贼东西,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顾忌。” 陈璧回到霜秋院,乍见吉祥呆坐在床上,微微一愕“吉祥哥,你醒了” 吉祥缓缓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两眼直直的,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陈璧心底一揪,忙走去给他倒水,背过身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泪星。 吉祥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皱起的嘴皮在唇上浮成一团,看着更是脸色惨白。 他喝了一口便不再喝,只呆滞地捧着杯子,定定地看着衣柜的锁扣。 陈璧见他这样,不免有些慌乱,他若大哭大闹倒好些,如此不声不响,反令人害怕。 她轻声道“孩子在秦嬷嬷那儿,方才我去瞧过,正好好地睡着。” 吉祥只点头说了声好。 陈璧“知春姐在荣安堂。” 吉祥望向她,眼里弥散着烟尘似的恸然和痛色。 他想到知春,心里就像是给人挖去了一块。 只要闭上眼,从前的一幕幕便如一柄斧头冲他兜头劈来。 他看到知春坐在窗前穿珠花,看到她借着灯火做绣活。 昨日,他还摸着她的肚子与她打赌肚子里的会是个男孩。 谁知就这一息工夫里,知春没了,他的春儿没有了。 陈璧眼睛酸涩“你要是难过,就哭一场,别把自己憋坏了。” 他摇了摇头“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春儿临死前喊的人也不是我。” 陈璧一愕,随即明白过来“不是那样,是、是有原因的。” 吉祥没有言语。 沉默了一会儿,他苦笑道“算了,人都没了,我还想着这些没用的” 陈璧腾地一下站起来“不是,那是因为我” 吉祥看着她,面露迷惑。 她僵立半晌,忽而浑身一松,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坦白。” 二更时分,夜色已深。 周锦堂处理完公务,独自走出,途径西园,远远望见一处屋院。 那是荣安堂。 周锦堂遥望片刻,提步就往灯火的方向走去。 风声微弱,初春的夜里,给雨水浸润过的泥土散发出涩涩的浅香,灌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 走到小石径口,他略微顿足。 荣安堂院外,有个小小的身影正立在那儿,双手托着一盏天灯。 那灯鼓成帆一般大,她人又生得娇小,仿佛风一起,就能扬着灯,把人也一道吹到天上去。 柔白的光晕透过灯纸,落在那张小脸上,秀眉丽目,如凝香雪。 她松了手,仰起头看向飘扬而去的天灯,子夜般的眸子里映出两点星光。 泪水从她脸上无声无息地滑落,与眸光、灯火相交映。 周锦堂立在树后望着她,眸光深邃。 陈璧的衣袍给风浸得微潮,丝丝缠缠的凉意钻入皮肤,寒气透骨,冷得她微微发抖。 她的目光,无法从天上那盏灯上移开。 时至眼下,仿佛还不能信,知春姐就这么走了。 那么好的知春姐 她遭逢家难,孤身一人,唯有知春和吉祥待她如亲人。 当初流落街头、偶遇知春时,是知春怜惜她,不仅给她饭菜充饥,还为让她有口饭吃,将她认作远房表亲,冒险带她进将军府。 知春对自己的女儿身心知肚明,却从未强求逼问,只一心替她盘算担忧。 只不过是为当初一瞥之下的恻隐之心,她竟替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了这许多。 不求陈璧报答什么,更不是为名利。 知春总是会令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兄嫂,她的小丫鬟青果,还有陈府的老管家。 他们也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平生从未作恶,多有行善,却惨遭屠戮。 陈璧愣愣地望着天灯,脸上冻得几无知觉,手脚也愈发地冷。 寂静中,一抹光影悄然靠近。 她抬起头,就见流霜提着灯从荣安堂内走出。 他仰头看了一眼那个飘到高处的天灯,又望向她“回去。” 借着灯光,他看见她眼睛底下有两抹青影,脸色也冻得发青,不由蹙起了眉头。 为离世的人放天灯,是吉祥和知春老家的风俗。可在将军府放天灯,显然不合规矩,所以,陈璧才偷偷趁夜放灯。 虽已开春,寒气却还没有散尽,尤其到夜里,比寒天里好不了多少。 流霜伸手握住她要去擦眼泪的手,不由分说将她两只手都塞到自己另只手的袖子里,又抬手去帮她擦脸上的眼泪。 温热的手掌从她脸上轻轻拂过,夹杂着一丝青草的气息。 陈璧呆呆地望着他,睁圆了眼睛,一动也不能动,泪水却流得愈发汹涌。 流霜给她擦泪的手一僵,滞了滞,声音微哑道“怎么了” 陈璧极低地抽噎,哭得像个孩子“我、我想知春姐了。” 她也想爹,想大哥他们。 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看到她纯澈迷茫的眼神,心口猛然一跳,手捏紧了又松开,愈发轻柔地替她拭泪。 陈璧不由喃喃“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流霜垂眸“没有为什么。” 她张了嘴要说话,却给他突然伸手捂住。 流霜绷着脸“不许你说。” 陈璧一愣,她方才不过是想和他说声谢谢,他怎么 他盯着她不动作,手掌轻而易举地盖着她的双唇,仿佛她不应下就不会放手。 陈璧给他捂得都有些透不过气。 流霜一滞,飞快缩了手。 他沉着脸道“我不是成心。” 陈璧瞧他满脸都写着不悦,不由疑惑地凝眉。 他怎么又气上了 流霜一抿嘴,只捉了她手腕,将人拽着往前走“回去了。” 转眼工夫,两个人就走远了。 周锦堂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沉吟间,自他背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周锦堂并未转身,只侧身回眸一瞥。 一个纤窈的身影自暗夜中走出,慢慢靠近他所站之处。 荣安堂的灯火遥遥一照,照出一张秀丽苍白的面孔。 是大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兵营 大乔缓步上前,抬头看到树前高大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似的,猛然停下,声音略微颤抖道“将、将军” 周锦堂屹立不动。 凝滞片刻,她慌忙朝他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他斜睨着她道“深更半夜,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大乔抿唇,半垂着头道“奴婢是来看知春姐。” 她衣衫单薄,脸色苍白,一副泫然欲泣之态,且于夜风中瑟瑟而立,很是楚楚动人。 周锦堂似嘲非嘲“一个一个的,倒都是情深义重。” 大乔闻言微怔,悄悄抬眸望过去,恰逢他冷冷一眼扫来,当即浑身一凝。 周锦堂道“大半夜的窜来窜去,你们当老子这将军府是什么地方” 大乔脸色煞白,当即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周锦堂不耐地蹙眉,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大乔愣愣地跪在原地,须臾,扭头直直地看向那道宽阔挺拔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 方才途经此处,偶见他隐在树旁,一动不动地注视那小奴才陈璧,她竟无端端地生出几分刺心之意。 这才一时没有忍住,假作缅怀知春,冒然上前。 瞧刚刚周锦堂面色发沉,分明是心有不快。 她手上一紧,冷不丁想起刚刚所见那两个奴才凑近说话的亲近之态,眼底幽光烁烁,神色莫名。 近日,吉祥既要去荣安堂守着知春,又要时常到留香院秦嬷嬷处看顾早产体弱的儿子,几乎是成日成夜地不见人影。 陈璧顶替吉祥到周锦堂跟前近身伺候,头日便跟着他去了卫兵营。 这卫兵营在城南交楼后的山丘,从将军府坐马车,一息工夫便到。 马车到后,陈璧先行下车,躬身回转,抬手欲扶周锦堂下车。 周锦堂扫了她一眼,却并不伸手,只甩了甩袍袖,径直落地,大步流星地往前去了。 陈璧暗暗一怔,也并未多想,立马小步跟上了前。 今日天色大好,日头极盛。 营内卫兵正于练兵场习武,周锦堂登上小楼,视察底下情形。 他步子大,又走得快,脚下如同踩了风一般,陈璧须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等登上了楼,已是气喘吁吁、面孔通红。 周锦堂瞥见她如此,轻轻一嗤,转头又去看底下的兵场。 陈璧喘息许久,平缓下来,立在他身后,朝下面望去,就见百数大汉在底下打拳耍枪,个个大汗淋漓,所过处尘土飞扬,情景壮观。 尤其当中有几个,竟是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 她眼皮一跳,忙不迭垂了眼,不敢再多看。 周锦堂来回走了一遭,面色渐渐阴沉,冷声叫了副统领肖世容过来问话。 肖世容这名字取得雅致,人却生得粗犷异常,尤其那一身皮,黑得似碳一般,简直可与包公媲美。 陈璧乍一看到他,都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肖世容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来。 瞧见将军身后有一个眉目如画、肤白如雪的小厮,他登时脚步一顿,嘴巴也微微地张大了。 陈璧只不过是稍有讶异,并不外露。可这肖世容却是大咧咧地直盯着她瞧,又一脸的匪夷所思,那目光说是露骨也不为过。 她给这人盯得不安,忍不住朝旁缩了缩,想借周锦堂的身体挡着自己。 周锦堂看肖世容如此,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把你这臭嘴给老子闭上” 肖世容猛然一抖,飞快闭上了嘴,摸摸脑袋道“将军找属下有什么事” 周锦堂伸手朝底下一指“自个儿瞧瞧,这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似的。” 肖世容轻咳一声“将军有所不知昨儿卫行舟家里举办儿子的满月宴,叫了一众弟兄过去吃菜喝酒,大家难得一聚,兴头上来,不免多喝了几杯,这才弄得如此。” 周锦堂双手抱胸,皮笑肉不笑地着睨他道“肖黑子,你这是拿老子当猴耍呢光是喝几杯酒就能虚软成这样” 肖世容暗道不妙。 周锦堂眼神一厉“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世容缩紧了脖子“是、是昨儿从卫家出来以后,大家喝高了,又又趁兴去了一趟烟柳阁。” 烟柳阁是京城最有名的勾栏,多的是唱曲抚琴、能歌善舞的可人小娘子。陈璧听过一二,只知是男子去取乐的游兴之所。 听肖世容这么说,她不禁面露惊讶。 这些个舞刀弄枪的武夫,竟也会到那种地方去赏玩文墨丝竹不成 肖世容见周锦堂的脸色难看至极,不由更为心虚。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能狎妓,可这样成群结队地跑去逛青楼,委实是不成体统。 周锦堂抬手按在旁边的铁栏上,冷笑道“还当是怎么,原来是给那些娘们掏空了老底儿” 一听这话,陈璧才知是怎么回事,顿觉头皮一麻。 肖世容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一见周锦堂是在笑,还真当他是在与自己开玩笑,竟还腆着脸乐呵起来。 谁知周锦堂却突然抬脚,朝他下盘一扫,动作既猛又快,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肖世容那么大的块头,猝不及防狠狠砸到地上,砰地发出一声巨响。 陈璧在那一瞬吓得闭上了眼,暗暗道听着都疼。 巨响一出,练兵场倏地一静。 过片刻,底下打拳的声音竟响了数倍,一个个都更为卖力使劲。 周锦堂冷哼道“有谁还敢再犯,立马就给老子滚蛋” 肖世容疼得龇牙咧嘴,摔着了胳膊却连扶都不敢扶一下,只站得直挺挺道“属下这就去领罚” 周锦堂“用不着你在这儿充英雄,但凡是去了青楼的,每个人五十军棍,一个都不能少” 此言一出,底下练兵的声音愈发响亮,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再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如此,周锦堂又沉着脸检视了半晌,才下楼往外走出。 他带着陈璧,还没走出几步路,就遇着急匆匆赶来传话的人。那人说是将军府的管事严永华有急事要见,眼下人已经在营口外等着。 不是要紧事,严永华自然不会特意出府跑到卫兵营来找人。 半刻钟后,周锦堂在营口见着了严永华。 严永华见周锦堂出来,行礼过后便上前到他耳边低语。 陈璧虽听不清严永华说的什么,却眼看着周锦堂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霜寒笼罩,心也不由得跟着微微下沉。 待严永华把话说完,周锦堂的目光已是阴惨惨的几乎能冻出冰渣子。 少顷,陈璧听到他语气森森道“这个畜生,果真是他” 陈璧心口一跳,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 她从未见过周锦堂这副神色。 看似平淡沉静,无一丝情绪,唯有那双凤目,冷得几能滴血。 周锦堂忽然动作,向前登上马车,陈璧急忙跟上,随后就听他淡淡地对车夫道“去英国公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公道 英国公府比起将军府,地方虽没大多少,人却要多得多。自大门入内,过廊进厅堂,家丁仆妇,往来不绝,各个衣着讲究、神态恭谨。 正值开春,府里头的花草林木,初显繁盛气象。风中花香微微,虫语细簌,假山屋宇,环绕叠复,风雅宜人,别有洞天。 英国公是世代沿袭的爵位,既是世家贵族,又是书香门第。老英国公顾云徽,是负有盛名的书法大家。已故的顾家大爷顾成彦擅大赋和新词,曾是安京七子之首。另有已嫁的三小姐顾兰音,精通乐理,抚得一手叫人惊艳的古琴,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周锦堂虽已自请出府,却实实在在曾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他幼年时在家自然也是耳濡目染,只后来不知怎的爱上了舞枪弄棒。老国公重文轻武,国公府受他影响,自上而下皆是如此。 因而,周锦堂总是显得与这英国公府格格不入。 他如今已出府,又成了威名远扬的定远大将军,论权势地位,还要压英国公府一头。二十出头的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肃杀冷冽之气,更与国公府诸人大相径庭。 自他一进这府门,来往的仆婢下人,但凡见着他,个个如履薄冰、噤若寒蝉,畏惧之极。 周锦堂却浑不在意,仿佛习以为常。 穿过厅堂,他随手招来一个下人,淡淡问道“顾耀堂人在何处” 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对着周锦堂两腿直打哆嗦,连站都站不住“许、许是在琳琅阁。” 周锦堂闻言,提步就往西南方向去,陈璧忙抬脚跟上。 照理说,再这么往里走,就是国公府的内院,周锦堂倒罢了,陈璧一个小厮,委实不该进内,可周锦堂没有吩咐,她也不好自作主张,更不敢开口问他,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跟。 周锦堂步履如飞,大步走到琳琅阁,门口两个小丫鬟一见是他,登时花容失色“大少爷” 周锦堂“顾耀堂在里面” 两个丫鬟面有难色,当中一个道“世子爷在是在,就是眼下不太方便见人。” 周锦堂嘴角一勾,面露冷笑,抬起腿就踹开了门。 丫鬟们当即连声惊叫。 陈璧跟着周锦堂疾步入内,惊见琉璃屏风后有两道交缠的身影,更有奇异糜乱的声响飘荡而出,霎时震住。 方才周锦堂踹门的动静不小,屏风后的人却尤自不知,可见其沉溺忘情。 眼见如此情形,鼻端更有浓烈腥檀气息,周锦堂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长腿一伸,径直将那五光十耀、华贵非常的琉璃屏风扫翻了去。 只听嘎达一声,屏风应声朝旁侧倒,露出里头两条白花花的身子。 那女子看发髻该是个丫鬟,乍见屏风给人踹倒,眼前又立着神色不善的周锦堂和一名下人,既惊又羞,只从顾耀堂身边跳起,捂着胸前恐慌地大叫起来。 在她旁边的这瘦弱苍白的男子,便是英国公世子顾耀堂。 这是一个与周锦堂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端看眉眼,也很是出色,他与周锦堂一般,生了一双凤眼,可与周锦堂的冷厉不同,顾耀堂的眼睛于透净疏离中显出几分忧郁之气,孱弱不失精秀,既有几分贵公子的面貌,又像是文弱书生。 他瘦弱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更是青红交加,狼狈地捞了一件衣服胡乱穿上,伸手指着周锦堂的鼻子“你、你这” 周锦堂一把握住他的手指,朝上一扳,只听咔嚓一声,顾耀堂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凄厉至极。 旁边那小丫鬟也顾不得将衣服穿齐整,跌跌撞撞地就朝外跑去,转眼就没了影。 顾耀堂跌倒地上,握着自己软掉的手指,哀叫怒骂“周锦堂,狗娘养的祖父定会剁了你” 周锦堂撩起袍子,一脚踩到他的膝盖上,眯起眼道“你说谁是狗娘养的” 顾耀堂眼睛一突,脑门上冷汗涔涔“我” 那只官靴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膝头,来回碾压了一下,顾耀堂倒吸了一口气,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周锦堂俯下身,笑吟吟地望着他“顾耀堂,二月二十五早,你从烟柳阁出来,在那涂山巷口干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顾耀堂眸光一定,神色变幻,一时间,脸色竟比方才难看百倍。 陈璧一听这话,刹那间血液冰凉,猛然抬头看向那顾耀堂。 顾耀堂嘴唇发白,惊惧得连手上的巨痛都顾不得,两眼躲躲闪闪,分明不敢直视周锦堂的脸“我、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周锦堂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能在你身上踩出个青印子,回头好叫你那祖父瞧见,再像从前那样发一场大怒,狠狠地把我打出去” 顾耀堂怪声笑了一下“对付你这种莽夫,合该如此。” 周锦堂收了脚,单手把人提起来,眉眼弯弯,笑得愈发温和,只眼里冷刀嗖嗖,杀气腾腾,盯得顾耀堂身子一抖“你放心,老子今儿不跟你玩虚的,咱们旧账新账一起算,你既然敢弄死老子的人,老子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 顾耀堂倒也不害怕,只镇静道“我怕你不成就算你如今是权势遮天,也不能动我,别说我爹娘和祖父不会放过你,外头那些个言官也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你真以为,大将军是这么好当的” 周锦堂不怒反笑,压低了声在他耳边道“你以为有那姓霍的给你擦屁股,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顾耀堂,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你信不信,今儿不用我逼,祖父就会亲手把你送到我手里,交由我发落”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急匆匆地跑进屋来,屈膝道“大、大少爷,国公爷请您到华明堂。” 顾耀堂嘴角一扬,眼里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周锦堂骤然松手,顾耀堂砰然落地,动作间碰着给折断的手指,又发出凄厉的惨叫,吓得那个来通报的小丫鬟脸色一白。 周锦堂抬手掸了掸衣袍,面色不改“带路。” 顾耀堂稍稍缓过一些,睁大眼死死地瞪向周锦堂,却蓦地看到周锦堂带来的那个小厮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给她这样瞧着,他竟无端端地有些后背发凉。 陈璧跟着周锦堂,一路到了国公府的华明堂。 堂内上首,老英国公顾云徽端坐其中,旁侧是顾家二老爷顾成业。此二人看容貌都与周锦堂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老国公爷,虽则气度儒雅内敛、与周锦堂截然不同,可眼睛和轮廓却极其相像。 比起这二人,顾成业的样貌气度就逊色得多。他看着四十上下,鬓间竟已有些许霜色,两眼混浊凝滞,看人时透着沉闷死气。 周锦堂一进堂中,顾成业眼底就掠过一丝恨恨之色,冷冷开口道“大将军好大的架子,甫一登门就带着人直冲内院,这是要抄了国公府不成” 陈璧跟着周锦堂到堂中,此时才瞧见,这顾成业竟是坐在轮椅上。 周锦堂对顾成业并不理会,大步入内,只对着顾云徽略一行礼。 顾云徽抬手“不必了,我受不起。你早已不是我们顾家人,欲登门进府,就该提前招呼,如今一声不吭就横冲进来,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 周锦堂淡淡道“我今日过来,不是要找麻烦,而是为讨个公道。” “笑话,”顾成业道,“你眼下贵为一品上将军,目无尊长,六亲不认,这大齐上下,还有谁能欺到你头上” 周锦堂只看着顾云徽“顾耀堂纵马行凶,害死我府里的丫鬟,险令其一尸两命,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跟您要个说法。” 此言一出,堂内二人皆是色变。 须臾,顾成业露出勃然大怒之色,激动得身子前倾“胡说你这是栽赃,是污蔑耀堂天性善良,平素见了只虫都不忍心踩,怎么可能杀人更别说是纵马伤人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他天生体弱,根本不会骑马,也不敢骑马,你真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凶悍野蛮不成” 他顿了顿,不屑道“再说,不过是个低贱的丫鬟,死了又如何,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我看你,就是见不得耀堂好,想要借机滋事” 顾成业原本还要再说,给顾云徽神色不善地瞥了一眼,只有作罢。 顾云徽“你口口声声说是耀堂所为,可有证据” 周锦堂还未开口,外头传来下人的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话音落下,那顾耀堂便由其母柳氏搀扶着走进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青白,双目泛红“祖父替孙儿做主” 顾云徽见他整条左臂都给纱布重重裹住,似是受了重伤,不由霍然而起,向前一步“这是怎么搞的” 方才周锦堂不过折断他一根手指,顾耀堂却将整条左臂都用纱布缠裹,做出此等身受重创之相。 陈璧握紧了拳头,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若知春姐真是给这样的人害了 她不禁闭了闭眼。 柳氏上前抱住顾耀堂,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堂儿,你好好地在自家院里,也不去碍着谁、惹着谁,偏偏有人就是见不惯你日子过得好,非要折磨你、糟践你” 周锦堂看柳氏一边哭诉,一边朝自己这儿夹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不由微微冷笑。 顾云徽拍了拍桌子,手指着周锦堂“孽障你敢” 周锦堂一嗤“他自己骨头脆,怪得了谁” 顾成业气得发抖“听听,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顾云徽本要怒斥周锦堂,然见其神色笃定自若,不由心下微顿。 他素来不喜这长孙霸道冷硬的做派,却也晓得周锦堂不是那等会耍奸栽赃的宵小之辈。现下看他如此,不棉疑虑暗生,只压下怒气沉声道“口说无凭,拿出证据。” 周锦堂看着他道“顾耀堂落跑以后,叫霍七给他收拾烂摊子,这霍七找了两个市井之徒,妄图将此事囫囵成一桩意外,结果却被识破。如今,那两个人都在我的手里。” 顾耀堂变了脸色,霍七的安排他自然晓得一二,听周锦堂这么说,想是那丘五竟没能逃走。 他不由得在心底连骂了两声蠢货。 顾成业哼声道“人在你手里,谁知道是不是受了你的威逼利诱才出言栽赃” 周锦堂并不搭腔,却忽然移步,眨眼竟已闪身至顾耀堂跟前。 顾耀堂惊得后仰“你、你做什么” 周锦堂猛然伸手探向他腰间,丝毫不给他反应机会,飞快抽出他腰上的紫色蝠纹腰带。 顾耀堂受力,一下子跌趴在地。柳氏见状惊叫“耀堂” 顾成业“孽畜,你、你竟敢当着我们的面如此肆无忌惮” 周锦堂恍若未闻,将那腰带举到眼前端详。 过少顷,他低下头,森森地盯向脸色有些发白的顾耀堂,道“这就是物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逼问(大修) 顾云徽见顾耀堂神色不对,心下一沉。 此时那柳氏还搂着顾耀堂在那儿兀自啼哭不休,口口声声喊着要顾云徽替他们做主。 顾云徽拧眉“来人,先把二夫人带回红绡院。” 柳氏一滞,顾成业心头微跳“父亲”他方开口,乍见顾云徽脸色冷凝,暗下一窒,下意识朝顾耀堂看去。 眼下,顾耀堂还跌坐在地,眸光恍惚,嘴唇泛紫,呆呆看着周锦堂,竟是一副惊怕心虚之相。 顾成业心头咯噔一下,默默地闭上了嘴。 顾云徽发了话,柳氏自不好再胡乱哭闹,只含泪退了出去。她走出华明堂几丈之外,脚步蓦地顿住,对身侧的丫鬟道“速去明泽堂,把老太太请来。” 华明堂内,顾耀堂稍定心神,只盯着周锦堂道“你说是就是” 周锦堂淡淡地睨着他“怪就怪你自己穷奢极欲、不知收敛,这根腰带用的是冰蚕丝,当中又有半圆紫玉,而这玉是福源斋特有,每一块都不尽相同。” 顾耀堂仰起脖子“那又如何” 这时候,周锦堂忽然提步,逼近顾耀堂少许,顾耀堂本能地就往后一缩。 周锦堂伸手揪住顾耀堂的衣领把人略微提起,目光如寒刀一般,嘴角却轻轻扬起“我猜,你跑去求霍七帮忙的时候,没有和他说实话他还以为你纵马伤人是一桩意外,殊不知,这根本就是你丧心病狂、蓄意为之” 顾耀堂瞪大了眼,眼底掠过一丝惊慌之色,忽然大叫“祖父” 顾云徽厉声“周锦堂,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周锦堂没有松手,另只手举起那根腰带,望着顾耀堂双眼道“你就是用这根东西绑了她,再骑马生生踩死的她” 堂内几人闻言皆惊,陈璧骇然倒退,抬手扶住身后的案几才稳住身形。 本以为知春姐给人纵马伤害是一桩意外,却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 胸口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有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心直窜上来,似乎要将她的天灵盖冲破,令她又冷又疼。 她几乎可以想见,知春给此人绑住时,眼睁睁看着马蹄朝自己肚子上踏落时的惊惧和绝望。 陈璧的眼前,又浮现出知春临死前的模样,想起知春那个拼命要她救下孩子的眼神。 她紧肩膀发颤,用尽全身气力,才能压下心底的悲恸汹涌。 周锦堂手一松,转身直视顾云徽“只要将腰带佩玉的浮痕,与我那丫鬟胳膊上的淤青相对照,便知真假。” 顾成业见顾云徽面容发青,暗道糟糕,立马道“谁知你那丫鬟身上的淤青是不是你故意捏造你对二房记恨已久,想必是成心算计。” 周锦堂轻轻一嗤“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语罢,目光往他下摆轻轻一扫。 顾成业大怒,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你这混账” 顾云徽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嘴” 堂内一静。 顾云徽凝望周锦堂片刻,转而看向顾耀堂,深吸了一口气道“耀堂,你和祖父说实话。” 顾耀堂自周锦堂说完那番话,便有如给打了七寸一般噎住,无从狡辩,心里对周锦堂恨恼交加,此刻听顾云徽忽然问话,不假思索道“不过是个下贱奴才,我就是杀了她又如何难道还要拿我去官府不成” 顾云徽眼珠子一突,面孔霎时铁青“你、你说什么” 顾耀堂不信周锦堂能为了一个奴才将自己如何,事到如今反倒破罐破摔,面露狞笑道“那个贱人胆敢笑话我不会骑马,我自然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怪她自己命不好,不过是给马蹄子蹭了一下就断了气” “你胡说”陈璧再也忍不住,上前死死瞪住顾耀堂,“知春姐才不会” 几人一愣。 周锦堂刹那间沉了脸“退下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璧猛然抬头望向他,紧抿着唇竟一动不动。 周锦堂触及她雪澈柔韧的目光,喉头一紧。 他目光一定,神色凌厉“聋了不成” 陈璧脸色一白,咬住了唇,垂下眼睫无声地退到了案几后。 她垂首立在那儿,双手握得泛白,微微发颤,像是秋天里枝头上的一片枯叶。 周锦堂的心里竟有些发堵。 顾成业呵地一笑“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身边一个长随小厮也给你养得,竟胆敢到堂上和主子叫板耀堂犯错,国公府自有家法处置,你今儿过来兴师问罪,难道还想拿人不成” 周锦堂“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若顾耀堂杀的是英国公府的人,杀了一千一万,我都不会多说半句,可被他害死的是我将军府的人,今日若没个处置,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语罢,撩起袍子,竟在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顾成业嗤笑“打死了个奴才,告到官府去,也不过是赔些银两,你还要我们偿命不成” 周锦堂淡淡道“偿命也不是不可。” 顾成业脸色一青“你” 周锦堂看向顾耀堂微微笑道“若是让我也将顾耀堂绑了,用马蹄子蹭他一下,这事儿就算一笔勾销了。” 顾耀堂脸色大变“你、你想得美” 周锦堂“大不了我就把这事儿捅出去,人证、物证都在我这儿,想赖都赖不掉。” 顾耀堂不屑道“打死个奴才而已,你捅出去又怎的” 周锦堂不语,顾云徽的脸色却不好看。 顾云徽文人出身,最重清名,顾耀堂纵马杀人,杀的还是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就算只是个丫鬟,一旦传出去,英国公府势必名誉扫地,连顾云徽自己都会晚节不保。 周锦堂抬手在桌案上敲了敲“还有,那霍观岚给你擦屁股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蓄意杀人,这事儿传出去,他们霍家也要折损颜面,到时候” 顾云徽和顾成业闻言都变了脸色,唯有那顾耀堂不知当中利害,仍然面色不改。 霍家是京城四大家族之首,此等树大根深的名门望族,就连皇家都要给他们三分颜面,绝不好轻易得罪。 静默片刻,顾云徽沉着脸道“这事儿是耀堂不对,可你要如此以牙还牙,绝不可能。” 周锦堂“这还只是其中的一桩,国公爷把话听全了再下定论不迟。” 顾成业见周锦堂气定神闲,不由心头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顾云徽“什么意思” 周锦堂不紧不慢道“世子手上的人命可不只一条,烟柳阁里被他弄死的女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顾耀堂如遭电击,顾云徽、顾成业更是给震得说不出话。 须臾,顾成业咬牙切齿道“周锦堂,你不要血口喷人” 周锦堂挑眉“除了这些贱籍女子,还有几个良家子” 他一顿,略微倾身,盯着面如土色的顾耀堂道“去年上元灯节,宋通判家二房庶出的三小姐,在上清河边给人劫掳,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世子爷,你可知道她是在哪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偶遇(大修) 顾耀堂像是给毒虫蛰了一下,整个人猛然后缩。 顾成业“胡说八道若真有这样的事,事必会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周锦堂“宋家不敢出声,对外只称宋三小姐是偶感风寒,那是他们不敢说,家里头一个小姐给人劫了都不敢吭声,你说,是为什么” 顾成业皱眉不语,一旁的顾云徽却似想到了什么,忽而脸色煞白。 他倏地看向顾耀堂,神色惊怒,失望,还有深深的痛心,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爹,您这是”顾成业不解。 顾云徽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 顾成业一窒。 周锦堂“贵府世子爷和霍家七爷果然是同穿一条的好兄弟,不仅玩乐同车,连奸淫掳掠都是结伴而行,真是叫人艳羡。” 顾耀堂“我我没有,你这是污蔑。” “你没有”周锦堂森森冷笑了一声,“只要老子想,你跟霍七那点破事,随时都能捅破天,到时候,就算宋家不想追究,也得追究到底。” 顾耀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仍然强撑着道“虚张声势” 周锦堂懒得再与他多说,只看向顾云徽。 顾云徽与他对视半晌,深吸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耀堂不对,可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二弟。” 看眼下这情形,这宋三小姐被顾耀堂和霍观岚联手所害的事多半是真的。之前宋家既顾及名声,又忌惮霍家的威胁,只有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可若是周锦堂插手,真要将此事翻个底朝天,那简直是不堪设想。 只要周锦堂不追究,便还是能相安无事。 听了顾云徽的话,周锦堂微微一笑“此等猪狗不如的兄弟,我若杀他,便是为民除害,到时人人都要夸我是大义灭亲,我又何惧之有” 顾成业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绝对不行你要杀耀堂,除非是我死了” 此时,堂外突然传来下人的通禀声“老夫人来了。” 周锦堂神色不变,顾家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周锦堂不管再怎么强硬,对着顾家的这位老太太、他的亲祖母,态度总要缓和几分。现下顾老太太赶到华明堂,自然不会任由他对顾耀堂施为。 陈璧抬眸,望见一位老太太给仆妇搀扶着进到堂内。 她鬓发银灰,给梳得光洁无漏,头戴一条镶翠的宽幅抹额,身穿深褐色绫袍。虽上了年纪,却没有丝毫佝偻老态,眸光清明,步伐从容,从头到脚都透着端庄大气。 顾老太太方才早就到了堂外,她被柳氏派人请过来,自然先从柳氏那儿听了一耳朵声泪俱下的“实情”。 可顾老太太知道周锦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今对英国公府弃之如敝履,根本没有把顾耀堂放在眼里。柳氏口口声声说是周锦堂欺凌算计顾耀堂,老太太半分也不会信。她有意在堂外听了一会儿,才晓得大概。 一进堂内,也不必二房父子争相多言,顾老太太抄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顾耀堂的后背狠狠地打去 顾成业惊呼一声,顾耀堂也给吓得伏趴在地。 然而那拐杖悬至半空,并没能落下。 几人一看,竟是周锦堂伸手握住了拐杖。他望着顾老太太“祖母这是做什么” 顾老太太没料到会给他拦住,面色微微一变。 周锦堂的手往下一落,按在老太太手背上,略施力道,就将她的手连着拐杖一道按下,神色淡淡道“您小心些,别闪着腰。” 顾老太太看他许久,沉沉地叹了口气“锦哥儿,你弟弟是犯了错,要打要骂,怎么着都是他该受的,可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奴婢要了他的命不说对顾家,传出去,对你自己也不好,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周锦堂没有说话,顾云徽与顾成业相视一眼,谁也没有出声。 顾耀堂这会儿是真的怕了,没想到周锦堂连那事儿都能翻出来,就连一向疼他的祖母也是这个无可奈何的模样,且话里话外都透着求周锦堂放过他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不过就是弄死了一个下人。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主子弄死一两个下人,根本不是事儿。 当日他骑着霍观岚的马途经一个清静的巷口,那马忽然抖了抖蹄子,吓得他险些摔落。他惊魂刚定,抬头便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立在不远处,竟是个微微带笑的模样。 她在笑。 顾耀堂没由来地笃定,她是在笑自己,笑他方才险些给马摔下去。 他一下子就暴怒起来。 见他恶狠狠地望过来,她脸上的笑便没了,捂着肚子飞快往后一退。 顾耀堂前夜在烟柳阁求见那位鼎鼎大名的花魁娘子裘冉,结果碰了壁不说,还惹得曹家大少爷曹覃一阵嘲笑,说他柔弱无力,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根本入不得那位裘娘子的眼。 他因体质虚乏,自幼多病,人也生得单薄瘦弱,因此最恨别人说他柔弱。 一夜过去,他心里仍存了一口恶气,不得缓解。 曹覃便罢了,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胆敢笑他 左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 彼时,他朝她走过去,一把拽了人,抽出腰带将她绑住。 看着她在地上缩成一团,拼命地捂着肚子。 她的肚子那么大那么鼓,手腕子却细得跟没有一样。 顾耀堂看到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恐惧,顿时给巨大的快意淹没了。 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顾耀堂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不过就是个奴才 周锦堂竟为了一个奴才如此大费周折,连那些旧账都给他翻了出来。 顾老太太倏地看向顾耀堂,神色严厉道“混账,还不快过来,给你大哥赔罪认错” 顾耀堂呆呆的没动,顾老太太作势又要举起拐杖去打他,吓得顾耀堂一个激灵爬了过来。 顾老太太用拐杖狠狠戳了戳地“还不快向你大哥磕头认错” 顾耀堂脑袋发懵,仿佛还不能信似的。 周锦堂双手负后,玉身长立,站在那儿睥睨着顾耀堂,忽而轻轻一笑“此等大礼,我受不起,这一声大哥,我更受不起。” 他笑着说完,忽然猛地出手,擒住顾耀堂双手高举于头顶,将人提起,随后抬起脚,狠狠地在他双膝上各踩了一脚。 咔嚓两声,顾耀堂呃了一下,连惊喊都没能发出,竟当场痛晕了过去。 周锦堂一松手,他便如一滩泥似的软倒在地。 这一幕突如其来,堂内几人几乎都看得呆住,一时间无法反应。 顾成业一个激灵,脸上霎时青筋毕露“你、你做什么” 周锦堂云淡风轻道“废了他的腿。” 顾成业猛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顾云徽对着周锦堂怒目而视,惊怒至极“你这逆子” 一旁的顾老太太也白了脸,她没想到周锦堂竟狠厉至此。 顾家已经有了一个腿残的顾成业,如今顾成业的独子顾耀堂竟也给 顾成业“快、快去叫大夫” 周锦堂“我方才将他的膝盖连着筋骨一道踩碎,就是大罗神仙也接不回去。” 顾云徽几步上前,指着周锦堂,气得浑身发抖“顾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暴徒你爹娘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周锦堂朝他一瞥,只是淡淡的一眼,竟似有雷霆万钧,令顾云徽微微一窒。 顾成业看到顾耀堂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既惊又痛,望向周锦堂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恨不能用眼光将其千刀万剐。 他的腿是他毕生的痛处,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也给 一对父子,成了一双残废,简直是闻所未闻,是天大的笑话 如此,倒还不如取了顾耀堂的性命。 好一个周锦堂,真够狠 顾成业恨得心肺都隐隐作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过是为了一个奴才 一想到这个,他胸腔里仿佛就有口闷血上涌。 顾老太太僵立在原地“锦哥儿,你” 顾成业“我要去告御状告你、你残杀手足、草菅人命” 周锦堂缓缓道“你尽管去,我能告的,可比你顾家能告的,多得多” 顾成业面色紫涨,虽恨不能和他玉石俱焚,却也真的是不敢。 刚刚周锦堂所说的那些人命,若真是在顾耀堂手里丢的,一旦闹到上头,别说顾耀堂自己,整个英国公府和霍家都别想太平。 这次周锦堂在国公府如此胡作非为,顾家却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份。 顾耀堂给人抬走后,顾云徽脸色铁青地看着周锦堂道“如今你满意了” 周锦堂不语,顾云徽神色冷冷地一甩袖子“从今往后,这个英国公府,你也不用再来,我们顾家,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顾老太太嘴巴一张,给顾云徽扫了一眼,只得又闭上。 周锦堂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不等顾云徽再开口,便转身而去,大步走出了华明堂。 英国公府一番人仰马翻,自不必说。陈璧跟着周锦堂走出府门,正要登上马车,忽见周锦堂顿住身形,转身看过来,顿时一颤。 周锦堂指了指她,目光冷厉“你给老子自己走回去。” 她立马垂头应了是,乖乖地往后一退。 方才她那样出言不逊,自然是要受罚。 周锦堂不再看她,掀起车帐坐了进去“回府。” 陈璧望着马车渐渐行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手心的汗全凉透了,才缓缓抬起了步子。 她走在街上,一阵恍惚。 方才那一幕幕,如同闹剧一般从她眼前掠过。 在那些人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奴才的命就不值钱。 难道不就是如此么 若不是因为她熟识知春,恐怕她听到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唏嘘一阵罢。 而且,不管怎么惩罚那顾耀堂,知春姐都回不来了。 陈璧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直到天色昏黄才惊醒过来,生生愣在了原地。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陈府。 那块刻着“陈府”二字的牌匾在高出摇摇欲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檐。府门阶前,晚霞洒落出一片灼眼的火红色,将尘土落叶映得微微发亮。 陈璧默默看了片刻,提步要往前些,忽然看到门柱旁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生生止住了脚步。 那人穿着赤红色的披风,生得高挑清瘦,正侧身望着陈家的门匾。 他的眼睛底下,有一粒极小的痣。 那一点妖异的红褐色,似曾相识,几乎将陈璧烫得浑身一缩。 锦衣卫指挥使李云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鲜红 抄家那日,一队锦衣卫涌入陈府,冲到各屋里将箱笼衣柜尽数砸翻,把陈家上下,不论主子下人,全都给绑到了前厅。 他们冲到陈璧屋里时,有个小丫鬟给吓坏了,啼哭不休。 那时候,李云楼走进了她的屋子。 屋里的几个锦衣卫眼底都掠过一丝讶异,照理说,指挥使是犯不着特地下到要犯屋里的。 和其余穿青蓝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不同,李云楼穿的是麒麟服。 他身形紧窄瘦长,走路时不紧不慢,又生了一双似挑非挑的桃花眼,眼下落了一粒泛红的小痣,肌肤苍白无色,仿若大病初愈之人。 那张脸,给那麒麟服的朱红色一衬,平添几分妖冶。 小丫鬟见他走近,只伫立着,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也不能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小丫鬟一时忘了哭,甚至于,对着这张俊美羸弱的面孔,她的脸上竟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顺着她的肩,落在她的脖颈,食指翘起,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点。 在她呆愣的目光中,他声音低低道“别吵。” 他的声音清润冷沉,尾音略沙,似乎能蛊惑人心。 小丫鬟点点头,没有再哭,甚至后来给人用铁链铐住手脚、被绣春刀抵着后背,都没再吭一声。 陈璧立在后头看着这一幕,无端端地觉得冷。 李云楼侧眸望见她,眸色转深,牵了牵唇,竟对她浅浅笑道“你很冷么,抖得这样厉害” 语气熟稔轻松,好像早就认识她似的。 不等陈璧开口,他又转头对属下漫不经心地吩咐“陈小姐好像冷得很,去,给她添件外衣。” 陈璧咬唇,冷冷道“不必。” 李云楼恍若未闻,他从属下手里接过一件菱纱轻衫,明媚的鹅黄色垂落在他鲜红的袍袖,说不出的古怪。 他向她走近,陈璧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死死地咬牙忍住,不愿在他跟前露怯。 李云楼抬手将衣服一抖,抖落出一缕馥郁的芳香。他的手腕轻轻翻转,就将衣服披在了她的肩头。 陈璧抿唇瞪着他,浑身僵直。 他深深地望着她,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抚,倾身在她耳边似叹非叹道“再等一等。” 时至如今陈璧都想不明白,李云楼当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眼下的陈府已经是一个空壳,他此时又来这里做什么 此刻,他仰首望着门匾,目光沉晦,喜怒难辨。 鲜红如焰的披风给风扬起,像是门柱上一团汹涌流动的血水。 陈璧思绪飞转之时,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掌微微一动,心头一跳,慌忙转身离开。 陈璧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吉祥正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神色怔怔。 她轻轻上前,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到他怀中。 几日过去,这孩子还是那样瘦瘦小小的一团,脸上粉粉嫩嫩,有细细白白的绒毛,看着一触即碎似的。 他在襁褓中睡着,嘴巴微微张开,偶尔会有小泡泡从嘴里吹出来。 陈璧看了许久,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来“孩子的名取了吗” “只有小名,叫平儿,大名还没来得及取,”吉祥顿了顿,看向她道,“知春是怎么死的,将军都告诉我了。” 她蓦地一怔“吉祥哥”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吉祥道,“如果只剩下我一个,可能我会去找顾耀堂拼命,可是还有一个平儿,我要是丢下他去找顾耀堂寻仇,知春一定不会原谅我。” 陈璧忙点头。 “再说,如今将军已经替我报了仇,”吉祥道,“我我只想好好看着平儿,不让他再有事。” 陈璧凝望他神色,心头微乱“吉祥哥,你难道是” 吉祥低头看着怀里酣睡的平儿,柔声道“我打算带着孩子和春儿离开将军府,回老家去。” 陈璧默了片刻,涩声道“平儿身子骨弱,你这就带着他走,会不会不好” “孩子在将军府,自然会更好,可是”吉祥的眼睛有些发红,哑声道,“将军已经替我们一家做了这么多,我我真的是没有脸再赖下去了,这次的事一出,咱们将军跟国公府那边,算是彻底反目成仇了,这都是因为” 陈璧“你别这么想,将军也一定不会这么想。” 吉祥摇头“我知道将军不在意这些,可我也不能不想。当奴才的,是为侍奉主子周全,而不是给主子添麻烦。眼下是眼下,以后是以后你懂不懂” 陈璧起先不解,见他神色定定,忽然间有所了悟,眸光一凝。 眼下平儿还小,又早产体弱,吉祥只能暂且放下仇恨先顾着孩子,可将来等孩子大了,他就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倘若真的发生什么,身为将军府的人,事必又会累及周锦堂。 周锦堂自己也许不以为意,但是吉祥已经不想再拖累他。 想到这里,陈璧心底五味陈杂。 吉祥望着她道“陈璧,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伺候将军,咱们将军虽说脾气差些,实际却是这天底下一等一好的主子。” 话一说完,他就想像从前一般拍她的肩头,结果手一伸出就滞了滞,飞快地又缩了回去。 他望着眼前人,想到之前周锦堂的种种异样,嘴角微动。 换作旁人,也许不当回事。可他侍奉周锦堂这么多年,哪里会察觉不出当中的古怪 早先以为陈璧是男子倒罢了,虽觉得古怪,倒也没有别的想头,如今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不由得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陈璧不知吉祥心中的那些弯绕,她听了他的话,便想起白日在英国公府的情形,眼前又浮现出周锦堂那张淡漠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了。 最初的畏惧,是因当初头回在匪窝里遇着他时,给他剿匪的情形吓破了胆。 后来,听说了他的那些凶名,愈发害怕。 可自从侍茶以后,不知不觉间,她真如他所言,胆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 仔细想来,今日她在英国公府和顾家的那些主子们叫板,简直是不知死活。 愣神间,流霜从外头掀帘而入,对她道“将军要你过去。” 陈璧到书房时,周锦堂正坐在案前看公文。 她一进屋,尚未行礼,他便头也不抬道“去泡茶。” 陈璧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去了次间。 过半晌,有淡淡的茶香飘荡而出。 周锦堂闻到香味,扔开公文,往后一仰,闭上了眼。 陈璧见如此,默默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便要退到一边。 他却在此时蓦然睁开了眼“方才去哪儿了” 陈璧下颌一紧“奴才哪儿也没去。” “好个小骗子,”周锦堂冷冷瞥她道,“从英国公府到将军府,要得了这么久” 她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奴、奴才就是怕了,不敢回府” 周锦堂盯着眼前这颗乌黑的脑袋道“你还知道怕先前不是胆子大得很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清流 她伏在地上,一语不发。 周锦堂“起来。” 陈璧并未起身,只下意识仰头看他,双眸微微睁大,模样呆怔。 那种躁痒的感觉又浮现于心头,周锦堂眉头一拧,盯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善。 她一个激灵,立马从地上起来,垂首敛目,不敢再多看。 周锦堂眯起眼“再有下回” 陈璧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他冷笑一声,不再往下说。 她心头既不安,又狐疑,强忍着才没抬头去瞧他脸色。 这回她犯了这样忤逆不敬的大错,难道如此便罢了 她还想着,这回回来,怎么着都得挨一回板子 周锦堂抬手敲了敲桌子,语气不耐“添茶去。” 陈璧回过神,赶忙走去添茶。 少顷,她端着茶杯走出,见周锦堂坐在那儿手捏眉心,脸色沉凝,当下一顿。 她将茶杯递到他跟前,凑近一瞧,更觉得他脸色不好,抿了抿唇低声道“将军,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奴才去叫人来看看” 不是她要多心,实在是周锦堂惯会强忍。毕竟上回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还想硬撑。 周锦堂仍然闭着眼,淡淡道“头疼罢了,不用。” 陈璧想到方才吉祥的嘱咐,捏紧了手里的托盘,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奴才给您按一按” 周锦堂捏着眉心的手忽然停下,睁了眼看向她。 陈璧霎时睁圆了眼。 他看着她这畏怯之相,喉头一动,心里不自觉给她批了四个大字装模作样。 “你还会这个” 陈璧见他神色平静,眼里又有几分似笑非笑,仿佛不大信她似的,不禁背脊一挺道“奴才真的会。” 从前她爹因为公务操劳,常犯头疼,她九岁时便找府里嬷嬷学这按揉的手艺,想要缓解他的痛苦。 周锦堂瞧她忽然挺直身子,且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粉粉的嘴儿抿紧了,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眼里便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 面上仍是绷着嘴角,故作森冷道“要是按不好,晚上就到院里头扎马步去。” 陈璧“这、这怎么行” 周锦堂眉毛一竖“嘿,你还敢” 她嘀咕道“奴才按得好不好,还不是将军您一句话的事儿” 他耳力极佳,将她这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就冷笑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陈璧脸色一变,立马换作一副谄媚的笑脸“奴才是跟您开玩笑呢。” 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晶莹剔透,清光粼粼,哪怕是一脸的假笑,都看着可爱讨喜。 周锦堂竟有些想在那鼓起的脸颊上捏一记。 念头一起,他心底老不大自在,只别开了眼道“还不快过来婆婆妈妈的” 陈璧哎了一声,放下托盘,赶紧上前走到他背后,抬手落在他鬓边。 周锦堂闭上眼,感觉到那双又小又软的手轻贴着自己的发肤。 与此同时,柔中带劲的按揉,像是给他胀疼的头注入了微凉的清流,将堵滞的气血缓缓打通,舒缓轻盈,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神色也随之松缓。 陈璧站着,而他仰头坐着,她便能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见他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忍不住道“奴才没有骗您罢” 周锦堂闭着眼睛,光听声音,都能想见那张小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 他沉着声道“少废话,按你的就是。” 陈璧恭谨地应了声是,随后轻轻撇了撇嘴。 她给他按着,目光落到他脸上。 眼前这张脸,眉似墨刀,鼻梁高挺 ,薄唇是淡淡的水色。 只要别睁开眼恶狠狠地瞪人,或冷冷地扫视,还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此时,有如听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周锦堂竟睁开了眼。 陈璧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动作一滞。 周锦堂“越按越没有力气,饭没吃还是怎的” 陈璧当即相当刚刚那个扎马步的惩罚,心头一凛,冲他笑了笑,立马尽心尽力地按起来。 周锦堂微微冷哼,复又闭眼。 他闭着眼,给她按着,身体也慢慢放松。 此时,那一缕并不陌生的幽香又缓缓地飘入了他的鼻息。 仍然是那样清幽的寒梅气息,刹那间令他心神恍惚。 先前他总觉得是这小东西抹了什么东西,可如今是春季,她身上竟还带着这寒梅的香。 丝丝缠缠,如烟如雾。 他神识灵敏,异于常人,不仅能嗅到这香味,还能辨出这香味就是从她的袖口飘出。 周锦堂的呼吸一沉,骤然睁眼,直直地盯向她。 陈璧给他看得一个哆嗦“将、将军,奴才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他一怔,又闭上眼,只声音略有些低哑“接着按。” 陈璧见如此,便松了口气。 如此正按着的时候,流霜走进了屋,他原本是有事要禀报,一进来看到屋里情形,竟顿在了原地。 周锦堂闭着眼也知道进来的人是流霜“什么事” 流霜的目光在陈璧身上转了转,过了会儿方道“沈公子有话要奴才带给将军。” 陈璧闻言,手上动作一停。 周锦堂睁开眼瞥了她一下,她立即又按揉起来。 他道“什么话” 流霜“刚刚沈公子下棋赢过了徐先生的那位小书童,说自己的棋艺已经大有长进,请将军过去和他下一盘棋,若是他能赢,就让将军放他出府。” 周锦堂哼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他说是怎么就是怎么小兔崽子,想得倒美” 徐先生跟沈长亭下过一盘棋,没想到这混不吝的小霸王竟有几分下棋的天赋,如此先生便起了心思,要在棋艺上磨炼他。 可沈长亭毕竟不是寻常会乖乖听话的学生,所以他才另辟蹊径,用此等计策迫使他日日下棋。 没想到,还真让沈长亭赢过了阿赟。 如今沈长亭是得意得不行,竟敢到周锦堂跟前来翘尾巴了。 周锦堂哪里会不知道沈长亭的心思,他这一来是觉得自己是个武夫,棋艺不精,二来是自以为能用这激将法引得自己与他对弈。 在周锦堂沉吟不语之际,流霜抬眸又望了一眼陈璧,目光落在她抚在周锦堂鬓边的手上,神色一深。 周锦堂忽而睁开眼,看向陈璧,意味深长道“小东西,你会不会下棋” 陈璧不意他有此一问,想到流霜方才的禀报,本能地就想摇头说不。 谁知嘴一张,就听周锦堂悠悠道“你要是能下过那个小兔崽子,往后,老子再也不会叫你扎马步。” 她深深地咽了口唾沫“奴才可以一试。” 流霜看了一眼周锦堂,心念微动。 他怎么料得到陈璧会下棋 周锦堂带着陈璧、流霜到鹊桥院时,那沈长亭正翘了个二郎腿坐在床上,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他旁边坐着的阿赟正微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棋盘。 见周锦堂进来,阿赟便要行礼,周锦堂抬手叫他免礼,转而看向沈长亭微微笑道“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跟我开条件了” 沈长亭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腿“我这是想跟您好生商量。” “商量”周锦堂坐下道,“下棋这事儿,是徐老头和你的买卖,要跟老子赌,就出去咱俩练练” 沈长亭脖子一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刚刚愈合的右肩“那我不是找死么” 周锦堂接过陈璧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想要下棋,也成。” 沈长亭眼睛一亮,周锦堂接着道“你要是能下得过我这奴才陈璧,我就准你回去。” 沈长亭看向陈璧,登时喜上眉梢,又忽的敛了神色,看向周锦堂“您不会是诓我的罢” 周锦堂脸一虎“你以为老子是你” 沈长亭讪讪一笑。 周锦堂放下茶杯“不过,要是你下不过她往后那徐老头来了,你就得给他端茶送水、任凭吩咐,还有这出府的事,除非老子开口,再不能提。” 沈长亭一拍桌子“就这么说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拥入 二更时分,鹊桥院内仍灯火通明。 棋盘搁置在小几,陈璧与沈长亭相对而坐,阿赟立在一旁观望。 周锦堂坐在一边的圈椅上喝着新茶,意态悠闲,流霜则侍立在他身后。 沈长亭的眉头越拧越紧,短短一息工夫,已经觑了陈璧数回。方才他根本没将这小奴才放在眼里,只当周锦堂是小瞧自己,才随意点了个人来跟自己对弈。 不过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奴才,能有什么棋艺 眼下才发觉,这小子只是看着闷声不响,内里却狡猾得很。 他先前与阿赟对弈,遇着的棋路规规矩矩,从未有过眼下这般情形。 这陈璧,下棋极有耐心,就是有小小的折损,也面不改色。她的棋路表面看着温吞,似乎只守不攻,实则却是以退为进,留有后招,回回都是等他大举逼入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包抄。几次三番,已让他亏了不少棋子。 起初沈长亭只当她是故作镇静,直到一连吃了几回大亏,眼看棋盘上黑子都给收了个大半,才惊觉不对。 他朝周锦堂那儿望了一眼,愈发觉得自己是给阴了。 下棋最忌浮躁,沈长亭这心思转来转去的,早就不在棋局上。陈璧有所察觉,不由暗道反正这小霸王输棋已经是定局,也不好叫他输得太惨,自己不过是个侍茶的奴才,锋芒太露叫周锦堂起疑,岂不糟糕 念及此,她转了转指尖,便要将棋子落下。 谁知就在此时,那沈长亭忽然往后仰倒,猛地打了喷嚏,手狠狠砸在小几上,棋盘一震,上头的棋子顿时乱作一团。 陈璧目瞪口呆。 沈长亭擦了擦鼻子“哎,我真不是成心的,这喷嚏它说来就来了咱们重来一把” 周锦堂啪嗒一声放下茶杯“沈长亭,你皮痒是不是” 沈长亭举起手“义父,我真不是有意的,您不信,我对天发誓” 周锦堂长腿一扫,一脚踹在他腰上“老子才不稀罕,臭小子,你敢” 沈长亭正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暗自窃喜,忽听陈璧轻声道“将军,沈公子,奴才把棋局摆回来了,方才那一下不妨事。” 周锦堂一顿,转头一看,果真见棋局又好好地摆在眼前。 沈长亭坐直了伸长脖子,看了半晌,一脸的不可置信,突然指着陈璧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有没有暗中调换” 陈璧垂着头“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 这时阿赟道“将军,我也记得好些,应当没错。” 沈长亭还要争辩,给周锦堂瞪了一眼,立马闭了嘴。 周锦堂一只手按在他右肩上,冲着他微微笑道“再出什么幺蛾子,老子立马叫你娘来给你收尸。” 沈长亭干笑一声“不会了” 周锦堂一转身,他便恶狠狠地盯向陈璧,真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 这小子,一定是还记着上回那下药的仇 周锦堂回去座下,目光落到陈璧身上。恰逢陈璧抬眸,冲着沈长亭抿嘴一笑“沈公子,咱们接着下罢。” 沈长亭冷哼“下就下,怕你不成” 陈璧脸上那一笑极浅极淡,似有若无。 微黄的灯火笼罩着细嫩如瓷的脸蛋,一双水波盈盈的乌眸,似笑非笑,透着说不出的狡黠灵动。 周锦堂落在袖下的手倏然收拢,嘴角也在瞬间抿成一线。 他的眸光沉暗,望着她时,似有两簇幽火。 咣当一声流霜手中的茶杯忽然跌落。 屋内几人纷纷看去,流霜跪下缓缓道“奴才手滑,请将军责罚。” 周锦堂皱了皱眉,扬手一挥道“收拾了。” 流霜应声,转头去拿巾子来擦地。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差错,周锦堂显然没放在心上,其余几人便也收回心绪,继续看棋。 这一局,沈长亭本就在劣势,中途想要搅和又不成,更加力不从心。结果一刻钟还没到,就落了败。 他见如此,本还想一通耍赖,喊个三局两胜,嘴巴才张开一半,就见周锦堂仿佛知他所想,竟冷冷地睨过来,当即就吓得猛呛一下,不敢再出声。 周锦堂“小子,你刚刚应了什么还记得吧” 沈长亭自然不敢说不。 旁人倒罢,对着周锦堂这个活阎王,小霸王就成了一只土拨鼠,半点法子也没有。 说起来,眼下周锦堂肯和他赌,已经是格外不寻常了。 沈长亭自己也觉着奇怪,换作以往,周锦堂哪次不是直接就用拳头招呼他如此,他才以为是自己这激将法上了道,哪里晓得,竟是他自己给周锦堂摆了一道。 不过哪怕是输了个彻底,沈长亭还是不服气得很,他心觉陈璧赢下这局用的都是阴谋诡计,根本算不得数。 如此新仇旧恨加到一块,愈发看她不顺眼,眼光跟刀子似的往她身上戳。 陈璧知道见好就收,只垂首敛目,一副恭顺乖静之态,也不敢干坐着,立马就要下地去收拾棋盘。 谁知道一动才发觉自己坐得太久,竟麻了腿,身子一软险些就跌下去。 亏得及时伸手扶住了案几,这才没丢丑。 她这手还没碰着棋子,身后的周锦堂忽然开了口,吩咐流霜今夜就留在鹊桥院伺候。 他淡淡扫了一眼沈长亭,又看向陈璧,下巴微微抬起“你,跟我出来。” 流霜原本半垂着眸,直到周锦堂带着人转身往外,他蓦然抬眼望过去。 看着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他的眉头不自觉慢慢地拧紧了。 陈璧跟着周锦堂一路往外,步伐凌乱地跟在后头,很快就气喘吁吁。 她的腿如今还麻着,手上又提着灯,偏偏周锦堂这厮走路大步流星,步伐极快,她在他身后,像只翘脚兔子般,既跑又跳。 夜凉如水,四下悄寂无声。 手中的灯因她的动作上下颠动,光晕也随之摇颤。 恍惚间,仿佛天上地下都在晃荡。夜幕里的树影水色,粼粼生光,像是投落在一片幽深的涟漪里,更令人晕头转向。 陈璧不禁抬头望向眼前人的背影,咬唇暗道他脚上是踩了风火轮不成 周锦堂不知她腹诽,只一语不发走在前头。 他负手在后,健步如飞,宽大的袍子如帆一般被风拂开,在她跟前罩落下一片巨大的黑影。 若非她手中有个灯,眼前定是伸手不见五指。 出回廊时要下台阶,周锦堂一脚跨三个台阶,直接就走了下去。陈璧腿一往下,便涌起一阵酥麻,一个趔趄竟往下倒落。 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跌到地上,她吓得飞快闭上了眼。 就在这一刹那间,周锦堂倏然转身,长臂一伸,竟张手就将她接住,抱了个满怀。 他听到动静,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 怀里突然给一团轻软充盈,幽香扑满鼻端,周锦堂猛然定住。 灯笼还在地上悠悠地打着转。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人,正见她昂首望过来,如水的眸子,像是蒙着一层云烟,懵然地望着他。 地上的灯笼散出浅浅的光,落到她的眉眼之间,仿佛格外温暖。 她的嘴微微张着,轻轻喘息。 暖香飘荡进他的呼吸,霎时间令他神魂俱颤。 箍在陈璧腰间的手臂,竟不自觉地加大力道,似乎是隐隐地想让怀中的人贴得更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鬼魅 陈璧呆呆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凌厉的眉眼与她靠得前所未有的近,简直是呼吸相闻。 霸道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有衣料上的熏香,还有极淡的茶香,和一丝松香的味道。 那双凤眸如星子冷耀,幽幽地凝视着她,既凉又热,像一只手撅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分毫。 而事实的确是,她的后腰正给一条硬鼓鼓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将她整个人都按在了他的胸前。 陈璧骤然回神,惊觉自己的手竟抓着他的肩,猛地一缩手“将军” 她一出声,幽冷的清芬竟似带了一丝香甜,愈发浓烈地斥入他的鼻息。 周锦堂浑身一窒,刹那间竟觉血液倒流。 他望着怀中人的双眸,手臂下面,是与自己的身体截然不同的绵软细腰。他的手掌握在她腹前,触手也是一片柔软。 周锦堂的手掌微微一动,竟隐约地想要摩挲抚摸。 只是稍动了一下,他便如给雷劈中一般,心头巨震。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周锦堂的脸色倏地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朝外一推。 陈璧猝不及防给他一推,砰地一声往后坐倒,屁股之间砸到冷冰冰的石砖,当即疼得咝咝抽气。 周锦堂接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她皱着小脸,满眼的痛色,微微一滞,愈发拧紧了眉头,冷冷地睨着她道“你是不会走路,还是没长眼睛” 陈璧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只觉光影里,立着个异常高大宽阔的影子,威压之势更为迫人。 她往后一缩,低声道“奴才刚刚下棋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周锦堂看她站都站不起,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微弱,心里生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就像是心口给什么捏了一把。 他负在背后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刚刚怎么不说” 陈璧飞快抬头瞥了他一眼,却没声响,心中暗道倒是想说,可我是奴才,你是主子,难道还让我跟你说,我腿麻了不舒服,要等一等才能走 周锦堂被她那有些嗔怨的目光搅得更加心乱,只沉着声道“再坐下去,干脆永远都别起了。” 陈璧无法,只有咬牙强撑着站起来。 周锦堂板着个脸又道“去,把灯笼捡起来。” 她应了声是,拄着半条还隐隐发麻的腿,斜着身子走了过去。 周锦堂望着她,看到她弯下了腰去拿灯笼,霎时又变了脸色。 春衫轻薄,给灯火一照,似透未透,勾勒出两瓣挺翘圆润的臀,如蜜桃一般,曲线浑圆若玉,偏又那样小巧玲珑,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周锦堂呼吸一紧,飞快地别过了眼。 陈璧拿起灯笼,发觉这灯笼只是沾了点灰,竟半点也没破损,便有几分惊喜道“将军您看,灯没摔坏” 周锦堂转眸望向她,看到她举着灯冲自己笑。 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绝佳,竟似比灯光还要柔润,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 他暗下一窒,心头又是那般瘙痒难耐。 想来没有别的缘由,怪就怪这小东西生得太好了些。 一定是如此。 陈璧原本正有些惊喜,结果看周锦堂脸色黑沉沉的,双眼望着自己像要吃了她似的,不由敛了笑道“奴才好了” 周锦堂没有吭声,只沉沉地望着她。 陈璧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将军,咱们不走么” 周锦堂听到“咱们”二字,目光轻动,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大步往前走去。 陈璧暗吁了口气,赶忙提着灯笼上前。 在他们走后不久,不远处的林木间,响起一阵轻柔的树叶沙沙声。 一片米白色的裙摆像流云晃过,停驻片刻,又无声无息地飘远,在这暗夜之中,形同鬼魅。 周锦堂回到书房,在案前坐下,抬眸一看她,立马皱起了眉头。 陈璧给他一瞪,才发觉自己竟傻愣愣地将灯笼一并提进了屋子,慌忙就要拿着灯退出去。 周锦堂的脸色一刹之间更为难看,声音骤沉“回来” 她定在门槛前,怯怯地望着他“将军,这灯” “随便放着就是,”周锦堂敲了敲桌子不耐地催促,“你过来” 陈璧便依言将灯笼搁在了一边,垂首上前。 周锦堂望着她许久,冷不丁道“棋倒是下得不错,也是自学的” “奴才小时候就喜欢这些,村子里的先生和奴才的爹常常一块下棋,奴才看着看着就会了。” 她低着脑袋,两手乖乖地垂在身前,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 周锦堂“这么说,你是天赋异禀了” 陈璧一愣,抬头睁大了眼,见他在那儿皮笑肉不笑的,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 周锦堂面若冰霜“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 他当时问她会不会下棋,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心底隐约有所觉,似乎这小奴才当着自己的面,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装愚弄拙。 找她代笔那一回他才晓得,自己书房里这个不起眼的洒扫奴才竟写得如此好字。周锦堂虽然是将军,靠军功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却并非是个草莽。 恰恰相反,他本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家中是书香门第、文墨之风,就算不是精通,也比寻常人要好百倍。 那回他看了她的字,就知道这小东西非同一般。 可她当时给他写字那样,就算是有心掩饰,也挡不住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气儿。 世上哪里有不想在主子跟前邀功讨好的奴才 再者,细细一想,她入这将军府也快有两年,且早就是在书房洒扫的,可他在先前那一年多里,竟然从来都没见过她。 她这分明是成心避着他这个主子呢。 周锦堂既看穿了此事,平素越瞧陈璧行事作风,越觉得是如此。 表面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实则却是滑不留手,成日到晚地避着风头。 今日他听流霜禀报沈长亭的事,当即心念一动,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就试试这小东西的真假。 刚刚他在旁,观她与沈长亭对弈,表面看着只是在喝茶,实际却没放过二人对局的分毫。 这小东西,一看她下棋,就知道她本性如何,果然是惯会装模作样。 摆出一副人善可欺的老实样,内里却 “字写得好,棋下得也好,我看这京城里头那些个臭酸儒,也不及你本事,”周锦堂似笑非笑道,“你不如跟我说说,这琴棋书画,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陈璧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对面那人眸光凛凛,看似在笑,眼底却冰冷锐利,像刀子似的,抵在她脖颈,让她喉头发紧,出不了声。 过半晌,她轻吸了口气,低低道“奴才会的这些,都是偷偷和徐先生学的。” 屋内一静,周锦堂并未作声。 陈璧站在那儿,如有芒刺在背,更加忐忑。 “你说自己是在山村长大,那又是怎么与这徐老头结识,还让他教了你这些”周锦堂缓缓道。 陈璧道“都是因缘际遇,奴才也是无意中碰着了先生,有幸与他说了几句话,这才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先生。” 周锦堂盯着她道“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庇佑你来说胡话诓骗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