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修真)恶贯满盈》 第1章 第一回 村中有两座塔,一座在东,一座在西。 塔顶儿尖尖,塔底儿方方,黑洞洞的没有门,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小小的口子,便唤作窗。 乡野的村庄与天子脚下的都城不同,没有吃酒的花楼,也没有听曲儿的戏园,逢年过节照样都早早的熄灯。 对于村里的汉子来说,入夜之后唯一快活的事,就是和自家婆姨在炕上滚个把时辰。 妇人们往往年初生了娃娃,年底便又挺着个大肚子晃荡。三年抱俩是常有的事,遇上娃娃早产两年抱仨也偶能碰见。 三座山里才出一个伤风害喜都分不清的赤脚郎中,若赶上灾年旱月,根本养不活小娃娃。 是故东边儿的塔扔男娃娃,西边的塔扔女娃娃。 顶儿尖尖,底儿方方,两座高高的塔是弃儿的坟。 已死的,将死的,该死的,都会顺着那塔上的口子被丢进去。 符晓作为该死的孩子,也曾去塔中走过一遭。 秋收过后,山野里种地的人家彻底闲了下来。直到来年春日里惊蛰之前,农户们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忙。 男人们凑在一起打牌九,女人们聚在一起唠闲嗑,小娃娃也不用跟着双亲在田垄里帮忙了。 因着秋收过后家里有几贯闲着的铜钱,便给娃娃们拿来做了束修,跟着一位在不惑之年才中过秀才的糟老头子,学些大人们听不懂的所谓圣人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符晓的怀中揣着一块刚刚烙出来的糖饼子,融化后的黑糖顺着酥脆饼皮的裂缝处渗漏出来,将包裹着糖饼子的厚麻纸润湿。 鼻尖能闻嗅到一股叫人吞咽口水的甜腻香味,远比那飘摇而来人之初,性本善的圣人言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她踢开了脚下的碎石子,朝着不远处的屋舍张望。一边张望,一边撇着嘴角,小声不屑的嘟囔着。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依我看全都他娘的是扯淡。” 秋老虎尚未退去,即便田垄里已然没有了半束麦子,这天气仍旧燥热的紧。 村里的私塾只在秋收过后开一阵子,用来充当私塾的村舍敞开着窗户,不光能听到孩童们拉长调子的鹦鹉学舌,也能瞧见他们摇头晃脑的心不在焉。 私塾的老先生是远近三座山五个村里唯一的秀才,是个在不惑之年才考上的愚笨之人,而今奔着古稀的年纪,更是头发全白,眼睛半睁半闭,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厥过去的主儿。 墙根儿处趴着一只正在熟睡的大花狸猫,在听见符晓靠近后睁开了眼睛。兴许是靠近它的女子看起来并无威胁,大花狸猫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后,又闭上了眼睛。 符晓的长相非要形容的话,是挑着灯都难得一见的俊俏姑娘,且美则美矣,看起来似出水的芙蓉,温润可欺。 也不只是大花狸猫,任何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双澄澈杏眼的主人,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 再加上当符晓开口说话时,声音像极了笼中的金丝雀,又或是山里人常在树上见到的翠鸟,总之是个动听但手无缚鸡之力的玩意儿。 两相结合之下,很难把她看成是个坏坯子。 可偏偏,人心隔肚皮,从来都不是可以轻易猜测的东西。 符晓半弯下腰,缓缓的靠近那只重新陷入熟睡的猫咪,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放缓了呼吸的速度。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她伸出手戳在了大花狸猫的后背上。 大花狸猫受到了惊吓,猛地睁开了双眼,后背拱起毛发也根根竖立,吱哇乱叫着逃离。 私塾里头的学生们听见动静,纷纷转过头来朝着窗外张望,放下了书本双眸中尽是对外头的期许。对于这些村落里的孩子来说,圣人言也差不多是放屁,远不如相伴去后山里掏个鸟窝来得欣喜。 “咳咳” 先生靠在椅子上,双眼眯缝着一条线,提醒大家继续。 束修都给先生送过了,娃娃们也只能压下心底的躁动,重新捡起了书本,继续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但其中还有一个与众不同,那孩子长得似乎有些傻里傻气,眉眼之间没有同龄孩童的那份机灵。 这孩子抓起了桌上的墨,也不管是否把黑色的污迹蹭在了衣服上。他趁着先生不注意,弯下腰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直奔墙根儿的后窗,大花狸猫惨叫声音传来的地方。 “符姐儿,这是墨” 娃娃在和符晓碰头的一瞬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符晓也毫不犹豫,把那刚刚烙出还带着热乎气的糖饼子给了孩子,朱唇微启温柔到了极致。 “不要告诉别人。” “符姐儿是个好人,打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娃娃的手上还沾染着黑色的墨迹,可他似乎毫不在意,就用这双手抓着糖饼大口的咬着。 吃到最后饼子里的黑糖和墨迹混在了一起难分你我,这孩子也就不做区分,用舌头通通舔了进去。 符晓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起身沿着山间的小路继续前行,她哼着小曲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打心眼里的不承认自己是个好人。 身后仍旧能传来孩童们天真稚气的声音,以及人之初性本善这种叫人嗤之以鼻的所谓圣人言论。 呸 符晓的脚步轻快,身段儿纤细婀娜,走起来如弱柳扶风,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扪心自问,符晓并非自谦,也并非推辞,她可真不是是个好人,甚至是个天生的坏坯子。 比如瞧见了熟睡中的大花狸猫,她只想走过去踹一脚,看看这猫在惊吓的时候到底能够跳多高。 比如方才那孩子吃得正香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期待对方噎着呛到的愿望。 这些听起来似乎也无伤大雅,那就再举个例子,符晓希望村里那些嚼她舌头根子的老娘们儿们,各个掉进井里淹死,一个人泡成两个大。 她希望村里那些眼睛珠子粘在自己身上的臭男人们,各个被从地狱里爬出来恶鬼剥皮抽筋,死无全尸 类似这样的心思,就坏的有些彻底了。所以说人之初性本善,在她看来全都是扯淡。 符晓遇上拦路的蚂蚁,才不会像庙里的和尚一样,用手捧着它送到别处,只会用鞋底子用力的蹉碾,直到蚂蚁死无全尸。 山里的人家不多,村子也不大,符晓才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潺潺流水声,以及妇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村里妇人们嚼舌头根子的地方,不在炕头就在溪边。 要么磕着瓜子儿,要么用洗衣裳的棍子在石头上敲敲打打,说说李家的不是,道道王家的短长,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叽咕符晓 “骚狐狸精,整天姨啊婶儿的,装什么孙子,指不定哪天就爬上叔啊伯的炕了。” “可不怎么的呢” 符晓越走越近,水流声和议论声都不再隐隐绰绰,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她眼神一暗,停下来脱掉了脚上的鞋子。没有了厚厚的鞋底子阻挡,石子儿隔着薄薄的布料硌在脚上生疼。 符晓面色如常,仿佛察觉不到这股痛意,只是窃喜自己靠近的脚步彻底没了声音。 符晓猫着腰,躲在石头后缓缓地靠近。回忆起平日里自己的举动,见着谁都会婶子姨娘亲切的问候,再挑剔的婆姨也没有法子从她这儿摘出错来。 村里的娘们儿咒骂符晓,完全是因为管不住自家男人和儿子乱瞟的眼睛。 藏在石头后,符晓能听到妇人们的声音,但因为石头的阻拦,妇人们压根儿瞧不见符晓的身影。 符晓手边紧挨着一道窄窄的溪流,溪水从山上来,就连夏日里也是清澈且冰冷。 流水撞到石头上溅起晶莹的水花,闪着亮光哒哒的落下。 当面对他人的时候,符晓要碍于伦理纲常以及村子里多年来留下的老礼儿,开口待人要恭恭敬敬,总之要像个好人。 可当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瞧见她的时候,又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如若有人能够读出她的心思,立刻就会收回她是个好人的结论。 看似平静悠闲,满是田园乐趣的山村,符晓只想让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食腐肉的蛆虫在人身上攀爬流连。 “人之初性本善” 符晓靠在石头上,在心里默念着私塾里孩童们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句子。 不敢苟同。 她在做人这方面对于自己非常没底,因为不仅仅是在夜深人静和独自一人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那些邪恶的念头,那些念头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猝不及防。 当然,和鲜血有关的念头她从来没有付诸实践。 兴许是良心发现,又兴许是胆怯。 甚至有时在夜深人静时,符晓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至今还没有拎着斧头,去把天杀的里长给砍死咯。 为了做一个好人,为了做一个尚未泯灭人性的人,她只能压抑着那些冲动,违背来自心底的声音,一遍遍的选择忍。 这世上或许当真有性本善的人,从未起过半分邪念,到死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死后下了地狱十殿阎罗都要惊讶的大好人。 然而符晓认为,自己是比那些大好人还要好的人。 毕竟他们天性向善,行事向善再寻常不过,偶尔做坏事才是天理不容。可我天性本恶,竟然也没有做下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事来,可就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做好人,对于符晓来说,是场如同被烈火焚烧,行走在刀山上一样的煎熬体验。 正如当下,此刻。 石头另一边那些老娘们儿嚼舌头根子的话越来越难听,难听到一些双十年华刚刚成亲没几年的小媳妇们,都忍不住脸颊滚烫别开脑袋。 咒骂的对象不仅仅局限在了符晓这个小狐狸精身上,连带着把已经符晓那躺在坟包里十几年的母亲,也唤作老狐狸精接二连三的骂了起来。 踹一脚熟睡的猫咪,而不是抢走它刚刚生下的奶猫弃之荒野。踩死一只蚂蚁,而不是用滚水浇到蚂蚁窝里。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把糖饼吃完嗦手指,却没有在里头包裹什么会卡死在喉咙里下不去的东西 符晓掏出了方才换来的墨,扑通一声丢进了浅浅的小溪里。澄澈的溪水猛地浑浊起来,黑色蔓延开来,朝着下游刚刚洗净的衣服奔腾而去。 蔓延开来的黑色墨迹远没有鲜红色的血液在水中散开,尸体跌入溪中时来的让符晓兴奋。 但石头另一边妇人们尖叫起来的声音,也能稍微让她解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回 符晓是个没爹的野种,别说是在山野的乡间,即便是在天子脚下的都城,也很难不遭受他人的白眼。 生下她的母亲早早就没了,也真得是上天垂怜,才能活到如今二八年华的岁月。 村中人在背地里做过不少腌臜的事情,可碍于面子和天子的律法,尚未把符晓居住的这间破院子给抢了去。 符晓心里虽坏,却也从未把这份坏表现出来。 然而就算是她对待长辈再怎么恭恭敬敬,对待小辈再怎么亲切温和,除了里长家的傻儿子之外,无人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生怕沾了晦气。 就连那些老老少少的臭男人们,恨不得把眼睛珠子粘在符晓身上的色棍们,想要上前同符晓说几句不要脸的昏话,也得确保左右无人发现自己才成。 是故符晓长到二八如花的年纪,从未与人玩耍过,也从不了解寻常人的欣喜应该来自何处。 符晓对此并不羡慕也不嫉妒,因着这世上有许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比如里长婆姨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儿,比如里长的傻儿子被其他娃娃欺负,又比如此刻 她坐在一个捡回来的木头桩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中溢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隔着洞开的大门望向门外。 西边天际火红一片,太阳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下山了。山中的夜来的分外快,夜色降下后也分外的暗,林中的鸟兽和恶鬼出来觅食,有时吃村人的子女,有时吃村人的牲畜。 符晓没爹没娘,生的又如此的水灵,夜里不光要防鸟兽和精怪,还得防村里起了坏心的色鬼。 换了平时,符晓这扇大门是早早就关上了,且用东西顶住还挂上铜铃预警防备的。而今天却不同,符晓坐在院子里,目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望了出气,双眸之中尽是跃跃欲试的期待和欣喜。 大门外是一条小路,路旁是无名的野树,路中央突兀的立着一块石头,视野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遥遥的呼唤飘了过来。 “今夜鬼门大开,我看见恶鬼自山中来青面獠牙,浑身是血,手持利刃,要在人世大开杀戒”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凄厉,伴着吹拂而来的山风,也越来越阴森。 符晓坐直了身子,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老婆子。老婆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胡乱的穿着,脚下只蹬着一只鞋。 拐杖撞到地面上发出毫无规律的哒哒声,那老婆子几乎喊破了喉咙,声音沙哑又无力。 “我看见恶鬼自山中来我看见”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曾无数次走在这条小路上的老婆子,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右脚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绊倒,穿在脚上的那一只鞋也飞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老婆子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磕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色的血从伤口里流淌下来,滴落在石头上,滴落在泥土里。 路上的石头是符晓摆的,老婆子摔倒在地上也是她所期待的。 在院子里坐着的她终于等到了期待的这一幕,那边老婆子因为疼痛而哀嚎时,符晓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欣喜无比。 “看见恶鬼从山中来哈哈哈哈哈我呸” 符晓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但却擦拭不掉双眸深处的得意。 从未体验过寻常人所谓欣喜的符晓,也有几样一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除里长的老婆挨打,里长的儿子被揍,还有一个就是眼睁睁的看着瞎子摔倒,不阻拦更不去扶。 老婆子和符晓有些过节,可并非因为看到仇人摔倒才开心,符晓单纯是因为瞎子摔倒才高兴。 那摔倒在地上的老婆子听到年轻女子悦耳的笑声,惊慌失措的趴在地上寻找,刚摸到拐杖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老婆子拨开了垂在脸上乱如杂草的头发,双眼的位置是一对黑洞洞的窟窿。 明明是一张丑陋又叫人惊恐的脸,但配合着她那看见恶鬼的话来,就有几分好笑了。 一个瞎子,连地上拦路的石头都看不见,还能看见恶鬼自山中来 还能看见恶鬼手持利刃,青面獠牙,要在人间大开杀戒 这不是比人之初性本善还要扯淡吗 符晓的笑声悦耳,像极了清晨朝阳初升时,树梢上羽毛艳丽,叫声动听的黄鹂。 偏偏对于满脸是血的老婆子来说,这动听悦耳的声音,则如同噩梦一般,是比山中恶鬼还要骇人的存在。 老婆子一边叫喊着恶鬼自山中来,一边踉踉跄跄,用她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符晓的视野。摔倒的瞎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符晓眼中的笑意也渐渐的暗淡下来。 她从木头桩子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走向了门外。绊倒瞎老婆子的石头仍然停留在原地,符晓看着石头上的趋于黑色的血迹,吸吸鼻子试图记住这诡异甜美的气息,蹲下了身来。 符晓把手伸向了地上的石头,五指纤细如同葱白,笔直而又莹润。指腹落在了石头上,轻轻地一抹,便沾染上了泥污一样的血。 凑在鼻尖闻了闻后,符晓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头,摘下了插在青丝发髻之中的簪子来,小心翼翼的把石头上的血给刮了下来。连带着地上那些与泥土融合后结成小块的血,也被符晓挖了出来,放在了她家中唯二的空碗里。 符晓的手像是私塾先生书中说的,纤纤玉指卷起,勾抹金银罗琦的绝世佳人,应当是日日夜夜,居住在黄金屋内,享受荣华富贵的。绝非此刻,端着一只破了的陶碗,还小心翼翼生怕磕碎这宝贝的模样。 日头缓缓的落下了山,天色一阵比一阵暗,符晓这间破院子,大门开着家门也敞开。今夜的风比平时要冷,秋老虎彻底没了脾气,不知被山风吹向了何处。 那盛放着瞎老婆子血污的陶碗摆在桌上,插着三根细细的树枝,替代她买不起的香火,缓缓的燃烧着。树枝的尖端在燃烧时似三颗红色的星星,与夜中绽放着诡异的光芒。 随意从林子里捡拾来的树枝,燃烧时升起的烟雾里,带着些莫名的香气。 在她做好这一切之后,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如同后晌看瞎老婆子摔倒一样,符晓又一次坐在了院子里的树桩子上。黑老鸮不知道站在哪颗树上不住地啼鸣,像极了初生孩童的啼哭之声。 符晓直勾勾的看向门外,目光顺着敞开的大门,往夜色里延伸。只可惜夜色来的甚浓,清冷的月又隐在了云后,以至于即便是她这磨盘大的院子,都有被黑暗吞没的地方。 “云后月,仇人血,子夜山风,鸦鸮啼鸣。鬼门大开,锁链无形。” 她默默的回忆着,左右环视了一圈,确保今日天时地利,自己全都做到了之后闭上了双眼。 符晓双手合十聚在额前,声音不大,但语气异常的虔诚。 “信女符晓在此召唤,阿鼻地狱,恶鬼阎罗,急急律令,前来助我” 双眼紧紧的闭着,符晓的呼吸急促,胸口如同擂鼓一般跳个不停,头颅里混沌一片似要炸开一样。阴冷的山风吹拂而来,扫过符晓滚烫的面颊,牵起她散落在肩头的碎发。 鸦鸮的啼鸣越发的凄厉,更像是挨了母亲打的孩童哭泣。 她缓缓的放下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符晓已经做好了准备,睁开眼后会看到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鬼。 或许像是那位瞎老婆子说的,青面獠牙,满身是血,手持利刃,要来人间大开杀戒。 可真的睁开双目了,符晓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院子,半个恶鬼也没看见。 “欸我的恶鬼呢” 符晓从木桩子上起来,在院子里转悠着寻找了起来。翻来盖在磨盘上的筛子看看下头,趴在井边往水里瞅瞅,转悠来转悠去,翻遍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也没有瞅见所谓恶鬼的踪迹。 眸子向下一垂,符晓很是失望。 神明对信徒的供奉与愿望置若罔闻也就算了,连阿鼻地狱里的恶鬼都不愿回应了,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世道。 失望至极的符晓走到大门口,目光落在夜色里许久,也等不到期待的恶鬼。她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将大门关上,转身往那间距离倒塌没有多久的屋子里走去。 一步,山风愈冷。 两步,鸦鸮愈啼。 三步,云后月显露。 四步,鼻尖血腥味浓。 符晓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但支楞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哒哒哒,脚步声由远而近,自身后传来。鉴于符晓的不曾挪动,这脚步声显然属于他人。 “咚咚咚” 紧闭的大门被人扣响,门外传来了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 符晓那暗下的双眸被这声音点燃,火光自眼底升腾而起,亮晶晶的闪着比月色还要耀眼的光。她立刻转过身,脚步轻快,跑着冲向了方才关上的大门。 “谁啊” 女子的声音里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畏惧担忧。 符晓的双手覆在了满是木刺的大门上,不顾自己受伤的可能,期待的瞪大眼睛,顺着门缝望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回 门外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本该是化不开的浓郁夜色,可当符晓望出去后,入眼的却并非预料中的色彩,反而是如血一般的殷红。 那红色还在小幅度的动弹着,中心处血色更浓,是几近于夜色般漆黑的暗红。 “我自山中来。” 阴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还吹来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冷风,仿佛这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来自符晓的身后。 鼻尖血腥味浓,似是年节时分里长杀猪宰牛时,红色的血成桶堆放的味道。一股叫人腿软的威压席卷而来,好像有人锁住了符晓的喉咙,呼吸也困难极了。 测测阴风,吹得林中的树叶簌簌作响。鸦鸮哀嚎,凄厉的调子让闻者心慌。 世间人人惧怕恶鬼,夜半时分家家大门紧锁,户户二门紧闭,做没做亏心事的人,都怕恶鬼来叫门。恶鬼自血海刀山来,自阿鼻地狱中爬出,青面獠牙喜食人牲,手段残忍不可言明。 人人都怕但符晓不怕,若门外的真是恶鬼,也是她唤来的。 双手因为兴奋而颤抖着,符晓连忙取下了横在大门上的木条,两臂带着木门从里头拉展开来。门展开的瞬间,血腥味就立刻扑面而来。 屠户的刀宰过生灵无数,寻常人只要瞧上一眼,就会被凶器镇到。站在自己门外的人,身上的气势远远胜过屠户的大刀。 符晓侧开身子,给门外的东西让出了进来的路,偷偷的抬眼去瞧。 无有青面亦无有獠牙,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甚至还十分俊俏。眼角微微的挑起,嘴角又微微的下垂,眉宇之间有阴毒和狠厉,还带着几分勾人的算计。 苍白的脸颊上溅染着猩红,大大小小的血点呈喷射状落在他的脸颊上,脖颈上来人的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也不知先前是什么颜色,现在都成了鲜血浸染的肮脏。 符晓的目光继续向下,双眸发现了什么猛地暗了下来。 他手里头提着一颗头颅,脖颈处齐生生的被人砍断,脸上定格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幕,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这下男子脸上溅染的鲜血源头找到了,符晓也能够确定这从未谋面过的男子不是什么过路的旅人,而是她从地狱里召唤来的恶鬼了。 来人径直走进了院子,右手松开将提着的头颅丢了出去。圆圆的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井边,或许头颅的主人生前是个硬茬子,他的脑袋在撞到井边石砖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本正杀得酣,你唤我做什么” 带着森森血气的俊俏男子转过身,冷冷的盯着符晓看。 语气里没有抱怨,尽是责难。 他的指尖不自觉的勾动着,微微挑起了的眸子里也被鲜血浸染的透红,蓬勃的杀意浓过鲜血奔向了召唤恶鬼的符晓。 脑海中闪过了几百种残忍的手段,每一种都能让这位召唤恶鬼的女子后悔自己的举动。 符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头砸在地上痛的她眼中闪过了泪花。不过这点疼痛对于符晓来说算不得什么,她双手伏在地上,额头紧接着就跟了上去。 砰砰砰 前额与土地相撞,很快便将女子如凝脂般细腻的皮肤割破,大口吞噬着新鲜的血液。 “符晓愿将肉身魂魄交于您定夺,只求您满足我的心愿。” 话音落下,符晓仰着头直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眼中闪着比月色更叫人动心的光亮。 男子听了这话嘴角勾起,眼中闪过不屑。 他方才正在地狱里杀的酣,忽的就听到了召唤。本想着砍他百八十个恶鬼的脑袋,却不料被这么个凡人姑娘给唤了来。 满足一个凡人的愿望,哪有杀生来的畅快 恶鬼的模样再怎么俊俏,心中也终究没有半点善念,不会因为眼前女子楚楚可怜就心生怜悯。 男子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鲜血,在院中踱了几步,停身在了窗前。 美貌女子的哀求对他来说,远不及被他一刀刺入心脏时的凄厉哀嚎来的美妙。 男子眉头轻挑,眼中的血色更浓,地狱中杀的都是恶鬼同胞,来都来了,不如今夜就尝尝杀人的味道。 男子的手探向了身后背着的刀,正待提起巨刃手起刀落之时,他余光里忽然瞧见了窗边挂着的铜色铃铛。 山风吹来,牵着铜铃摇晃,清脆悦耳的声音绕在院子里,是久久散不去的悠扬绵长。 这铃铛他识得,且再熟悉不过,难怪一个凡人女子的召唤会将他从血雨腥风之中拉拽而来。 杀意顿时消失不见,又或者说暂时消失不见。男子转身走向了符晓,走到近前后蹲下身。 他抬手勾起了符晓的下巴,目光自上而下,扫过了符晓面上的每一寸肌肤。 “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钱财好住进大宅,锦衣玉食过奢靡的日子。 想要权势当街纵马,草菅人命也无人能管。 还是想要入宫这张脸即便没有自己的帮助,也能让人间帝王沉迷温柔乡,日日不早朝。 凡间有曲儿怎么唱的 胭脂粉好比迷人的药,蜜糖嘴似两把杀人刀。芙蓉面胜过勾死的鬼,小金莲如同恶毒魈。女子闺房就是森罗殿,珠翠罗琦便是狱监牢。 世间的男人本该对绝色佳人避之不及,可不成想各个的趋之若鹜。 眼前女子生得这张脸面,哪还用得着使性命魂魄与地狱恶鬼来交换什么,凡间的色鬼怕是排着队的想要救她与水火呢。 不过此地既然有那铜铃,就证明女子的身上有他要的东西,他就要答应女子,实现她的愿望。 符晓在听到恶鬼询问之后喜上眉梢,村里头那瞎老婆子整日胡扯什么恶鬼不讲理,根本不会搭理你的鬼话。 而今看来,恶鬼可比神明要靠谱多了。 多少人跪在佛前求了许多年,佛也不曾满足过一个心愿。今日是符晓第一次召唤恶鬼,恶鬼便言而有信的上门了。 神佛从不回应信徒的期许,恶鬼却不会拒绝凡人的欲念。 “我要入长华山。” 符晓斩钉截铁,终于将长埋在心中十余年的心愿说了出来。 男子的神色一滞,似是听到了极为的荒诞的言语,捏着符晓下巴的手向前一推,翻了个白眼站了起来。 这凡人女子是看不起来自地狱的恶鬼吗跟这儿胡闹什么呢 身为恶鬼的男子面色冷了下来,如若不是看在窗边铜铃的面上,现在就要将女子的皮给扒下来,将血肉之躯扔进滚沸的油锅里,炸个底儿透。 “长华是仙山。” 他的声音比身后背着的利刃还要冷,加之心中起了怒火,越发的叫人心惊胆战。 “你若是想成仙,怕是求错人拜错门了。” 符晓在听到仙山二字后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的嘎吱嘎吱响。仙人和神明不会回应信徒的期许,尤其是在这期许极度阴暗的时候。 她坚定的摇摇头,伸手拽住了恶鬼被鲜血浸染还未干透的衣袖。 掌心里传来黏腻湿润的触感,鼻尖能够闻嗅到熟悉的铁锈一样的血腥气。 秋日夜里的山风微冷,但符晓的脸颊却因兴奋而滚烫。她仰着头,眼神无比坚定。确信自己没有求错人,更也没有拜错门。 诚然符晓对上的一双杀气冲天的眼,可她作为一个凡人女子,眼中的狠厉也巾帼不让须眉。 “上了仙山后,我要杀神。” 这种心愿,恐怕也就只有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鬼才能满足了。 恶鬼闻言来了兴致,走回了她面前。 “杀几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回 “九恶你这名字可不怎么样。” 符晓跪在地上,将臂弯里的竹篮子放在了地上,一样样的拿出了里头放着的东西。 白团团的点心,黄澄澄的纸钱,路边野树摘的果子,坡上最后几朵尚未彻底枯朽的野菊花 竹篮子看着不大,却也盛了不少东西。 站在符晓身后的男人皱了皱眉头,不晓得自己的名字错在了什么地方,毕竟整个地狱都无人说过他名字的不是。 即便谁曾真的说过,也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 “我要知道你叫这么个名字,肯定会换个恶鬼召唤。” 符晓头也不回,仍旧摆弄着手边的祭品,试图让面前这座简陋的坟包看起来没有那么寒酸。 九恶 她撇了撇嘴,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厉害的名字。如果想要实现自己杀神的心愿,怎么不得召唤一位像是赤星碎云奔雷魔君这种厉害的修罗吗 前头没有三个以上的封号,怎么好意思叫自己恶鬼呢 符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跪在死去娘亲的坟前,对叫九恶的恶鬼日后能否帮着她成功杀神抱有极大的怀疑。 比起符晓的怀疑,九恶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他左右环视了一周,寻了块巨石靠坐下来。抬手将背在身后的利刃大刀取下立在一旁,九恶歪着脑袋看向符晓的背影,面露不解。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上坟。” 符晓跪着向前挪了挪,指尖轻轻地扶着墓碑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母亲大人符山月之灵,孝女符晓立 墓碑用的是寻常的粗糙山石,瞧着灰秃秃的,墓碑上的字迹浅而歪斜,越发显得不成体统。 身后这个叫九恶的恶鬼,答应了助符晓上长华仙山。此番离家也不晓得要走几年,又能否有命回来,故而在离开之前,总得和娘亲告别不是 “繁琐。” 九恶眼中闪过不耐,对于符晓这上坟的举动非常不满。 在一个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看来,凡人女子的举动比麻烦还要让人不解。人乃万物之灵,凡人的肉身可谓处处是宝。 新死之人血肉鲜甜,不用烹调便是难得美味。死了几年后的肉身的酿酒大补,人骨又可做炼器的引子,魂魄养出来的刀剑最为霸道。 把这么好的东西埋在土里任由虫蚁噬咬,最终与黄土混为一体,简直是暴殄天物。 “世间凡人皆是如此行事,不能谓之繁琐。” 符晓一边给母亲磕头,一边耐着性子给九恶解释着。 “年节里宰杀牲畜,端午要赛龙舟,七夕当人约黄昏后。” 类似的例子符晓能说到夜深都不重复,然总而言之,不外是一个道理。 “拜神要磕头上香,求魔当供奉血肉,人在行事之前都会做个仪式。” 九恶靠在山石上,双手环保在胸前,低下头琢磨着眼前这位凡人女子的话来。思忖了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仪式就像我每次要杀生之前,都当霍霍磨刀。” 大刀砍下头颅时的滋味诚然美妙,可磨刀时的兴奋也不输丝毫。 符晓磕头的动作停滞了片刻,总觉得九恶这话哪里奇怪。 她叹了口气后继续给母亲磕头,在心里暗自抱怨,如若召唤来的是位赤星碎云奔雷魔君,断然说不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听说镇上的大买卖铺子里可以退换货物,也不晓得如若自己重新召唤一次,能不能换个更厉害些的恶鬼。 额头贴在坟前的土地上,碎石将符晓娇嫩的肌肤剐蹭出了微红的痕迹。她琢磨着如何才能再取一次瞎老婆子的血做法是,身后突然传来了霍霍的磨刀声。 “昨夜我杀得兴起,那恶鬼的脖子硬,把我的刀都卷刃了。” 九恶拎起大刀,臂膀大开大合在山石上磨了起来。他手中的大刀闪着阴冷的寒光,寻常人看一眼都浑身发麻。 无数魂魄养出来的利刃,自然不是凡品。 符晓听着霍霍的磨刀声,总觉得恶鬼下一步就要挖她娘的坟了。她定了定神,继续着祭奠先母的动作,好在恶鬼挖她娘的遗骨出来泡酒之前结束。 秋风瑟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山里的乡野村落里树木林立,夏日时分遮天蔽日,秋日枝叶不那么繁茂,可也足够让小兽躲藏不为他人发现。 天色渐暗,时不时的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自身后的树丛里传来。多半是些早早出来觅食的小兽,符晓甚至懒得回头去查看。 “娘” 符晓磕完了最后一个头,前额处渗出了丝丝的血红。 告别和体己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的又是重重的一声,符晓的前额重重的撞在了母亲的墓碑上。淡淡的丝丝血痕变作了接连不断的血线,顺着石碑流淌下来,润湿了这粗糙的山石。 符晓只觉忽的闷痛,有人从后头正紧紧的抓着她的头发,在将符晓撞过墓碑之后,又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娘是个骚娘们儿放着村里的老爷们儿不嫁,跟野男人生了你这个野种。” 温热的鼻息喷在了符晓的面门,顺带着无法抗拒的重压也覆在了她的身上。 鲜血从符晓的额头流淌下来,滴入了双眸中模糊了视线。然而即便视野模糊不清,符晓仍旧能辨别出说话之人那一口老男人的黄牙,恶臭的口气,以及他的声音。 “里长,您都这么大岁数了。” 符晓的舌尖尝到了腥甜,酝酿了下后吐向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里长面门。 “欺负我这孤苦伶仃的姑娘,就不怕百年之后下油锅里炸么”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落在了符晓的脸上,细嫩白皙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手印。 里长藏在树丛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确定此地无人瞧见之后才扑上前来。他早就存了这腌臜的心思,眼下自然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 他头发花白,然种地的庄户人都有把子力气,即便岁数大了压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还是无有问题的。 里长用那打了符晓一巴掌的手,掐住了符晓的下巴,抬腿骑压在了符晓的腰上,俯下身靠近美人儿的脸颊。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下油锅就下油锅吧” 只要今儿能把这丫头给办了,刀山火海也值当了。 他用力掐着符晓的下巴,不让她别过头去。用袖子擦去了符晓脸上的血迹,露出了血色下方如玉石般的肌肤。 痴痴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不住挣扎的符晓,发自内心的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死丫头,长得比你娘当年还要可人儿疼啊。” 里长带着粗重口气的嘴贴在了符晓的脸颊上,不远处就是这野种娘亲的坟包,恍惚之中有种置身于二十年前的错觉。 当初叫野男人捷足先登,采了符山月这朵花,今次可不能再叫他人先下手为强了。 符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挣扎着,试图从里长这个半截入土烂人的束缚中脱身,然而除了多挨巴掌之外,全然没有效果。 霍霍的磨刀声从未停下,那叫九恶的恶鬼甚至都不曾回头瞧符晓一眼,更不要提搭手来救了。 里长肉眼凡胎,瞧不见叫九恶的恶鬼,更听不见霍霍的磨刀声。在里长看来,符晓喊破了喉咙,村里的人即便听见了,也不会有人来回应她的救命。 男人越发的肆无忌惮,骂了几声后便伸手去解女子的衣衫,打算看看衣裳底下的肌肤是不是也和脸蛋子一样,是柔嫩的触感。 九恶磨着手中的刀,可惜寻常没有灵性的山石,并无有能给利刃多几分寒光的本事。 “连个人都对付不来,还要杀神” 徒劳无功的事不做也罢。 九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 他望着挣扎哭泣的符晓,双眸之中无有怜惜也无有任何的情绪,似百年的古井,不起丝毫的波澜。 九恶只是看着,看了一会儿后全无上前搭救的意思,古井一般的眸子里浮起来了不屑和鄙夷。 “凡人女子只会说大话。” 要知道他们地狱中的女鬼,各个言出必行。说要嚼碎你的骨头吞入腹中,就不会吞咽你的心肝肚肠。九恶的母亲,更是地狱里人人生畏的狠角色。 里长粗糙的手探进了符晓的衣衫里,指腹上厚厚的茧摩挲着女子娇嫩如婴孩的肌肤,呼吸声因为兴奋急促且粗重。 符晓挣扎的动作渐渐放缓,她回望着不远处提刀而立的九恶,将恶鬼鄙夷的神色尽收于眼,将恶鬼不屑的话语也同样收入了耳中。 “我此生费尽气力才能勉强不做至恶之事。” 紧咬着牙关,符晓直勾勾地看进了九恶的双眸深处。 她不再用手推搡压在自己身上沉甸甸似死猪一样的里长,指尖扣在泥土之中,右臂舒展开来往远处探了过去。 自打符晓记事以来,耳边一直绕着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者说,杀。 一者说,把石头放下。 平日里占据上风的总是后者,明明在深夜里符晓已经在脑海里描绘过杀人的细节,可天亮之后仍旧没有拿起屠刀。 但今时不同往日,符晓紧紧的抓住了地上散落着的坚硬石块,高高举了起来。 里长正忙着手中的动作,少女的脖颈间有种叫人着迷的香气,是家里那婆姨身上没有的味道。他察觉到了身下人不再动弹,美滋滋的以为符晓放弃了挣扎,打算从了他。 想着小野种和他娘一样,指不定早就等着有人来采撷呢。他一心扑在如何解开女子肚兜上,全然没有发现符晓手中的石块。 “噗嗤” 趁着里长不防,符晓手起手落,重重的石头砸在了里长的头颅上。 鲜血从伤口喷薄而出,滴滴洒落在了符晓的的脸上,浸透了她已然所剩无几的衣衫,与肌肤粘连在了一处。 沉重的男人捂着头倒下,挣扎了几下后没能成功的爬起来,可口中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你个野种,看老子今天不要了你的” 里长的话还未说完,符晓再度手起手落,石头一次又一次的砸下。 符晓扪心自问,她不是个好人。 温热的鲜血溅在符晓的脸上,里长花白的头发也染成了红色。 他圆圆的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红黄粘稠之物从里头咕嘟咕嘟的冒了出来。 方才还压在自己身上无法挣脱的贼子,此刻已然成了一滩无法动弹的烂肉。 杀红了眼的符晓双目无神,只是不住的重复着砸这一个动作,似是魔怔了一般的空洞。忽的一只手落在了符晓的肩头,符晓的余光里闪现了一抹寒光。 一直不曾挪动脚步的九恶终于走上前来,嘴角勾起了欣慰的笑意,将那刺眼的寒光给符晓送了过去。 “刀更好用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回 “杀杀人了” 正在符晓犹豫着要不要从九恶手中接过利刃之时,林子里传来了凄厉的女人哭嚎,撕裂了乡野村落里宁静。 坟前的一人一恶鬼循声回望,高处不远的树下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婆子,手中拄着拐杖,歪斜的靠在树干上。 老婆子双眼的位置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周的皮肤上满是棕褐色,凹凸不平的疤痕。远远看过去面目狰狞,配上她此刻惊慌失措的神情,以及胡乱穿在身上的衣服,完全没有个人的样子。 老婆子是个瞎子,是个疯子。 村里的人家不多,除了符晓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扫把星之外,瞎老婆子也常常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符晓听见了老婆子刺耳的喊声,丢掉了手中的石头,将沾染着粘稠脑浆的手在身后擦了擦,起身踮着脚尖望向了不远处的瞎老婆子。 “难不成她真能看见” 九恶也望向了瞎老婆子,细细的观察了片刻之后,他点点头。 “她本有双慧眼。” 老婆子脸上那黑洞洞的窟窿里曾经长着一双能辨神鬼的眼,即便被人挖了去,也还是残留着几分神念。 “啧啧啧” 九恶舔了舔舌头,异常英俊的眉眼之间盘旋着失落。如若不是被别人挖走了,老婆子的慧眼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 树下站着的瞎老婆子似乎瞧见了恶鬼的舌头沿着薄唇舔过,垂涎于她那早已被人挖走的双眸。老婆子越发的惊慌起来,转身踉踉跄跄的往村子里折返。 “杀人了” 瞎老婆子一边跑一边喊,声音比夜里的鸦鸮还要凄厉。 “恶鬼杀人了” 她逃离的身影虽然狼狈,可从背影消失的速度来看,既不像个瞎子,更不像个老婆子。才不过须臾的工夫,便已经消失在了符晓的视野之中。 “我还没来得及杀人呢。” 九恶耸了耸肩头,开口带着几分埋怨。 他将大刀扛在身后,重新坐回了方才那块山石之上。九恶面色如常,里长身上的血喷射的到处都是,入眼所见之物寻常人见了都会作呕,但对于从地狱血海里爬出的九恶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夜深人静时,符晓曾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杀人的场景,极为细致的勾勒着每一个细节,也勾勒着每一个她要下手的人。 里长平日里就常对符晓动手动脚,故而符晓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怎么杀了这个老混账。 私塾里的先生说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符晓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个中的含义。 比如符晓曾以为杀人是利落而爽快的,今日终于杀了人,爽快是够爽快,却远远不利落。 她的裙上沾满了血污,就连母亲的坟前也颇为狼狈,她精心准备的祭奠之物,此刻没有一样能维持原状。 符晓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懊悔倒是没有,懊恼多了几分。 “尸体怎么办呢” 说着她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山石上的九恶。 “传说恶鬼喜食人牲,你吃吗” 九恶闻言将手伸到了山石上,山石上溅撒着些许小块的碎肉和血迹,他用指尖在上头轻轻的摸了摸,将其蘸到了指腹上后送入了口中。 薄唇包裹着指尖,舌头舔舐着血肉腥甜,九恶品尝着凡人的滋味。 “你若是不把人砸成这幅样子,我倒是可以吃掉。” 说着九恶看向了地上的尸体,里长的半个脑袋都已经被砸烂了,血肉与泥土混合不分你我。 凡人美味,脏了后便算不得佳肴了。 恶鬼的口味也是极为挑剔的。 “丢在这里好了。” 九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凡人死后的肉身而已,在地狱里或许还需争抢,但人间遍地都是凡人,丢弃也不可惜。 “我陪你回去收拾行囊。” 恶鬼背着一把沉重的刀,脚步却异常的轻快,拉起仍在犹豫的符晓,走在了回程的路上。 此去长华仙山路途遥远,凡人女子肉体俗胎,也不知路上要耗费多少时日。在此山村磨蹭什么,上坟在九恶看来都是无有必要牵挂的琐事。 符晓勉强跟上了恶鬼的步伐,走回她那破烂的草舍时,夜幕早已悄然降临。可今夜的村子似乎有些不同,遥遥望去各家都亮着灯火。 山中的夜通常都是漆黑的,除却月光与星光之外,寻不到别的光亮。灯盏所用的灯油对山野人家来说分外珍稀昂贵,毕竟背着扁担的货郎大半年才上山一趟,故而灯油都是要省着用的。 今夜处处可见火光,让符晓有些意外。 “别看了。” 九恶不知何时站在了符晓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向了女子的肩头。一股巨大的冲力自身后传来,在回过神来时符晓已经被撞到了屋内。 极为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跟了上来,九恶看向还一动不动的符晓,恨铁不成钢的催促着。 “你若不快些,长华的神仙就该老死了。” 符晓在催促之下收拾起了行囊,家里虽然穷得没几件体面的东西,但有几样来自她那野爹的信物,此去离开之前得带上呀。 她折回里屋翻找母亲留下的遗物,小心翼翼的把它们包裹在自己的行囊之中,当然也没有忘记还系在窗户上的铜铃。 符晓推开窗去解铜铃时,瞧见无数的火光似天上的星宿,汇成了璀璨星河,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她所在的院落奔袭而来。 “孽子杀了里长” 瞎老婆子的声音被山风吹送而来,钻进了符晓的耳朵里。 “恶鬼立于她身后,助孽子犯下了滔天的罪业” 村里人高高举着火把,不多时便聚在了符晓身处的院落外,叫喊一声接着一声。火光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村民的怒火比这火光更胜一筹。 九恶坐在院子里符晓捡回来的木头桩子上,靠着摇摇欲坠的草舍坞墙,喜上眉梢。他还从未见识过这种新鲜的场面,不由得兴奋异常。 上古的魔王曾留下真言,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此言一出,一度让恶鬼们以为这是魔王宏伟的心愿,一个个的削尖了脑袋想要从血海爬出奔向人间。 然而后来恶鬼们才明白先王的真正意思,是人心比恶鬼还更阴暗。 头一回来到人间的九恶面对如是火光,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下所谓险恶的人心。 符晓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裳,门外如同白昼,屋内却还是夜色正浓。 这场面可真是熟悉啊 她低下头来眸子暗了暗,几乎不需多思索,便想到了应对的手段。 女子款步踏过了门槛,颔首低眉的畏怯模样,很难与先前举起石头时重合在一起。她身段纤瘦,金莲一般的脚踏踩在地上,一步一摇弱柳扶风,不管从何处看过来,皆是可怜兮兮的招人疼模样。 “叔叔婶子,兄长嫂嫂们。” 符晓软着声音迎向了众人,膝盖微微的一弯,恭恭敬敬的朝着村人们行了礼。 打过招呼后她抬起头,一脸懵懂无知糅杂着良善,慌乱着询问。 “缘何聚在我家门外” “孽子杀了里长” 瞎老婆子藏在村民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恶鬼就在院中” 村民们听到恶鬼两字面色一僵,将手中的火把握得更紧了些。里长的婆姨嚎啕大哭,不顾死活一般的叫骂着。 “天杀的野种骚断腿的臭娘们儿” 里长的尸身众人可都瞧见了,身上没挂着几件衣裳,也半遮半掩的。 村中的人大老远一瞧便能猜出是怎么回事,爷们儿更是共情一样的跟着脑袋疼。就算是没有瞎老婆子的话,人们也会联想到符晓的身上。 “勾引俺男人就算了你咋还杀了他呀” 里长的婆姨把她那心智不全的儿子拽在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你爹都死了,你倒是哭呀” 符晓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低头掩饰着自己某种浓浓的笑意。待确定自己抬头时能够控制表情后,她扬起下巴上前一步。 “传闻恶鬼青面獠牙,手执利刃,满身是血自山中而来。” 符晓望向身后的院落,她瞧见九恶笑眯眯的坐在木头桩子上。 除了青面獠牙与他的英俊面容不符合之外,其他两项传闻并没有说错。可此间只有召唤恶鬼而来的符晓,以及躲藏在人后的瞎老婆子能够看见九恶之外,别人谁也瞧不见。 “叔叔伯伯们大可进来寻一寻。” 符晓神色坦然,侧开身子给众人让出了通过的路。 村民们彼此交换了个视线,没想到这个野种会是如此举动。她居住的草舍不大,空落落的一目了然,根本无有藏人的地方。 别说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就算是养了条狗,也藏不住呀。 “你们别被孽子欺哄恶鬼就在那木头桩子上” 瞎老婆子探出了头,畏畏缩缩的喊了一句,便立刻又缩回了脑袋。 村民们齐齐的望向了木头桩子,上头空无一人,全无恶鬼的踪影。 符晓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她伸出了一只手竖起了食指中指和拇指,举向了瞎老婆子藏身的地方。 “这是几” 瞎老婆子藏在人后,摇摇头不做回应。 符晓见状轻笑一声,沿着火光亮起的地方环视一圈。 “叔叔婶婶,哥哥嫂嫂们,瞎子的话你们也信” 村民们面面相觑,面对符晓的质问,脸上有些挂不住。众人气势汹汹而来,理所应当的要来治她的罪。可眼下那丫头三言两语,倒像是他们在欺负人了。 “当初逼死了我娘还不够如今要逼死我吗” 符晓抬高了声音,全无方才的柔弱,反而是咄咄逼人的姿态。 村民们被符晓的气势压倒,举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连里长的老婆子哭声都小了些许。 “诸位若真是容不下我,明日我便离开此地。” 符晓仰起头,里衣处沾着一块几近墨色的血痕。然而村民们此刻心虚,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思,谁也不敢真的去与符晓对视。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管不着,皇帝也管不着,全凭老人和老规矩来定夺是非。绝户的地,寡妇的炕,都是注定要被人抢了去的。 可当真摆在面上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九恶等了好一阵子,本以为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可这些凡人就只是耍嘴皮子,没劲的很。于是他从木桩子上起身上前,停在了符晓的身侧站定,凑在她耳边道。 “就这么走要不要全杀了” 离开地狱血海不过一日夜而已,九恶便已然怀念起了那腥甜的味道。杀了这些人虽无法与血海的磅礴气势比拟,可也聊胜于无。 符晓双唇微动,环视着手执火把的众人,除了耳边来自恶鬼的声音之外,脑海之中同样有个声音在呼喊咆哮叫嚣。 “杀杀杀” 这世上或许有人一生都不曾起邪念,到死都是被传颂的大善人。可符晓不同,她心中的邪念似春日的杂草蓬勃生长,顽强难以根除。 她要耗费多少精力,放才能压下确定的回答,双唇微启,用只有九恶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算了。” 符晓叹了口气,我不做坏事的时候,是比好人还要好的人。 九恶听到算了二字,当即生出鄙夷,凡人女子这是心软了,可真没出息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回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行人走在上头发出山间夜路所无有的脆响。偶有马车经过,钉了铁掌的马蹄敲在上头,更是如同金钟奏乐一般的美妙。 沿街两旁有买卖红火的铺子,墙根儿底下还蹲着肩扛扁担休息的货郎。 “甜滋滋儿的冰糖葫芦” “油汪汪的咸鸭蛋哎” “热腾腾刚出锅的大包子来” 叫卖声此起彼伏,镇上果然与山野村落截然不同。不光是这热闹的气氛,就连人们穿的衣裳,也干净整齐许多。 符晓身上穿着的还是她娘亲以前留下的,洗的发白褪色样式不时兴也就算了,还晃晃悠悠宽松的异常不合身。 平日在山中林里,村里就那几户人家看习惯了无人在意,可如今走在路上,人人瞧见符晓都要侧目而视,多瞅一眼。 九恶跟在符晓的身后,四下张望着,比头一回下山出远门的符晓还要来的新鲜。 “镇上得有多少人啊杀了以后祭剑的话,会出多少神兵” 热腾腾的大包子对于自地狱血海而来的恶鬼来说没有多少吸引力,反而是卖包子的小贩看起来更为诱人可口。 符晓本来也左右张望着,但不知为何瞧见九恶这幅模样之后,便收起了自己那头一回进城的乡野村妇的神色来,款步缓行在了青石板路上。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一个稳步慢行,一个张望不停,半晌无有交谈。 恶鬼的刀提了又提,几次试图出手,都被符晓给拦了下来。镇上可和山里不同,天子脚下有官府,人多之地有神明护佑。 山里头天高皇帝远,官府的差役们管不着。密林之中精怪魍魉占据上风,神仙也懒得来。 死了里长无人追究,可若是镇上热闹的街头平白无故的死了人,怕是要惹烦。 “圣人道,人之初性本善,你怎么看” 为了转移九恶试图拔刀的心思,符晓随口找了个话茬子,没头没尾的问道。 九恶从符晓的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眉头紧锁。果然地狱中的传闻不错,女人是这世上顶麻烦的东西。 他有些不耐烦,手上粗暴的收回了大刀,懒得回应符晓的问题。 “我是恶鬼,哪里晓得你们凡人的本性。” 本善又如何本恶又如何 凡人可曾注意过今次锅中炖的老母鸡是善是恶,又可曾留心过制衣吐丝的桑蚕有无良知 是故关于符晓的疑问,在九恶听来荒谬极了,简直是没话找话。 本善本恶在九恶看来都是块肉罢了。 然而符晓却没有被恶鬼突然变化的神色给吓到,她自顾自的继续念叨着,好让这些对九恶毫无意义的废话扰乱他的心思,生不出当街杀人的念头来。 “自打我娘死后,我耳边就一直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呢,放下执念方能得洒脱快活。” 符晓的朱唇开开合合,一路不停的言语。九恶的身影只有她自己方能瞧见,过往的行人只当这丫头在自言自语。 众人侧目而视,用怀疑和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符晓,摇摇头在心中道,挺俊的姑娘,怎么就是个疯的呢 面对他人的目光,符晓丝毫不以为然,仍旧稳步慢行轻启朱唇。用平静似水的柔情蜜意,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 “另一个则说,定要寻到那天杀的陈世美。砍了他的手脚,挖了他的心肝,剥了皮抽了筋,扔到滚沸的油锅里炸上三炸,直至他那贼人的骨都变得像是果条儿一样的酥脆。” 九恶的心思并不曾放在符晓身上,凡人女子爱说昏话大话,他不爱听。可眼下走着走着,符晓的话倒是真的入了他的耳。 砍手跺脚,掏挖心肝,剥皮抽筋,全都是他在地狱血海之中最爱寻的乐子。 “听着呢” 九恶加快了脚步,拉近了自己和符晓之间的距离。步伐轻快,带着几分期待和雀跃。 “砍手跺脚不能绑着,得看他挣扎。挖心掏肺要趁人活着,挖出来的心还温热着在你掌心跳动。剥皮抽筋的话,定要是头顶开始,方能完整。” 紧紧跟随在符晓的身后,关于她所提到的刑罚,九恶把自己无数次取乐后的心得分享了出来。 今次是九恶头一回想要与符晓详聊,符晓却没有深入去谈,如何才能完整的剥下她那负心野爹的皮来的意思。 “我娘活着的时候曾与我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她将手伸到了在肩头背着的破布行囊里,指尖触及到了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钱,以及一张字迹歪斜的书信。 信是里长那傻儿子塞进来的,一同塞到她手里的还有一贯铜钱。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些昏话,比如符姐儿是个好人,又比如符姐儿才没有杀了他爹。 符晓抽回了手继续前行,目光扫过沿街铺子的匾额,想要寻家能歇脚的客栈鸡毛店。 “我娘还说,善意如同是夏日里山林中的野火,星星之火可燎原野。只要与人一丝善意,那人这一日都会喜悦欢欣。” 九恶翻了个白眼,放缓了脚步,又一次拉开了自己和符晓之间的距离。他才懒得听什么善恶星火,地狱之中只有血海阎罗。 “老爷太太们赏口饭吃吧” 不远处的前方,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 每当有行人走到他跟前,那乞丐便会把额头用力的撞到青石板路上,仿佛只要他磕头的声音越大,掉进土陶碗里的铜钱便会更多。 符晓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位乞丐的身上,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小姐貌美心善赏口饭吃,可怜可怜我吧” 乞丐头也没抬,只在符晓走到他跟前时,瞧见了属于女子的绣花鞋,便随口喊着开始磕头了。 符晓停下了步伐,一动不动的站在乞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向自己不住的磕头,嘴角不由得便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恍惚之中,符晓回忆起了旧时的岁月,突然涌上来的记忆可不怎么美好。 “婶子,能给我碗米吗” “滚滚滚,晦气的东西” “叔,能给” “把你娘的肚兜给叔拿来,几碗米都成哈哈哈哈” 年幼时的不堪回忆与眼前的乞丐重叠在一起,符晓脸上的温柔尽数消失。 去他的与人为善,我的日子已经这么惨了,凭什么要让他人过的欢欣呢 于是小巧的金莲抬起,猛地向前一送,不偏不倚的踢在了摆在乞丐面前的土陶碗上。 陶碗中的铜钱噼里啪啦的掉了出来,四散无有规律的滚向四面八方。 陶碗则因为符晓的力度,骨碌碌滚的更远。 磕头到一半的乞丐听到动静连忙停下,顾不得和这疯女子争执,趴在地上捡拾着散落的铜钱。 乞丐的模样过于狼狈,狼狈到了惹得过路行人发笑的地步。 不少穿着绫罗绸缎的人停下脚步,解开了钱袋子,往乞丐附近扔起了铜钱,只为了看他扑上去捡拾的可怜模样。 笑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而始作俑者符晓则头也不回的进了乞丐身后的酒肆饭庄。 “客官” 个头不高的店家小二见有人进门,连忙迎了上来。热络的将符晓引至了靠窗的桌边坐下,半弯下腰询问着。 “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风自窗外吹来,符晓的余光里仍能瞧见那乞丐被人戏耍的身影,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她抬头看向了饭庄酒柜处悬挂着的木头牌子,上头写着符晓从未尝过的菜式。 窗外吹来的不仅仅是风声,还有行人带着恶意的笑。 诚然,母亲或许说得对,善意可似夏日林中的野火,蔓延焚烧。 但同理,恶意亦然。 原本大家相安无事,乞丐讨他的饭,行人快步走过不做停留。然而符晓开了头,凡人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中的恶念,纷纷出手了。 身着体面的男人将铜钱丢的老远,圆墩墩的娃娃,一脚将好不容易才停下的陶碗踹得更远。 妙龄女子或许不曾出面,可她们站在不远处,用刺绣着桃花的圆扇面儿挡住了浅笑时的梨涡,挡不住咯咯的笑声似银铃一般。 “这个这个” 心情明丽,符晓抬手指着写着菜名的木牌,同店家小二如是说道。 忽的符晓指着木牌的手停顿了下来,猛地回过头望向了窗外的街。方才还不绝于耳的小声戛然而止,陶碗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一股怒火猛地蹿起,符晓起身径直走向了窗边,手抚着木窗向外看去。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乞丐又一次双膝着地,两只手和额头一起贴着青石板,口中念念有词,趴着不肯起来。 和先前讨饭时不同,此刻乞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发自内心,带着由衷的真诚。 符晓定睛一瞧,乞丐面前蹲坐着一位衣袂飘飘,仙气缭绕的男子。男子腰间别着宝剑,远远看去瞧不见容貌如何,但却能清晰的看到他神色柔和。 “你无事便好。” 被唤作仙长的男子丝毫不嫌弃乞丐的土陶碗肮脏,用他那似暖玉一般白净的手扶稳了陶碗,安慰着不住叩拜的乞丐。 “我非五行中人,要俗物无有用处。” 说着他右手山下翻覆,掌心中凭空变换出了一盏黄澄澄的金锭子。 “你我有缘,便赠于你了。” “仙长真是菩萨心肠” 乞丐重重的磕在地上,恨不得五体投地,拽住仙人的衣裳。 方才还在取笑乞丐的行人们也纷纷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围成了圈子,望向男子的方向时满是崇敬与畏惧。 热闹的街道忽的如山中一般寂静,叫卖的小贩闭上了嘴,妇人捂住了怀中孩童的嘴,人人都紧绷着身上的弦,生怕哪里惹得仙人不悦了。 镇上的百姓倒是没有惹得仙人不悦,只是让酒肆饭庄里的符晓心情不佳。 她的眼角跳了跳,恶狠狠地看向了那个所谓的仙长。 “娘” 沉默并没有持续许久,孩童凄厉的哭声瞬间响彻整条街道。 众人本能的循声望去,瞧见了一个粉团团的女娃娃,正扯着嗓子哭喊。她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衣裳,此刻已经被鲜血浸染,彻底瞧不出啊原来的模样了。 娃娃怀中抱着一个同样看不出原有颜色的兔子,鲜血将兔子的毛粘连在了一起,弱小的生命在临死之前做着无畏的挣扎,在娃娃的怀中扑腾着。 “兔兔怎么这样了”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母亲面对这种境遇手足无措,分明方才还是好好的呀。 哭声和鲜血的味道惹得站在乞丐面前的仙长侧目,他起身快步走到了孩童的面前俯下身,眼中闪过一抹怜惜。 如暖玉一般的手再次从袖中探了出来,点在了女娃娃怀中兔子的额头上。金色的光点自他的指尖冒出,围着兔子的伤口绕了片刻,顺着它微张的嘴巴钻了进去。 就在光点进去的瞬间,那兔子便停止了抽搐,伤口也不再有鲜血冒出,通红的眸子里也重新出现了鲜活的光彩。 “仙长慈悲” 街巷里凡人跪了一地,各个高声呼喊着。 饭庄内九恶走至了符晓身侧,伸手摘掉了粘在他嘴边的兔毛。顺着符晓所看的方向望去,九恶冷哼一声。 “何苦救它又不美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回 符晓隔着一扇窗遥遥望去,不由得胸口发闷,怒火中烧。 那被唤作仙长的年轻男子双眸澄澈胜过山中的清泉,双手白皙不曾被一缕风霜洗礼,身上仙气缭绕,眉眼之间气度绝尘。 打符晓记事起,她就在压抑着心中的恶念和邪念,对于这两样东西可谓是再熟悉不过。 过往的小二十载岁月中,符晓确信每一个她所遇到的人心中皆藏有恶意,即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不曾幸免。 她一度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真正良善的人存在。 可亲眼看着那位衣袂飘飘,气宇轩昂的仙长时,符晓确信他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不曾掠过任何的恶意和邪念。 嘿这可气死符晓了。 世上竟然真有天生的好人他这辈子得过得多么顺风顺水,才能护住本心 符晓的手紧紧的抓着木质的雕花窗框,细小的木刺倒着插进了符晓掌心细嫩的肉里。疼痛没有让符晓找回理智,反而火烧浇油让嫉妒更浓,害符晓起了恶念。 腰间挂着宝剑的年轻仙长指尖掐诀,祛除了那女娃娃和兔子身上的血污,眉眼弯弯带着和善笑意与其告别。 轻声轻语的说了几句之后,仙长面含春风,转身朝着符晓所在的这间饭庄缓步走来。 符晓死死的盯着这位仙长,这胸中升起的无名火叫她难以移开视线。仙长似乎察觉到了符晓的注视,稍稍的偏转了目光,回望向在窗边站定的女子。 她根本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一样的变换了眼神。 妒火散去只剩下勾人的娇媚,二八的美人儿面如桃花,明眸善睐贝齿朱唇,笑起时脸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在佳人怀。 窗边女子的眼神儿太过直白,让不少街巷里的男人都花了眼,停下脚步露出入痴的傻模样。 然而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之时,那位仙长的双眸中不曾升起半分欲念。面对美娇娥的青睐,仙长的眼神不做丝毫的停留。 仿佛与他对视的并非是世间罕见的佳人,只是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只是一株混在丛中的野草,不值得他做瞬间多余的停留。 “想勾引他你需脱几件衣裳。” 九恶斜倚在窗框上,指点着气哼哼的符晓。召唤自己来的凡人女子野心不小,但是这手段可真不怎么样。 修行之人断情绝欲,抛个媚眼就想把人勾到手中简直是痴人说梦。香肩半露,玉体横陈,起码做到这种程度嘛。 符晓对于九恶的话置若罔闻,目光追随着仙长由门外走进门内。店家小二连忙迎了上去,神色比方才招呼符晓时恭敬多了。 小二垂着的脑袋就不曾抬起,毕恭毕敬的引着腰挂宝剑的年轻仙长在一张空桌前落座,磕磕巴巴的问道。 “仙长您也吃” “今日馋虫来了,少吃一些无妨。” 面对小二的恭敬,仙长仍旧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语气里无有半点倨傲。 “咱小店的招牌菜,红烧兔头您尝尝” 小二被人颐指气使惯了,偶尔遇上仙人这样和善的,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情绪来。 “上几盘素菜便好,我不吃荤腥。” 仙长浅笑着摇摇头,尽管小二推荐的菜式冒犯了他,可本着不知者无罪,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迁怒的意味来。 “万物皆有灵,若是让你亲手宰杀牲畜,瞧着它逐渐由生气勃勃变得一动不动,感受着它由暖变冷,恐怕你也不会愿意吃它的肉了。” 男子将腰上挂着的宝剑取下,挨着桌子立好,低声轻语道。 饭庄里的客人不少,几乎没有几张空着的桌子。食客们的桌上,也都摆着荤肉的盘子。可听了仙人的话后,众人抓着筷子的手犹犹豫豫,不敢再探向盛放荤腥的瓷盘中了。 “红烧秃头” 九恶拽着符晓的袖子,眸中掠过极其意外的光亮,吐掉了口中残留的兔毛和属于畜生的血腥。 “他不吃我们点一个” 仙长似乎没有察觉到九恶的存在,不曾多看一眼窗边的符晓,也不曾多看一眼同在窗边的恶鬼。 符晓在九恶的催促下走回了她的桌子,款步婀娜,每走一步腰肢轻摆,极尽女子的风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仙长仍旧不曾留心。 “小二” 再次落座的符晓招招手,唤了店家小二过来。 “红烧兔头,清炖兔肉,干煸兔丁” 似乎是和兔子杠上了,女子朱唇开合,句句不离兔肉。 此间酒肆饭庄的后厨一向以做兔闻名,平日里若有人这么点也不无奇怪,顶多是个喜食兔肉的客官罢了。 可眼下与平日里不同,高高在上的仙长方才救了一只兔子,更在在须臾之前还说着吃荤腥的错处,她这转脸便要吃整窝的兔,摆明了拆台嘛 “客官客官” 小二连忙打断了符晓,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劝道。 “您一个人吃不完的。” 符晓的余光里已然瞧见了那所谓的仙长神色发生变化,皱着眉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瞥见仙长那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符晓由衷的欢欣雀跃,眼中挂着几分得意,再次望向了那位不曾见过人间险恶的仙长。 此次四目相对,仙长的双眸里倒是带上了情绪,可惜不是对于女子的怜惜,而是化不开的厌恶。 符晓一点点的收下仙长无声的谴责和鄙夷,方才还闷闷的胸口,此刻竟然畅快起来。 也不晓得寻常人有没有如自己一样想过,在面对涉世未深,仍是如同白纸一般不曾见过风雨的人时,当然,通常此人会是七岁以下的孩童,都会生出恶意。 作为一个不曾被人亲切待过的野种,比起呵护他们,符晓更想要拉着他们一起走入黑暗。 比如此刻,符晓的耳边,那两个声音又一次争执了起来。 左耳的道,仙长是世间难得的素丝,当护着他不染尘世污秽。 右耳的道,今日便让沐浴在初阳下的仙长,见识见识何为阴暗。 符晓若无其事,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啜饮了一口,右耳的声音毫无悬念的压过了左耳,女子眼神一暗重重的放下了茶盏。 乡野里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往往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爱上了心地纯善的好人,魔头一心想要替善良的那位遮风挡雨,不让其受到任何伤害,希望好人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终身都能不变本心。 符晓对那种故事嗤之以鼻。 因着她知道,无恶不作的魔头才不会对什么良善之人动心,只会期待良善之人变得和自己一样坏。当然,如若良善之人没有变坏,魔头也会给他吃些苦难。 坐在符晓身侧的九恶并不了解此刻女子的坏心思,他只是搓着手期待着,红烧秃头是什么滋味清炖秃肉又是否可口 浑身仙气缭绕的年轻男子见符晓对他的谴责丝毫不予理会,气愤的别开了头,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咕咚咚的灌了下去。 明明是如花美眷,缘何故心地如此之坏。 此刻的仙长尚不知晓,坏的还且在后头呢 “菜来咯” 店小二利落的从后厨里出来,双手端着三个大盘,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客官,您慢些享用。” 三盘兔肉放在了符晓面前,扑面而来的香气叫人口舌生津。 符晓捏着筷子,丝毫不顾及那位仙长的面子,径直探向了一块油亮的兔肉送入了口中。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符晓一块接连着一块吃了起来。 别人瞧不见的九恶早就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尝了尝那所谓的红烧秃头。然而待肉入口,分明就是他不久前尝过的牲畜味道嘛。 “这般美味,就算是让我亲手宰杀兔子也无妨呀。” 符晓言语轻佻,有意抬高了调子,眼中尽是挑衅。 筷子探向了兔头,拨弄了几下后,符晓心生一计。 “那是一只可怜的兔兔,它和母亲挤在一个竹编的笼子里,好奇的问道,娘亲您为什么不开心呢 母兔回答说,我可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啊死亡是我们的宿命,你被清炖,娘被红烧,你爹被切成丁干煸 说到这里,母兔哽咽了,眼泪顺着它的脸颊滑落” 说完之后符晓毫无负担的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两腮因为咀嚼而鼓起,一边吃一边还说。 “真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回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不远处那女子咀嚼的声音似在耳边一般,惹得仙长烦恼。想他修行了百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蛇蝎毒妇。 他猛地起身,将立在桌边的宝剑收起插在了腰间,在离开之前深深的看了符晓一眼。如花美眷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如同山风清泉,美则美矣,不动心矣。 可这位女子的容貌,却当真叫他牢牢地印在了心里。 仙门有点石成金的术法,只见他右手翻覆指尖挑了个法诀,登时饭庄的账房面前就多了一小块黄金。莫不说还未给仙长上菜,就算是把后厨能做的素菜给仙长全上一遍,也不值这块金疙瘩啊。 账房提着袍子,连忙跑着追了出去。可凡人的腿脚哪里比得上修行之人,等到账房先生停身在街巷里时,左右四下张望已然遍寻不到仙长那气宇卓绝的身影了。 店家小二将手把巾往肩头一甩,哭丧着脸走到了符晓的身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奶奶哎您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也不光是店家小二这样想,符晓放下筷子四下望去,饭庄里的食客们也正用同样的眼神儿看着符晓。 “哦” 符晓睁圆了杏眼,耸了耸肩头一脸无辜的看向店家小二。 “不过是称赞后厨的手艺,我做了什么孽” 她对于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可还是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等着店家小二回答。 店家小二本来打算质问这陌生女子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可对上符晓那双澄澈的眸子,以及她茫然无知的神情,咒骂和质问便有咽了回去。 “您把长华的仙人给气走了” 小二有火气没地方撒,越发的懊恼。 “仙人来此地降妖伏魔,被你气走了以后不来了可怎么办啊” 符晓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肩头一颤抬起手,用袖子掩住了勾起的嘴角,挡住了那压不下的嘲讽笑意。 “长华的仙人” 说起来这长华还真是跟自己有缘,符晓那从未谋面的野爹据说便出身于长华仙山,还是山中有头有脸的仙君贤明。 长华距离此地尚有数百里之遥,符晓本以为要在到了长华山下之后方能遇到仙人,不想今日便碰上了。 “降了什么妖伏了几个魔” 符晓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九恶,九恶正盯着旁边儿桌上的一位秃头老爷不住的打量。 分明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位来自地狱中的恶鬼,那长华的仙人空长了好面貌好气派,竟然根本不曾有半分察觉。 还降妖伏魔八成是个沽名钓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花架子罢了。 “仙人捉了刘家宅子的狐妖,超度了王家院子的吊死鬼,连城西的僵尸都给烧了” 店家小二平日里接触的食客也多,听到的消息更杂,加上他嘴皮子利索,像是报菜名一样的道出了仙长近来几日的功绩。 然而这些功绩对符晓来说皆是过眼云烟一般的笑谈,兴许多半都是城中百姓的杜撰。指不定只是在刘家逮了只狐狸,在王家捉了只耗子,烧了城西一副无人认领的尸。 要晓得,山中的瞎老婆子可都能瞧见符晓的身边跟着恶鬼,怎的修行的仙长瞧不见呢不是花架子是什么。 圆圆的杏眼眯起,双眸暗了下去,符晓佯装出来的无辜尽数消失,只剩下了阴冷的蔑视和嘲讽。所谓的长华仙山也不过如此,所谓的仙人也就是那样。 店家小二紧挨符晓站着,将女子的神色变化尽数看了去。他不由得后颈一寒肩头一颤,舌头因为紧张撞上了门牙齿关。 女子的眼神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狠辣,饭庄的老板娘就已经是城中出了名的河东狮,日日被老板娘的小二竟然对一个纤瘦的姑娘生出了畏惧。 可店家小二是听着长华仙人降妖伏魔,救苦救难的故事长大的,而今又亲眼目睹了传闻中仙人的风姿,即便畏惧眼前的女子,也要在躲避之前撂下一句作为辩解。 “总之仙长是有真本事的” 不论店家小二多么坚定,符晓已经认定了长华仙人是花架子。仙人降妖伏魔她从未亲眼见过,可她却见过仙人抛痴心女子,舍亲生骨肉。 余光里瞧着店家小二匆匆离开的背影,符晓把手边不曾吃过几口的盘子一推。她拽了拽身上的衣裙,将行囊背在了身后,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狗屁仙人。” 此去长华路途遥远,几百里的旅途里符晓都怀揣着和在饭庄里时一样鄙夷的鄙夷心情前行。 九恶偶尔撇下符晓去打些凡人当做野味,日子过得倒是快活。符晓毕竟是一介凡人,且还是弱质女流,餐风露宿大半月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日头当空高高挂起,但挂的再高也没了夏日里的暖意。秋风瑟瑟吹来,山间树木枝头的叶片由深绿转向枯黄。 偶尔吹来的山风力气足些,枯黄的叶片便会纷纷扬扬,似雪花一样的飘洒而下。山路上积攒着一层厚厚的枯叶,人踩在上头软和极了。 “嘶” 符晓手中紧紧拄着一根粗壮的树杈做杖,踩在软乎的枯叶上神色却极其痛苦。 接连大半月从不停歇的行走,让符晓的双脚上水泡横生。往往是夜里用针挑了后,隔天便有长了新的。故而此刻即便踩在软软的枯叶之上,符晓仍旧需要咬紧牙关。 “狗屁仙人。” 符晓抬起头,望向了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恨不能在身后长出翅膀飞过去。 这一路走来,符晓听到了不少长华仙人的传闻,说话的人各个指着那远处的仙山,句句都信誓旦旦。然而仙山虽能瞧见,望山跑死马,走断腿也死活到不了跟前。 最初将将下山的时候,百姓们提到长华的仙人,都是什么腾云驾雾,骑龙坐鹤,云里雾里的胡扯。随着符晓距离仙山越来越近,不只是对于仙人的描绘详实了,甚至还有人家供奉着仙人的画像。 画像中的仙人鹤发白须,脸上的褶子是比山间百年老树的树皮还要深的沟壑。 从村里人对于自己母亲狐狸精的绰号来看,再和水中自己的容貌相对,虽然符晓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但也能推断出入了土的符山月生前是个遗世而独立的绝色佳人。 就画像里那几个褶子赛沟渠的糟老头子如真是正人君子,怎的会染指她的母亲。 凡间上了年纪的地主老财,但凡讲些脸面的,也不敢去招惹比闺女还小的女子。 “狗屁仙人” 符晓拄着树棍,侧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回想着画像中仙人的模样,符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仙人是有错,娘啊娘我的亲娘,你又是怎么想的 为个糟老头子受尽唾骂,甚至丢掉性命傻不傻 “狗屁” 符晓正要再骂一次,余光里突然闪现了九恶的身影,话锋一转改换了咒骂的对象。 “狗屁恶鬼。” “你骂我做什么” 九恶拦在了符晓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身怀术法,不能为我治伤吗” 符晓丢掉了手中的杖,单手叉腰,也不知胆色究竟从何处来,总之眼中并未有半分畏惧。 召唤恶鬼的时候,符晓可是用了性命魂魄来做交换,换他助自己上长华仙山,杀不要脸的无道仙人。可如今九恶什么都不管,除了给自己指了一条路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要真是这样的话,召唤他干什么对吧 “治伤” 九恶轻笑出声,低垂了眼眸看向了符晓脚下那双浸染着鲜血的花鞋。 “你该庆幸我没有给你多添几道伤才对。” 想九恶一个血海中生,地狱里长的恶鬼,此生只杀生,从不曾救过任何活物。与一个受伤的凡人走在一起,九恶的本能叫嚣着快杀了她。 九恶没有动手就像是山中赤睛大虫,遇上一只瘸了腿的兔子,竟然至今没有下口一样的难得。 而今兔子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说什么为何不救我。 他从身后将大刀抽了出来,刀上不知沾着何人的血,鲜红色的血珠汇聚成血线,在九恶的甩动之下飞溅了出去。 下一瞬,符晓只觉得眼前闪过了模糊的虚影,再回过神来时九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大刀也横在了她脖颈。 温热的鼻息喷在了符晓的耳边,恶鬼自然不晓得尘世间的男女之别。九恶低下头靠得越加近,紧挨着符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倒不是贪恋什么少女的体香,而是迷醉于血肉的甜美。 九恶微微的张开嘴,和凡人并无二致的牙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长成了锋利的如同赤睛大虫一样的锐齿。 他凑在符晓的脖颈上闻嗅,齿尖滑过她娇嫩的肌肤,在软玉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符晓登时想躲,可面前横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躲也无处去躲。她的身体如同山石一般的僵硬,双腿更是动弹不得。 一来身后传来了一股能夺她生死的威压,二来九恶和画像中的仙人不一样,是模样俊俏可以勾人魂魄的恶鬼呀。 九恶察觉到了符晓身体的变化,如若不是符晓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且这东西暂时还不能取的话,才不会留凡人女子的性命呢。 “嘶” 耳垂处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符晓的脖颈不能移动,只在余光里瞧见了向下流淌的血色。 理智让九恶没有去撕咬符晓的脖子,而是咬上了她的耳朵。甜美的血腥气自唇舌之间蔓延开来,难得的美味让九恶有种处在云霄里一般的畅快。 九恶的舌尖灵巧,追着从符晓耳垂上滑落的血线,不放过一滴一毫。再用舌头勾勒过凡人女子的脖颈曲线之后,九恶收起了横在符晓面前的寒刀,温热的鼻息又一次喷在了符晓的耳后。 “长华仙山就在前方,管好你那骂人的舌头。”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打过响指后没有收回手,而是用宽厚的掌用力的推了符晓一把。 “休要磨蹭快快行” 脚疼成这幅样子如何快快行 符晓丝毫没有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自觉,也完全没有要管住自己舌头的意愿,她正要开口继续骂的时候,忽的察觉不对。 符晓垂下眸子低头去看,鞋面上的血迹干透。走了两步并未有钻心的痛传来,动动脚趾也不曾牵动任何伤口。 治好了 符晓咽下了咒骂的话,望着远处的仙山,双脚不住的前后交换。 快快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回 仙山灵气逼人,气势磅礴。 比寻常山峰巍峨也就算了,连春夏秋冬的四季变换都不曾轻易的将其左右。 符晓来时这一路,树木枯黄,花草凋敝。 凡秋风扫过的地方,必然是了无生气。冬日虽尚未降临,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入眼所见也一天比一天萧瑟肃杀。 然而距长华山越近,天气竟越来越暖。树木仍旧葱绿,花草仍然盛开。鸟儿在枝头啼鸣,只在夏日才出现的蝉,正趴在树上知了知了的叫唤。 仙人居所,果然与凡间的城池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常理来说,见识到了仙山的威力,不论因何踏上这条路的,心中都该带上敬畏。毕竟,这是天下遍寻不到的奇景。 皇帝老子作用江山,他的宫殿里不也照样下雨下雪。 “狗屁仙人。” 偏偏符晓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小路上,仍旧时不时的开口咒骂。 不过此番并非是为了她那野爹,而是为了一路所见。树木花草不受时令左右诚然妙不可言,可沿途树下尽是枯骨,花丛里也有尸首交叠。 自古求仙之人数不胜数,求而不得的人自然更多。 长华仙山听起来高高在上,圣洁无比,谁能想到山脚下竟然比凡间的乱葬岗还要荒唐。 符晓的脚上此刻没了伤口,但为了行走方便,仍旧拄着一根杖。她一边走,一边哼唱,因着嗓子好,没有调子胡乱唱来的词儿,竟也颇为动听。 “求得什么仙呀” “求得长生不老仙,不成想死在路边。” “证得什么道啊” “证得人间无情道,死后听不着儿女嚎。” 跟在符晓身后的九恶捂住了耳朵,凡人女子的嘴为何一刻都不肯停歇呢 “长生不老王八仙,贪恋二八美娇娥。” “人间无情混账道,难割舍淫邪欲念。” 符晓哼着曲儿,甩着手里新捡来的杖。这杖长,足足有半人长。这杖还硬,敲在石头上脆生生。这杖白,白的如同是官老爷门口的汉白玉。 杖是符晓从路边捡来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骨。 寻常的凡人女子,也不只是女子,人人都会敬畏死者。挖坟掘墓是丧尽天良的营生,住的挨着坟头儿近了夜里都要胆战心惊。 符晓和他们不同,多长了一个坏心眼儿,也多长了一个胆子。路边的尸骨只要是被符晓看见了,都得上去刨一刨。 当然大多数的情况下,符晓找不着什么好玩意儿。长华山下的尸骨烂的烂,腐的腐,山中鸟兽噬咬后留不下什么东西。 加之修行之人喜好标榜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全将金银财宝视为身外之物,更有甚者视为粪土。 符晓刨了百八十具尸骨,也没有寻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长华山不受四季时令左右,却也逃不脱太阳晨起夕落。时辰到了后晌,山中荡起了层层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挡住了符晓的望眼。 远远看去,前方似乎凭空立着一扇木门,木门不大不小,将将只能通过一人。可符晓歪着头往门侧看去,后头也就是些寻常的树木花草罢了,并没有安这么个门的必要。 “到了。” 就在符晓觉得奇怪时,一直闭口不言沉默着的九恶走上前来,如是说道。 长华山是长华山,寻常人也能爬。不管多么巍峨,爬到顶也就只是一座山罢了。至多因为灵气充足,山中生长的野兽味道更鲜美一些,花草更芬芳一些。 仙山伫立在此地万年也不曾移动,人人抬头都能望见,可关于仙人却众说纷纭。只因仙人并不在山上,而在这门后。 门后是仙家之地,和人间大有不同。 符晓听闻这话心神大动,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柱也能磨成针。不枉她这一路吃的苦头,也不枉这些年她受过得屈辱。 十余年让符晓夜不能寐的仇人,就在那扇门后。 符晓丢开了手中的长骨,快步向着那扇窄窄的门跑了过去。然而跑了几步之后,符晓发现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跟上,她回头一瞧,九恶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 符晓皱着眉头询问着,难不成恶鬼要在这种紧要关头,玩什么凡间奸商临时加价的戏码吗 魂魄肉身待事成之后都会给你,还想要什么呢你 九恶在地狱血海的时候就曾听闻过长华仙山的威名,凡间仙山千千万,长华是当头的攻下难。 然而一路上听着符晓念叨,加上在饭庄里那位年轻的长华修士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让九恶竟然也生出种长华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印象。 他抬起脚试图向前迈步,登时便被无形的墙给拦了下来。解下身后的大刀,九恶操起巨刃劈砍而下,火光冲天噼里啪啦,那墙却依旧岿然不动。 “长华还是有些门道的。” 九恶收起了他的大刀,胸口因为和巨大阵法的碰撞有些闷闷的痛。 “所以呢” 符晓回望向寸步难行的九恶,露出了她咒骂九恶是狗屁恶鬼时的表情来。 果然古人诚不我欺,凡事就不能靠别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靠不住。恶鬼怎么了照样过不来。 当初的谱儿倒是摆的阔,一副能帮着自己杀神的气派。而今好了,别说杀神了,连他娘的仙山都进不来。 “你且先行一步,我寻了法子追来。” 九恶死死的盯着符晓,如同盯着一块即将逃脱的猎物,符晓身上有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行吧” 符晓嫌弃的摆摆手,反正恶鬼跟着也没有多大用。 她本就是个绝情的人,再加上和九恶之间也没有什么情,转身离开时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便丢下了被拦在外头的九恶,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山中本无风,因着符晓跑的快,绕着她的存在便有了风。风吹拂起符晓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拉扯着符晓遍布泥污的裙角,风的阻拦让符晓呼吸急促 待到风突然停,她便来到了长华山的门前。 村里的私塾先生曾讲过这么一句,近乡情更怯。符晓看着这扇平平无奇的门,抬起的手重重的砸了下去,压根儿找不到半点畏怯的影子。 这拳头虽是砸在了门上,但在符晓看来,胜似砸在她那野爹的脸上。 一拳,打你不知廉耻,玩弄良家女子。 二拳,打你忘恩负义,转身一去不返。 三拳,打你 第三拳还未落下,门突然从里头被人拉开了。符晓的拳头落空,整个人向前扑去,险些就这么撞到仙山里。 然而开门的人眼疾手快,立刻便推拦住了符晓。 凡能扣响山门之人,皆与长华山有缘。山内已然数十年未曾收过新的弟子,指不定眼前这个姑娘有这个福分。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他的肩头穿着一件披风,但老者佝偻着背将本该潇洒风流的披风顶出了个鼓鼓囊囊的包来,看着就没了仙人的风骨。 老者揉了揉眼睛,开口时的声音里带着还未彻底清醒的沙哑。 “姑娘,你找谁啊” 与长华山有仙缘可还不够,想要入山门的话,还得与仙长仙君们有缘才成。 自己想要得道便来长华山寻门的也不少,可那样即便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敲开了长华山门,也不做数的。 老者仔细回忆了一下,近来并不曾听说哪位仙长出山寻过弟子,也不曾听闻哪位仙君给有缘人托梦。他摇了摇头稍作清醒,手扶着门等候眼前女子的回答。 “我找爹。” 符晓理直气壮,拿出了她山野里长大的泼辣性子。 她一手推在了老者的肩头用力,双腿紧跟着就往前撞。那天杀的陈世美就在这门内,高高坐在莲台之上受人敬重,叫符晓怎么能不气愤呢。 “找什么” 老者毕竟也非凡人,任凭符晓怎么推搡,也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只是脚下的步伐或许稳稳的扎着,可这神色却稳当不下来了。守门老者的眉头紧蹙,长华仙山里全都是斩断红尘的独身人,即便以前娶过妻,百年后妻儿也都重入轮回了。 找爹 丫头瞅着挺机灵,为何在说胡话呢。 “找爹。” 符晓以为对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抬高了声音喊着重复了一遍。 老者虽说没得多少仙缘,可也耳聪目明,待询问了两次之后,便已然可以确信眼前的丫头说的的确是爹这个字眼。 他的眉头锁的更深,犹豫了一会儿后,替女子找了藉口。 “姑娘,是不是有仙人与你托梦,说要做你的师父” 修界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规矩,可二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符晓在老者的阻拦下镇定了下来,收回了按在老者肩头的手,转而回来将自己肩头背着的包袱摔在了地上。 她一言不发的蹲在地上,将手探入了烂布包裹的行囊之中,摸了几下之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掌心将其包裹,符晓从行囊之中抽出了手。 “找爹。” 符晓第三次说出来同样的话来,细如葱白的手指摊开,掌心里躺着一个已经生锈的铜铃。 老者的目光刚一扫过铜铃,立刻便清醒起来。这铜铃确是长华山的物件,且非属于寻常仙长,而是归于一位长华的仙君。 他扶着门的手颤了颤,半弯下腰凑近来看铜铃。上头生了厚厚的锈,但瑕不掩瑜,铜铃上有逼人的仙气。 老者喉结滑动,吞咽着口水,心神剧烈颤动。仙君在长华山上可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五谷,断情绝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得道之人。 这这这 这姑娘确是与长华山有缘不假,但这缘是孽缘呀。 守门的老者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拦着不让仙君的女儿寻亲吧不好,贸贸然放她进去也不好。他一个头两个大,眼下的境地比艰难的修行还要让老者苦恼。 半晌后,老者狠了狠心,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缝来,将符晓藏在了自己的披风之下,脚步虚浮的往长华山神来峰的方向走去。 符晓被藏在披风之下,蜷缩着直不起腰来,视野中只能瞧见脚下的草木飞速变换,一瞬还在石阶,下一瞬便已然踏在了云上。 她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奇妙仙法,并没有像寻常凡人一样惊慌失措,反而平静的很。脚下的云软蓬蓬的,踩在上头似是来路上的枯叶。 高处不胜寒。 神来峰所处之地乃是长华山的至高点,守门仙人带着她踏云奔去,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撞在了符晓的身上。 风是寒,却不及符晓的眼眸寒。 在乡野中,她是见不得人的野种。 在仙山峰,她同样不可正大光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回 “劳烦去化童子通禀。” 守门的老者双手聚在胸前,连脑袋带身后的大椎,齐齐弯了下来。 守得峰门的童子声音脆的很,珠玉落入盘中一样的明快响亮。 “主人正在与佛修论道,此时通报也派不上用场,且在此地稍候片刻,待论完了我就领你进去。” “要等多久” 老者拽着藏在自己披风下的符晓上前一步,焦急的询问道。 他自己没得什么仙缘,摸不到天地大道之门。小道都叫人捉摸不定,仙君们论起大道来怕是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完不了吧。 老者自己等等倒是无妨,可他披风下藏着的人等不得。 符晓偷偷的撩开了老者的披风,顺着缝隙露出一只眼睛,警惕的朝外头张望。这一望,恰好对上了童子的眼。 “快得很。” 去化童子生的灵巧聪慧,雪肤朱唇,眉目之间带着股子凡人娃娃无有的出尘。说这话的时候,童子直勾勾的看着符晓,并未将提问的老者放入视野之中。 符晓和童子四目相对,明明是个模样机灵的孩子,却不知为何,符晓一眼望到了童子的眸子深处,也并未寻到半点鲜活的气息。 童子似乎察觉到了符晓的情绪,又一次张开了朱红色的唇。 “稍安勿躁。” 脆生生的话音刚落,山风吹来,更脆的声音紧随其后。 神来峰地势极高,山石有险峻陡峭,直插霄汉的气势有几分要将天上云踏在足下的傲。能吹在神来峰的山风,自然要比寻常的风更寒,也更有力道。 山风撞在童子的腰间,他腰间挂着一个铜色的铃铛。铜铃被风吹响,似是号角一般,四面八方的铃声便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 符晓抬眼望去,神来峰上有一座看起来颇为气派敞亮的宅子。大宅的屋檐角上,同样挂着铜铃,被山风吹撞着摇晃。 定睛一瞧,不论是童子腰间的铃,还是屋檐上悬挂着的铃,制式皆与符晓手中的别无二样。这铃声符晓也熟悉的紧,她曾日日夜夜将铃悬与窗上,偶尔有村里的爷们儿趴她的窗口,警铃大作就是这个熟悉的动静。 符晓仔细的看向了童子腰间的铃,形制虽和她手中的一样,可上头的雕花却又略有不同,并不如符晓的细致繁复。 她还待继续打量的时候,忽的大宅里飘出了一声厉喝震耳欲聋。声音里的威压逼得给符晓引路的老者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身为凡人的符晓更是被这声音刺的双耳深处刺痛,腹中似有温热的血气上涌。 “贼秃你懂什么世间大道” 那吼声还有余威,在逼退了守门老者之后,仍然绕在耳边迟迟无法散去。 童子对此只觉稀松平常,回头瞧了一眼宅院后浅笑着开口。 “仙君论完道了,且随我来吧。” 老者闻言用披风将符晓兜紧了,低着头跟在了去化童子的身后。守门的老者从未亲自进过神来峰,对于仙君怀揣着敬畏之情,双目紧贴着去化童子的后脚跟儿,半点不敢往上边去瞧。 符晓就不一样了,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用力在披风里挣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不住的打转不住的瞧。 刚一入宅院的大门,就见院中有树木林立,山石流水间杂其间,七彩的云雾绕着那山石转来转去,是凡间从未见过的盛景。 山下有一石桌石台,石台下摔着一个破了的茶盏,石桌边坐着个身穿褐色僧衣的秃头佛修。和尚生的面如满月,圆盘大脸。 眉眼弯弯不笑时也带着笑,厚厚的耳垂直要拖拽到了肩头,像极了凡间庙宇里受人供奉的大佛,让符晓看着就心慌。 这边符晓缩回了脑袋,石台边坐着的和尚倒似乎察觉了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满月一般的脸掉转至了老者身后那圆鼓起的披风上。 和尚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进了屋堂,直到雕花的木门将视线遮挡,他不由得微微皱眉,歪着头陷入沉思。 怎的神来峰仙人地,会有如此大的恶意邪念。 佛修扶着石台要起身,可起到一半又想起自己方才和神来峰主人闹得不快,那人脾性捉摸不定,便又坐了下来。 藏在披风内的符晓踏入了屋堂的门槛,身后的木门关上的瞬间,那如芒刺一般扎在她身上的目光被拦在了外头,符晓登时畅快放松,继续露出眼睛张望着。 屋堂内的摆设井井有条,地上一尘不染,墙角处立着一座四角高高的香炉。炉内焚的不知是什么香,青烟袅袅而起,四下散开后的香味让人心神镇静。 符晓自打记事起,如花的容貌底下憋着一刻不肯停歇的坏。即便面上笑眯眯的,心中也藏着杀人的意。可此时闻嗅到那香气之后,耳边叫嚣着杀杀杀的那个声音,竟然变成了浅浅的低语。 “好气。” 不过这香却未能静下所有人的心,屋堂内立着一扇宽大的山水写意屏风。屏风后有一人影,端坐在榻上,双手置于膝头叹息。 符晓循声看去,虽瞧不见屏风后人的模样,可他的身影落在屏风上异常的高大威严。登时脑海中便回忆起了她在来时山野人家里看到的仙人画像,后头定是个满脸沟壑,白头发白胡子,见不得人的糟老头子。 “主子,有客。” 去化童子走入了屏风后,从影子上来看,他短手短脚的爬上了仙人的榻,附在了仙君耳边低语着。 屏风后的仙君一动不动,心中觉得奇怪。守山门的低等仙人来拜我的门位置不高心气儿却不低嘛。 换做平日,神来峰的主人碍于自身的格调,是不会相见的。然而今日方与佛修起了争执,他有意要下门外和尚的面子,便隔着屏风勾了勾手指。 守门的老者自打进来后就没敢抬过头,压根儿没瞧见仙君的举动。还得是去化童子开口提醒,他才惊慌失措的应声。 老者抽回披风,朝着符晓伸出手。 “把信物给我” 符晓曾有意亲手将铜铃甩在野爹的脸上,然而方才野爹的一声厉喝就能叫她处在生死之间,故而便毫不犹豫的将铜铃递给了老者。 俗话说的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凡想成大事者,定当动心忍性,待她寻到了斩杀的机会,那时再将铜铃摔在野爹的脸上也不迟。 佛修修心,长华修术。加上人心隔肚皮难以捉摸,符晓的这份滔天恶意也没有引得屋堂里的所谓仙人侧目。 老者手执铜铃,走向屏风后的脚步异常虚浮。刚瞧见仙君的云靴,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被丢在屏风外头的符晓从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上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越发的鄙夷不屑。修得什么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缘何还要做些凡人都不屑的事呢 肉体俗胎的男子都晓得膝下有黄金的道理,怎的仙人说跪就跪 符晓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在酒肆里见到的长华仙长,受百姓跪拜高高在上,是不是他在长华山中,也是逢人就跪呢 可回忆那仙长的眼神,澄澈清明,与引路老者有天壤云泥之别,怕是并不会这么做。一想到那人能在长华山中挺直腰杆的行走,符晓就妒火中烧双手紧握成了拳头。 屏风后的老者跪在地上,双手托着符晓的铜铃高高举过头顶。他歪过头私下看了看屏风后的符晓,咬紧牙关顾忌仙君的体面,用了长华的传声之术,将今日山门处找爹那一幕给仙君说了一遍。 仙君一抬手,铜铃摇晃着自老者掌心飞起,悦耳的声音在屋堂内响彻。 在符晓手中似破铜烂铁一般的铃铛,此刻如同是有了性命一样,像极了村里人家的老狗,见到主人后摇头摆尾兴奋个不停。 铜铃抖落了浑身的斑斑锈迹,露出了它原本耀眼的面目。蓬勃的灵气自铃中涌出,金光刺的尚未抬头的守门老仙睁不开双目。 如若说在山门时,老者还对此物将信将疑,现在已然确信它是长华之物了。 那铜铃金光大作,就连屏风外的符晓也眯起了眼睛。在金光的照耀下,屏风上仙君的影子模糊起来,只能隐隐约约的看个大概。 符晓瞧见那本静心打坐的仙君歪着头望向铜铃所在的方位,口中发出嗯的长长思索声。仿佛是陈年往事太过遥远记不清,足足花费了两息的时间,他才终于恍然大悟。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屏风外的符晓听得清清楚楚。好一个负心的陈世美,不对,应当是好一个没长心的陈世美。 符晓日日夜夜记挂在心头的仇人,仇人却早已将她母女遗忘。有心思去论什么天地大道,无心回忆做人做夫做父最基本的规矩,可真是叫人 叫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挫其骨扬其灰呀。 符晓垂下眸子,盯着屋堂内石砖的缝隙时,忽得听见哗啦啦的响动,那横在她和野爹之间的屏风无人推,却自己收叠而起,挪移到了墙根儿的位置。 蹬蹬蹬 端坐在榻上的仙人走了下来,皂色的云靴踏在砖上发出鼓点一般的声音,声声都踩在屋堂内里人的心上。 符晓瞧见一双云靴停在她的面前,上头繁复精致的金丝花纹与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有天壤之别。 “抬起头来。” 仙君的声音在符晓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符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把所有的恶意深埋,在面上做了一副可怜兮兮,天真良善的神色,眼中氤氲起了朦胧的雾气,半是喜半是怨的抬起头。 她不止一次在入睡前,在梦中勾勒过野爹的模样。未曾见到画像之前,符晓以为仙人皆是骑鹤踏龙,面目隐在一团光中。 而今,她只想看看老不死的东西究竟有多么丑陋。 可当符晓真的抬起头,视野中的仙人却并非如她在脑海中勾勒的模样。无有鹤发,也无有白须,脸上更无有深入沟渠的皱纹。 入眼的是一个面色如玉,剑眉星目,两颊上还有几分软软糯糯的,属于少年的稚嫩。身穿皂色云靴,肩披天青色长衫的仙人,看起来至多也就是凡人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的模样。 仙君微微的歪着头,眼中盛满了比符晓那佯装出的天真更为真实的稚嫩,他用目光扫过了符晓的眉眼,在女子的容颜上找到了几分能唤醒如梦旧事的回忆。 片刻后,笑意自少年的嘴角荡漾开来,他伸手满是爱怜,温柔的附上了符晓的脸颊。 “叫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回 书中有三姓家奴,认贼作父。 符晓在来长华仙山之前,也曾存了同样的心思。虽说她要认得人与书中的义父不同,可即便是亲爹,也是个该死且迟早会死在她手上的贼人。 故而符晓早就打算像是那书中的三姓家奴一样,昧着良心认初次谋面的人做父,叫他一阵子爹。 可现在 站在她对面仙人瞧着至多十六七岁,模样比符晓看着还要稚嫩。爹字就在嘴边,但符晓望着这张过分稚嫩的脸,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 如若是个鹤发白须的老头子,符晓此刻一定执手相望泪眼,爹长父亲短的哭起来了但她万万没想到,长华仙山神来峰的仙君是这般模样啊。 面对仙君的温柔,符晓回应他的是僵硬的神色,以及长久的沉默。 兴许是血浓于水,又或许是舐犊情深,仙君并没有怪罪符晓,而是兴冲冲的转过头,朝着那双目空洞的童子和守山门的老者高声道。 “你们看这孩子,长得多像我” 守山门的老仙偷偷抬眼去看,来寻亲的女子和仙君站在一处时,眉眼气度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即便没有那铜铃做信物,打眼一瞧也能从容貌里看出相连的血缘来。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他们站在屋堂内,活脱脱就是一对姐弟一般。 侍奉仙君的童子走下来,双手握拳聚在胸前,弯下腰来朝着神来峰的主子和突然冒出来的女主子拜了拜。 “去化恭喜仙君,贺喜仙君,老来得子,享天伦之乐。” 符晓眉头紧锁,这恭喜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怎么听都别扭极了。 她这里虽觉得怪,少年仙君听着可顺耳多了,当即面上的兴奋更浓。仙君拉起符晓的手,拽着她走向不远处的挨榻,凭空变了个软垫出来,按着符晓坐下。 “娃儿,叫爹” 少年的眼中满是期待,闪烁着深夜里天上星辰一般的细碎光泽。仙君拉着符晓的手,生怕她抽走一样紧紧的包裹着,目光更是一刻不离的追随着符晓。 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儿与她的母亲没有过多的相似,反倒是和他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叫仙君如何能不心生怜惜。 然而尽管仙君一再的催促,符晓对上这副稚嫩的脸,就是喊不出爹这个字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叫不出爹来,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娘啊娘” 娘啊娘,我的亲娘 符晓的母亲心高气傲,不愿嫁给村里的汉子,任凭媒婆怎么敲门,大门总是紧闭。她在生下符晓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几岁,在村中属于老姑娘了。 结合与此掐算一下母亲与她野爹相遇时的场景,符晓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亲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二十几岁的老姑娘,偷的野汉子竟然是个模样不过十六七的少年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十岁三块金砖有点沉吧 这这这 符晓想到这里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忆她那已经躺在坟包里十几载岁月的娘亲了。 “欸” 仙君在听到符晓喊出娘这个字后,露出了嫌弃的模样,拖长调子打断了符晓。 “别提你娘,早年做下的荒唐事罢了,提她做什么” 少年仙君的眼神一冷,肩头颤了颤仿佛符晓的母亲是什么让他嫌恶的东西,恨不得远远的甩开。 天地大道诡谲奇妙,世间万物又福祸相依。明明是一件他都不愿提起,且早已抛诸脑后的荒唐事,竟然还给他留下了血脉至亲。 修行之士逆天而行,违背了天道的意愿,天道亦降下了惩罚。修为越高活的越长,越难在人间留下血脉后代。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说的容易,舍弃同枕共眠的女人也确实不难。但当真对上自己的骨肉之后,仙人也同样难过此关。 “娃儿,快叫声爹” 他拍了拍符晓的手背,属于少年的声音带着撒娇一般软糯的调子。 符晓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神志立刻清醒,登时便寻回了上山来的初心。 野爹的模样只有十六七岁又如何,不是面目丑陋的糟老头子又如何,瞧他这对母亲嫌恶的样子,依旧是符晓仇恨了十几年的负心人啊。 符晓的眉心跳了跳,鼻尖虽仍旧能够闻嗅到静神香的味道,但静神香却不再能够让符晓静心了。那心底的声音和恶念此刻排山倒海,气势汹汹,如滔天的巨浪一般涌来。 女子的嘴角弯弯扬起了弧度,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窝。只见她低眉颔首,做出了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朱唇微启,软着调子甜甜的唤了一声。 “爹” “哎” 少年不等符晓的声音彻底停下,便忙不迭的答应了起来。 他两只眼睛睁得溜圆,目光越过符晓的肩头,看向了童子和守山门的老者。 “你们听见了吗我闺女管我叫爹了” 童子弯下腰,便又要恭喜仙君。可仙君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只移开了片刻,便又一次折返回了符晓的身上。 “闺女,爹还没问你叫什么” “符晓。” 女子的声音响起,干脆又利落。 仙君连连点头,自顾自的道。 “好名字,好名字,可是生在拂晓之时” 东边的天际晕出的鱼肚的白,太阳将升未升之时,光先它一步来到了人间,一点点的驱散那死寂一般的黑暗。 符晓,拂晓,少年不由得啧啧称奇,感慨是多么好的名字 偏偏符晓摇了摇头,开口声音依旧娇憨。 “非也。” 十三年前。 山村中有两座塔,一座在东,一座在西。 塔顶儿尖尖,塔底儿方方,黑洞洞的没有门,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小小的口子唤作窗。 东边天际将将的泛起鱼肚白,山中仍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可塔下确实如同白昼一般,被村人们手中的火把照的大亮。 “孽子该死留下来后患无穷” 瞎了眼的妇人疯疯癫癫,双手高举自顾自的喊叫蹦跳。她双眼的位置血肉狰狞,里头红黄相间,让人不忍多瞧。 被她称作孽子的娃娃趴在地上,脸上蹭了泥污仍难掩肤色雪白,圆圆的眼睛挺翘的鼻子,贝齿咬着朱砂一般的下唇。 娃娃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而今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个皮包骨头的女娃娃,日后定当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 “要不还是算了吧” 里长举着火把的手颤了颤,抬头望向那村西边的高高的塔,心中生出了怯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然而不等里长说完,他的婆姨便喊叫着冲了上来,大巴掌不住的落在男人的身上。 “怎么的没把娘弄到手,惦记人家闺女了” 说着里长的婆姨斜着眼睛看向那趴在地上的女娃娃,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蛋儿,真叫她长大了还得了吗 “孽子当杀” 疯癫的瞎妇人手持从桃树上掰下来的树枝,抽打在了女娃娃的身上。 小娃娃的双手指尖遍布血污和泥土,二者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舍,她的指甲早已从手上脱落,只剩了通红的血肉露在外头。 “娘” 你快从坟里出来呀快些出来呀快些出来救救我啊 孩童的哭喊并没有得到回应,村里的汉子们躲闪着避开了家里婆姨的眼神,将趴在地上的女娃娃提了起来。 娃娃的手脚无力的垂下,被里长提着向高塔靠近时不住的晃荡。 里长单手将女娃娃扛在了肩头,剩下的爷们儿们扶着木梯,里长缓步朝着塔顶爬了上去。这塔没有门,只在高处开了一扇狭小的口子,远远望去黑洞洞的比山中的夜色还要骇人。 随着里长越爬越高,腐烂的味道便越来越浓,到后来几乎成了呛人的味道。也不知是因为高,还是对这塔心生畏惧,里长一个七尺的男儿,腿肚子不住的打颤。 他紧咬牙关向上爬去,刚刚能够到那黑洞洞的口子,便利落的将肩头的女娃娃甩了进去。只听咚的沉沉一声,女娃娃顺着口子掉进了塔里头。 里长做完扔甩的动作之后,逃也似得往梯子下头蹴遛,下来的时候还吱哇乱叫着。 塔外的火光散去,村人如鸟兽一般散去,脚步声和火光都渐渐远去。 塔里的娃娃浑身上下吃痛,身下也不知撞到了什么支楞着的东西,硌得生疼。女娃娃忍着冲天的臭气和身上尖锐的痛,翻身向身下看去。 她身下尽是支楞着的森森白骨,以及尚未被虫蚁噬咬尽的腐肉。白色的蛆虫翻涌蠕动,粘稠发黑的血将女娃娃破烂的衣衫染得通红。 仰着脖子朝塔高处的窗望去,她瞧见东边天际正泛起鱼肚白,金色的光一点点的驱散夜幕,太阳再有片刻,就会从地底下跳上来,人间到那时当大白。 此时谓之拂晓。 可这高高的塔里黑洞洞的,那扇小小的窗透不进半点光亮。 村里东西有两座塔,塔顶儿尖尖,塔底儿方方。 高高的塔是弃儿的坟,生下后不想要的,染病了养不活的,或者本就不该降生于这世间的娃娃,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宿。 扔进塔里时未死的,尚留有一丝气息的娃娃很多,可活着从塔里爬出来的,就只有符晓一个。 在符晓拥有符晓这个名字之前,她的名字叫小野种。 该死的人未死,再归来的时候,还能称为人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回 “晓儿以后就在为父这里安心住下。” 稚气未脱的仙君从榻上一跃而起,跳到了屋堂中心。 “且看为父给你耍个手段。” 比起长华山神来峰的仙君,此时的少年更像是街头卖艺的小伙儿,只为了讨看官欢欣。 只见他将符晓带来的那只铜铃取出置于掌心,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后。他双唇开合,似是念了什么咒语,紧接着便大力朝着符晓的脚边丢去。 一声山石崩碎的巨响自神来峰响起,遮掩视线的烟雾也滚滚蔓延。 对符晓来说,此生但凡有什么东西朝她砸来,那断然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 年节时顽童们朝她身上扔炮仗驱邪,夜半有管不住自家男人眼睛的妇人往符晓的院墙内扔石头,更有心狠手辣之人,往她栽种的那块瘦田里丢过能害人性命的细长虫。 故而当那负心的少年仙君刚一抬手时,符晓便下意识的抱着头往偏处躲避,并在心中暗骂,不远万里来寻亲,她还没寻仇杀父,父亲倒想先要她的性命。 常言道,以己度人。 因着符晓自己总是怀着恶意,故而若让她去揣度别人的心思,那总要往阴暗之处想了。 她脚步敏捷,在那铜铃丢来时便躲藏到了去化童子与引路老者的身后,想着要死也是他们先死。黄泉路上有两个仙人作伴,即便此生没能报仇,也算是不亏。 然而当屋堂内的烟雾散去,符晓先前站着的位置并没有出现她猜测之中巨大石坑和不灭烈火,反倒是立落着一个唇红齿白,眼珠子黑汪汪的男娃娃。 男娃娃瞧着眼熟,符晓掰过她在她前面的去化童子肩头,两个娃娃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腰间挂着形制无差的铜铃,眉目之间也有分相似。 这时符晓回忆了一下,她那少年野爹在丢铜铃之前说的话,从唇形来看,分明念得就是去化二字。 “宣阳铃仙君如圣人女娲在世啊” 守山门的老者登时跪伏在地上,眼中净是惊骇。 宣阳铃仙君少年成名,和长华仙山的其他仙君不同,未曾选择刀枪剑戟作为过命的神兵,而是选了最不起眼的铃。 他的铃有大有小,大的如同山岳,可镇地龙与恶蛟此类庞然巨物。小的如同酒盏,可催人性命摄人魂魄。 除降妖伏魔能攻能守之外,传闻宣阳铃仙君已然一手触及了天地大道,有如远古圣人女娲娘娘一般,捏土造人的无上神力。 守山门的老者从来都只是耳闻,有关仙君们的传闻向来是真假参半,附会居多。不曾想今日竟然真的见识到了宣阳铃仙君执铃造童的本事。 “晓儿别怕,来来来” 少年模样的宣阳铃仙君在符晓面前以父亲自居,诚然也该这么叫,但配上他那张稚气的脸,总是让符晓难以接受。 可仙君野爹虽是少年模样,手上的力气却比少年有强劲多了。他拉着符晓的胳膊,将看似惊慌的符晓从人后拽了出来,挽着她的胳膊拉到了那新生童子的面前。 “还不见过主人” 宣阳铃仙君在面对童子时,就没了对符晓时的笑意,语气冷硬的很。 “见见见见过主人。” 童子闻言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伏在了石砖地上。前额贴在符晓沾了血的绣花鞋面上,两股战战,肩头不住地抖动。 宣阳铃仙君不由得皱眉,怎的这个童子的胆小如鼠明明侍奉自己的童子在化身时不是这幅瑟瑟的模样啊。 想来是在外流落已久,沾染了凡间的气息。 “晓儿,你给童子起个名字,日后就让他伺候你。” 宣阳铃仙君兴许是想和符晓热络一些,又或许是当真不愿符晓的母亲再有什么牵扯,只称呼她晓儿绝口不提她的姓氏。 符晓低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童子,那童子也似与她有心神感应,怯生生的抬起头朝着符晓回望。童子的眼眶里含着一包泪,似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四目相对才不过一瞬,眼泪便从童子脸颊滑落,立刻避开了符晓的目光,伏在地上抖得比方才还要摇晃。 符晓是个人精一般的丫头,立刻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童子并非是畏惧赐他人形的宣阳铃仙君,而是在畏惧自己呀。 也对,铜铃挂在她的窗边十余年。夜深人静独处之时,当符晓压不住心中的恶意,那些自言自语定全被它听了去。 且她召唤恶鬼时,铜铃也悬挂在窗上呢。 这铜铃见识过符晓的本心,在化形之后不心生畏惧才奇了怪。 “叫你什么好呢” 符晓最喜欢看他人畏惧的神色,大概天下的坏人都有以此为乐的爱好。 她蹲下身子,抬手抚上了童子的脑袋,轻轻地一路移至肩头。女子的指尖蓄的尖尖,稍稍调换角度如同一根刺戳了上去。 童子在未化形的时候任凭风吹雨打,也体会不到痛意。可如今仙君赐予了肉身之后,符晓这一戳,从未体验过的疼痛钻心一般,让他对符晓的畏惧越浓。 “全凭主人意愿” 童子的声音和他的肩头一样,拐着弯的打颤。 作为符晓的主人对此非常满意,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快感。世间凡人各个都不想做仆役被老爷们驱使,可又各个都怀着做老爷驱使仆役的美梦。 只因这高高在上,将他人性命捏在手中的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呀。 “那就唤你如愿吧。” 符晓轻轻地拍了拍童子的肩头,起身后做出了一副娇俏女儿的模样,弯下膝头向少年模样的宣阳铃仙君行李。 “多谢父亲。” 女子的双眸里闪着星光,倒影着宣阳铃仙君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口中道的是多谢,心中却盼着能够早日杀了眼前人,慰藉躺在坟包里的母亲,如愿以偿。 “自家人休要言谢。” 少年仙君似是有些羞涩,别过了脸。 半个时辰前他还是孤家寡人,眼巴前儿就已经有了儿。宣阳铃仙君少年成名,自十六七岁后的数百年里,就一直是现在的模样。 因着身体的原因,他的脾性较之其他的仙君们相比,总是有些浮躁。而今忽的有了后,只能猜测着去做个父亲。 少年的手不似成年男子一般,反而更像是妙龄的女子,润白纤细。仙君的手落在了符晓的肩头,使上了力气捏了捏,面上紧接着便露出了喜色。 “你根骨好,过些日子掌门出关我便让他收你入山。” 仙君脸上的喜色在指尖落在符晓身后的大椎上时越发的浓郁,如若不是要摆出父亲的架子,他说不定已经像是寻常少年一样的蹦跳起来。 “好好修行,定能跳出五行轮回。” 符晓在心底冷笑一声,待九恶寻了法子上山,帮我取了你这仙君的性命后,我便与长华仙山再无瓜葛。 心里头想的不能说出口,符晓软着调子垂下头, “女儿全听父亲的。” 这话直说到了宣阳铃仙君的心坎儿里,怪不得人间有女儿是爹贴心的小棉袄一说。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闺女,听话顺从的样子当真叫他无法厌恶。 “好好好” 宣阳铃仙君一连道了三声好,不久前和佛修论天地大道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袋里只剩下了再寻常不过的天伦之乐。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忽的屋堂外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两人循声看去,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面目似是月光清辉所堆就,这一开口便如同皓月跳入了怀中。 “师尊我回来了” 青年仙人俊朗异常,在看到宣阳铃仙君之后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之色。 宣阳铃仙君瞧见来人也喜出望外,登时便抽回挽着符晓的手,转身快步朝着青年走去。身为师尊的他个头要比青年矮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宣阳铃仙君的舐犊之情。 “你此番下山历练可把为师担心坏了。” 徒儿的魂灯几次风雨飘摇似要熄灭,他的魂灯更是叮叮当当的叫响个不停。 尤其是有那么一次,他的魂灯已然啪的熄灭,却又忽的亮起。据宣阳铃仙君掐算,是一个恶鬼起了杀心,但不知为何有没有动手。 “若是再不回来,我都要下山去寻了。” 宣阳铃仙君座下只收了一个徒儿,自小带大非是一般的情谊。 仙君与仙人不同,仙人们要去凡间降妖伏魔,要与山野精怪斗个你死我活,好博天道赐下进阶的功德。仙君们一条腿踏出了轮回,与天道为敌,离了他落身的山头,反而会遭遇劫难。 王八也好,乌龟也罢,凡是长寿的野物都有一个通性,那便是少动弹,别挪窝。 故而宣阳铃仙君这一句,我都要下山去寻了,分量可足足有千金之重。 青年仙人自然也承下了师尊的好意,他右手上下翻覆,正要将此行夺得的狐妖内丹给师尊奉上时,余光里瞥见了符晓的身影。 “她” 仙人抬手直指符晓,双眼瞪的似师尊的铜铃一般大。 宣阳铃仙君喜上眉梢,一拍脑门儿才把符晓记起。 “今日为师双喜临门,她是我的女儿,符晓。” 说着仙君招招手,示意符晓上前。 “晓儿来,快见过师兄。” 自打这位师兄一进门,符晓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位在酒肆里被她气走的长华山仙长嘛。 “毒妇” 仙长指着符晓的手稳如泰山,开口声如擂鼓。 符晓闻言在心里乐开了花,正愁着眼下没有杀了宣阳铃仙君的手段,不做点儿坏事心里难受憋得慌,日子寂寞该如何渡过呢,顶好的人便送上门来了。 “慎言” 宣阳铃仙君今日刚刚认下女儿,方才又父女情深,即便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儿,也不能胡乱说话呀。 符晓的思绪转的飞快,当即便生出了计策来。 只见女子的眸中登时便闪出了泪光,手足无措一副畏惧的模样。她欲言又止,畏惧又伴着委屈,小心翼翼的藏到了宣阳铃神君的身后。 俊朗的仙长对女子而言如同是地狱的修罗,她避开其目光,用气声道。 “父亲,仙长要杀我” 恶人先告状,栽赃陷害,反咬一口,颠倒是非黑白 这些可都是符晓的拿手好戏,长华仙山天朗气清了上千年,也是时候乌烟瘴气一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回 宣阳铃真君见女儿这幅模样有些莫名其妙,她与自己的弟子从未谋面,怎么会有嫌隙呢八成是认错人了。 于是仙君将女儿拉上前来,一手揽着符晓的肩头不让她往自己身后躲避,屋堂内还有看守山门的低等仙人,再让人瞧了笑话。 “别怕,这是你辛缚山师兄。” 辛缚山是宣阳铃真君一手带大,心地极为纯善。 纯善到了宣阳铃仙君认为他或许不该拜在长华山门下修仙,而应该跟着院内的和尚去修心。 然而出乎宣阳铃仙君意料之外的是,符晓在听到缚山的姓名之后,越发的惊慌失措。肩头不住地颤抖着,若不是有仙君揽着,恐怕此刻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我曾在山外和师兄有过一面之缘” 符晓紧紧地抓着宣阳铃真君的袖子,别开头躲避着辛缚山的目光。 “女儿见他身穿长华衣衫,便上前求助,可他不但不帮” 说到一半,符晓偷偷的抬眼看了看面如朗月的辛缚山,目光刚一触及月华清辉便立刻畏惧的收回。 “他还” 后头的话符晓生生的咽了回去,仿佛是畏惧师兄报复,连同那半句话一起,咽下了天大的委屈。 她若是当真说出什么天理难容的罪过来,宣阳铃真君倒真要怀疑自己的弟子能否做出这种事。可此时无声胜有声,符晓话说了一半,倒真叫他对弟子生出几分不信任来。 “师尊我没有是她” 辛缚山前半生顺风顺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无中生有的污蔑,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慌乱了起来。 宣阳铃仙君一听这话,徒儿和女儿当真在长华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二人各执一词,让他这做师尊的做父亲的,一时不晓得该信谁好了。 “算了算了” 宣阳铃真君面色一沉,脾气难以捉摸的少年真君翻脸不认人。 他左手牵起符晓,右手牵起辛缚山,拉着两手交叠在了一处。沉下的面色放缓,和起了稀泥。不管你二人之前有什么嫌隙,也不管究竟是谁的不对,总之 “以后就好好相处嘛” 说罢宣阳铃真君分别给了弟子和女儿一个眼神,收回了自己的手。屋堂内还有个守山门的老头子,院子里还坐着个佛修和尚,小辈们吵起来总归是不好看的。 “今日多谢道友,他日必有重谢。镇守山门乃泰山重任,宣阳铃便不留道友了。” 少年仙君或许面容稚嫩,但开口时那不容拒绝的威严叫为符晓引路的仙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老者闻言立刻慌张起身,朝着宣阳铃仙君遥遥拜了拜后便逃也似得离开了神来峰。 “好好相处” 宣阳铃真君送走一位客后,还有一位客未离开。抬手点了点符晓和辛缚山牵在一处的手,仔细安顿后才转身出了屋堂,去院内的山石下与和尚交谈。 仙君刚一踏出门槛,辛缚山便嫌弃的收回手。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什么叫人心生厌恶的东西,一连后退了数步,拉开了自己和符晓之间的距离。 “毒妇” 这个词辛缚山已然用过,可他的识海中也寻不出其他的字眼。 “怎的胡言乱语” 符晓闻言没有狡辩,反而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个称呼。 “我是毒妇不假。” 但胡言乱语这个词用得不对,符晓红唇轻启纠正了他。 “颠倒是非也是真的。” 辛缚山没想到符晓就这样轻移的承认了,言语之间竟然有几分令人敬佩的坦荡。要知道他在降妖除魔的时候,那些吃人为乐的精怪们到临死的关头,都不肯认下自己犯的罪呢。 女子一介凡人,瞧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绝未到双十年华。他辛缚山已然在山中修行百年,和一个女娃娃计较总不应该。 师尊对他情同父子,若女子是师尊的女儿,辛缚山自认理该忍让师妹一些,方才是兄长应当做的事情嘛。 故而辛缚山的眉眼软了下来,别别扭扭的开口道。 “颠倒是非这话有些重了。” 符晓一听这话,在心里简直笑出了声,那日在饭庄里,符晓给他上了一课,讲是人心阴暗。想必这辛缚山愚钝,并未能体会到符晓的良苦用心。 既然如此,符晓决定再给他上一课。 她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紧接着重重的落下。啪的一声巴掌清脆,落在了女子的白皙的脸上。登时五个指印红痕便浮了上来,符晓右边的脸颊跟着便肿起。 辛缚山见状快步上前,拽住了符晓还要再次抬落的手,心里猛地一酸,方才那些气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何苦来哉,要跟她逞一时口舌之快。 “师妹师妹,方才是师兄不对。” 毒妇一词确实重了,不该拿来描述柔弱的女子。 也不管符晓究竟为何要在师尊面前那样说,辛缚山打算都就此罢了,再不提起。 “只要你以后知错就改,师兄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说着他一手阻拦符晓,另一手翻覆掐诀,试图从乾坤袋中寻伤药出来。 “疼不疼你这孩子,怎么对自己下了这么狠的手。” 辛缚山瞧着符晓高高肿起的脸颊,明明与他无关,可也生出了几分歉疚的情绪。 然而下一瞬他便察觉到了不对,符晓的肩头震震,与方才因畏惧而生的颤抖不同,此次耳边传来了嗤笑的声音。 辛缚山手中的法诀停下,眼瞧着那低眉颔首的符晓缓缓的抬起头。 符晓的眉眼之间有几分师尊的影子,可又带着截然不同的女子娇媚,叫辛缚山觉得陌生。除此之外,符晓嘴边那阴森的笑意,以及她双眸中深不见底的寒冷,更是辛缚山从未接触过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的生疏。 “疼” 符晓拖长了调子,欣赏着这位仙长的神色变化。 原本沐浴在晨光下,不曾见过黑暗的人啊,正一步步增长见闻,迟早又一次会被她拉倒地狱里罢。 “我这里有伤药” 辛缚山惊慌失措,想要放开符晓那抬起的手,却不料符晓反过来拽住了他的腕子,指甲嵌入血肉不肯松开。 “师兄呀,千万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符晓嘴边的笑意渐浓,露出了一排齐齐的贝齿,衬的笑意如蜜糖一般的甜蜜。 谢师妹提醒的话来不及出口,辛缚山就听耳边响起了凄厉的惨叫。 “救命啊救命” 符晓死死的盯着辛缚山的双眸,他眸中正倒影着自己那阴险的面容,坏的理直气壮,坏的光明正大。 院中的宣阳铃仙君与佛修皆是耳聪目明,第一个救字响起的时候,二人便齐齐的转过了头。 女子的声音凄厉尖细,刺破耳膜一般的叫人吃痛。宣阳铃仙君猛地回忆起符晓刚刚说过的话,登时便朝着屋堂冲将过去。 佛修不明就里,长华仙山圣人居所,岂会有需要呼救的情形存在心中觉得奇怪,圆脸垂耳的和尚便也快步跟了过去。 “逆徒,放手” 宣阳铃真君一脚踏入门槛,冲着辛缚山厉声喝道。 如若不是怕伤了自己那肉体凡胎的女儿,当即就要祭出铜铃,清理门户了。 辛缚山此刻捉着符晓的一只手,符晓的脸颊又高高的肿起,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挣扎着。这种画面,换了任何一个人来看,都要把他想坏了。 不曾经历过此类场面,辛缚山有口难言,只能一把将符晓推离自己,双膝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朗声高呼。 “师尊明鉴” 天地良心 他辛缚山真是委屈极了。 被推开的符晓捂着肿起的脸,快步躲到了宣阳铃仙君,向她那少年模样的野爹身后寻求庇佑。 “他将你如何了” 宣阳铃仙君虽是少年模样,但震怒之时却比髯须大汉更叫人生畏。 符晓常年听村里的妇人嚼舌头根子,最明白污蔑他人的手段。平白给人家倒一脑袋污水,有的是法子洗清冤。故而当宣阳铃仙君发问,符晓做出了一副畏怯的样子,连连摇头。 “是我自己不小心,师兄什么什么都没做。” 宣阳铃仙君眉头紧锁,余光里能瞧见自己女儿那胆怯躲避的眼神,以及高高鼓起的脸颊。因着那张脸与他自己颇为相似,看起来就像是宣阳铃仙君自己挨了一巴掌似的。 “你还替他遮掩” 少年仙君眉头一挑,盯着跪在地上的辛缚山,心中的怒火便窜了起来。 平日里瞧你恭顺,不想竟无有容人之心。 宣阳铃仙君右手高高的抬起,当即便有一股巨风吹来,屋檐上吊悬着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起。与先前的悠扬不同,此时铃声急促,带着叫人汗毛竖起的杀意。 “且慢” 跟进来的佛修拦在了辛缚山的面前,和宣阳铃仙君成对峙姿态。 长华山是宣阳铃仙君生人长大的地方,神来峰更是他自己的地盘,何时轮得到外来的和尚说话。棍棒底下出孝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他教训徒弟也不伤大雅吧 圆脸垂耳的和尚似乎有意要和宣阳铃仙君作对,今日论道二人便心生不快,如今他阻拦也就算了,竟然还调转话锋,直刺向了站在宣阳铃神君身后的符晓。 “我观此子面相,眼中恶意滔天,掌心血光不断,绝非是什么良善女子,反而是大奸大恶之徒” 和尚与符晓四目相对,似读出了她精湛伪装下的不堪内心。 宣阳铃仙君知晓佛修修心,一贯识人识的准,峰内回响着的铃声立刻便缓了下来。可和尚这话说得太过难听,什么叫此子面相就是大恶大奸之辈 不光骂了符晓,还骂了宣阳铃真君呀。 “大师这话说的不对。” 一直佯装惶恐的符晓从宣阳铃真君身后大步走出,昂首挺胸,全无方才的畏缩神态。 “凡间有云,以貌取人是为蠢钝。” 符晓今日初来长华,尚未站稳脚跟,她心里还有杀神的夙愿未了,要是因为臭和尚的几句面相便被赶出去,那母亲如何能在坟包里安寝呢 “商纣王帝辛生的天庭饱满,相貌堂堂,力大无穷,是公许的福泽绵长之相。可他杀害忠良,不敬神明,造酒池肉林昏庸无道,炮烙之刑至极荒唐。” 符晓出身乡野,饮食起居都成问题,这些话也不知从何学来,但理直气壮地样子叫对面的佛修以为她曾饱读诗书。 “文王姬昌生的一对三白眼,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怎么看也非是良善之辈吧但有周一朝八百载,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符晓再次上前一步,既然背对着她那少年仙君的所谓父亲,自然也用不着伪装。 她昂首挺胸,就以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眼中滔天恶意,掌心不断血光。符晓就这样盯着那圆脸垂耳的和尚,挑衅一般的问道。 “面相一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大师您就当真能断言我是大恶大奸之徒,当诛当杀之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回 佛修与人论道,论的都是天地大道,论道之人也皆是是非分明之人。他几乎已经记不起上次碰到像是眼前女子这般持有歪理邪说,还一时寻不到破绽的人是什么时候了。 符晓见和尚一时无言,生出几分小人得志的侥幸来,光是让对方咒骂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还不算,符晓干脆先下手为强,攻击起了和尚来。 “大师您面如圆月,耳垂肩上,慈眉善目,似是面相一说中的大善人之相。” 佛修察觉到了符晓这话头不对,下方似乎暗含着恶意。两耳垂肩乃是富贵佛相,他不能反驳其非是善人相,否则就是对神明不敬重。 和尚此生从未作恶,当然更不能说自己长得不像好人了。只能明知不妥,仍旧听凭符晓说下去。 符晓知道不管是寻常的和尚也好,还是修行的佛修也罢,总之他们吃素信佛,不能随意杀生。即便今日自己说的再过,对方也无法取了她的性命。 若只是受些伤的惩戒,吃惯了苦头的符晓可不放在眼里。只要能给和尚在道心里埋些坏种子,她就是口吐鲜血也值当了。 “然而玄德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却是个伪君子呀。” 符晓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那双耳垂肩,面有佛相的和尚。 “不知大师您的善人之相,是真是假,是虚是” “逆子住口” 宣阳铃仙君心中的怒火早已散去,亲手带大的徒儿,哪里真舍得打。 而今符晓的话让他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这丫头的嘴啊可真是不饶人。 泥塑的菩萨尚有几分脾气,更何况和尚这活生生的修士呢。别听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无形中的废话,凡不曾白日飞升之人,皆还半只脚踏在红尘之中。 万一真把和尚说急了,符晓尚未洗筋伐髓一介凡人,随手抛来一招半式的,她便性命堪忧。 宣阳铃仙君当即拽住了符晓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厉声教训道。 “你们两个逆子都出去,轮不到小辈说话。” 符晓在面对宣阳铃仙君的时候,尚且怀揣着一份假模假式的恭敬,非常顺从的按着少年仙君所说的,抬腿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辛缚山也跟着起身,此刻耳边已经无有铃声大作,想必师尊也已经放下了教训他的念头。辛缚山朝圆脸的佛修抛去了个感激的眼神后,跟在符晓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屋堂内的童子无有魂魄,只长了一对听从命令的耳和手,没长着搬弄是非的口。故而即便他们在此地,也丝毫不会影响和尚与仙君关于符晓的探讨。 辛缚山毫发无损的走了出去,也算是宣阳铃仙君给了和尚个面子。佛修向来以修心自持,也不好继续追究符晓的过错。 “此女杀意滔天” 可和尚虽放弃了追究,却仍旧坚持方才的结论。 “即便杀意滔天又如何” 宣阳铃仙君歪了歪脖子,对这死缠烂打的佛修很是不满。 也就是修行之人情谊寡淡,要换了凡人,这会儿还不提着棍子追打咒骂自家娃娃的人啊 “贵派修心,讲究顺应天道。吾辈长华修士修的是肉身魂魄术法,逆天而行求长生。” 宣阳铃仙君几近千岁,仍旧是少年的稚嫩模样。而与他论道的和尚不过百来岁,就已经生出皱纹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 在宣阳铃仙君看来,逆天而行的修士身上若无杀意,恐怕难成大业,早早的便会化为一抔黄土地里埋。 长华仙山的修士,若细究起来,哪一个手上不曾沾有血光呢即便是宣阳铃仙君的徒弟辛缚山,在降妖伏魔之时,也曾夺过精怪鬼魅的性命。 故而和尚所说的,对于长华仙山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当诛当杀的毛病。 佛修仍旧不死心,佛家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睁睁看着宣阳铃仙君遭难可不成,于是他上前几步道。 “贫僧有几句话不值当讲不讲当。” 宣阳铃仙君少年心性,做不到面不改色宠辱不惊,当即就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道不当讲就别讲。 “然这话不吐不快。” 和尚也不管宣阳铃仙君是否愿意听,自顾自的开口了。 “儿女是缘,无缘不来。一来报恩,二来报仇。” 佛修的目光越过宣阳铃仙君的肩头抛向院落之中,降在女子的背影上。 “我看此女,是来报仇。” “慎言” 宣阳铃仙君闻言神色大变,最后一丝体面也无法维持。 “去化,送客。” 贼秃当着亲爹的面骂闺女,这不是欠锤么 佛修拂袖而去,宣阳铃仙君望向了符晓的背影。女子的背影瘦小纤弱,似是只要山风大些,就会将其吹跑了。 他摇摇头,血脉中的牵绊让他无法相信这幅柔弱的模样,如何会是来报仇的呢就算是报仇,她不过一介凡人,自己则是无上仙君,又能怎么报呢 与此同时。 院中的符晓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用指尖拨弄着冰凉的池水,水花溅起闪着光亮。池中有红色和金色的鱼儿游动,鱼尾摇摆扑腾着,躲避着符晓那拨弄水花的手。 忽的池中有一条鱼加快了速度,金色的尾巴将池水扑腾出来大的水花,径直朝着符晓冲了过来。 符晓本想躲避,然而仙山的鱼也并非凡品,速度快的如同一道幻影。等符晓回过神时,指尖传来了钻心的刺痛,血色自清澈的池水中蔓延散开。 跟在符晓身后的辛缚山闻嗅到了血腥,瞧见女子那柔弱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了不忍来。 辛缚山缓步上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伤药,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递给她。 坐在池边的符晓将受伤的手指抬出了水面,出乎意料之外没有急着处理伤口,而是用另一只自手腕向之间搓弄,让更多的鲜血滴入池水之中。 池子本就不大,鲜血顺着符晓的指尖似血线一般的不住滴露,将池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池中的鱼似乎被这血腥味道影响,一个个的摇头摆尾兴奋不已。 尤其是方才扑咬符晓的那只金鱼,此刻更是横冲直撞,追逐着其他的鱼儿。 那金鱼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死死的咬住了一条红色的小鲤鱼。只见它脑袋一甩,就利落的撕咬了一块血肉下来。 “有趣。” 坐在池边的符晓见此血腥场面,面色如常。 辛缚山见状气恼不已,伸手探入池水中,将那被咬的鱼儿捞起,施法助它愈合了伤口。确定鱼儿无碍后,辛缚山才将它重新送入了水中。 “不可理喻” 他冲着符晓抛下了这一句话后,转身愤愤离去。 符晓头也不回,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到后来耳边只剩了水花飞溅而起的动静。 凡间男子有斗鸡斗狗斗蛐蛐的爱好,寻常的女子不能理解,也不爱凑上去观看那残忍血腥的场面。 然符晓却能体会到血腥杀戮所带来的愉悦,故而方才那句有趣,出自真心。 说书人道海外有国,帝王建了能容万人的斗兽场。人与人斗,人与兽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场场座无虚席。 若有机会,符晓也想造一个自己的斗兽场。 “呸没得滋味” 金鱼甩甩头,吐掉了被它撕咬下来的红鲤肉,扑腾着跃出水面。 这声音叫符晓登时从斗兽场的念头里清醒过来,满脸兴奋的趴在池边,靠近水面。 “九恶” 金鱼摆了摆尾巴,张开嘴吞噬着符晓滴入池水中的血珠。 “是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回 “来得真快” 符晓双手浸没至了冰冷的池水之中,捧着九恶化身的那条金鱼置于手心,忍不住低声的夸赞起来。 鱼儿扑腾着尾巴,水花溅撒在了符晓的脸上和身上。长华仙山伫立万年,守山的大阵是历代仙君合力制成。 九恶在血海的恶鬼中颇有威名,但也无法从外以蛮力破开进入。 符晓的夸赞他当之有愧,因着此刻九恶只是送了一缕神念进来,压根儿不是真身。 屋堂里的宣阳铃仙君瞧见符晓双手捧着金鱼,眉眼弯弯染上笑意的模样,分明就是温温柔柔,心地善良的一个好孩子。 他越发觉得符晓才不是像那和尚说的一样,来找自己寻仇的。 宣阳铃真君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抬手示意屋堂里的两个童子去帮着符晓在神来峰安顿住下。至于符晓手中的金鱼,既然她喜欢,便寻个坛子养在住处好了。 仙君的话在神来峰便是神谕,不容置疑也不容耽误。 才不过片刻的工夫,符晓便已经被两个童子引入了一处小宅院里。小宅院和仙君的大宅院没得多少差别,屋檐上同样悬挂着叮当作响的铜铃。 可惜仙君也有猜错的时候。 因着符晓在安置妥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屏退了两个童子,趴在了装着金鱼的水坛边,满眼兴奋的问道。 “今夜我们便宰了他” 坛中的水清澈见底,若不是在金鱼游动时有水波纹荡漾而起,则像是游在空中。九恶此时只有一缕神念在长华山,如若真身在此的话,定要翻个白眼。 凡人女子也不晓得是蠢钝还是无知,长华仙山的仙君,哪有说宰就宰这么容易 长华仙山伫立上万年,山中四十八峰住着近千余仙人,符晓的野爹修行千年还是一峰之主,每一条加起来都让此事难于登天。 “当从长计议。” 鱼儿游到了水坛的边际,调转方向绕起了圈来。 从长计议的道理符晓也不是不明白,年节里杀头猪都要五六个壮汉齐心协力,宰只鸡也得冒着胳膊被啄烂的危险。 宰杀牲畜尚且不易,何况是活的比王八还长命的仙人。 然而心中虽早有准备,但这话从九恶口中说出,就叫符晓生出了几分不屑来。 “没用。” 就这还恶鬼呢 金鱼摇头摆尾,对于弑仙这件事,九恶远比符晓想的细致。符晓不过是揣着个要宰杀仙人的念头,九恶已然为她谋划出了如何实现的道路。 因着真身不在此地,九恶也无法教训符晓这张恼人的嘴,只好当做不曾听见。 “想要杀你爹,有三个法子。” 符晓收起自己的不满,静下心仔细听了起来。 “一则,你日夜勤修四百年,去显灵峰把仙人们的坟给挖了,坏掉长华仙山的阵眼。” 鱼儿摇头摆尾,横冲直撞,水花自他身后拖长。 “我便能带着血海恶鬼众横扫而来” “停” 符晓果断的喝止了九恶的这一畅想,皱着眉头连连摆手。 日夜勤修四百年勾践卧薪尝胆也才十年之久,让我符晓装好人四百年不等报仇就被清理门户了。 “二则,引宣阳铃仙君出山。仙人可不光像王八一样长命,还都是缩头乌龟不动窝。” 只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逆天而行也就只有生他养他的长华这一方水土,能护得住他。 故而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仙人们也就只龟缩在个山头,一两条江水流域之内,没有万般的奈何绝不离开了。 宣阳铃仙君只要一出山,甚至用不着符晓动手,天道便自然会给他安排生死攸关的劫难。 “三呢” 二则听起来不难,但没有多少参与感。 “三就有趣了。” 金玉猛地跃出了水面,当真浮在了半空之中,和符晓四目相对。 “须你拜在长华山香炉峰,丹修门下。” 自古杀人不外几种法子。 靠蛮力呢,符晓便是日夜勤修,千年之内修为也注定追不上宣阳铃仙君。靠智取呢,借刀杀人听起来阴险有余,却远远不够畅快。 剩下还有一种,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阳光洒在香炉峰上,云雾缭绕似是紫色的烟霞。远远望去,瀑布更像白色的锦缎高高悬挂。长华四十八峰,香炉峰所在之处景致最为令人震撼。 那日九恶说她须拜在丹修门下,符晓对此将信将疑,今日打算亲自来探一探香炉峰究竟有什么深藏的奥秘。 如愿童子在前方带路,不敢走得快了也不敢走得慢了,生怕惹得符晓不快。未曾化形之前,他可是见识过小主人的手段。 小主人在山路上放石头绊瞎子取血,杀了人后面色如常归来,夜里躺在床上念叨要如何将其父剥皮抽筋以慰藉亡母在天之灵 不管哪一样,都让童子胆寒。 香炉峰上瀑布高悬,却没有因为水汽存在而清凉,反倒是热得人一脑门儿汗。随着符晓距离香炉峰越来越近,热浪便朝着她的面门不住的扑来。 刺鼻的和朱砂味道浓烈,呛得符晓喉咙发痒。但当她仔细闻嗅时,又觉得空气中弥漫一股符晓很是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淡淡的极为缥缈,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符晓只好加快了脚步,打算凑近再出结论。 “此之谓登皇散,服下便可做人间无上至高的帝王” 山中回荡起了老者的声音,如隆钟一般不见衰败。 符晓脚步一顿眉头轻挑,不想世上竟还有这种东西。她耳廓动了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此之谓日月丸,内含一百载日月精华,服下登时便脱凡胎入仙门。” 此言一出,符晓来了兴致。若吞个四丸,不就立刻能去挖了长华英灵坟,坏其阵法让恶鬼入山了 “此之谓天地丹,是无上至宝,内含一方天地之气,可挡一道天道劫难。”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边。 符晓绕过了一块山石,遥遥望见了一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正盘腿端坐莲台之上。老者的前方摆着十几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些身着长华衣衫的少年少女,各个恭敬,正洗耳恭听。 老者和善,学生倾听,像极了凡间的私塾学堂。 “炼制登皇散须有龙气,煨制日月丸当有日月精华,炮制天地丹必要天地之气。” 老者望向坐在他面前的弟子们,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谁晓得这几样东西要如何寻呢” 蒲团上的少年和少女们彼此面面相觑,各个找不出头绪。不管是龙气也好,日月精华天地之气也罢,都是瞧不见摸不着,虚无存在的东西。 葫芦里无法盛放,双手也无法捕捉 忽的一个少年站起,似是有了想法,第一个开口道。 “昆仑是百山之王,天子之灵皆诞生于此间龙脉,可取山石炼化龙气。转日莲逐日,内定含日之精华。琼花入夜绽放,定存夜之精华。” 少年说到一半顿了顿,琢磨着最后一样天地之气该去何处寻找。思绪飞转,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后高昂起脖颈,胸有成竹道。 “聚肉长于天地之间,无中生有,生生不息,食之不尽,内里必然含天地之气。” 老者闻言点点头,似是得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但他还不满足,目光环视了座下弟子一周,等着还有哪一位能够站起来。 弟子们也没有让老者失望,不一会儿便站起了不少人来。按着少年法子思索下去,内涵这些无法捉摸气息的植株多了去,众人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不远处的符晓听着他们一言一语,自己也忍不住去琢磨。 寻常人身上只要有足够的龙气,便是天命所归的帝王,那龙气自然要去帝王身上寻了。挖昆仑上的石头找龙脉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不等挖到凡间便早已改朝换代几回了。 再说了,照着凡人对权势的憧憬,如若昆仑龙脉当真有能改天换命之力,恐怕早就被那些利欲熏心之人给搬没了。 王屋太行不过挡了愚公的路,愚公就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挖人家。在子子孙孙面前,昆仑山算个啥子嘛 逐日莲和琼花就更是扯淡了。 要当真是如此的话,村子里成天嗑瓜子儿唠闲磕的婆娘们,体内那么多日之精华,不早就成仙了 符晓嗤笑一声,回想起辛缚山一个降妖伏魔的仙长,对恶鬼熟视无睹。眼前的丹炉峰啊,八成也是个虚有其表的花架子,老头儿手里的丹药真假也难说呢。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的老头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姑娘,你如何看啊” 老头儿唤住符晓倒不是为了听她的看法,只是如今长华山中已然传遍,神来峰的宣阳铃仙君有后了。 宣阳铃仙君长得就是个娃娃模样,他的娃娃该是什么样即便是跳出三界外的仙人,丹炉峰的一峰之主,也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 神仙需用搜魂之术方能读懂人心,符晓肉体凡胎,自然不晓得老头儿的真正意图。她还真以为对方是在发问,转过身来便也认真回答。 “要我说,帝王龙气自然要去宫殿中寻。” 符晓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叫那些蒲团上的少年少女们惊慌嫌恶。 “皇亲国戚,龙子龙孙,帝陵里诸位先皇的骨头” “残忍” 方才那率先站起的少年抬起手,直指符晓的面门。 符晓闻言笑了笑,残忍与别人来说是咒骂,但对符晓而言和恭维无有区别,高高兴兴的受了下来。 “那日月精华呢” 莲台上高坐的老者面色一如方才,眼中也并无谴责,抬手拦下了那指着符晓面门的少年后,真心问道。 老头儿方才只是想看看宣阳铃仙君的娃娃长什么模样,而今一瞧除了模样与宣阳铃仙君有些相似之外,这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如出一辙嘛。 “精怪妖物吞吐日月精华方能开灵智化形,若将其开膛破肚取了内丹,定能得日月精华。” 符晓嘴角勾起,这可不是她瞎掰,妖物吞吐日月精华她是亲眼见过的。 何时见过日后再表,此时还有第三个问题要答。 “至于天地之气” 符晓亦有猜测,她抬头看向那莲台上的糟老头子。 老头儿的莲台上嵌着几块绿松石,西域的东西中原并不常见,也就是近几年通了市才有的玩意儿。 且除此之外,莲台上的老头儿是越看越眼熟啊。让符晓回忆起了她在来时村中人家里瞧见的,被供奉在祭台之上的长华仙人之一。 那家村人最老的也就是古稀之年,仙君绝不能出山的话怕不是在扯淡。 怪不得九恶要她拜在丹修门下,符晓此刻终于明白了。 “至于那天地之气,我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回 “好了好了” 符晓正要开口,老头儿跳下了莲台,一个纵身虚影浮动,便停在了符晓的面前。 他避开了蒲团处的弟子们,压低声音不大高兴,说道。 “你爹的舌头咋这么长呢” 修行之人可以吃五谷,不可嚼舌根啊。 “我猜的。” 符晓摇摇头,抬手点在了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此话当真” 老头儿的眼睛瞪得老大,鼻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吹得长须也跟着颤动。 符晓微微的侧身,解开了领口的两道纽扣,白皙的脖颈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空洞状伤疤。陈年的旧伤疤早已模糊了昔日的惨状,只能隐隐从形态来观测,是大蛇咬后的齿痕。 挨着山村的大蛇无需捕猎,只要绕着村东村西的两座塔,便衣食无忧。大蛇绕着塔儿盘旋向上,自那黑洞洞的窟窿里钻进去,随便卷个娃娃便好。 有活的吃活的,没活的,死的也能将就。 大蛇叼了符晓出来,正要下口的时候,自天而降一位仙人,手持宝剑利刃好不威风。那位仙人器宇不凡,端的是好模样。 可仙人不知为何,在与大蛇打斗之中,似手脚被绳索捆缚一般,施展不出威力来。 最开始符晓以为仙人是在忧虑她的安慰,怕伤了大蛇口中叼着的娃娃。然而等到最后,仙长小心翼翼将大蛇收入囊中取走,却把她随手丢在路边不顾死活,符晓才明白,仙人是怕那大蛇伤了分毫。 自那时符晓便明白,仙家冒了性命也不愿伤的大蛇,必是至宝。 “我见过丹修降妖。” 符晓将领口的纽扣系好,语气稀松平常。 老头儿立刻会意,登时便明白了。宣阳铃仙君的闺女自凡间来,却不曾有这般的际遇机缘。且寻常女儿家碰上这种事情,不吓成疯子也得吓成傻子。 眼前这丫头胆子大也就算了,竟然还举一反三,琢磨出了炼丹的本源来。 世上捉妖的有两种,一是野路子喊打喊杀,不分青红皂白干死妖怪。另一者就是丹修了,讲究个降妖伏魔,小心翼翼的生怕伤了它。 小妖精能暖炉,大妖怪能炼丹,可都是宝。 蒲团上那群笨蛋蠢货炉渣灰,说什么逐日连和昆仑石日后都他娘的得是二流丹师,上不了台面。 “半月后掌门出山。” 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绕着符晓转了一圈。他仗着自己年纪大,也不顾什么男女大妨,当即在符晓的肩头捏了捏,是越瞧越喜欢。 丹炉峰如得了眼前的小丫头,定后继有人。 说着老头儿又犹豫了瞬间,望着符晓那神似宣阳铃仙君的面容,回忆起她那难缠的爹来。若是宣阳铃仙君不许,想要自己带闺女怎么办 “方才的第三个答案,你悄悄与我说。” 老头儿将耳朵贴了过去,好些年不曾心如擂鼓,此刻砰砰的跳了起来。 在老头儿凑过来的瞬间,符晓终于寻找到了那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气味源头,是血腥味,是腐臭味。 两种味道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只有对血腥异常敏感的人,方能察觉。味道来自老者的发间,让符晓越发的确信了自己那关于第三个问题的猜测。 “凡间的帝王将相,皆要葬在风水宝地,为的就是地气养尸,福泽绵延子孙后代。” 符晓自凡间来,即便是村里长得娃娃,时常蹲在私塾的墙根儿底下憋坏,也晓得这些常理。 接下来的,就是她的猜测了。 “福地埋葬的尸首不合规矩,百年不腐。” 她抬眼看向这丹修老头儿,眼底荡漾起笑意来。 “怕是天地福气,就存在这棺材肉” “好了好了” 老头儿又一次打断了符晓,只是这次笑逐颜开。 “半月后掌门出关,你这孩子跟我有缘,说什么也得拜在我丹炉峰。” 他抬手捋了捋自己白胡子,暗暗下了决心,管球他个什么宣阳铃。 符晓去丹炉峰的事情自然是藏不住的,倒不是跟着她的如愿童子多嘴,童子根本无法搬弄主子的是非。 只因仙家难以孕育子孙,宣阳铃仙君虽然还没有将符晓正式介绍给山中各峰仙人,仙人们却早已都知晓了她的存在。 符晓在山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眼里,丹炉峰一行无论如何也瞒不住。 “师妹” 辛缚山大老远便朝着符晓跑来,虽不至于气喘吁吁,可也面色通红。 他本觉得符晓这女娃娃心眼坏,左右躲着便好。可此事一出,倒叫辛缚山自责起来。 师尊的亲女儿还得顾忌着自己拜在他山这不是喧宾夺主嘛。 “怎的不拜在神来峰师尊门下” 辛缚山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符晓正坐在石凳上饮茶,这事儿呢本和辛缚山没有关系,换了常人是一定会说明白的。可符晓的心眼子黑的赛过树梢枝头的鸮鸦,眼皮子都不抬,张口便道。 “还不是为了给师兄腾地方吗” 此言一出,辛缚山越发自责,他哪里晓得这只是符晓随口一说的谎话,当真就记在了心里。 恰在此时,宣阳铃仙君也从屋堂内走了出来。 宣阳铃仙君的肉身尚在少年时期,心性受身体影响,也常是少年作态。修行之人耳聪目明,用不着徒儿和闺女念叨,他早便从别处听了这消息来。 对宣阳铃仙君来说,符晓是从天而降的闺女,哪有送给别人养的道理。 于是少年大步流星走至近前,夺过符晓手中的茶盏,居高临下劝起了符晓。 “在爹的山头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丹炉峰的糟老头子徒弟多规矩多,你还未脱去凡胎,去了是要受欺负的。” 说道欺负二字是,宣阳铃仙君下意识的瞥了徒儿辛缚山一眼,辛缚山也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虽说他就没有要欺负师妹的心思,可这么想他的人多了,他自己竟也跟着心虚。 宣阳铃仙君以为,如若符晓拜在他人门下,自己即便是一峰之主,也不好把手伸到他人的山头。更何况丹炉峰的糟老头子,跟他还有些嫌隙。 为了让符晓回心转意,宣阳铃仙君指尖掐诀右手翻覆,登时神来峰便狂风大作,耳边响彻隆钟。一盏如山般大小的铜铃自天而降,黑压压的似一块巨云一般盖在了神来峰顶。 “爹的本事不比他小” 宣阳铃仙君长着少年模样,总是被人轻视,遇上这种时候更是似少年一般,喜好彰显术法武力。 只见他高高的举起右手,那黑压压似山似云的铜铃猛地变小,阳光没了遮挡重新现于世间。一时之间,符晓分不清这刺眼的光是来自天上的日头,还是来自宣阳铃仙君,她这少年野爹的铃上。 待光芒散去,符晓放下了遮挡双目的手,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宣阳铃仙君。 “就这铃,摇谁谁死。” 少年的脸上满是得意,只因这话非是他在吹嘘,而是确有其事。 宣阳铃仙君少年成名时,靠得可不是那抛出去大喝一声去化便能造人的手段,那都是后来不再出山后闲在神来峰里琢磨出的东西。 真正让宣阳铃仙君一战成名的,就是此刻他手里的一盏金色铜铃。可大可小,大时可镇山,小时可杀魔,摇谁谁死的名声那都是多少魔头的性命换来的。 “是吗” 符晓一介凡人,被方才那遮天蔽日的铜铃震慑后,才终于意识到为何九恶说杀宣阳铃仙君一事当从长计议。 “闺女,你把吗字给爹去了。” 宣阳铃仙君叫起符晓闺女来,总是毫无负担,尽管闺女的模样,瞧着还要稍长他一些年岁。 这铃是宣阳铃仙君的本命法宝,长华山的掌门不曾触碰过分毫,他的徒弟辛缚山也从未亲手试过,但此刻宣阳铃仙君就这样轻易地送到了符晓的手中,并道。 “你摇摇” 符晓从宣阳铃仙君手中接过铜铃,能变换做巨山的铃铛提在手中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铜制的铃铛上无有半分锈迹,红通通的似足金被火烧后的模样。 上头雕着精致的纹路,是些符晓看不懂的符文,笔走龙蛇,气势滔滔。 她将信将疑的提起了铜铃,分明还未洗去凡胎,也尚未学过半分术法,但不知为何,只因手中提了一个铃铛,她便在心中生出一种睥睨苍生天下的豪情来。 符晓喉舌干涩,吞咽了一下口水后,在心中默念宣阳铃仙君的话,摇谁谁死。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铜铃,对准了站在自己对面的宣阳铃仙君,轻轻地单手摇晃起来。 “叮铃叮铃铃” 铜铃的响声清脆悦耳,可铃声中暗藏杀机,仿佛催命的恶鬼一般,搅得人心神不安,心弦震颤。 宣阳铃仙君猛地从符晓手中将铜铃夺回,扁着嘴巴委委屈屈的将其收入了虚空之中。他心里有怨气,可对着娇弱的闺女,又不敢厉声的说,只能嘟嘟囔囔的侧过头去叽咕几句。 “你这孩子,咋摇爹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回 半月后。 掌门出关后长华山上风言风语,因着掌门入关时精神抖擞志得意满,出关后则垂头丧气眉目颓然,显然这关闭得不大好,甚至还闭得有些坏事。 故而当符晓跪拜在掌门座下的时候,头一回见到了快要油尽灯枯的仙人,是个什么德行。 符晓磕头磕的不走心,三个响头下去一点儿动静都不曾听见,不恭敬也就算了,她还偷偷抬眼瞧了好几回长华仙山的掌门,看看这仙人的头头什么模样,有没有多长一只眼睛,有没有多长两个嘴巴。 然而入眼的不过是个慈眉善目的糟老头子,颤巍巍的端着一碗茶,瞥了一眼偷偷打量自己的符晓后,老者道。 “宣阳铃,这就是你那时造下的孽吧” 好在符晓低着头,否则她此时听闻孽这个字眼后的神色,就已经不能用恭敬不足来形容了。 “掌门师伯,你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什么呢” 宣阳铃仙君坐在木椅上局促不安,显然并不想提起当初的旧事来。 长华山的掌门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明白若百年内无法再进一步,也就时日无多了。宣阳铃仙君算得上长华仙山里能征战的,日后长华还得仰仗他的手段,故而即便有心再说几句,也还是咽了回去。 掌门端坐在殿中正位,左右坐着长华四十八峰的峰主们。寻常弟子入门记册,从不会有这么仙君来观礼,今日都是为了看看宣阳铃仙君的闺女长得什么样子。 那女娃娃也没有让众人失望,当真长得极为俊俏,且一打眼就能看出来是宣阳铃仙君的种。 “按规矩呢,你须先过三关。一关试心,二关试勇,三关试” 掌门的声音像极了凡间的老者,调子平缓让人昏昏欲睡,叫符晓不由得想起私塾里的先生来。 “咳咳” 宣阳铃仙君似真的少年一般,性子急躁,没听完就站了起来。他抬手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打断掌门尚未说完的话。 规矩什规矩 这是我闺女。 被打断的掌门也不恼,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让他时日无多,日后长华又缺不得宣阳铃呢。 “罢了。” 掌门给了宣阳铃仙君一个眼神,示意他坐下。待宣阳铃仙君坐下后,掌门便改望向了跪着的符晓。 “我长华山四十八峰,英灵峰埋历代仙君遗蜕仙骨,掌门峰不开门收徒。其余四十六峰,剑峰首当其冲。” 提到剑峰时,掌门老头儿又忍不住走了岔路。 “你爹也曾是剑峰修士,但他吃不得苦头便折剑制铃,走了歪门邪” “掌门师伯” 宣阳铃仙君又一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与其说是一峰之主,倒不如说更像是哪位仙人刚刚收下还未来得及教与规矩的毛头小子。 “平日里戏谑这事也就罢了,今日在娃娃面前,好歹给我留些面子。” 宣阳铃仙君瞧着实在太过稚嫩,让这话听来无比荒唐,尤其是他自己看着还像个娃娃,却偏要摆出爹的样子来时,颇为好笑。 “好了你先坐下。” 掌门抬手揉了揉眉心,将话头拽了回来,重新看向符晓。 “四十六峰,你想拜在哪峰” 长华山从来就只有师父选徒弟的份,没听说过让徒弟选师父的。各位峰主此刻虽双唇紧闭,可各个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长华仙山,竟也出了这种凡间才有的裙带关系。 宣阳铃仙君对此不但不羞,还颇为受用。在他看来,一定是因着他少年成名,年纪小方才在能留下血脉。其余各峰的峰主,最年轻的瞧着也都奔四张了,半截入土给他们机会也生不出娃娃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如何,有本事你们也生个娃娃出来。 “丹炉峰” 出乎众位仙君意料之外的是,在亲爹开口之前,丹炉峰的培元仙君跳了出来。 “拜在我丹炉峰” 掌门正要开口骂他为老不尊,想要女徒弟也不能想到宣阳铃的闺女身上吧。可当掌门看向宣阳铃仙君和地上跪着的符晓时,发现这二位并没有面露异议,反而是已然默认了丹炉峰这个去处。 “真是冤家。” 掌门反手祭出了长华仙山的弟子名册,又凭空变出了一根笔来。 “那就如此罢了。” 丹炉峰的培元仙君笑呵呵的走上前,双手扶着符晓起来,脸上乐开了花。如若不是符晓和宣阳铃仙君长得太过相似,众仙君都要以为是他培元仙君的娃娃了。 “好徒弟,腿麻了吧快快随师尊回丹炉峰,尽早脱去这身凡胎。” 培元仙君捋了捋白须,对符晓是越看越喜欢。 丹峰与别的不同,勤不能补拙,全凭自己参透。故而往往三代都不出一个上等丹修来,即便是在长华山,也多只见三流的货色。 符晓被老头儿拽着,肉体凡胎没有挣扎的余地,有心无力只能随波逐流,等回过神时已然半只脚踏在了门槛之外。 宣阳铃仙君急忙追了出来,朝着培元仙君狠狠地剜了一眼。因着两人旧时的嫌隙,他也就不曾开口寒暄,反拽住了符晓的胳膊,大力将女儿从培元仙君那里抢了回来。 “你肉体凡胎,丹炉峰下弟子众多,这样空手去了怕是要受欺负。” 宣阳铃仙君眼中关切和傲气两相参半,除了符晓的安危之外,他还担心符晓堕了神来峰的威名,叫山上的仙君们瞧了笑话。 只见宣阳铃仙君当即一手指天,登时浓云遮天蔽日滚滚而来,白昼惊起了一道闪雷恰好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山巅,气质绝尘的少年便将雷光玩弄于指尖,片刻之后刺眼的雷光被揪捏拉扯,填入了铜铁金属之中。 待刺眼光芒彻底散去,宣阳铃仙君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铃铛,递与了站在他面前的符晓。 “谁要是欺负你,摇他。” 宣阳铃仙君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丹炉峰的老头儿,仿佛这个他字指的就是培元仙君。 “多谢父亲。” 符晓恭恭敬敬的接下,小心翼翼的将铜铃挂在了腰间。 父亲二字让宣阳铃仙君的神色缓和下来,也不再是方才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毕竟就算符晓拜在别人的山头,也还是他亲生的闺女。 晚上不还得回神来峰嘛 当夜,明月高悬,神来峰山风凛冽。 峰上狂风呼啸,似有摧枯拉朽的气势,要拔拽着山上的树木的根系脱离土壤。然而这风尽管来得嚣张,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风梢刚一触及神来峰的院落,便立刻软了下来,变成了春日里一般的暖风,温温柔柔的吹拂而来,牵动着屋檐上的铃儿发出似乐章一般的动听的响声。 院落里的石台上碟碟盘盘的摆了个满,皆是凡间年节里方才会上桌的菜式。 宣阳铃仙君右手握着酒壶,望着院落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后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 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他空活了千年的岁月,却仍旧如千年前一般是不知愁的少年人。 可自打符晓寻上门来,宣阳铃仙君得知自己有了子嗣,便登时不复昔日的少年心态,生出了为人父母的愁绪来。 比如眼下此刻。 他虽早已不需食五谷杂粮,可还是为尚未脱去凡胎的符晓准备了满满一桌菜,想着父女二人共踏仙途这一美事,理当值得庆贺一番。 可不曾想,他从黄昏时分等到明月高悬,也不见女儿回来。 “唉” 曾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如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任凭辛辣自喉舌向腹中流淌蔓延,心里头却苦涩不已。 曾经他也将徒儿辛缚山当成是亲生的来待,可毕竟没有血缘牵绊,那份舐犊之情比之如今总还是弱了几分。 “山路也不好走,咋还不回来” 放下酒杯后,宣阳铃仙君按捺着起身去寻的念头,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肉送入口中。 肉是他今日打的长华山兽,鲜嫩可口,平日里让宣阳铃这个早已褪去凡胎的仙人也难以割舍,欲罢不能。然而今日,他的两腮因咀嚼鼓起,尝不出滋味来。 宣阳铃仙君身尚未老,因着符晓的到来,心却忽的年长许多。月色落在他的肩头,如是佳人入怀,久违的让他回想起当初那档子,他不愿记起的事来。 静谧的山村里,破旧的草舍中,屋内烛火摇曳,发黄的窗户纸上倒影着美人婀娜的剪影。 耳边的风声渐弱,他仿佛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虫鸟低鸣,低鸣着求偶。 女子白生生的腕子探出了窗外,上挑的眼睛似是钩子一般。 “呸呸呸” 宣阳铃仙君猛地从旧事里回过身来,肩头一抖打了个冷颤。真是吃酒昏了头,怎的想起那档子破事来。 与此同时,门外。 “哪儿来的虫” 符晓在推门之前,蹲下身子搬起了墙边的石块。 石头底下趴着一只乌黑发亮的虫儿,脑袋上支楞着两根细长的触角,发出了悦耳的鸣叫。 神来峰高耸入云,即便是长华仙山的神鸟都难以飞跃,这虫儿如何上得这般高想必定废了不少气力,害的此刻叫唤不出大动静了。 符晓凑近了些,用手指拨弄了几下虫儿的触角,笑着和虫儿交谈了起来。 “你上来挺不容易吧” 可惜不等虫儿回应,女子眸中的笑意散去,收回拨弄它触须的手,将方才那石头又搬了起来。 石头落下,咔嚓,轻微的碎裂声飘散在了呼啸的山风之中,碾碎了虫儿的身体。 “可惜碰上我了。” 话是这么说,符晓眼中却没有半分真实的歉疚。 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脸上的神色,换上了一副明朗的少女模样,单手推向了神来峰宣阳铃仙君所居的院落大门。 “父亲” 女儿郎甜腻的呼唤划破了仙山的清冷和静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回 “晓儿回来了” 宣阳铃仙君听闻符晓的呼唤猛地起身,可大概是这杯中的琼浆玉液劲头有些大,起身时身形竟然一晃,险些跌倒在石台之下。 他堪堪站稳了身形之后便摇摇晃晃的坐下,脸颊绯红朝着符晓招了招手。 “晓儿来,爹给你准备了饭菜。” 符晓也确实有越王勾践的心态,面上不显露丝毫的厌恶,就着这霁月清风,缓步朝着石台走了过去。 阳铃仙君有好些年都不曾饮酒,今夜贪了几杯后不免有些上头,晕晕沉沉的识海不大清明。开口也囫囵着,似含着什么一样模糊难辨。 “培元那糟老头子坏的很,你可千万小心着” 宣阳铃仙君拽着符晓的袖子,瞧见她身上穿着丹修的道袍之后,越发的心情不佳。 符晓自小就听着村里头的妇人们扯闲磕,宣阳铃仙君此言刚一出口,她便立刻察觉到了话音里藏着些旧事。 “父亲,这话怎么说” 宣阳铃仙君少年心性,平日里也常有嘴上没把门儿的时候,今夜酒意上来了,越发的缺了遮拦,符晓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只见宣阳铃仙君抬手大力一挥,悬空之中登时便出现了长华仙山四十八峰的虚影。 神来峰高耸入云,虽不是长华仙山的巅峰,却因形似一道利剑平地而起,陡峭冷峻而异常的显眼。丹炉峰有千寻瀑自高处跌落,水汽弥漫也是一眼便能发现。 两座峰之间隔着几处山峦,即便彼此站在山巅遥遥相望,也瞧不见对方的半分影子,老死不相往来。 忽的宣阳铃仙君指向了紧挨着丹炉峰的一座高山,语气里颇为怀念。 “爹以前住在这里。” 旧日的居所至今想来都有几分不舍留恋,如若不是因为丹炉峰的糟老头子,他至今也还安安稳稳的住在那里。 “彼时为父和他住的近,无事便厮混玩耍在一处,吃酒磕丹药背着掌门偷偷出山,做下了许多荒唐事。” 宣阳铃仙君嘴上虽这么说,但酒意上来后难以伪装神色和面容,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实则暴露了本心,怕那些荒唐事至今想来都极为快活吧。 “也是那段日子,为父出山遇上了你娘。” 宣阳铃真君在提到符晓的母亲后话音一顿,嘴角的笑意也即刻化为虚无。 因着母亲去世的时候符晓年纪尚幼,只是隐隐约约的还记得些母女相伴的画面,至于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的记忆早已模糊。 往常也能从村里人家口中听到些关于母亲的闲言碎语,但那里头不是男人们的荤话,便是妇人们的咒骂。而今宣阳铃仙君提到了母亲,当真让符晓心口直跳个不停。 可惜宣阳铃仙君似乎并不想要继续,他在提到符晓母亲之时,厌恶和悔恨远远地压过了别的情绪,气哼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坏了身子回来,还被掌门责罚。” 宣阳铃仙君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领口,左前胸的位置生生的凹陷下了一块。 凹陷的地方只靠一层薄薄的皮肤支撑着,每每心脏跳动时,那块皮肤都跟着起伏。别处的皮肤更是伤疤遍布,全然没有了半点仙人该有的无暇肌骨。 仿佛是,有人生生的从他的体内抽了几根骨头,还施了别的酷刑。 宣阳铃仙君在展示过自己的伤口之后合上了衣衫,开口带了几分为人父母的语重心长。 “凡间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不是还三迁” 在宣阳铃仙君看来,如若不是彼时受了丹炉峰培元仙君和培元仙君丹药的影响,他是决计不会出山,更不会碰上符晓的母亲,坏了元阳的身子。 故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给自己斟满了酒。 “你拜在他的山头,爹不放心。” 符晓对于宣阳铃仙君的劝诫嗤之以鼻,尤其是瞧见宣阳铃对于她的母亲并未露出半分的怀念之后,就越发的心寒意冷。 她没有答话,抬手从桌上捏起了玉筷,探向了其中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筷子夹起了小肉送入了口中,肉香瞬时便在唇齿之间散开。 仙山上的吃食也非是凡品,带着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珍馐不得敌的气势,占有了符晓的唇舌。 “多吃些” 宣阳铃仙君见符晓的动作,摆出了慈父的姿态,将盘子推到了符晓的面前。完全忘记了方才二人之间略显沉重的交谈,换上了亲切的嘱托。 “这些都是为父平日里最爱的菜式,若非掌门拦着,这小兽非得被爹给吃绝了不可。” 符晓将筷子再次向前探去,有意无意的问询。 “如此佳肴,可得给辛缚山师兄留一份。” 宣阳铃仙君心中感慨女儿的体贴,竟然在此时还能想到辛缚山来,不过感动之余他连连摆手,道。 “不必,那孩子挑嘴,百来年了都不吃荤腥。” 说到此事,宣阳铃仙君还有一肚子的抱怨。 “他不吃也就算了,还想让爹也不吃” 自古都是师父做徒弟的主,哪有反过来的嘛。 “父亲说得是,哪有那样的道理。” 符晓用筷子把肉送入了口中,这块肉里恰好带着一块脆骨。 她一面看着宣阳铃仙君,一面后槽牙咬的嘎吱嘎吱响,眼中含笑,似嚼着的是这负心人的骨。 或许掌门因着他私自出山抽了他的骨,但有朝一日,符晓暗暗下了决心,会将黑心贼的骨头一根不落,全都抽出。 你个陈世美跟我这儿扯什么近墨者黑的淡呢 合着辛缚山百年食素不曾让你近朱者赤,轮到与我娘这个凡人女子私下苟合时,便是近墨者黑了 凡间可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说法,相必宣阳铃仙君不曾听过。 凡间更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的说法。摊上符晓这个小人,迟早有宣阳铃真君受的。 符晓与宣阳铃仙君寒暄了几句,转身毫不犹豫的回到了那属于她的小院子。 院中摆着一个大坛,坛中只游着一条鱼,略显的空旷。如愿童子神色十分紧张,站在坛边往里头丢着碎肉,按着符晓的吩咐,伺候着坛中的祖宗。 童子见符晓归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带着砸了手里头的盆。 符晓此刻有要事当紧,懒得切磨吓唬童子,只是冷着脸让童子将大坛搬到卧房之中。 “和恶鬼做交易,可没有反悔这一说。” 金鱼摇头摆尾,溅起了水花无数。 耳聪目明的也不只是修士,附身金鱼体内的恶鬼同样五感通灵。宣阳铃仙君和符晓的对话他听得真切,女子软着声音的回答叫九恶非常不满。 符晓抬手擦掉了溅在身上的水滴,盘腿坐在了木榻之上。修行之士用不着入睡休眠,加之要避开享乐,并不舍有床榻,只是一张硬邦邦的用来坐的窄木榻。 她学着仙人们的模样,盘腿坐好之后挺直了脊背,将双手放在了膝头,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谁说我后悔了” 符晓反问一句,和方才在外的小女儿姿态完全不同,声音冷硬似冬日的寒风。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瓷瓶,瓶口靠在手心歪斜立起,一颗圆润的赤红色丹丸便骨碌碌的滚落出来。 丹炉峰最不缺的就是丹药,培元仙君有意要栽培符晓,自然也舍得下本钱。虽说符晓的根骨不错,靠自己也完全能够在十几年之内练气筑基,洗精伐髓踏入仙门。 可十几年的工夫太久,培元仙君等不得,他要争朝夕。 于是他翻出了自己乾坤袋,从里头取出了瓷瓶,当做了给符晓这位徒儿的拜师礼。 “日月丸。” 符晓将瓷瓶丢到了地上,瓶儿啪的一声碎裂,细小的瓷片碴子溅得满地。她捏着小小的丹丸,置于眼前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丹丸呈现赤红之色,似是朝阳初升,红通通的。上头绕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光辉,与赤红色的丹丸交相辉映。 符晓一口将其吞入,嚼也不嚼便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丹药刚一下肚,符晓登时便觉火烧火燎,再也无法维持那端坐的姿态,蜷缩着倒在了榻上。腹中似有两股不同的力量交织缠绕,又相对碰撞。 一则如火,一则似水,二者互不相让,把符晓的身体当做了斗兽场。 符晓的身上被汗水浸湿,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腕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被撞的发出响动,紧咬着牙关似要咬碎这一口牙一般。 血线顺着她的嘴角低落,也分不清是从腹部翻涌出来的,还是她自己咬破的。 “我唤你来那日,你问我杀几个神。” 符晓强忍着疼痛,如花般的面容狰狞似地狱里的恶鬼,就算是熏心的男人,此刻也很生出靠近符晓的胆量来。 “那时我想着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那野爹一个便成。” 她捂着肚子打了几个滚儿,额头撞在了墙上方停下来。 “而今宣阳铃虽在狡辩不假,可那话也有几分道理。” 符晓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扭转了脖颈,直勾勾的望向那摆在榻前的坛。 她此刻虽处在极度的苦痛之中,但似乎五感远比平时通,能清楚地听到鱼儿在水中游动时鱼鳍推开水纹的细微响声。 忽的一瞬,疼痛到达了她再也无法忍受的顶峰,符晓弓着身体猛地坐起,黑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恶臭立刻在屋中蔓延。 嘴角挂着一丝黑色的粘稠血线,符晓只觉得浑身顺畅,飘飘欲仙。 以妖修内丹炼就日月丸当真有叫人脱胎换骨的奇效,平白得了百年的修为,登时便踏入了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的仙家门槛。 世上有知恩图报之人,也有恩将仇报之辈。若没有今夜宣阳铃仙君说的话,她或许会在日后祸害长华山时放过培元仙君一马。 可既然知晓了,对于锱铢必较的符晓来说。 “除了我那野爹,合该把培元仙君也一起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回 隔日清晨。 符晓大步流星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寻常山石根本无法让她的步速放缓,虽尚未学过术法,可此时身轻如燕,似飞一般。 她只觉得五感通明,这山川分明看了不下百遍,而今再看,入眼则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怪不得皇帝老儿坐拥江山美人,仍旧想要成仙。” 只因这成仙的滋味,着实妙不可言,非是言语能够描述。 昨日这条路符晓走了整整半日,一刻不停的从烈日当空走至了明月高悬,而今日她在服下丹丸脱去凡胎之后,脚下虎虎生风,一炷香的工夫便已经停身在了丹炉峰的飞瀑之下。 流水自高处跌落而下,撞在山石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这些流水在落到山下之后,已然化成了朦胧的水雾沾衣。 脱去凡胎的符晓耳聪目明,飞瀑如雷般的轰隆声和丹炉峰弟子的议论声一起被符晓收入耳中,朦胧的水雾同样遮不住符晓的望眼。 丹炉峰的弟子们三二成伍,瞧见符晓的到来后纷纷侧目而视,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后压低了声音嘟囔着。 “走后门的。” 这话说的不假,符晓确实没按规矩入长华。 但她抬头循着那议论声望去,丹炉峰的弟子各个都能叫符晓想起辛缚山来,皆是一副半生顺遂不曾受过委屈,更不成尝过苦难的样子。 瞧着就让符晓来气。 想必这也是他们在思索丹方时,想不到那些残忍血腥之物,只能想到什么逐日连,昆仑山石一流的原因。 “凡间如此也就算了,怎的仙山也无公平可言” 弟子们在议论完符晓之后,将矛头调转至了长华仙山。 符晓眯着眼睛,目光刺穿了朦胧的水雾记住了这几张叨咕自己的面孔。 若当真要公平的话那咱们换。 你来做人人喊打,见不得光的野种。 想着想着,符晓的手就已经探向了宣阳铃仙君给她的铃上,指尖摩挲着铃上的纹路,玄铁和赤铜混杂在一起后的丝丝凉意和刺痛的电击之感,都叫符晓着迷。 “再多说一句,摇死你。” 符晓直勾勾的看向其中一人,大抵是昨日那丹丸让她脱去了凡胎,即便与那人相隔甚远,符晓的话音仍旧顺利的送了过去。 宣阳铃仙君的铃声名在外,丹修学的是控火暖炉,自然不敌也没得胆子去敌,议论便戛然而止。 “符晓,来。” 忽的山谷中传来了空灵的呼唤,不等符晓反应过来,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她的领口便向前拖拽而去。 “外头都是些下等丹师,没得悟性。” 培元仙君锁了院门,丝毫没有那日符晓来时对于弟子们的和蔼,更没有半为师尊该有的舐犊之情。 “无需与他们计较。” 丹炉峰有峰之名,峰内的仙长和仙君却都不在高处,而是居于谷中。地势越低的地方,距离地火便越近,对开炉炼丹有莫大的好处。 培元仙君的院落则在山谷中最低洼的一块地上。 如今符晓已然拜在了丹炉峰门下,心中虽怀着要把培元仙君一起宰了的念头,可时候未到,她恭恭敬敬的摆出了弟子该有的姿态来。 左手搭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 “谨遵师父教诲。” 符晓嘴上如此说道,识海中却仍旧不曾忘记那几个丹炉峰弟子的模样,想着迟早得给他们些手段瞧瞧。 在山野里听那些妇人嚼舌根也就罢了,她怀着寻仇的念头来了此地,耳朵里可容不下别的长舌仙人。 “瞧你眉宇之间已有仙气,想必已然见识到了丹丸之力。” 培元仙君不晓得符晓的心思,只当徒儿听话还美滋滋的,一边往屋堂里走,一边背着手和符晓说着话。 “寻常修士日夜勤修,吐纳天地灵,去凡间行善积德,吃得苦中苦,才方摸得仙道。” 鹤发的培元仙君摇头晃脑好不得意,即便符晓跟在他的身后,也能想象到老头儿此刻的脸上的面容。 “外头那些丹修也走这条路。” 今日符晓的五感远比先前要通明,走在她前头的培元仙君并非初次谋面,可她却发现了一些前两回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来。 培元仙君的右后肩处凹陷下了一块,仿佛缺了一块骨头。他走路的姿态虽没有左右高低的摇晃,可他左脚着地,右脚不着地踩着虚空走路,右腿断了一截似的。 符晓歪了歪头,琢磨着个中的原由。 “为师看你不错,可以修上等丹修的法门。” 培元仙君抬手推开屋堂的木门,侧身示意符晓进去。 尚未踏入门槛,药香和炉火的热度便扑面而来,屋堂中摆着一个小小的丹炉,可那丹炉被地火烧的通红,灼烧着所有试图靠近的人与物。 嘭的一声木门关上,屋堂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了通红的丹炉用以照明。 “丹丸,有能起死回生,从地狱阎罗手中抢人性命的。也有杀人无形,管他仙佛神魔道行通天,皆难逃一死的。” 培元仙君抬手一挥,丹炉消失不见,屋内的温度也骤然降低。 屋内凭空变出了一把椅子,老头儿缓步朝着椅子走去,笑着看了看符晓后方才坐下。 因着符晓在听见有丹丸能杀仙佛神魔时双眸闪过兴奋,叫培元仙君错以为她是为丹药的神奇而着迷。 “只要有对的材料,就没有炼不出的药。” 培元仙君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明显不一边儿长。 符晓盯着那两条长短不同的腿,一时想的入迷,在该应和时候忘了开口。 培元仙君活了千年岁月,自然也发现了符晓在盯着他的腿瞧。不过鹤发白须的仙君并未被这位新弟子的目光给冒犯到,反而来了兴致,大方的展示着自己的两条腿。 “怎的宣阳铃不曾就此给你说道” 符晓回忆起昨夜石台边,她那野爹的胸口,也同样缺了骨头。野爹是被掌门责罚,想必培元仙君也是一样出过山了 心中虽有猜测,符晓却装起了蒜,摇摇头道不知,等着听听这老头儿是怎么说的。 “仙君的寿命可达万载,为天道不容。唯有生养的这一方天地,能护其不受天道惩戒。” 培元仙君一抬手,在地上落了个蒲团,示意符晓跪下来听。 “你上次猜的不错,天地丹炼制有一味不可或缺,那便是埋在这一处天地的尸身。” “师尊在用自己炼丹” 符晓跪到一半,膝头软不下去,站直身子不敢相信。 “先跪下,我还没说完呢。” 培元仙君摆摆手,凭空按下了符晓的肩头。 “若遇上十万火急的要命事来,非仙君出山不可,丹炉峰便会去英灵峰取仙君们的遗骨来,炼这庇护的天地丹。” 埋在长华山的寻常尸骨存不了多少地气,唯有仙君的遗骨,方能护得仙君出山。 “你爹和我偷着出山,被掌门给抓到了。” 这事虽见不得人,可符晓在山中多待些时日,总会从别人那里听来,故而培元仙君不做遮掩,就这样摊在了符晓的面前。 “英灵峰的尸骨,兼有长华仙山阵法阵眼的作用,故而我和你爹拿了英灵峰仙君的骨,便要还给英灵峰仙君的骨。” 拿走的已然替他在出山时挡了灾,还的时候就只能朝自己下手了。培元仙君出山不止一次,身上缺的也不只是一块骨。 抽骨之痛难以忍受,宣阳铃被抓到了一次,便再没得胆子去寻他在外头的女人了。可培元仙君不同,炼制丹药总是缺那么几份天材地宝,非得是出山去寻不可。 故而此刻他望着跪在蒲团上的符晓,除却符晓对于丹丸配药的悟性之外,她肩头冲天的杀意,更让培元仙君满意。 只要把这孩子带好了,日后天材地宝便可让她去寻,省得自己再受那取骨的苦难。 “你可听明白了” 培元仙君居高临下,等着符晓的回应。 方才这些话,如若说给门外谷中那些丹修来听,非得将他们吓着不可。也不知眼前的女子,能否受的住。 “徒儿明白了。” 符晓的声音平静似古井中的水,培元仙君的话不曾激荡起半点的波纹。 培元仙君在心里头暗道了一声好,但又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掌门没有考你,为师却有试炼。” 枯朽如腐木般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掌心里便出现了一张早已发黄的丹方。 “你将将服下日月丸,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不假。可凡间有个说法,叫虚不受补,百年的修为如若不好生调理,就只有爆体而亡一条路。” 仙君的脸上本不该出现算计的神色,可此时培元仙君将手中的丹方递给符晓时,眸中尽是算计。 符晓听闻爆体而亡四个字心神一晃,大仇尚未得报,此时可死不得啊。是故符晓抬手接过丹方,没有半分的犹疑。 “凝神丹” 发黄的纸张上写着三个大字,字迹挺拔有根骨豪情。 “正是凝神丹。” 培元仙君靠在椅子上,双眸一暗继续道。 “凝神丹能助你将那百年的日月精华凝化聚实于体内,解爆体而亡的性命之忧。” 对丹修来说,掌控炉火皆是次要,能否有本事寻来炼丹的材料才最当紧。 “半月内,你若寻齐了,便是我的入门弟子。” 符晓抬起头,直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培元仙君,虽未开口,但从神色来看,仿佛无声的在询问着。 若寻不齐呢 “若寻不齐,我还得给你退回神来峰,就不晓得你爹有没有回天之力了。” 培元仙君眼神猛地变冷,除却对符晓的喜爱之外,他还有几分恼怒。 毕竟如若不是因着宣阳铃仙君在外头破了身子,他私取英灵峰仙人骨的事也不至于被掌门发现,更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幅身体残破的模样。 符晓若是过了这场试炼,那便是他的弟子。过不得,让宣阳铃死个娃娃,也算是稍稍的解气。 不论结局如何,对培元仙君来说,都是不亏的。 符晓闻言在心中暗暗骂娘,果然长华的仙君没得好东西呀。 “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 性命要紧,符晓将发黄的丹方展开来,大多是些草药的名字,而其中两样叫她一时拿捏不准。 “只是这基骨一或丹脉二,还望师尊解惑。” “修行之士靠基骨吞吐天地灵气,妖物精怪靠丹脉炼化日月精华。” 培元仙君起身缓缓走向符晓,一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分明已然用术法锁了这院落,可仍旧担心隔墙有耳,他将后面的话传音到了符晓的识海之中。 “故而,此丹要一筑基仙人,或二妖物的性命。” 是仙人,还是妖物,怎么取舍,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符晓听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登时便起身站起,朝着培元仙君拜了拜后走出了屋堂。 烈日当空,照在符晓的身上。 她双手背在身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处长华仙山,四条腿儿的妖物不好寻,两条腿儿的仙长还不遍地都是嘛 符晓搓了搓手,皱着眉头回忆刚才谁他娘的骂我来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回 是这个还是这个抑或是站在远处的那个 反正最想杀的,最该杀的宣阳铃仙君,她那野爹目前没得手段,剩下的仙人不论杀谁对于符晓来说都是一样的。 符晓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右手,行走在丹炉峰谷内低洼的山路上,左右环视着那些与她擦肩而过身穿道袍的丹修们。像极了夏日里的乡野田垄边的农户,巡视着农田便琢磨着该下手拔掉哪一株野草。 当入眼的每个仙人都叫符晓看不惯,瞅着谁都想动手的时候,反而挑花了眼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喂,你说杀谁好呢” 符晓的声音细若蚊足,双唇开合的幅度小到连耳聪目明的修士们也无法察觉。 女子的发髻上簪着一支步摇,步摇用细细的银线垂挂着一条金色的鱼儿,鱼儿恰好垂在了符晓的耳边。她每走一步,那鱼儿便跟着摇晃。 因着银线太细,日光照在谷中的时候几乎瞧不见它的存在,仿佛那鱼儿当真游在空中一般,在符晓的耳边流连。 “只能选一个吗” 垂在符晓耳边的鱼儿发出了只有符晓才能听到的声音,似是极其为难一般,懊恼着反问道。 此刻九恶附在了符晓的发钗上,从恶鬼的角度出发,做出这般的选择可比符晓要艰难多了。故而符晓不但没能得到参考,反而因着耳边九恶的声音,越发的难以做出决断了。 “瞅着谁都挺讨厌的。” 符晓缓步走在山间小路,虽一时难以选择,但却可以和九恶商量一下该如何做。 “你把人引到山外来,我一刀便好。” 九恶拒绝了商量,给符晓提出了最快的解决之法。 长华山中有阵法护佑,如在此地下手的话,恐怕血腥逃不脱仙君们的法眼,半柱香的工夫就能寻到符晓的身上来。 一旦出了长华仙山,九恶便能使出他的手段。也叫符晓明白,他并不输给什么赤星碎云破雷魔君这种拥有三个以上封号的恶鬼。 仙君有不可出山的规矩,刚踏入仙门的仙长们则无须顾忌。此地仙长们各个不曾见识过凡人内心的阴暗,天真愚蠢,好哄极了。 寻一个骗他们走出山门的谎话,对符晓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就在符晓挑选下手对象的时候,猛听得尖锐刺耳,如同利箭脱弓,以强硬姿态撕裂了风直朝丹炉峰山谷中冲来的动静。 这呼啸声中还夹杂着阵阵的唿哨,符晓循声望去,瞧见了一道自天而降的剑影。唿哨声急,那剑影便快,唿哨声缓,那剑影便慢。 符晓正待惊慌,然环顾四下,丹修们神色如常不为剑影和剑影上站着的人影所动。 唿哨声在山谷之中响彻,撞在了山体的巨石上又回旋而来,明明剑影只有一道,却叫人生出一种剑影自四面八方交相呼应,包围符晓而来的汹汹其实来。 “师妹。” 剑光晃了符晓的眼,人影从长剑上翻身跃下,手中提着乾坤袋停在了符晓的面前。 “可有人欺负你”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符晓抬头去看,对上了辛缚山关切的面容。 “你来做什么” 符晓不免有些惊讶,如若说长华仙山有人知晓她的本心,那便非辛缚山莫属了。 既然已经知晓了她的内心阴暗,就该躲得远远地,而不是像这样揣着真心实意,一脸关切的凑过来。 辛缚山听闻符晓话音冷漠,白皙如玉的脸颊掠过了一丝的绯红。别说符晓了,就连辛缚山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要到此地来。 他将手中的乾坤袋向前一递送到符晓面前,好在眼下还能以宣阳铃仙君作为掩饰尴尬的幌子。 “师尊让我给你送些东西。” 符晓接过乾坤袋,解开了系在上头的绳索后将手探入,不多时抓出了好几样东西。仙家的法宝着实妙不可言,不大的袋子轻飘飘的,里头却装着不少符晓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这个穿在身上,可挡刀枪术法。这个借水吞服,可助你辟谷轻体。这对靴,无剑也能起身飞跃” 辛缚山一样样的给符晓解释着从乾坤袋中取出宝物的用途来,耐心细致极了。 “这个呢也是我爹送来的” 符晓打断了辛缚山,从这一堆宝贝里选出了一样,提在手里紧皱眉头。 只见她上前一步,眼神比辛缚山腰间的剑光更冷。 拎在符晓手中的是一块细长窄小的木牌,上头雕着花,下头包着底儿,尽管上头不曾刻字,但符晓打凡间来,还是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 其他的物件都是符晓从未见识过的仙家法宝,唯有此物,是凡间才有的,摆在祠堂中后人祭拜先人的灵位木牌。 宣阳铃仙君连符晓名字中的符都不愿称呼,是断然不会给她送这种东西来的。 “这是我” 辛缚山不想符晓的眼神如此毒辣,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出混杂在这些里头,归属于他送来的东西。 “这是我送的” 符晓闻言当即将这尚未刻有姓名的灵位摔在了地上,抬脚咔嚓一声横腰踩断,支楞着竖起的木头茬子硌的符晓脚底生疼。 她本觉得辛缚山此人难以理解,有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效仿东郭先生,凑上来瞧她这条毒蛇的孤勇。 而今他给自己送个灵位是什么意思 “我娘死了,用不着你来提醒。” 母亲断气的时候,符晓就守在她身边,亲眼瞧见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的起伏,也亲眼瞧着她变得僵硬冰冷。 “我只是想,你说不定会需要此物来凭吊” 辛缚山连连摆手,他的好意完全被符晓给曲解了。 “绝无半点恶意” 他一手举过了头顶,似是怕符晓不信,还加了更有分量的话。 “辛缚山向天道起誓,绝无恶意。” 话音刚落,便有天道感应,耀眼的光点自天而降,盘旋绕在了辛缚山那举起的手边。 符晓见此呆愣在了原地,就连垂在她耳边的鱼儿,此刻也似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我不明白。” 九恶在符晓耳边低声说道,开口尽是对于辛缚山举动的不解。 “若是换了我,定会给你下毒。” 好人的心思怎么就这般叫九恶和符晓难以理解,且难以揣测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符晓仍旧愣在原地,琢磨着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送灵位不是为了警告和羞辱自己,而是给她一个寄托 “师妹,过往皆是烟云。” 辛缚山缓缓地放下手,走到符晓面前蹲下了身来。 他将那被符晓踩断的木头牌子捡拾了起来,确定无法修复之后丢到树丛之中。眼中仍旧无有恼怒,而是好言劝慰起了符晓。 “师兄不知你是如何养成这副性子的,但长华仙山坦荡磊落,日后无需如此警惕戒备。” 辛缚山的双眸似是夜里山间的溪泉,澄澈见底,月光洒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璀璨更胜银河的星辉。 年轻的仙长面目英俊,双眉斜飞入鬓好生俊朗,瞧着似凡间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样貌,着一身仙家的劲装气宇轩啊,放在人间便是潘安也比不来的好儿郎。 对着这幅过分真诚的面容,就连符晓也无法说服自己,对方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因着她对伪善最为熟悉,而辛缚山身上的真善,却是如此的陌生。 换了寻常人,或许会为之感动,又或许会为之动摇,说不定真的就近朱者赤,改邪归正了。 可符晓这个从凡间来的少女,并不吃真心这一套。 此刻无风,符晓耳边的鱼儿却自顾自的游动摇晃。九恶凑在符晓耳边,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声音,满是蛊惑,引诱道。 “就拿他试刀,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天朗气清,树木丛茵。 分明是阳光大好,可四下却是一片骇人的寂静。鸟兽虫鸣仿佛畏惧着此间的什么东西,纷纷躲藏了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扑呲 大刀猛地刺透了血肉,入肉时闪着银光,拔出时便仅剩了血光。鲜血自刀口喷溅而出,星星点点落在了持刀人的身上和脸上。 恰有几滴落在了男人的嘴角,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干净,咂摸着嘴还嫌弃上了。 “好歹反抗一下嘛。” 九恶回忆起在地狱血海的时候,若想砍下一颗头颅,夺一条性命,哪次不得是把自己的死活也赌上。到了凡间则不同,几乎在看到他恶鬼的真容和大刀之后,各个都认命一般的颓唐。 按道理呢,这应当是好事,可九恶愣是觉得杀生这件事自打上了凡间,便少了许多的趣味。 尤其是此刻,汩汩的血液自刀口流淌而出,浸没到了尸体身下的落叶和泥土之中。长华山无有四季时令,树木一天到头也不管是灌木还是乔木,总是绿油油的。 虽无四季,却也有新旧叶的交替。地面上厚厚的枯枝败叶堆叠,一层盖着一层。除却被踩踏出来的小路之外,若走在别的地方一个不当心便会陷到里头。 也不知是否曾有野兽陷死在里头,除却此刻的新鲜血腥味之外,九恶还在鼻尖闻嗅到了熟悉的腐烂味道。 血腥味,腐尸味,树木与丛中野花的香味混合夹杂在一处,乍一闻让人腹中翻涌,可闻着闻着,还他娘的真有点上头。 九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竖提着大刀,沉重的刀在他的手中灵巧极了,使起来上下翻飞熟练异常。刀尖划开皮肤,刀背敲开拦路的骨,紧接着刀刃便沿着骨骼和肌理的纹路,剔取着今日所需之物。 地狱中见不到日光,九恶的脸苍白异常。鲜红色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晃得一旁符晓双目吃痛。 “你就让我这么看着” 符晓歪着头,眼前残忍肢解的血腥场面似乎没有让她生出多少畏惧,反而开口有种抱怨自己无法上手的执念。 说来这事也不能算符晓的胆子大,她长在凡间的村落,妇人们抄起菜刀便能砍下鸡鸭的脖子,拔毛放血丝毫不带含糊。 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是谁家要杀猪宰羊的,不等屠户剔肉下来,刚把牲畜倒吊起,村里的人家便眼巴巴的守在一旁等候。 年节的时候,村人们嫌弃屠户磨磨蹭蹭的恨不得自己上手。此刻站在那里看着九恶手中刀光游走,符晓也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悸动。 “这可是个力气活。” 九恶闻言从尸体上跳下,将手中的刀朝着符晓扔了过去。 被鲜血浸透的枯叶踩上去溅起了血滴,发出呼哧呼哧的黏腻动静。脱胎换骨的符晓尚未修炼不假,可肌骨已与以往大不一样,接把刀还是极为轻松的。 她一把接过九恶的大刀,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阔步朝着那倒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宰杀牛羊时,牛羊虽彻底没了呼吸,但方才踢下来的肉仍偶有跳动,似不知主人已死似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符晓横跨在了尸身的两侧,双手握着刀柄高高举起,手起刀落,细微弹跳的触感也同样顺着刀身传了回来。 此活计和九恶说的一样,确是力气活不假,即便是脱了凡胎的符晓做起来,也觉得有些吃力。 “我也没修行过,就这样带了凝神丹所需之物回去,培元仙君会不会怀疑呀” 刀尖沿着骨骼缝隙游走,符晓虽说没有九恶熟练,女子慢是慢但也多了好几分的细致。 九恶靠在了一株百年老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指点着符晓刀该往何处落。 “宣阳铃不是给你铃了么,摇谁谁死。” 恶鬼最能识人心,他不过是附在符晓的步摇上听了几句闲话,照样能猜测出宣阳铃仙君和培元仙君之间有很大的嫌隙。 若将丹方材料归功于宣阳铃仙君的铃上,培元仙君是不会跑到神来峰去追问真真假假的。 “也是。” 符晓闻言忽觉轻松,连带着手中的动作都快了些。 “你心软了。” 九恶不像符晓一样轻松,反而眉头蹙起,望着她那持刀的手如是说道。 女子此刻虽面色如常,手起刀落剔骨割肉,裙角和掌心尽是血光,换在任何人看来,那都是罪大恶极,心狠手辣的魔头。 何来心软一说呢 符晓听闻此言手中动作一滞,明白了九恶的意思,心头莫名的就虚。 “我才没有心软呢。” 九恶翻了个白眼,凡人女子不光喜欢说大话,还口是心非。 他上前走了几步,一手锁住了符晓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掰过符晓的脸向上与他四目相对。 “若不是心软,那为何此刻刀下的亡魂不是辛缚山呢” 九恶的问题单刀直入,来得异常狠辣,直戳入了符晓的软肋。 辛缚山那小子心地良善,看着碍眼,留着碍事。蠢钝的大好人,只要几句胡话将他哄出山门来,拉到这林子里由九恶出手,还不是说杀就杀,利落干脆。 “丹方上白字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仙人基骨只需一,妖修的丹脉却须二。” 符晓若不是心软了,如此简单连三岁孩童也明白的算式,怎的就偏要舍近求远,绕路而行呢。 九恶抬脚踢在了脚下那早已一动不动的尸体身上,尸身内虽有丹脉,却也未开灵智,更没得变换人形,只是个吃草的蠢笨畜生罢了。 妖修的内丹可遇不可求,但牛黄啊狗宝之类的,寻常药铺匣子里便有存售。自古想要求长身的就不只是凡人,万物生灵都有跳出轮回,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本能念头。 不似仙人的基骨需修数十载,兽类里那些不开灵智的,偶尔也能误打误撞,在体内生出丹脉,盘出个类似内丹一流的宝来。 长华山上本就灵气充裕,山中的走兽误打误撞生出丹脉的更是不少。比如此刻倒在地上,被符晓和九恶用大刀剥离丹脉的畜生便是如此。 九恶盯着符晓的双眼,恶鬼自地狱中爬上人间,便是应了凡人的召唤。故而九恶捕捉起符晓此刻的思绪来,颇有几分手段。 在符晓的双眸中,他瞧见了心虚和躲闪。 “辛缚山是神来峰首徒,杀了以后我那野爹不得寻啊且丹方上说了,只需一个筑基的仙人,辛缚山又是金丹修士,杀他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符晓梗着脖子,一口气说了这好些个理由,中间没有半点的停顿。偏偏理由虽多,说服不了站在她对面的九恶。 “杀妖杀二,杀仙杀一,能杀二为何要杀一呢” 也不管九恶是否愿意相信,符晓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三下五除二的将身下尚未开灵智的牲畜丹脉彻底剥离,血呼啦的装入了乾坤袋里。 九恶撇了撇嘴,一脚将地上残留的骨肉踢到远处,心里头憋闷,不晓得这份情绪来自何处。他懒得和符晓争论,杀妖杀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恶鬼最善蛊惑人心,九恶今次在符晓身上失败,难免生出挫败感来。恼羞成怒,若非他的真身进不去长华山,几时轮得到符晓,自己便动手去取辛缚山的性命了。 “二呢” 符晓在身上擦了擦,拭去了沾在掌心的血迹,环顾了四周,不曾瞧见第二个丹脉的影子。 “我召唤你可是用性命魂魄想抵,你若是不好好帮忙,事成之后性命也好,魂魄也罢,我可不给你。” 在符晓看来,九恶和她不过是一条船上的贼人,各有所图,狼狈为奸的关系。 账和分工,都要算的仔仔细细。 符晓提到二时,九恶忽的笑了起来,眼中升腾而起几分戏谑和好奇。 他先是绕着符晓走了几圈,目光自上而下扫来扫去,不放过符晓身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九恶虽怀疑符晓在辛缚山一事上心软了,可有一点却不能否认,就是符晓心黑手黑。 这丫头生得凡胎不假,可待人接物,颇有几分地狱血海里恶鬼的影子,端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奸大恶之徒,罪大恶极之辈。 他亲眼见过符晓使坏,更亲眼见过符晓杀人,故而在他为了丹脉捉妖修的时候,碰上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九恶绕着符晓转了几圈后停下了脚步,忽的双眸一暗,掌心里生出了青色的冷炎朝着地上拍去。冷冷的焰火腾地一下拔地而起,撞得符晓一连后退了几步,方才避开了火舌的舔舐。 火焰没得温度,可汹汹的气势比较骇人。等到火光缓缓退散,不见灰烬,反而瞧见了一个软软糯糯,长着圆圆脸蛋的少年。 说是少年,又生的些女气,若细瞧的话,耳朵尖尖,眼睛圆圆,鼻和嘴巴一起向前凸起,瞧着带几分非人的意味。 这家伙说是娃娃有些牵强,倒更像是乡野传说里刚刚化成人形不久的妖精。虽已化出了人形,却依旧无法用双腿来行走。它双手双脚贴着地面,弓着脊背抬起了头。 在瞧见符晓身影的瞬间,小妖的双眸里忽的亮起。并非是比喻意义的亮起,而是如字面一般,双眸像极了两盏大灯,火光也跟着往外冒。 喉咙里发出了浑浊的吼叫,这不知是由什么畜生化形的妖怪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朝着符晓爬了过去。 符晓见状本能般的躲避,但这妖物穷追不舍,手脚并用时速度还挺快,嗖嗖的影子绕着符晓窜了起来。 “九恶你我有言在先,事成之后方能取我的性命魂魄” 符晓将手探向了腰间,就要去捉宣阳铃仙君给她摇谁谁死的铃。 恶鬼怎的能够言而无信 符晓将铜铃高高的举起,才轻轻晃了一下,便有轰隆隆的雷霆之声响彻山间。天雷的威力压得山间野兽喘不过气来,九恶也被这铃声压着进退不得。 山中万物此刻都震慑于雷霆之威力,暂时停下了动作,警惕的缩着脖子四下寻找可以藏身的躲避之处。 唯有绕着符晓的那道影子,此刻速度虽慢了下来,不再是肉眼无法捕捉的虚影,而凝成了方才那化形不怎么成功的模样。 但这小妖硬着头皮,顶着雷霆之威,手脚并用朝着符晓爬去。将将挨着符晓的瞬间,便双手环抱住了符晓的腿,鼻尖的皮肤一抽一抽的皱起,贪恋的闻嗅着符晓身上的味道。 “撒手” 符晓气急败坏,还是个色鬼妖怪,她连连蹬腿试图摆脱这个不知名的家伙。朝着九恶看去,恶鬼那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戏谑神色越发叫符晓怒火中烧。 她低头看着这尖嘴尖耳的妖物,登时生出杀意来,将铃儿对准了它便要大力摇晃。 “恩人我可算寻到你了” 妖物将面颊贴在符晓的腿上,涕泗横流不住的蹭来蹭去。它一边哭一边抬起头,湿漉漉的眸子锁定了符晓,口中不住的喊着恩人二字。 符晓摇铃的手顿在半空,闻言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女子娇俏的五官聚在一起,眉头紧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啥恩人” 圆脸尖耳的妖物瞪大眼睛点点头,眼圈儿和脸蛋儿一样的红。 “恩人” 一旁的九恶扶着百年的老树,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看热闹一样的瞧向符晓。 “你还做过好事呀” 符晓歪着头回想了自己以往十几载的岁月,在没有杀里长之前呢,她虽未做下太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可也从未做过好事。 更不要提这种被称之为恩人之类的大好事。 “找错人了。” 符晓也不犹豫,当即抬手摇晃铜铃,雷光自铃中照出奔向了小妖的面门。 小妖惨叫一声,朝后栽倒在了地上,手脚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耳口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缩,没得生命维持化形术法,死后便要打回畜生原形。 符晓拎着大刀走向它,低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尸体。 “嘶” 她咬着下唇,脑海里闪过了一桩旧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回忆袭来,没有让符晓的动作停滞,更没有对方才下手太快夺了小妖的性命而后悔。 手起刀落,刀尖刺破了皮割开了肉,沿着骨缝游走。尚未凝固的鲜血带着热气,汩汩的从刀口处流淌而出,渗透入了枯叶和泥土。 符晓一边剔骨剔肉,一边神色如常,抬起头对九恶道。 “就算它报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