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好名字的短篇集》 第1章 第一日（上） 那个人一如既往的坐在窗边，坐在他的前面，那人看着窗外，而他看着他。 那个人叫李清渊，是他喜欢了三年的人。 讲台上的老师讲着晦涩的数学，他只留下了两分神在老师身上，剩下的八分通通都搁在了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上。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明显超出了学校规定的长度，然而他的成绩很好，这一点点的小毛病老师也就自动屏蔽掉了，手上的自动铅笔被倒过来，修长的手指捏着它在桌子上按，铅笔的笔芯被一点一点按出来，快要掉的时候又被戳在桌子上按了回去，不断循环，大概要到下课才会停止。 一个粉笔头直中额心。 “梁瑾，起来回答这题！看着人家李清渊后脑勺干什么？他脑袋上又没有题目！”全班顿时哄堂大笑，李清渊也扭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梁瑾面上不以为意地站起来，吊儿郎当的，手却插到裤兜里，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说我走神就走神吧，干嘛还得提我看李清渊的脑袋？ 偷偷瞄了一眼李清渊，只见他已经把头又转回去了，悄悄松了口气。 老班是个中年肥腻的地中海，总是挺着个肚子右手叉在腰上，吼起人来中气十足，估计隔壁班都能听到了。 同桌趁着老班不注意点了点题目，又在答案上画了两道杠。 “选D。” 老班对了下答案，点点头，换了支长的粉笔指了指梁瑾：“坐下，好好听课。” 梁瑾暗暗翻了个白眼坐下了。 “你怎么又不听课？离高考就不到一周了，不然老班能念叨你半堂课。”同桌柏伍趁着老班不注意，悄悄挪近一点和梁瑾说话，李清渊也靠到后面来了，问了一声怎么了。 “哎，不就发了一会呆嘛，然后后面的就没听懂了，索性就不听了，下课再找你们补。”梁瑾嘻嘻笑着回答说，目光在李清渊脸上停留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你们听课，我看看其他题目。” 李清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那我待会给你补。”然后和柏伍各自缩了回去。 梁瑾盯着习题册上的题目，却一点都看不进去。 还有不到七天就要高考了，李清渊的目标是Q大，而他的成绩一直在重本线周围徘徊，他没有把握能和李清渊考上同一个大学。 如果他们去了不同的大学，能够见面的只有寒暑假的时间，他还要去打工挣生活费，每周估计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一个假期大约两个月，一个月有四个星期左右，也就是说，不算上节假日，他一年只有八天是可以把李清渊约出来的。 何况李清渊不是想约就能约的，他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每天就等着他约。 他彻底丧失了做题的动力，趴在本子上画小鸟，画满了一页之后，百无聊赖地咬着笔头算离下课还要多久。 下课铃响了，老师拖堂五分钟之后才放人，李清渊扭过身，抽出梁瑾的本子，看着那上面一整面的鸟笑了起来。 “你不是做题的吗，画一页的鸟答案要写到哪里去？” 笑得真是贼好看了。梁瑾在心里暗暗欢喜，在笔袋里翻了半天才翻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橡皮，费力地擦起画来。 李清渊也在自己桌面拿个大橡皮帮忙擦：“要不我橡皮给你用吧，你橡皮太小了不好擦。” “别啊，你也要用。”擦了半天还没擦完，梁瑾耐心完全被擦没了，把橡皮甩进笔袋，按住了李清渊的手，“直接在上面写吧，用签字笔就好，干，擦的费劲，别擦了。” 什么人啊，手滑得跟人家小姑娘似的，梁瑾对自己吐槽道，又白又滑。 “行，那我给你讲，你别走神。”李清渊停下来，手上的大橡皮塞到梁瑾笔袋里，又把他的小橡皮抠出来，搁自己桌子上，“橡皮给你了，我不怎么用橡皮。”接着便开始一题题给梁瑾讲。 李清渊的声音是一种让人听着很舒服的“清”，像夏天山中的山泉，冬天树枝上挂着的冰挂。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和李清渊还是同桌，他们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教，一个听，只是完全反了过来——他在教，李清渊在听，李清渊和他不同，他听过就算了，可李清渊只要有一点点听不懂就会问，问到最后两个人都迷惑了，李清渊就去问老师，问完回来就告诉他。 高二的时候他完全沉迷到游戏里了，日夜颠倒地打游戏，课都让李清渊听，听完再教他。 从那之后便颠倒了，李清渊教，他听。 他用目光细细地磨挲着李清渊的手指，听着李清渊讲的每一句话，只要是李清渊讲的，他都一句句的放在了心里，每天晚上睡觉前拿出来细细地体味，幻想着李清渊会不会有点喜欢他。 哪怕只是一丝也好。 “听懂了吗？”李清渊问。 “听懂了。”梁瑾笑着答。 “没听懂是哪里没听懂？” “我说听懂了！” 李清渊皱着眉：“我认识你三年了你每次没听懂都是这个表情，说着听懂了，下次出了还是继续错。” 旁边的柏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椅子，对着李清渊谄媚地笑：“李学神请上座，鄙人要去释放自由，您坐这指导这小伙子比较方便。” 梁瑾对着他一抱拳：“要滚快滚，废话少说，”又对着李清渊说，“此小人已去，大人请上座。” 李清渊说了声不用，把梁瑾挤一边去，自己坐了他半边椅子，继续问梁瑾哪里不会。 梁瑾悄悄挪开了一点，手指在其中一个步骤上敲了敲。 “你好好听，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接着把思路再拆细一些再给他说了一遍，刚说完，化学老师就进来了，上课铃也响了，李清渊坐回自己的座位，梁瑾也把屁股挪回椅子的正中央。 到快下课的时间是漫长的，可是到快考试的日子却总是让人觉得不够。 日子一天两天过去，即便时间再紧缺，每一天也不会变成四十八小时。 倒数的三天，学校把所有高三的学生都放回家让他们自己自主复习了。梁瑾把宿舍的衣服全都收进了行李箱，要带走的东西都用袋子装起来了，一天前还满当当的桌面如今只剩寥寥几件东西——一个相框，几本笔记，几支笔还有一个橡皮。 橡皮是下课时李清渊塞在他笔袋里的那一个，梁瑾拿起笔记本翻开，里面全是李清渊清逸隽永的字迹，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科的笔记。 李清渊自己的笔记本都是题目下面简简单单的标记，备注解题的大致方向，给他的是详细的，每个题目下面可以用的解法都被一一列了出来，在容易出错的地方还用红色的笔打了三角或是划了线，写明容易错的原因。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他的呢？梁瑾一页页地翻着笔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写着“恩义永难忘”。 开学的第一天，梁瑾往书包里偷渡了一本《南歌恩仇》，顺利找到课室，找了个靠窗边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掏出小说就开始看。 教室里还没什么人，两两间打招呼的大多是熟人——南高的三分之二左右的学生都是从南初，南高的附属初中直升上来的，大多彼此认识，而梁瑾不是，他是从其他学校考过来的，又不太喜欢和人交际，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书，看起来孤零零的。 书里的世界比现实的简单，人物的心理活动都明晃晃的写了出来，谁喜欢谁，谁讨厌谁一目了然，主角在江湖中为侠义奔走，做的都是光风霁月，受众人称赞的事情，每每看着书便会进入这样一个世界，不必去猜现实中每个人面具后的表情，不必从别人嘴里听到朋友对自己的抱怨，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半个教室的椅子都坐了人了，一个人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叫刘玉荣？我是你的同桌柏伍，接下来多多关照啦兄弟。”一个瘦猴子一样的人伸出手搭在梁瑾肩膀上。 梁瑾：？？？ “我不是刘玉荣，你认错人了。”梁瑾合上书，眼睛一扫过这瘦猴子，莫名有一种臭味相投之感，索性伸手也搭在柏伍肩膀上，“兄弟我叫梁瑾，怀瑜握瑾的那个瑾。” “啊？”柏伍收手，“我座位是八排五座同桌是刘玉荣，我应该没看错座位表，兄弟你坐错座位了吧。” “额？！”梁瑾说，“有座位表？” “大门口贴着呢，快去看看吧，正好现在人没多少了。” 环视一周，之前空落落的教室现在坐得满满当当，梁瑾抓起书包，座位表他应该是看到过的，就在班级门口那里，只是被他当成班级人员名单表什么的了，没仔细看，手指扫过一行一行，终于在二排四座的框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根些微冰凉的手指碰上了他的，他回过头，是一个男生，比他高十厘米左右，头发有一点点长，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温温和和，带着点书生气。 “你叫梁瑾？我叫李清渊，是你的同桌，接下来请多关照。”然后是腼腆的一笑。 “嗯。先坐下吧。” 梁瑾坐下后摊开书，完全无视了李清渊，李清渊也不在意，也从书包里抽书看，二人沉默着，各自看书。 最后一页看完，梁瑾依旧意犹未尽，把最后一章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预告才合上书，扭头扫了一眼李清渊的书。 “南歌恩仇？”梁瑾意外地问了一句。 “哎？你知道？”李清渊抬起头，兴奋地看向梁瑾。 《南歌恩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书了，它的文风不错，以真实历史为背景，细节讲究，但现在比较流行的是《鹰歌》和《落潭传奇》这类的架空热血小说，剧情精彩，不大讲究真实感，阅读速度很快而且一般看完不会回头看第二遍，能够耐下心来看《南歌恩仇》这样需要细读的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嗯，刚看完第三部。”梁瑾拿出书在李清渊面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 “我很喜欢这部小说，它的很多东西都是有真实参考的，完全建立在存在的朝代上写，据说作者把有关那个朝代的书和论文都看完了才开始动笔的，我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朝代居然和我认识的不一样，我以为那个君王是个暴君，但看完了这套小说之后我的看法虽然没有被完全颠覆，但是多了一些其他的认知……”李清渊滔滔不绝地说着，梁瑾的脸色却越来越古怪。 “怎么了吗？”李清渊看着他不对的脸色，终于停了下来。 “我看的只是他的侠情，没有去关注你说的那些……” “这……这样啊，没关系。”李清渊尴尬地说，“剧情也很不错，是很值得看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一日（下） “我喜欢里面的江湖，喜欢他们的快意恩仇，这些就是我能一直看下去的原因。” 班主任抱着一打学生手册进来，开始进行自我介绍，梁瑾不再说话了，班主任的话结束后，喊了半个班的男生去搬书回来，梁瑾恰好是其中一个，课本一本本发下去后他回到座位，课本被整整齐齐叠在桌面。 “你不在，我帮你把书整理了一下，你数一下有没有漏的？” 梁瑾数了一下，发下来的二十本竟然一本没落，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几个人拿到了被绳子捆坏的书，嚷嚷着要换，一些没有拿齐的人在讲台上找自己缺的书，剩下的人奋笔疾书，写班级学号姓名，他坐下，对李清渊道了声谢，开始往书上贴名字贴纸。 他扭头看李清渊，李清渊的字很好看，字体修长，工工整整，一点都不像他，十六岁了，写的字依旧像狗爬一样。 “怎么了吗？”感受到梁瑾灼热的目光，李清渊终于忍不住回看。 “你的字很好看。”梁瑾托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着他，说，“我都想让你帮我写名字了。” “呃……” 梁瑾突然意识到两个人只是刚刚认识，吐了吐舌头，把脑袋扭了回去，往书上一张一张地贴名字贴：“开玩笑开玩笑，不劳烦你了。” 李清渊把还没出口的“可以啊”咽了回去，默默地继续写名字。 “你宿舍号多少？” “啊？” “宿舍号！”梁瑾说，“我住303，你住哪间？” 李清渊惊喜地转过头来：“我也住303，好巧！”又疑惑地问，“可我放行李的时候没看见你啊。” “没人送我来，我又不想拿那么重的东西过来就用寄的了，谁知道它居然还没到，我可是昨天寄的！同城！它是去旅游了吗？”学校的宿舍是二人宿舍，舍友是李清渊貌似不错，应该能和自己合得来。 “还没到？”李清渊皱起眉头，“那你晚上怎么办？” “说不定下午就到了呢？”梁瑾打了个哈哈，其实心里也没谱，“不急，不急，就算没到大不了晚上穿着校服睡就是了。” 然而他的乌鸦嘴应验了，一直等到九点，他的东西依旧没有送到。 李清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他。 “咋，咋了？”梁瑾受宠若惊，“借我穿？” 李清渊点点头，把衣服放在他凳子上：“嗯，新的，我没穿过，快去洗澡吧。” “真的？！” “我不骗你，真的。” “谢啦哥们！”梁瑾一锤李清渊的肩膀，“以后有福一定同享有难我帮你当。” 李清渊被一锤锤懵了，直到梁瑾进了浴室才回过神来，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和李清渊相处得越久，越能发现他是个多么细心体贴的人。 “感觉跟你一起像娶了个媳妇一样。”梁瑾开玩笑道，李清渊听了只是白了他一眼，当做没听到。一天天泡在李清渊的温柔细致中，梁瑾沉沦了，李清渊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他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喜欢，喜欢得无法自拔。 高二梁瑾生日的时候李清渊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梁瑾开玩笑地对李清渊说他想要《南歌恩仇》的限量书签，那个已经绝版了，价格在网上炒到翻了三倍还未必能买得到，他也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一个暑假后它便和李清渊的笔记一起出现在他的书桌上。他把书签仔仔细细地收好，和李清渊送给他的其他东西一起。 桌上的相框里依旧是空着的，他一直想拍一张李清渊的照片放在里面，可他怎么拍都觉得拍不出本人十分之一的好看出来，手机里存了一堆这个人的照片，睡觉的，听课的，发呆的，每一种模样都收集了十几张，他也依旧觉得不够。 应该晒一张合照放进去的。梁瑾遗憾地想。 旁边传来敲桌子的声音，梁瑾终于从沉浸的回忆中脱离出来，回头看李清渊。 “怎么了？”梁瑾问。 李清渊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开口：“你不是说你的爸爸妈妈出差了吗，你要不要来我家住？我会做饭，而且我家离考场也近，家里其他人都出去玩了……” “媳妇~你这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吗？”梁瑾搂着李清渊的肩膀，笑嘻嘻调戏之。 “什么媳妇，别乱喊。来不来？不来就……” “你都发出邀请了我怎么会不去？”梁瑾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书包，这下桌面是真的空空如也了，他的心情却好了不少，去李清渊家住呢，能和他在一起多三天呢！ “睡吧，我关灯了。”梁瑾爬上床盖好了被子，宿舍的灯终于“啪”的一声关上了。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到了李清渊家，却是如李清渊所说，他家离考场很近——考场就在他楼下啊！ “你为什么不考德育要考南高啊？” 德育便是李清渊家楼下那家，省级高中，师资优厚，宿舍单人单间，有配足球场的八百米一圈的大操场，环境优美，以李清渊的能力不可能考不上的。 “中考的时候突然发烧了，烧得脑袋有点晕，没发挥好。”李清渊拎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给梁瑾，“中午你想吃什么？” “都行吧。”梁瑾随意地答道，“你做的都好吃。” “可是我不会做‘都行’这道菜，冰箱里还有牛肉，牛肉西红柿盖饭可以吗？” “行，那我先进你房间了。” 李清渊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指了指其中一件房间：“靠外面那一间，你在我柜子里找找被子和枕头吧。” 李清渊的房间和预想中的一样整洁，他放下书包，从柜子里翻出枕头，放在李清渊的枕头旁，整个人躺到了床上，他抱过李清渊的枕头嗅了嗅，上面只有太阳晒过的味道，蹭了蹭，又在那人进来之前放回了原位。 房间不大，桌面上放着一大摞练习册，笔整齐地插在笔筒里，窗户正对着德育高中的操场，高一高二的学生依旧还要上课，操场上是嬉闹的上体育课的学生。 他们也曾和他们一样，李清渊不喜欢运动，梁瑾却总喜欢拉着他跑步，打篮球，美其名曰“避免体测不及格”，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多一会，让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多一会。 “浑身汗的不要躺在我床上！”李清渊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锅铲，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他已经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了。 “躺一会嘛，就一会。”梁瑾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车上没有位置我可站了一个多小时呢，累死我了。” “一会吃饭了。” “吃饭你再喊我。”梁瑾喃喃说。 “好，好，太子爷！”李清渊瞪了他一眼，回到了厨房，梁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他在厨房中忙碌，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午饭后复习，复习后晚饭，晚饭后洗澡睡觉，李清渊才发现床上只多了一个枕头。 “不是让你多拿一条被子吗？” 梁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闻言答道：“和你盖一条被子啊，你的被子够盖的。” “我是怕晚上把被子都卷走了，你吹着空调着凉就不好了。”说着就要拿被子，被梁瑾勾住了。 “我跟你说个秘密。”他用手挡着嘴巴，在李清渊耳边小声说。 “？” “我半夜起来看过你睡觉，你没有卷被子的习惯。” “！”李清渊震惊说，“你半夜不睡觉看我睡觉？” “咳，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睡觉不会卷被子，晚上怎么躺下的第二天还是怎样醒的，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分一半被子给我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卷被子，我发誓！” “......哈......？” “不然是你不想跟我一条被子？我们可是可以互穿对方衣服的兄弟啊你居然介意一条被子？！”梁瑾假装忿忿道。 “我是不介意，要你明天感冒了可别赖我没给你被子盖。” “不介意不介意。”梁瑾一下子便蹿上了床，枕在了李清渊的枕头上。 “那是我的枕头。”李清渊再次懵。 “我想睡里面。” “枕头还我，外面这个才是你的！”李清渊努力要把枕头抽出来，梁瑾一把抱住，死活不让他抽，“我喜欢这个！” “梁！瑾！你怎么跟个三岁小孩似的！”李清渊无奈道，“这么任性。” 梁瑾当着他的面抱着他的枕头亲了一口，狡黠地看着他，拿准了李清渊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起来，吹头发。” 某人抱着枕头坐起来，把脑袋歪向李清渊，期待地看着他，李清渊果然不出他所料，嫌弃了他两句便开始给他吹头发。 修长的手指拂过头发，他眯起眼睛，感受着那温柔的触觉，晃了晃脑袋，蹭了蹭那只手。 “像我娶了个媳妇一样啊。”梁瑾感叹道。 那只温柔的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又在瞎说。” 梁瑾不说话了，沉默着让李清渊替他吹干头发，抱着枕头躺下了。 “李清渊。” 李清渊还是第一次听到梁瑾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喊他的名字，也严肃的应了一声。 “等高考结束后，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好。” 早上语文下午数学，第二天上午文综，下午英语，四科都考完了，走出考场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像是放下了背负了很久的东西，柏伍和梁瑾同一个考场，在走前，柏伍拍了拍梁瑾的肩膀：“兄弟，保重，今后就不常见啦。” “不是说好一起去网吧？”另一个同班的人给了柏伍一拳，笑着说。 “去什么去！我现在只想回家吹空调吃西瓜。” “你鸽我？！”说完那人也笑了，“说的也是，我也不太想去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拜了。” “拜！” “你呢？”柏伍问梁瑾，“你要去哪里？也是回家？” “还没，还有一点事情……”梁瑾看见李清渊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人群渐渐散去，露出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李清渊。 柏伍又给了他一拳：“也是，该告白的告白，该分手的分手，该告别的告别，该感谢的感谢，剩下的时间也就这样了，看那边那群女生都已经哭成一团了。” 果然，顺着柏伍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一群同班的女生都聚在班主任和几科任课老师身边，哪怕是最高冷的，此时也是眼角含泪。 “行了，我走了，别想念哥。”他说走便走，不久便消失在校门外了。 多保重。梁瑾在心里暗暗说。然后迎着光，向李清渊走去。 “走吧，我说过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的。”梁瑾笑着说。 “嗯，所以我在等你。”李清渊也笑了，跟了上去。 某人回身，牵着李清渊的手，走到学校的大榕树下，此值盛夏，大榕树的叶子碧绿碧绿的，煞是惹人喜爱，浓密的树冠遮挡太阳，树荫下是一片清凉。 “我喜欢你。”梁瑾说，他认真地看着李清渊的眼，“不是对兄弟的喜欢，是想和你一起，和你搭伙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李清渊听了有点诧异，但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和我在一起好吗？” 李清渊看着梁瑾的眼，眼中是忐忑和期待，不知为何，李清渊不想拒绝，他点了点头，便看见那眼中的忐忑和不安通通都消散了，剩下的是如同三千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炸开的那种明亮，他看着，也很是欣喜。 梁瑾把李清渊抱在怀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说着好喜欢他。 录取通知书出来了，梁瑾和李清渊考上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住进了同一个宿舍，毕业后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养了一只猫，一条狗，最后两个人一起老去。 梦便结束了。 梁瑾擦擦眼睛，戴上眼睛，拿起床头的钟看了一眼，挣扎着，终于还是起床了。 他穿上早已买好的黑西装，用发胶打理好自己的头发，穿上皮鞋，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今天是李清渊的婚礼，他和一个活泼可人的女孩子谈了三年恋爱，在今年终于决定结婚了。 在他梦见自己向李清渊表白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那只是个梦，他到最后想懦夫一样逃走了，后来他被G大录取了，而李清渊被他梦寐以求的Q大录取了，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是一个在最北端，一个在最南方，地球是圆的，无论他朝着北方怎么眺望，他看到的都是天空，看不到Q市的一个角；再后来，李清渊在Q市定居工作，而他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去每一个没有李清渊的城市旅游、居住，他试图把李清渊从心里一点点割去，然而婚礼请柬放在他的面前，上面写着李清渊和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那回忆又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淹没了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李清渊说：“你一定要来，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于是他便决定要去了，跨越半个地球，去参加那个人的婚礼。 只是因为他邀请了他。 婚礼在教堂中举行，他看着李清渊牵着一个清秀的女生一步步走上去，对着牧师说“我愿意”。李清渊拉着他，偷偷地把新娘的捧花塞给他，祝福他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因为太喜欢你，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喜欢一个人了啊。 梁瑾苦笑着，走出了教堂，随手把捧花放在一辆婚车的车顶。 或许有一天我能忘记你，那样，我还能真心地祝你结婚快乐，淡淡地问一句你最近怎样，可是，现在不行，你还在我心里最深处，要让你离开，我恐怕要换一颗心脏才可以了。 梁瑾回头看了李清渊一眼，他笑得很开心。 足够了。 再见吧，我的“兄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二日（上） 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王杰文抬了一下黑框眼镜，黑框眼镜下是厚重的黑眼皮，他把手机挪到面前，开了锁。 “@全体人员，明天拍毕业照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请务必提前三十分钟到学校礼堂，收到请回复！” 是学委的信息，下面跟了一串的“收到”。 王杰文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注意力回到电脑的对话框上。 “我的头发是干性发质，什么洗发水好用？”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我推荐我们的顺滑洗发水搭配护发精华哦亲。” 另外一个框开始闪。 “怎么这么久没回复？还卖不卖东西了！” 回复：“亲，因为目前人数比较多，我们没有办法立刻回复哦。” 还没打完，又是一个框亮起来，接着又是一个，再接着又是一个，没完没了的，王杰文眼中满是厌倦，然而还是一个对话框又一个对话框地点开，回复。 “我推荐xx哦，这款比较适合您的发质呢~” “对不起，我会和公司反映的，请等待一下结果。” “您好，您的需要我收到了，我们有xx，xx，xx等几种产品，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产品呢？” 明明心里也有怨气，并不喜欢用这种近乎卑微的口气和别人说话，然而他别无选择，离开了这家公司，他的实习要怎么办？ 他一开始选择的实习职位是美工，然而和正式职员的意见不合，一气之下便调到了客服，如今拿着两千来块一个月的工资，干着一天十二小时的工作，还要随时加班，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好累啊，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好想睡一会。 快要撑不住了。 早知道当初就忍着不申请调职了，现在想起来做美工真是该死的舒服。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强忍着点开的冲动把所有对话框都回复了，才瘫在办公椅上，点开了新的信息。 “哥！下午拍毕业照别忘了！！！你早点回来我给你弄个头发怎样？” 王杰文扯扯嘴角：“弄什么头发，俗气！” 信息发出去后不到十秒，回信就来了：“哥啊！拍毕业照的时候还是帅气一点好，将来拿出来给人看倍有面子！” “......老子不弄头发也一样的帅气！”发出去后便立刻按熄了屏幕，振作精神回复用户。 这个老是一口一个“哥”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学，邱杰善，在第一次班会上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正好挨着邱杰善，两人名字中间又刚好都有个“杰”，班上的人便起哄让他们认个兄弟。 那个人在台下的起哄声中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又在众人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豪情万丈地道：“以后他就是我哥了，谁欺负他我跟谁急哈！” 他记得当时自己隐晦地白了他一眼，那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却比一米七八的他小了两岁，确实要称他为哥，可是他死也不会承认这个“弟弟”的，就因为他在宿舍换衣服的时候露出来的八块腹肌，再瞅瞅自己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时，嫉妒了！ 卧槽啊！同样是我在宿舍里面打游戏的宅，凭什么他八块腹肌我只有一块啊！（嗯哼，肚腩） 这个家伙似乎一点都不懂他对他的讨厌，明明已经尽力避开他了，同一间宿舍是没办法的了，可是转角、教室门口和饭堂这些地方总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撞上，撞上了，那个傻子就露出一脸萨摩一样痴傻笑容，拿着课本、餐盘等蹭到他身边喊“哥”。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终于在某个饭点又看到五米距离外对着他傻笑并且即将蹭过来的某个人，他终于崩溃了。 “你特么是跟踪狂吗！怎么哪都有你？！” 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才想起大庭广众下公然咆哮很丢面子，扯着大型萨摩到角落里才继续嫌弃。 “哥……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一点啊。”堆了一脸“萨摩没有错” “萨摩伤心”“萨摩这么可爱你为什么要吼萨摩”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瞅着王杰文。 “我……你……”明明是自己被跟踪黏糊，然而那个人却没有一点悔过之心，王杰文抓狂得直抓头发，“你看不出来我不喜欢你吗？” “我知道啊。”大型萨摩邱杰善情绪依旧低落，“可我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做兄弟啊。” “为什么啊！我哪里招你了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邱杰善两眼一亮：“帅！” “帅……”这点是改不了的了，王杰文自恋地在心里接了下去。 “嗯！看着特别舒服！” 王杰文虽然没有胸肌腹肌肱二头肌，然而就凭一张脸，小学的时候就有女生暗送秋波，初中有女生明递情书，高中更是天台被告白的常客，被称赞相貌已经被称习惯到麻木了，然而每次听来还是得要暗暗自恋一番的。 下一秒王杰文对上了邱杰善的脸，秋波情书告白的情节通通被一盆冷水泼掉了—— 这特么是个快一米九又胸肌腹肌肱二头肌的真，汉子啊！！！ 王杰文震惊道：“兄弟你不是gay吧？！”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邱杰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萨摩不是”“萨摩没有”的表情：“我不是，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帅想和你交好而已！” “真的？”王杰文将信将疑。 “真的！” 只是只单纯的颜狗么……？颜控到这份上，这兄弟也不容易啊…… 王杰文给了邱杰善一个怜悯的目光，终于放下心防，慢悠悠走到队伍后面排队打饭了，邱杰善见王杰文一动身，也赶紧跟上，黏得想萨摩型的狗皮膏药似的。 “哥，吃什么？”邱杰善凭着人高马大挤到前面，扫了一眼菜盘子，回来后面对挤不进去的王杰文一一报述，“我去给你拿。” “不吃鱼不吃青菜不吃瓜，其他你随便点个一肉一菜给我就行。”既然有人代劳，王杰文索性就把盘子递给他，抱着手看着他挤进人群里，夺得打菜阿姨的青睐先打了两人的菜。 有这样的弟弟，貌似也不错？王杰文面上不显，心里却认可了这个“弟弟”。 “哥，这样可以？还是要我这盘？”邱杰善拉着王杰文找了个位子坐下，把两盘饭菜都放在王杰文面前，“没有鱼、青菜和瓜的只有这四种，你先挑吧。” 王杰文挑了一份看起来没有那么油腻的，把另外一份推回去，自己先吃了。 “哥，你喜欢吃排骨啊，”邱杰善闪着星星眼，拿起筷子把自己盘里的排骨夹了大半到王杰文盘里，“我的也给你，你吃多一点。” “......不用。”王杰文说道，接着又一块块地夹了回去。 “你吃嘛，你这么瘦，要多吃一点啊。”某人又是标准萨摩脸，排骨原封不动地夹到王杰文盘里。 “我！说！了！不！用！”王杰文恶狠狠地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小肚腩和某人的八块腹肌，咬牙切齿，不但把他夹来的夹了回去，还把自己碟里的都夹到了萨摩碟里，“你，好，好，吃！” 邱杰善怔怔地看着王杰文夹过来的肉，又看了一眼王杰文那一盘白饭配豆腐，终于垂下了筷子，小声地说：“哥，你对我真好，可是你不吃肉晚一点会饿的……” 王杰文这才想起没了肉的饭盘里只剩白饭豆腐，可是夹出去肉怎么好意思夹回来，只能硬着头皮尬笑，笑得脸僵：“没事，你吃，我最近减肥。” “哦，谢谢哥。”接着什么也不说，低头默默吃饭了。 真的……不夹回来吗？我后悔了……王杰文心中流着后悔的泪水，和着白饭豆腐一起难以下咽。 要王杰文说，邱杰善这人木讷又有些不同人情，根本看不到他好在哪，可是一天天的，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像是真的养了一条大萨摩。然而实习这一个学期里基本没能见上几面，居然有点想念了。 可恶，这就是远香近臭吗？ 他犹豫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拿起手机回复了邱杰善：“你给我等着。” 不久便是一个吐着舌头的萨摩的表情被回了过来。 王杰文和经理争论了一个小时才抢到一下午的假，随便收拾一下便火速赶往学校。 邱杰善和他不同，他去的是一家小公司，邱杰善有关系，进了亲戚家的公司当文案，月薪是他的一倍有多，工作时间也很规律，刚得知的时候，整个寝室的哥们都在吹口哨起哄，一边说着“发达了别忘了咱”，邱杰善红着脸看着他，他扭过头，假装不知道。 大萨摩也邀请过他去那边实习，但他拒绝了，想着靠自己能力怎么也能混得不错，结果现在却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推门进寝室，寝室里只有邱杰善在，他撇撇嘴问：“其他人呢？” 邱杰善见他进来了，立马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压低了声音说：“两个在睡觉，其他的还没回来。” 大萨摩还是没怎么变，可他的眼皮下已经加多了两个厚重的黑眼圈，大萨摩容光焕发，他却萎靡得像地里蔫了的小白菜，厚重的黑框眼镜勉勉强强挡住了一点点憔悴，他打了个哈欠，挠挠头发：“你不是说要帮我弄头发吗？” 某人一惊：“真的？真的让我弄吗？” “怎么？想反悔？” 萨摩受宠若惊：“怎么会怎么会，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等我准备一下。” 邱杰善的手法很娴熟，先是帮他把快要疯长成野草的头发理清爽了，再打上发蜡梳了个背头。 “我这几天练了很多次了，一定会给你弄得帅帅的！全学院最帅！” “你怎么不干脆说全校最帅？”王杰文挑挑眉，站起来，全身镜中映出了他的身影——漂亮的背头，不胖不瘦的身材，穿上博士服应该还是看得过眼的，他满意地点点头，给自家萨摩一个赞。 “那，那就全校最帅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二日（中） 二人跟着同班同学一起站上了拍照台，明明按高矮排，邱杰善应该站在王杰文后面两排的，可是他弯着腿，伪装成只有一米八的样子，硬是要站在王杰文旁边，摄影师没发现，其他同学也不在意，相机“咔嚓”闪了一下，“一米八”的邱杰善靠着王杰文便和其他人一起穿着黑漆漆的博士服被定格在胶片上了。 “接下来你们的姿势随意一些，摆些pose。”摄影师抬头说，接着又把视线挪回照相机上了。 前面几个女生两两各自比心，后面的男生有扮鬼脸的，有食指拇指比心的，有互相搂着肩膀的，最俗气那档比了两个剪刀手，露出大白牙傻傻笑着。 王杰文往四周扫了几眼，抬起手想要撩刘海，又突然想起这头发是邱杰善给他做了一个小时的，又默默把手放下，心里快速切换了几种姿势，但都觉得不够帅。 旁边的邱杰善把头靠过来小声地问：“哥，我想抱着你，可以吗？” 王杰文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姿势了，看了邱杰善一眼，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表示默许了。 算了，俗气就俗气吧，反正这辈子就这一回。 “三！”邱杰善没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令他有点诧异。 “二！”为，为什么他要半蹲下身？他要做什么？！王杰文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被，被打横公主抱了，什么情况？不是抱着吗？！等等，抱着是指这样抱着吗？！ 然后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邱杰善对着王杰文的脸一口亲了上去。 卧槽，什么情况！ 王杰文整个人都懵了，周围一圈同学也是瞬间懵了，相片里的二人被周围的人注视着，像是整张照片的中心，过了一阵子后，有一些反应过来的就开始吹口哨，拍手起哄。 “邱杰善终于下手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一场兄弟，喝喜酒记得叫我啊！” “恭喜啊！” “祝福你们！” …… 没有人表示出反感，每一个人都在祝福他们，热闹得好像求婚现场，他们两个就是现场的主角。 可是，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王杰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两个都是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啊，在一起个毛线啊！！！ “祝福你们个毛线啊哦哦哦哦哦！”王杰文朝着起哄的众人大吼一声，围观群众哄堂大笑后闹得更起劲了，后面不明情况的人纷纷往下看，前面的人也莫名其妙地往后看。 邱杰善依旧笑得像只傻萨摩，只是王杰文看着他却突然整个人都别扭了。 “你……你放我下来！”王杰文挣扎着要下来，整个人在邱杰善怀里蠕动，邱杰善脸突然红了，低吼一声“别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来。 “同学们先别闹了！还有一张扔帽子的，拍完了你们公主抱也好，地上打滚都行，先拍了！” 众人这才想起还在拍照，勉勉强强憋住笑，站得像校门口那棵白杨树，把帽子摘下来，蓄势待发，只等摄影师一声令下。 王杰文别别扭扭地和邱杰善挪开了一点距离，摘下帽子，微微偏过头去，不想让邱杰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第三排的！对，那个扭开头的！把脸摆正！” 王杰文在摄影师一声怒吼中瑟瑟发抖，不情不愿地把头扭过来，邱杰善隔着礼服宽大的袖子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又放开，他抬头看一眼，邱杰善的表情一如平常，微微地笑着，得体又礼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许刚才的……只是开玩笑？因为好玩？ 靠啊，老子第一次被别人亲，那人居然是个硬邦邦的汉子？！ 王杰文恨恨地磨牙，拽着自己帽子的流苏，几乎想把它整条拽下来。 “三，二，一，扔！” 帽子被抛到天上，又像雨一般纷纷落下，最后一张照片也拍好了，舍友们又跑过来继续逗他，问起实习的事情也各有各烦恼。 “你知道我们客户多变态吗？他要五彩斑斓的黑，我去哪给他找去？驳回了他又说我不专业。” “我们那边也是啊，跟他说用ps做的，他就生气了，说要用photoshop做。我跟他解释了好多遍ps就是photoshop了，他死活不记得，每次都要给我来这么一遭，他丫故意找茬吧！” “我做客服的更心累好吗，有些奇葩客户东西还没到就来跟我说里面没有赠品，看都没看呢！” “还有些老是问在吗在吗，回复了又人间蒸发了，过一阵子又来敲我问在吗在吗，不断反复，是我长得太帅了吗？！隔着屏幕他怎么知道的！” “......” “苦啊，就那么一点工资，房租水电费都不够交的，还累得像死狗一样。” “谁说不是呢。” 感慨完，各人脱下博士服，便又变回了各个公司的实习生，各自道别，回去继续之前的工作。 走之前，邱杰善被好几个师妹拉住了，要合影留念，王杰文看着，心里却有一点点微妙的不爽。 为什么会这样不爽，感觉像自己家里养了很久的萨摩居然跑别人家去了一样。 可是邱杰善是人，不是真的萨摩，就算他再怎么粘着他，也是会需要有自己的交际的吧，这个是他无法阻止的。 也没有理由阻止。 不，王杰文，你为什么要阻止他啊？他是你什么人啊？男朋友吗？ 卧……我在想什么？！被亲了一口之后就不对劲了吗？！从来没听说过被男人亲了一口就会喜欢男人的，醒醒啊！ 王杰文最后瞅了邱杰善一眼，硬是控制着自己的两条腿慢慢走回了宿舍。 王杰文独自坐在宿舍里，垂着头，没有一点干劲。 经理又打电话过来催他回去加班了，可他一点都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面对一个又一个对话框，不想面对一个又一个刁难的客户，不想面对加班到深夜的生活。 眼睛盯着秒针跳过一格又一格，他在等，等邱杰善回来，或许这只是个借口，只是这个借口可以让他暂时逃避他始终将要面临的一切。 时针也一格又一格地跳了过去，外面的天黑了下来，而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王杰文解锁手机，按到通讯录，拉到后面，直到“萨摩”这个联系人出现在屏幕上。 他突然想到拍照时候那个突兀的公主抱和吻。 当时邱杰善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抱着他，亲吻他的？ 真的只是开玩笑吗？ 要是不是开玩笑，他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 手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得他如妖魔一般，他也知道这样看手机伤眼，可是他懒得走上几步去把灯打开，因为他全部的精力都花在犹豫要不要按下通话键这个动作上了。 要不然……问一下他？ 可是怎么问？为什么要突然间亲我？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不行不行，那样感觉太傻了。 先夸一下他给我梳的头发然后再自然而然地绕去那个话题，问干什么要亲我？要怎样绕才能绕过去啊，说不定弄得他自己晕头转向都还没进入正题啊！ 不然怎样？还能怎样？ 可是无论怎样问不都显得他太过在意了吗？明明那混蛋之后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为什么要在意啊，两个人又都是男人，假如他说只是开玩笑…… 那他，要怎么办？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差点就要摔在地上，王杰文手忙脚乱接住了，按下了接听键，才发现是邱杰善打来的。 “喂？”王杰文突然有点紧张，声音颤抖了一下。 他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要说什么？ 会是解释吗？ 他耳朵紧紧地贴着手机，生怕错过邱杰善的任何一个字。 “哥，我今晚和学妹们吃饭，你也来吧？”一如往常的，轻快的声音，话筒的那边还传来了几个女孩的说笑声。 不是解释，而是莫名其妙的邀约。 王杰文心里有些酸酸的——明明是学妹们请他吃饭，他叫上我是个什么意思，要跟我炫耀有多少人喜欢他吗？ 不知道为何，邱杰善很招年纪小的女生喜欢，每天都能看见有低年级的学妹跑过来跟他问好，他站在旁边看着。 她们眼里的喜欢都快要溢出来了，连傻子都能看清楚，这家伙却像瞎子一样，平平淡淡地和她们交往，礼貌地谢绝她们的一切邀约，借口千篇一律的都是“我要和我哥……”“我哥说……”“我哥……”，王杰文在旁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也说过要他换些借口，可是他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像被主人教训了的萨摩一样，问“为什么不行，明明是真的”。 现在呢？为什么又不推拒了？ “我？我去干什么？”王杰文道，“她们是想和你吃饭，又不是想和我吃饭。”声音中满是冷淡。 “来嘛哥，我想和你一起吃饭。”邱杰善仿佛听不出他的冷淡，继续撒娇道，“我们点了很多菜哦，很多你爱吃的，还有……” “我不去。”王杰文掐断了他的话，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可是哥，我……” “我说我不去！不去！听见了没有！我不去!”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对面的邱杰善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真的不想听了，挂了电话躺在椅子上，手臂捂着眼睛，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做了。 “他……不来吗？”旁边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 邱杰善点点头，有些颓废。 满桌的饭菜都是王杰文爱吃的，最中间还放了一个蛋糕，蛋糕上写着：祝王杰文生日快乐。字迹有些歪歪扭扭，是邱杰善自己拿草莓果酱写的。 这是他第一次做蛋糕，拜托了几个会做的学妹教他，做了很多很多个，只有这一个做得比较好，他兴奋地包装好，拜托学妹们来帮他捧场，打算给那个人一个惊喜的。 可是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不来。 “抱歉，麻烦你们了。”邱杰善勉强挤出微笑，对着同桌的人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快吃吧，这桌菜我请。” “吃啊，动筷。”自己先夹了一条虾到碗里，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师兄，你不要伤心，说不定王师兄他有什么事情呢？”一个师妹安慰他道。 “可，可能吧，或许……是我下午做的事情惹他生气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吗？ “没事的，我没事。”邱杰善喃喃道，好像在安慰自己，又好像在安慰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二日（下） “你数数今天被几个客户差评了！再多三个，你的实习证明就不用要了！”经理把王杰文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只是垂着头，没让经理看见他不耐烦的表情，十几分钟过去了，经理终于把能骂的骂完，把人放走了。 骂骂骂，有本事你自己去对付客户啊！王杰文想把电脑往地上一摔，喊一声“老子不干了”，然而想想电脑比他两个月的工资还要贵就只能按捺住冲动，在电脑桌上抽出自己的小本子摔地上勉勉强强出了口气。 “又被经理骂了？”旁边和他一样是实习生的女生往后挪了挪，帮他捡起本子放到桌上，“你也知道经理更年期到了，不骂人不痛快，反正离实习结束就半个月了，忍忍吧。”说完她也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经理办公室一眼，“拿到实习证明之后我一定要去举报他，天天加班还不给加班费，压榨劳工。”然后又挪回去，继续和对话框较劲了。 王杰文“哧”地自嘲了一声，坐回电脑前，扫了一眼手机。 那个人依旧每天每天地给他发信息，说自己遇到的有趣的事，吐槽公司一些奇葩的客户，即使他十句也未必回复一句，可是他收到了便会更兴奋地回复回来。 “我要的是xx，为什么你们给我寄的是xxx！我要退款！” “您的投诉我们收到了，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请耐心等待哦。” “我听我朋友说xx不好，你干嘛给我推荐这款？！” “用过xx的用户都给了好评呢，xx的质量是有保证的，请你相信我们公司绝对不会销售劣质的产品。” “你发这个笑脸是想嘲讽我吗？这就是你对待客户的态度？”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可以给我多一个小礼品吗？我会给你打好评的。” “抱歉哦，小礼品的数量是固定的，我没办法给您多一个呢。” “你好，我想要了解一下你们的xxx。” “好的，我们这款产品适合……” “抱歉，我买了另外一款，那款看起来好一点呢。” 可恶，快要受不了了，要崩溃了。 “滚！”王杰文终于忍不住了，心情随着这个字发出去似乎终于好了一点，但果不其然，又被给了个差评。 还剩下几天实习就能结束了，他就能摆脱这种令人厌烦的生活了。 可是他真的还能坚持吗？ 越是接近结束，眼前的光明越是强烈，便越是感到疲惫。 为什么不是明天就结束，为什么还要几天？王杰文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休息的时间不太长，不过几分钟，窗口又开始闪动起来了。 工作完了，又是凌晨四点，太阳快要出来了，七点又要继续上班，他躺在公司的沙发上，睁着眼，明知道再不睡就要没有时间了，可是他偏偏一点睡意都没有。 “买瓶啤酒吧……”王杰文起身，抓起手机出去了。 街上很黑，太阳还没出来，街上只有他孤孤独独一个身影，橙色的路灯照着人行道，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所幸便利店开着，啤酒也还有，他买了一罐，靠在便利店的墙上打开了，往嘴里灌。 掏出手机来，四点二十三，这个点，那个人应该在睡觉吧，他想找个人聊天，可是想了一圈之后，除了那个人之外居然没有别的人选了。 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叫“萨摩”的联系人，犹豫了几秒，王杰文还是按了下去。 手机在耳旁响了好一阵子，对面才接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那个人这么久才接他的电话吧。王杰文想。 “喂？哥？”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明显是从睡梦中被他的手机呼叫挖起来的，然而声音中却没有一点不耐烦。 “嗯，这么晚打你电话吵醒你了。” “啊，没事的，哥的话我不介意，你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我一定会接的。”那边很快精神起来了，他仿佛能够看到那个人在电话那边一脸傻萨摩的笑容，一边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要是你觉得烦你可以不听。” “不会的！哥怎么会烦呢？哥不嫌我烦我就很高兴了！” “......”王杰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有很多东西在心里，可是他的舌头像打结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他，很想很想，已经习惯了他老是在身边黏黏糊糊的，现在他不在了，就感觉身边好像空了一块，缺了一个人。 工作很烦，他不想干下去了，可是就只有几天了，周围的人都跟他说“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听多了，他也觉得是自己太矫情了，对每天无精打采的自己产生了厌烦。 拍完毕业照的第二天才想起来那天是他的生日，那天邱杰善为什么要叫他去吃饭呢？是要为他庆祝生日吗？ 很多很多，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好。 “对了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两个变成小孩子去游乐园玩了，骑了旋转木马，坐了飞椅，最后上了摩天轮，我跟你说你和我一起，我照顾你，你答应了，然后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哈哈哈，太巧了。” “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王杰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搭在胸前，感受着里面比平时跳动快了一些的心脏。 他想和我在一起？是哪个在一起？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吗？还是单纯的和平时一样的在一起？ “我……”那边突然噎住了，或许邱杰善也没想到过王杰文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以为他只是当一个小事情听了就算了，却不想王杰文居然和他较真了起来。 “说话。” “额，就是，那个……那个……”邱杰善沉默了好久才说。 “哥，我喜欢你。” 听到肯定的回答，王杰文的疲惫厌倦都瞬间被清空了，这个回答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拖了回来。 “果然是这样吗……”他叹息道，心里很是欢喜。 “哥你会反感吗？明明是男人却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可是哥，这个我控制不了，我……” “拍照那会你抱起我亲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一点，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要是你讨厌，我一定会远远离开离开的，比起自己难受，我还是更怕你难受。” “原来不是错觉，你居然真的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你是第一次亲我吗，你想和我在一起？” “我……”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当初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要是早点问出来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犹豫？ 为什么不相信他？ “你想吗？和我在一起。” “我想，但是我不能勉强你，哥。” 那边的声音很低落，很沮丧，如果是犬形的话，现在应该是耷拉着头和耳朵，夹着尾巴蹲坐在地上那样的吧？想想竟然有点可爱。 “我没有勉强，我也喜欢你。”王杰文听见自己这样淡淡地说着，心跳频率却已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哥，你是太累了在说胡话吗？早提醒过你休息日要好好休息了，你怎么老是不听，但是过几天就要结束实习了，要不我提前结束，拿点吃的过去看一下你？” “我虽然很累，累到快崩溃了，累到想瘫在地上不动了，累到想在家睡上二十四小时，可是我没有在说胡话，我喜欢你，这一句是真的，认真考虑过了的。” “我喜欢你，邱杰善。” 那边经常滔滔不绝的人却沉默了下来，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王杰文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中不禁忐忑不安。 对方还在听着，他知道，呼吸声通过话筒传过来，有一点急促，轻轻打在耳朵上，让他浑身酥麻。 “我感觉我可能是在做梦，梦醒了又是平常的样子了，你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也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你，两个人还是兄弟关系，我不揭穿，你也不知道。”邱杰善小声说，“可是我不想醒了。” “你掐一下自己，要是疼的话就不是在做梦。” “我不敢。” 邱杰善听见“啪”的很响的一声从那边传来，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了？”接着他听到了对面那人的笑声。 “我疼，是真的，你没有在做梦。”胳膊上的手掌印通红。 仿佛被传染了一般，邱杰善也笑了。 两个人一直聊一直聊，聊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跃上天空。 毕业生代表上台领毕业证书，再下来一张张地发给他们，王杰文和邱杰善一同走出了礼堂。 “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邱杰善问。 “先找份工作吧，把自己养活放在第一位再考虑其他的。”王杰文把毕业纪念册放在手上转，厚厚的一本竟然记录了不少的事情。 开学，运动会，社团活动...... 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大声喊着邱杰善的名字，王杰文一惊，纪念册摔在了地上，打开了某一页。 “师兄，你怎么老不接电话！”是一个小学弟，气喘吁吁的，手里捧着个奖杯。 “啊，抱歉。”邱杰善摸出手机，才看到有一个未接电话。 “他电话有响过吗？”王杰文抱起纪念册问道，“我没听见有手机铃声啊。” “什么手机铃声？师兄的手机一直是调震动！干嘛不调个铃声啊，我们找你很麻烦啊！” “？？？他手机铃声不是追光者吗？” “哈？他是有这个铃声，他说这是为了他喜欢的人打给他的时候不会听不见才设的。”小学弟炸毛道，“难道就不能给其他人也设个铃声吗？设个不一样的就好了啊！” 毕业纪念册恰好翻到了校舞台剧表演的获奖照片，邱杰善站在正中央，捧着金奖，笑容得体而礼貌。 他记得某一次邱杰善拉着他去看排练，结果手机丢了，其他人帮他到处翻找，他非要自己用自己的手机打给他，追光者的音乐从一堆厚厚的表演服下传来，响彻了整个礼堂。 他也想起了当时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古怪，带着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邱杰善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面对众人不明所以的视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是，那个时候才大一刚开学不到两个月啊喂！ 邱杰善不好意思面对王杰文意味深长的目光，侧过脸问学弟的来意。 “其他人都认为这个奖杯给你拿着最好，是你撑起了这整台戏。” 当时全校都在台下看着，王杰文就坐在前排，他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想呈现最精彩的表演给那个人看。 给那个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却说不出口的人看。 拿到金奖完全是意料之外，可以说是非常惊喜了，他看见台下那人和众人一起站起来了，为他鼓掌，面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在心里独自欣喜若狂。 “奖杯就交给你了。我走了。”见邱杰善没有任何反应，学弟索性把奖杯塞到王杰文怀里，转身走了。 “嗯哼？”王杰文微笑着看着邱杰善。 “咳，额，那你有想去的公司吗？”邱杰善转移话题，试图转移王杰文的注意力。 “没有呢。” “那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工作？我们公司缺美工的人才，你的设计绘画实力都很强，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嗯哼？” “公司的公寓房间很大，可以住两个人，虽然……只有一间房……” 王杰文依旧抱着手看着他，满满的戏谑，好像把老鼠按在爪子下的猫，淡定地看着猎物挣扎而不为所动。 邱杰善一下子败下阵来，解释道：“我没说是喜欢的人，我只是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谁知道他们怎么把意思扭曲成这样的，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敌方彻底投降，王杰文也见好就收。把纪念册合上，往前走去。 “哥，去哪？” 王杰文回头：“去提前看看你们公司，要是以后成了同事还得关照一下我啊。” “好，好！”萨摩追上去，和那个一直喜欢着的人并肩而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三日（上） 方子亦从床上醒来。 陌生的床帘，陌生的被褥，陌生的房间。 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 他猛地起身，却感觉头脑一片晕眩。 他想拿杯水喝，总算发现了点熟悉的东西——这套茶具是他不久前送给裴谦的，再打量了一下四周，桌上放着他送给裴谦的笔洗，书架上搁着他送个裴谦的话本，那边那盆茉莉也很眼熟，不正是上月在他院子里看着快要死了结果被裴谦要了去的那盆吗。 这是裴谦的房间？方子亦捂着头。 怎么会到他房间里来的呢？ 裴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解酒汤：“你醒了？昨晚酒楼的人扶着你到家门口，我想着这么晚了你才回家，还喝了酒，就索性安置到我房里了。” 解酒汤温热，恰恰好入口，裴谦递给方子亦，看着他一口喝下。 “我想起来了，”方子亦搁下碗，道，“谢了兄弟，就这样进去怕是要被娘念叨死。” “何必言谢。”裴谦清浅一笑，又快快敛去，就如昙花一现，却看呆了方子亦。 要不是裴谦这样的不是他的菜，他可能就不会痴迷上那翡翠楼的小红了。 方子亦是个断袖，方圆百里无人不知，那日和宾客在翡翠楼宴饮，小红着戏服出来唱小曲儿，盈盈可握的腰肢，绯红脸颊桃花眸，一眼便把人勾去了魂儿。 他花千金买一笑，却不敢唐兀佳人，最多就牵牵小手，说说情话，觉着有朝一日小红必会倾心于他，那时他必不负卿人，把他从翡翠楼中赎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奈何……佳人看上的是书生意气，执笔挥斥方遒的读书人，而不是满身铜臭的商人家纨绔，昨儿个便跟着个卖面饼的书生跑了。 穷书生，穷书生有什么好？能让你住上大屋坐上马车吃上珍肴吗？考了多少年科举了还是个穷书生，可拉倒吧，我看他再考多少次都白搭！ 还是说那书生的模样俊？方子亦对着铜镜左瞅右看，怎么都觉得是自己俊些个，那书生怎么看着左脸有些歪，贼眉鼠眼的就不像好人。 还是因为……他是书生？ 方子亦掐着下巴想了想，把一向披散着的头发束起，用纶巾裹住，又换了套书生常穿的布衣，瞧着就像个世家公子，会读书的那种。 走出门，一路经过庭院，却听自家仆从惊吓大叫：“少爷您不要这样，人跑了大不了再找个，可别糟践自己啊！”一副把他当成情人落跑得了失心疯的可怜痴情人一般。 连老娘也跑出来哭着对他喊：“儿哎，我可怜的儿哎，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可只有你一个独苗苗了哎！老爷不在了，要你也没了，你要老娘我怎么活哎！”他还安慰了好久。 经过翡翠楼门口又是一阵心伤——只得约了三五知己上斜对面借酒浇愁去了。 没留意便多喝了几杯，约莫二更时才被酒楼的人各自送回去，隐隐约约还记得他发了好一通酒疯，也不知裴谦是如何把他送到房中的。 “谢还是要谢的，我不记得我昨晚是否有做什么唐突公子的事，但总是觉得很抱歉，麻烦你了。”方子亦抚额道，自己夜宿裴谦房中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对裴谦名声也不好，总归是给人家带了个大麻烦。 “少爷喝醉了，也是没有办法，我是不会计较您昨晚搂住我的腰往我脸上亲还叫着小红的名字的事情的。”裴谦面无表情道。 方子亦一时间感觉头更痛了，哭丧着脸连连说了四五声抱歉，生无可恋。 “我不介意。”裴谦的表情缓和了些，又洗杯，倒了杯茶给方子亦，“少爷不必自责。” 过了一阵又说：“若是少爷要借酒浇愁，可过来我这边，人少，老夫人也不会担心，以我酒量亦可陪你两杯。” “不必了，应该不会有下次了。”方子亦苦笑道，“无缘便是无缘，静待有缘者便好。” “如此……也好。” 方子亦想着在这里呆得也够久了，今日事物尚未处理，便要告辞，回头便问：“我还是要赔罪的，你可有什么看上的？我可将它作为赔礼赔给你。” “什么都可？” “是，只要我能给得起，不违背我的原则，什么都可。” 一瞬间，方子亦似乎看到了裴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然而转眼间便不见了。 应该是错觉吧。 “我尚未想好，等我想好后再告知少爷。”裴谦面上依旧平淡，站在屋内注视着他。 “不必唤我少爷，唤我字便可。” “哦？少爷的字？”裴谦疑惑道。 方子亦才想到和这人认识这么久，每每相逢说话不过寥寥几句，竟还没互通过字，连忙道：“我字云霄，取自祖父的诗句‘子亦游龙，遨于云霄’，父亲文才不高，便索性取了前两字作我名，后两字作我字。你叫我云霄就好。” 裴谦在嘴里念了两声，说“好名字”。 “那你的字呢？”方子亦问道，“我告诉了你我的字，你也该把你的字告诉我吧。” 裴谦笑了，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笑着，不再如昙花般一现便凋，一时间方子亦竟移不开眼。 “我字子君，裴子君。” 方子亦见过很多美人，如小红，笑起来便如盛世牡丹，芳华绝代；如佳期，笑起来就像桂花盛开，清香四溢；如焕颖，笑起来犹似春桃绽放，四季如春…… 可这人平日里便像冷傲的松君子，不拘言笑，可一旦露了点笑意，便如冬日大雪中的红梅烈烈开放，燃烧了所有寒意，春日可期。 “怎么？”裴谦问，手在方子亦眼前晃了晃，“回神，云霄。” 方子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尬笑两声，摆摆手与裴谦告别。 裴谦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去，直到他跨出院门拐回书房，才收回目光。 方子亦想起与裴谦第一次相遇，那时父亲还在，他是父亲带回来的，说是恩人之子，那人逝去，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便打算收留他，供他读书，当是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他也不在意，多一张口而已，自己家还是养得起的，有恩报恩，父亲的做法也没有任何过错。 方父单独分了一座院子给裴谦，两人居所之间相隔甚远，平日里也不怎么见面。 只是后来方父去了，留下偌大家产，方子亦自己打理得十分头疼，裴谦偶尔会帮着一点，二人这才有了些许交往。 今天的事是着实欠了裴谦一大份人情了。方子亦想着，一边走进了书房。 “少爷你总算来了！这叠是近两日的账本，这叠是这个月的，今日内都要过目。”这个侍童叫方南，是侍候方子亦日常起居和整理账目的，方家老爹自己兼任了账房，家里外面的账都只经老爹自己，方子亦没有老爹那样的经商才能，只能让身边的人帮着些个，然而依旧避免不了整日里看账看得头晕脑胀。 “行行行，我这就看。”方子亦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左边一叠看，这是月的，总体上还是在盈利的，看完了再看近两日的，却发现有一家分店接连亏损两日，再看回月的，这家店虽有盈利，却越来越少。 “南街那家出了什么事？”他皱着眉头，看了两遍，才抬起头问道。 “那家最近好像得罪了刘家公子，具体的我让掌柜的来给您说吧。” 方子亦点了点头，方南便退下去找掌柜的了。 刘家公子指的应当是当地士绅刘行东家的儿子刘有了，他家生下了三个女儿，到刘行东六十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家里宠得厉害，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又是个爱计较的，父亲又是特有声望的人，还和官府有一点牵连，惹上他，怕是不出点血是解决不了的了。 不一会方南便回来了，身后跟着掌柜，还有一个不久前才见完的人——裴谦。 “子君怎么来了？”方子亦问的是裴谦，眼睛却望着方南。 “我听说你有点麻烦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了。”裴谦道。 方南支支吾吾，抓了好一阵袖子才说：“其实是我觉得裴公子或许多少能出点主意，就索性叫上裴公子了……” 方子亦叹了口气，点点头，给裴谦指了个座才和掌柜的问情况。 “刘公子带着朋友来咱们那吃饭，我们也挺欢迎的吧，小二们招待得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怠慢半分，结果刘公子走的时候一挥手甩到店里的前朝青花上，那青花就摔地上了，碎得一块块的，救不了了，要刘公子赔偿，刘公子就扔了两块碎银子在桌上。您看，前朝青花呢，两块碎银子怎么够呢。”掌柜的肉痛地说。 “是，前朝青花值百来个银子不止。”裴谦道，“接着呢。” “然后我就拉着刘公子了，让他多少赔百来银子，可他不愿啊，甩开小人，就说‘什么破店，你们以后别做生意算了，这么抠’，带着朋友们就走了。小人实在是拉不住啊，然后他不但自己不来，还劝别人不要吃咱们家的菜，造谣说咱的菜里面有头发，不干净，小的，小的……” 方子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造谣容易辟谣难，若是其他人造谣还好，可偏偏那个人是刘公子！ 先不说谣言，单是刘公子放话叫别人不要去吃他家的酒馆就有大多的人不会再光顾他们，生意自然只能日渐萧条。 “你们先出去吧，我会解决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方子亦低下头，手抓着椅子的扶手，要解决这事要先安抚好刘公子，可是要怎么安抚？要带什么礼物去？要说什么？ 掌柜的和方南对视一眼，都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方子亦和裴谦二人。 沉默了很久，裴谦站起来，走到方子亦旁边，抓起他的两只手，方子亦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我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可以交给我。”裴谦淡淡道，“只要你相信我。” “真的？”方子亦猛然站起来，惊喜地看着裴谦，“子君你真的有办法吗？” 裴谦点了点头。 “我信你，我信你！要是你帮我解决了，我就欠你一个人情。”方子亦反手抓住裴谦，“你要什么可以提。” 裴谦突然靠近了一点，清清淡淡的松香随着他的靠近扑进了方子亦的鼻，他帮方子亦把一点未束好的头发别在耳后，轻轻道：“那这样，你就欠我两个人情了吧。” 他感受着耳边的呼吸，脸一点点红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了一声：“是，是啊，你要什么都可以提，我不会食言。” “你信我，我亦然，等我想好了我必然会来让云霄兑现。”说完，便退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三日（中） 翌日，被打碎的前朝青花被仆人们连夜粘好了，放在木盒中被方子亦抱在怀中。 方子亦呆呆地问道：“这样……可真的行？”东西碎了就碎了，黏回去给人家送去是几个意思？不会被当成挑衅吗？ 裴谦挑眉道：“云霄可是不信我了？” “不会不会不会。”方子亦连连摆手，“我怎会不信子君，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罢了。”接着笑道：“子君兄胸有成竹，我思维狭隘，想不通子君兄心中所想，有些疑惑，望子君兄莫怪。” 裴谦并不在意，拉着方子亦坐进了马车：“到时便知。” 方子亦的方府离刘家的刘邸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路上有些磕磕绊绊的，坐在里面的人也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方子亦愁了一夜，没怎么睡，此时被晃悠晃悠，睡意便上了心头，然而马车一抖，头就磕在车厢上，睡意全消，然而不久又睡去，再被磕醒，重重复复，方子亦索性不睡了，撑着打架的眼皮子盯着马车帘子。 却听身旁人轻笑一声，问：“困了？” “是有些，昨夜没睡好，让子君兄见笑了。”他晃了晃脑袋，看着裴谦说，“子君兄倒是精神奕奕。” 裴谦不语，把手伸向方子亦。 “怎么了？”只感觉头上一松，系着的纶巾被拆下，被整齐束缚着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散在座椅上，他扭头看着裴谦收回去的，捏着纶巾的手，眼中满是疑惑。 “要睡一会的话还是把束发散开较为舒适。”裴谦道，把纶巾收进阔袖中，然后再次伸手，这次把方子亦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便好，睡吧。” “裴……裴兄，这样不大好吧？”方子亦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一时间竟连“子君”也不叫了，怔怔愣愣地看着裴谦。 “无妨，若是精神不足，一会到刘邸更为失礼。”裴谦把方子亦压回来，“或是你想睡膝上？” “不不不，赊我一肩便可，膝上还是不必了！”赶紧闭上眼，免得裴谦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 裴谦的手在他发上轻轻抚过，一下又一下，很温柔，不知他面上表情是否亦是如是？肩膀有些硬，硌得人怪不舒服的，但能有个位置靠一靠让他睡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马车晃了一下，抚摸着头发的手按在他的头上，竟没有受一磕之苦。 裴兄……当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不知怎样的女子有福气嫁给这样的人？ 马车的晃晃悠悠，加上裴谦温柔的抚摸，方子亦一阵后便在一通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等醒来，便已到了刘邸门口，不知为何他的脑袋下一点都不硌了，还有这个位置…… “醒醒，到了。”裴谦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猛然坐直，略有些惊慌。 “我怎么，怎么睡到子君膝上去了，我睡相可当真不好，哈哈……” 裴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腿下车，道：“不是云霄睡相不好，只是我见你皱着眉，觉得肩膀应该不舒服便挪到腿上了。” “？！”方子亦道，“这，这真是麻烦子君兄了。” 想那时他和小红好着的时候也没睡过美人膝呢！如今睡过了，这“美人”却是他兄弟。 造孽啊！方子亦心中痛呼。 “怎么了？下车啊。”裴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撩起车帘，站在车下等着他回神。 “哈，哈……马上，马上。”方子亦才想起来自己头发还散着，得梳起来，四处翻找，却突然想起自己习惯了披发而行，一向是没有梳子的，看着裴谦梳得整整齐齐的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子君，你有梳子吗？” “没有。”裴谦道，“你要梳子做什么？” “梳头束发啊。”方子亦理所当然道，“最近觉着束发好看。” “不必。” “嗯？” “我说不必，披散着也好看，下来吧，别让主人家久等。”裴谦说着，把手伸给方子亦，搭他一把。 刘家的仆从在门口站着不知多久了，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方子亦顿觉羞愧，抱着木箱和裴谦一同跟着他进去了。 刘邸是方圆最大的宅子，内有花园池塘，养了一大批花木锦鲤，很是气派。 穿过小径，绕过亭子，不一会才抵达客厅，刘行东已经坐在主位，却不见刘有。仆人带到厅前便离去，二人径自入内，对刘行东行了一揖。 “荇海搂方子亦见过刘先生。”方子亦道，“这位是我……” “门客裴谦见过先生。” 刘行东须发皆白，头上以玉发簪束发，神色不耐，手中捧着茶杯，听二人说话时亦没有放下，细长的眼上下打量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方子亦身上。 “方小弟此行是来……” 裴谦上前一步，接过方子亦怀中木箱，递给刘行东身旁站着的仆从，道：“有一物甚为珍贵，愿奉予先生。” “哦？”身旁的仆从揭开箱盖，一个满是裂痕的青花瓶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物是百鸟庆福青花，百鸟腾飞于树枝之上，颇有一番意趣。”裴谦讲解道。 瞎说，那瓶上哪来的树枝，分明一条条的都是裂痕！方子亦暗暗替自己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裴谦啊裴谦，你究竟要做什么？ “更可贵的是，这树枝是器成后才添上的，创作的人可谓是才惊艳艳了。” 方行东放下茶杯，托起青花瓶细细观赏，不一会才道：“这添枝之人是谁？” 裴谦道：“正是贵公子，我与东家想着此番精美再作，想必能寻着识良品之人，便在店中展了一日，竟无人问津，乃至客人竟也日渐稀少，也不知为何，寻思着先生见多识广，必能体会其妙处，便赶着今日给先生送来了。” 刘行东皱眉：“为何是今日？” 裴谦对着刘行东再一揖，缓缓说：“今日公子去县丞处赏瓷，若是兴致大起，此瓶便不是独品了，着实可惜，故今日便取来与先生。” 刘行东心中“咯噔”一跳，猛地扭头，问一旁的仆人：“有儿今日去县丞处赏瓷？怎么没人和我说？！” 县丞那有个青花瓷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儿子对于摔两个前朝青花十分不在乎，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更知道的是——县丞家那青花瓷是开国皇帝赐予他家先祖的，乃御赐之物，若是打碎了，那可是对祖皇帝不敬的大罪啊！ 就是死罪能免，一百大板打下去，人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搞不好就废了。 那可是自家独子！ 仆人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磕头：“少爷也没与小的说，小的也不知少爷去了啊！” “刘淼有跟着他吗？” “没……没有！少爷一个人出去的，没有带着刘淼。” “还不滚去跟着少爷！”刘行东大怒，一茶杯摔在仆人旁边，仆人只是喏喏应着，擦了脸旁血痕便出去了。 “咳，感谢公子赠瓶了，这……只来无往的怕是不合规矩。”刘行东拍拍掌，叫来另一仆人，“你去抬二百两银子，赠给方公子。”然后才指座，让二人坐下。 “这位裴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否会参加这次会试？”刘行东笑眯眯的，若不是看了他刚摔杯的凶狠，怕是会把他当成一般和蔼的人。 这老狐狸，真是善变。方子亦想。 “是，已准备好，过几日便出发。”裴谦不卑不亢地回答，让刘行东看了十分欢喜。 这人有才能，必不会屈居于此，将来定是有大发展的，最好和他拉拢拉拢。 “盘缠可够？” “我会替裴兄准备充足的，家父曾要我对待裴兄如亲兄长一般，必不会亏待。”方子亦终于插了一句话。 这老狐狸一定在算计着什么，他一定要提防好。 刘行东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才注意到了他。 他笑道：“以方公子对裴公子的兄弟情谊，我自是信的，只是方公子未考取过功名，不知路上花销，长路漫漫，路上险阻非方公子所知，多一个人保驾护航对裴公子而言便是多了一份安全，何乐而不为？” 话里话外皆是看不起方子亦的商人身份，世上士农工商，士为先，商为末，刘行东身上有举人功名，对他一介商人自是看不起的。 方子亦咬着牙，却不知如何反驳。刘行东说的是对的，哪怕是勘察店铺也仅仅在城中而已，他从未出过城，不知道城外是怎样的，而裴谦要去会试，势必要离开这里，前往京城，他确实除了盘缠外，对裴谦毫无帮助。 不想自己的紧握着的手被人拍了拍，方子亦顺着看去，是裴谦。 “不必刘先生多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见裴谦不领情，刘行东略为遗憾，又问：“裴公子可曾有婚嫁？我家尚有一女，不说国色天姿，但温婉可人，必为良配。” 裴谦笑了，这是他进门来第一次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道：“虽未婚嫁，却有婚约，辜负了刘先生一番好意，实在是抱歉了。” 裴谦有婚约？他怎么不知道？还是说这只是裴谦推辞的说法？方子亦满肚疑惑，面上却不露半分，帮着裴谦道：“是，裴公子已有婚约，恐怕不便。” 刘行东点点头，虽然这年轻人不错，但他怎可能把自家女儿送去给人家当妾室？青年俊杰多得是，何必强求？ 他咳了两声，道：“这样啊，那真是遗憾，像裴公子这般俊杰不常见啊。老夫近日染了些风寒，裴公子还要赶考，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大好了，老夫便不陪了，二位请便吧。”这是下逐客令了。 二人告辞，直到走出刘邸，方子亦才松了一口气。 刘行东送的银子已经在车上放着了，二人坐进车内，马车缓缓而行。 “子君兄可真是高才，一个碎瓶子换了二百两银子！”方子亦摇晃着裴谦，眼中满是兴奋。 “这不是碎瓶子换的，是消息。”裴谦按住方子亦的手，“刘少爷行事嚣张，我昨日偶然得知他今日要去县丞处寻县丞公子玩耍，到了县丞家势必会观赏他家的青花瓷，那青花若是碎了，刘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关系。” “我把这条消息透给刘士绅，他是看在这点，而不是那个青花。” “那为何要把我们的青花带上？”方子亦疑惑道。 “先捧出青花，让刘士绅站在理亏之处，再告诉他这条消息，看着眼前的碎青花去想那御赐的，更易动摇，我们不但摆明了不与他计较他家公子摔碎我们青花瓷，还告诉他这么一条消息，他必然算是欠了我们的，才给两百银子便消了这恩情，刘士绅也是好算计。”裴谦轻哼一声，很是不满。 方子亦听着也觉得亏了，然而那是刘士绅啊，能让他连本带利地把银子还来已经很不错了，镇上多得是被刘有糟蹋的东西，可也不见他们拿到过赔偿。 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裴谦的“婚约”，他仔细回想着，确确实实没听说过他的婚约，这婚约是哪来的？ 想不通，索性就问了出来：“裴兄何时有的婚约？我怎不知？” “你不知？”裴谦的表情有些惊愕，怔怔地看着方子亦。 我应该知道？方子亦纳闷地想。 裴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下才道：“我与那人是很小便有的婚约，是我们二人私下定的，大人们都不当事，我却一直记着。” “那是怎样一个人？”方子亦好奇地追问。 “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我很是喜欢。如今那人的心意却似乎不在我身上了，可若是那人还能对我有意，我还是想与那人履行婚约。” 方子亦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光，对他说了些什么。 “那……” “我会等着那人，一直等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三日（下）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了方府门口，方子亦才道：“我竟有些嫉妒了，那人有子君兄这般深情的婚约者。若是小红也……” 他垂着头，没有看见裴谦正看着他，有些无奈，有些黯然，在方子亦抬头时又全都收了起来，面上古井无波。 “哈，抱歉了子君兄，只是有些遗憾，若是我也能找到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就好了，可惜谁家儿子不是担着传宗接代的责任呢，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吧。” 他是个断袖，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家人自然也是，幸而母亲体谅，却总是心疼他，只怕他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若他不是断袖，恐怕早就娶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生儿育女，时常为生意奔波，回到家有夫人的温言软语，孩子的童稚逗趣，等老去后，便在家中含饴弄孙，再在儿孙的哭声中离世，多圆满。 可他也无法选择。 “会找到的。” “嗯？”方子亦疑惑地看着他。 “我说会找到的。”裴谦一字一句地认真说，他看着方子亦，眼中满是真诚。 “哈哈，那就承子君兄吉言啦。”方子亦笑了，并不在意。 祝福的话听多了，便会不由自主祈求真真有一个幸福的结局，然而终究等不到岂不是更为伤人？ 他倒宁愿一开始便未听入耳。 方子亦摆摆手，独自回了书房。 裴谦盯着他的背影，独自远去，远去。 几日后很快就到了，方子亦给裴谦准备好了行装和盘缠，把自己最得力的骏马也赠予了他，离开前裴谦再次确认那两个人情是否作数，方子亦对天发誓若不作数天打雷劈，裴谦这才安心上路了。 裴谦的信自离开方府后一天都未断过，说的是所经之地的风土人情以及途中趣事，他的文笔甚好，信上所写仿若真真切切一一呈现在方子亦面前。 “今日偶遇一番国人，绿眼金发，肩上立一鸟，颜色缤纷，煞是好看……” “此地人皆嗜甜，有一菜名为糖浇萝卜，乃用铜锅融糖，浇于萝卜之上，拔出丝来……” “吾今阅云霄赠吾之话本，毕，觉甚是精彩，待吾归来必与你详聊此书……” “......” 方子亦读着读着总是禁不住笑出声来，读完后意犹未尽，却要处理事务了。 裴谦安好，方子亦却不是很好。近日暴雨倾盆，淹坏了不少果蔬稻米，饭店客人也愈来愈少——粮价上涨，自家买粮都要按着荷包买了，哪来的闲钱下馆子呢。 饭店的客人少了，账目也有些入不敷出，如今辞了几人，勉勉强强撑着，可约莫也撑不过半月了。 要调粮，最近的也要半月才能调来，车马费，人工，又是一大笔银子。 方子亦抓着自己的头发，又抓了一把下来。 感觉近日头发脱落甚多，恐有秃头的风险。 方南敲了敲门，入内说：“少爷，刘士绅说可以商量一下借粮的事情，要少爷过刘邸商议。” 在得知粮食欠收的消息时，方子亦便向各大士绅富商递帖借粮，然而这个时候，各家自扫门前雪，他也以为不会有消息了，结果却真有人伸出援手，那人还是刘士绅。 他图的什么？利息？谁人不知刘士绅金屋十座良田百亩，这利息要得再高在他眼里不也只是一点无用零头么。 可他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方子亦写了一封拜帖交给方南：“你把拜帖送到刘邸，我明日去拜访。” “是。” 送信人又来了，带来了裴谦的信。 方子亦展信，仔细读起来。 “见信安。吾今已近京，约莫明后日即抵，吾闻暴雨，淹没田舍，汝可安否？ 近京之城甚是繁华，夜不禁，张灯候客至天明，妇人携孩童街上游耍，男子随妇，和乐融融，愿有一日携君至此一游。 …… 不必牵挂，汝多珍重。” 阅毕，方子亦提笔回信，写了两句，皱起了眉头，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再取纸重写，仍不满意，重复四五次后，终于写了一句“吾安，勿念”交给信使，又命仆人取了些银子给信使，委托他转交些银钱给裴谦。 看着信使远去，方子亦抚额躺在椅上，一阵疲惫袭上心头。 方子亦独自坐在马车上，这次没有了裴谦随行，脑袋靠着车厢，马车晃一晃，脑袋便被磕一磕，他无比想念裴谦的肩膀了——再硌也比老是撞木板好啊。 一路撞过去，到了刘邸门口，方子亦整个人都被撞清醒了，他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梳子，把头发仔细梳梳，才出了车厢，跟着刘家仆人去见刘行东。 刘行东依旧是那个模样，拿着茶杯大老爷样坐在太师椅上，只是这次没有晾着方子亦了，手一摊，给方子亦指了个座。 “我就开门见山了，先生，我需要三十石米，若是不足恐怕还要多一些，老爷可否出让些则，在利息上我必会给足先生。” 刘行东拿起茶盖刮了刮杯中的茶沫，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我不要你利息。” “那……”虽然来之前已经猜到了，然而他看不穿刘行东的算计，只能老老实实发问，“您提个条件？若我能办到，必会去办。” 老爷子放下茶杯，双手搭在腹上，精光熠熠的眼直直盯着方子亦，方子亦慑于气势，却不服输地挺着腰杆，然而下一刻还是塌了下去。 “我要你娶烨儿，只要你娶了她，不用利息，这三十石米便当做嫁妆给你，你可要好好考虑一下？” 烨儿是谁？刘家的二姐儿，近来有传闻说和一人私通，怀上了他的孩子，刘老爷子被气了个半死，打又打不得，只能寻个人家把二姐儿嫁过去。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方子亦突然觉得头有点疼——他倒是不计较，多了两口人罢了，夫人娘家还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勉强也算无可挑剔的。 可他是个断袖啊！ “先生不曾听过传言？”方子亦苦笑着说。 “什么传言？” “方家独子是个断袖的传言。”方子亦道，“我确确实实是个断袖，给不了贵千金幸福，何况您家女儿恐怕也看不上我吧。” 刘行东哼了一声：“她看不上？她就能看上一个账房先生！看上就算了，人还跑了！” 方子亦：“......” “就说你娶不娶吧！娶，这三十米你拿走，我分文不要；不娶，便不要再提了。” 刘家是士绅人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个个知书达理，娶了，方子亦自然不亏，可是不娶，方家传承了三代的生意便要垮了。 方子亦犹豫了，捻着手指艰难地说：“可否……给在下一点时间考虑？” 刘行东斜了他一眼，若不是方子亦家是富贵人家，又与裴谦有关系，他可不会考虑此人。 但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一盏茶时间，一盏茶时间后我要收到你的答复。”说着，刘行东站起来，走了出去。 方子亦独自坐在椅上，沉默着。 一盏茶后，刘家仆人前来，他点了点头，离去了。 裴谦与方子亦依旧有书信往来，方子亦不愿裴谦为他发愁，便独自咽了这件事，只报喜不报忧。 成亲的日子定在半月后。 那时子君兄也该回来了吧。方子亦想。他要如何与他解释这件事呢？ 又是几日，会试放榜，裴谦之名屹然在榜首，方家的仆从们都乐疯了，周边亦不断有人上门拜访，恭喜方子亦有一个当了状元的好友，不久必然飞黄腾达。 迎来送往，方子亦笑得脸都要僵了，裴兄高中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事，只是他高中，与方家飞黄腾达有何关系？他家不过是让裴谦借住了几年罢了，况且裴家对方家还有恩情，借住不过是还了恩情罢了，如今不过是两不相欠。 不对，他还欠裴兄两次人情。 可子君会在意那小小的两次人情吗？ 婚期渐近，裴谦却依旧没有回来，方子亦想，他估计在京城定居了吧。 整个方家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婚礼所需的物什，母亲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他，他只能逞强，硬说“无事”。 书案上裴谦的信已叠了一摞，近日的信中都是在说要推迟回来的时间，又给他讲宴上珍馐与趣闻，方子亦看着，却只感到索然无味。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方子亦抚摸床边挂着的喜服，缎子织成的喜服柔软合身，上面的图案是母亲带着仆人们赶出来的，两只鸳鸯在正中戏水，憨态可掬，袖口纹了牡丹纹，一针一线都是母亲的心血，他却欢喜不起来。 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了，他也该放下心防，试着去接纳那个从未见面的新娘了。 方子亦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这是刘家退回来的彩礼。”门房用袖子擦着汗，对方子亦解释道。 方子亦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呆愣地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几大箱珍宝，这是他之前送去刘家的彩礼，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了。 “刘家说要退亲。”门房感觉有些热，脖子上的汗簌簌地流，手在方子亦眼前挥了挥，“少爷，刘家，退亲了。” “为何？”方子亦问，依旧是难以置信。 “听说是二小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考了功名回来提亲了，刘家欢天喜地的择吉日嫁女呢。” “那米呢？” “米他们也不要我们还了，说是赔礼。” “没说别的了？” “没说别的了。”门房诚恳道，“哦，不，还有说恭喜裴公子考上状元。” “这就退亲了……这就退亲了？”方子亦转头回书房，一路念叨着，活像疯了魔。 不用娶刘家小姐了，米也不用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莫不是还在梦中罢？ 方子亦掐了自己一把，是真的，他肯定。 刘家算的吉日，还真是他的吉日！ 方子亦欣喜若狂，恨不能上天与日并肩。 “少爷？少爷！” “啊，何事？”方子亦冷静下来，才发现门外站着信使，不知站了多久，神色满是无奈。 “裴公子的信到了。” “拿来拿来。” 他接过信，封中掉出了一张小巧的纸，他放在台面上，先看了裴谦的信：“ 启信安，吾不日将至，才知卿之亲事，同榜之人闻之，却道卿欲娶之人乃他心中之人，二人暗结情愫，恐无功名，不得为良配，此次归去即向其父提亲，实在奇也怪哉。 吾亦望心上人为女子，惜其亦为男儿，若非如此，吾必定先结良缘，再取功名。” 方子亦面色古怪，抬头望向信使：“此信当真是裴公子所写？” “是。”信使回答，“可是有何处不妥？” 何处不妥？何处都不妥！子君兄可没和他提过他的心上人是男子啊！ 方子亦按捺着心情继续看下去。 “吾与其相遇于总角之时，家父带我拜访其长辈，吾于庭院中见其，婷婷于花间，煞是可爱，与其玩耍，甚通吾心，与其私约了婚姻，画纸为契。 经年已逝，斯人却已忘怀，吾念之不忘，时时注视，望终有一日，其能倾万一分之心于我，我便足矣。” 看完信，再拿起台上那张小巧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吾谦今日立誓与七七结下婚约，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下面是几行小字，有一点模糊不清了，最后勉勉强强看得出写着“乃敢与君绝”。 脑海里曾出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少年的脸还留着些婴儿肥，胖嘟嘟的。 七七是方子亦的乳名，他生下时体弱，父母怕他被牛头马面勾走，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七七，瞒骗勾魂使前面已经勾了六个孩子的魂，把这第七个留给他们。 胖嘟嘟的少年在纸上写下了契约，伸出手指和他拉钩：“七七，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来娶你的！” “嗯，我等着。”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裴谦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体贴关心便通通有了解释，怪不得他问裴谦什么时候有婚约之时，呆呆地看着自己。 忘了的只有他，而裴谦一直记着。 又是几日，裴谦到了，烟雨蒙蒙中，他带着斗笠，敲了敲他的门。 “两个人情可否合为一个大的？”裴谦轻轻笑着，看着书房内翻阅着账簿的方子亦。 方子亦抬起头来，也笑了：“可。” “我推拒了陛下的赐婚，说已有婚约，这个大人情，可否换婚约履行？” 方子亦站起，走到裴谦身前，轻轻抱住了他：“可。” 裴谦眼中笑意更深，把方子亦一把搂入怀中。 从此便不分开了。 大红轿子载着人，听着锣鼓唢呐一路到了状元府。 “状元娶亲呐，娶的是谁家的女儿？” “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方家，出了一个断袖的那家，他家有一个女儿，从小和状元定了亲的。” 三拜拜过，送入洞房。 新郎挑起盖头，笑道：“七七，你我二人从此便要相伴一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四日（上） 莱茵特抱着面包在街上走着。 “最近有位伯爵买下了山上那座古堡，真是勇气惊人呢。” “谁啊？” “就是那个萨兰伯爵，脾气古怪人又孤僻的那位。” 莱茵特停下来，听着不远处市井妇人们的对话。 “啊，就是那位落魄贵族啊。他的胆子真大啊，听说那座古堡闹鬼呢！” “说是上个世纪一位被国王陛下赐死的大人，具体是哪位可就没人记得了，听说是冤死的，幽灵在古堡里面徘徊不去，古堡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啦。” 莱茵特听着她们说得越来越离奇，连幽灵每个月月圆都要出来杀一个人都编出来了，他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便转身离开。 他全名莱茵特·萨兰，正是那个买下了古堡的勇气惊人脾气古怪人又孤僻的落魄贵族。几个月前，他卖掉了原本那座庞大的城堡，搬到了这座古堡里，因为他无法维持原本那座城堡每日的支出费用了。 萨兰家族在很多代前还是个庞大的家族，后来家族后代不争气，人口也逐渐减少，到莱茵特这一代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家族的财产如今只剩下那一个庞大的城堡和少量古董画作。 堂堂伯爵自然不可能去给别人打工，莱茵特也想过当个商人什么的赚点钱，可是先祖的经商天赋很不巧的并没有传到他身上，他卖什么亏什么，还经常被那些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大商人们耍着玩，花了不少冤枉钱。 现在，莱茵特只能靠着寄售自己的画维持生计—— 然而还常常卖不出去。 莱茵特推开门，门后那只阴阳眼白猫似乎受了惊吓，毛都给炸起来了，看清楚是他才放松了下来。 这只猫是在他买下这座古堡前就在这里定居了的，大概是外面的野猫，有些瘦，看见人也不跑，蹭着人腿撒娇，但人给它喂了食，它叼着就跑了，连影子也找不着。 白猫轻轻“喵”了一声，又要来蹭莱茵特的裤腿，莱茵特嫌弃它老掉毛，黏在自己的裤子上很难清理，便在猫离他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从袋子里把给它买的鱼扔在它旁边，上楼进了画室。 白猫果然吃着鱼，没有跟上来。 画室很乱，到处都是颜料，一块画板对着门，立在画室中央，那是一幅人物画像，画的是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将军爱德华。这是一位客人指明要画的画像，那位客人是爱德华将军的忠实追崇者。左前面的墙上是一扇窗子，从这里可以看到绿油油的山和远处山下的镇子，每当没有灵感了，莱茵特便在窗前眺望远处的镇子，等灵感来了再回到画板前，继续作画。 莱茵特坐在凳子上，离开前上的颜料现在已经干透，要开始下一步作画了。 他拿起笔后，全部专注力都放在画上，细细地一点点上颜色。 画中的人有着红褐色的头发，眼睛有神，嘴角总是不羁地上挑，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身上穿着将军的军服，手中握着剑，他直挺挺地站在皇宫前，守卫着皇室，守卫着国土，现实中的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爱德华将军是南霍德洛克的英雄，他常年守卫在国家的边疆，他是上一世纪的传奇，人民称颂他，赞美他，号召力比国王有过之无不及。 然而他最后却是死在家中——不知道为何而死，未曾娶妻，父母也已逝去，孤零零地在家中死去。最后发现他的尸体的是他的一位朋友，他进入爱德华的家后，看见的便是爱德华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闭着眼，犹如睡去。 举国哀悼了三个月，民众们终于接受了他们的英雄逝去的消息，一个世纪后的今天，人民不再总是提起他，他的名字和其他伟人一同留在了各种英雄传奇中。 白猫伸着脖子在门口看了一眼，大摇大摆地进来。 “喵~”它歪着脑袋看莱茵特画画，大概看了一阵便觉得有些无趣，一只爪子踩在黄颜料上，带着颜料蹦上莱茵特膝盖。 “别闹！”莱茵特呵斥道。 白猫抬头看他，歪了下脑袋，趁着莱茵特不留意，把一爪子的黄颜料糊在他的画上，迅速逃走，溜到门口，依旧歪着脑袋看他。 “我要宰了你——”画室内传来某人暴怒的吼声，白猫趁着莱茵特抄起尺子赶来之前先跑掉了。 到了夜晚，莱茵特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睡不着…… 他突然想起了下午妇人们说起的古堡幽灵。 这座古堡里真的有幽灵吗？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但现在想来，不对的其实并不少。 厨房里的柜橱明明被他关着，可是一转眼它们又开了；画得差不多的画作上偶尔会被添了两笔，他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添的，虽然添这两笔更好看；房间里摆着的花瓶里的花在第二天总是不见两支，也没有在地上找到…… 越想越吓人，莱茵特闭上眼，催眠自己都是错觉。 还有一个便是闭上眼睛后感觉到的，莫名的视线。 都是错觉，都是错觉，都是错觉！没有什么视线，只是我的错觉，一定是画画太累了，快睡吧，别想了！ 他没有睁开眼，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逐渐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在床边了！ “嘎吱——” 那东西上床了！莱茵特忍住没有缩进被子里，眼睛闭得紧紧的，心里不断祈祷这一切都是错觉，假如是真的，那就祈祷那东西快点离开。 越来越近，那东西没有如莱茵特祈祷那般离开，反而更加靠近了，他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手，然后又感觉那东西的眼睛在他的脸旁，看着他。 今天不是月圆之夜，那个幽灵不会出来杀人，今天不是月圆之日，那个幽灵不会出来杀人…… 那是会其他什么鬼怪？ 呼吸打在脸上，吹起了耳边的几根发丝。 真的，不是错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床上，在他身边，注视着他！ 应该打听完情况再买下这座古堡的，怪不得那个时候那男人接过了他的金币，脸上要带着那样诡异的微笑！ 他要死了吗？他要被鬼怪杀了分尸了吗？他还年轻啊，他才刚刚二十岁，还没活够啊！！！ 一条触感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莱茵特感觉自己全身的毛都要起来竖立跳舞，宣泄他的恐怖。 至少在死之前看看鬼怪的样子吧，那样子在跟上帝报道的时候还能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弄死的！莱茵特悲愤地想着，燃烧了所有的勇气，猛然睁开眼睛。 那只阴阳眼的，白色的猫在他脑袋旁边蹲坐，静静看着他，见他醒来，愉快地“喵”了一声。 “原来是你这只该死的猫啊啊啊啊啊！！！” 担心了半天完全没考虑到家里还有一只猫！吓了半天结果居然只是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白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抖抖毛，拱着莱茵特的胳膊，努力地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缩着，看了莱茵特一眼，趴下了。 莱茵特咬牙切齿地盯着它，突然一阵风把窗帘吹了起来，他扭头往那边看，飘起的床帘后隐隐有一个身影，站在那里，面对着他的方向，他看不清他的脸，隐隐约约感觉是一位男子的模样，然而风停了，窗帘又静静垂在窗前。 并没有人。 还，还是睡吧…… 莱茵特瑟瑟发抖，抱住了床上的白猫，数着绵羊艰难入睡。 他是在睡梦总把枕头扯到怀里了吗？莱茵特还不想醒来，摸索着怀里的“东西”。 这东西是有温度的，是被他抱热了？这手感，似乎是丝织品，再往上，毛绒绒的，有点像头发…… 头发？！ 莱茵特一惊，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睛。 面前的是一位男子，红色的头发，皮肤偏奶白色，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嘴唇有点薄，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翘着的，他穿着丝绸的睡衣安详地睡着，宛若天使，一条手臂还搭在莱茵特的腰上。 “我去哦哦哦哦哦！！！”莱茵特一脚踹出，那“天使”被踹飞到床下，“你谁啊！！！” 什么时候上的我床？！我昨晚抱着的不是猫吗？！猫呢？！猫呢！！！ 男子右手揉着磕在地上的脑袋，坐起来，满面黑气：“干嘛踹我，我睡得好好的！” “你睡我的床我还不能踹你？这是我家！我的床！”莱茵特愤怒地拍着床，“明显是你跑到别人家来睡在别家的床上，这么心安理得是怎么回事啊！” “这也是我家——” “难道你是传说中这个城堡里的那个幽灵吗！” “是啊！”男子吼道。 空气突然安静。 男子吼完就完全清醒了，盯着床上呆滞的人有点后悔。 这个古堡上一次被买下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个买主是一个商人，他是个话痨，然而自从他去世后，变成了幽灵被困在城堡里，已经有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突然有人住进来，他兴奋得不得了，当天晚上便从那个人床上冒出来，想和他搭话，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被他吓得晕了过去，第二天就离开了城堡到别处去了。 后来有一只野猫跑了进来，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窝，他每天就对着猫说话，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芙”。它起初也很害怕，但后来见得多，习惯了，男子在旁边叨叨叨地说，它就懒洋洋地在客厅的沙发趴成一块长着猫脑袋的面包，偶尔应和般的“喵”一声男子便很满足了。 可是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十几年后，雪芙也不在了，男子没有说话的对象，却发现自己到处飘的灵魂可以呆在死去的雪芙体内，索性便假装自己是一只真猫，穿着个猫的壳子在城堡里待着。 期间也有小孩子跑进来探险，然而每当他得意忘形地变成人，想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又都被吓跑了，接着就没有人敢靠近这座古老的城堡了。 难得来了一个人类，难得他忍耐了几日，在猫的壳子里面和他相处，感觉或许可以这样子过下去，难得已经可以逐渐和这个人类靠近，享受他的照顾……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古堡里面真真切切有着一个幽灵，是不是又要离开，不再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四日（中） 一个枕头被劈头盖脸甩过来。 “你骗鬼哦！哪个阿飘是有实体有体温的哦哦哦！！！”莱茵特炸毛，眼看就要抄起另一个枕头了，“快滚！” 男子作为一个幽灵的事实还是第一次被置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抱着枕头坐在地上，有点委屈。 “我真的是幽灵啊……”男子说，“我叫克劳德，是这个城堡的第一任主人，离现在，呃，我没算日子，但至少也有一百年了吧，总之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死在这里，就是客厅那里，你经常坐着的那张沙发，很软很舒服的那张，然后我就变成幽灵了。” 他的身体幽幽地变得透明起来，枕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横穿过男子的身体，男子挪到枕头旁边，又变了回来。 “这下你相信了吧，这是我家，你没有权利赶我！”男子——克劳德趾高气昂地对着莱茵特说，接着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反正就算你赶我也走不出这个城堡。” “所以只要我住在这座城堡里就得接受你每天在不知道那个角落晃悠？”莱茵特磨牙说。 他买古堡只是要个住的地方，谁知道这古堡买一送一，送了一只真幽灵，这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 “是啊，怎地。反正也不碍着你。”克劳德扬起脸，一副欠揍的臭屁模样，“何况本人英俊潇洒，我还活着的时候走过哪一条街都会有姑娘们投怀送抱，可烦啦。” “......” “你要是在那时候找我当模特，我还未必愿意瞅你一眼呢，现在你随便画都行，我不收你钱。” 莱茵特冷漠地看着他，叉着手，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到最后，才说话：“那好，这位克劳德先生，您每天的鱼的花销想要怎样付呢？就算一条鱼三块银币，您这么多天吃下来，应该至少有二十多条了，我就算二十五条给您，请把钱还给我吧。” 克劳德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个阿飘啊，城堡里的钱早就不知道花哪去了，他上哪找钱给莱茵特？ “看，您的美貌，”莱茵特还要特地强调了后两个字，“并不能给你带来一条鱼，也不能作为钱还给我，您在这城堡里面也就是个吃白食的猫。” 真是……一锤重击呢。克劳德被打击得仿佛浑身失去了色彩，苍白地瘫在地上。 “但是。”莱茵特又说了。克劳德听见有转机，勉强提起点力气，抬起头望着莱茵特，眼中写着期盼。 “假如您给我当模特的话，我可以每天给你一条鱼，”莱茵特把右手食指手指竖起来，其他手指收起，左手食指拇指掐住那根竖着的食指，对克劳德比划，“这么长的鱼，一条。” 克劳德哭丧着脸，然而并不能打动铁石心肠的莱茵特，只能捂着滴血的心点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易。 “祝您交易愉快。”莱茵特笑着说，从床上爬起来，伸出手拉了一把克劳德，去给自己准备早餐了。 享用完早餐，莱茵特又要继续完成那副未完成的画作，他昨天画了一个下午，还被克劳德那只傻猫划了一爪子黄颜料，交货时间就是后天，他现在得赶一些了。 克劳德暴露了幽灵身份，索性也一直以人形出现，跟在莱茵特身后也进了画室。 总觉得这幅画有一些地方不够好，可是究竟是什么地方，莱茵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这个问题出现在他每一幅人物肖像上，似乎缺了点什么，但每一个都是照着前人的画作再次创作的，人物的特点他都抓准了，结构上也没有问题，他相信自己的画技。 究竟缺了点什么？莱茵特捏着下巴思索。 克劳德完全不会理会他人的烦恼，两条胳膊搭在莱茵特肩膀上，下巴搁在莱茵特脑袋上，把浑身重量懒洋洋的搭在那个仔细思考着的人身上。 “你很重，下去。” “我~~不~~嘛~~~”某人拖长了声音道，还得寸进尺地用下巴在对方头发上蹭了蹭。 “你在画爱德华？”克劳德手指在画上指指点点，“鼻子不够挺，眼睛不够亮，嘴巴画那么大干嘛，要吃人吗，还有，” “还有？” “整个人都没有一点活气，你是在画遗像吗？”克劳德嚷嚷道，“虽然他不在了但也不能把他画得这么僵啊，活像个七老八十快要入土的老爷子！” 可不是吗，画上的人眼中没有一点光芒，表情僵硬刻板，头发的红色有点暗淡，配上将军的卷发就像晒干的海草。 确实，没有一点活气。 过去的画中也是，每个人都是灰败的，千篇一律的，没有一点欢喜，没有一点哀伤，每一个都是麻木的，仿佛现实中的自己。 搁在脖子上的手臂按着他，伸了出去，拿起一支细毛笔，沾上颜料在画上添了几笔，仿佛枯木回春一般，画中的爱德华“活了”起来，神采飞扬，他笑着，注视着画外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比起刚刚的模样要亲切得多了。 “看，这样好多了吧。”克劳德得意地笑着。 莱茵特感受到了身后胸膛的颤动，心中有什么破裂了，流出了暖洋洋的水，浸泡着他的心灵，麻木寒冷从心中褪去，一股勃勃生机焕发了。 多久，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了呢？虽然身后这个人明明是个幽灵，却比他更像一个人类。 怔愣间，他感觉自己的脸被掐住，往两边扯。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理理我啊。” “嗯？你刚说什么？”莱茵特抓住其中一只手，一口咬了下去，“我刚刚没听见。” 克劳德猛地收回手，缩回自己怀里，惊恐地看着莱茵特：“你得了狂犬病吗？！虽然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但你咬得我满手口水也不太好啊！” 莱茵特完全不在意，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我说，我可以在画画上帮你一点，但是你要多给我一条鱼！”他学着莱茵特捏着右手食指，“这么长的！” 他的手指比莱茵特的要修长一些，比出来的鱼的长度也自然要长了一些。他理直气壮地看着莱茵特，似乎肯定莱茵特一定会答应。 “不行，最多给你多一条这么长的。”莱茵特伸出手，从拳头中翘出了小手指。 “至少这么长，”克劳德比出自己的小手指，“不然免谈。” “成交。”莱茵特答应了。 莱茵特重新画了一幅爱德华将军的画像，据克劳德说，他见过爱德华本人，强烈要求他把爱德华的鼻梁画高一点，嘴唇画小一点，眼睛画大一点点，眼睫毛画长一点，他画完了，抬头看一眼克劳德，再看一眼画作，再看一眼克劳德。 “你真的见过爱德华将军？”莱茵特怀疑道。 “见过！”克劳德哼了一声，被怀疑让他有点不高兴，他扭过头，开始闹别扭，嘟嘟嚷嚷地说，“他就长这个样子，爱信不信。” 莱茵特看一眼画作，再看一眼克劳德，委婉地说：“你真的不是把镜子里照出来的那个记成了爱德华将军吗？” “他就长这样！我绝对不骗你！我要是骗你我今天就不吃鱼了！”克劳德走开，抱着手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风轻轻吹起薄薄的窗纱，也吹起了克劳德赤红的头发，他穿着一身骑士长袍，眼睛看着窗外，有些渴望，有些黯然。 太阳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在地上落下了一个孤独的影，他能接触阳光，却不能走出这城堡半步，他是被这城堡束缚住的幽灵，或许到他消散的那一天，他就能解脱了，走到窗外的树林中，飘到远处的小镇上，虽然那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了。 莱茵特也静静地看着。 克劳德静下来，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个美男子。 “克劳德。”这应该是莱茵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窗边的美男子回过头，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借以表示他还没消气。 “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克劳德点点头，视线又转回了窗外。 莱茵特换了一块画布，抓起笔开始描绘眼前的场景。 看着那背影，心里泛起了一阵心疼。 自己在城堡里孤独地游荡，没有人和他说话，日复一日地在窗前看着永远到不了的小镇，他只是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个话痨的人呢。 可这个人过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啊。 “克劳德，你的全名是什么？”莱茵特问，“我的姓是萨兰，全名是莱茵特·萨兰，原本住在隔壁繁华一些的城里，不得已才搬到了这里。你呢？你一直都住在这个城堡里吗？生前是做什么的，骑士？贵族？” 克劳德摇摇头，表示不想说。 “那你是为什么……怎样死的？”莱茵特见克劳德不想说，礼貌地没有追问，换了一个话题。 “被一个，大概算是朋友的人，用毒酒毒死的。”克劳德轻轻笑了声，像是自嘲，“我把他当朋友，可是他大概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别问了，关于我的事都别问了，我不想回忆。” 莱茵特在嘴前捏着食指和拇指一划。 闭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四日（下） 莱茵特抱着画匆匆忙忙往店里赶，他昨夜画得太晚了，今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快挂到头顶上，再看看客厅里的钟，时针正正指着十二点。 克劳德还在床上躺着，古堡里最应该令人害怕的东西就睡在自己旁边，莱茵特反倒觉得无所畏惧了，睡眠质量噌噌上涨，一夜好眠。 “听说了吗，北霍德洛克向我们宣战了。” “又要打起来了吗？！又要死多少人了啊！” 莱茵特看过去，还是上次的那几位妇人。 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妇人抱着衣篓说：“他们的皇帝听说很会打仗，已经打下了我们几个镇子了。” 穿着红色裙子的妇人听了，满面忧愁：“上次打仗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时候爱德华大人还在，现在的贵族老爷们没有会打仗的，都是收着我们的钱养自己肚子上的膘。” 绿裙子又说了：“要是老爷们都跑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北霍德洛克的皇帝对俘虏可不好呢，被打下来的地方，年轻力壮的男子们被拉去当苦工，其他瘦弱衰老的都被杀了，我家有老人有小孩的……” 旁边鹅黄裙子的妇人安慰她们：“这些事情老爷们也知道的，皇帝老爷也不会不管，我们还是姑且安心一点吧。” “......” 剩下的话莱茵特跑远了没有听见，但约莫也是妇人们的担忧吧。 自爱德华将军之后，南霍德洛克就没有优秀的将军了。这百年来虽然靠近都城的城市都是一派风平浪静，可是边疆没有平稳过，时不时就有邻国的军队跑来打上一场，边疆的人都拼了命地往都城挤，剩下的都是些走不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敌国的刀枪下。 安迪画坊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抱着画进了门，向他买画的客人已经早早地等在那了。 “看先生的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精神好的人画出来的画也是精神充沛呢。”客人没有怪罪他，只是和蔼地这么说。 “抱歉。”莱茵特把画双手捧着，递给客人，客人把画放在画架上。 “辛苦您了，匆匆忙忙赶来，请先去喝杯水吧，等我先欣赏一番。” 客人这么说了，莱茵特也不杵在原地，走到旁边给自己倒杯水，缓解一下一路奔跑而干渴的喉咙。 不知道克劳德睡醒了没有呢？莱茵特的思绪完全飘回了古堡。 昨晚那家伙非要等着他画完才去睡，等他躺倒床上了之后又变成了猫趴在他床上，赶也赶不跑，说是寂寞啊，一个人睡不着啊什么的。 没有出乎意料的，那家伙睡着睡着又变回了人形，搂着他的腰，还把他胳膊压麻掉了。 真是一只爱撒娇的猫。 “啊——”旁边的客人揭开了盖在画上的白布，直愣愣地盯着画。 “怎么了先生？”莱茵特回过头，看见那放在画架上的画，也愣了。 那不是爱德华的画像，这分明是他昨天为克劳德画的，那只幽灵靠着窗子的画像！ “抱歉，我拿错了，这幅不是——” “多美好啊！爱德华将军！”那位客人激动地打断了他，“看着这幅画，像是看着活着的爱德华大人！” “您弄错了吧，我画的……”莱茵特努力试着解释，却被又一次打断了。 “他身上穿着的正是他出征阿非酋里国时候穿着的那件骑士长袍，他穿着那件长袍把阿非酋里国的入侵者们赶退出几万米，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我们国家第一次打胜仗，这就是爱德华将军，这就是爱德华将军！”客人眼睛通红，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画上那人穿着的那件长袍的下摆，虔诚得如同最忠实的信徒，“如果爱德华将军还在，北霍德洛克估计就不敢向我们宣战了吧……” “要是将军还在，要是将军还在……”客人掩着面，低低地哭泣。 可是他画的，确确实实是克劳德啊。 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爱德华呢？那个他想也不敢想的人物。 莱茵特一点点地回想。 在他画爱德华的画像时，克劳德在旁边不停地挑刺，克劳德死时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死去的，他问克劳德是怎么死的，那只幽灵说，他是被一个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用毒酒毒死的。 和传说中一样的红发，一样的眉眼，只是那只幽灵太过于活泼了，他无法把他和那位伟大的将军联想起来。 “你这画卖多少钱？你开个价，无论多少我都能接受。”客人抹掉眼角的眼泪，用颤抖地声音问。 “抱歉，我拿错画了，这幅画是我为一位朋友画的，恐怕不能卖给您。”莱茵特尽量保持冷静，沉稳地说。 “这样啊……”客人点点头，遗憾地说，“要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拿着画来找我，我一定会买下的。” “您的画我会在明天拿给您的。” 客人离开前依旧对那副画表达了一番喜爱，莱茵特沉默着送走了客人。 莱茵特回到古堡，那只阴阳眼的白猫还是和往常一样等在门后，等着莱茵特给他买的鱼，莱茵特照旧在白猫蹭上来之前把鱼扔给白猫，这次他没有上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画放在了桌子上。 鱼有点小，白猫两口就干掉了，把鱼骨头处理一下，也跑去坐到沙发上。 “克劳德。”莱茵特突然说，“你当时就是坐在这张沙发上，就那么……” 白猫伸了个懒腰，变成克劳德，脑袋枕在莱茵特膝盖上，从下往上看着他：“就这么死去？是啊，没错。”他满不在乎，反正是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克劳德撇撇嘴，转了一下身，抱住莱茵特的腰，把脸也埋在上面，像一只真的猫一样。 “告诉我吧，克劳德，我想知道。”莱茵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克劳德。 “真的要听？”克劳德扭头看了眼莱茵特，确定莱茵特的神情，又埋了回去，“毒酒刚下了肚子就发作了，我感觉我的肠子像要断成一截截，又觉得像绞在一起，在我肚皮底下打结，很疼，比我曾经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要疼，然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已经容忍不了我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了我。” “然后我觉得，死了也无所谓了，反正要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是么，爱德华将军。”莱茵特温柔地抚摸克劳德赤红的头发，像是要安慰他，可是这个安慰已经迟了一个世纪了。 克劳德·爱德华笑了，完全没有一点意外：“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发现呢，终于发现了吗。” “是，虽然一直觉得长得很像，可是你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做将军的人。” “哈，将军也是人嘛。莱茵，你还是叫我克劳德吧，爱德华是我的姓，克劳德才是我的名字。”克劳德说，抓住莱茵特抚摸他头发的手，像蝴蝶停留一般吻了一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的小画家。” 莱茵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问下去：“你说的那位朋友，是当时的国王陛下吗？你有后悔为他而战斗吗？” 克劳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生下来时，嘴角便是上翘的，给人一副他任何时候都是和蔼的，微笑着的错觉，可是他真的笑起来是很明显的，只要看着他的笑容，心情便不知为何会好起来。 大概因为他是个美男子吗？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战斗，会守着南霍德洛克的，不是为了陛下，只是不想让国家的人遭受失去住所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在战争中是最纯然无辜的。” 莱茵特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他想知道的都得到了答案，其他的细枝末节也都无所谓了，这位将军，这个人，如今只是一个寄居在猫身上，被他每天用小鱼养着的幽灵而已。 等他睁开眼，话痨阿飘还是那个话痨阿飘，他也只是个小画家而已。 战争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哪怕他们居住的安迪小镇离战场还很远，但人心已经很是惶惶不安，有一部分的人选择留在小镇，更大一部分选择搬到更靠近都城的城市去，那里更安全，离战争更远。 原本很热闹的小镇现在像是沉睡前一般，还未全然沉寂，却已经萧条得慌了，卖面包的原本有五六户，现在只剩下一家，断断续续地卖，餐馆早已消失，年轻人们不再在街上约会，妇人们也不再约着一起去洗衣服，买画的人更是少了，莱茵特的画室里全是画，有画克劳德的，有画他自己的，还有画窗外的景色，小镇未萧条前热闹景象的。 又过了几月，最后一家卖面包的也不在了。 莱茵特靠着窗，借着日光读一封信。 这是国王寄给贵族们的信，在信里，他诚恳地请求各位贵族们带领人们抵抗北霍德洛克，恢复王国过去的荣光，他会给他们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降低他们领地的税收，只要他们能够伸出援手。 莱茵特读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在信纸上磨挲着。 这是王国最好的信纸，只提供给皇室写最紧急的信件，他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皇室的信。 克劳德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读信。 莱茵特伸手揉揉那颗脑袋，沉默着。 “你想去吗？你虽然挂着伯爵的爵位，但是你没有领地，不用缴纳税收，靠画画能养活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个征兵令的。”克劳德说。 莱茵特听了，却没有肯定的回答想或者不想，只是反问克劳德：“假如是你收到了这封信，你会去吗？” 太阳渐渐下沉，天色暗下来，远处的小镇点起了灯火，不多，但是很亮。 “会。”克劳德回答，十分肯定，“我会去。” “那我也会，不是因为我是伯爵。” 克劳德疑惑地看着莱茵特。 “我曾经想过，我究竟为了什么活着，我没有特别出众的才艺，也不会做什么大不得了的事，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着，要不死吧，可是我的死也是依旧没有意义的，就像一滴水，从河流的源头流入海洋，又被太阳蒸发，没有人知道它，没有人在乎它。” “现在我找到了一个方式，要是我去了，或许能够保护更多的人，至少被我保护的那些人会记住我的名字，我会在他们心里一直存在。” “就像你一样。” “你愿意帮我吗？”莱茵特伸出手，等待着。 “行吧，”克劳德把手搭在莱茵特的手上，抓住了对方，“反正也是我的国家。” 莱茵特转身抱住克劳德，心中充满了感激。 古老的城堡在火中燃烧着，古老墙上爬了一个世纪的爬山虎被烈火吞噬，莱茵特抱着阴阳眼的白猫看了一会，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五日（上） 最近艾尔好像在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某天他看见那家伙趁着他睡觉，偷偷地把一本什么东西放在了书房里最高的那个柜筒里，还锁上了。 难道是艾尔出轨了，第三者送给他的爱的相册？！林城惊恐地想。 他和艾尔在一起快一年了，艾尔是个中法混血，性格却是典型的法国人，很绅士，甜言蜜语不要钱地每天砸给他，他把秀恩爱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附带配文“今天和艾尔去xxx玩了一天”“今天和艾尔吃了xx的餐厅”，下面都是一片来自单身狗们的哀嚎。 每个人都在羡慕他，他自己也觉得很幸福——有这样的男朋友，他上辈子应该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法国餐厅，艾尔对面的女孩子在不断地用法语对他批评这家餐厅的法国菜有多么多么的不地道，林城是法语专业出身，在杂志社工作，自然听懂了，他看了过去，艾尔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礼貌地说一句，不让女方尴尬，在最后还替女孩子点了一杯果汁，让她润润喉。 艾尔收到他的目光，回望了过来，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他趁着女孩子去洗手间的时候喊过服务员，买了单。 啊，这完全是我的菜啊！林城看着二人离开，周身泛着粉红泡泡，被自己对面的相亲对象拍桌子才回过神来。 自己对面的是母亲认识的人的女儿，他今天被莫名其妙叫到餐厅来，结果是一场鸿门相亲宴，能够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已经很难得了。 要知道是相亲，他才不来呢！他是gay啊！根本不会看上女孩子好不好！ “抱歉，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林城对女孩说，举手喊服务员买单，留下女孩子一个人冒着黑气独自坐在餐厅里。 他想着两个人应该不会有交际了，结果不过一个星期，艾尔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作为他的助手。 作为一只颜狗，林城一开始只是被艾尔的长相吸引，答应和艾尔交往试试，然而艾尔又甜又会撩，绅士风度更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就逐渐沉沦，逃不开艾尔的手掌心了。 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当然是不好keep住的了，他和艾尔走在街上，基本上都被女孩子们羡慕的视线洗了几遍澡，恨不得以身相替，艾尔一笑，她们就要捂着心脏倒下了，让林城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想到这是自己的男朋友，他就平衡了。 那群搔首弄姿的雌性们，这，是他林城的男朋友，你们这辈子都别想了，下辈子排队请早！ 不，下辈子也不会让给她们的！ 每次有人向艾尔告白，跟他暧昧，艾尔都会向他报备一声，安慰安慰他的，艾尔对他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可是现在，艾尔居然偷偷藏着什么不让他看！ 林城捧着脸，呈《呐喊》状。 不行不行不行，他一定要弄清楚，顺带把那个破坏他人幸福的抓出来，罚艾尔跪一个，不，一周搓衣板！ 想着就行动了，林城艰难地在工具柜里找到一条细铁丝，搬了凳子去看那柜子上的锁。 那个锁是很简陋的那种，小女孩子拿个发夹就能开了，明显的，艾尔锁着只是做个形式，并没有太在意会不会被撬，或许也是相信林城不会去撬。 可他偏偏要！谁叫艾尔要瞒着他偷偷摸摸往里面放东西，问他是什么他也不回答，他林城今儿个就不信邪了，就撬了，艾尔能拿他怎地？！ 把铁丝弯几弯，很顺利就把锁撬开，打开柜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一本素描簿。 林城翻开，一页一页地看，越看越觉得满头雾水。 这是什么玩意？画？有这么难看的画吗？线条扭得像虫子爬，画风足够毕加索，颜色涂得像调色板，全部画一起，林城只想给一个评价——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 他突然有点愧疚。 怕不是艾尔知道自己画画太差了，羞于见人才锁起来不让人看的吧？他这样看了，艾尔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尊心受伤，于是决定离家出走，走个两三年不回来，等他找到他的时候，艾尔美人在怀，跟他说“你看了我的画我很伤心rose治愈了我所以我决定和她在一起”……之类的？ 外面的门锁“咔哒”一声，是艾尔买菜回来了。 怎，怎么办？来不及锁回去了啊啊啊！！！林城抱着素描簿慌慌张张，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找机会再锁回去，却不想艾尔已经走到书房来了，他捧着素描簿，面对着艾尔，有些尴尬。 然后决定早死早超生。 “艾尔......很抱歉，我翻了你的东西，是我太好奇了，艾尔你第一次有东西要瞒着我藏起来的，我……”林城抱着素描簿，对着艾尔鞠了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躬，“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听到艾尔轻轻笑了一声，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被艾尔从凳子上抱了下来，在头顶上印下一吻。 “没关系，亲爱的，是我不好，我曾经发誓过不会瞒着你任何事情的，只是我真的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把它锁在柜子里，先不让你看见。” “惊喜？”林城惊讶地抬起头，被艾尔抓住下巴，在嘴唇上咬了一口。 “是啊，可惜我画画太差，你自己看的话应该看不懂呢。”艾尔说，笑眯眯的。 要命，又要被艾尔的颜暴击了，我的小心脏！ “所以我原本是打算在我们在一起一年的纪念日那天送给你的，然后每一天都给你讲一幅画，然后再画一幅新的在后面。”艾尔从林城怀里抽出素描簿，“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我就将惊喜提前吧。”艾尔环住林城的腰，把他慢慢拉近怀里，食指勾起他的头，在林城被迷得头晕目眩的时候吻上他的唇。 “我爱你，城，我爱你不亚于你的父母。” “你是我的天使，我会把你放在我心脏的旁边，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呵护你。” 艾尔在厨房里忙碌，林城在沙发上打滚等饭吃。 “艾尔，还没好吗？”林城百无聊赖地趴在沙发上对着厨房里拿着锅铲的人喊，“我饿了——好饿好饿的。” 艾尔探出头来挥挥锅铲：“还没行呢宝贝，牛排还没熟透，你的胃不好，不能吃生的。”接着又缩回厨房里去，继续战斗。 牛排啊。林城口水都要忍不住了，踩着拖鞋跑到厨房围观。 肉还在平底锅里煎着，旁边的汤锅可以听到咕噜咕噜的响声，闻着味道，应该是西红柿土豆汤。 见林城又忍不住跑到厨房来，艾尔用空着的手捏了下林城的鼻尖，从碗柜里拿了碗，盛了半勺汤和一块土豆，拿起吹了一阵才递给林城。 “虽然牛排还没好，但是汤应该可以了，你试一下够不够咸，当心有点烫哦。” 汤不多，散热很快，很快就凉到可以喝的温度了。林城喝了一口，味道恰恰好，有一点点番茄的酸，但是又不是太过分，下了一些盐也没有盖住番茄和土豆的味道。 “好喝！”林城眼睛亮亮地看着艾尔，把碗递上，“再来一点。” 艾尔如愿地又添了两口，吹过后给他，当林城再次把碗递给他时，他接过碗，却没有再添给林城。 “我还想喝啊。”林城嘟着嘴说。 “乖，留着肚子吃牛排吧，要是你闲不住，你把素描簿拿来，我讲给你听。”艾尔拿起锅铲，给两块牛排翻了个面，林城听了，也不讨汤了，兴冲冲跑出去把素描簿拿进来，翻开第一页展示给艾尔。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第一面还有没有印象。”艾尔缓缓地说。 “记得，在法国餐厅，你还远远地对我点点头，对面的女士不停地说，我就想着这个人怎么绅士，要是我，可能就站起来让她闭嘴了，哈哈哈。” “那不是我们的第一面。”艾尔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居然不是吗？！林城挠着脸，嘿嘿干笑两声。 “第一次见面，你抱着文稿在雨里跑，外套包在文稿外面，淋了一身，浑身湿哒哒的，就是个落汤鸡。”艾尔抿唇，饶有兴趣道，“我想着这位先生可真敬业，宁可自己淋湿也要保护文稿，结果下一秒我就大跌眼镜了。” “你把手臂展开，在雨里奔跑，一边还在大笑，像个小疯子一样。” 丢，丢人，这个竟然被艾尔看到了。林城感觉自己的脸红到爆炸冒烟，可能过几秒就要融化。 那天他去一个严重拖稿的作者家里收稿，离截稿期只有半天了，那个作者居然还半个字没有写，足足一万多字的稿子！一个字都没有写！ 他威逼利诱地让那个拖稿狂开了门，强行进入他家里，在他旁边一直盯着直到那货把稿子写完为止，期间还被用稿子威胁帮那货扫地拖地洗衣服削水果皮泡咖啡，过分得一言难尽，然而谁叫他是社里的金牌作家呢，再过分也只能忍，谁会和自己的工资过不去呢。 艾尔一脸笑意：“结果雨喝了一嘴才想起来要避雨，跑到我旁边看着雨，掏出手机来，结果手机被雨淋坏了，还是问我借的手机呢。” “我当时想着，这个男孩真可爱呢。” “那你后来真正认识我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是一个二十八岁快成为大叔的人的时候会很失望吗？”林城也笑了，抱着素描簿靠在厨房的门框边，“我只是长的脸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五日（下） “失望？怎么可能会失望呢，我到现在也觉得你可爱，哪怕到我五十、六十、七十，一直到我死去的前一刻，你在我眼里都是可爱的。” 果然艾尔的甜言蜜语真的不要钱，会随便乱撒的。 林城捧着心，幸福感在身体里四处乱蹿。 牛排终于全熟，艾尔把它们盛盘，放到餐桌上相邻的位置，又把汤也搬出去，盛好，一人一碗。 “然后第二天你回了一条感谢短信，我就把你的手机号记下了。”艾尔说，“接着第二次见面便是在法国餐厅那次了。” 林城走到餐桌旁，椅子已经被艾尔替他拉开了，素描簿被他翻开到第二页。 “那这个呢？这个说的是什么？” 画上两个勉强看得出是人的东西旁边，有一摊棕色颜料，旁边还有些绿色的花样的图案。 “吃饭不要说话，”艾尔无奈，想要收回素描簿，林城却死死抱住，鼓着嘴巴盯着他的手，艾尔对他完全没办法，“吃饭说话会噎着，等吃完饭我再继续和你说。” “那我吃你说！”林城义正言辞说，“那样我就不会噎着了。吊着我胃口比饿着我肚子更令我无法接受！” “那你不要说话啊。”艾尔揉揉他的头发，只得继续说，“我们第三次见面就是在办公室了。” “唔……”林城想说话，又想起艾尔要求他不要再吃饭时说话，又默默把要说的话和肉排一起咽下肚子。 “还真是巧呢，我居然能够再次遇到你，还刚好是作为你的助理协助你的工作。我想：那个男孩会不会记得我呢？后来知道你确实记得的时候，我感觉被天使眷顾了，一整天都泡在幸福里出不来，尤其是你还会很礼貌地对我说你好和再见。” 林城差点被噎住，他那时候确实被艾尔迷住了，为了加深他的印象才每天打卡式的问好道别，然后还暗搓搓制造各种偶遇，然后找各种事情和他搭话，现在想来像个刚青春期的傻小子，艾尔对他的印象居然如此美好，真的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呢。 “再后来就觉得这个人真好，希望能够和他在一起呢，我试探了几次，最后索性直接和你告白了。” “试探？”林城思来想去，脑子里却没有半分印象。 “趁着在k吧里玩游戏的时候故意输掉，在他们提出要亲吻在场一位同性并且表白的时候我选择了你，可是你似乎只当成了玩游戏迫不得已。”艾尔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等咽下去之后，又说，“晚上加班太晚了，我邀请你去我家住，你就说工作还没做完，电脑在家里得回家继续干活，我提出要不我们同居吧，你拒绝了。” 不不不，我当时完全没有想过你也是那啥啊，我真的以为只是同事之间的友好往来来着，怎么可能知道你是来真的哦！林城在心中震惊吐槽。 “还有在电梯里故意挨着你，会议的时候永远坐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以及饭堂一起用餐，我试探过很多方式，可是完全感觉不到你究竟喜不喜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你表白，你的答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艾尔你这样听起来很像怪蜀黍啊！你真的是艾尔吗？！还有，表白的时候约我去法餐我以为是普通约饭的时候突然捧一束大玫瑰花束出来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没有震惊到拒绝也是很出乎我自己意料啊！ 艾尔拿过素描簿，翻到第三页。 “这个是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的时候。” 惊！游乐场？！ 林城放下刀叉，诚恳地说：“要不跳过这个吧，我们来说说第四幅。” 他记得那次在上垂直过山车之前还信心满满地想在艾尔面下刷一波男子汉气息，结果刚下车就在旁边的花坛里吐成狗，当着旁边一群女孩子们的面……艾尔还内疚了大半天。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没考虑过你不能坐过山车，让你不愉快了真的很抱歉，我回去之后就把这一项加在了笔记里。” 是的，艾尔有一本笔记本，很厚，专门用来记载林城的爱好，喜欢的食物，讨厌的东西，不能做的事情之类的，他那天晚上和艾尔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时候看见他掏出来写了一句“宝贝不能坐过山车”，笔记内容之详细让林城受宠若惊——哪怕是林城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艾尔也留意到了，还写在了笔记上！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的，那个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是我自己逞能，非要坐你才带着我一起上去的，这不能怪你。”林城在艾尔背上安抚了一下，替他翻开下一页，“来说下一页吧，这是……书？” “嗯，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原因是一本书，是我很喜欢的书，我在你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埋怨你把我的书弄丢了，只是我非常喜欢那本书，那是我的外婆送给我的第一本小说，现在它已经绝版了，我的外婆也去世了，它是外婆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我绝对不能弄丢。” “我理解，我该体谅你的心情的，毕竟那本书这么重要，你会着急是肯定的，可是抱歉，那天我刚被上司骂了一通，很多事情都不顺……” “嗯，我不怪你。”艾尔说，“你最后还是帮我把书找回来了，还画了一只哭泣的小猫夹在书里，我看着也很难受。” “真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 “嗯。”林城回答，“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我以后会把开心的事情带回家里，把不开心的事情都留在门外面，不会随意朝你发脾气。” “但要是遇到了苦恼，你一定要对我说啊，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我一定会的。” 又翻开下一页。 艾尔给林城一页页地讲，从中午讲到下午，接着是晚饭，接着是睡前。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艾尔捏捏林城的鼻尖，合起了素描簿。 林城打着呵欠，眼中波光潋滟，他看着艾尔把素描簿放到床边的柜筒里，问：“你不把他放回原来的柜子里了吗？” 艾尔拉上灯，抱住林城，在他额上亲亲烙上一吻。 “不用了，放在这里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可以给你讲。” “哈哈，就当睡前故事了吗？”林城侧着身，眯着眼，朦朦胧胧地看向艾尔。 “嗯。” “那也不错……”终于合上了双眼。 艾尔抱住林城，揽到自己怀里。 “晚安，我的天使。” 林城托着下巴看着旁边忙碌的人，那人刚巧也抬起头了，对上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艾尔问。 “我要不要也画一本素描簿啊。”林城说，“只是你在说的话对你好像不太公平呢。” 艾尔笑着说：“没关系，我愿意。” 林城躺倒在办公椅上，看着天花板。 “主编，这些是今天要看的稿子，您给看两眼吧。”莎莎，他的另外一位助理抱着一沓稿子进来，堆在他桌面。 艾尔走到林城身后，托住他摇摇欲坠的椅背，把他成功地从即将断折的椅背上救了下来，又回到座位上。 林城满脸黑气地坐直了。 “啊，忘了跟您说，这椅子靠背那里断了一半了，我发了申请要换一张，还没批下来，您还是先别靠着吧。” “......”林城说，“我们没有多一张椅子了吗？木的也好啊。” 他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半断的椅背，心里开始碎碎念，眼看就要念叨到最顶上那位领导了，艾尔却推着他的椅子过来，林城疑惑地看着他。 “你先坐我这张吧，我不怎么用靠背，不会摔的。” 啊，我家艾尔才是天使啊。林城一边感叹着，一边坐到椅子上，舒服地靠着靠背。 莎莎噗嗤一笑：“您俩快结婚吧，艾尔对您可真是再照顾不过了。” 艾尔幽怨地看着林城，林城咳了一声，假装没有看到。 虽然他带着艾尔回家当着父母出柜，艾尔用尽办法终于说服自家爸妈同意了，但在公司里依旧只是上下级关系，连牵个手也要遮遮掩掩的。 不是他不想，也不是公司不允许，只是奈何这里腐女太多，眼前这个就是其中一个，他可不想顶着一堆诡异的视线工作，那可真是怪难受的。 虽然艾尔并不介意…… “咳，你出去吧，我会看的。” 莎莎免费附赠白眼一枚，扭着腰走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林城又对着艾尔说：“今晚吃什么？我做吧。” 做一顿饭弥补一下艾尔，艾尔应该……会高兴一点吧？ “我想吃鳗鱼呢。”艾尔微笑着说，然而眼中还是有一点情绪低落。 “行，我今晚回去就做。” 鳗鱼饭可是他最拿手的了，他一定、肯定、绝对会做出最美味的鳗鱼饭让艾尔开心一下的。 晚上的洗碗也包了吧。 嗯，就这么决定了。 下班回家，经过一家文具店门口，林城让艾尔在门口稍等一下，艾尔看着他进去，不一会抱着一本素描簿出来。 和家里那本一模一样的素描簿。 “走吧，我们回家”林城牵起艾尔的手，回到了终归回去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六日（1） 我要用多么锋利的刀刃，才能切开这轮回的磨盘，解救你我于不断重复的命运，直至走向终焉？ 康文把双剑从墙上取下，和背包一起背在背上，背包里是十多天的口粮。 他要进入幽篁大森林，寻找他的弟弟瑞奇。 这个艾德拉大陆上有一种生物，没有固定的形状，有时甚至还能附在人、动物和植物身上，攻击人类和人类驯养的牲畜，它们被统一称为魔物，而魔物中最强的那一只，便是魔王。 人们几百年来不断的抗争，把所有魔物逼进了幽篁大森林，然而偶尔还是会有跑出森林作乱的魔物，针对于魔物，人类之间出现了一种新的职业——猎魔人。 康文和瑞奇便是这个小镇里唯二的猎魔人，其中弟弟瑞奇比哥哥康文要强上一些，前几天瑞奇说要进入幽篁大森林猎杀魔物，然而他那天去了之后便没有回来，最近还传出魔王出现在幽篁大森林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瑞奇就危险了，康文作为哥哥，必须要去寻找他。 他只剩下瑞奇一个亲人了，即使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瑞奇只是母亲在幽篁大森林附近捡来的孤儿，但一同生活了这么久，康文早就把瑞奇当成亲生的兄弟一般了。 关好家门，康文背着东西往幽篁大森林走。 他们家就在幽篁大森林附近，不过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大森林的入口。 这个森林表面上看起来平和，但经常有孩子跑进去玩耍，结果被魔兽留住，就永远出不来了。康文和瑞奇小时候也曾跑进去，结果被魔兽追着出来，一个猎魔者大叔凑巧经过才救下了他们两条小命，也就是从那时起，兄弟二人决定长大后一定要成为最强的猎魔者，强到可以把森林里的魔王猎杀掉那种。 站在幽篁大森林入口，把双剑从剑鞘中抽出，康文提着剑，缓缓地向森林里走去，森林里每一棵树高度都在十米以上，树冠浓密，一棵接着一棵，几乎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森林里弥漫着黑暗和恐怖，魔物随时都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冒出来给进入森林的人类致命一击。 远处，一个小小的点慢慢变大，拉长，渐渐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孩子，他朝着康文奔跑过来，神情惊恐，看见康文时眼中的恐惧褪去了一些，然而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两点红光逐渐靠近，又慌张地加快了速度，拉着康文的手就要带着他往森林外逃。 然而康文站着，一动不动。 “哥哥，快逃走，森林里有很可怕的魔物！”小孩子的脸没有血色的昳丽，他蓝色的眼睛带着祈求，他说，“快点逃走吧，可怕的魔物就要来了！” 康文不能跑，先不说这个小孩竟然能一个人从森林里跑出来这一点本身就令人防备，他抬头看着森林的深处，猩红的两点是魔狼的眼睛，他转过身逃跑就会把背部露给它，何况那样说不定会把魔狼引出森林，给森林外的人带来灾害。见他们不跑了，那条冒着浓烈魔气的狼也不急了，它呲着牙，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它的身形巨大，口水滴落到地面，把土地腐蚀出一个个坑，原本绿幽幽的狼眼如今冒着狠戾的猩红的光，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两块鲜活的肉。 是魔狼，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魔物。 “去自己躲着。” 康文手中紧紧攥着双剑，眼睛死死盯住魔狼的动作，弓着身预防魔狼随时而来的进攻。 魔狼的身子微微往下一压，他要进攻了！ 康文抬剑迎上，锋利的刀刃切过魔狼的身体，划出几道血痕，魔物的愈合速度极快，不过几秒，那伤口便已经消失不见，那魔狼一击未成，转过身来，再次进攻，康文一剑挡在自己身前，一剑进攻，挡在身前的剑被魔狼一口咬住，进攻的剑迅速在它身上穿一个口，那畜生大吼一声，松开剑，一爪子拍过来。 只是普通狼的爪子还好，但是魔狼的爪子带着魔气，魔气就像毒一样，会顺着伤口侵入身体，当魔气进入心脏，那个人便会死。 不能被它拍到！康文往后退一步，左手剑一抖，便把魔狼的一只爪子削下来，魔狼痛吼一声，后腿一蹬，扑上来就要咬，康文一脚扫过，踢在它的脖子上，趁着魔狼躺倒在地，迅速上前，一剑刺穿魔狼的心脏，手腕用力一搅，血水从偌大的洞口泉涌而出，魔狼即便有再强大的自愈能力也无法在死亡之前把这么大的伤口修补完成。 魔物虽然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是它们的弱点和普通的动物一样，一旦被击破心脏大脑等重要的位置，依旧还是会死去。魔狼的的呼吸衰弱下来，躺在地上不动了，它身上的黑气散去，体型又变回了一般的狼的模样。 康文在狼的尸体把双剑的血迹抹干净，提着剑，蹲在小孩子面前。 “你是谁家的小孩？我带你回家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康文试探说。 小孩子摇摇头，沮丧地说：“我……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他仔细感觉了一下，虽然小孩能从森林深处跑出来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从这小东西身上感受到属于魔物的气息。 “是我贪玩跑到森林里，我的家人为了保护我都……” 是孤儿么…… 在这个幽篁大森林旁边的城市，孤儿是很常见的，他们有的能够被好人家收养，有的则去流浪，靠着别人的施舍勉强吃饱。 “你，你不要进森林里面，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在森林里面被魔物吃掉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你进去也会被魔物吃掉的！”小孩子神色焦急，不断拉着康文的袖子要往森林外走，康文却动都不动，孩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康文扯下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棕色的眼看着小孩：“我要进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等我找到了就会出去了，你去森林外面找一个叫爱丽丝的姐姐，她会帮助你的。”又在小孩子的肩膀上拍了拍，把他扳过去，往离开森林的方向推，“去吧，乖孩子。” 小家伙硬是要扭过来，不停地说着“不要去”，康文也不管了，站起身，继续他的行程。 “你一定要去吗？”小家伙抱住他的腿，仰着头，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康文的脸。 “嗯。” “那我和你一起去！”小家伙吵闹着，“我不要自己回去，我不找什么爱丽丝姐姐，我只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带上我！” “不……”这小孩怎么这样？康文下意识要拒绝，森林本来就危险，他并没有把握在保护自己之余还能够护好这个小孩子。 “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偷偷跟在你后面的！” “......”康文捂住额头，腿长在小屁孩身上，他要去哪他都管不了，与其让他偷偷跟在身后，还不如直接带着，至少在自己视线内出现危险的时候自己能够及时保护好他。 算了。 “那你跟好。” 康文提着剑走在前面，小孩在后面跟着。 “你叫什么名字？”康文问，“我总不能用喂来称呼你吧。” “我叫雷棘，今年十三岁，你呢？”雷棘跑快两步，和康文并肩走着，金色的头发有一点点长，在脑袋后扎成了一条短短的啾，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雷棘......还有这头金色的头发，如果不是没有能把人变回小时候的魔法，他甚至都会以为这是瑞奇在和他开玩笑了。 他的弟弟瑞奇，在小的时候和雷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要瘦很多，那时候瑞奇刚刚被母亲捡回来，皮下面像是没有肉那样，恐怕已经饿了很久了。 “我叫康文。”康文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之前在森林里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男性，和你一样是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的，背着一把重剑，大概这么高。”他在自己身侧比自己高上四五厘米的地方比一比。 雷棘蓝色的眼睛看着康文比在半空的手，思考了一阵，才歪着脑袋说：“没有呢，我不记得有见过这么一个人。”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听到否定的回答，康文还是不免一阵失望，放下手，默默走路。 “你就是来找那个人的吗？”雷棘问，“要是超过了三天没有从森林里回去，恐怕他已经不在了呢。” 这种事情，康文知道，幽篁大森林边的人们谁都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他总要来看看，确认一下，假如瑞奇还活着，他就带着他一起回家，要是他不在了，那他也要找到他的遗体，带回去安葬，不能把瑞奇一个人留在这个黑暗的森林里。 瑞奇他，最怕的便是孤独啊。 “那我至少把他的遗体找到，他最喜欢蓝色，我会把他葬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在他的坟墓旁种满蓝色的花。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然后就能安心地转世了。” 气氛有些凝重，雷棘低着头，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小手抓住康文的手，祝福他：“你一定能找到他的，我肯定能帮你找到他的。” 康文笑着把其中一把剑插回剑鞘，按着小家伙的脑袋揉揉，最后牵起他的手。 “那就拜托你了。” “耶利队长，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六个猎魔人了，我们不能再往里面进了，就凭我们这十一个人恐怕无法撑到遇到魔王，就已经被途中的魔物全部杀掉了啊！”洛克紧紧按住队长耶利的肩膀，赤红着眼，激动地说，“我请求撤退，现在立刻退出幽篁大森林，凭着现在的人数我们退出还是不成问题的，等回到王都征集更多的猎魔人再来吧！” 其他的猎魔人有半数都支持洛克的意见，他们在森林里行进了五天，每一天都有猎魔人死在各类魔物口中爪下，然而他们能够从魔物中抢下的只有他们的尸体——魔气顺着他们的伤口侵入心脏，都没有救了。 队伍中的每个猎魔人在进入森林前都已经有了死的觉悟，然而看着同伴们一个个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心中还是难免有着恐霍，提着兵器向每一头来袭的魔物砍下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失误，他们便会死。 死在魔气侵染中的人，在死前每个人都青筋暴起，他们会清晰地感受到魔气像一只只小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动，啃噬，爬经每一条血管，在最后才进入心脏，哪怕最勇猛的猎魔人在面对这种痛苦的时候都会选择魔气攻心前便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痛苦，实在不是人所能忍受得了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六日（2） 队长耶利，那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男人阴冷的视线扫过活下来的人，每个人都在那视线的扫射下瑟瑟发抖。 他们的队长，是个比魔物更可怕的男人，冷血，无情，只追求结果，然而他猎杀魔物的数量也是猎魔协会中最多的，所有猎魔人都崇敬他，同时又害怕着他——因为他猎杀的过程中根本不把队友当成人，而是替他抵挡魔物的肉盾，为了猎杀魔物，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被牺牲掉的。 包括他自己。 那恶魔说话了：“我要继续往里面走，直到把魔王杀死才离开，你们要是怕了，就走，我不会拦着。”把剑上的血迹甩干，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众人，自己继续往深处走。 “那我要回去，你们谁不愿意继续往前走的，跟着我，愿意的，跟着耶利。”洛克也扫了一眼众人，带头往森林出口走。 人群先是静静地站着，其中一个和洛克交好的跟上了洛克，有一个也跟上了，然后陆陆续续的，几乎全部人都跟在洛克身后离开了。 他们都不想跟着去送死。 呵，一群胆小鬼。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耶利冷哼一声，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但既然他们已经把他送到森林中围了，那距离最深处应该只差几日路程，靠自己也能撑过去。 他要杀了魔王，他要让那魔物为他铸成最强猎魔者的王座！ 走了一阵，后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渐渐靠近。 是魔物吗？耶利抓着剑，等着那声音出现在五米之内时，迅速转身，挥剑—— 剑停下，在黑色头发年轻人的喉咙前两厘米的地方，他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上，面色僵硬。 耶利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印象，这个人是他们队里面最瘦小的，武器是一把短剑，众人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腼腆地在最外围吃着他的食物，没想到他居然没走，反而跟上来。 “抱，抱歉，耶利大人，我不是故意不出声靠近您的，只是怕引来魔物……我，我叫金斯，我想跟着大人继续走下去！”金斯颤抖着举起双手，紧张地看着耶利。 耶利收回剑，金斯蹲下身捡起自己的短剑，红着脸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我……我，我来自幽篁大森林南部的一个小村子，耶利大人曾经来过我们村子为我们除去了一只魔物，那只魔物杀了村里很多人了，我们村子里没有猎魔人，只能每天躲在屋子里，不能打猎，不能耕种，大伙都发愁的时候您来了，把那只魔物很快地除掉了，我躲在草堆后面看见您斩杀魔物的英姿，很崇拜，于是决定要成为能和您并肩除魔的猎魔人，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怎么能走呢？”金斯悄悄看了耶利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又很快地低下头去，空着的手抓着衣角紧张地磨挲。 森林的南部……不记得了，耶利去过太多的地方杀过太多的魔物，别说只是一个方向，就是说出村子的名字他也未必能够记得。 “如果耶利大人不嫌弃，请务必让我追随大人！”金斯闭上眼睛，握住剑，把它直直举起竖在面前。 追随……耶利茫然地看着那竖起的剑。 他第一次知道被称为恶魔的自己竟然也是可以有追随者的。这个家伙又瘦弱又矮小，应该还是个孩子，没有狩猎过魔兽吧，他的身上没有杀戮过的气息，剑也使得不好，看起来更适合当一个商人或者手艺人，就因为自己替他们村子杀了魔兽，就崇拜自己，崇拜到要和自己一样成为猎魔者？ 值得吗？ “哧，现在说这么多话就不怕引来魔物了？”金斯听见耶利说话了，又感觉到自己的短剑上传来一股小小的力道，还有“叮”的一声冷铁敲在剑上的声音，他睁开眼，耶利的表情还是冰冷的，但手中的剑，剑刃和自己的短剑撞在一起，然后剑被收回，耶利又走了。 兵器相撞，是猎魔人之间结伴的证明，耶利大人竟然答应和他同行！ 如果长了尾巴，金斯的尾巴应该已经摇得飞快了，他抓着短剑跟上，然而又不敢靠得太近，始终离耶利两步距离。 “我不会保护你，你只能靠你自己。”耶利说，“还有，食物没有了就自己狩猎，我不管饭。” 金斯点点头，但想到耶利没有回头，看不到他的点头，又小声地“嗯”了一声。 天色更暗了，没多久便彻底看不到路，二人停下，聚了一堆枯叶枯枝，点起火，照亮了周围一片，森林顿时没有那么恐怖了。 耶利坐在火旁，吃着包里的腌肉，剑柄靠着大腿，方便随时应付到来的魔物。金斯也在不远处抱着膝盖坐着，火光把他的眼睛映成橘红一片，他盯着火，包里已经没有食物，今天晚上只能饿肚子了，他低下头，把脸埋在腿上。 “喂，你不吃东西？”虽然腌肉的味道并不好，但是勉强能够填饱肚子，耶利强忍着恶心吃下去，却看见金斯静静坐着，也不吃东西。 “我不吃了，我还不饿。”金斯摇摇头，他不好意思和耶利说自己的食物已经吃完，耶利已经说过要他自己狩猎自己的粮食，现在天黑了，不太好应付那些野物，恐怕只能饿着肚子了。 一块熏肉被抛了过来，金斯勉强接住，疑惑地看着耶利。 “今天就算了，我分你一点吃的，但明天你要把我的猎物也一起打了。”耶利淡淡地说。 金斯抓着那块熏肉，眼中兴奋而感激：“是！”接着又转过身背对着耶利，默默地咬两口腌肉，把剩下的包了起来。 耶利盯着金斯的背影，一直到他把腌肉放进包裹里，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这么少，猫都吃得比你多，能吃饱？” 金斯转过头来轻轻点点，对上耶利的视线又迅速转回去，把脸埋回大腿上，小小声说：“我吃得少，这么多够的。” “你很怕我？”耶利又问。 “没，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话？” 金斯慌忙连连摆手，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想努力对上耶利的脸，然而又有些羞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在耶利下巴搁下了视线：“我，我很崇拜您，很尊敬您，我不能盯着您的眼睛看，我怕会冒犯了您，我不是怕您，我……” 终于，还是把脸埋回了大腿：“我是有点怕，怕您讨厌我。” 耶利：“......”这果然只是个小孩子吧……他说：“那好，我命令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是我的崇拜者，应该会听我说的话？” “我不……” “这是我的命令！”耶利在“命令”那里加了重音，盯着那只小鸵鸟，一直盯着，金斯终于抬起头，眼睛看向耶利，虽然还有些畏缩，然而很努力地保证自己不再次缩起来。 金斯的眼睛是棕色的，和耶利的头发一样的棕色，森林中健壮的棕熊的皮毛一样的棕色，他的眼睛很大，眼尾下垂，有着这样眼睛的人，性格都是和善而认真的，耶利看着这双眼睛，想到了自己家养的小柯基，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喜爱和一点点微小的讨好，只是这家伙眼中的并不只是讨好，还有非常非常浓郁的崇拜。 让耶利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是他的英雄。 “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喜欢看，不要缩起来。”耶利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接受了这只像鸵鸟一样的家伙。 “是！”小鸵鸟兴奋地扬着脑袋，抱着膝盖面对耶利坐着。 果然很像莫莉（耶利家的那只柯基）。耶利想着，一边抓着剑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约莫凌晨四点的时候，耶利听到密集的声音，沙沙声，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耶利闭着眼感受，然而他竟然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他抓着剑，轻轻踹几脚睡着了的金斯，从地面上站起来。 金斯迷迷糊糊地醒来，也听到了声音，紧张地抓着短剑背对着耶利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短剑，有些瑟瑟发抖。 他是第一次和自己追随的人背靠背战斗，也是第一次只有两个人面对森林里的魔物。 耶利依旧感觉不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索性一剑劈向火堆，燃烧着的树叶枯枝扬起，四散而去，他也终于看清了袭击的魔物—— 是一群蚂蚁，魔物化的行军蚁，每一只都有他们膝盖那么高，如果能够站起来，估计比金斯还要高，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爬来，而他们二人此时正站在行军蚁包围圈的最里面！ 金斯的腿颤抖着，眼泪快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了，他用右手握着短剑，左手抓住耶利的衣角。 “怎么？害怕了？胆小鬼。”耶利嘲笑着，精力凝聚在蚁群和自己的剑上。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魔物群，却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魔物群，行军蚁本来就有毒，还被魔物化，要应对起来恐怕真的不容易。 “耶利大人。”金斯说，声音颤抖着，很明显在害怕。 “哈？”耶利不耐烦地应答一声，一边在算计着要不要干脆把这家伙抛下算了，抛下的话他逃走的胜算要高得多了。 他本来，就是不会顾及队友的人。 然后他听着身后那只小鸵鸟说了：“耶利大人，我一定会保护您的，就算赌上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保护您的，您不用管我，假如我活不了了，请务必代替我好好活着！”一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抛下这个小家伙，说不定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追随者了。 “放心吧！”耶利说，“一定会活下去的。” “我们两个人都会活下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六日（3） 远远地看见那片橘红色的光，康文意识到应该是有其他的人在那边，带着雷棘慢慢靠近，接着便听到了兵器砍在甲胄上的声音。 有人在对抗魔物？那个人会是瑞奇吗？ 康文抄起雷棘扛在肩上加快了速度。 地上的枯叶被点燃了，熊熊燃烧着，地上有正在缩小着的魔物行军蚁的尸体，每个树干上都有十几只互相交叠着趴着的魔蚁，树枝上站着两个人，橘红火光跳跃着，他们的脸模糊不清。 “抓紧了！”康文说。 “哎？哎！！！” 他把双手手中的剑横在身前，身体稍微往下压，右脚往后挪了半步，然后，爆发！ 康文像离弦的箭一般迅速地冲出去，剑光舞动，蚂蚁的汁液破溅到他的身上，他脚步不停，在每只蚂蚁前不会停留超过0.01秒，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一只只蚂蚁死亡，缩小，掉进火里被燃烧殆尽。 转身，劈斩，跳跃，竖切，康文毫不费力地把蚂蚁斩杀大半，他的衣服快被蚂蚁的汁液浇透，他就像一尊杀神，不知疲惫地杀戮着。雷棘只能抓紧他的衣服，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康文肩膀上的一个挂件，他听着蚂蚁的尖叫声，剑破开蚂蚁的噗嗤声，在脑袋里想象现在的场景。 等一切声音都静止下来，雷棘睁开眼睛，现在除了还在燃烧着的火，地面上什么都没有了，他挣扎着让康文把他放下来，扫视四周。 树上的人，比较强壮那个把瘦弱的那个夹在胳膊下，从树上跳下来，两人都有些狼狈，然而强壮的那个人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平淡的表情，他放下瘦弱青年，在谁都没有警惕的时候手猛地一挥，剑被他甩了出去，在康文身旁飞过，划断了他几根耳旁的头发，剑身近半刺进了树干里，正正命中了一只从树上要爬下来的魔蚁，魔蚁被剑截成两段，掉在地上，在火中消失。 “谢谢您。”瘦弱的青年感激地说，“要是没有阁下，我和耶利大人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不是瑞奇。康文想，有点失望，接着说：“举手之劳，不用感谢我。” “我叫金斯，我一定会报答先生的。”瘦弱的青年——金斯说。 “我叫康文。二位进入森林之后是否有见过一个人？大概这么高，金发，蓝眼，男性，背着一把重剑，名字叫瑞奇。”康文不怎么抱着希望地问。 “我们队伍里有一位接近您描述的人，但是他的武器和名字和您的描述不符合，恐怕不是您要找的人，我们在森林里也没有遇见过那样显眼的人，所以很抱歉……”金斯挠着头发，有些抱歉，又说，“我和耶利大人打算往森林深处走，您要和我们一起吗？说不定您要找的人去了森林深处呢？” “也是有可能。” 雷棘躲在康文身后，警惕地看着耶利，见耶利朝他看来，彻底地缩到康文背后去。 “怎么了？”康文回头，摸着雷棘的脑袋问。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雷棘扁着嘴说，“他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位是康文大人的孩子吗？您怎么把孩子给带到森林里来了，这里不太适合孩子们呢。”金斯试探着问，又慌忙摆摆手说，“要是您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只是有一点好奇。” 耶利也看着这边，探究的眼神盯着雷棘，他把剑从树干上□□，抓在手上。尽管康文帮了他们，可是在这幽篁大森林离还是时刻抱着警惕的好。 雷棘蓝色的圆眼睛里带了一点点难以被发现的厌恶，他攥着康文的衣角，扭过头不看耶利那边。 康文看了眼雷棘，说：“这是我在森林入口碰到的小孩，当时被魔狼追着，我杀了魔狼之后他非要跟着我，我怕把他送走之后又偷偷跟在后面，索性就带着了。” “真的是人类小孩子？不是魔物？”耶利棕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雷棘，试图在他身上感受一丝魔气，“一般的小孩子被魔狼追着差点吃掉还会敢跟着大人进入森林吗？” 康文也觉得不对劲，可是他确实没有感觉到雷棘身上的魔气，这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类小孩，几天相处下来，这孩子没有什么和普通孩子不同的地方，除了胆量大一点之外。 雷棘带着一点点委屈地看一眼康文，又对着耶利愤愤然大叫道：“我就要跟着，你管我？！”两只手紧紧攥着康文的衣服。 康文为雷棘辩解道：“他身上没有魔气，不会是魔物的。” 雷棘有人撑腰，硬气起来：“大不了我们各自走各自的，你们管不着我们！” 说着，牵住康文的手就要走，可是康文有自己的打算，他站着，雷棘也牵不动。 “我们一起走，越往深处走越危险，人多一点安全。”康文说。 “哥哥！”雷棘不高兴了，死命跺脚，晃康文的手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不想和他们一起走！”闹天闹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耶利：“......”他要是能活着回去，打死他也不会养小孩子！ “雷棘！” 蓝色的眼睛看着康文，嘴巴扁着，大有哭一个给他看看的样子。 “要是你不愿意，我把你送回村子里再回来。”康文说，完全无视雷棘的撒泼打滚，瑞文小时候干这干太多，以至于他已经摸出了应对小孩子耍皮的方法了，“你想跟着我们还是回村子里待着？” 雷棘知道这些对康文无效，只得把所有的撒泼打滚通通收起。他低着头，白嫩的小手攥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血液星星点点渗在指甲上，却没有一点知觉，眼中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瞪了耶利一眼，安静地磨自己的后槽牙，然而他无法改变康文的选择，只能沉默地答应。 康文的手按在雷棘头顶上揉揉：“乖孩子。” 耶利懒得管这一大一小，抓着剑先走，金斯也赶紧跟上，康文让雷棘走在中间，他自己垫后，预防后面魔物的偷袭。 按道理来讲，越靠近森林深处的魔物应该更多更强的，然而四人一路上也不过遇到三四波魔物的袭击，地上有一些人的骨头，估计是被魔物吃干净丢弃在那里的，有些还没吃完的尸体也开始腐烂，其中有几个金发男性，但康文仔细辨认过，没有一个是瑞奇，他焦急于瑞奇的行踪，没有看到弟弟的尸体，心里又隐隐怀揣着“弟弟还活着”的希望。 大约两天半，他们到达森林最深处，那里是一片草地，被粗壮的树木环绕着，这里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是完全的黑暗，阳光从环绕的树中间透过，那幽篁大森林唯一的一束光直直地射下，映在最中央的那块草地上，映在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金色的头发和奶白色的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柔柔的光，仿若误入幽冥的天神，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一把重剑放在身旁，他闭着眼，仿佛只是在沉睡，但胸膛没有起伏，他已经死去。 虽然已经有这种预感了，但是这一刻心中一直坚持的某道防线悄然崩塌，悲伤像洪水般倾泻而出。 “瑞奇！”康文的剑摔在地上，一步一步踏出，一步一步更为沉重。 雷棘抱着手在一旁看着，蓝色的眼中映着那背影。 康文抚上瑞奇的脸，刚触到那冰冷，便不敢相信般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明明没有任何温度。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弟弟。 他抱住弟弟的尸体，把脸埋在胸膛的位置，他听不到这个胸膛中原本应该跳跃着的心脏的声音了，这个人也不会突然抱住他，呲着牙和他说“被哥哥找到啦”了。 他的弟弟死去了啊。 康文颤抖着，在弟弟的胸襟上把眼泪抹去。 “瑞奇，我们回去吧。”他把弟弟的躯壳抱起，扛在肩膀上，“有一点不舒服，忍一忍。” “我们走吧，哥哥。”雷棘看着康文的眼睛，轻声说。 耶利绕着树走了一圈，在一些树干上敲敲打打，又抬头看看树上，最后停在一棵树旁。 “不对。”他说，“这个地方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金斯问。 “哪里都不对。我们从外围进入森林中围损失了十六个人，从中围进入最深这里只遇到过三四波魔物，而且都是不强的魔物，我们甚至还没有受过伤，那其他魔物呢？难道他们都绕着我们走了？” 康文皱着眉说：“可是我遇到你们之前也只遇到过一只魔狼，一头魔鹿，还有一条魔蛇，没有碰上其他魔物。” “然后还有魔王，我是收到了魔王的确切消息才进入森林的，然而我们已经到达这里了，连他的影子都没能见到。” “说不定我们和他刚好错开了呢……”金斯抱着短剑，感觉有点浑身发冷，他一点点地靠近耶利，只有这样才能多少获得一点勇气来面对不知道在哪里的传说中的魔王。 “还有你弟弟的身体。”耶利说，他到康文面前，正视他的脸，“他的衣服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伤口，他是怎么进入这里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这些问题都很值得探究。” “他说他听到有人说魔王在森林里出现了，猎杀魔王是所以猎魔人的目标，他当然也不例外。”康文抱紧弟弟的身体，颤抖着说。 “他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大约□□天前。” 耶利说：“我是进入森林后的第三天才证实这个消息的，然而由于魔王出现的原因，所有魔物的实力都增强了，单靠我和金斯是进不了森林中围的，我们牺牲了十六个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我迟早会替他们向魔王把这债讨回来。” “......你究竟想说什……”话还没说完，耶利的剑便朝他刺来，距离太近，近到康文来不及反应。 他向后倒去，然而他知道，这一剑是无法避开的。他闭上眼，却听见“当”的一声，剑被挡住，他的腰上环了一条手臂，他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果然。”耶利往后退了几步，审视地看着抱着康文的人。 那个人有着金子般璀璨的头发，奶白的皮肤，修长的身体，和康文原本扛着的那个躯壳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那双眼睛，和康文描述的蓝色不同，是赤红的，魔物的眼睛。 “我该叫你雷棘，还是——瑞奇？” 康文睁开眼睛，他肩膀上的“瑞奇”化成了沙子倾泻于地，怀抱的主人的脸庞分明是熟悉的模样。 “谁准你动我哥哥了！”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耶利，手中重剑被魔气环绕，像将要露出獠牙的猛兽，弓着身子等主人一声令下，原本寂静的四面传来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盯着这片草地，和他们的王一同盯着王的敌人。 “或者……魔王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六日（4） 金斯把短剑举在身前，防备随时进攻的魔兽，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魔兽，心中还是发怵，两条小细腿抖得像筛糠，往后退几步，靠在耶利背后，努力令自己保持镇定。 耶利的剑也朝着瑞奇举起，留意着魔王的一举一动。 “哥哥，等我解决了这两个人再和你解释。”瑞奇把康文挡到身后，也举起重剑，左手抬起，指向耶利，魔物们发出猎食前的咆哮，一只接着一只冲向耶利金斯二人。 瑞奇，雷棘，相近的读音，相近的容貌，还有那声自然而然的“哥哥”，还有莫名的亲昵，这个人早已经给了他很多很多预示，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读懂。 康文抓着剑，看着这场战斗，一方是他的弟弟，另外一方是和他一起战斗了两天半的人。 一方是魔物，一方是人类。 他头疼欲裂，作为人类，他应该帮助耶利他们，把魔王斩杀，平息魔物的攻击，魔王对他毫无防备，只要他想，只需要把剑往前刺上几分米，便能把那魔王的心脏刺个对穿。 可是那魔王，是他的弟弟。 “哥哥，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你一定会活着，和我一起活着，我们还有很多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哥哥。”那赤红着眼的“弟弟”这么说着，举起剑和其他的魔物一同向耶利二人攻去。 这次？他什么时候还有过死亡的经历吗？ 魔犀尖利的角比起耶利的剑来不逞多让，让那角顶一个窟窿，约莫没有办法能够补上，只有等死的份。 耶利的剑使劲，照着那角一劈，魔犀被硬生生劈得扭过头去，剑由下往上切断了它的脖子，魔化山猫从树上跳下，爪子弹出，抓向耶利的脸，金斯在旁边抓着剑刺，把那山猫穿了个对穿甩在地上，魔物砍完一只还有一只，源源不绝，瑞奇还偶尔会补上一剑，二人的体力消耗得很快，还没有休息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想办法……眼前的魔物晃了晃，缝隙间是康文的身影。 假如能够劫持康文，至少能把金斯送走。 “你在看哪？”瑞奇重剑劈砍而下，耶利用剑扛住，卸力滑到旁边，顺带斩杀一条魔蟒，后退两步猛然前冲，到瑞奇面前时又猛然转向，向着康文急掠而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魔王的速度，不过瞬间那重剑便又挡在他前进的路线上，瑞奇狰狞笑着，挥舞重剑：“我不会让你过去的，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康文！你作为人类竟然要帮助魔物吗？！”耶利大声道，被瑞奇的重剑拍飞出去，把剑插在地上，后退了四五米才止住。 “耶利大人，您还好吗？”金斯赶紧杀出一条路，赶到耶利身旁。 康文看着他们，往前踏出一步，又被瑞奇的“不要过来”喝止，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帮哪一边，无论帮那一边，结局都是另一边的死亡，他无法抉择，面对这场战斗，他握着剑，却没有挥动它们的力气。 金斯求助地望向康文，但他看见的只有康文空洞的眼神，便知道那个和他们一同战斗了两天半的男人已经无法指望了，只能绝望地专心地应付眼前的魔物。 “你想和你的哥哥相亲相爱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不离开森林，我相信你完全可以伪装成普通人类的样子。”耶利试图转移瑞奇的注意力，悄悄移动。 “为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无法离开森林。”瑞奇的剑在耶利的衣服上留了道口子，却没有伤到他，皱眉，再次挥剑。 魔王的活动范围果然有限制！只要能逃出森林，便能够脱离魔王！ 是他把魔王想得太弱，把自己想得太强，这些都是他的错，他不在意生死，可是金斯凭什么要陪他留在这里？ 就凭那些崇拜？ 崇拜能值一条命吗？ 在一开始，他和队友们一起雄心壮志地想要征服幽篁大森林，可是每次能够活着走出森林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从此猎魔人间便传起他“恶魔”的外号，说他冷酷无情，把队友当做肉盾，他才不管那些人怎么传，但也不再和任何人组队了，独来独往凭自己实力斩杀魔物。 这次来幽篁大森林危险性太高才和一个原本便预计要进入森林的队伍组队，因为实力最强当了队长，他也没有寄希望于他们会跟着他一直走下去，到中围的时候他们便如预想中那样退缩了。 唯一的意外便是金斯，他以为只能孤独走的路，竟然有一个人会愿意陪他走下去，他的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惶恐。 欣喜的是他的陪伴，惶恐的是他的脆弱。 他担心像过往的那些队友一样，他无法保护这个人，不能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出这个森林，辜负了这个人对他的崇拜。 他很快地回头扫一眼金斯，这孩子能够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手颤抖着，应该快拿不动剑了。 耶利的剑挥舞得更快了，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就要冲到康文身边，瑞奇再次挡在耶利身前。 “你这是找死！”瑞奇瞳仁赤红如血，带着杀意刺在康文脸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是死路还是活路？”耶利咬着牙，手腕一转，剑在重剑剑刃划过，挑向瑞奇的手腕，瑞奇松手，要用左手接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耶利的剑又到了，劈在重剑靠近剑柄的位置，把重剑挑飞出去，身形一晃，越发靠近康文。康文抓着剑，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 瑞奇对着魔兽群吼了一声，魔兽更加狂暴了，不一会便把金斯淹没在兽潮之中，在这同时，耶利的手也抓住了康文的脖子。 “让你的魔兽们退下吧，你亲爱的哥哥的脖子可是在我手里呢。”瑞奇的剑刃抵在康文脖子上，听着瑞奇对着兽群又吼了一声，被淹没的金斯露了出来。 “金斯，走！”耶利喊道，“快点起来，走！” 金斯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他用剑支撑住自己，摇了摇头，笑着喊：“耶利大人不要管我了，您快走吧。” 他已经……晚了啊。 金斯浑身都是魔兽的咬痕和它们利爪的抓痕，魔气早已渗透进他的身体，他身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在隐忍着魔气噬体的痛苦。 耶利看着那个血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耶利大人会为我骄傲吗？”金斯喊，笑容还是一样的灿烂，他看着耶利点点头，又喊，“那下辈子，我依然要当大人的追随者，请大人一定不要嫌弃我啊！” 耶利听见自己的牙也在颤抖着，“咔哒咔哒”的，咬紧了，过了一阵子才又喊：“值得吗？我值得吗？！” “值——得——！”金斯眷恋地看着耶利，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瞳孔渐渐溃散。 值得的，真的值得的。 草堆后的小草杆子被其他孩子们教训了一顿，抱着膝盖小声地哭着，他太懦弱了，是所有孩子们欺负的对象，而且无法反抗，家里兄弟姐妹们对他也十分不屑，父母更是把他当成空气一般，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也没有人会保护他。 魔物出现了，他心里祈求着，吃掉他吧，吃掉他吧，反正他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没有人会在意他，他的消失不过和水滴滴进河流里没有任何区别。 太近了，他能闻到那只魔物的口臭味，这个时候，天神降临了，那个男人，那个叫耶利的男人一剑便砍下了那只魔物的脑袋，救下了他。他怀着希冀问那个男人：“您是否能够保护我？我会成为您的追随者一直追随着您的！”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拒绝了，但是他说：“你可以变强，自己保护自己。” “这样的我要怎样变强？” “不断地历练，不断地追求更强，就能变强。” “我也……可以成为猎魔人吗？” “可以。”接着那个人便要离开了。 “尽管您没有答应保护我，但是我依旧会成为您的追随者，大人，我会变强，有一天能够和您并肩作战！”金斯朝着那背影喊道。 那个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背影在远处消失了。 我最后，和那位大人并肩作战了呢。 真好，真好啊…… 耶利大吼一声，赤红着眼，手中的剑一划，鲜血如注，他看着流淌到手上的康文的血，终于握不住剑，靠在树干上，被瑞奇的重剑穿过，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无法抑制地往外喷涌，身体渐渐失去知觉，意识渐渐模糊。 这便是死亡么…… 他模糊的眼定定地注视着远处的金斯。 下辈子，我会好好保护你的，那样我也就能踏实地听你说一句“值得”了。 意识终于还是消散。 “哥哥，哥哥！”瑞奇抱着康文，手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康文的眼睛注视着瑞奇，有点无奈，有点悲哀。 他还是没能阻止哥哥的死亡。 魔王的特殊能力便是无法遏制地在某段时间中循环，直到抵达一个“结局”为止。 他的哥哥在这循环中已经死了多少遍，瑞奇数不过来了，第一次他想把哥哥接到森林最深处一起生活，结果没有留意，哥哥被一头魔物杀死，他便意外地开启了循环，第二次哥哥发现了他魔王的身份，在争执中自己不小心伤害了哥哥，魔气入侵哥哥的身体，哥哥在痛苦中死去，第三次……，第四次…… 后来他放弃了，希望哥哥健康地活着就好，不断地引导哥哥离开森林，然而还是各种原因导致了哥哥的死亡。 这一次，他装作被魔狼追赶的孩童，想要劝哥哥离开森林，然而倔强的哥哥自然是不听的，他便索性跟在哥哥身边，暗中驱散了附近的魔物，只留下一点点不让哥哥起疑，接着便是遇到了那两个猎魔人，其中那个在某一个循环里面抓着哥哥威胁他用自己的死亡换哥哥的活着，哥哥不愿意他这么做，自己往那个猎魔人的剑上撞，应该说是害死哥哥的其中一个罪魁祸首了，他闹别扭，不愿意和那个人同行，哥哥自然，还是不会听的。 他想着自己的伪装也足够，便也勉强同意了，途中化出几个金发的尸体，然而还是被哥哥识破，最终的终点依旧是这个地方，他早已在这里放了一个假尸体，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模样用魔气捏出来的，以为哥哥带走尸体，他把哥哥安全送出森林，这种循环便能结束了。 哥哥还是死了，循环，无法停止，他无法生活在这个没有哥哥的世界里。 我要用多么锋利的刀刃，才能切开这轮回的磨盘，解救你我于不断重复的命运，直至走向终焉？ 泪水滴在康文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仿佛康文也在为他流泪，亲爱的哥哥抬起手，抚上瑞奇的脸庞，拭去他的泪水。 “乖，别哭。”康文说，“那么皮的弟弟竟然还有会哭的一天，真是难得。” “我，我不哭，”瑞奇把脸抵上康文的额头，“我可是哥哥的开心果啊，怎么可以哭呢。” 他被妈妈捡回去的时候，已经饿了好多天了，没有体力，连碗都捧不起，是哥哥捧着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他调皮捣蛋，四处惹祸，哥哥替他背锅，总是被大人们教训，被打骂后，他帮哥哥上药，哥哥总是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哥哥没事”。 那次两个人偷偷跑进幽篁大森林玩，被魔兽追赶，快要被追上的时候，哥哥挡在他和魔兽中间，要他跑，明明他也在害怕，害怕得都哭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张开手拦在他身前。 还有母亲去世后，两个人相依为命，哥哥打铁赚钱，他只用好好练武艺，所以他才会比哥哥厉害的。 还有那一次次轮回中，每一个轮回，哥哥都会来森林里面寻找他。 他是魔王啊，他从一出生便是魔物们的王，误入了人类的世界，得到了爱，便以为自己也是人类了。 然而成年的魔王无法离开森林，他只是想把哥哥也留下来，让他在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 这样幸福竟然是无法奢求来的吗？ “哥哥，再等一会，过一会你就不疼了。”瑞奇亲吻着哥哥冰冷的脸颊，魔气从他的身上涌出，纷纷涌向他身后转动的□□。 所有轮回中，唯一不变的是自己的“不死”，那是不是只要改变了，命运的□□也会因此改变？ 这样的改变，能让他们走向循环的终焉吗？ 瑞奇从康文手中抽出剑，刺向自己的心脏，鲜红的血染红了身后的□□，□□颤动着，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魔王的血，原来也是红的啊。 瑞奇想着。 □□上的裂痕不断扩大，最终在光芒中碎裂。 魔王的死，会是让一切抵达终焉的方法吗？瑞奇想着，闭上了眼睛。 光芒散去，森林又恢复平静。 “哥，我要去幽篁大森林，魔王出现了，我想去杀掉他！”森林中或许有让他脱离“魔王”身份的方法，瑞奇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从此和哥哥普普通通地生活，和哥哥一样成为一名铁匠，偶尔去幽篁大森林里面打打猎，然后和哥哥一起活着，直到一起白头。 瑞奇背上背着重剑，他推开门，站在门口，逆着光，仿若天神。 康文看不清瑞奇的脸，他站在光里，让康文觉得——他这一去有什么就会永远回不来了。他犹豫了一下，随意整理一下自己的铁匠铺，在墙上取下双剑。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瑞奇搂住康文的肩膀，举着手，兴奋地说，“出发！” “耶利队长，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六个猎魔人了，我们不能再往里面进了，就凭我们这十一个人恐怕无法撑到遇到魔王，就已经被途中的魔物全部杀掉了啊！”洛克紧紧按住队长耶利的肩膀，赤红着眼，激动地说，“我请求撤退，现在立刻退出幽篁大森林，凭着现在的人数我们退出还是不成问题的，等回到王都征集更多的猎魔人再来吧！” 耶利恍惚了一下，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你们……”耶利犹豫了一下，他原本想说“你们想走我不拦着”的，但是视线落在队伍最末的黑发年轻人身上时，他犹豫了。 “好，全员撤退！我等一会再决定自己是否要走下去。” 洛克疑惑地看了耶利一眼，开始组织撤退阵型，耶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黑发的年轻人意外地留在了原地。 似乎不是意外，他直觉，这个人一定会留下。 为什么呢？ “耶利大人，我是您的追随者，无论您决定撤退还是决定继续前进我都会跟着您的！”黑发的年轻人抓着短剑，他比起猎魔人，更适合当一个商人或者手艺人。 耶利回头看了一眼森林深处，终于下了决定。 “走吧，我们也撤退了。” “是，耶利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