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丧》 第1章 第零章 不工作的话连药费都没法获得。我很清楚由于工作内容特殊,这两年存下的钱不少,但是依照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过是住上几次医院就能轻易花光,连丧事开销都不够的程度……但是,这或许就是我想要的,不是吗? 只要能够结束这一切就好了——我已经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愿望就是这样的,无论通过什么方式达成都好,包括所谓的自杀在内,都仅仅是一种方式而已。只要那样,无论在终点之后有什么,我都能感到幸福和快乐。我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想法,在内心期盼着,直到某一天来临的时候,被人告知自己究竟以怎样的代价和方式在完成这个愿望的时候…… 即使崩溃也已经没办法改变什么了。 无论其他存在……人类,妖怪,或者神明,再怎么挣扎反抗,只要那位神逝去,这个宇宙便会终结。 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但只要那个愿望一天还埋藏在心里偷偷期待着,那位神丧命的日子就确实在不远的将来存在着。 神的葬礼上,这时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和荣耀都会回溯,然后陪着他一起消亡,这是因果注定的,无关我是否还爱着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一章逃离 2019年11月19日,周二。今天是我每周去见那位医生的日子,预约时间就在上午十点半,即一个半小时以后。此时我正在前往赤城市中心的拥挤马路上…… 哈,应该说原本是这样的……但实际上,我现在根本不在那个繁华又嘈杂的赤城,而在百里之外的山镇雾镇里。上个月我就已经以养病的名义辞去了在那家特殊事务所的工作,告别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除了那位医生。我也不清楚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真相,也没有断绝和他的联系,直到时间紧迫,局势僵持的现在。 广泛来说,他与我不止局限于医患关系,也是可以一起吃饭去出门的朋友。这位医生在事业上很优秀。作为我的医生和我沟通时,从来表现沉稳可靠。赤城市中心的区的那家心理诊所整个都是他的。作为朋友时,他又是个很有趣且体贴的人。起初在听说我的职业的时候,既没有把我和神棍归为一谈,也不认为这是精神问题的表现。所以我大概怀着“终于有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了”这样的想法,确定了他作为自己可以信任的私人医生,也一直对他的照顾感到感激。 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我都很放松,就像是在度过真正的假期,而不是在熬过另一个日子。或许我有点贪恋和他相处时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月前我没有立刻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但自从上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似乎觉察到什么,旁敲侧击地询问我是否会有什么变故。我尽量回避真相,但他的态度却越来越紧迫,几乎步步紧逼。我不认为那是一个正常的医生该有的做法,但当我提出这点后,他和整个事情……全部都脱出了轨道。 …… 这件事我不想回想,却完全取代了其他的梦魇,一直在我困顿的时候纠缠不休,让我感到恐惧。 我一直都知道这位富有魅力的医生一定有自己的秘密,还有对众人隐藏的面孔,以为自己只要不去主动触碰就很安全。但当他把我逼到墙角,反锁办公室门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场针对我的可怕阴谋。如果不是后来我哮喘发作,很难想象我们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和我比起来,看起来更像一位需要心理治疗的偏执患者——每次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跳出来的时候,都会阻止我对于致电他或者约谈清楚的企图。现在他和其他人一样了,都是很难去面对的人。仅仅是想到要和他说话,和他见面,我的胃部就开始抽疼。 现在这种不强不弱的痛楚又来了。 我把手机界面从联系人退出,视线终于不再固定在“裴斯”那两个字上才感觉缓解一点。 手机时钟的数字跳跃了一下,09:31。理智上很清楚这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心脏却紧缩了一下,好像受到惊吓。还有一小时……一小时后他就会致电……脑袋里不可控制的回荡起这句话。 最多一个小时十分钟以后,这位医生,裴斯就会主动把电话打过来询问我情况。是,这次也绝对会这样,我了解他那种风格。这不是我第一次一声不响地失约,非常糟糕,但将会是最后一次。 这么想的时候,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从冰凉变成冰冷,有点要无力发抖的倾向。我知道如果继续这样无济于事地盯着手机,视野也会慢慢晃动起来…… 终于把手机锁屏,我把它深埋在僵硬脖颈枕着的靠垫下面,用薄毯把自己严严实实罩了起来,蜷缩进沙发扶手和靠背之间的角落里,在毯子里面睁着眼睛发怔。 客厅里明明已经把门窗全部关好,窗帘全部拉严。但终究是浅色的布料,今天的天气也晴朗得过火,极具穿透力的阳光几乎要把窗帘洞穿,在黑色的薄毯上在灼烧出洞似的……这种灼烧完全缺少热度,也不会温暖四肢,只是单纯使头脑发胀,而麻木感会沿迟钝的神经从指尖蔓延到胸口,又反射回肢体末端,逐渐麻痹大脑,最后意识也昏沉起来。我已经历过多次这样的体验,要预见毫不费力。 这样仿佛长时间被固定拘束在平方之间,却仍找不到安身处,呼吸都开始放缓小心的感觉,最终让我开始反胃耳鸣,冷汗弄潮了衬衫。我从毯子里钻了出来,轻轻叹出一口气,但听起来更像是低弱的□□。 “唔……还是去洗澡吧。”好不容易把之句话说出口,我立即抓紧声音打破这沉闷氛围的机会,离开沙发,迅速进入了浴室。家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每次进行活动的时候,都会像是在进行躲避什么东西发现的挑战似的。这种匪夷所思的状态,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在急速恶化,在我独居且不需要工作接触其他人的现在……已经超过了社交障碍成为了我的首要困扰。 反复确认锁好了门,我坐在浴池边缘开始喘气休息,酸疼的肩膀终于稍微垂下放松了一点。打开水龙头,听着激烈的水流冲击声随着水位升高而逐渐变缓,最后只剩细碎轻柔的“簌簌”声,我把手深入温暖的于水中,稍微眯起了眼睛。 舒服呢。慢慢让水没过全身,等到玻璃眼镜上都晕开雾气,我才慢慢睁开眼睛,透过水汽看向放在旁边的手机。现在……错过电话,也有顺理成章的理由了。 这种想法其实毫无道理,最多不过掩耳盗铃。我早就预知了电话是什么人会拨来,又会在什么时间拨来,也根本不打算对裴斯掩饰什么,他也足够了解我到底在想什么。那么找出这么形式的理由……到底想糊弄谁呢? 慢慢长吐一口气,我把自己沉进水中,只留鼻子以上露出水外。现在脖颈和面颊也被热水环绕起来,非常温暖,水波微微荡漾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被温柔地抚摸着。我开始想,这时候睡觉的话……一定非常,非常舒服吧。身体在浴水中一点点舒展柔软,意识也随着水波起伏摇曳,困意自然也会被唤起。 搬到雾镇的这一周,我基本都在睡觉,也基本都没有怎么睡实。所以在落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秒,我看着脚下的黑洞没有犹豫,主动跳了进去。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会再梦到有关裴斯裴医生的坏事了。 我没想到手机震动加响铃的威力这么大,几乎让我在越来越暗的水色甬道里漫步时以为发生了爆炸或者地震……当然呛水窒息的滋味更难受一点。趴在浴池边缘咳到接近脱力时,又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好吵。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又怕噪音,我可能会直接把手机摔碎在地上,一劳永逸。 我一只手抓着好像濒死挣扎的鱼那样抖动的手机,另一只从冷透的浴水里捞出了眼镜,擦好戴上——那串数字果然来自裴斯,怎么看那两个打字都晃人扎眼得很。红色显示的未接来电已经累计七条,我并不怀疑会有第八条和第九条。 裹着浴巾坐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我还是抿着唇点击了接听。 电话那边没有立刻传来声音。我只能隐约有汽车鸣笛和发动机的声响和……非常低缓却有点颤抖的呼吸声,就像是贴在我耳边拨弄不稳的气息。 “喂……”我没想到是自己先打破了沉默。那好像克制着什么的抽气声,实在让我感到不安,比被他反锁在办公室,压制在办公桌角还不安。 那呼吸声忽然消失了几秒,重新响起,而且更加短促时我才意识到是他刚才屏住了呼吸。很难想象有什么这么让平日沉着的这么他失态——是我的声音吗?可能拨打过太多次电话,他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接听,已经变成了机械性行为,所以意识到我已经接起电话时才这么吃惊吧。 凉水的冷意早就侵进肌肤里,快渗进骨头里了。关节隐隐作痛,身体在他呼吸的颤音中也抖得更厉害了。我使劲缩了缩身体,余光才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跳到了十二点。现在我更能理解裴斯的反应了……但是在洗澡的时候睡了两个个小时,我还活着也太奇怪了吧? “Sering……是你吗?”电话里的声音平稳了一点。 喔……真的是他啊。虽然语气里的焦灼和慌张使他原本充满吸引力的声音都变了,但是会这样叫我的,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我的声音其实也很糟糕,因为咳嗽得而完全嘶哑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有的紧张和焦虑在此刻却消失了。我甚至稍微放松下来靠在了身后的浴缸上,开始抬头望着墙壁之间的缝隙发呆。 刚才呛水的劲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肺部和喉咙都很敏感,仅仅是吸入了水汽消散后微凉的空气就又开始咳嗽起来,结果回答他的话完全没说出来。 裴斯很了解我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虽然我什么都没说出来,咳嗽的时候也尽量把电话拿远了,但他还是通过几声含糊不清的咳嗽最终确认了我的身份。 “你在哪?我马上到你家。” 我家?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轻轻笑出声。我转动起目光,最后停留在衣架上挂着的干净衬衫上。没有着急回答他,我慢慢站起身,等眼前黑暗褪去,指尖也碰到了新衬衫才缓缓说:“我家吗?我已经搬离赤城市了……” “我知道。”那边的突然传来了很尖锐的鸣笛声,通讯被干扰几秒又恢复正常,此时他的声音和气息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恢复那种让我害怕的从容镇定,“我马上到达雾镇安检口,这边出了一点事故,但是很快就处理好……在家不要乱跑好吗?我会尽快过去。” 本来还因为冷而抖得像筛子似的身体,这时完全僵硬了。我怀疑我听错了什么。 手指磕磕绊绊地,半天才系好最后一枚扣子。我强撑着发软无力地四肢回到客厅沙发上,再次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了毛毯里。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裴斯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搬家了呢?还有确切的家庭住址…… 把头也蒙进毯子里,我稍微睁大眼睛,恐慌和寒意顺着我的肢体末端一路往上爬,把脊椎和脑袋都快冻坏了。我开始用颤抖不停的手抵住下巴反复自问。 他是跟从狂吗?是变态吗?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嘿……”放在毯子外面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他一直没有挂断电话,语气也柔和许多,“你还在吗,Sering?”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会伤害你,但我们需要谈谈……我很担心你。”他的声音非常温柔,似乎很有说服力。 但是我不相信。我相信他很担心我,不信他不会伤害我。 人类之间的交流和接触,充满了看不见的意外伤害。 事到如今,我对他的标签是他是危险的角色……是我目前没办法逃避的危险角色。就算想现在立刻打包重要物品逃离镇子,去其他陌生城市住上一晚,我也没有充足的体力。我应该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中途不过在手脚冰凉的时候往嘴里塞过几颗上次裴斯给我的维生素软糖。 抬手捂在发闷的胸口上,我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调整几口深呼吸。等感觉心跳平稳规律一些,我重新拿起了手机,将冰冷的金属贴在耳边,一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左手发紫发青的指甲,一边酝酿冷淡平静的语气。看着自己的指甲时,我又觉得自己反正已经活成了这幅样子,其实真没什么还应该害怕的了。最多不就是个情感偏执的变态吗?他没办法让我变得更糟了,或者说再糟也没关系了。 抿住的唇角终于向上微微弯了下,我抬眼看向布满灰尘的圆形挂钟,淡淡问道:“你还有多久到?” “一小时。” 很好。 我正有点发愁目光客厅里的情景。目光环视所及之处是零散摆放的硬质纸箱,里面的物品基本没有被整理,或者取出来过。客厅的旧灯泡似乎坏了,没法打开,杂货店就在邻街,但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厨房的情形更是糟糕,厨台上积落着一层灰尘,水杯和水壶还不知道躺在哪个纸箱里,水龙头微锈——原本房东给我留下了新的,而且提议过来帮我安装,但是我已经非常认真地拒绝了。 总之这里一点也看不出有人生活了一周的样子,给我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能打扫一下,糊弄糊弄来者了。 老实说……裴斯应该猜得出来我的情况,但我不想让他看到这些。说到底,我们的关系现在很微妙,我对他的态度也摇摆不定,甚至不打算继续和他保持联系,但这些让人糟心的东西……我还是不想给他看,他已经看过我太多难看的样子。这点心思不是出于面子,而是……我应该并非对他没有一点超出界限的好感,不过是原本就没法接受,也不打算接受,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是个难以自控的神经病。 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这么执着地追踪我的去向,突然从百里之外来找我的人了——颤颤悠悠把茶几边上的纸箱子搬起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却还在胡思乱想。 鼻子忽然有点酸,我却忍不住轻轻笑出声调侃自己,可能这辈子把自己看得最重要的人就是个脑袋不好使的神经病医生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二章香烟 “唔……”黑暗第几次蒙上视线时,我因忽然而至的,难忍的烦躁和疲惫而叹出声来。 也许我应该吃点东西,改善一下我的血糖或者血压再面对裴先生,但遗憾的是我没有时间了,即使有时间我也不大可能真的这么做。真困难,这是连坐着呼吸也不顺的那种存在困难。 脚边只剩最后一个箱子,也是最沉的一个。可是头重脚轻的感觉也越发明显……要是弯腰用开始微颤的手臂搬起它,我不是非常确定自己还能再次安稳地站起身。 嘛……反正只剩最后一个,就用脚踢到那个角落旁边吧,不摞上去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影响。我还要留下些力气撑起这皮囊,应付裴斯。 纸箱在地上摩擦前进的声音,夹杂着细微的尖锐嘈杂,但更多的是松散均匀的频率和适中偏低的声音。虽然平时我不喜欢噪音,但这声响像是柔软的细碎毛刷,轻扫过我的神经,让我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 午后天气转阴,将房间中的一切没的昏暗中。我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房间里事物慢慢模糊进黑暗的轮廓,逐渐感觉到一丁点安稳。白天光线太亮,总是轻易晃散了意识和注意力,此刻我才能意识到白日里我是处于多么混沌失措的状态。我坐上沙发扶手,回到这算不上舒适区的舒适区,散漫而倦怠地弓起背休息,迎着涣散的余晖望向窗户,目睹光线逐渐泯灭在灰色的天际里,忽然想点一支烟,过几日再给所有窗子都换上厚重的黑色窗帘。 后者此时做不到,前者却是我出门穿过一条马路,进到便利店里就能完成的事。如果我出门的话,还可以顺便买些饮品回来应付裴医生。我还想买啤酒……但啤酒还是得藏起来,否则会惹火裴医生,平添麻烦。说了这么多,我也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出门看看。最有说服力的,恐怕是如果我此时出门买东西,就能把自己从充满“裴斯”的紧迫感中解脱片刻。毕竟出门后应对周围的一切,包括死物对我来说都是另一种挑战,我的脑袋就没法兼顾“裴斯要来了”这种焦虑了——想到这点我突然感觉轻快不少,就像一直被封在水泥墙中的泥鳅忽然被解救出来,放进了水潭里似的。 当克服了门口仿佛结界一般无形笼罩的阻力和,把一只脚踏出了门槛,随后的事情就稍微简单了一些。我不想让耳膜承受钥匙扣动锁芯发出的声响,便没有锁门,钥匙也没拿就匆匆离开了新家。离开的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从前逃离那些我害怕的地方一样。当身体被黑色的外套遮掩个掩饰,而面孔也藏入外套帽子投下的阴影中时,我体会到一丝久违的舒适和放松,以至于翘起了唇角,觉得接下来与人打交道的事也容易了许多。 便利店门口,果然仍然蹲着我入住那天从新房子里惊惶逃出的女孩。她双臂抱住膝盖,将面孔浸入深沉而纯粹的黑暗里。她应该已经这样在便利店门口坐了几天,姿态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没有觉察我的往来。我也没有停下脚步——我的搬迁已经惊扰她很多,在此之外我不想打扰她更多。 当拎着汽水、果汁,啤酒和几包速食云吞走入收银台的灯光下,我默默注视着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变化,在心里犹豫了几转,还是摘下了帽子轻声开口说道:“麻烦再加一盒香烟,一个打火机。”我觉得和不熟的人说话,摘下耳机和帽子比较礼貌。 “没问题,哪种?”收银员轻快的声音驱散了将我的声音悬挂于虚空的不确定。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向旁边的玻璃橱柜,一盒盒香烟整齐地躺在灯光下,看起来……都差不多。实话实说,我应该没有抽过烟。不完整的记忆里,唯一相关的片段,好像发生在两个月前,多朗大路凶宅案件结束后的晚上。我独自在巷子里等着善后,也是突然想要抽上一支烟,但刚刚打开点火机就被修瑜那家伙发现,然后教训了一顿。当时我被突然出现的他和那满身戾气吓了一跳,手一抖,还被火机烫了下手,更加后怕烧着衣服。再之后……烟和打火机都被那自己为是的家伙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了。 这么一想,不管从哪看,修瑜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最后我的目光停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香烟上——看起来像是上次我随手点中的牌子。上次没做成的事,就这次来做吧。 将商品装进袋子里,递给我的时候,那收银员的目光从我的手上抬起,落在我的脸上,与我短暂目光相触时,忽然直白地定住。她问:“咦?你是新搬到镇上的吗?” 雾镇是个很小的镇子。从山上的高速公路检查口向下俯瞰时,几乎一眼就能将这个落于森林和山丘之间的小镇收入眼底。夜晚的街道上,行人零星得就像赤城上空的星星,只有白天,偶尔我能从房间里听见孩子从街上跑过的嬉闹声和脚步声。记得房东好像说过,镇上的常住人口大约只有几千,收银员可能已经眼熟了镇上所有人。 我趁着低头接过袋子的功夫,尽量在脸上露出一个以往工作室常会显现的微笑,然后告诉自己抬起头却直视这位收银员的目光。抬头看清对方面孔的时候,发现她有一双很明亮的圆眼,很可爱,也让人觉得亲近。我眉间一松,点点头回答:“嗯,这几天刚搬过来。” “诶,想不到前阵子有传言说会有新人入住的事,竟然是真的呢!”那目光更明亮了些,但也柔和了。 我继续对她笑笑。 “欢迎你入住哦,希望你还习惯这个偏僻的镇子!”她对我露出称得上两分明灿的笑容,“大家都叫我小杏,以后我们一定会经常见面的,毕竟镇子上就这么几家便利店嘛!” “你好。”我将唇角向上又提了提,但没想到介绍自己除了“Sering”之外还有什么亲近点的称呼,便就此打住了,只是回视她的目光,然后告别。 风铃声摇曳一阵又消失了,而门口台阶边的女孩还在原处,对往来脚步都没有反应。深秋的凉意在我驻足注视这个女孩时,就很快浸透了我的黑色外套。这衣服摸着挺厚,穿在我身上却不怎么暖和。我一边盘算什么时候能再出趟门,挑件合身的厚衣服,一边怪我自己身体底子太虚,挡不住也适应不了在深秋多变的天气,否则就可以减少一次必要的出门了。 我见距离裴医生已经超时未到,附近又没人,就蹲下来,坐在距离那女孩不远的位置。在这里坐着很好,既可以把家门口前的景象收入视野,也是个隐蔽的位置。 这样干坐着实在太冷了,我咬了下快要发抖的唇,从袋子里取出烟盒和打火机在手里转动。 “嗳……” 我正要按下火机阀门的时候,身旁埋着头的女孩忽然发出很闷也很轻的一声。 是在对我说话吧?除我之外,她还能对谁发出声音呢? 我放下了火机,转过头看向她,有点惊诧她会主动和我说话。 “嗳……先生……”她怯生生地歪过头,从臂弯里露出半张清纯的面容,声音像秋风里的落叶颤颤巍巍地摇晃,又轻飘飘地摇曳落下,“您不会把我赶走,是吗?” 怪不得会突然搭话,原来是担心这个吗? 我放松下来,对她淡淡笑了下,然后重新拿起火机,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支香烟。低头看着闪烁的火花终于将烟草点燃,我的回答随着呼气轻轻吐出:“当然……我不会。” 论先来后到,这女孩才是原住民,而我只是一个意外的闯入者,有什么资格把她从这片她依凭的土地上赶出去呢?无缘无故的,我不想做这种越界的事。我这么想着,看烟尾红色的火星黯淡下去,慢慢举起来,凑在了唇边。终于感觉到几分温暖,我微微眯起眼睛,缩了缩身子,一边享受这种温暖,一边试图让它留得更久一点。 “冬天快到了……”犹豫一下,在一切重归沉冷之前,我还是抓住余温的尾巴,把这句话挤了出来,“在外面可能会很凄冷。愿意的话,就回来继续生活吧……毕竟,我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上很久。” 我原来是没想过处理自己和这女孩的事,但是发觉裴斯不会轻易放弃纠缠我的时候,我了解自己还会活上好一阵子。如果今天不趁这个机会表态,她说不定会一直躲在房子外面,直到我死掉或者衰弱到对她完全不构成威胁,弄得像是我欺负小孩子,把人扫地出门。 话说出口,我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对于这个看起来非常敏胆小的孩子来说,自己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还算近人些。但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沉默起来。 我忍不住要用扭过头看她的时候,她突然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是……我非常愿意,也非常感激。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偏过头,瘦弱的女孩蜷缩着身体变成小小一团似的存在,几乎快要依靠在我身上似的。不过我们之间还是维持着相当默契且令人舒适的距离。 好像处理好了一件大事一样,我轻摇了下头,舒了口气便把烟再次递到了唇角。 “先生……您的话,最好不要吸烟喔。”女孩的声音软懦犹豫,但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抬起整张脸。第一眼看过去,比漂亮的桃花眼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乎爬满她另外半张脸上狰狞疤痕上。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慢慢移开到那双眼睛上了,虽然缺少一点生气,但仍然是双形状非常饱满动人的桃花眼。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这双桃花眼本身非常漂亮的缘故,还是她有意暗示我,不希望我注意她脸上的缺陷……但我都愿意遵从。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外表还是挺在意的吧,一直盯着别人的缺陷也是特别过分的行为。 这件事原本可以到此结束,但是这孩子眼睛望着我。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我总觉得她还是想要说什么,就是关于那半张脸。她可能希望我发问,和我再随意说上两句话 被她这样看着我也心情抽烟了,便试探着问:“为什么……要保持这样呢?”她原本是可以用姣好的面容给我看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意却不隐藏。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那双桃花眼似乎微微弯了起来,女孩的声音凉凉的,但一点也不冷,“不想忘记。” 嗯……我愣了愣, 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不想忘记曾经发生过在自己人生中的事情,哪怕是可以被称为灾难的事情……是因为害怕一旦忘记的话,会变成怪物。这两年我在事务所里经手的案子也不少了,是明白这点的。 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另一侧耳边也传来轿车由远渐进的轰鸣声,那声音停在我家门口。我回头果然看见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也只好把在风里自己烧了大半截的烟在马路边戳灭了,丢进旁边垃圾桶里,再把剩下的都装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 裴斯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女孩说话的原因,我现在心里变得很平静,尤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挺拔的身体被裹在一件深色风衣里,被衬得很迷人。腰窄肩宽腿又长,没有什么明显粗犷的肌肉线条,但漂亮流畅的线条下隐藏着足够的力量,非常符合我的审美。现在不是欣赏的好时候,我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转几回。我是真的恢复镇静了,甚至诞生了“最多是伤人八百自损八百的事儿”的想法,我能处理好这个有点失控的男人。 忽然想起什么,我扭头对身后的女孩说了一声:“你的卧室我还没动……最近会有‘朋友’会打扰几天。” 女孩只是乖巧地点头,转眼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家,从房子二层的小窗户里偷偷往下张望这寂寥街道上会发生什么事。我抬头看她,她就瑟缩一下,把半个身子躲到窗框后面了。 她其实是个挺活分可爱的姑娘。我忍不住又笑了下。 我分神这么久,裴斯也早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我。 “Sering!太好了,你真的在这……”裴斯的声音相当焦急,又充满喜悦,似乎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 我刚准备回应他,再琢磨琢磨“你真的在这”的含义,他便猛地跨过两三米,用双手牢牢握住我的双肩,施力带着我整个人向他胸口倾去。 “裴医生?”就算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人头脑发蒙,我还是立刻抬起胳膊,用购物袋横隔在我和他之间,划出一道界限,又用生分的称呼叫他——如果情形允许,我也不想这么突兀尴尬。可一他靠近我,我就会想起上他把我锁在墙角时俯视我的可怕眼神。 裴斯是混血儿,面容线条营造出俊朗深邃的立体感,又不至于像纯血统的西方人那样棱角立现。平时内敛,唇角和翡翠色的眼睛里似乎总是有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使那张非常好看的面孔多了几分柔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但是提到上次那个目光……什么温柔内敛都不可靠,那双平时像是绿宝石般的漂亮眼睛迸射出的占有欲和贪恋让他看起来像只野兽,更让我怀疑是自己疯了,出现了幻觉。 “抱歉……” 我出神的时候,他已经松开我的肩膀,并且稍微抬起双手,将手心对向我,一副投降示弱的模样。这举动的确让我下意识松懈许多,但要我信任他真的这样无害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阵深秋的冷风把思绪乱飘的我吹醒,也吹得我身上无力。我已经不打算请他进门了,身子里越来越强的冷意和疲软只会让我希望就地把他就地打发走。 我跟他从马路中间走到边上,靠住身后那辆黑色轿车冷冷清清地开口:“裴医生,没有提前通知取消预约,我很抱歉……但如果是因为这个而来,我在此正式提出和你解除医患关系。除此之外……” 我还是没忍住,停顿一下倒了口气才继续质问他:“你还想和我谈什么?” 他完全没有什么强烈反应,只是靠近了一些。用幽暗的眼睛沉默地望了我一会儿,他只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甚至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外面很冷,你应该多穿点。” …… 我眉头隐隐一跳,发觉这次这个男人好像做足了准备,一点也不像通话里那样仓促。我也回看他几眼,没出声回复他,低头自顾自从兜里掏出刚买的那盒烟。我在他越来越强烈的目光下点燃一支,夹在指间,抬起来给他瞅清楚了,才轻笑起来:“来一支吗?会暖和很多。” 其实这会儿我生理上一点也不想抽这支烟,只是一直抬头看他带来的晕眩感让我有点想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三章目的和选择 裴斯这次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和点燃的香烟之间游转一圈,最后落在香烟上。 “谢谢。”他低声笑了,伸手轻轻一摘便把我虚夹在指缝间的烟掠到了自己手中,动作行云流水,从容得很。那支烟很快被他凑在唇边,随意吸上一口,又像怕呛到我似的,低别过头慢慢吐出很薄的烟雾。他身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气息也在他垂头的时候消失了,而俊朗深邃的面容在烟雾里隐去又浮出……他这会儿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医生,但多了几分真实感。我还盯着他发呆,脑子里全是他本质调情的轻佻举动反应不过来,感觉本来就晕乎乎的头开始嗡嗡作响了。 他好像一点也不想挽回自己的形象,也不想挽救一下我们之间朋友基础上的关系,而是完全放纵自己的情感了。 “不想我进屋,就进车里谈吧。”他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上拿起叠的整齐毛毯搭在我身上,又趁我发怔轻轻把我往车里推了推。 腰间被轻柔力度接触的时候,我就全身僵硬起来了,也多亏了这点我没被推进去。那种属于别人的封闭狭小空间使我本能抗拒警惕,伸手撑住车门上框,我妥协了:“进屋谈。” 再在外面耗下去,不等说到正题,我可能就会先倒下。今天折腾了不少,先在浴缸里溺水,又在外面吹风,现在我有点站不住了,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裴斯锁好车门,转身跟上来的时候,我瞥见他唇角露出真实又满意的笑意,于是焦虑感开始上升。他看起来太笃定了。 身体一触及熟悉的沙发,我就快要瘫软下来。我根本没打算和裴斯好好谈什么,也没有退让的想法,刚才态度已经非常恶劣直接了,索性一言不发地就把刚才的购物袋往茶几上一推,让他自己挑喝的,别大老远来把渴着嗓子,等回去再病了。 他也没说话,而且径自走到厨房开始清洗水壶,烧起了热水。他就在厨房等水开,那种自在就像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那样……每次都在我刚到的时候准备一杯热水。偶尔也会是不怎么健康的热可可和其他饮料,都是我喜欢的口味。他真的非常擅长洞悉别人,至少洞悉我的那些细枝末节全是轻而易举……稍微眯了眼睛看会儿他的背影,我趁着这会在楼梯见下了结界——虽然知道之前那女孩无害,但我还是不希望我和裴斯之间的问题被第三个人听到,甚至介入。 裴斯端着两杯热水回来,一杯递到我跟前,就像从前做治疗那样随意又自然地问:“吃药了吗?”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杯,确实很想捧住暖暖身子,但面对对面坐着的人则没有这种心情。我断药好几天了,也终于不用忍受胃烧的感觉。我没回答他,答案也显而易见,反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是想要什么?” 他的眼睛在我提出这两个问题的时候,立刻直勾勾地钉在我身上了。绿色的眼睛幽幽暗暗的,但深处却翠亮得惊人。很显然,我就是他的目的。 我直接扭过头,都不想面对他。 “就当是最后一次做咨询那样聊聊。”他改了口吻,声音又低又轻,像是请求,也在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再看他的时候,一双绿宝石色的眼睛这会儿也只是浸着温润的光亮,非常温柔。 “好吗,Sering?” 我无所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表面上的皮子和内里可差不少。但唯独他这么叫我的时候,我会动摇。这个名字的音节在他喉间滚动,在他口中含咬的时候,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以前我把这归于他的母语优势,而这次我却从这听过无数次的称呼中找到了更诱惑和奇异的熟悉感。我有点怀疑这其实是什么催眠或者暗示。 头现在昏涨得厉害,我缩了缩一点没有回温的身体,感觉精力在这短短时间里消耗得厉害。沉默着望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我说:“还想问什么?” “为什么想辞职?”他问的都是些很普通,在一开始闲聊似的问题,却也让我很厌烦的问题。 再次打起精神掀开眼皮,我还是伸手捧住那杯热开水浅浅抿了一口,然后问:“想听真话假话?” 我原先其实也没少骗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交谈……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地原因,却很想把那些其实充满负面情绪的真话都说出来……虽然这挺难的。 “厌倦了。”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这个答案太笼统了,就撑着脑袋补充起来,“最近几个月都没法睡好,一直梦到案子里相关的事……” 停顿一会儿我又补充一句:“最后两个案子中间我都快熬不住了,其实差点没能回来。” 裴斯收住在记录册啥沙沙作响的笔,沉默一会儿,却没说什么。 “还有其他原因吗?”裴斯再开口时低沉的嗓音简直像是耳边呓语,让我困意更浓。 但我还是清醒的,说出的话是过脑子的,听话也是过脑子的。抬眼再次看了看他漂亮的绿眼睛,我反问:“你想问是否关于修瑜?”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处又闷又凉的感觉加重了,让我不得不停下来调整起呼吸。 裴斯一直认为“修瑜”是我的心病,他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我对修瑜,现在没什么摘不清楚的情感,最多是阴影。 “我已经没法再忍受和他一起工作了……也是一个原因吧。” 我靠在沙发角,低头咳嗽两声,并没有注意裴斯对于修瑜的反应。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继续问:“工作方式上的矛盾吗?” “不……没有矛盾。”脑袋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视线也模糊了几秒,我揉了揉眼睛才感觉好点,“我自己的问题。” “你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对吗?”这个问题有点突然,但我也有准备。虽然有时候会在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完成小任务或者感觉是否舒适,程度类的问题上说谎,但我的事情,大部分都和裴斯说过。那时候并不觉得他会伤害到我,有时候说出去也就像朋友之间闲聊了……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的朋友。 我不喜欢他重复提关于修瑜的问题,所以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 “所以是情感上的问题还是没办法放置?”裴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恼火和不安。 到底,我还是克制着耐心回答他:“没有。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了。我在这方面……分了就断了,何况是我提的……你应该清楚。” 身上逐渐开始明显的酸疼有点难捱,我很希望裴斯能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然后这一个多小时能快点过去。呼出的气体慢慢开始变热,我很清楚这意味着我开始发烧了。 “Sering?”可能觉察到什么,裴斯放下手里的记录,坐到了我身侧的小沙发上询问。 重新张大些眼睛,让自己看着精神清醒一些,我对他皱皱眉头催促:“继续。”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我想直接把他赶走的时候才问:“对其他同事也有相同感受吗?” “……”我怔了一会儿,才觉察这个答案应该会给裴斯带来不小的压力。看他脸色,估计他也猜个差不多了。 “嗯。其实大概有几个月了……” 无论当时事务所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将我一个失忆的脆弱人类主动特招进去……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一度对此感到过满足幸福。如果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只要是我认为值得的东西,我都会愿意用它来交换那种和睦舒适的相处氛围。裴斯曾经提醒过我不要对别人太放松警惕,要保护好自己,但其实他说的事我都清楚,也考虑过了。一开始会忍耐修瑜堪称刻薄的提点,也是想要靠努力为事务所多做点事,能够毫不惭愧地留在那里而已。可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我也说不清楚。 “所以从几个月前开始,事务所也不再感到安全了对吗?” “不仅如此……” “那里和我每天接触的案子……开始让我觉得难过。每次来不及消化这种负面情绪,便会被新的案子撵上来。我有选择拒绝的权利,但每次面对时其实有没有任何选择。” 我稍微抿住了唇,感觉说出的话让自己都有点困惑。 当裴斯和我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便带着茫然的目光望向他。 “身体情况,也是从那时候很快恶化的吧?” 最近一年我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波动是紧紧挂钩的。 “嗯……”我应上一声,又低下头不想看他了,抬着头很累。 “对你来说,事务所已经和其他的地方一样了是吗?面对他们也会和面对其他人一样感到痛苦?” 被这么直白地说到要害时,我发觉他说的对。他没有主动问我的时候,我说过自己在事务所状态不好,但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不是生活里其他部分带来的副作用,而是事务所工作在我生活中本身存在的部分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恶化的催化剂。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展恶化到这种程度了,现在我只能选择逃离曾经熟悉珍惜的地方。或许是和裴斯一起度过的时间总是轻松的,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总是觉得安全无拘束……所以他也没有意识到我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吧?遑论大概年初的时候,我确实有一段时间状态很不错。 “Sering……上周以前,还有让你感觉活动起来比较舒适的地方吗?”他忽然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我眼前开始发白,不过头脑还能正常思考。算了会儿时间,我含含糊糊地说:“你的办公室……” 至少在那件事以前……只要我能待在里面,有你陪伴的话,会很舒服……脑袋还是逐渐变成一团浆糊,呼吸也很热。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最近把身体几乎耗空了,实际情况比预估情况差多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陡然清醒了一点,告诉自己不是来和裴斯互相表白的,而是要把这个麻烦赶紧糊弄走。 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下意识摸摸眼镜——明明还在。 “我……等一下回来……”有点不安地抓住了身上散发出草木香气的毛毯,我试图凭借对房间的印象走到卫生间,自己缓一下。可实际上我刚抬脚就提到了茶几角,整个人向前扑倒。本能地伸出软绵绵地手臂去撑地面或者茶几,防止撞击,但是刚伸出的手立刻被有力的手固定,后腰也被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拉进温暖结实的怀抱里靠稳。 也不是第一次被裴斯这么抱着了,我以前也在他跟前发过病,全仗着他对跨领域医学的了解能活到现在。 我本来估摸着要是真磕到茶几上,身上非得开口子缝针。虽然被裴斯接得很稳,但是摔倒失重的瞬间还是吓了我一跳。结果这会儿缺氧的症状也上来了,我一边咳一边喘,胸口的闷痛变成了阵阵刺痛,嘴巴里全是血腥味,眼前却还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Sering,我在,放松点……”他冷静而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冰凉的手也被温暖包裹住,手腕上被按得有些疼,但我知道他是在摸我的脉搏。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外面和他见面时,好像看见他把全套的医疗箱放置在后座上了……果然他也根本不问我身上有没有药,也没有多余的搜查,就直接用毯子裹着我把我抱到车上去了。 他真是对我了解得太过火了……从来不指望我能把强心药之类的带在身上,都是自己准备。 这一觉里没有那些已经纠缠了我两个月的有关案件的梦魇,也没有惊扰了我一个星期的偏执裴斯,只有活泼的少女声音不时出现在一片黑暗里,和我聊天,讲她从前写过的那些日记。 “先生,您什么时候起来呢?裴医生好像已经两个晚上没怎么睡了。”有次桐美又来找我讲故事的时候突然这么说。然后……我就醒了。自从裴斯上次把我锁起来,他做的事就越来越靠不上成熟稳重的边儿了。 醒过来的时候,凭借那几条就像装饰似的白色薄窗帘,我判断出这应该是新家二层的主卧,监护仪正却“滴滴滴”扰人不停。我正奇怪自己搬家的时候不是把那高价买来的东西当废铜烂铁卖了,等戴上眼镜才发现这不是我那台,倒像是裴斯办公室里那一台。 我原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心理诊所的办公室里还要配备这么齐全的医疗设施,但这会儿也有点明白过来了。说到底……一直以来我不是没对裴斯动过其他心思,但也仅限于如此。他对我的想法,也不过是我故意忽略,总把握着觉得没超出边界就也不吭声,享受着这种安全又舒适的状态。裴斯是个理智成熟的成年人,也绝对没少撩人,暧昧对象对象不会缺……我原先一直相信这一点,倒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我一样心里有数。他是医生,我是病人,多说一层是朋友,但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看着头顶吊针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落进输液管里,我一边梳理思路,一边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又美好有简单,还错看了裴斯在情场上的圆滑和柔韧有余,想不通他对我哪来那么大执念。 我得把自己那几根吓咋呼的刺和攻击性收敛起来,再和裴斯正经谈谈。他……和其他那些我可以轻易摆脱的人还是不同。从事情上周发生开始,我一直知道,裴斯虽然在情感方面不但不是那种老手,还有点问题,表达方式也是我完全无法接受的那种强势偏执类型,但是他说担心我和喜欢我都是真的……我没有怀疑过。现在我还能躺在家里而不是医院,大概也是我和他说过我很讨厌医院,在那里治疗只会加速死亡而已。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意外的温暖,也……沾着烟草的气味,就是先前他从我手里抢走的那种。裴斯不在附近,整栋房子里也很静,但是我身边的床铺上有人睡过褶皱的痕迹。那干燥的烟草味是他身上的,还混着那种熟悉温暖的草木气味。 “裴医生刚在门口抽烟,现在抽完了在吹烟味……”从隔壁穿墙而来的桐美,双手背后晃了下身子对我说。她其实对于干涉我和裴斯之间的事是有点忌惮的,因为她依旧有点怕我,我看的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不提到裴斯,大概是想帮忙。我对她笑了下,没说出道谢的话,倒是在心里想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又休息了一会儿,身上的暖意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体力也攒了一点,我觉得走到门口还是可以的。还没等我鞋子穿上,楼下玄关却已经传来了开门声。 “裴医生回来了。”桐美的声音里比平时要高一点,似乎有点兴奋。她对我眨了下眼睛,就又转着裙子穿墙消失了。鬼灵精怪这词真没错啊。 压低步伐,放缓开门的裴斯似乎没预料到进门就看到我靠着床头安静地等着他,脸上淡淡的倦意和眼下的浅青没来得及掩饰就全被我收在眼里。 他没说话,我也没有。等他走近了,那种烟草味果然又重了些。他抽得够多,就算站在外头让风吹个把钟头,回来就脱风衣,也能闻得出来,只是他本人才觉察不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烟瘾?”我笑看他,语气和原来偶尔调侃他时没什么区别。 他愣了一下,很快唇角弯了起来,那弧度迷人温柔却又有点恶俗:“平时没有,但见不到你的时候就想抽了,你自然不知道。” 我知道他这话半真半假,又在对我表达好像出了笼就再也压不回去的情感。 话音落下,我们又安静了一会儿。但是这种气氛没有尴尬,也没有针锋相对,单纯和从前一样,两个人都不想说话了。 “冷吗?”他坐近了一些,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来,也不管我回话不回话就披上了。估计这就是他上楼的目的,重新暖暖我的身子。 我慢慢吸了口气,外套上面也是干燥草木和烟草的混合气味,但是一点也不难闻。有点香。就是会让我咳嗽。 等咳嗽好了,裴斯也看着我热水和药吃好了。 “我去做点东西吃?这两天你就喝了点稀粥。”他眼睛里有点期待,一向幽深的翠色眼眸在阳光下稀释了颜色,但那深处闪烁的样子又像好看的萤火。 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我看着那毫不掩饰的单纯情绪,弯起眼睛浅浅笑起来,直到自己看不清那绿色眼眸里面的光亮才说:“你回去吧……回赤城。”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看他的表情。 “你在赤城还有诊所。” “但我只有你一个病人,其他的交给副所长够了。” “那家人呢?” “我也没有其他什么牵挂。” 嗯……他确实从来没和我说过家里有什么人,家里是什么情况。他从出现在我身边开始,自己周围好像就没有什么重要的牵绊。以致于在刚刚一瞬让我产生他就是为我而出现的错觉。不过我觉得这种想法是在太狂妄了点,我最多在怀疑他在我失忆前就认识我,才能这么过分的了解我,又不肯放我走。 缓缓重新睁开眼睛,我敛去那点笑意,轻轻问他:“你其实了解吧?我决定辞去工作,彻底离开赤城,到底是什么样的选择,有什么样的目的。” 如果起初他没明白,他这么聪明,又这么了解我,这段时间也应该想明白了。不过从他一开始就失控过激的行为来看,他八成早就知道了。 面对我的问题,他依旧选择了沉默,眼神重新幽暗起来。 我不打算就此打住,而是注视着他缓缓说:“我不过是在寻死而已。想要独自死在清净一点,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变态,怎么知道我的地址……我都不会答应。谈情说爱没意思,等我死了就会剩下你一个人,但很快你就会另寻新欢。”可能是觉得前面的话说得太严肃沉重,后面我又用嘲弄似的语气补充,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气氛更惨淡了。 他还是没说话,表情也一丝未变,只是从窗外落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光亮却碎摇晃起来。 许久以后,到阳光变得强烈,照的我有点头昏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稳但沙哑,只是发出了一个“嗯”的音节。 他果然知道我的想法,我都觉得他现在做到这样平静真是辛苦。我眨眨被窗外树叶晃动光芒而刺到的眼睛,忽然觉得眼睛又热又疼。 应了这一声后,他起身背对着我把窗帘又拉了个严实,但还是没太大意义,讨厌的光亮还是塞满了房间。他回头看我时的唇边很快又挂上很淡的微笑,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然后问我:“回头把这窗帘都换成我办公室里那种怎么样?好看又厚实。” 他办公室里的窗帘是双层的,里层是黑色。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黑色的窗帘,但很喜欢。他整间办公室的装潢都契合我的舒适度。但我不打算回答他。 “想吃点什么?”见我不吭声,他又问出了最开始的问题。 …… 我们沉默的时间太久,而我困得快坐不直了,也就只好敷衍他。 “……面汤。” 他唇边绽开小小的迷人旋涡,走到我身边把我慢慢推回被窝里,俯身自顾自地吻了下我的额头:“那做你喜欢的西红柿面汤。再睡会儿吧,好了我叫你。” 他就是个非常偏执蛮横的人,但我有时一样执拗不通人情。 这事我没妥协,等我醒了继续。大不了我跟他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四章凶宅(1) 吃面条的时候,我特意多要了个碗,挑出一小碗,要裴斯摆在了小桌他对面的位置。 他有点奇怪地看了眼那边空空的座位,我知道他很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但可能顾忌我嫌他事多,动不动就找理由想把他赶出去,所以只是安静地多给我添了两勺汤。我看看坐在那“空”椅子上,一脸满足嗅着面汤香气的女孩,脑袋里又跳出个主意。 “这里租金很便宜。”我突然跟裴斯说。 他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等着我把话说完。 “因为是凶宅。”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想看他动摇害怕的样子。 他稍微挑了下眉,又看向桐美坐的地方——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仔细观察着他表情的细节,却遗憾的找不出一点恐惧的样子。 “咳……不相信?”话说的多了就忍不住咳嗽,但我觉得这是个挤兑裴斯的好机会,就忍下咳意继续问他,“还是觉得我原先的职业都是瞎编的?” “不会。”这会儿他倒立刻反驳了,神色淡淡的脸上也出现一点紧张在意的神色。他这是怕我觉得他不信我,和我想要的完全不一样。 又往嘴里塞了两口热气腾腾的细滑面条,我又想了个法子开始盯着桐美看。本来吸食面汤精华正开心的桐美很快觉察到什么,扭过头看我。我试图用眼神暗示她给裴斯搞点小动作出来吓吓他,没想到这丫头意会之后却缩起脑袋衣服害怕的样子,小声跟我说:“不行啊先生……我没那么大本事。” 没这么大本事?我又盯着桐美看了一会儿——这里既然被传做凶宅,桐美肯定总会有办法吓唬那些外来客的。 “那个……不一样的,裴医生他……很凶。”说着桐美甚至拉远了和裴斯之间的距离。 很凶?我愣了。光从表面来看,裴斯和斯文败类还是很接近的,根本说不上凶。如果是指其他的……我低头喝了口热汤,等水汽氤氲上来,便透过眼镜上的朦胧雾气眯起眼多看了安静吃面的裴斯。只要他不对我开口,气质还是非常内敛和煦的,微垂头颅收敛目光时看着格外温尔,也依然不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我想起当时入职手册里曾经提过,民间流传着灵会惧怕凶煞的人,比如杀人犯或者戾气很重的人的说法。这种说法我从来没有印证过,因为整个事务所只有我一个是人类,而且是常常担任做诱饵角色的,我自己会的那点能力也和民间流传的各种什么流派没关系,属于特殊的能力,也不会研究这个。但是桐美说裴斯……很凶? “你杀过人吗?”我突然直愣愣地问,有自信真捅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他也不会伤害我。 “咳咳、咳!”这次咳嗽的人变成了裴斯,而且非常激烈。本来正在吃面条的他,这会儿整个人狼狈的不行,被噎得脸色都白了。 看他这种反应,我也不打算继续问了。这反应看起来很正常,很像真的。但如果不是真的,他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必要追问。他有没有杀过人……我好像其实也不在意。只是忽然发觉他了解我的很多事,我却不怎么了解他的背景。 倒是桐美一听我问出这问题就跑了,她是真的怕裴斯,连形都不敢在他面前显现。是和怕我不一样的那种。 好一会儿,裴斯哑着嗓子问我:“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什么……担心你那么偏执,会不会一激动就把我囚禁杀掉。”我这话像随口一说,其实还是挤兑他。他刚缓和的脸色罕见地苍白了一点,低下眼睛没看我。 话有点过分了吗?也是,我本来就是奔着让他难受才说的。但是呼吸不顺畅的感觉却让我自己很不舒服。 “我这里是凶宅是真的……”我把话题带回原轨,扒拉几下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却没什么胃口,“为了人身安全,你还是搬出去比较好。” “嗯,这里是凶宅。”他淡淡应了一声,这会儿竟听不出一点异样了,轻描淡写地反问,“不过吃西红柿面条的鬼怪应该挺可爱的吧?” 心理素质真好。和裴斯斗嘴上功夫,我是没精力和他耗,干脆直接起来:“你要是执意不回去,我这也不能住,出了意外我没法负责。” 他的态度也坚决:“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只需要负责好好吃药吃饭就行了。” “反正不行……我这不能住。”我放下了筷子看他,也还算坚决。 他却连眼神也不给我了,把桌上剩下的两碗面汤倒在一起,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会付租金。” “和这个没关!”我一皱眉,语气也冷淡起来。情绪突然有点上头了——他怎么就像听不懂人话?还真的无所谓自尊什么的? 我准备借着这上头的劲,说点更过分的话:“死缠烂打有意思?” 他手里的碗忽然落在桌面上,力道略重,鲜艳的汤汁也倾洒出来,碗身之间发出清脆一声。这声音刺得我耳膜嗡嗡的,一时间我有点失神,看着脸色看不出阴晴的裴斯语塞。他本来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虽然这还是第一次在我眼前表现出来,但我一直知道。他脾气其实应该比我还差,耐心也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对我这事就魔怔了。 后来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擦好桌面,端着碗下楼了。起初我还能听见厨房里有锅碗敲击和流水声,后来寂静了很久。桐美可能出去乱逛了,我也不知道楼下裴斯在做什么,或者他还在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玄关门开又关的声音,房子里又恢复了静谧。这次他是走了。 是去找住处了呢?还是回赤城了呢…… 我发了会儿呆,不大想看手机屏幕,总看觉得反胃,就一路扶着墙壁走到客厅,拐进厨房。 刚洗干净的瓷质碗碟水亮整齐的码放在控水槽。我又转回客厅沙发边上,隐隐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烟灰缸摆在茶几上,里面几乎没有灰尘,但是原来家里是没烟灰缸的。 我有这么让他犯愁吗?不知怎么,想到这个我忽然摇头笑起来。然后我把烟灰缸扔进了垃圾桶。 因为病情未愈,我身体和精神都打蔫。抬头看看盘旋通向二层的楼梯,竟然觉得很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下来,也不打颤的,这会儿上是没力气上了,索性和先前一样,找了沙发角落一缩。客厅里上次被我遗留下来的最后的纸箱子已经被拆开了,不用说也是裴斯趁我睡着的时候整理了。他把地面和角落也都打扫过了。可是那箱子里是什么来着?他又把那些东西收纳到哪去了?不过八成我自己在家不会用,就当根本不存在算了。 我躺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再醒来是因为觉得很冷。周围已经暗了下来。午后已经消逝了。 桐美托着脑袋,趴在地上玩起了纸片叠的小人儿。窗边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很快也被昏暗吞噬,白色窗帘上最后一块儿颜色也没了。白天里这光看着晃眼,但今天我又觉得夜晚太暗太静了些,还是原来总觉得很仓促的黄昏好些。因为夜视力不大好,我角落里很多东西都看不清楚,只觉得房间又空旷又狭隘,望向更深地浸透在阴影里的轮廓时,竟然有点胆怯。 真奇怪,我原来是最喜欢和黑暗打交道的。去年最压抑的时候,也只能在深夜,无人的十一二点以后出门,而且最喜欢在路灯都昏暗稀疏的街道上。今天实在有点反常。随着时间推移,黑暗中的房子竟然真的给我一种“凶宅”的压迫感,明明桐美就在旁边玩小人儿…… 最后我决定趁着我还没有完全被那种压抑禁锢在沙发上的时候,我起身随便踩了双鞋出门了。身上只挂着一件衬衫,但是一走出房门,我就再也不想回到房间里了。站在门前小院看漆黑街道,听到风吹树叶和微弱虫鸣声的时候,那种空旷的黑暗却又变得非常舒适宜人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舒展熨帖胸口里皱巴巴的东西的时候,才能发觉自己之前依然处于非常压抑的状态里。 伴随着这口呼气化作白色雾气,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自由”也一起消失,新的舒适区再次围绕脚下半米圈成牢笼。看向寂静街道的时候,我想自己没法再向前迈出一步。进退都困难。 双手相互摩擦几下手心,能感觉到微弱的热度,便扣起握紧。 “先生冷吗?不如就回去吧。”桐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又飘了半圈来到我身侧问。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一沉不变的白色百褶连衣裙,又想了想,笑了:“不冷。吹吹风很舒服。你不用总叫我先生……我叫白忻。” 桐美的目光也望向马路边缘,好像在寻找什么。她一边寻找一边说:“但我喜欢这样叫您。” 我跟着她飘荡的目光从远到近,把贯穿整个镇子的街道搜寻,还是没猜到她在找什么。 我觉得我没有理由要求桐美用一个更加熟悉亲近的称呼喊我,或者把这种听多了就让我觉得有点惭愧的尊称“您”换掉,所以只是问她:“你以前也总这样称呼别人吗?” 她收回目光,扭头对我笑起来,那双眼睛和初次相视时的黯淡和空茫不同,多了一些亮亮的东西。那些亮光并不是路边路灯点亮的,比那街上那些昏暗灯光都要明亮一些。 “除了打暑假工的时候,这样称呼客人,很少用的……”她一眨眼睛,那些光就像小星星闪烁起来,“不过我只是喜欢这样喊您。” 我有点迷惑。 “我觉得您是个……令我期待的人。” “您让我再次有所期待……虽然我也不明白我在期待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句句字字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我耳中,让我立刻懵住。我不明白相处短短这几天她怎么会对我产生这种……错误的印象和评价。是因为沉睡的时候,我一直在陪她聊天,给了她缺失多年的陪伴和沟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其实我和她做的全是很普通的事。 总之我觉得非常内疚,因为这完完全全是种误解。 “可能……”我避开她亮晶晶的目光,重新看向黑暗的街道说,“是错觉。我不是那种人。” 凝望黑暗让我感到些许平静,但手指外侧忽然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我一惊。回过头才发现是桐美,她正用指尖轻轻触碰我的手,像是捉弄又像试探,更像普通少女调皮的小动作。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主动触碰我,有触感的触碰。 “回去吗先生?”她声音像是夏日沙滩上,少女手中冰爽的苏打汽水,噗嗤噗嗤不停翻腾冒着彩色的小气泡,“今天真的很冷喔,明天说不定都会下雪。” “……”我缩回手,插进口袋里,沉默一会儿,摇头,“再待一会儿,这样站着其实很舒服。谢谢。” 桐美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在意,轻轻一跳便坐上了房檐,把目光投入更远的地方。 “找到了,来了喔!”不知道过了多久,桐美突然轻喊了一声。然后她低头看看不明所以的我,扭头穿墙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目光里最后一抹裙角刚刚没入墙壁,汽车引擎低鸣的声音便从街道尽头远远传入耳中,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还是那辆黑色高端车。 哎……竟然说的是这个。 熟悉的身影披着深沉暗色走进院落的时候,我竟然有种令人安心的夜色都被他带进来的错觉。 “我回来了,没找到住的地方。镇上旅店一个倒闭一个装修。”他的唇角像平时一样微微上弯,语气却是佯装失望。他也根本没有寻找民宿,出去那么久,身上的新外套上也有烟草味了。 他停在我面前,伸手要触碰我。我后退一步,盯着他的脸没说话,有点混沌的脑袋里却在想那丫头真是…… “至少今晚,你得收下我的租金。”他淡笑不变,背对月光,眼睛在阴影里看不清。他慢慢靠近我,直到我脚后便是台阶。我倦怠极了,不想再退,他终于收手把我裹进他的风衣里抱住。 他怀里很暖和,尤其是我的面颊无意贴到他颈窝的时候,那种触感和温度快让人融化了。我没抬头看他眼神,怕看到那种让我抵触到应激的狂热专注。 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冻得有点发抖了,非常丢脸。 “不舒服吗?”可能是觉察到我的颤抖,他的声音沉下来,环绕在我腰上的手收得紧了。 嗓子在这时候又紧又痒,我说不出话。 “回去吧?”他的声音又轻起来,担心惊扰什么似的,“你身上很烫,在发烧。” 我闭上眼睛,顺从了他拥着我回去的力道。只是一进门我便不知后事了。 苏醒的时候依然是夜里,这次我睡得很短,只是身体比上次更疲软无力。我几乎很难感觉到四肢存在,但疼痛却一直没断过。 “这次很危险。”裴斯一边把针推入我还没扎出针眼的右手,一边语气很淡地说出判断。但这句之后他再没有说其他的。 我想起已经能够独立完成案件不久,一次在工作中途突然休克后,在医院里被修瑜冷漠一张脸,眼神……算了,反正是被痛斥了一顿,毫无温度的痛斥,全然责备的痛斥。我当时原来还想着,幸好昏过去的时候是进行单人工作,应该不会见到他那张令人惊艳的脸上出现厌弃冷漠的表情,听那些锐利又真实的训斥了,完全没想到这么巧他也路过那个城市。医院拨通了我手机里后面缀着星号的他的手机号码,他就过来替我先垫上医药费。刚脱离危险,清醒过来,就面对他那张脸和好像理所应当的责备时……我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他说得全是实话。什么连下雨都不知道打伞,淋雨生病耽误工作,就是耽搁委托人安全,已经无所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这点,但是指责我不懂责任什么的,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我听的时候其实还挺认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怒气涛涛离开以后,就是那扇门关闭的瞬间,我却感觉很难过。必须屏住呼吸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把眼镜弄脏。秉持着绝对不能把眼镜弄脏,身上没有纸巾擦干净,真是非常麻烦的想法……那种突如其来的无理情绪最后还是被我按了下去。 什么人就应该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健康向上……修瑜就是有着这么端正又坚固三观的家伙,那时候我还在心里想过,他怎么不能像那些闹事的妖怪一样,三观随便一点也好。至少……不要这样要求别人。 可是和裴斯相处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现在也是。 我看着他低头小心帮我把输液贴贴好的样子,抿起嘴唇。这会儿他的神情只是和他的言语一样寡少,只是认真专注地做着手里的时,侧脸在床头灯的暖色勾勒下,轮廓清晰,光晕模糊,结合在一起非常好看,立体深邃却不会像石膏像那样没有温度。这种沉默里透露着温柔又宽适的氛围,我却依旧无法适应享受。 我只想道歉,可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前面就是更加艰难的道路。对我和裴斯来说,应该都是。 “怎么了?”他觉察我的目光,侧过头和我对视,唇角又露出淡淡的笑意,“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过分温柔了。 口中牙尖使劲压着舌尖软肉,疼了我才下定决心,松口说:“没什么……咳咳,我以后会注意一点儿……”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比之前小心一点对自己。但也只是小心一点点,再多了太辛苦。 裴斯好像微微怔了一下,眼神涣散一瞬,却很快聚焦比之前更专注。 在他唇角翘得更高之前,我又跟了一句:“如果你没有来……一切本来会更简单,更快速,更安静地结束。” 他唇角上扬的趋势果然僵住,很快抹平。他那副神情,好像是我责怪了他……也对,我那么说是很像在责怪他。但我只是想叫他认清我的态度。 “我不是责怪任何人……咳咳……” 虽然他从容淡定的模样有时确实恼人,但我更受不了他那种黯淡。 “好,我知道。”我还没说完的时候他便莞尔,唇边线条更柔和,眼里有一片微风拂过便婆娑轻舞的翡翠色森林。 帮我把枕头垫高时,他的气息离我很近,蹭的我脸上有点痒痒的。我正歪头在被子上蹭痒,突然听见他在耳边低叹一声:“也不要责怪自己。” …… 我还是得尽快把他赶走,不然我会输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五章凶宅(2) 截止到到2019年12月1日,我的生活经历了一段比较舒适的平淡,唯一的问题只有某个无法成功驱逐离开的“租客”,裴斯。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每天隐晦的,露骨的,迂回的,直接的各种语言攻击,精神暴力,并且对此有自己坚信的看法。我把这个归咎于他自身心理素质过硬,信念坚定。有时候他眼神里还会流露出那种很柔和的神色,像极了对已经在努力的我进行挑衅和侮辱。继桐美多次拒绝帮我吓唬裴斯的请求之后,我甚至干起了自导自演装神弄鬼的勾当——就像现在一样。 不同于身边聚精会神盯着播放喜剧的电视的桐美,我只是对着电视节目发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在客厅做水果拼盘的裴斯身上,试图通过对他手边的刀子注入自己的能量,再意念控制进行位移吓唬他。说实话这种隔空控制物体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困难,从前我都需要和物品接触才能把能量输入进去进行控制。这次也只能一路以沙发、地面和桌子作为中间介质才能顺利进行自己的作弄。 虽然离开了事务所,不再被那条“非紧急情况,工作中不可使用特殊能力”的规矩管束,但我已经养成了习惯,也一直很赞同这种规则,现在却在用这种能力装鬼…… 啧,裴斯这个难搞的人。 “啪嗒!” 刀子终于成功被我弄掉在地上,我微微偏过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裴斯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注视依旧在地上打转的水果刀片刻,便淡定地蹲下身去,好像要徒手去捉刀。 他是怎么想的?我不禁把身子也朝他那边转了转。不怕划伤手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让那把刀子转得更快了。我确信如果他敢把手指伸过去,立刻就能被削掉一小块肉。 那刀刃上的寒光晃进我眼里,让我都紧张,他却只是停顿一下,伸手速度反而变得更快了…… “哗啦——”是我猛然起身碰掉了茶几上糖果的声音。明明是我在控制刀子飞旋,但他指尖无限靠近的时候却忘了让刀子停下,只有本能反应。 好在裴斯的手也因此停住,他很快看向我,眉间微皱:“吓到你了?” 趁着这会儿,我赶紧让刀子停了下来,听着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整理了一下表情。 我知道他是问这种灵异现象,于是“嗯”了一声,抛出了自己在心里念过几十遍的台词:“我跟你说过这里是凶宅……”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好像是在确认我是否无碍,然后弯腰随手就捡起了那把已经安分静止的刀子,对我笑:“已经没事了,别怕。” 什么?我完全呆住,刚才起身时就应该上头的晕眩这会儿才随着无言震惊一块涌上大脑。 “先生……”一直视若无睹的桐美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说过裴医生很凶的,想吓他没用的。” 机械性地对看着我的裴斯扯出笑容,我慢慢重新坐回沙发,盯着电视脑袋混乱。我从来没见过裴斯这样的人,好像脑袋里缺了根筋。 被白切成兔头等形状的混合果盘出现视线里时,我才慢慢回过神,侧头看裴斯,然后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还好没有伤口。 “不舒服吗?”可能是看我吃的很慢,他眉间又堆起来,“刚才被吓住了?” “没,咳咳……见多了。”我咳嗽着接了一句,之后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兔头嚼。 我只是被他吓住了。 “也是……”他表情缓和下来,笑意又从染上来,眼神深暗地看了我一眼,“辛苦了,一直做那些工作。” 我觉得身上有点凉,又瞅了他一眼。越是看他那眼眸,越是觉得凉。他好像别有所指。 但怎么可能?裴斯根本不了解我到底有什么能力,也从没见过我显露。 “先生,您还是放弃吧。”旁边的桐美又插了一句,“否则一定会露馅的。” 我沉默下来,安分吃起水果。因为感觉有点心虚,吃的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因为裴斯靠得近了,桐美好像不敢和他靠得太近,这会儿正挪步上楼。不过消失之前,又停下来转身看看我,怯怯躲在栏杆后面对我说:“那个先生……裴医生是个很复杂的人,没那么简单……” 接着她又立刻看向无所知觉,坐在我身边敲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的裴斯,瑟缩一下脑袋,很害怕紧张的样子。 我不由盯住裴斯侧脸,狐疑地打量。 “但是……”桐美又小声开口了,“他确实很在意您,不会伤害您……” 如果说桐美上句话是想提醒我小心裴斯一点,后面的话却又像替他说话。我很迷惑了。 裴斯的电脑闹钟突然响起来,不过立刻就被他关掉了。温热的触感覆上我的后背,轻轻拍打两下。我对声音是很敏感。 “下次我把闹钟换成手机振动,就不会吓到你了。”他收回手,合上电脑,开始找水杯,“你该吃药了,然后睡个下午觉。” 我看着这个镇定自若徒手抓旋刀的男人背影,还是想着桐美的话陷入思索,以致于整个吃药睡觉的过程都特别顺利,遂了裴斯心意。 和过去一段时间的自然醒不同,这次是我自己的手机振动把我吵醒了。 我本来眼镜都不想带,直接按成静音继续睡,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号码虽然没在我荒廖的通讯簿里,但有点眼熟。戴上眼镜调出通话记录,我发现这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在这两天已经累积了三个。现在只有广告推销才会给我打电话,这个却像是认识我的人专门打来的。真奇怪。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点击了接听,这会儿一旁书桌前坐着用电脑的裴斯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坐到床边来了。 “白忻先生吗!CDC事务所的白忻先生吧?!”上来两句几乎咆哮的尖锐女声划得我耳膜疼,估计裴斯也听清了对方的话。我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感觉有点头疼。 听到“CDC”,我就觉得大事不妙。 “您好。我是白忻,但是我已经从CDC离职了。”我立刻把自己和事务所划清。 对方却好像没听懂我话里婉拒的意思,只顾沉浸在自己莫名地狂喜里:“太好了!真的是您,得救了!” 我不知所措,明显这是出了大事,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裴斯。他已经把手撑在床上,靠得更紧,听着这几句癫狂的言语,脸色也不太好看。 “请您冷静一下,咳咳……”我坐直身子,知道得严肃认真一点了,便搬出工作时那副腔调回答“我已经不在CDC工作了,您的事情我恐怕帮不了忙。但您可以直接上门拜访CDC事务所,就在赤城市中心,不需要预约,那里会有人帮得上您的。” 电话那端一直非常激动的声音突然消失几秒,我正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却传来呜咽的哭声:“不可能了……呜呜,只有您能救我了。我去过事务所的,一开始就被告知遭遇了案件的高峰期,需要排队。可是后来我再拜访……那里、那里已经贴出公告,不限期停业了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所以求您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酬金只要我能付,您任意提!求您帮帮我好吗……” 这会儿连桐美都被吸引,穿门而入,好奇地趴到我另一边凑热闹了。 起我脑瓜里只有几句话重复着——案件高峰期?案件堵塞?事务所停业了?事务所无限期的停业了? 我不禁低头,抬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距离我辞职离开还不到两个月,发生什么事了吗? 事务所人手不多,但规模远比外人看到的大得多。这段时间再没有提起或者回忆事务所,是觉得自己已经离开,所剩不多的日后也绝对不会在和它有所交集。 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癫狂电话和异常信息却让我不得不重新理一理事务所在我脑袋里留下的印象和信息。 我所在的CDC事务所全称应该是CDC事务所赤城地区分部,也就是说这个专门处理特殊事件的事务所的全地区连锁的,覆盖了所有联盟中的城市。除了赤城分部里的工作人员,我也在年会里见过相邻三个大城的分部同僚,人员组成基本都是妖怪灵鬼,很少部分拥有特殊能力的精英人类。所以即便人手不多,但个个精通这方面的工作,业绩效率极高。偶尔缺了人手,遇到大麻烦,也可以从附近关系紧密的分部调取,从来没发生延后接收案件求助的例子,更不用说意外停业。CDC比起事务所,性质更像某种组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种底细不明,病恹恹的半吊子会被主动特邀入职,现在又能轻易离职……但CDC事务所本身是对自身人员要求极高,出入管理严格,基底坚实,底蕴深厚,背景非常具有神秘色彩的超人类组成的组织。不说我离职前可从来没发生过意外,没听到任何风声,我就从来没想过它会停业。 如果真的是发生了意外……那温竹先生呢?如女,小八,赤砂……还有修瑜呢?小八还是因为我才进入CDC工作的……真的,会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吗……还有,我能轻易离职……和这个有关系吗?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其实我仍然是在意他们的,无关他们曾经给我的温馨氛围,还有他们本身。 电话那边的女声还在哭泣恳求,但我却有点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慌慌冒出一层冷汗。 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对,裴斯靠得更近了,把手覆在了我空闲握拳的手上。 “别想太多。”他低声安慰着,捏了下我的小手指。 他说得也对。事务所里的各位非人,论起人们说的修行,温竹先生和修瑜千年以上的,从来可靠。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能让CDC分部瘫痪,也绝对不是我能掺和的。 稳了情绪,我打断电话那边开始言语混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女声:“您从哪里得知我的联系方式?” “啊……是,是一位叫维娜的西方小姐告诉我的!”她怔了一下回答,,说到后面又激动起来“她说,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您会很愿意帮忙的,因为您还欠她一份人情!所以您会帮忙的对不对!” 维娜?是她啊……严格来说,她曾经是我负责的案件里的危险处理目标,差点被划入销毁级别的付丧神。说起来如果当时负责案件的不是我,而是修瑜那种不通人情,居高冷漠的大妖怪,她肯定会被销毁吧?后来……我确实麻烦过她帮忙,她也说以后要还她,但我以为请她吃了一顿火锅就算扯平了…… 这家伙是真会给我找麻烦……当初最不同意我辞职离开的就是她,现在没准也盘算着能把我拉回去重新振作。 …… 内心斗争一会儿,我还是不能认同“还人情”这种说法,但也不喜欢扣着这么个帽子,像被抓了软脚。既然她说这样能还清,那就这样吧。 叹了口气,我对那边抽泣不停的女人说:“明白了……您能用一句话概括自己遇到的问题吗?” “不!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复杂了,太恐怖了……嘘!”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她的声音又低下去,语速也变得很快。这时候我也注意到,电话背景音很杂乱,好像是在街边。 很快,那已经发哑的嗓子又陡然拔高起来,女声亢奋又恐惧地大叫起来:“不,不对我、我可以!我可以说的!请您千万别挂电话!我……我家好像……” 她咽了口口水,好像又被噎住咳了好几声,才颤颤巍巍地说出来:“我家好像变成了‘凶宅’……真的!是凶宅!有怪物要杀我!请您相信我!我是真的受不了了,之前我还能忍受,但是刚才我差点就要死掉了!呜呜,那东西要杀掉我了!所以您一定得救我!我不是疯子……我不是,你们别瞎说!白先生……您别信他们!” 这样下去我都担心这位女士会直接被路边的人送进安定院…… 沉默间思索措辞时,我又听见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女人急促惊惶喘息的声音。她好像在逃离刚才的地方。 头好涨。电话里声音很吵,但我又偏偏不敢错过她的情况。 最后听她好像进入了一个比较封闭安静的地方,我才柔和语气对她说:“我明白了……请您这几天先住在外面酒店或者亲友家,保证自己的安全,好吗?我会尽早出发接您去安全的地方,可以吗?” 就这样忍着倦意和不适,我开始耐心地听她语无伦次地说话,声音由尖锐逐渐回落稳定,又重复着安慰的话,就像哄骗幼儿园被家长忘记接走的小朋友那样说了半个多小时,她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答应找件旅馆先住下,等我明天上午去接她。 终于可以挂断电话,我只觉得自己要虚脱了,有点缺氧想吐。桐美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担心害怕地望着我。我扯起唇角对桐美笑了下,然后低头扶住额头,表示只想自己静静休息一会儿。她很聪明,很快离开了我的房间。 令我有点意外的是,裴斯只是静静听到最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慢慢长出一口气,在脑子里整理起关键词,“凶宅”。 又是凶宅……我最后负责的案件也是,现在住的也是……这次哪怕换一种也好。如果去调查,还得回到赤城市吧?在拥挤嘈杂的城市里居住,街道上面对人流,到处都有各种噪音,狭窄高楼间日照在玻璃上折射后也更加晃眼,还有这位已经进入神经衰弱状态的女士,沟通时需要安抚真的很累…… 想到这些我就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脑袋里嗡嗡发紧,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住在雾镇,自己接电话的时候又刚睡醒的原因,这些东西的杀伤力也翻倍了。胃里翻腾得很太厉害,完全没有缓解的趋势。我赶紧把裴斯扒到一边,下地到私人浴室趴马桶。 我捂着胃干呕下,倒是没吐出什么东西,背上被裴斯力度适中地拍抚几下,强烈的呕吐欲也消停了。 我坐在马桶上缓劲,裴斯靠着卫生间门框低幽开口:“推了吧,Sering。你已经不是职员了,也去不了。” “……” 他又这么叫我了。我抬头看看他就晕得厉害,只好又低下头,好一会儿缓出一句话:“答应了。” “她可以找别人,你们事务所倒了也有其他的。” 他说的对。在这方面工作了两年,我知道很多真的是骗钱的,但真能解决问题的也不是没有。但是…… “答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讷讷又重复一遍,又喘了口气才说,“她,现在反悔……她等不了那么久,等联系好其他能解决的人……疯疯癫癫的,和人交流都费劲。” 但我有这样沟通的经验,卧轨自杀的男人,复仇行凶的恶灵……我全遇见过。虽然没有十足把握和自信,也不是每次都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但至少避免过最糟糕的结果发生。所以……这次咬咬牙应该也可以吧。把这样的她现在交给别人我也……没法放心,会觉得内疚。 “咳咳,而且她已经崩溃了,你肯定听得出来……这么下去……” 她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处境正常传达给别人求助,让别人相信她。 入职手册上说过,接受委托的时候要慎重,尤其是案情严重的。接受了,就必须保证自己可以履行合约。这是为了当事人的安全,甚至性命。 裴斯沉默不语,我又没法抬头看他神色,总觉得这种沉默让人不安。 “没关系……凶宅一般不难解决……而且……”又休息片刻,我吸足了气,向后倾身靠在冲水箱上看着他说,“维娜既然把事情推给我……这件事便不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在曾经的事件中,我们把性命交给过对方。所以我不相信她会害我。而且她和其他一直被我瞒着的人不一样,她偷看过我最后两个月时病情恶化的病历,多少知道我身体实际病情。她自己心里有数,应该还有自己的意图。 裴斯注视我许久,我也静静回视他。 最后他说:“早些休息,明天我送你,和你一起走。” …… 真是,完全没有必要为我这么做。 “会有危险。”我看着走近过来,对我伸出手想拉我起来的裴斯摇头“但我可以自保,也答应活着回来见你,所以你不需要这样……” “那我会保护你。”他无所谓我没有回应他的动作,而主动蹲下身来平视着我,握住我微颤的手,“相信我。” 看着他眼中的坚决和笃定,我知道他不是盲目自信,被情感冲昏头脑的人,于是想起桐美的话…… “裴医生很凶的。” “裴医生是个复杂的人,没那么简单。” “但是……他确实很在意您,不会伤害您。” …… 我想叹气,但只掐住他虎口薄肉,微微眯起眼,冷冷警告最后一次:“死伤我不会负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六章凶宅(3) 趁裴斯不在的时候我嘱咐了几句即将自己留在家里看家的桐美,试着在她的房间周围以我的能量画出简单的结界,可以作为意外发生时的庇护所。不过我猜这房子成为凶宅也有好多年了,从前没人驱灵,离开这短短几天也不会。 我原来打算在裴斯车上做做功课,回忆重温一下原来自己出勤处理案件时的流程和技巧,毕竟有阵子不接触这些事,有些手生了。不过回忆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有什么统一套路流程,案件之间个体差异大,基本都是以安全第一,保护委托人安危为基础的随机应变。我不擅长随机应变,所以突然事件发生,经常狼狈。尤其是动起手来的时候,没什么强横的能力,也没有技巧,基本不是被动挨打就是逃跑一遍,摸摸底再回去想办法……这么一想,我接受的很多案子能够顺利解决……其实很靠沟通,这本来是我最讨厌做的事。 嗯……我之前到底哪来的信心自己可以摆平元琴小姐的案件呢?我又到底为什么要回忆以前的办案流程? 我拿着笔,对着记录本呆了半天也没写下几行有用的东西 “怎么了?”裴斯不愧是裴斯,开着车也能很分神,敏锐地观察我的情况,就像长了侧眼。 “没有处理思绪。”心里虽然没说好话,但嘴巴这会儿不知怎么说了句顺当的给他听。 他沉默着观察路况,扶着方向盘的食指却轻轻摩擦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凶宅……不是直接进去捉鬼或者驱灵吗?” “不是电影里那套……”至少我工作的时候不是,我没有那么强横的力量。我的同事们也从来不是那样。他们一旦动手,一个个凶残极了。如果他们动用暴力解决问题,基本都是冲着让对方烟消云散的结果。 “其实我们工作更像调查案件。”我以前还在事务所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详细和裴斯聊过自己的同事和工作细节——CDC这种组织当然有保密协议,针对普通人类的保密协议。现在既然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还要和裴斯处理元琴小姐的事情,在不会暴露比如我的同事都是妖怪的重要信息前提下告诉裴斯一些也没关系。尤其是接下来他会和我一起参与案件。 放下笔和本子,我靠在座位上舒展一下还有点酸疼的身体,和他聊起来:“而且元琴虽然告诉我是‘凶宅’类的问题,但不到现场……我不能下结论。 我经手的第一个案件名字叫‘雨男’……是根据传说中雨天出现打伞掠人的妖怪‘雨女’命名,因为和雨女有着非常接近的习性,不过根据目击和照片,目标是个中年男人。我第一次碰到他的时候也以为他是妖怪,但是修瑜……” 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走神愣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侧身面对正在开车的裴斯。看他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在方向盘上轮转两圈才继续说:“告诉我对方不是妖怪。是属于妖怪和灵体之间的东西。后面跟踪调查,诱饵计划,拼凑信息以后我们才确定对方属于人类灵魂部分离体和强烈的负面情绪混合形成的‘怪物’,只是恰巧因为本体在雨天情绪最差,意志最薄弱,才在雨天诞生活动。实际上和雨女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没有和雨女相同的弱点。” 闭上眼睛,我又想起那个雨天,我和修瑜一路追着那个被修瑜一下打得差点形散的怪物跑进白马车站的情形。那怪物的原身是一位长相非常和蔼的中年工薪男子。修瑜就在月台,当时那怪物不敢从隧道里钻出来回到本体,竟然诱导起本体跳轨自杀。修瑜那个动不动就要把对方捏在手里,弄个魂飞魄散的家伙那时候也好像没了办法。他无法在不惊动或者伤害周围市民的情况下制服藏在隧道墙壁上的“雨男”。如果为了避免时态进一步恶化,本体真的死亡,灵魂完全被“雨男”吞噬恶化成完全的怪物,他能做的只有击散那怪物,可之后那中年男子也会变成傻子,一点点衰弱死去。我那样的半吊子,连理论基础都没有打好,更没有什么好办法。 然而就在一切来临的要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拿来勇气,又怎么那么冲动……列车到来,车头光芒晃白视野,那中年男子前扑倾倒的瞬间……我就从侧面扑倒了他,抱着他的腿把他从轨道间拉扯了上来。 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在第一天到达那个城镇的列车上,我见过那位中年男子。那也是雨天,他和我搭过话,甚至还聊了起来。他介绍自己叫作“藤马国川”。作为藤马国川的他,有一位年过八十却童心未泯的母亲,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一级一个调皮但是聪慧的女儿。他曾经拿出珍藏在过自己钱夹里的全家照介绍给我。当时他鼻炎发作,但是谈到自己所拥有的财富时却非常兴奋。用手帕擦过鼻子以后,他很快乐地向我展示,那钱夹上粗糙的猫头图案是他的母亲绣的,胸前兜里的手帕是他的妻子每天为他准备的,西服袖口和衣服颜色并不匹配的袖口却是她女儿今年靠自己打工攒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也感叹过工作上的压力很大,羡慕年轻人的活力,唏嘘自己的平庸和老去,中间不时夹杂着喷嚏声,社会化的道歉声。但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他说到自己家庭时的快乐。那段时间占据了我们交谈的主要部分。 那时候他笑得很开心,压力和时间堆积的褶皱都舒展开了。那是一个儿子的笑容,一个丈夫的笑容,也是一个父亲的笑容。看他笑的时候,身上被雨水淋个半湿的我会觉得温暖。所以扑过去的瞬间我近乎执着地相信,我不会因为救下他而延续他的痛苦人生,不会因为救下他而后悔。那就是我选择的解决方法。 事实也是如此,半年前我似乎还收到过他问候的消息,告诉我一切都越来越好,他已经可以坦然接受磨难,同时很享受自己家庭带来的幸福,非常感激。 但现在想想那其实是很草率鲁莽的想法和判断……我不敢再做这样的判断和决定。而且让一个人接受磨难,面对碌碌无为的人生,而为了手中那一点很可能轻易破碎的温暖光亮而活下去,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吧?但藤马先生能觉得幸福,我便觉得庆幸,松了口气。希望他日后一直到人生终点也能这么觉得,我才能彻底松气。 “Sering?”不知不觉我已经陷入回忆和思绪太久,以致于裴斯叫着那名字唤了一声。 “嗯。”我蜷了蜷身子,把他放在车斗里的毯子拿出来披上了。这段回忆已经把我的力气耗掉了,我也不知道应该再嘱咐裴斯什么。 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我却没像之前一样睡着。但裴斯似乎以为我睡着了,身上传来了几下温热缓慢的轻抚。我没动弹,也没吭声,就当自己真的睡着了。 “到了,嘿……Sering,我们到了。” 我被裴斯轻轻摇醒。看了眼时间,正要到和元琴小姐约好的时间,而汽车已经熄火有一会儿了,发动机已经凉了。 可能睡得有点迷糊,下车的时候我还披着毯子。裴斯把毯子拿开的时候我还愣愣看着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后来他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到我身上,我才醒过神来。 我一边脱身上比我大一号的风衣,一边跟他说:“我不用,刚才只是睡傻了……” 这话说出来,我觉得自己是真傻。裴斯果然低低笑出声,手却按住我肩头的衣服,探过头来凑近说:“别脱,风一吹就冷了。” 我怀疑自己再拒绝,他的气息就会拂耳尖。不打算和他发生更亲近的接触,我放弃了还衣的动作。 从停车场走出来,我瞟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就立刻低头开手机看地图。不可能抬头在这密集的让人喘不上气的楼房间寻找目标的,也绝对不想撞上那个迎面而来的陌生人目光,何况今天的天气就是我讨厌的那种半银不阴——天空灰色,光线却很亮,在云和玻璃间折射后,更让人眼晕。 “就面前这座。”裴斯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呼吸到底还是吹到耳尖,甚至灌进一些到衣领里。和冰凉的空气不一样,暖得酥人。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缩起脖子,在领子上蹭了下酥痒,然后瞥了他一眼:“远点说话。” 他又笑了,眼睛都弯了,这次毫不掩饰的调笑:“我以为我和你站得近些,在人群里会更舒服。” “……”其实他说的对。到底我还是喜欢他,无论那种喜欢。只要是喜欢又亲近的人在身边,我就会赶紧好很多。 没有回答他,我赶紧钻进前面的酒店,绕过前台和旁边招待生,躲进电梯。这么一套行踪,我都觉得自己像是鬼鬼祟祟的小偷。站在只有我和裴斯的电梯里,紧张地等着电梯门慢慢合拢,确认没有其他人再进入,然后身体放松下来。我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酒店大厅,装潢简单优雅,但是很干净,鲜花植株软沙发,旁边好像还有个小吧台。大概算是中高端的酒店吧。 通话的时候。元琴小姐告诉我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半个月。之前等着CDC处理其他案件的时候,她也请过其他人,花了好几千但是什么效果也没有。前两天回家看看结果依然屡屡见鬼,昨天去取银行卡的时候被袭击差点死在家里……嗯,她是这么说的,这是她眼中发生的事。 今天早晨和元琴小姐打电话沟通的时候,她说自己人际关系不错,只是白领,不过从酒店来看,应该工作环境和待遇都不错。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闹鬼的房子也不是新搬过去的,已经住了两三年了,是自己买的……最近那栋楼和附近小区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挺奇怪的。也许对她的有些话,应该持保留意见,不好全信。 “七层到了。” 电梯门开时,我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又把目光放在裴斯身上。 他倒是先我一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面对什么,甚至比我看起来更像个有经验的老手。 “走吧。”他站在走廊上,对我笑笑。 慢慢呼出一口气,我没问出“想好了”,而是跟上他的步子。 703的房门打开时,躲在门内警惕打量我和裴斯的女性,意外的妆容干净,带着文雅的金丝眼镜,衣衫合体整齐,只是粉底也掩饰不住她眼底的乌青和眼睛力密密的血丝。怎么说呢……完全想不到这是昨天在电话里里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人。我愣了一下,退回一步查看门牌——703,没错。 “白忻……先生?”年轻的女性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声音确实熟悉又沙哑,没法大声说话的样子。 “您好,元琴小姐?”我依然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 不过突然大敞的门,再一次向我证实了这个看起来只是神经衰弱,休息不好的年轻女性,确实是昨天电话里那个差点被送到的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我觉得这比预想中的元琴小姐还难相处。我又扭头看了裴斯一眼——这方面,他应该比较权威吧。 裴斯对我笑了笑,轻轻推了下我的后腰示意我跟进去。趁着元琴在回头找拖鞋的时候,低头覆在我耳边呢喃两句句:“别担心,有些人应激反应很强烈。真有什么问题,交给我就好。” 穿上元琴小姐费劲一番,从两个柜子里翻出来的酒店拖鞋,我还是很难把电话里的人和眼前的人对应起来。毕竟现在她还是记得帮我们找拖鞋,看起来思绪很清晰,情绪稳定。 我把裴斯作为搭档的身份介绍给元琴以后,她便倒了热水请我们坐在沙发上。 重新核对了一些基础信息之后,我看着时不时就会去整理褶皱衣角,擦拭桌子上玻璃杯底晕出水雾的元琴,一时语塞了,总觉得和她一起相处会压力倍增。 “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大叫起来。 我循着声源看去,还没看清又一声嘹亮的女声尖叫把我吓得一抖。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救命啊!” 余光有什么东西陡然乍起,我把头扭回来一看,刚才还坐姿端正的元琴已经跳上了茶几,挥舞双手死死闭着眼,跺脚不停。 身边的裴斯轻轻拍了下我的手,这会儿我发现刚才发出怪声的东西,其实是一个放在他旁边的鸭子玩偶,那种一压就会叫的。 嗯……看起来真的是应激反应非常强烈呢。我扶了下眼镜,勉强维持平和表情。说实话,我是比较怕人怕人这种类型的,现场调查的话……真希望元秦小姐能冷静一点。说到底……我为什么会接受委托呢?我开始走神。 “抱歉,是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了这个。”裴斯把那个没毛的黄色丑鸭子举起来,示意元琴,看起来很是抱歉地笑了。但我分明觉得那笑容里藏着相当恶劣的东西。 再次安抚元琴小姐冷静下来,她便又恢复那副文静知性的白领形象,湿漉漉的眼睛配着妆容还有点梨花落雨的意思。看起来一切良好。 我昨天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担心这位小姐呢?至此我非常怀疑,凶宅闹鬼的程度到底有没有她描述的那么严重。虽然觉得觉得这次调查不至于变成“走近科学”那种节目,但应该不能以常理推断了。 脑袋里话碎,我还是对她安慰地笑笑,继续问:“您很怕鬼吧?” 元琴立刻点头如捣蒜,眼睛瞪得圆圆的,职场气质尽失:“我从小就很怕这些!我第一次发现家里闹鬼的时候……” 她的脑袋突然恢复了精致,沉默了好一会儿,发青的面颊又染上一圈局促红晕:“我直接被吓晕了。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等我一醒过来,鞋子都没穿就逃走了!” 嗯?吓晕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吗?然后顺利逃走了? 昨天是说了,那凶灵是要命的吧…… 我觉得有点说不通,还是把这个连同应激反应过强一起记在本子上。 “那凶灵……到底对您做了什么?通过什么方式伤害您?”我调整情绪,还是露出认真又严肃的神色。 “啊!您千万别说出来!”女高音尖叫立刻响彻房间。接着元琴脸色煞白,蜷起身子颤着嘴唇,压低了声音告诉我:“那个东西告诉我说……我会一辈子单身!呜,还穿着我的衣服,自己一边在我面前上吊,一边瞪着我告诉我我会单身到死!” “……”我握紧了笔,总觉得事情变得像是毫无笑点的谐星喜剧,过了几秒才出于职业礼貌附和,“嗯……是这样啊。是挺可怕的,单身的话……” “对啊对啊!这真的比直接杀掉我还可怕,简直是残忍谋杀!”元秦小姐听到这两句恹恹附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竟然熠熠生辉起来,突然身体猛的前倾,双手凭空比划起来,“昨天就是这样!她就这样扯着我说我会和她一样上吊死掉,而且一辈子单身,母胎单身!我当时都要崩溃了!啊啊啊,太可怕了!” “嗯……等等,您被抓住了吗?”我尽量无视耳膜疼痛,从她的言语里捕捉着信息。 “对啊啊啊啊啊!当时觉得自己真的心脏立刻停止跳动了,满脑子都是要死了啊啊啊啊!有没有人救命啊!还有非常可怕的是这个女鬼和我涂一样的指甲油!感觉自己真的会母胎单身死掉啊啊啊啊!” 回忆起了非常可怕场景的元琴小姐,嗖地又从沙发上坐起来开始焦虑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惊惶地来回跑动,发抖尖叫,哽咽得说不完整话。 怎么说呢……我完全从元秦小姐的语气、表情和动作中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但却没办法感到任何紧张气氛。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这次是裴斯帮着安慰她冷静了下来,我继续忍着头胀耳鸣的感觉提问。 “她是什么样子?” “嗯……她、她好像和我长得很像!但是披头散发我也看不出来啊啊啊啊!好恐怖啊,如果幽灵真的和自己长得一样……” “白先生!裴医生!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啊啊啊!我、我还不想死啊……我都、我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呜!” 头真的好疼……我不停告诉自己不可以用笔戳自己的脑袋,揉太阳穴,但是这次访问真的快到我的忍耐极限了。不是元琴小姐的案件听起来离谱,单纯是因为我对声音很敏感,她不断尖叫,不说我的耳膜疼,头也胀,胃也开始难受。 裴斯看向我,他倒是一副什么风浪没见过的淡然从容,不过眼神却飘向门口,示意我要不要先到此为止。 不行……这样除了收获耳鸣以外,太零星了。我还可以再问她一个问题:“请问您……非常在意单身这件事吗?” “啊?当然了!”和刚才的点头如捣蒜不同,这次元琴的点头非常有“斩钉截铁”的气势。但接着却又低下眼睛沉默起来,神色也沉落归静。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对这个太执着了。但和别人那些梦想一样,这就是我的愿望和追求……”她慢慢抬起眼睛,和刚才被惊吓出眼泪不同,这次分明是另一种朦胧的水雾笼罩上那双眼睛。 她涂着鲜艳唇彩的唇角上翘,细细描绘过眉梢却下垂着,笑得很憧憬,但也很伤感:“从小我就一直希望拥有一场浪漫而恒久的恋爱呢……每天都把自己打扮成精致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过分神经质地注意着自己的整洁……都是为了迎接那个人来带我谈一场最棒的恋爱呢。从前的同学们所以,想着如果没有谈过恋爱就死掉的话……” “变成鬼也不会甘心吧。” 说完元琴自己却又觉得幼稚好像似的,咯咯笑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放松笑起来的样子。其实第一眼看上去也会觉得元琴是很漂亮的女生,打扮知性成熟。但认真谈到时,她就像换了一个人。 没有一点之前的惊惶憔悴或者笨拙,她的笑容却非常青涩又温暖,眼睛里流光溢彩,即使洗去她脸上的妆容,也一定还有着少女的活力和明艳。笑过以后,她眼睛仍然弯弯的,就像一弦月牙,盈着执着和渴望的光望向我……好像在问,我可以明白吧……那种听起来似乎很傻,却意外专注热烈的期待。 我怔了下,放下笔,跟着点点头,也笑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的……就像她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的愿望和向往,只不过她的愿望充满了少女色彩,童话韵律。但是其实有这样的愿望,能够一直保持这样浪漫天真的愿望,从这个角度来说,元琴小姐也真很可爱呢。这是她的魅力。 “哎呀……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么啦!真是失态!我那么惊慌又说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冷静下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元琴小姐慢慢低下头,脸上又晕出红晕,手指抓着短裙攥了又攥,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嗫嚅,“其实我知道自己很失态的……朋友有时候都会觉得没法忍受呢。” “不过说出来以后感觉好多了,也镇定多了!”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抿唇笑起来,似乎在试图鼓励自己。 我盖上笔帽,合上本子也同她继续微笑:“没什么,不用在意。” 而且一开始看起来无关的言语,到了最后似乎也变得很有价值,那些“废话”给了我一点若隐若现的启发。如果有契机,我应该能抓住什么。 中午的见面到此结束,接下来我们和元琴约在了傍晚时分前往“凶宅”。 考虑到元琴小姐怕鬼,夜里更容易受惊,我已经尽量提早了时间。如果身体情况允许,我也愿意马不停蹄直接去拜访一下,好连贯抓住那种启示后的真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七章凶宅(4) 裴斯和我的房间就在元琴房间的对面。 坐到沙发上,我没有打开自己用来记录信息的本子,只是回忆起接触元琴的感觉。对,是感觉。 我不确定自己的感受,也不想征询裴斯的意见,但事关他人,我还是决定问问这个眼光一向锐利的“医生”:“你觉得……元琴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他把烧水壶的按钮按下,转过身微微抬眉反问:“奇怪的感觉?” “不是那种神经质或者什么精神方面……”我不知道怎么确切表达自己的疑惑,“只是她身上……好像怪怪的。注意力聚集在她身上的时候……那种气息有点熟悉,又还有点陌生……咳咳……” 我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话被咳嗽打断,但是思绪仍然顺着这根又细又长的线琢磨,却被雾气拦住,不知接下来的方向。如果元琴身上真的有我会觉得熟悉的气息,那十分之十不是一件好事。过去的两年,除了裴斯这个彻头彻尾的人类,我身边纯种的人类就剩……嗯……居然没有了。屈指可数,让我归在朋友一栏里的,其实也都是些跑案件中遇到的非人存在。我身边围绕的好像都是些“妖魔鬼怪”。最典型的就是把麻烦引给我的付丧神维娜。 说起维娜…… 我本来不想联系她,但既然我已经到了赤城,消息也是她传的,打个电话也好……可惜的是我拨了三遍她都没接电话。平时她都是看着唱片店,很悠闲。 真狡猾。一边这么评价她,我一边肯定CDC,甚至整片鹭江地区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把她也卷了进去。 “想到什么了?”裴斯坐过来,晃着杯子里的热水,融化药剂。 “嗯……你会在我的社交圈里,真奇怪。”我随口回答。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是我唯一一次去酒吧,如果不是裴斯主动搭讪,我也不会认识他。迷幻闪烁光芒下的他很迷人。襟口开着两枚扣子,领口微褶,抿酒微笑都透露着三分纵意慵懒的性感,举手投足之间又弥满从容成熟,就像手里那杯蕴满香气的酒。我只是躲在角落暗暗打量放纵的人群,看到他的时候,就不禁把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却从吧台取了酒,一眼看见了我,然后径直走过来,就像本来就知道我。 真的很奇妙。 我和我的医生居然会在酒吧认识,这么想,会有现在这种发展反而正常极了。如果我精神状态没问题,他只会是我的暧昧对象,或者爱人,而不是一个怀着不轨之心的私人医生。 鉴于元琴的事情没什么头绪,我又开始想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两天我想去酒吧玩。”没头没脑的,我说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突然一动——再不去一次,这辈子可能也就那一次了。上次自己只是躲在角落度过了大半时间,酒吧中央聚集形色人群的舞池对我来说就像雷池,我连手里的鸡尾酒都没怎么尝明白味道。如果没有裴斯出现,整晚都没意思得很。 裴斯把药递给我,意外地顺着我任性的话说:“好。等你身体再好一点。” 等喝了药,头昏脑涨的感觉也缓解了一些,胃里暖融融的,这种暖意难得地持久,而且传到四肢。趁着现在感觉还算舒服,我拒绝了裴斯吃饭的意见,爬上床睡下。 睡醒的时候裴斯不在酒店房间,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联系他。看和元琴约定的时间还有把个钟头没到,便打算在酒店走廊里里走走,也不会碰见什么人,可以说很好了。 绕过回形长廊,和我们房间正对的位置有个很大的公共阳台。我想出去看看,从高处俯视城市楼群和车水马龙是什么感觉,却发现裴斯就站在白色躺椅旁边打电话。 玻璃门紧关着,隔音还可以,他打电话的声音本身也被城市噪音干扰,我听不请他在说什么,但觉得有点好奇。 搬过来找我这几天……不,从我们认识开始,他就很少会和人打电话。工作上的联系也偏向发短信,甚至是发邮件这种老式又西方的习惯。所以现在是在和什么人聊天,说什么呢? 我对他的个人隐私不怎么感兴趣,但对他有意向我隐瞒的事情有兴趣。他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只针对于我屏蔽的事情,而且不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有这样的认识,只是迟迟没有试探。 尤其他现在的神态,真的让我非常好奇谈话内容。凭身形和面貌认出他的身份,可如果是一眼看去他的气质和神情,我会觉得那个人不是裴斯。他一手抓着黑色栏杆,一手握着手机,两只手骨节都苍白突起,青色血管都隐隐突出。他好像还在在克制,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听见了手机不堪挤压,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我有点担心他的手机会被他攥成碎片。那种透着可怖气息的力道我只在……修瑜那些家伙身上见过。这种熟悉感让我有点不安,稍微退后一步,我把后背抵在墙边倚靠起来。 他看起来没有发觉我的存在,我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手上力道那么大,他脸上却偏偏是一副平静……还是面无表情呢?绿色的眼睛非常幽暗,什么都看不出来,唯有深处不明情绪的光像淬毒刀刃上的微弱寒光,潜藏在黑暗中,藏匿无息,只等机会爆发致命一击。 喔……看起来真是可怕又危险的男人。明明没什么表情,却隔着门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嗯,就是戾气——我从修瑜身上见过很多次。不过比起修瑜身上那种放肆高傲,如同高阶存在俯视蝼蚁的爆炸性气场不同,裴斯身上的戾气非常内敛。然而也就是因为内敛,那种气场仿佛都要被凝实在他身上,形成隐匿生息的流体实质了。嗯……这是很奇妙的情况,如果人群中,甚至就是这样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不是像我这样因为认识他而搜寻关注,现在凝聚着庞大气场的他很容易被人忽视。不知道说到什么,他眼里的冷芒闪烁一瞬,微薄的唇抿成无色一线,唇角也压低了。他看起来很生气,似乎忍耐到了极限,接下来所有气势却都一松,好像幻觉一样不复存在。 他收回了紧握栏杆的手,几分慵懒恣意地侧身靠在了栏杆上,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上面。像是怒极反笑,他的唇角肆意地上挑,晦暗不明的眼里带着两分嘲讽和……那是一击必杀的杀意吧? 就像是未被驯化的凶猛掠食者那样的眼神。如果说先前他的内敛还与我印象里的模样有所重合,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太过锐利残酷了,仿佛连空气都能切割扭曲似的。 我怔住了,怀疑自己是否判断正确。 裴斯这时候……看起来是很凶。太凶了,桐美说得对。 看着和平时完全不同的他,我还是挺害怕的,脑袋里的神经也紧绷起来,从头到脚都凉凉的。 不过…… 我取出手机和耳机,一边捯饬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一边低头推开了那道把我和他隔断在两个空间的玻璃门。 明显感觉到,天台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一瞬,让我没法呼吸。但就像之前在裴斯身上的种种一样,这一切也只像幻觉,抬起头,强忍不安对他做出茫然惶惑的神色时,全部烟消云散。撞上他的目光,里面只有要泛滥溺死人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像他说过的爱慕。也不知道刚才的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能让这种情感陡然爆发成火山喷发式淹没我。 “咳咳……”窒息一刹到底还是不好受,我手颤抖不断,耳机线也没能插进插孔里。 “Sering,怎么到这来了?”他已经挂断电话,向我走过来,抬手扶我。 下意识里我想侧身躲避,但身体迟钝,脚下浮软,没躲过去。 他的手不像平时一样温暖,冷得像块冰坨。 我垂手放弃手机和耳机,喘着气抬头望向这个和我近在咫尺,气息间都溢出温柔的男人。 越是恐惧,越是隐藏,也越被吸引。真奇怪。我应该让他远离自己才对。而且现在又多了一条新理由,他比我以为的危险太多了。 “工作上的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至少没有发颤。 “私事。”他回答的利落坦率,唇边笑意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有些局促苍白。 我不再说话,我觉得我俩都心知肚明。我也在试探,忍不住试探他对我的忍耐界限到底在哪。 他却突然抱住我,吻了下我耳边头发,呓语似地问:“Sering想知道吗?” 我想歪头看他神色,却被他搂紧,扣住脑袋动不了。但他微凉的呼吸慢慢回温,喷洒在我颈间,逐渐变得灼热一片。我想现在看他,也不会看到上心悦目的眼睛,略微病态的占有欲和偏执一定吞噬了他瞳仁里大部分的“爱慕”。 挣动了一下身子却没有一点效果,我说了句让自己鄙夷的谎替自己开脱:“疼。” 身上不舒服,但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根本不存在需要告诉他的程度。我以前也从没和他说过这种话。我现在只是迫切地想躲避他圈入式接触。 禁锢在身上的力量骤然减轻,我得以逃脱出来,却没忍住去追究他的目光。令人意外的是他逃避了,第一次躲开我的眼神。只是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迫切与他对视,他别过目光的动作多少仓促了一点,被我捕捉到一分情绪——是……我不明白。 裴斯害怕了。他是在逃避我的眼神,他……不敢看我眼里的情绪,还是不敢让我看到他眼里的东西? 第一次我觉得他有称得上脆弱的部分。这种脆弱是存在于内心的一部分,而不是某个时分由情绪冲击产生的。可是刚才的他……我没有看错吗? 有一眼恍惚,我甚至觉得他微狭的眼角有点红。 “……” 现在胸口才开始疼。 我也低下头,避开他的那种神情。 真奇怪,越来越奇怪了。我们先是相互靠近,站得这么近,然后互相躲避。 想着我竟然轻轻笑出一声。而沉寂回归时更沉重了一点。 “到时间了。”我先打破沉寂,转身离开露天阳台。 他回到我身侧时,气息已经熨帖,和从前一样。 见到元秦小姐前,我们之间也什么都没说。 但有东西已经改变了,而且无法转还,因为我没忍住踩过界线。 我有点懊恼。我对自己把控力盲目自信了,还是低估了裴斯的吸引力呢? “对了,这个给两位!”车上元琴小姐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两个保温杯分开递给我和正在开车的裴斯。 都是温热的。裴斯那杯沉着茶叶,显而易见是茶水,我这边……一团糊糊里都是什么? “是银耳煮枸杞,加了红枣和胖大海……”元琴声音很小,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白先生身体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又要这么辛苦从雾镇赶过来,所以我就擅自……可能看起来不太好看,但是很健康的。” 我回头看后座的她,果然她埋下了头,姣好的面容扭到一旁,双腿紧紧抵在一起,抬手撩起耳边碎发掩饰不安。 继裴斯道谢以后,我尝了一口元琴自己煮的糊糊,对她笑起来:“非常感谢,我很喜欢银耳红枣汤。” 如果是放了糖的话。 手里这杯就……只有很淡很淡的枣甜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煮的过火的缘故,好像隐隐有种糊味,破碎的沉淀渣子也刺嗓子。 我不习惯不熟的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关照,但是对于青涩而真诚的元琴小姐,我没法拒绝。这一碗要煮成这样,应该要从我们离开后就立刻开始准备……她那到处闪躲的眼睛里还是透露着掩藏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到达“凶宅”时,元琴已经怕得出来一身冷汗,精致的眼妆都有点花了。 接过那冰凉柔软指尖递来的钥匙,开门前我看着双腿打起摆子的元琴说:“不介意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袖口。” 泛起水雾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感激,不过她还没把手伸出来,裴斯先一步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把自己的手掌展开。他脸上笑容温和从容:“交给我吧,这样白忻调查更方便。害怕可以握住我的手。” 我开门的动作停顿下来,回头瞟他。看着元琴犹豫一下,还是紧紧握住他手掌的样子,想不明白他是不愿意我和元琴有过多接触,还是自己撩起来了。 这房间里的布置,拥挤狭小,但有黄昏的暖色余晖从窗外洒入,给寂寥的家具染上温度,就可以说是饱满温馨。 元琴小姐一直死死拽着裴斯不愿跨过玄关一步,我便让裴斯陪她等在门口…… 当我的手覆在墙壁上,拂过那些积落了一些灰尘的家具上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这不是凶宅,这宅子里没有依附的灵体。 走入其他房间前,我先走到了阳台,从这个距离望向昏暗玄关处强忍着恐惧,呜咽不断却没有尖叫却眼里含泪的元琴。 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站了一会儿,元琴的情绪也越来越强烈,不时挣动着,好像想要逃离,好几次都靠裴斯轻拍她的背部才小声惊叫发泄一下,留在远处。 她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我把目光移到别处,却发现其他事物形状依然清晰。摘下眼镜擦拭后重新戴上,眯起眼睛观察,元琴仍然是模糊的,而且越来越朦胧。这不是我的错觉,也不是眼花…… 为了不惊动当事者,我装模作样地又在房子里转上几圈,然后带着元琴他们先离开。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元琴的情绪。和元琴在附近的餐厅一起吃过晚餐,她的轮廓也重新清晰起来。 “白先生……有没有发现什么?”吃的差不多了,她终于开口问我。 裴斯也投过目光,他看起来不再在意今天下午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眼里也有几分兴趣。 “嗯。”我实话实说,“不是凶宅。元琴小姐的房子很好,没有问题。” “咣当”,元琴手里的勺子掉到了盘子上。但她完全没注意到,只是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我,好像不敢相信,又有两分绝望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儿,湿润了纤翘的睫毛。 在她情绪饱和之前,我先问:“刚才在房子里的时候,除了恐惧,您在想什么?” “我……我……我也不知道!”她缩起了双臂,瞪圆的眼睛里除了眼泪,还有痛苦茫然,“除了恐惧……我的脑袋里很乱。总有些模糊的回忆晃过……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真是我猜测的那样,问题在元琴身上,所谓“凶宅”只不过是触发点。 缓缓叹出一口气,我倦怠地靠在餐厅椅背上看着再次模糊起来的元琴。裴斯很自觉地发挥其功能,把开始碎碎念的元琴安抚下来。我趁这会儿又收回了自己刚才笃定的结论,对她表示会自己再去“凶宅”里调查几次,要来了备用钥匙。 半哄半骗,我和裴斯把元琴送回酒店。巧的是元琴办理的入住已经到期,需要重新缴费。我和裴斯站在一旁等她操作。 可能是我一直靠在大厅大理石柱上,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裴斯靠近了一些问:“还好吗?” “嗯……”只是有点累。我侧身躲开他,重新把距离拉开。 这会儿前台却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元琴的声音高了起来,带着不知所措,抓着手包的指甲都褪去了血色。 “有什么问题吗?”我走过去问前台小姐。 “是这样的……这位小姐的证件信息无效。” “无效?”裴斯也跟过来了,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交换之间,告诉我他嗅出不寻常的气味了。 等着前台小姐又在我们眼前操作尝试两次,元琴的声音带上了无助的哭腔:“怎么可能呢……我、我之前还用证件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啊!今天出门前我还和你们打过招呼,要留下我原来的房间……行李还都在呢!” 我摇了下头,对她微笑一下说:“别担心,再去其他酒店看看吧。” 不等元琴反应过来,我又回头对一脸歉意微笑的前台小姐说:“好,谢谢。我们再核实一下。” 把元琴带出大厅,她才回过神,慌张地叫我的名字:“哎,白、白先生!那位前台说我的身份信息注销了……可、这不可能啊?到底怎么回事?我今晚怎么办呢?” “……”后腿支在挡车路障前,我按住叹气的冲动看向裴斯说:“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证?” 裴斯立刻把身份证从钱夹里取出来递给我。我把那张卡片在元琴小姐眼前晃了一下,弯唇笑起来:“别担心,这不就是新房间?” 她愣住了,微微张开已经鲜艳唇釉已经褪去,显出原本樱花颜色的唇,用挂着泪花的眼睛呆呆看着我,金丝眼镜上全是水渍。她是个很爱哭的女生,傻傻的,但很可爱。 真可惜。 “晚些时候裴医生会再开一间房,等没人时你悄悄搬过去就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八章元琴 元琴在原来的房间里收拾行李,我和裴斯在外面等一会儿帮她搬运。 “不再让她去其他地方试试?”裴斯开口了。 “没用……”我把背抵在身后凉凉的墙壁上,感觉到一丝沁透舒适,“又不是系统bug。” 他微微挑眉望着我,目光询问。 “晚点再说吧。”我实在太疲倦了,主要是心里疲倦,现在不想说话。 他伸出手,快碰到我面颊的时候停下了。我以为他会收手时,下一秒脸上却贴上了温暖宽厚的触感。 手指在面颊上轻轻摩挲的感觉很舒服,他的指腹和指节间有薄薄的茧子,略微粗糙的接触却搔到我心里痒处。 我垂下眼,不迎合但默许这种温存,等他摸够了收手。 告别以前,打扮成熟实际青涩的元琴又低着脑袋叫住我,说有东西要交给我。 裴斯以回去打电话为理由先离开,其实我看的清楚,他就在转角看着我们。 那东西是一个小挂坠。手工羊毛毡DIY制作,是穿着黄色条纹背心的小绵羊的挂坠。 我接过来,道了“谢谢”,但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非常私人化的礼物吧。 “其实……那个,是看到白先生就想起来这个小挂坠……觉得小绵羊很可爱,很适合您……额,是以前我自己做的。请不要嫌弃!”最后一句喊声好像是她聚集了全部勇气。和平时害怕紧张但睁着眼睛闪躲不同,这次她完全闭上了眼睛,好像拒绝看我拒绝或者露出嫌弃的表情。 可爱?想到我? 虽然不太理解,但我还是把小羊放进口袋里夸道:“确实很可爱,元琴小姐手真巧。我很感谢。” “啊啊啊……那就好!希望幸运小羊可以给您带来快乐……”把头深深埋下去的元琴这会儿终于深深呼了一口气,又抬起明媚眼眸望着我说,“因为见到您就会想起我弟弟,所以情不自禁就……有种自己是大姐姐的想法,还送了您这种幼稚的小礼物……啊哈哈,真不好意思……” 嗯,原来是这样。我不喜欢谁把我和别人混为一谈,或者当做替代品,但我知道元琴不是那个意思。她确实是温柔又体贴的大姐姐,虽然有点笨拙,但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身边的人。我明明只是接受了她的委托,帮她解决问题的人,但短短一天相处也能感觉到她是个温暖的人。 我或许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暖的人。 “没关系,这样也可以喔。”我弯起眼睛对她笑笑,“我很喜欢这种小东西。” 对于现在孤身一人的元琴,如果我让她觉得亲切可信,那真是非常好了。就算她是觉得我可爱也勉强能接受吧。 “那,明天见了?”元琴眼里还是湿润润的,不过装的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东西。 “好,明天见。”我答应着,眼看门要合拢,突然想起正事,又撑住了门。 “抱歉,可以握手吗?”我突兀地表达自己请求。 “诶?”她虽然疑惑,但一点警惕也没有,便把手伸了出来。 好…… 要来了。 我低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覆在了她微凉的掌心,慢慢握实,最后甚至抓得有点紧。她脸上虽然更加茫然,但依旧没有不安和警惕…… 唔…… 如同海啸般的情感和记忆,在双手紧紧相握,联系建立的瞬间以狂风暴雨之势冲破了我和她之间的阻隔,从指尖咆哮着涌入我的脑海。 我试图保持自我,逆流在她二十九年的人生记忆中寻找她所执念的一切……不行…… 还是没办法控制……从出生到死亡……所有记忆,哪怕是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记忆和情感…… 全部点点滴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向我奔来,啃食我本身枯枝一般的清醒意志,冲击我的意识和回忆……好痛。而且……已经遗忘的记忆,不想再想起来……封印的门绝对不能被破坏。 随着我们接触的时间增长,我还迎着天崩地裂一般灾难试图过滤元琴的记忆,而想要分离都很难。我们之间相连的甬道产生巨大的吸引力,同样将我自己的情感和记忆疯狂拉扯,就像切割神经一样痛楚。已经到极限了……这么久过去了,我还是的没办法阻止这种混乱的双向吸引融合。这样发展下去,我和元琴都会完蛋。我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截断了我们之间相连的甬道,踉跄一步强行分开了我们相连的通道。 在联系断开的瞬间,元琴的眼眸重新聚焦,恢复了光彩,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握住自己针扎刺痛似的右手,勉强对她抿着唇笑了一下,我用身体的重量压合了那扇门,嘴里全是血腥味。 “咳、咳咳……” 还是这么狼狈。 我没看清裴斯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一眨眼他就出现在我身边。他伸手要把我搀起来,但只要轻轻一碰,我的身体就好痛,像针刺一样密密麻麻地痛。这是没法控制的反噬和副作用。 他要抱住我的时候,我几乎受惊一样弹了起来,然后小声抽气:“别……别碰我……” 从头到脚,都像千根针扎入一样疼,尤其是脑袋……痛得要裂开了。元琴的记忆还在我脑袋里盘旋穿梭,眼前都能看到幻觉。 我和裴斯就这样僵持在酒店走廊,我真的站不起来,一步也走不了了,也没法让他触碰一下。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吧……这是通常这种强烈痛苦持续的时间,我已经分不清天花板和地面,舌头死死抵在牙间就怕自己吐出来。身上的痛感终于开始衰弱,取而代之的是麻痹和脱力感。 “回去……唔,带我回去……”我不想恳求裴斯的帮助,但也别无他法。 身子一轻,天花板再度一旋,我已经靠在他肩上被抱了起来。 走廊灯光太亮了,即使闭紧眼睛也照的我胃里抽动,身体这跟着轻轻痉挛。染着熟悉烟草木味的衣服罩上我的身体,也阻断了那过于眩人的白灯。 躺在床上,我开始一阵一阵地打哆嗦,意识也有点模糊。身上被冷汗虚汗混着打透了,这会儿不出了就开始发冷,躲在裴斯的衣服里也不管用。 我隐约听见浴室里有水流的声音,一会儿裴斯又从里面走出来,摸摸我的身子和手腕,眉间褶皱堆得高高的。他拿出医药箱里的听诊器,用手捂热了金属头才慢慢探进衣服底下,慢慢压在我胸口前。 “慢点深呼吸,乖。”他又把听诊器翻过来一面听了起来。 他声音很温柔,就像低哼催眠曲一样。我实在太累了,不要说深呼吸,呼吸都很辛苦……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但知道它还在跳动,而且非常缓慢,慢得根本无法提供身体所需的氧气……慢得我都要睡着了。 而此时裴斯表现得就像一位可靠专业的医生,和之前那些样子一点都不一样,眼角看不出一点脆弱……只有沉着冷静。 不知道他给我注射了什么,这种沉重疲倦的感觉缓解了一点,我想睁大些眼睛把他看清些,但他在我的视野里有点摇晃。视线不断对焦又失去焦距,我没法控制。 “嘿……”他一边捏着红色的小气球,一边低下头抚摸我的额头,低声哄骗一样对我说,“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医院吗?我看不清他的眼眸……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要去吗? “我……我们睡觉……好吗……”我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胸口里的气息还是在一丝一丝地向外抽离。 我非常累了,很想睡了。长长睡上一觉…… 他俯身吻了我的眼睛,然后轻轻说:“不是答应过我好好回来吗?回家再睡好嘛?” 这样吗,回家见你…… “而且元琴小姐还在等着你呢,Sering……她在等着你,明天见。” 明天见…… 我…… “我知道了……” 但总觉得不甘心……我试着眨了下眼睛,抬起下巴贴近他温暖的面颊。 至少想要一点奖励安慰。 唇上覆上微凉的柔软,让我想躲避。但很快就有温热的东西把热度传递过来,在口中变得火热。甘甜的温暖液体淌进喉管,让我从身体里觉得暖融融的,不禁索取吞咽起来…… 唔,快要融化在这种温暖里了。 我又做糟糕的梦了。就像最后几个月,在CDC工作时做起关于案件的梦一样。 我梦见我变成了元琴小姐,也可能是我寄宿在了元琴小姐的身体里…… 梦里头也好晕。 不过和生病时的晕眩不同,胃里好像也装满了液体,热热的,涨涨的,好想吐…… 好像是,喝醉了。 唔,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看清周围的环境,但周围的东西却绕着我转个不停。 果然是喝醉了。我跌跌撞撞地爬上窄小昏暗的楼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就开始胡乱往门锁上捅去,但是这样乱戳一通,怎么可能打得开锁呢? “果然打不开啊……” 嗯?我发出的是,元琴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醉到一塌糊涂。 但是…… 这声音鼻音很重,有着似曾相识的哽咽。 “呜呜!混蛋!打不开打不开!凭什么,连门锁都打不开,连家都回不去了吗!呜啊啊……” 突然爆发的尖叫和哭泣把我自己都震得一蒙,说起来,这个时候,我也就是元琴小姐。 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一系列尖叫哭嚎,在对门里传出一声沉闷而惊人的撞击和叫骂“神经病”之后,安静下来。脑袋和耳朵却仍然嗡嗡响个不停,内心里的叫骂也完全没有停止。 “去你的臭邻居!” 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几十遍。 慢慢地,随着我在元琴小姐身体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越能体会到元琴小姐内心的憋闷,委屈和难过,简直就像胃袋里强行灌入的酒一样,快涨出来了。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并没有确切的原因,一开始会这样好像只是醉酒后爆发出来的情绪而已。粗暴一点说,就是我,元琴小姐在撒酒疯。 好不容易终于进入了门厅,房间里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显示出这是个拥挤的房子。 手抬起来,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墙上的开关,停顿了一下,却又垂下来了。没有开灯。 摸索着,盲人一般在黑暗中行走着。明明是熟悉的小房间,却因为醉酒的原因,家具和摆设太紧凑的原因一直磕磕绊绊的。小腿上,大腿上,胳膊上可能都撞出了淤青。因为踩着高跟鞋,而踢到了地上的暖壶,而整个人都跌倒在了以前杂物之中,弄散弄乱了一切,头还被台子上掉下来的书本砸到了…… 捂住脑袋的刹那,疼得不止是身体,狼狈的也不止是姿态,而是内心。被什么东西攥紧而褶皱,被拉扯却不能裂开的内心。 非常委屈,泪珠再一次从眼眶中滚落,烫过面颊,等滴落在手背,又是一片冰凉。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呜……为什么会这样?” 适应黑暗的眼睛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在深夜醉酒的黑暗里,全是蜗居中的凌乱狼狈,映衬着胸中的孤寂和空虚。 “这样的人生继续下去到底有什么改变呢?” 这样的想法和声音出现的时候,我忽然从元琴小姐的身心里惊醒——强烈的不妙预感让我“酒醒”,可身体仍然完全不听使唤,像是表演剧本一样进行下去。 “啊呜呜……”哭嚎还在继续,模糊的视线让我下意识想去擦眼镜。当元琴用工作穿的西服袖子抹掉眼泪,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法做任何事,只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拥有第一人称的旁观者。 内心的悲伤因为孤独蜗居和日复一日看不到出路而逐渐累积,但是……还不够。 “喜帖……啊、啊哈哈,是高中时候暗恋的男生的喜帖……哈哈哈呜呜呜……”摸到用来垫桌脚的喜帖后,琴久小姐的哭嚎在一阵死活落魄的大笑之后重新强烈起来。 但是……并不是因为暗恋无果,回忆青涩而难过,而是…… “为什么活了二十九年我还是单身啊!呜啊啊,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我这种人,同学居然全部结婚了!二婚的都好几个了呜……怎么会,我的人生这么孤独吗!” “我也想……我也想谈甜甜的恋爱啊!” 孩子气地瘫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嘟着嘴巴囫囵吞枣地含糊抱怨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属于少女的委屈和娇嗔。 “那些同事听到我这么自言自语以后,还在背后嘲笑我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像个白痴一样痴迷言情小说漫画,怪不得没人要……仔细算算身边朋友都没有几个…… 呜,什么嘛……我明明……” “明明……比他们好多了,才不会随便嘲笑什么人的说,嗝……” 哭泣哽咽着,又因为刚刚应酬上喝了很多酒,竟然说着说着就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儿。 这样的元琴非常娇憨,一如既往地让我觉得可爱。 我这么想着,一只沾着眼泪鼻涕,黏糊糊的手又摸到了手机。 黑暗中屏幕亮起了白色的光,辐射到周围小小的一片地方——砸中脑袋的,正是粉色HelloKitty的日记本,除此之外也有职场女性手册,最新的业绩报告,学习资料。还有……茶几上所有人都在微笑的全家福。 很努力地在生活工作呢,看到这些东西就会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但是…… 为什么胸口酸酸的,有点喘不上气? 这到底是元琴小姐的感觉,还是我的感觉。 动作忽然慢了下来,把散落在地上的这些东西拂净灰尘,整整齐齐摆放回原处,元琴小姐慢慢在狭窄的客厅过道躺了下来。 身下是硬硬的,冷冷的瓷砖,胸前手机里是刚刚到家同事在推特上发送的老公开车来接的甜腻二人照片。 …… 真安静。忽然之间连抽泣声都没有了。 只是有点冷罢了。夜风从阳台吹进来,正好经过过道,吹在着职业套装的身体上,有点冷罢了。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甩开那些糟糕的情绪。 但闭上眼睛,脑袋里浮现出的是刚才应酬上,合作公司代表那张油腻的面孔,差点碰到自己耳垂的厚嘴唇。其他女同事或带着男伴,或者已经不是单身,只剩下自己被安排在那个中年男人身边,穿着不到膝盖的短裙,挤出得体自然的笑容,独自应付着暗示性的动作,一个人喝掉全部对方送来的酒,一个挡酒的人都没有。 其实原本有个男同事想要帮忙的,但是……旁边的是他刚谈的办公室恋情对象,所以…… 嘛……明明也是有人想要帮衬自己的,但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委屈呢? 没有抽泣的声音了,眼泪却还是掉个不停。 这时候,我突然希望元琴小姐能像刚才那样耍酒疯,不管不顾地发泄,说着幼稚的话大闹大叫一顿。因为这种沉默的滋味,太难受了。我想我是知道的,不仅因为现在的我是元琴小姐。 思绪似乎空了一会儿,眼泪也停了。突然又坐起身来,甩掉几乎固定在脚上的磨损高跟鞋,一边想着下周又需要买一双新的,一边蹲在电视柜前,搬出所有东西,才拿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同学录和毕业合照,从小学到大学。 岔开腿,靠在阳台门框,坐在地面上,借着月光翻开的时候,有灰尘呛人,眼眶里再度发热。 每一张照片,手指细细抚过,随着时间流逝,照相设备的优化而越发鲜艳清晰,但是…… 指尖停留在的那个女孩,少女,年轻女子,总是在非常不起眼的地方……在,好像被大家遗忘排挤的地方。 明明一直都是娇小的身形,但没有像其他小个子一样被大家簇拥着站在前面,反而在后面的角落里,面目最模糊的地方。 收回手,攥成拳头,抵在唇边,牙齿磕碰着柔软的唇和指节,怪疼的。但就是这样,尽力忍耐着,还是呜咽出来。 “我其实……很努力啊,我呜……难道还不够努力吗?” …… “我啊,其实从小就是、非常胆小内向,但是呢……” 无法抑制的哭腔不停颤抖着,但是还是非常努力地把每个字都用力咬清楚,一定要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似的。这样自言自语,就像平时一个人无聊时的自言自语似的,又完全不一样。 “但是啊……我一直相信妈妈的话,要改变自己,付出努力,一定会变好的。” 一边哭着又一边微笑,嘴角抽搐着,大概变得很奇怪,可是不可能停止哭泣,也不会停止微笑。 “可是,或许还是需要一点天分呐,才行吧……我虽然很努力地和同学们接触,但是好像太……呃呜,太,太笨拙了。” “弄巧成拙了呢……” “主动包揽全班的值日,以为大家会开心,会觉得我是个好孩子而一起玩耍……但是呢?但是啊……” “反而被当成傻瓜了。觉得我是笨手笨脚只会添麻烦的烂好人!理所应当地要我答应很过分的要求……” 痛苦地蜷缩了身体,双手捂住面孔,仍然不能安抚心中的委屈和愤怒。 “也……全部要我答应啊。我……我却没法拒绝,一方面怀着总有一天会有人改变对我的看法,一方面……根本不敢拒绝……哈……” “连喜欢的男孩子,也被要求让给别人……” “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 情绪膨胀到极致,越来越尖锐的声音,最后却仿佛只剩一声叹息。 “我答应了啊……因为她说,那样,就会和我一起玩了。” “只是因为这样自己也明白的谎话,却因为自己的懦弱胆小而不敢面对,竟然答应了……” “是我把自己推到了那个位置……” 放弃了自己追求的勇气和爱恋……接着连喜欢什么人,再去坦白心意的能力都失去了。 所以坐上了没可能享受甜蜜恋爱的位置,合照上最卑微的位置。 这个是……元琴中学的经历。 等到了大学…… “因为害怕社交,害怕被孤立,害怕被嘲笑,害怕被欺负……而选择了装作是高冷的人。” “一边埋头于学习,一边却羡慕嫉妒着出双入对的情侣和朋友。” “但是……我没有资格嫉妒啊。” “说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 “其实我根本就是在逃避着,一厢情愿地努力,用根本不会得到回报的方法,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呜……” “我知道啊,其实,我根本不配讲努力……不配抱怨什么,同事说闲话也是,单身也是,朋友很少也是……” 元琴小姐…… 我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说,何况她也听不见。 就算元琴小姐这么说,这么声讨自己,我也感觉到了……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果早一点有个人能帮忙的话,能够了解自己的内心,或许就好了。如果有人能认同的话…… 说,自己做的不是自欺欺人,徒劳如小丑的行为。 我是努力生活的,即使如今并不如意,也是有意义的。 就算曾经放弃过珍视的爱情,也可以重新捡拾起来,展开新的美好恋爱。 人就是这样,心口不一的。 “是呢,这样的人生再按照自己愚蠢的方法竭尽全力,也不会变好的。” 忽然松开了双手,舒展了身体,望向了夜空中的月亮。 “不如结束比较好。” “反正我也厌倦了。” “家里弟弟是个非常优秀可靠的人,可以照顾好爸爸妈妈。” “弟弟他也许觉得我是个很可耻的姐姐呢,小时候明明关系很好,也是因为我的不作为才对自己失望……疏远了。” “我就只有业绩还不错,可是那样的工作和环境我其实……” “想要拥有完美恋情的梦想……从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开始,也早就不可能实现了” “所以说,哪里都很失败的人生,还是早点结束吧。” 一边淡淡地说着,劝说着自己,一边用衣服结成了吊绳,穿过了阳台支架。 趴在阳台上,迎着微凉的夜风眯着眼泪流多而干涩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托着腮望了一会儿月光——就像思春而憧憬着的少女。 望着月亮,想起了最近喜欢暗恋的男性。是同一个办公室,面貌英俊,能力优秀的上司。年纪比自己大一些,但非常绅士成熟,让人安心。 自己清楚地记得刚跳槽过来时,在迎新宴上自己面对一群陌生人,甚至还有一两个实习生因为不满自己会挤掉一个留下名额,而刁难说自己“果然跳槽过来的老前辈,不能适应年轻人的迎新会吧”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那个男人走出来解围的模样,还非常和蔼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加油,有问题可以来他。虽然知道都是客套话…… 但是拿将自己保护在高大身影下的模样和魅力,却根本不可能忘怀。 那也许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站出来,愿意用亲切和蔼的态度帮助自己。 但是……他可能对自己都没什么印象吧。 “嘛……不管怎么说,就这么死也太窝囊了。” “死之前,至少要表白一次,突破自己一次才行。” 也许因为在此之前从未向任何人表白的经历,编辑出来的短信依旧洋溢着少女的天真纯情。 发送之后,捂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很久,便把手机扔在了脚下。 “反正也不会答应的,好了。结束吧。” 蹬开椅子的瞬间…… 手机屏亮了…… “严井先生:好啊,琴久小姐。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从迎新会上起。” “严井先生未读2:其实说出来请琴久小姐不要笑话,我一直担心琴久小姐这么年轻可爱的女性会喜欢更年轻一点的男性(#害羞。” “严井先生未读3:啊哈,真不好意思,反而让琴久小姐先表白了,请不要不理我好吗?作为赔偿,愿意赏光,明天愿意邀请你弟弟一起去吃羊街新开的寿司店吗?记得你之前提过明天是弟弟生日,想要请假去庆祝。而且每次聚会你都很喜欢吃寿司,尤其是鳗鱼寿司?” “严井先生未读4……” 严井先生…… 一直期待的幸福,此时就在近在咫尺的,指尖触碰屏幕键盘上。就这样好像马上就可以握到的瞬间,却其实已经永远地远去了,远到…… 隔过生死。 脖颈上的套绳结实到致命。气息一点点地全部跑走了,眼睁睁地看着,把自己的生命也带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 还有弟弟他…… 对啊,就算已经随着时间疏远了,但还是不想就这样放任从前最亲昵的人远去,如果不是今晚选择了自杀…… 明天我应该会踩着破旧的高跟鞋,把熬夜排队买到的最新手办送给他。 就算没办法和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能见到他收下礼物我也,会觉得开心…… 但是…… 全部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买的房子会变成别人的…… 甜甜的少女杂志也再也看不到下一期了…… 因为结束了。 怎么能呢? 我只是喝醉了啊!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还活着! 我还是爱着这样的人生的,哪怕被人看不起说成是失败的人生也是我为之奋斗了全部的人生啊! 只要活着的话……我就还有机会…… 只要活着的话! “没有恋爱都没有谈过的话…… 变成鬼也不会甘心。” 不会甘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九章清醒(1) 我在赤城市医院躺了三天,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裴斯的脸。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我似乎心情就很好。 那种让我发毛的愉悦,使我怀疑他在庆幸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知道这不符合他之前的心理,但是我对任何人的信任都是薄弱的,何况他身上秘密很多。 我一直想尽快出院,只要可以下地就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刺激味道的白房子,躲开穿着白色衣服和蓝色衣服的人。我必须要承认,每在这里多等一天,都是把我的精神状态往边缘推进一大把。 在元琴的事情解决之前,我没有时间调整喘息。 她早就不应该留在这里了。 每天两次她笑吟吟地把自己亲手炖的鸡汤送过来,我都能看出她的不稳定性在快速增长。和桐美不一样,元琴死前拥有强烈的愿望和执念。她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身故,坚定地相信自己还活着,但长久累积她会变成丧失心智的怪物,比如凶灵。按照惯例,一旦她第一次失控伤人,CDC便会立即安排人手介入调查,元琴的处理方式完全由不得我左右。现在CDC似乎陷入非常时期,但我对此没有一点把握。 “近期流感频发,疑似发现新型病毒。患者症状与感冒相似。请各位市民注意开窗通风,出门……” 我关掉病房里的电视,打开两个月都没动过的笔记本,搜索起以前的工作记录。从CDC离职前,我笔记本里的文件都是被严格检查过的,所以剩下的干货不多。 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像人类一样生活的灵体,应该怎么应对……我完全不知道。 “咳,很晚了。”裴斯掩着口低咳两声,提醒我睡觉。 我没回应,检查过最后一份文案后才合上电脑。其实我也就刚坐起来看了一个小时,现在我这身体一天能有五六个小时思绪清醒就不错。沉困倦还没涌上来,我抬头看裴斯。他似乎比平时穿的多些,脸色也有点发白。 我微微皱眉,对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除了让他滚,他好像什么都听我的,更不用说我主动让他靠近些。我伸脖子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还是有烟味。 “抽坏嗓子了?” 他笑出声,但声音低哑。原来总有几分旖旎的性感尾音也成了咳嗽。 我看着他笑,也看着他咳嗽,唇色寡淡。 “可能感染流感了。” 他低过头靠近我,似乎想做点什么,但离得很远时又放弃了,像是怕传染给我。 我想起刚才新闻里好像说过,最近流感盛行。 “我明天出院。”我通知他。 “太早了。”他眼里流露出不明的神色,然后暗下来,“元琴的事还可以再等等,她状态很好,忙于研究烹饪和少女杂志。” 他知道元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了。但是我提出出院不完全是是因为元琴的事。 “但最近闹流感了,医院里人口混杂,我在这养病还不如回家……” 他的眼神微微变了,有暗弱的光跳了一下。 他知道我的想法了,但是我无所谓。他原本就知道我对他不是没感觉,一点不注意,问题只是不接受他而已。 “再等等。” “不用等……我这里还能坚持很久。”我抬手压了压微闷的心口处,又对他弯眼笑笑,“而且我想走医生都按不住我。” 鱼死网破我也能跑出去,第一年工作的时候……我干过这事,当时修瑜都没管住我。 裴斯从赤城跑到雾镇,又跑回赤城,前前后后已经将近两个月。之前不盯着他没觉得,现在看人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颧骨都显得比之前突出了,脸色也白了些。安静低首工作时,平静沉稳的眉眼里好像多了几分忧郁压抑。那些原本应该是藏在他翠绿眼眸里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被人随便窥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瘦了,整个人倦了些的原因。 现在他依然很迷人,但我还是更喜欢他原来的模样,跟毒品似的吸引人。我总想着自己不接受他,但也不好凭白糟蹋他。 留有余温的鸡汤还剩下大半桶,旁边配着白米饭。我想了想,印象里裴斯今天也只跟着我吃了两顿稀饭,于是开口问他:“吃夜宵吗?” 小口吞咽着香气浓郁的鸡汤和蒸得软糯的米饭,耳边忽然传来裴斯的声音:“你以前工作都是这样吗?” “嗯……客户一般比元琴小姐靠谱得多。”我知道他问什么,但还是先划水打趣,然后正经回答,“三十几件案子,我使用感应能力的几率不到一半……也没什么。” 算算也就十五次……所以后来梦魇里也只有这十五份的记忆交替或是融合出现。说起来轻松……但只要想起这个,嘴里的鸡汤就不香了,也不够热乎了。 我放下碗,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微微闭起眼,不看裴斯了。 最近我躲避他神色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偶尔……像现在,我会问自己,如果真的接受他,和他来上一次419会如何?或许他真的无所谓最后结局如何,也不会让我失望。 夜里我睡的不好,中途醒来就不敢再入睡,总想咳嗽,可是越咳嗽越频繁,心脏一下一下缓慢紧缩都像吞着冰凉的针,只是不是很痛。裴斯就在旁边沙发上睡着,但在确定情况恶化之前,我没有叫醒他。在症状减轻之后,我仍然不敢闭上眼睛,于是戴上眼镜观察起卧在沙发上的他来。他今天似乎确实很累,睡得比之前都沉,我这样注视着他都没有一点反应。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长时间地观察他睡着的样子,很静,呼吸都低不可闻,但缓慢均长,胸膛也微微起伏着,让人安下心来……月光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他身上,我能看到他睫毛纤细且卷翘。这种卷翘让睫毛看起来柔软而轻盈,具有浓重的异国特点。只是当他睁开眼睛,有了聚焦,那种柔软感便会完全消失,人只会被他深暗的眼眸牢牢摄住心神。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从床上小心落地,赤着脚压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他身边。如果穿鞋,他一定会觉察醒来。蹲在他身边的时候,月色和静谧也同样将我笼罩,我重新感受到了困意和安心。 我打瞌睡的时候,他还是睁开了眼,悄无声息且迅速坐起了身体。我能感觉到自己安详的困倦被暗芒一样的眼神刺破,但抬眼望向他时,他眼里却只剩些许复杂又柔软的东西。 “怎么不睡了?”他把声音压的很低,手伸过来轻轻环绕在我身上,慢慢把我拉进怀里抚摸。 我不知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困倦和安详顺着他的指尖重新把我包裹。 “没事了,睡吧。” 闭眼偎在狭窄沙发上他贴紧靠背为我留出的空间里,我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淡淡的烟草味飘进鼻子里,让人产生习惯的熟悉感。但即将入睡时的不安宁再次出现。我轻哼了一声,缩身捂住再次轻抽的心脏,整个手臂都有点发麻,似乎有点恍惚,转身贴近可靠温热的身体。 扶在腰间的手轻轻拨开我按在心口的手,取而代之按揉起来。 不适的感觉在他力度合适的按摩里缓解,我喘上两口,放松下来,在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里睡着了。 我不想让他走了。 要是他走了,我就很少有睡得好的时候了。 死没关系,我难以忍受的一直都是痛苦。 第二天,我如愿顺利出院了。 元琴果然在出现,捧了一把百合祝贺我出院,北风吹在她面颊上,红彤彤的。我跟着她也笑,眼神却只空落落地望着她。我在想她离开的时候,是否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接下来几天,我们居然过着很普通的日常。只要不回到家中,没有让元琴回忆过去,她的情况也会稳定。 我和裴斯甚至被她拉去买菜了。 购物时的元琴发挥了大多女性通有的极大杀伤力和……魅力。 “诶?嗯!我知道刚才已经拿过这些了,但是种类不一样,你看这个是杏鲍菇,不是香菇,营养成分不一样的,而且可以降血脂,促进消化,降低胆固醇……”元琴小姐脸上此时满满的兴奋,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自信,白嫩的手指一转又指向篮子里的黄瓜,“黄瓜嘛,其实是配合鸡蛋用来敷面膜的!我之前一直都是这样保养,效果很好……别人说看不出来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呢。” 说到这些,内向又容易害羞的元琴就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洋溢着光彩和期待,就那样望着我和裴斯,抬手挥了挥手里的黄瓜,等待着我的回答。 那瞬间我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们恐怕很难从这里离开,同时明白自己对此能做的只有点头微笑。 然后那张带着期待的笑脸便在生鲜店明亮的打灯下一同变得亮眼,充满生气,甚至有了几分幸福的意味,但同样被光亮吞噬而显得虚幻。 如果还活着的话,元琴现在应该可以和严井做着相同的事吧。能拥有这样平凡又温馨的日子,她一定会感叹多幸福啊。相处这几天我知道,她想要的并不是很多,原本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人愿意陪伴她,牵住她的手就好。 “嗳……”趁着裴斯去车场开车的时候,元琴抱着一大堆购物袋,把头歪过来搭在上面看我,“阿忻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我看着她好奇的眼神,没有立刻回答,意识到这是她不自觉主动抛给我剥开假象的好机会。 “嗯。”我笑了。 “那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元琴的眼睛亮了,“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可惜了。对方既不是女性,也不是人,而且非常恶劣。 但我只说:“我这样的人……没法和那么好的人相称吧。” 这也是我和修瑜在一起后的真实想法。我会想之所以最后会发展成那样……也许全是因为我本身太糟糕了,所以再怎么努力成为让修瑜满意的人也没得好结果。 我不配。这种自暴自弃也不理智的想法总会伴随在对那段过去的总结上。可我同时又想质问自己,修瑜他配么?配我把自己整个人,真真切切,把心外坚硬的那层壳主动敲碎,捧着软花花的那一团欢喜给他么?他也不配。他不过是看着像凤凰的公鸡,早就是个情感里的失败者。他是个王八混球。 看着元琴眼睛里露出惊讶和慌张的情绪,我收住思绪,把到了唇边的冷笑压下去,只把那几分怅然添进去。 “怎么会呢?阿忻、阿忻人很好啊!”元琴大概觉得触动了我的伤心事,急急忙忙安慰,“我觉得能和你交往的人肯定很开心的,你性格这么好……我才是没办法让人喜欢呢,笨手笨脚,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单身……” 性格好?可能吧。 但这是我想要的话题。 “不会。这些天我没帮上太多忙,倒是总受你照顾……”我歉意地对她笑下,“元琴小姐,是个温暖善良的人,一定有人正偷偷喜欢着。” 比如严井先生。她暗恋的严井先生,也暗恋着她。 “真的吗?我……”元琴支支吾吾地低下头,脸上先红后白。她肯定想到了严井先生,而后仍然不相信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和严井先生在一起。 “对了……这么久没回去工作,没关系吗?” 我把眼里别有所藏的意味压下去,仍然露出关怀表情。 “啊!”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更难看了些,开始喃喃自语“我请过假了……但是,我到底请了多久……说起来我好久没有收到同事工作上的消息了,咦……” 她避免思索一切可能会刺破包裹自己的假象的东西,就连这么工作基本的事也没有考虑怀疑。 “现在没有人喜欢也没关系,未来总会有互相爱慕的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似的,我说出这场对话里最后一句话,“除非再也没有未来……就再也没有机会。” 今天出门在外已经待了很久,现在这么站着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昏,总觉得天和地分的不是很清楚,晃晃悠悠的来回颠倒。我不再给元琴添火,自己蹲下坐在了路边的球形路障上休息,看着元琴身上那些黑色的阴影挣动,模糊她的轮廓,扭曲她的形状。 最近看似平淡的日常里,我也没少敲打元琴。再晚一点,元琴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最近两天我一直安分遵循医嘱,把身体调理起色,好应对突发状况。元琴如果爆发起来,我没把握能制住她,所以最好的地点还是她原来的家,一个封闭,充满回忆以及真相的地方。 从前她说家里闹鬼,其实不过是因为每次待在家里,周围熟悉的事物都会暗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本身拒绝承认真相,才会出现那么极端的现象。什么女鬼啊,穿着她的衣服,涂着和她一样的指甲油……不过本来就是她自己而已。她被自己缠住了,那个了解真相,试图让她清醒的部分。 和元琴分别后我算了算时间,编辑短信发给元琴,表示希望今晚能和我一起再去一次“凶宅”,当然只是和我,裴斯不去。 我没打算告诉裴斯,万一他和我一起折在那宅子里,这样就没人给我收尸了。 到了夜里十点半,我睁开眼蹑手蹑脚从裴斯身侧滚到床边,轻轻落地穿鞋。穿外套时,我停住动作,目光在裴斯那件烟灰色风衣上停留一会儿。这是他最常穿,也最常披在我身上的那件,上面的气味我最喜欢。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如果今晚我也能被包裹在这样的气味和温度里,说不定会更有把握。真荒谬。 元琴对我的谎言毫不怀疑,出了酒店大门就问:“裴医生没事吧?” 我和元琴一起坐进出租车,才回答:“退烧睡着了,不用担心。” 是……裴斯有点感冒元琴当然看得出来,所以我告诉她裴斯晚上发烧了,需要休息来不了了。而今晚的出行,只是简单的收集信息,引诱凶灵现身…… 从我想要的结果来看,也确实是引诱“凶灵”现身。 我对元琴信任我的程度感到惊讶,无论是认为我不会对她说谎,不会伤害她,还是可以帮她脱离困境。看着娇小的她蜷缩成一团,尽量向我靠近的模样,我在想是否她只是把我当成视野所及,指尖可触的唯一稻草,即便我无法把她从波涛汹涌的旋涡中拯救出来,也只能把希望和信任寄托在我身上。 我不喜欢被人寄托太多美好的想象。但是她金丝镜框后,被惊惶淹没的眼眸里仍闪烁的光亮却是我想看到,非常美丽的东西。 所以…… 我伸出手,轻揉了她柔软的发丝,弯起眼睛对上她呆呆的眼神,看着那闪烁的光亮逐渐灿烂。 就这样继续相信我吧。 握住元琴被汗水浸得湿冷的纤细手指,我推开了那扇门。 夜风从阳台敞开的窗户里猛烈灌入,形成对流,涌向玄关的我和元琴。 手被她攥得更紧了。我合上背后的门,“咔哒”一声上锁。 低头看到耳边被汗水打湿而贴在鬓角的发丝,也能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如同陡然升起的浪涛,险些将她整个倾没……但最后,没能击垮她的,却将她推上了金色的岸边。她慢慢站直了,挺起腰杆,绷住神经,克制战栗。注视着前方时,她的眼睛里浮现出黑暗中房间的模样,也有决心。 那是我熟悉的决心——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我不会允许被那种东西夺走我的房子……干扰我的人生。”她忽然这样说。 元琴比我想的更勇敢。 我拉着她走到客厅中央,捡起了地上那本粉红色的Hello Kitty日记本,按照她记忆中的密码输了进去,打开到最后几页。 望着迷惑不解的元琴,我慢慢笑了,低声问道:“如果那东西就是你自己,已经夺走了你的人生呢?” 那本日记里最后一篇应该停留在11月14日,元琴自杀前的一晚。但是两天前我和裴斯再次过来调查信息的时候,我打开这本原本应该对元琴来说非常重要,一起带走的日记,却看到最后几页全是字迹扭曲的“我还活着”,从11月14日到今天12月11日,一天比一天密集的“我还活着”已经快要写满了正本日记。里面的能量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她用来催眠自己的方法之一,每天重复麻醉着自己这样的话,强烈的意念形成了日记里的痕迹,但同时只要看到这些,她就会想起,自己早就死了。 元琴比我们一开始以为的清醒多了。至少有些时候她是清醒的,只是偏执地把它当成幻觉,是恶灵缠身的结果。 我把日记递给她,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惊恐和绝望,颤抖着的手不停推搡拒绝。我松开了她冰块似的手,将那几页放在她眼前,让她无法躲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子,恐怕看起来就像个魔鬼。 好像我是个谋杀犯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章清醒(2) “其实你自己一直都知道吧。” 我不给元琴镇定麻痹自己的机会,逼近一步质问。 “没有向家人求助,更没办法和朋友同事联系……” “身份信息被注销的原因……你全都知道为什么吧?” 我压低了声音,眼神直直注视着她。无论她的目光闪躲到哪里,惨白着脸色,好像请求我停下来……但我只会紧紧追上,无论是眼神、言语还是姿态。 终于她不再逃避,而是眼神空洞地看向我。 最后一次,她向我乞求:“我并没有死掉……对吗?” 牙尖咬住了舌尖的软肉,我缓慢眨了下眼睛,强迫自己继续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摇头:“你已经死了。” 元琴一点点瞪圆了眼睛,眼睛睁得大到眼眶赤红,那双原本乌黑明亮的眼眸里,此时怒火中烧,仿佛吐着芯子的蛇,要把揭穿一切的我焚烧殆尽。她身上隐隐泛出黑气,接着呈不可阻挡的趋势开始弥漫整间房子,吞噬了那些包含着点滴回忆的事物,包括那本日记。 “没关系……只要把这些东西统统毁掉就好!” “只要把它们毁掉,就没有东西会提醒我真相……你也是……” “只要让你和它们一起消失……就没有人可以否定我,我、我是还活着的!” “对啊,我还活着的啊!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去了,怎么可能因为那种挫败,还没有体验过爱恋的滋味就死掉呢!” 我明白那个曾经在深夜醉到,说着幼稚却烂漫美好话语,满脸泪水却依然拥有憧憬,一双眼睛干净漂亮的女性……确实已经逝去了。 胸口又在隐隐作痛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但接下来…… 我还要把那样的元琴重新带回来,再将一个温暖柔软,哭着向幸福奔跑,却同样能认清真相的元琴送离人间。 在我把门反锁时就开始从指尖蔓延,一点点笼罩整个房间的结界在此时终于完成,发出了幽暗的光,开始反噬元琴身上的黑气。 这是我和她之间能量互相克制吞噬的较量。在我们不见硝烟的争夺中,房间力场已经全部失控,到处都是失重漂浮,快速移动的物品。 我不能放任她把那些充满回忆和人生印记的东西吞掉。从冰箱上贴着的日常便签,到从作为优等生奖励得来的马克杯……此时全部是会发出声响,放映出鲜活过往点滴画面的“补品”。就是这些物品上寄托的记忆和情感,逐渐编制成元琴完整的人生,一旦作为灵体的元琴把它们全部吞掉,让一切消失。元琴获得执念力量的同时,也会变成吞噬自己人生的真正怪物。 就像我和桐美说过的一样…… 一旦全部忘记,就会变成怪物。 元琴的决意很强,我们在僵持。但我的身体会成为拖累。 身上衬衫渐渐被冷汗打湿,我的体力正在透支。我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元琴……放手吧,全结束了。” 她被黑色雾气蒙蔽的眼睛里有微弱的光亮动摇,却只是一晃而过,我眼前是凝成实质的黑色触手迅猛向腹部攻击过来。 触手尖端有金属般的光泽,我一怔——我好像也太相信元琴了。 她此时真的想要我死。既然如此…… “砰!” 挡在柔软腹部前的黑色实质结界破碎,化作粉末,我也已经矮身翻滚到旁边的沙发后面。 唔……果然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勉强了,而且迟钝得不像话。我没有受到致命伤害,攻击被弹开偏移,但仍划破了腰部。黑色的衬衫不容易显色,但很快就湿透了,出血量有点大。 咽下喉咙的血气,我将手覆在地面,黑色如墨水一般从指尖接触的点流出,一点点涌入结界纹路,半透明的结界随之像有质量的实质转化,能量体独有的幽暗光芒随之消失……不过我没法发让它完全变成实体,能力有限,这次已经比从前的转化程度高很多了。 整个房屋结界完成转化后,墨色般漆黑的绳索形状从天花板和地面向中央的元琴快速飞出,碰撞物体时发出清脆金属的声响,也吵得我有点耳鸣。 似乎没有想到我有这样的能力,密集的锁链遍布整个被包裹在结界中的房间,元琴无处可躲,只能承受灵体被穿透的痛苦。 其实我也不想下重手。 “啊啊啊啊!” 嘶嚎穿透耳膜,剧烈头痛的瞬间,眼前也全是白色雪花。 这个机会我必须把握…… 抹掉唇角腥热的液体,我合拢手指,坚硬的锁链立刻变成柔软而坚韧的绳子,将元琴捆了个牢牢实实。 摇摇晃晃站起身,我摘掉眼镜,习惯性用衣角擦拭,推回鼻梁时才发觉上面沾了血迹,更脏了。啧。 元琴还在挣扎,凄厉的尖叫和精神攻击差不多。我又抬抬微颤的手指,把她捆得更结实了些,困在黑色的巨蛹里。 注意力终于可以重新聚集,不过视线仍然模糊,体温也仍在慢慢流逝…… 嘶……毕竟我不会给自己止血。如果这时候裴斯能出现,就正好了。太难受了。 “咳咳……元琴小姐……”我咳嗽几声,挑挑手指,拨开几条绳索,露出她的面容,端详起来。真狼狈。 她看起来冷静了一点,但眼里除了恐惧还有不甘。 脖子支撑脑袋有点累,我微微歪过脑袋,一点点对她伸出手。 “妆容花了……” 我并不是想和她握手,而是推正了她布上了裂痕的金丝圆眼镜,把挡住她面容的凌乱头发轻轻理好。 她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我。 “元琴小姐……这样才好。”呓语一般,我重新笑了,低低开口,“一直都努力地保持着自己外表的元琴小姐……现在也很动人。” “虽然没办法进行恋爱了……” “但是终于和喜欢的人互通心意了,不是吗?” “被人关心,被人关注,被人爱慕,互相爱慕,爱慕别人等等……” “快乐的事情……” “那些感受……” 手指轻轻滑落到她胸口前点了一下,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我也叹出一口气。 “都已经体验到了……是吗?” 她的眼眸陡然瞪大,熟悉的情绪和色彩重新一点点填充到空白里,黑色的气息也削弱下去。 触碰到她内心的时候,我只需要轻轻勾出那种满足和幸福感,让她回忆起被死亡的不甘和恐惧埋没的东西…… 就够了。 毕竟元琴是很容易被满足的人…… 力量耗尽瘫倒下来的瞬间,无论是束缚元琴的锁链还是整间房子的结界都一起破碎,泯灭成碎屑,最后不留痕迹。 颠倒的视野里,元琴也痴痴地瘫坐下来,不知所措又不安地望着我。我慢慢呼出一口气,正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她的尖叫却突然再次刺穿耳膜—— “小心——!” 嗯? 那个是什么?从窗外射进来的…… “唔!”视野再次剧烈滚动起来,接着身体猛烈撞击后终于停下来。 没有想象中那么痛,以为裴斯正把我紧紧按在怀里,用自己后背替我挡了撞在橱柜上那一下……是他把我扑进怀里滚开,躲开了笔直瞄准我心脏射来的一箭。 哎……但裴斯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我没有一点感应? 还有那支箭……在开玩笑吗?杀人的话……子弹都比这个正常得多吧? 而且……在没有命中我后,同样化作了透明粉末。 到底是……工作时我得罪谁了么? 我还想思索,但意识已经开始发散。 最后昏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一个熟人……不对,是一只妖怪。 是修瑜。 他出现在大敞的阳台上,黑底刺金红牡丹绣祥云传统礼服,依然和他本身一样……美得雍容桀骜,惊艳至颓靡,极具霸道的攻击力,让人至死难忘。 可惜那张脸上全是掩不住的震怒,配合那无风便疯狂张扬的长袍……像个失智的疯子。嗤。 这次我主要是因为脱力昏睡过去,失血虽然不少但也不到威胁生命的程度,裴斯处理绰绰有余了。醒来的时候裴斯果然也在酒店床边守着。 “元琴……”我嗡动一下嘴唇,只能发出前两个字。等被喂了些温水,嗓子肿疼的劲上来了,但话也能说了。 温热的手覆上我面颊,摩挲片刻后裴斯才开口:“无事。她只是出去了。” 无事……而且还在人间活动?看来修瑜他们确实有大事忙了,就在眼前看到的新生灵体也没管。 说到修瑜……还有裴斯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再次望向裴斯。他眼神深沉下来,他知道我想问什么。 他不回答,我便想一点点从他嘴里问出来。 “你见过他了……”我的声音很弱,是不是夹杂气声,听得我自己都难受。 裴斯只知道有修瑜的存在,知道我们有过关系,但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嗯。”只有一个简短的鼻音,而后可能是看我一直盯着他,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是路过,我们认识了一下。” 路过? 认识了一下…… 这……可有意思……这是什么组合?前任加爱慕者? 我很难想象修瑜在一个普通人面前暴露以后,还能和他瞧不上眼的脆弱人类自我介绍? 我眼神在裴斯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眯起来笑了。这人……秘密真大。接下来我也不需要问他怎么找到我又救了我…… 我猜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夜里偷偷溜出去了吧?亏我瞒得用心。 甩开裴斯的搀扶,我坐起身。靠在三五个柔软枕头上,气息也顺畅了一些。 “是谁?”我低眼把扎着针的手伸出来,一边数针眼儿一边问。 “嗯?”少有的,裴斯没明白我在问什么。 “想杀我的……咳咳,是谁?” 回想一下那支箭在瞳孔里一点点放大的情景,我仍然觉得心悸。我是想结束一切,但不是被别人杀掉,还不明不白的。 我和修瑜有结,但修瑜对我的情感……应该很复杂。其他我不能肯定,但他不会想杀掉我,他甚至犯不着搭理我,我们哪有那么深关系?他应该是在追逐那个对我放箭的家伙。那个想杀掉我的家伙,很可能是CDC的任务目标,在被追捕的过程中恰好选了我这个倒霉鬼转移修瑜的注意力……但也可能是…… 那人本来就是想除掉我?而这才是修瑜追逐他的原因? 想到这我愣了。虽然觉得我就是个原来在CDC工作过的普通人,也没和人结过仇……可心里总有种预感,这事情没这么巧。 刚好是昨晚,刚好是处理元琴的事情时,刚好是我脱力不支时,刚好是修瑜,刚好有裴斯…… “我们也不知道,或许是意外。”额前碎发被裴斯揉进手掌,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安稳。但我不信他的话,就凭他这个“我们”。 能和修瑜谈到一起,达成一致,不管谈了多少都不是什么可信的人。 我继续看他,看不出他说谎的意思。他如果不想让我发现,我也看不出他说谎。 但……既然你们都愿意我做傻子,我自己又对这一切根本无从获知,那就这样吧。在这两堵大墙下去搜寻缝隙,调查那么复杂得事实在太累了。 我忽然感到非常萎靡。我已经很累了。 沉默半晌,也睁累了眼睛,我就闭眼歪过身子靠向裴斯的胸膛。他立刻把我抱进怀里,亲了发顶。 “不想说……就保护好我。” 听着他比以前更热胸膛里稳健有力的心跳略有些急促,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在我耳膜上,我讲梦话似的说着: “你不想我死,我死也不想是被人不明不白地弄死……” 而且我确实已经不想让他走了。 至少现在我不想离开他,也不想他离开我。 “好……我会的,Sering。” 他握住了我没扎针那只手,慢慢将手指插入我指缝,再一点点合拢。 真暖和。 我抬头亲了他的下巴。 有时候事情发展就是这么出人预料,不可思议。 这个在酒吧里穿过人群来与我搭讪的男人……现在成为了我的私人医生,成为了我被各种谜团笼罩的情人。 我无所谓他那些大大小小的秘密,只要我还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全心全意的温柔专注,确定自己对他的重要性。现在我甚至在想…… 要是能早一点认识他,在把自己的喜欢都交给修瑜以前就认识他……我是不是会感觉比现在好一些?我是不是…… 就不会那么想要离开这里了。 而他也不会抽烟。 我抓住他的衣服,将身体蜷缩起来,想要全部被他搂在怀里,被他藏进怀里。 “好了,Sering……会好起来的,我来找你了。”他的手指灵巧地摘走我的眼镜,又蹭过我眼角,蹭下一手湿润晶莹的东西。 “不……”我咽下忽然就不受控制的哽咽,小声告诉他,“不会好了……我不会好了。” 回应我的只有吻。细碎地,从眼角吻到脖颈,又落入衣衫,似乎要占据我全部身体来惩罚反驳我的言论。 我回答他的也只剩呜咽,变得粘腻绵长,夹杂着细喘的呜咽。 一整夜,直到早晨我都是清醒的。 我们没有做全,有的只是一遍遍亲吻,吸吮,爱抚和拥抱。 每一次触碰都能带给我前所未有的舒适,可一旦分离,内心的空洞和不安也会更加强烈。只有一遍遍重复,力度更深的接触,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斑斑红痕甚至紫色才能减轻这种难熬的情绪。 有时候我会觉得痛,但即使如此也是一边低声啜泣,一边要求着更多触碰。 最后我失去理智一般发泄着,用枕头尽全力拍打着拥抱着我的人,要求他进入自己,好缓解心口里的痛苦,却一次次被亲吻啃咬拒绝。 这时候我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突破脆弱的下线,也看到裴斯眼里越来越深的痛楚。 我想是真的没办法再忍耐太久了。 我已经被消耗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一章结束 我留在赤城休养时,元琴消失了几天,回来之后看着似乎已经接受了对她来说原本残酷的真相。 她除了好像有点怕我之外没什么变化,依旧一开口就会眼神闪躲,听到夸奖就会脸红,总把自己的衣服攥得皱巴巴的,怕鬼这件事也没有改变。有次我从楼下音像店租了恐怖片的带子,不过看了开头十分钟她就下得尖叫着钻进了卫生间里不肯出来,还要我哄上好一会儿,保证绝对不会再看恐怖片了。 老实说……我觉得她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也一直奇怪她为什么还滞留在人间。 于是趁着早餐闲聊的时候,我直接问出了口。 “因为……”她立刻低头咬住了自己的唇,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想再见严井先生一面。我……想亲耳听到他的心意……” “我也不希望他误会我的心意!我……没来得及回应和解释就死了,非常无礼,所以很担心他会不理解我的想法,甚至讨厌我……” 甜甜的恋爱脑元琴果然是有相关的愿望。 “这样……”我应了一声开始想办法。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希望这件事情最终能落下圆满帷幕,元琴的心愿可以被满足。 “如果由我代为传达消息呢?” 这就是最后我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我和裴斯会负责出面,以元琴生前有人的身份单独约出严井谈话。而这时,严井虽然无法看到或者听到元琴,但元琴实际上就坐在我们身边。我负责把元琴的话转述给严井,而严井所说的每字每句都能顺利传达给她。 这件事越早办越好……我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没什么信心,但在距离元琴过世已经过了将近一分月左右的时间,我比较担心严井已经另寻新欢,或者把元琴忘在脑后了。这种结果对元琴打击也太大了。 所以……在正式进行这个计划以前,我打发裴斯做了两天“私家侦探”,专门躲在严井家门和公司大楼边上,观察他身边有没有新欢。 这种方式或许不太道德,对严井也不太公平……但说到底,我的委托者只有元琴一位。为了解决她的困扰,能做的事都可以试试。 这件事我和裴斯一直瞒着元琴进行,好在结果表示严井依然单身。 12月20日,我站在门外,背对着晨曦,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上几次琴久小姐给出的严井先生的联系方式和公司地址。然后我走到风口准备吹吹凉,让还被瞌睡虫围绕的脑袋清醒一点,考虑说辞。 想着想着我又走神了,肩膀上传来摩挲温热的触感——裴斯把外套给我披上了。我习惯性地抓抓外套,又把衣服脱了下来还给他说:“我太困了,得再吹吹风。” 裴斯便把衣服折好,搭在自己手臂上,安静站在了旁边。他总是很理解我。顶着刚才困倦遗留的泪花,我抱住他吻过他耳根表示满意。 把时间和措辞最后掐算一遍,我回头对早就等在一边的元琴说:“好了,元琴小姐,该出发了。” 元琴一怔,立刻又掏出小镜子左右照起来,非常紧张地端详许久,又开始补妆。 严井是看不到她的,就算可以,我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而打乱严井的生活,元琴她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她还是像初次进行约会的少女,从手包里“哗啦啦”拿出一堆化妆用品,仔仔细细化起来,不时还要变化角度,查看不同光线下自己妆容的效果。 天边已经发亮,最后一抹暗沉的夜色也在消退。天际边缘微薄的白色光芒,边缘染着淡淡的橘黄,像打光灯一样,正好一点一点映亮了她姣好的面容和略带娇憨期望的明亮神采,涂好了在白皙粉底的面颊上,添上一抹娇俏的腮红。 我看着她却在想,明明知道即使知道对方根本不能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容貌,仍然这样反复修整自己姿态,极尽专注而忘记周围一切……元琴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呢?她说过,自己曾每天都坚持着精致的妆容,便是为了迎接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出现那天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那么现在这么用心又是为什么呢? 迎着初升的日光,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继续望着她发怔,终于从她脸上的神色找到些答案。 那是近乎虔诚的神色。 我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元琴小姐,应当算得上美人吧。 至少在我眼里,她很美了。如果可能,我一定会为她失神。 她即将为严井先生绽放。那不为人所知的美丽,是她生而为人中,一直在等待的,最明媚骄傲,大胆夺目的光彩。严井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人为他盛开过这样的时刻……但他还是个会让大部分男人羡慕嫉妒的人。 只是相对的,严井又能为元琴做到什么呢? 他的答案和反应会让元琴开心吗? 如果更甚者,他说了过分的话呢? 我低下头,目光在寄托着琴久小姐夙愿的地址和姓名上来回扫了扫,没有想到答案。 我能做的是有限的,而人心无测。 有一瞬间我想到了欺骗……如果结果与期望相反,或许欺骗可以让元琴感到满足,可以让她笑着从人间消失…… 然而欺骗终究只是欺骗,虚假编织的一切,再美丽也只是一碰就灭的,不过镜花水月…… 我把元琴从“还活着”的梦里拽出来,到了最后便不会再用塑造镜花水月的手段,让元琴勇敢醒来面对的一切成为笑话。 汽车发动后直奔严井先生工作的星盛公司。那也是元琴小姐曾经所属的公司。 他们曾经互相欣赏心动,曾经在同一栋里工作,一个楼层工作,甚至同一个房间,擦肩而过的次数数不过来,秘密地看向对方,记住小习惯的目光也难以计数……即使是充满压力的成年人的办公室恋情,也意外的甜的粘牙。 希望在今天,这段隐秘的甜腻可以揭开糖衣,露出的依然是本来的样子,令人品尝那种诱人的甜味和口感,而没有变质。 “啊啊啊!好紧张啊!是不是再等等,先打个电话给严井先生比较好!”元琴小姐开始捂着脸尖叫了。 我想过是否要事先联系,可担心他不愿意谈起元琴的事,事前通讯就起了让他警觉防备的作用。 回头看看紧张得身子又开始打颤的元琴,我最后看向裴斯。 他说:“打吧。他会同意见面的。” 这八成是根据那几天他成为私家侦探的观察得出的结论,这点我相信裴斯的判断力,于是拨通了电话。 裴斯说得没错,严井果然同意见面了,就在“今日”,“马上”,“上班前”。这一连串的词在听到“元琴”这个名字后就被抛了出来。只是说完后,似乎担心我们不方便,他放缓语气重新确认了一遍。 元琴深深呼出一口后,便像是瘫痪一样瘫在了后座,眼里又冒出闪烁的光亮。像是泪光,也像是希望。 差十分钟上班,那个男人果然出现在了视野里,非常显眼,我有种直觉,就是他。神色内敛平静,眼神却暗含锐劲,很有神,五官端正,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西服,身材显得很好,也很高。他的目光一直往我们身边的花坛边扫——这是我们约定的位置。 越近越是觉得他高,等他走到我面前,我才发觉这个男人比我高上整整一头,在人群里站着,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他的表情有些严肃刻板,现在靠近了,我就能感觉到某种压力了,那种经历层层职场磨砺后的带给人的压力。对我来说这是压力,但对元琴来说,这可能就是打动她的魅力之一。 元琴小姐果然死死盯着他开始喊了:“就是他啊啊啊!严井先生!快拦住他!” 拦住他?元琴生怕会错过。 我无奈地看向元琴笑了一下,而后抬头看了看这个已经来到跟前的高大男人,率先开口叫他:“严井先生,您好。我是白忻,我们应该刚刚通过电话……” 介绍之后,严井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我和旁边的裴斯才点头,平直的肩膀放松下来,有了一点弧度。估计这就是他的工作作风。 光是看他表面严肃的模样,我很难想到元琴受到的手机短信内容是他编辑的,体贴细心又温和。 “我已经和公司清了三个小时假,”这个男人放下了部分戒备,气势也收敛了许多,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接着对我们说:“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对面的咖啡厅聊聊。” 元琴说过严井是工作时很专注不苟的人,绝对不会掺私。现在他能推掉三个小时的工作,应该很在意元琴消息。不过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内容准备给这位严井先生听。走出了十几米,我觉察有什么不对,一回头才发现元琴已经完完全全被眼前的男人吸引住,仍一动不动地仰望着男人的面孔,柔软的爱慕被阳光照得格外饱满,轻盈透亮。 坐在咖啡厅里更多地提起琴久之后,这个已经习惯戒备紧绷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柔软的质感,慢慢和元琴描述的形象吻合。某个他用手撑住额头,低头揉了揉额角,不知道是疲倦还是伤感,或者两者都有。 “严井先生很了解琴久啊,比我还要了解她,作为她的朋友我都有点惭愧了。”我半真半假地说着,抿抿嘴唇,些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等着严井的回应。 他双手合拢,撑在桌子上,低头好像思索一会儿才慢慢叹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我们,神色怅然。很快他又看向了更远的地方,跟着我一起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苦笑。 觉得这个男人差不多进入状态了,我便提起元琴在意的事:“其实我们之所以来见您,是因为元琴和我们说过,一直偷偷地喜欢着您,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让您知道。” 严井眼神一滞,很快扩大了唇边那种笑容:“实不相瞒,如果元琴她还在的话,我们应该已经是情侣了。我收到了她的表白短信。” “原来如此……本来就在一起工作,而且已经很熟络熟悉对方了,互相中意的话成为情侣就是水到渠成。”我顺着他的话继续,“她之前和我们聊天总提到您,那时候我就想说不定她终于可以谈一次恋爱了,毕竟这就是她从小的梦想。 作为朋友,我们一直觉得元琴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如果就这样忽略再遗忘她的心意……她应该会很遗憾吧。 这次突兀地向您转达她的心意,如果打扰到您的生活,我们很抱歉。” 我停下来,和元琴一起暗暗打量严井的神色。 “唉,不会……我其实一直……想要更加了解元琴的内心世界。 我虽然了解她很多习惯,但是我和她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熟络,除了工作很少有私下联系。我一直以为她这样比较年轻有光彩的女性应该会更喜欢年轻些的人,年轻些的人能给她带去更多乐趣,也更有发展前景,所以原来打算一直把自己的想法埋藏起来……”他喝了一口咖啡,表情却好像在喝酒,“结果她出事那天晚上我却收到了她的表白短信,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在这方面这么愚钝差劲,不仅让自己喜欢的容易害羞的女人先表白,甚至连她在生活中积累了了那么多压力和痛苦都不知道,没能给予她一点安慰……” 我沉默了一下,等他继续沉淀情绪。 “我后来时常在想,如果我能坦率大胆一点进入她的生活,能够在那时候陪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我虽然喜欢她,爱慕她……但却不像你们,连朋友的作用都没有起到,没能帮到她一点……真是太窝囊了。 我多想再了解她一些,听她亲口跟我诉说对我的感情……可是现在仅仅是和她再次一起工作在同一个公司里这样的小事都……” 严井压抑情绪,不断下沉的声音消失了。他沉默了。我想这个内敛的男人能够说出这么多,已经是相当爱慕琴久,也是极限了。 旁边始终望着严井,倾听着的元琴小姐,已经笑着流下眼泪,不停地叫着“傻瓜”。即使知道严井现在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在哽咽着不停反驳严井埋怨自己的话。如果可能触碰到对方,她应该早就抓着严井先生的手臂摇晃起来,鼻涕眼泪都弄了他一身…… 她说的话很多很笨拙,让我不知道转述哪句,又觉得哪句里都充满了强烈的感情,需要传达给严井。 神使鬼差地,我轻轻问了一声:“严井先生,请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现在还有机会再见元琴小姐一面,您愿意吗?” 裴斯的手在桌下轻轻按在了我的腿上,看向我的眼神里难得有阻止的意思。我怔了怔,回过神,却没法把目光从对面男人的表情上移开。 这个男人愣住了,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嘴唇轻颤起来,目光直直地,灼热地望向我。虽然他好像还说不出话,但我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了。 难么元琴呢? 当我看向元琴的时候,这意外的情景让有点我措手不及。 元琴的身体在发光,在变得透明。 她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眼泪,但笑得比任何一次都灿烂自由,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幸福的光亮,深深地凝视着面前陷入激动而失态的男人。 我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将要面对时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终于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严井身上移开,重新看向了我——那眼睛中的光明亮透彻得让我有些难以直视。 她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非常感谢白先生还有裴医生。 听到严井先生的表白的时候,听到他仍然牵挂着我的时候,听到他是那么想要帮助我的时候,甚至是他在因为我而自责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他甚至还愿意再见我一面,无所谓生死界限……那个瞬间,除了震惊,幸福感已经将我没顶了,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会被快乐溺死的鱼。 我虽然什么都做的不够好,最后也没有谈过恋爱…… 但是我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着我,如此真诚难忘的爱慕,这才是恋爱里让我最渴望的东西,才是在我梦想里发亮的东西。 现在,我只希望严井先生能重新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在未来拥有更好的幸福。 最后,我真的感谢你们能满足我的心愿,再见上严井先生一次! 只是欠下的委托费我可能没办法支付了,非常对不起! 好好保重,尤其是白先生,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要走了,再见。” 留下了这样的话以后,元琴小姐彻底化作发光的粉末,融入了金色的晨曦中,闪烁着,慢慢在远方消逝了。 就像元琴说的一样,她已经没有遗憾,甚至感到非常幸福,所以她离开了。 离开时,笑着流泪说出那番话,在光芒中消失的她,明明比之前更美丽,却让我觉得……不知所措。好像这个过程太快,也太突然了。 我很难收敛心神,而严井先生还在等我回应。 勉强笑了一下,我暗暗反握住桌子下面裴斯的手,才感觉安稳一些。 “我也希望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只是……逝者已逝,生者能做的只有把她好好记住,各自好好生活。” 那个男人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他几乎也是立刻镇定下来,恢复了常态,甚至有些冷硬。 我把裴斯握得更紧些,才稳下心绪,继续对严井说道:“不过确实有一些事,是元琴希望您知道的,她说过…… 希望严井先生能够幸福,在未来即使不是自己陪伴着,也能与自己相爱的人相拥。” 和严井先生握手分别后,走出咖啡厅,外面的阳光让我感觉有些恍惚,接着就是脚下一软险些当众跌倒在地上。 裴斯扶着我坐到旁边休息的时候,我还停留在那明亮耀眼的白光中带来的眩晕里,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切的空洞和恍惚感。 他轻声问我:“结束了吗?” 自从今早元琴隐去身形,他和严井都看不到元琴,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出两句前后不对应的话:“真可惜……” “嗯?”裴斯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又任由自己放空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笑着回答他:“可以没有酬金了,我赔本了。” 裴斯顿了一样,望着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笑得不真切,眼里什么都没有。 我调动接近瘫痪的大脑,想了想又问他:“元琴住酒店那几天从自己银行卡里划出来的钱……会不会被她家里查出来误会是盗窃?” 裴斯把我按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不会,我盯着。” 听他终于接了我的话,我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任由疲倦把我一点点吞噬。 这么久没处理过案子,这一次果然还是很累。我有时会觉得我的当事人们,还有目标们,一个个的……都像小祖宗。每次送走他们我都会很累,一次比一次更疲倦。 我已经感觉筋疲力尽。 “我想睡会儿……很累……”不知不觉我已经喃喃出声。 “想回家吗?回雾镇。” 裴斯的话说进我心坎里了。我扭身把脸埋进他投下的阴影里,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二章兄长(1) 我又回到了雾镇,和裴斯一起。 当天桐美似乎预料到了我们的回归,打开了窗户,趴在旁边对车上的我使劲挥舞两下双手。等我们下了车,走进叠满红黄落叶的院子,她已经又出现在门口,背着双手,围着我身上的风衣打量一圈,眨起漂亮的桃花眼。 “是裴医生的那件衣服。”她启唇露出个明了的微笑。 我没回应她,目不斜视地跟裴斯进门。放下了东西回头看她,却发现她离裴斯站得远远的,有点呆木地望着他,不敢上前。我想想过去这些天自己都和裴斯在一起,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桐美怎么看着倒是更畏惧裴斯了? 我把裴斯支去先洗澡,自己换了身舒服软和的衣服,又打开电视在客厅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但终于我把眼神依然怪异的桐美拉到身边问:“怎么了?” “嗯……裴医生……”桐美长长地望了磨砂浴室门,又听了听里面水流“哗哗”的声响,才小心凑近了我说,“裴医生身上有血腥味。” 血腥味?不知怎么,我第一反应是他受伤了。但看桐美畏惧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就继续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我觉得,裴医生这次……”桐美轻轻打了个寒噤说,“这次好像杀人了……” “嗯?”我知道这话的字面意思,但脑袋里却好像转不过弯。 我想说不可能,但想起那天在露台看见裴斯打电话时的神色和把我从箭下救出时的身手,声音只堵在了嗓子眼,呛出一阵咳嗽。 我说过我无所谓他身上的秘密,也不太在意他有没有杀过人,但这会儿身上还是泛冷。我不会从一般的道德上评判他,却会因为他做的事感到不安,尤其在我身边时。这些天除了我昏睡的时候,和他分别时间从来不超过两三个小时……他怎么有时间动手? 还是说……桐美在骗我? “先生、先生别这样看着我……”桐美本来靠近我寻求庇护似的身子一下子飘远了,眼里有两分惊惶畏惧,“也只是好像,说不定是我搞错了……” 我重新睁开微眯的眼睛,悠悠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便开口道歉:“抱歉,我也知道他身上藏着事……” 桐美重新凑近了一些,眼睛又眨了眨,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浴室里门“咔哒”一响,她就没了踪影。 浴室里蒸腾的水蒸气从门缝里争先溢出,弥漫成一阵白色雾气。裴斯穿着黑色的浴衣从里面走出来,脖子上披着白色毛巾,微长的发丝上缀了水珠,蜿蜒埋进脖颈间,落在偏白的胸膛上,顺着弧度优美的线条淌进松松垮垮收在腰间的浴衣里,肌肤上泛着湿润朦胧的光泽,很是撩人性感。 随手撩起肩上的毛巾擦擦头发,裴斯身上带着清新的草木气味坐在我身旁。 我还想着刚才桐美的话,看到这景象却只是向旁边躲了一下,怔怔看他。 “裴斯……”我唤了他一声,声音低微,很快随水汽消散。 他看出我不太对劲,停下手里动作,稍微向我探身:“累了?” 我想也是,否则没那么容易因为这种事感到不安。我不再躲他,随他发在沙发上的手缓缓收拢,轻抚在我后背:“你伤口没拆线不能碰水。我帮你擦擦身子,做次催眠好吗?你太压抑了。” 他把我平静的表面戳破,我才注意到胸口里那种熟悉的紧缩感,身体上的僵硬。挑明无法阻止,只会让整个进程光明正大,将我完全压制。在整个觉察并缓缓陷入焦虑和抑郁的过程里,我看着他,一点点攥住他微潮的浴衣一角。 “嘿……放松。”可能看我一直不说话,他声音越发平缓,语气里却有点着急,“就做很简单的小催眠,和以前你工作时那种一样……好吗Sering?” “不用了……”我尝试把自己从过分柔软的沙发里撑起来,消除某种无力感,然后终于眨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靠近他胸口依住——至少这样不会让我感到呼吸困难或者陷入不安的滋味。 每次催眠治疗以后,我确实会感觉好上一阵子,但也仅限于此……一切还是会周而复始,再复发。那种感觉……更让我感到无能为力的徒劳和难受。 “裴斯……”我又叫了他一声,总觉得如果能得到回应,会比任何治疗都见效快又有用。 “嗯,没事了,结束了。”湿润的吻落在我颈侧,让我战栗一下,接着却整个人松懈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漂亮的绿色眼睛,似乎折射着从未见过的光,美丽却像玻璃制品一样脆弱…… 我想告诉他别这样看着我。但在心口轻轻抽动的痛楚里,我问他:“感冒好了?” “好了,本来也不厉害。”他很快垂下眼,揉了揉我后脑勺的头发。但我已经都看到那个眼神了。 迎着他浅而安稳的鼻息,我淡淡笑了一下:“我感觉好多了……去洗漱,我自己就行。” 站在镜子前,我褪掉上衣。浴室里尚有裴斯用过后留下的余热,倒不冷。我看看镜中腰腹上那道伤口上还贴着药,我也不想揭开。怪难看的,得有七八厘米长。 除了这里……我上身还有一、二、三、四……我转过身,又在肩胛处和后胯各找到一道小些的,算上这个一共五道疤痕。腿上的……我不想算上了。本来就是容易留疤的体质……这瘦弱的身体,现在真的难看坏了。没有那些漂亮紧实的肌肉,挺直身子就能微微凸起的肋骨。一道爬上胸膛的暗色伤痕,更在凸起的肋条间显得有点狰狞。 唯一值得看的……是裴斯留在上面的吻痕。那些原本粉红的已经褪去,只剩下一些原来就暗红发紫的,现在青紫青紫的…… 当时裴斯……看着这具身体,到底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一整晚都……会觉得很糟糕吗? 现在我自己都觉得……想破坏这具身体…… “咳咳咳……”胸腔里突如其来的痒意打断充满负面情绪的思绪,我垂下头单手扶在洗手台上咳嗽不断,直到氧气快要全被抽干,心跳猛烈撞击发疼,才缓过些劲。 移开挡在唇边的手,摊开手心和指缝有几缕细细的红色,正汇聚到灰紫的指尖。 抬头我能看到磨砂的门后有身影,静止地着。 我冲掉指间红色,没叫他进来。随着水声渐大,那身影也模糊缩小了。 太累了。抬头看看自己的脸,没有血色,白得发青,我有点认不出来自己了。毕竟我很少照镜子,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也许两年前,我刚从医院里出来,进入CDC工作时还比现在多两分看头。至少眼睛比现在亮些,偶尔会露出干净的笑意,周围也没有现在的黯淡发乌。肤色也是,那会儿算是白皙,现在全是病态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至于脸颊上那二两显得年纪较小,让人觉得亲近的小肉,也早随着体重计上二十斤刻度减少而削下去了。只有头发还是乌黑的,是我喜欢的颜色,但同样长了,发尾卷曲凌乱,能遮住半只眼睛,透出连阴郁都算不上的东西,最多几分颓丧,以外什么都无。完完全全没有变化的……应该是我鼻梁上这副眼镜框。镜片碎过,绿色的偏光换成了蓝紫色,但上弧下圆的黑色镜框却一直保留着。 我摘下眼镜,指尖摸过眼镜腿,却也摸到几道褪了色的划痕。 “……”重新把眼镜戴回去,视线清晰的同时,耳边水声也更大了。 我想想,就一直用着这副眼镜吧,直到一切结束。 “Sering……宝贝,醒醒……” 脸上传来轻微拍打的痛感,我有点茫然地张眼看像身边的男人。我正睡得舒服,很暖和。 不满地低哼一声,我还是任由裴斯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紧紧裹在毯子里,抱回卧室。 他打开床头灯,对着光检查我那道还没拆线的伤口。他一边轻轻用棉花吸走伤口附近的水珠,一边 问我:“怎么泡澡了?不是说还没拆线,不能碰水?” 虽然是反问,但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慢慢反应过来,终于彻底从半睡半醒里睁大眼睛,开始回忆。但脑袋里却昏沉沉的,记忆停留在我刷好牙,打湿毛巾,以后都是模糊的。 想了一会儿,我轻轻说了一声:“可能觉得……暖和。” 裴斯专注在检查伤口,涂抹碘酒和消炎药的过程里,没有回话。 “我……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我声音很小,明明是问裴斯,却又怕惊动他。 “应该只是太累,睡着了。”他收起镊子等小工具,俯身扣着我后脑吻了下额头,好像叹气一样说话,“以防万一再检查一下,好吗?” 我不想让他太担心,就点头。 高压一如既往地低于90,心率也慢到51,其他也没一个在健康范围里,却都是我能承受的范围,甚至是常态。心衰也就这样了,裴斯清楚,没说什么。 他把听诊器摘下来的时候,我忽然起了点捉摸的心思,便拉住他的胳膊找他要听诊器。 他唇角微微一翘,把听诊器交给我,眼神里也起了兴趣。 “现在换我听听你的……”学着印象里他的样子,我把听筒挂上耳朵,但不得技巧,还是他帮我把耳塞赛好。 支起身子,我把他往床里拉了拉,然后爬到他身上,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倒,解开浴衣。 他的身体很好看,没有夸张爆炸的肌肉,只有流畅优美的紧致线条,腰部瘦劲有力。薄薄几块腹肌紧实覆在腹部,之间轮廓并没有那么立体分明,但触碰使仍能感觉到蕴藏着的力量。那是可以陡然爆发也可以隐秘无形的力量。 望着他的眼睛,我眯起眼睛笑了,跨身骑在他胯上,伏下身子将手和听诊器按在了他温暖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非常有力地鼓动着我的耳膜,只是比想象的快了一点。 “怎么样?”他唇角笑意更深,抬手攀在我腰上,眸光深暗下来,“我有没有生病,我的小医生?” 我故作严肃地抿住唇角笑意,盯了他一会说:“不要说话,我正在欣赏。太好听了。” 他低低笑出了声,胸腔震动,我也听不清了,只觉得会醉在他微厚尾音中诱惑的旖旎里。 恍惚中听诊器掉落在一旁,他攀在我腰上的手力度一大,方位一转,我便倒入柔软的被褥之间,身上遮蔽的浴巾也滑落下来。 怔住几秒,他没有压实在我身上,但我还是禁不住微微喘起气来。我想搂住他的脖颈,感受他脉搏的跳动和血管里涌动的热度,最后却抓起了身下的浴巾试图掩住难看的身子。我又想起来在浴室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Sering……看着我,看着我。”他制住我的手,力气很大,但一点也没把我弄疼。 “你很迷人,很漂亮。”他裹着薄茧的指尖从我胸口划过,轻轻撩拨了一下那点敏感,立刻在心脏上撩起一片燥热。 我仿佛失去了自主能力一样,迷惘地望着他。 他眼里是那天在诊所,我见过的狂热且虔诚的迷恋和执着又强盛的占有欲。 “我只是怕弄伤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把眼中的这些情绪尽数压下,只剩温柔和疼惜,“上次也是。你太美了,像朵白色的花。” 身体仍然在他的挑拨下微微战栗,意识和理智却渐渐回笼……我不喜欢这个比喻,让我感到被冒犯般的恼火。 “嗯……我不是……唔……”努力压住抵在喉间的暧昧声音,我的眼神里带上反抗和凉意,“不可能是白色,不可能是花……” 他的手在我小腹上停住,好像陷入了迷醉一样不言语,在我肚脐下方轻轻循环划圈,又把火热宽厚的手掌紧贴在腹部揉搓,嗓音低哑:“我知道,我知道宝贝……但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珍贵的宝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难以想象的兴奋和快感从他拥有魔力一般的手掌传入身体深处,像闪电击中一样迸出火花,酥酥麻麻的电流又顺着神经传递,瘫痪了我整个身体。 “呜……”喉咙里抑制的声响还是泄露出来,我迷离且惊愕地望着压在我身上的裴斯…… 他真的太了解我了……从生活习惯到心理状态,甚至是……□□敏感地带,连我自己都半懵半懂。 这样亲密的接触,在我记忆里明明只是第二次,第一次从没这样直白地发生这种致命似的触碰,更多只是无关□□的安慰,可实际上他却好像对我的身体早就了如指掌…… 喘息变得急促起来。晕眩感一阵阵袭上头顶,我有点慌张地抬起手推搡他胸膛。 他也停止了原来的动作,轻轻拍抚我的胸口,动作再没有一点□□。 “你……”稍微缓和过来,我看着他,声音微弱,但再也没有迟疑地说出了陈述句,“你认识我……” 裴斯没有回答,眼神和表情都静静的,很柔和,恍惚还有兄长一般熟悉的爱怜。 兄长般的……爱怜?这似乎就是我一直看不出的那部分情感…… “睡吧Sering,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裴斯抱着我,用自己的母语低低哼起听不清歌词的调子,韵律和东地文化里的完全不同。 隐隐约约地,我知道这首曲子是在讲述什么故事…… “18年前的庄园里,四个兄弟姐妹迎来了他们远道而来的小弟弟…… 那是最小的幺弟,有着和他们各不相同的血统…… 他温柔又脆弱,柔软又细腻,是和野兽完全不同的造物……” 困意在他催眠一般的哼唱里完全令人不能阻挡,意识跟着一波一波温暖的浪潮起伏模糊。我想问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害怕睡去以后会梦到遗忘的恐怖事情,也只能抓紧他的手臂。 最后也只能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确实难得安稳一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