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变身了》 第1章 第1章 谥法云聪明叡哲曰献;知质有圣曰献。 作为一个傀儡,身后能得这样的评价,靖献帝若泉下有知,当深以为奇。 靖献帝一生不算长,死时才二十岁,然其死法,遍观古今帝王奇葩死法长卷,也难寻与之匹敌者。 献帝临终前曾自嘲地想,大约这也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大靖永昌六年春,献帝司鸿蕤在位的第六个年头,大司马司鸿重华虽依然独揽朝纲威焰逼天,但一时间也并无废帝的迹象。却在这一年,某日,皇后派人告知献帝,欲在宫中宴请大司马,让他届时作陪。 身为傀儡,司鸿蕤进能顺司马,退能忍皇后,颇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哪怕诟詈加身、朝不虑夕亦能含笑以对,风度翩翩,自觉算得上一个涵养极好的傀儡。 皇后乃大司马之女,只这一点,便可解释皇后比皇帝气派还大的原因。 大司马蟠踞前朝,皇后威控后宫,司鸿蕤便在这样的夹缝中端着一张笑面生活了六年。 宫宴之日。 乐音盈耳,舞袖翩跹。 三巡酒过,皇后突然宣布,她已怀孕两月有余,大靖朝将后继有人。 短暂微妙的沉寂后,便是一片轰然恭贺之声。 司鸿蕤笑容有些凝滞,当然,这并非因为皇后腹中的孩儿不是他的。大婚六年,想必连宫外都已传出“帝后不和、皇后另有情人”的流言。他从不夜宿中宫,鬼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皇后若有了孩子,那孩子名义上就是他的,司鸿氏子孙,大司马的亲外孙,也就意味着大司马有了更好的傀儡人选,有血缘之亲,更小,更易掌控,而司鸿蕤连作为傀儡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那他是否很快就要去皇家陵寝与列祖列宗们作伴了 一念及此,他不禁有些失魂落魄。 “怎么,陛下有后,却似不大欢喜的样子” 皇后纤手举杯,唇边笑吟吟地,而美丽的凤目中却充满挑衅。 他很快回神,恢复惯有的微笑,俊雅如玉,风姿翩翩,“不,朕只是乍闻喜讯,有些吃惊罢了。” “既如此,妾有孕不便,就请皇上代妾饮下这卮酒。” 皇后状似亲昵地依过来,柔声款款,唇角微翘,而目中却毫无笑意,挑衅中盈满讥嘲。 司鸿蕤身体微僵。 不仅因为皇后靠得过近的身体,更因为面前不容抗拒的酒。 司鸿蕤从不饮酒,可以说滴酒不沾,哪怕元日朝会这样不得不与群臣共宴的重大场合,他也是暗中嘱咐内侍把他的酒换成水。 他的说法是,自己饮酒过敏。 但真实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一个连睡觉都怕自己会说梦话的人,是决不允许自己有醉倒胡言乱语的可能性的。 宫中六年,皇后对他忌酒十分了解,她此举明显是故意的。 因其故意,这卮酒很难推脱。司鸿蕤正急速思考对策间,皇后又逼近一步,“难道如此大的喜事还不值得陛下以酒相贺” 女子的尾音有些高,引得近旁正接受他人敬酒的大司马回过头来。 不知是否饮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如两潭深渊,眉目越显阴沉。 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司鸿蕤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地扬起讨好的微笑。 大司马举起酒爵,声音沉沉,“帝后结缡六年,终于喜闻佳音,臣为陛下贺。” 随着他举杯,他身后的人也纷纷举杯。 若说皇后的酒还有一分可能性推掉,大司马的酒却是半分推拒的可能性都没有的。 司鸿蕤不敢。 他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种悲苦来。 而表面上,他言笑晏晏,风姿潇洒,欣然接受了大司马的祝酒,并趁机对大司马的劳苦功高大加称颂。 无人知晓此时他内心怀了怎样的悲壮亦或是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 他举杯即饮,酒入肚,眼神开始发飘。 自觉明明是清醒的,而舌头却渐渐不受控制。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胸臆,他陷入一种虚渺的自由快活中。 他哈哈笑着对皇后道“皇后的孩子来得好,我大靖朝很快就有新天子了,合适,太合适了朕现在就封他为皇太子”微微一顿,“若是女儿,就封皇太女” 皇后并不领情,脸色发青,“陛下真是醉糊涂了,妾从未听说过女儿能封皇太女的。” 司鸿蕤长袖一挥,浑不在意,“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考究,是男是女这点小事何必在意,有大司马在,哪怕坐上皇位的是条蛆,国家也不会亡的。” 四下一片死亡般的静寂。 静寂中,大司马的声音沉沉传来,“陛下醉了,扶陛下去休息。” 旁边一身冷汗的内侍连忙把他架了出去。 刚至后寝,司鸿蕤的贴身侍女碧螺便急急地迎上来,把宦者打发出去,扶住他,低低道“陛下怎敢饮酒” 司鸿蕤委屈地咕哝“大司马” 碧螺不再做声,默默地把他扶至榻上,宽衣擦脸。 司鸿蕤摇着她,撒娇般地央求“碧螺,我想喝酸梅汤。” 碧螺心中又酸又软,“好,奴婢去取,陛下乖乖躺着。” 殿中静下来,香烟徐徐萦绕,灯光幽幽照着榻上的少年,睫毛纤长,肌肤如玉,眉目如画。静静闭目的面容如一朵悄悄舒放的睡莲,透着婴儿般的纯净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脚步声传来,他闭着眼睛呢喃“怎么现在才来” 沉寂。 他软软道“我好渴。” 莫名的燥热涌起,他扯着衣领,一段优美的颈脖露出来,灯光下,泛着羊脂玉般的柔光。 男人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颈上。 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蓦然睁眼,不是碧螺,眼前仿若从噩梦中走出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毅,气若渊渟,不是大司马是谁 他顿如被定住一般呆怔原地。 “大、大司马、你、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不是陛下传臣来的” 背光的阴影下,他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却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低哑。 司鸿蕤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却很快意识到眼下的情状,大司马站着,他躺着;大司马衣冠整齐,他衣衫不整。 这对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是何等不敬。 他慌忙起身,结结巴巴道“朕失仪,朕不知道大司马要来,请大司马稍坐,朕即刻更衣。” 急切加酒醉,他脚步愈发不稳,眼看就要向地上栽去,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接在怀中。 局面转眼变成他被男人揽着共坐榻上。 他脑子混沌,直觉此举不妥,想要起身,却被男人牢牢控住,动弹不得。 他漫无边际地想,幸好大司马对女人没兴趣,自己是安全的。 此时的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皇后呢,为何不来陪大司马” 他试图说些什么摆脱眼前的困境。 “皇后是陛下之妻,陛下不知她在哪里尚且需要问臣” 淡淡的一句话让他立刻闭嘴。 大司马是为皇后女儿指责他 “陛下自称要对皇后忠贞不二,故不纳别的嫔妃,那为何又极少踏足中宫” 单听字面的意思,这当真是责问了,但配上大司马低沉微哑的语气,把他圈在怀中的动作,两人亲密共坐的姿势,这话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意味。但司鸿蕤晕晕乎乎的脑袋完全接收不到这种意味,他理解的还是表面的意思。 如是往常,他定然正襟危坐慎重以待。 但现在,酒气渲染,对大司马的戒惧似乎也消散许多,他笑嘻嘻地转移话题,“不喜女色的又不止朕一个。” 大司马好男色,举朝皆知,他相信对方懂,并停止对他冷落皇后的谴责。 大司马微顿,缓缓道“如此看来,陛下孤守宫中如许年,亦是臣之过。” 确实是因为他,大部分是因为他。 司鸿蕤连连点头。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唇便被人堵住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双目圆睁,完全不理解这事情的走向。 待一缕神识忽悠悠回笼,冷汗忽地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他开始挣扎。 然而越挣扎,禁锢愈紧,被吻得愈深。 男人呼吸急促,气息烫人,炙热的大掌伸进他的衣襟,一寸一寸逡巡爱抚他的肌肤。 他脑中轰然一声,最后一根线崩断,如所有惊惧被逼至极致蓦然炸开,然后,便是一种释然的空虚。 幽幽的光线中,他玉体横陈,衣襟大敞,柔腻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大司马僵住。 “你、是、女、人” 他一字一字地说。 震惊、瞠愕、不敢置信、恍如梦寐。 惊天秘密被揭破,她反而不再恐惧,于她而言,什么都比不上大司马此时的反应更精彩。 这个男人,强大、威慑、凌驾一切、牢牢扼制着她和帝国命运的咽喉,从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现在,却如磐石开裂,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她终于有胜他一次的暗爽。 男人渐渐回神,面色冷厉,大掌掐住她的脖颈,寒声问“你是谁” 她道“简而言之,八年前,我和阿弟俱染风寒,当时病重去世的是阿弟,不是我。因在逃亡途中,母后怕军心涣散,便对外宣称死去的是我,并让我顶替了阿弟的身份。当然,也因我与阿弟年龄相近,长得特别相像的缘故。后来,大司马拥我为帝,母后也曾以我年龄小推拒过” 结果当然是推拒无效,大司马凭拥立之功,挟天子以令诸侯,南征北战重振大靖,之后就有了今天的局面。 她拢了拢衣襟,微笑,宛然就是平日里丰神秀逸玉树琼枝的美少年,无论居于何等窘迫的境地,亦能保持一份皇族的雍容贵气。 她说“事已至此,吾一身一命悉在君手,或废或杀全凭尊意。” 有风透进窗子,烛火忽忽摇曳猛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亦如沾染了夜色的寂凉。 “我知大司马不喜女色,区区鄙体不足以娱君,请大司马暂移尊足,吾静候大司马发落。” 然后,她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反应。 没想到,等来他的以吻缄口。 她蓦然睁大眼睛。 之后的一切就像一场混乱的梦。 混乱而荒诞。 次日醒来,她无暇顾忌夜来的混乱带给她的身心冲击,无暇深思其背后的原因,心中约莫知晓,那不过是一个男人酒后乱性,哪怕后来得知她是女子,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便趁着夜色,将就着将她用了用罢了。 若之前真把她当帝王,之后真对她有一分敬重之心,还会如此么 他早已把她当做刀俎上的鱼肉。 当事情突发之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并没有多少恐慌,甚至还能条理清晰说出一番言辞,但事后,她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后怕。 越想越怕。 想尖叫,想逃跑,想撞柱自戕。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性命守护的秘密,暴露了。 连最后一缕维持下去的幻想都荡然无存,遭受废辱的命运、死亡的危机,直逼眼前。 大司马没再出现。 她禁闭宫中,失魄落魄,胆战心惊,听天由命地等待加颈一刀。 谁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两个月后,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恶心,呕吐,小腹下坠。 然后,肚子一天天隆起。 她连房门都不出了,每日所见,唯碧螺一人而已。 也是从碧螺口中得知,那日大司马会出现在她的卧房乃与皇后有关。想不到皇后恨“他”至此,为报复“他”的冷落,不惜利用大司马喜好男色让“他”失身。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天气渐凉,一道旨意传到她面前,以她身体不适为由,让她徙居金墉城。 接着,大司马进封相国,受九锡殊礼,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再后进爵晋王。 一切都按禅让的程序推进。 隆冬时节,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一场大雪让荒芜冷寂的别宫添了几许颜色。 她的肚子开始发动。 剧痛席卷了一切,那种痛超越想象,凌驾所有,地狱般的经历持续了两天两夜。 终于,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娇啼。 她虚脱昏睡,醒来后,问起孩子,左右无人应答,她遂不再询问。 血流不断,她的身体迅速地衰败下去,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她曾想过无数种死法,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一种。 如果可载入史册,当居帝王奇葩死法之首位。 后悔吗遗憾吗 她别无选择,也已倾尽全力,为了守护秘密,她把自己过成一个离群索居的苦行僧,一脉孤清的影子,在权臣的翻云覆雨中,在朝局波诡云谲下,竭力维持着最后的皇家之尊。 既已倾尽全力,便无憾无悔。 只是,如果能够重新来过,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 风吹过,雪花纷落。 是幻觉吗她仿佛看到窗外有个高大的身影。 她的灵魂仿佛飘入半空,俯视榻上生命渐逝的躯体,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一生。 短短的一生,竟如一出传奇折子戏,她惊诧于故事的主角竟是自己。 最后,她给自己的平生经历下了一个评语荒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再次走进城门,连呼吸都不禁停止。 昔日繁华的街道变得荒芜冷寂,鳞次栉比的房屋成了残垣断壁,放眼望去,满目焦土,遍地瓦砾,十室九空,时见倒在路旁烧得焦黑残缺的尸体和啃食腐尸的野狗。她仿佛听到无数的灵魂在风中哀嚎哭泣,小小的心为之战栗。 不过数月。 当他们抛下全城的百姓逃离时,再回来,这里已经由一个繁荣之城变成人间炼狱。 蓦然惊醒。 她急促地喘息,心砰砰直跳,压抑惊栗的感觉氤氲在胸口,目中残留着梦的阴影。 明丽的阳光漫进室内,如绽开大片大片金色的凤凰花,空气中弥漫着甜润的花香。 她转过头,看到跪坐在榻前调香的侍女。 “碧螺” 她不敢置信,喃喃唤道。 这样年轻的碧螺。 “哎,公主醒了” 碧螺抬头,漾起笑容,连忙过来伺候她起身,看到她的神情,面色转为凝重,“公主又做噩梦了” 自去年起,她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做一个梦,梦境曲折漫长,历历如绘,如亲身经历的另一段人生。 梦醒,她常常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她身边的人以为她病中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她母亲陈修华还专门请了安国寺的惠安法师为她念经做法,免她“小孩子魂轻”,试图借佛法固一固魂。 碧螺道“这么久了也不见好,看来那个法师还是太年轻,应该请个老一点的,道行深。” 司鸿芷下意识道“闻道有先后,道法高深与否不能光看年纪,惠安法师不错。” 碧螺哑然失笑,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小丫髻,莞尔,“公主说大人话的样子好可爱。” “” 司鸿芷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胳膊小短腿儿,再次告诉自己,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丸子。 碧螺边收拾边道“娘娘们都在,说公主醒了” 话未说完,司鸿芷已经迈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出了门。 碧螺在后面“公主公主”地唤着急忙跟上去。 薰风殿内,女子跪坐在榻上,正对着窗子欣赏一幅蜀锦。阳光滤过窗纱,为她清丽的容颜镀上一层清绝的轮廓,她长长的发辫垂至腰下,随风轻动,愈衬得她腰肢纤纤,楚楚动人。 听到声音,女子回过头来,微微含笑,“芷儿醒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司鸿芷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阿娘,”女孩紧紧地搂着她,小脸依恋地偎在她怀里,喃喃地唤,“阿娘。” 梦中,女子用瘦弱的肩膀,为她和阿弟遮风挡雨,大难来临之际,女子忍着丧子之痛,当机立断,让她和阿弟交换了身份。 若她还是公主,乱世纷纭,她将会遭受到怎样的践踏和凌辱端看其他公主的遭遇便知。 随着年龄渐大,她不但理解了母亲的做法,甚至还有丝庆幸。 而母亲却终生被隐秘的内疚和惶恐折磨着。 特别是她被拥立为帝之后。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直以来,母后承受的压力要远甚于她。其实,在母亲生前,她并无多少战战兢兢之感,大约潜意识中觉得自己有依靠。 也是有母亲镇守后宫,皇后才没那么嚣张。 母亲离世后,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屏障,独自承担了秘密的重量,在那个世界,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母亲离世前深深的忧虑和不舍镌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明白母亲的担忧,却直到那时才知,母亲还怀有那么深的内疚。 明知不应该,她却无法自已,在母亲面前哭到崩溃。 那是最后一次,她在人前哭泣,此后,她再出现在别人面前时,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笑脸。 在那些仿若流离失所的日子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思念母亲。 而现在,母亲就在面前,伸手可触,这么温暖,这么美丽。 如果这也是梦,就让她在这个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司鸿芷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陈婕妤微怔,她有些暖心,有些迟疑,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温声道“芷儿,你可看清我是谁” “当然,谁会认错自己的阿娘” 女孩仰着脸,声音娇嫩,信誓旦旦。 话刚落,内间又走出一名女子,她长着一张与陈婕妤一模一样的脸,却容色更盛,唇角弯弯,天生一副讨人喜爱的笑面。比起她,陈婕妤便显得过于素净了。 她看着陈婕妤怀中的司鸿芷,有些无奈,“你姨母总说你比你阿弟聪明伶俐,但你弟弟可从来没有认错过自己的阿娘。” “姨娘也是娘,”司鸿芷回头笑眯眯道,“我想要两个,一个母妃,一个阿娘,不成么” 她自然知晓抱着她的这个是陈婕妤,而非她的生母陈修华,但记忆中,抚育长大的是陈婕妤,为她遮风挡雨的是陈婕妤,与她共历劫难相依为命的还是陈婕妤,陈修华的印象反而浅淡,在她心目中,陈婕妤已是无可替代的母亲。 陈修华心中微酸,道“就爱胡说,你叫姨母阿娘,你弟弟怎么办”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圆圆,“阿娘又不是一块糕饼,这个吃了那个就吃不到,我叫阿娘,阿弟也可以叫啊,就像我唤您母妃,按规矩,阿弟也唤您母妃,这样你们两个就都有了儿子和女儿,不是很好么” 陈修华哑然无语。 陈婕妤忍俊不禁。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有理,我家的百灵鸟就是嘴巧。” 说话间,门口走进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浑然天成的威仪与贵气,正是她的父皇建昌帝。 众人连忙行礼。 与陈修华一样,建昌帝并没有留给她太深的印象,唯一的记忆,就是这位父皇爱纳嫔妃爱收养子,且多数养子都是嫔妃自己带过来的 大司马司鸿重华就是他的养子之一。 而他自己的孩子 真是一言难尽。 建昌帝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雄才大略,然而随着年纪渐长逐渐贪恋后宫耽于享乐,不过,总体仍不失为一位明君。 至少,他在位期间,分裂上百年的国土重归一统,而随着他离世,继任者无力,重归一统的国家又开始动荡,混乱,以致外族入侵,四海不宁,许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 包括她。 这是在她生命中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又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男人。 不过,司鸿芷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她注意的是他手边牵着的那个男孩。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另一个自己,从梦境中冉冉走来。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年龄。 是她的阿弟,陈婕妤的亲子,建昌帝的第六子,真正的司鸿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陈修华与陈婕妤是一对双生姊妹,多年前,建昌帝得到这一对姊妹花后欢喜非常,对性情温柔纯真的姊姊陈修华尤其钟爱,说宠冠后宫也不为过。姊妹二人性情不同,但面貌极为相似,从她们入后宫的那一日起,基本上只要二人不说话,别人就很难分清她们谁是谁。 后宫有这样两个人已是奇特,更奇的是,二人同时入宫,同时怀孕,同日生产,只因司鸿芷早出生那么一时半会儿,就成了阿姊。姊弟二人又都肖似其母,不是双生胜似双生,比一般的龙凤胎还相像。 司鸿芷正看着阿弟发怔间,陈婕妤含笑接过建昌帝的话,“刚才妾正和芷儿说到告诉她好消息的事。”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并不把小孩子私下对自己的称呼问题摆到明面上,免得惹大家不自在。 建昌帝眉眼带笑,“我家小公主喜爱读书,朕欢喜得紧,岂有不答应之理明天芷儿就和蕤儿一块儿读书。” 不知想到了什么,愈发笑个不停。 陈婕妤看到他的样子,略觉无奈,“六郎把他们淘气的事告诉陛下了” 陈修华道“妾也想不到,丁丁点儿的女娃竟能想出那种鬼主意,穿蕤儿的衣服代蕤儿去读书,一干师傅还没认出来。” 口中虽如此说着,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含笑的美眸睇了司鸿芷一眼,满是宠溺。 建昌帝年纪大了,不但不为两个娃儿的行径生气,反觉有趣。 皇室之中,皇子的开蒙早于皇女,六皇子正是爱玩的年纪,被拘着读书,心中百般不愿,不敢和母亲说,便偷偷告诉了和自己一起玩耍的阿姊。司鸿芷人小鬼大,出主意说,如果他不想读了,就借口出来悄悄换她进去,等他玩够了再把她换回来。 两人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授课的师傅丝毫不觉,还向皇帝夸赞六皇子小小年纪有定性。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坐不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而六皇子除了中间入一两次厕外,竟能坚持一大晌而不喊累。 至于小男孩入厕后会换衣服,再入一次后又会换回来的举动授课师傅略略纳闷后便忽略了过去。 如此数次后,陈婕妤发现了两人的把戏,又好气又好笑。她把两个淘气包的行为告诉了陈修华,陈修华乐不可支,丝毫不觉这是什么大问题。陈婕妤想了想,没有硬性拆穿两个孩子,她让六皇子去求皇帝,让姊弟俩一块读书。 既避免了两人再出幺蛾子,不耽误司鸿蕤的课业,也满足了司鸿芷爱读书的心愿,一举两得。 建昌帝一想到两个臣子见到自己一双儿女后的反应便忍不住发笑。 司鸿芷的脸耷拉下来,其实她并不是爱读书,而是爱游戏。在那个梦中,她也是这般时不时地和阿弟玩着这个游戏,在任所同样如此。到后来,连声音和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但阿弟的声音,其他人的声音也可模仿,她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有特长。 陈婕妤让她顶替司鸿蕤的身份,并不是凭空决定。 不过,随着梦境越来越深入地展现,她已经不再玩这个游戏,现在,她最不愿让人知晓的就是她可以扮演另一个人、她和阿弟有混淆身份的可能。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梦中的自己就是在被发现和阿弟的游戏后开始与阿弟一块儿读书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慌,她慌忙跳下地,迈着小短腿跑到建昌帝面前,仰着花朵似的小脸,摇着他的衣摆,可耻地撒娇,“父皇,芷儿知错了,芷儿再也不装扮阿弟了。师傅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芷儿都快七岁了,怎么能和男人一起读书呢,芷儿要自己读书。” 建昌帝哑然失笑,看向两姊妹,“听听,道理还一套一套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倒会学以致用,这古灵精怪劲儿像谁” 陈婕妤笑而不语。 陈修华美目流盼,“陛下不必问妾,妾是个老实人。”上前拉住女儿,柔声劝道,“芷儿不是最喜欢和阿弟玩儿吗,在一起读书多好,芷儿会变得又漂亮又聪明的哟。” 司鸿芷道“我现在不漂亮聪明吗” 陈修华一顿,建昌帝大笑。 司鸿芷拽着建昌帝的袖子继续央求,“父皇,您就答应吧,徐师傅他们讲的我都学会了呢,不信您考考我。” 徐师傅就是六皇子的皇子师。 建昌帝把女儿拢在怀中,问“那徐师傅没讲过的呢” 司鸿芷眼珠微转,正想着如何回答,建昌帝道“好了,乖乖和六郎一块儿读书,等你再大些,父皇自会为你另请师傅。” 一锤定音。 司鸿芷垂头丧气。 建昌帝道“如果你们读书认真,父皇就带你们参加上巳宴。” 每年上巳日,建昌帝都会在洛河风景秀美之地举行上巳宴,与群臣一道赏景作诗。这一日,洛阳城中上至君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纷纷在洛河一带游玩,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六皇子一听立刻喜动颜色。 建昌帝肯这样哄女儿已经用了最大的耐心。 然而,此时小女孩脸上显出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悚。 不等她开口,陈修华已微笑着拉过女儿,向建昌帝道谢,抚摸着女儿嫩嫩的后颈道“好了,带阿弟出去玩吧,父皇累了,让父皇歇歇。” 示意乳母带两个孩子出去。 司鸿芷心事重重。 梦境之中,活了二十余年的她儿时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总有那么几件事几个场景是清晰的,和六皇子读书是一件,参加上巳节宴又是一件。 她记住了那个热闹宏大的场面。 之前,她把那个梦当做纯粹的梦,可当梦中的事件和现实一一吻合她不禁悚然而惊。 难道梦境是她命运轨迹的写照,她要再经历一番那样的命运 她满心惶然。 正默默前行,六皇子跟出来,撅着嘴道“阿姊不喜欢和蕤儿一块儿读书吗” 司鸿芷回头,看到小男孩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可爱,她不禁弯了眼睛,揉了揉男孩嫩嫩的脸蛋,“当然不是呀,我是想,如果我们都去读书了,谁还换你出来玩呢” 小男孩显然不好糊弄,“阿娘已经发现我们了,阿姊不去读书也没法换我出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块儿读书” 不能低估小孩子的智商。 司鸿芷笑嘻嘻道“当然想呀,我最喜欢和阿弟一块儿玩了,走,我们去看大白鹅。” 说着,去牵小男孩的手。 六皇子道“刚刚阿姊不是说七岁男女不同席吗,为什么又摸男人的脸又拉男人的手”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聪明。 司鸿芷拎高小男孩的手,“那我不拉了哦” 六皇子挣扎了一会儿,抬起小下巴,“我还不到七岁,暂时给你拉好了。” 身后的婢仆全都忍俊不禁。 池塘之中,有白鹅悠游,远远望去,如一朵朵浮云。池塘之外,是一片斜坡,种满了梨花,花香浓郁,绵延如雪。 陈修华喜欢梨花,建昌帝便命人在薰风殿为她种了这片花木,春日花开皎皎,秋日硕果累累。 是她记忆中的天堂。 她不禁向梨花林跑去,待到近前,见花林中有一名男子,似在赏看梨花,又似在独自沉思。明明只穿着普通的内侍服,在绵延的花树下,却给人以雅人深致之感。 听到声音,男子回过头来。 眉清目秀,温雅如玉。 司鸿芷心中蓦然荡过一阵热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陈修华入宫之初,曾宠极一时,然其产女之后,却不幸染上了咯血症,后被遣出宫静养,整整三年,未入宫门。 说是静养,不如说是等死。 三年内,陈婕妤时不时地带司鸿芷去看陈修华,而建昌帝一次也没去过,所谓帝王之宠,不过如此。 陈婕妤性情淡泊清冷,经此事后,愈发清冷。单性情而言,并不合建昌帝的意。陈修华出宫后,或许又有了新人之故,或许是因为其他,陈婕妤宠爱渐稀,司鸿芷不知她经过怎样的努力,才让建昌帝没有忘记陈修华,并在其病愈之后,重新接入宫中,复宠如故。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年,在那个梦中,陈修华很快再次“染病”出宫,陈婕妤自请随儿子外任方镇,并带着司鸿芷。再后,便传来陈修华离世的消息。 那是在建昌帝驾崩之后。 来送信的便是眼前的男子,柳溶。 他是伺候陈修华的内侍,自称修华对他有恩,两次出宫,柳溶都在她身边,直到她离世。 他本可以继续入宫过平稳安乐的生活,却选择千里迢迢投奔陈婕妤以伺候司鸿芷。 这是个极为念恩忠诚的人。 一段时间慎重的考量后,陈婕妤让他留在了司鸿芷身边。 陈婕妤给她选的,都是可以用性命护她的人。 柳溶打破了她对内侍固有的印象。 他安静、细心、缜密、低调,有一丝诗人般忧郁的气质。 他擅种花草,精通药理,通文辞,晓乐理。 司鸿芷受他的影响颇大。 当变故突起,逃亡的路上,那场要命的风寒来临时,其实她的病症要远重于六皇子,是柳溶日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守护,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反而是症状稍轻的六皇子送了性命。 在某种意义上,是柳溶让她感受到一丝父爱的气息。 在那个梦中,她最终成长为一名风度翩翩、喜好花草、爱读医书、擅弹琵琶的美少年般的女子,多是得益于他。 因为怀揣巨大的秘密,她从不就医,太医院于她而言,如同虚设。最初之时,若患疾病,是他为她医治,到后来,是她自己为自己医治。 当然,因为懂得药理,爱护身体,注重健康,她很少生病就是。 为帝之初,她并没有多少惶恐之情,除了因为有陈婕妤依靠,还有碧螺、柳溶这些心腹之人支撑。 从决定让她顶替六皇子身份的那一刻起,陈婕妤就把她、六皇子、包括陈婕妤自己身边的人严格梳理过一遍。 柳溶更是对宫中的内侍侍女严密把控,把她的身边维护得密不透风。 为此,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陈婕妤离世后,趁她不在宫中之际,皇后命人把他剥去外袍,塞住口,埋入雪中,活活冻死。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她看到他的尸体,裹在厚厚的雪中,俊秀的面容上,是她惯常看到的,温润的微笑。 她全身颤抖,视线一片模糊,冰寒透骨。 自此,她的处境就留在了那个冬天,心中的荒凉和紧迫再也没有消散。 而对皇后的最后一丝愧疚和怜惜也荡然无存。 后来,后宫又有了新总管,虽然是她点名提上来的,但她知道,那是大司马的人。 面前身在梨花树下的男子,让她想起梦中那个长眠于寒雪中的柳溶。 她心神激荡,眼睛微湿,不由自主地奔过去,抱住他,叫道“柳溶,你是柳溶。” 男子慌忙俯身接住她,微微惶然。 身后的人哗啦啦跟上来,男子连忙跪倒在地,垂首道“奴婢是柳溶,贱躯卑微,不敢当公主如此亲近。” 司鸿芷的乳母崔氏赶紧拉住她,小声道“小祖宗,可不敢这么跑,摔倒了怎么办” 六皇子的乳母薛氏道“公主千金之躯,尊贵无比,再不能随随便便去抱下人,他一个低等花匠,整天泥里来土里去,谁知道带了什么脏东西,公主可要当心。” 司鸿芷心中倏然涌起一股怒意。 六皇子摇着她的手道“阿姊,他是谁呀” 司鸿芷清醒过来,现在的柳溶不过是个普通花匠,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活着,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她眼睛弯起,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他是柳溶,薰风殿最好的花匠,你看,”小手一挥,指向远远近近的花,“薰风殿所有的花都归他守护,我最喜欢他了。” 她无视众人震惊的表情,小手拉起男子的大手,让他起身,仰起小脸认真道“柳溶,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会保护你的。”她尽量让自己显得郑重,但听起来还是软软萌萌的小奶音,“这是一个公主的承诺” 众人险些破功。 她密密嘱咐,“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有空也会去找你,我马上就要和阿弟一块儿读书了,上午读书,下午有空,如果你找我,就下午来。送我花的话,我更喜欢有颜色的花,比如海棠,紫薇,月季,兰花”她仔细地罗列了一大串,又道,“当然,有些花现在没有,其他花也是可以的” 男子的唇角已经忍不住泛起微笑。 她啰嗦了一会儿,再次强调,“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哦,千万不要忘记” 前世,我没能护住你,今生,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直到被拉着走出去好远,她还在频频回头,男子站在斜坡上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惘然。 赏过花,在池塘边看了会儿白鹅,便有人唤他们回去。熏风殿内,陈婕妤正向帝妃两个人请辞,“天色不早,妾该带六郎回去了。” 陈修华急道“已经让人备下暮食,蕤儿想必饿了,食过饭再说,着什么急呢。” 陈婕妤道“回去再吃不迟,玩了这么久,也该让六郎回去准备明天的功课了。” “又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蕤儿难得与他父皇一起用饭,你们就留下吧。” 说着,陈修华拉住妹妹的手,目光隐隐露出恳求之意。 建昌帝道“就留下一起用膳吧。” 陈婕妤低头应诺。 二小回来,陈修华让他们洗手净面准备用膳。膳罢,陈婕妤再次提出告辞,陈修华道“难得高兴,两个孩子都读书了,天气又好,何不留下赏月你的临照殿又不远。” 陈婕妤无奈道“阿姊欢喜糊涂了,现在是月底,哪里来的月可赏” 陈修华无言,默然须臾,微微黯然,“那我送送你们。” 陈婕妤拉住她,面上微笑款款,眼底却透着凝重,“阿姊如此,岂不是折煞妹妹么” 长袖下,她用力握着姊姊的手,无声警告劝慰。 旁边,司鸿芷机灵道“我代母妃去送。” 陈婕妤一笑,一手牵起司鸿芷,一手拉着六皇子,向外走去。 暮色苍茫,走出薰风殿大门,陈婕妤让六皇子等人先行,然后俯下身低声对司鸿芷道“我知道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帮我好好照顾你母妃,好吗” 司鸿芷愣愣地看着她,点头。 陈婕妤抚了抚女孩嫩嫩的脸蛋,微笑“芷儿唤我阿娘,我欢喜得紧,但不要在人前喊,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么” 司鸿芷明白了,再次点头。 陈婕妤摸了摸她的头,起身离开。 陈修华凝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暮色中,袅娜的身影显得虚渺而迷离。司鸿芷回来看到她,心中蓦然闪过一个疑问后来,母妃是染上何种病出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晚风扫过庭院,烟霭朦朦。 建昌帝走到陈修华身边,笑道“你们姊妹日日见面,何至于此” 陈修华神情惘然,似在自言自语,“妾自在母体,就从未与妹妹分开过,她就如妾的另一半,没有阿妹,妾都不知道怎么活。” 建昌帝半开玩笑道“朕只听说过女人是男人的一半,男人是女人的一半,从未听说过妹妹是姊姊的一半,爱妃如此说,置朕于何地” 女子转头,似微微诧然,语气柔和而认真,“陛下是天下至尊,谁能当得起陛下这一半或许是妾意会错了,不是半,而是瓣,花瓣的瓣。宫中姊妹众多,妾能分到的,也就一瓣而已,或许连一瓣都不到。” 建昌帝道“这话当真刺心,若朕允你一半呢” 陈修华默然片刻,淡声道“那妾就谢陛下厚爱了。” 她眉目低垂,表情温顺,梨花般的容颜柔媚可人,语气却透出淡淡的漫不经心。 有些话,自己都不信,何况他人 当年那个因为帝王随口一句允诺就欢喜无限柔情满怀的少女早已死在了时光里。 建昌帝抬起她精致的下颌,望进她清澈的双眸,“倩儿是不信朕,还是对朕心有怨恨” 女子惶然,连忙跪下,“陛下言重,妾只是个柔弱女子,畏天知命,从未学会怨恨。妾与阿妹自小颠沛流离,生平最怕的,莫过于被人抛弃。陛下没有弃妾,妾甚是感激。” 建昌帝叹息,扶起她,满目怜惜“宫外几年,委屈你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望着她水波盈盈的眼眸,神魂俱醉,慢慢俯下头去。 陈修华微僵,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勉强道“芷儿” 建昌帝大手握住她纤腰,带向殿内,“乳母会照看她的” 晚风把两人零星的对话送入司鸿芷耳内,那一句“妾生平最怕,莫过于被人抛弃”让她深受触动。未等走到陈修华门前,乳母等人已经把她引去自己的住处安歇。 夜幕垂落,六岁的身体很快入眠。不知何时,朦胧中感觉有人摸她的脸,司鸿芷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侧躺在身畔的陈修华,讶然,“母妃,您怎么在这儿,父皇怎么办” 陈修华一顿,柔声道:“母妃吵醒你了吗乖芷儿睡吧,你父皇醒前母妃会回去的。” 她抱着女儿,脸贴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轻轻吟唱,好像女儿还是她怀中的婴儿,要她哄着入眠。 朦胧的灯光映入帐内,像一个温柔的梦。 司鸿芷偎依在母亲怀中,心中软绵绵的,她静静闭目片刻,想到陈婕妤离开前的叮嘱,想到晚风中听到的一言半语,轻声问道:“母妃,您快活吗” 陈修华一怔,万没有想到女儿会这么问。 司鸿芷道“母妃,我已经长大了,如果您有心事,可以告诉我,我会为您分忧的。” 黑暗中,陈修华把她搂得紧了些,唇角翘起,眼角却滑下一缕湿润,“母妃无事,只要看到芷儿想到芷儿母妃就快活。芷儿是上天对母妃的恩赐,母妃多么高兴芷儿是个公主,不会像母妃”她顿住,片晌又道,“芷儿喜欢唤姨母阿娘是吗那就唤吧,姨母比母妃强,有她那样的娘亲,哪怕没有母妃,她也会好好照顾你” 司鸿芷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小手抱住陈修华,“母妃” 陈修华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微笑,“乖芷儿睡吧,明天还要读书呢” 司鸿芷却分明感到一缕湿润沾湿了她的面颊,也打湿了她的心。 母亲的状态让她心忧,然而天明后,陈修华却一如往常,容光焕然,眉宇间无一丝阴霾。 司鸿芷暗暗疑惑。 转眼到了上巳日,满城青衫红袖、黄发垂髫涌向城外,洛河一带花草繁茂,烟水明媚,有皇室修建的宜春苑。 皇帝率群臣前往,仪仗浩浩荡荡,鸣銮通禁苑,鹓鹭千官列,宏大的气派引得路人争相观看。 建昌帝每年在此赐宴群臣,既可让百姓观其体恤之心,又可取古雅“曲水流觞”之意。宴会宏大,筵席豪华,其间有歌舞助兴,气氛热烈。 君臣便在这样的气氛中席间唱和、吟诗作赋。 在那个梦中,第一次出宫的司鸿芷对一切都那么新奇、激动,从早到晚兴奋非常,这一日的经历是她童年生活中最辉煌最深刻的记忆。 然而情景再现,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气派的仪仗仿若已经司空见惯,攒动的人头引不起心中半丝波澜,宴席不如预想中美味,与众多不熟识的人在一起也不如想象中自在快乐,就连宴席间充满富贵气象的唱和诗作,在她看来,也只是披着华丽外衣、对仗精工,却全无无灵性的辞藻堆砌。 司鸿芷跟着陈婕妤在宫眷的席位上,就听有人道“难得出宫的日子,怎么,修华妹妹没来吗” 陈婕妤看过去,是坐在她下首的黄充华。此人原是先帝身边的才人,后来派到当时还是皇子的建昌帝身边伺候,跟随建昌帝最早,却最不得宠,直到生了大皇子司鸿遹,才封为充华。位在九嫔之末,比陈婕妤位分还低,却称陈修华为妹妹,颇有些倚老卖老拿大之嫌。 陈婕妤却并未计较,只淡淡道“姊姊身有不适,留在宫中。” 黄充华掩口,故作诧然,“不是说修华妹妹已经病愈,这才回宫的吗,怎么,难道又不好了” 陈婕妤目中闪过一丝隐怒,声音愈发冷淡,“充华真会说话,充华身体不适都是可着一种病生” 黄充华闭嘴,脸色不好。 郑淑妃道“前日见修华还好好的,还说一块儿玩来着,怎么突然就不适了,严重吗” 郑淑妃是四皇子之母,平时倒能说得上话,陈婕妤谦谨道“谢娘娘关心,太医说只要按时服药安心静养就没事。” 黄充华惊道“莫非陈修华又怀上了”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这里,包括首座的高贵嫔。 宫中无皇后,贵嫔位份最尊,其所出二皇子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她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陈修华受宠,明里暗里引起多少嫉妒,陈婕妤深知。高贵嫔并非一个心宽之人。 黄充华此举明显是故意的。 陈婕妤心中恼怒,而面上却平静得近乎清冷,“太医虽未做如此论断,但充华这般震惊,莫非觉得陛下不会再有子嗣” 黄充华顿时噤声。 高贵嫔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入宫那会儿,父母反复告诫,陛下但有所需,别说身子不适,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全力以赴。陈修华倒有宠妃的自觉,有点小恙,陛下的安排说改就改,就是本宫,也没有这么大的派头呢。” 陈婕妤唇角浮起微笑,“贵嫔此话婢妾阿姊如何敢当,上巳节原是喜庆之日,出宫游赏乃是陛下之赐,何曾是硬性命令再说,没有陛下首肯,阿姊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在宫中。阿姊不来,除了因为身体不适,更因这样一个喜庆日子,她不愿病怏怏的扫大家的兴,请贵嫔娘娘明鉴。” 她的话有理有节不卑不亢,原本对陈修华内嫉之人听了也不禁默默,高贵嫔哽住,无言以对,脸上颇为挂不住。 黄充华道“咱们觉得难得出宫一次很新鲜,但陈修华并不稀罕呢,毕竟在宫外待了那么长时间。” 她暗讥陈修华当初因病被遣出宫之事,当下有人掩唇,有人暗笑,有人低头装作没听见,高贵嫔翘了翘唇角,扭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陈婕妤面无表情。 司鸿芷万没想到,她记忆中欢乐无比的日子,背后竟掩藏着如此内情,如果她是真正的六岁女娃,自然看不到也不懂得,但现在,她不是了。 她感到索然无味又厌倦无比,摇了摇陈婕妤的手道“母妃,我担心阿娘,想回去。” 黄充华道“你叫她母妃,你母妃怎么办” 司鸿芷笑眯眯道“按规矩,我也唤您黄母妃,有什么问题么” 黄充华噎住。 众人侧眼看她,窃笑。 陈婕妤自然想离开,只是略犹豫。 司鸿芷甜甜地笑看高贵嫔,“贵嫔母妃,芷儿担心阿娘,想让婕妤母妃带我回去,不会触犯到什么规矩吧” 高贵嫔“这自然” 司鸿芷拉起陈婕妤,“那我们走吧。” 陈婕妤一笑,牵起女孩的手,走出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早有人去备马车,直到两人上了车,四周无人时,司鸿芷才道“我们这样离开,是不是耽搁阿娘游船了,其实在洛河游船还挺好玩的。” 陈婕妤道“和一群居心叵测的人在一起,还不如去宫里的华林苑游船,又清净又自在。” 司鸿芷眼睛弯弯,“芷儿也这么想。” 陈婕妤微笑,两人说着话,便有内侍把六皇子抱来,六皇子不停地扭摆捶打,“我不回去,我要和父皇在一起,我要坐大船” 内侍把六皇子抱到车上,小男孩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哭着撒娇,“母妃,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玩,我要坐大船” 陈婕妤淡声道“坐大船随时可以,不必非要今天。你是皇子,和母妃阿姊不同,出入自由。只要你学会骑马,就可以带人出宫,或游船或打猎,但前提是,你要学会。母妃让御马房准备了一匹小矮马,回到宫中,你可以学着骑。” 男孩子都爱马,六皇子一听,立刻止了眼泪,“真的,我有小马了什么样的小马” 陈婕妤道“回去看看就知道。” 六皇子欢喜了一阵,转眼又想到不能坐大船,有些怏怏,窝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撒着娇,慢慢睡着了。 路上人来人往,世情百态,司鸿芷看得津津有味。待进了城,人烟愈发稠密,街上店铺林立,招幌飘舞,车水马龙。河道上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有纤夫牵拉,或有船夫摇橹,或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或靠岸停泊,忙着卸货。 货运栈地理位置优越,四周街道四通八达,南边又靠深水湾,宛如风水宝地。此时,那里聚集了大批的人似在围观什么,嗡嗡议论声一片。有男人的大声呼喝和女人的哭喊声从人群中传来,间或夹杂着少年人的骂声。 司鸿芷伸长脖子看,陈婕妤微微蹙眉,招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两句,侍卫领命而去,未几,回来报告一户姓萧的人家因做生意向人借贷,那放债人十分刁钻,专让人以房产做抵押,时间一到,立刻把人赶走,强取房产。为此,逼得多少人无家可归。这一次更过分,不但霸取了萧家房产,还看上了萧家娘子,企图占有。那萧家小郎为保护母亲,被一群人绑在马桩上鞭打,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 陈婕妤怒极而笑,“真是大开眼界,出城一趟,竟在堂堂皇城之中遇到如此恶霸,他们是什么来历,居然敢这般横行无忌无法无天” 侍卫低低地说出一句话,司鸿芷清晰地听到“大皇子”三个字,不禁一凛。 陈婕妤吃惊,长睫微微一闪,沉默下去。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牵扯如此之深。 陈婕妤身边的内侍总管曹晨低低道“娘娘,此事不宜” 他没有说下去,但陈婕妤何尝不懂 大皇子已是成年皇子,封王开府,其母亲虽位份略低,但因建昌帝无嫡子,居长的他亦是太子的人选之一,身边有一批拥护者。 单从年龄而言,大皇子与陈氏姊妹相当,其势力非两姊妹可比。且六皇子才六岁,说句难听话,能否活到成年都未可知,陈婕妤并不想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惹麻烦,至少不愿在明面上得罪大皇子。 这也是她忍让黄充华的原因之一。 她很快道“你去通知京都令,让他处理这件事,我们先回宫再说。” 侍卫应诺。 司鸿芷可以想见,即使京都令来了,这件事大约也是不了了之。不过陈婕妤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仁至义尽。 恍惚间,司鸿芷觉得,自己似乎曾遇到过相似的情景。 在那段梦境的记忆中,她和陈婕妤归来的路上,好像也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当时她说了什么陈婕妤回了什么她全不记得,大约也是请了京都令之类,之后,她们回到宫中,她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毕竟,对一个孩子而言,那些热闹气派场面更容易印象深刻。 此时,情景再现,她恍然有种前世今生之感。 难道,一切还要按梦境中那样发展 正出神时,人群向两边分开,从车窗中,司鸿芷又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打成一缕缕和血黏在身上,脸完全看不清真实面目,头发散乱,口中吐血,犹自在死命挣扎,口中呜呜骂个不停。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拿着木楔眼看就要钉到他手掌上,地上跪着的女子尖叫一声,猛然挣开扯住她的两个人,扑到少年面前,紧紧抱住他,悲声痛哭,“不要,我答应,放过他,我签” 少年激烈地挣动,拼命阻止母亲,女子泪眼模糊,颤抖着手,在递过来的契约上按下手印。 那头领抖着契约,“嘁”了一声,得意洋洋地环顾一周,龇着黄牙道“早这样不就得了,省得脱裤子放屁,瞎费劲”一抬下巴,“把小娘们带走” 便有两个男人上前拉扯女子,趁机在女子身上上下其手,无耻嬉笑,女子狼狈地躲闪,满脸泪痕。后面的少年嘶声大喊,愤怒而绝望,周围的人默默地看着,宛若死寂。 男人把女子推向一辆马车,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司鸿芷顿时如遭雷击萧美人,那人竟然是萧美人 柔美的面庞,松散的鬓发,盈盈的泪目愈添楚楚可怜之姿,布衣荆钗难掩丽色,正是建昌帝心悦的那一款,年逾三旬仍得帝王垂青。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儿子,司鸿重华。 司鸿芷震惊地看向那个少年。 刹那间,她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怨恨吗当然怨恨,怨恨记忆中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司马。他在她面前迫害死忠之臣,他让她迎娶皇后,还有最后他对她做的那件事,哪怕隔着梦境现实、前世今生,那些怨恨依然无法消弥。 但,在怨恨之前,她对他最多的,却是深深的感激。 他拯救了大靖朝,拯救了陈婕妤和她两母女,在她们前途未卜落魄逃亡之际,他仿若救世主般出现,拥她为帝。 诚然,她没有什么实权,但她并非权欲熏心之人,若形势所迫,她不得不去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她会勉力做一个守成君主;若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其实更好,花月相伴,诗乐一生,潇洒自在。 她对那个人感情复杂,难以尽述,但绝没怨恨到让他死的份儿上。 何况,面前的人只是一个遭受戕害的无辜少年,并非记忆中那个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最重要的是,即使她袖手旁观,萧美人最后还是会遇到建昌帝,司鸿重华还是会成为她父皇的养子,大司马最终还是会成长为大司马 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说不定,改变命运轨迹的契机就在此刻 她霍然站起,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钻出车门,爬下车,小短腿“腾腾腾”地跑到几个推搡女子的男人面前,两手插腰,像个小茶壶,娇嫩的声音大喝一声:“呔你们这些坏人,统统给我住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做小孩子的好处,就是没有成人世界那么多复杂的顾忌,可以率性而为。 司鸿芷深切体会到这一好处,狠话喊出的一刻,心中痛快无比。 软软嫩嫩的小女孩,花朵儿一般,梳着两只小丫髻,睁着圆圆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往路当中一站,小手插腰做大侠状,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失笑,还有好心人替她担忧,“孩子,快回家去,别惹他们。”说着,就要来拉她。 追债的男人们看到她,呵呵嘻笑道“哪来的奶娃娃,快找你娘吃奶去,要不然大爷把你抱走啦” 看她可爱,还有心逗她,“跟大爷走,大爷给糖吃” 人还没靠近,身体已经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几个人疼得呲牙咧嘴,哇哇大叫。 一排刀甲鲜亮的侍卫出现在司鸿芷身后,冷冷地盯着他们,威武肃杀。 嚎叫声低下去。 侍卫长道“敢冒犯公主,你们活腻了” 几个人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小男孩跑过来,一模一样的小脸儿,学着女孩儿样子,双手叉腰,跺着脚以壮气势,“呔你们这些坏人,快给我住手” 连出场的台词都一样。 围观群众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侍卫长提高音量,声如洪钟,“六皇子和六公主在此,还不跪下” 顿时,周围呼啦啦跪了一片,百姓群情激动,口称千岁。 六皇子被眼前的阵势震住,不由自主地拉紧了司鸿芷。 司鸿芷牵着他,并没有侧头看,神色平静,气度从容,仿佛她不是一个小女孩,不是在城中街头,而是站在高高的殿阶上,受万人朝拜,皇家的尊贵气派展露无遗。 几人恶霸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只有为头的黄牙见势不好,趁乱偷偷溜了出去。 司鸿芷道“众父老请起,萧美人请起,”微抬下巴,“把萧美人和她儿子放了,家产归还,这些人扣起来。” 萧氏呆呆的,被人扶起后,又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叩头痛哭,随即跑到少年身边,急急和侍卫一起解少年身上的绳子。 几个恶霸见侍卫来抓,情急之下大喊“公主殿下,咱们是为大殿下办事的,并没有为非作歹,公主手下留情,千万不要误会啊” 这时,一个人挤进人群,身后跟着刚刚溜出去的黄牙。此人三旬上下,一身锦衣,打着哈哈,朝司鸿芷和六皇子揖礼,满面堆笑“误会误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在下黄季,充华娘娘的幺弟,大殿下的小舅,论理,两位殿下都得唤我一声舅呢。” 转向被侍卫控制起来的手下,虎起脸,喝骂:“混账王八羔子,你们的眼被屎糊了,敢冲撞公主和六殿下,看回去不揭了你们的皮” 转向司鸿芷,又是一副笑脸,“几个奴而已,不值得两位殿下劳神,我回去教训他们。” 六皇子有些无措,看向司鸿芷。 司鸿芷毫不罗嗦,直接道:“把萧美人的房子还给他们,人我带走。” 男人微怔,故作为难,“这个我真做不了主,公主有所不知,这女人的兄长欠下大殿下大笔债务不还,我们把这两人带回去,只是督促她兄长早些还债罢了。没有大殿下发话,我们哪敢随便放人还房这些人狡诈得很,公主可不要被他们的外表蒙骗了,不信两位殿下可以去问大殿下。” 说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两小,心中哂笑,不过是两个小屁孩而已。 司鸿芷登时变色,“你混账你说大皇兄在外放债,逼得人家破人亡大皇兄缺钱我是好人,我阿弟是好人,我皇兄皇姊都是好人,你竟说大皇兄是坏人” 男人怔住,过度惊讶之下竟一时说不出话。 六皇子在旁频频点头,司鸿芷疾言厉色,“大皇兄是坏人,那教大皇兄的父皇成了什么人你敢污蔑父皇,你要死”她仿佛怒不可遏,“你敢称是大皇兄的小舅,还让我们叫你小舅,你好大的脸父皇就在宜春苑,我现在就让人去问,你这种逼得人家破人亡的混蛋,是哪门子小舅” 她大声唤来侍卫,下令:“你立即去宜春苑,把这里的事告诉父皇,别怕扫了他的兴他会降罪于你,真正扫他兴冒犯他的人在这儿,正等着发落呢。” 锦衣男哆嗦了,浑身冷汗,几乎是用惊恐的目光瞪着眼前的女孩。她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吗小孩子会有这样的口齿和头脑吗 她压根不接大皇子的茬儿,直接扯拉别的罪名,最可怕的是,她真敢往皇帝跟前捅。 在这个时候捅到皇帝面前,且不说扫兴不扫兴的问题,单说满朝文武都在,全城百姓围观,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会是何反应哪怕他不聪明,光想想腿肚子都哆嗦,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何况,大皇子也跟着严重受牵连。 看侍卫要走,他连忙上前拦住,不停地朝司鸿芷作揖赔罪,“公主息怒,在下糊涂,说错话冒犯了公主,公主大人大量,莫要计较。这点小事哪里值当去惊动陛下他老人家,我现在就放人,把房子还给他们,如何” 说着,举起右手:“我黄季在此起誓,房子归还萧家,以后谁再惊扰萧氏母子,便是与公主过不去,我定与他势不两立” 言罢,讨好地看向司鸿芷,“公主,您看这样行吗” 司鸿芷冷冷地看着他。 内官曹晨不冷不热地插话“黄郎君真是精明,口说无凭,没有契约,你真把公主当娃儿糊弄呢” 黄男笑容僵硬,连忙让黄牙拿来契约,亲自送上,大内官看过,递给司鸿芷,司鸿芷看也不看把它撕掉,“既然你这么喜欢契约,那就再立一张,以后但凡萧美人家的房子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谁搞的鬼,你都要十倍赔偿” 男人惊怔,还想喊冤,被一群侍卫虎视眈眈地逼视着,声音卡在喉咙里,脸色好不精彩。 有一位专门代人写信立契的摊主不必人吩咐,立即飞龙走蛇写下一张契约呈上,司鸿芷看过,示意侍卫,侍卫走过去让黄男按手印。 黄男脸色变换不定,还想抗拒,侍卫不耐烦,按住他的手在刀刃上一划,男人惊叫一声,带血的手印已被侍卫摁在契约上。 随后又让萧氏就着刀刃上的血迹按印,不过片刻之间,事情结束,干净利落。 周围一片欢呼喝彩声。 这时,曹晨在司鸿芷耳旁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司鸿芷道:“京都令正好,这里有一批人需要他处理,让他过来。” 京都令过来行礼,司鸿芷把契约给他看,“这个没问题吧” 京都令冷汗,“没问题。” 司鸿芷点点头,“那就好,我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该你了,这些人,”她小手划拉一圈,“有人冒充我小舅,污蔑父皇;有人行凶,差点把人打死。”她指了指少年,“总之,你要好好审问啊。” 京都令道“下官一定尽职。” 司鸿芷颔首,小手指着萧美人母子,“把他们带上,我们走。” 然后,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拉着六皇子,前呼后拥,走向自己的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两人一上车,六皇子便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讲述方才的种种,神情振奋而激动。 马车辚辚前行,陈婕妤面色沉静,一言未发。 司鸿芷突然有些心虚,想了想,又定下心来,道“阿娘,等父皇回来,芷儿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大皇兄做下那等恶事,我们随便出个门就碰到一起,没听说过的不知道有多少呢。这样的人合该受教训,他是父皇的骨肉,我也是,阿弟也是,我们才不怕他个儿高就有理” 陈婕妤终于忍不住微笑,“好了,剩下的事交给大人,你们就别操心了。”她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缓缓道,“凡事三思而行不主动惹事是对的,但如果事情出了,我们也不应该怕事。” 两个孩子听着母亲的话,认真点头。 陈婕妤看着司鸿芷,目光微动,“你知道事情是大皇子做的,为什么当时不承认姓黄的话,反说他诽谤大皇子,谎称小舅” 整件事最让她惊奇的就是这一点,她知道女孩早慧,但再如何早慧,也不过才六岁,人情世故是张白纸,没想到,这么丁点儿的小人儿,硬是避过最大的关碍利害,把事情解决了。 解决得如此漂亮。 彼时,她在车中严密关注着事态的变化,她派侍卫过去,派六皇子过去,派曹辰过去,就是为了帮她并以壮声势。同时也想了其他善后措施,但随着事情发展,她放心了,到最后,简直要击节称赏。 她的女孩儿,从来不是一时冲动,她行事有气度有章法,是六郎所不能及。 陈婕妤微笑着,内心又骄傲又遗憾。 司鸿芷完全不知道陈婕妤心中所想,如若知道,当会惭愧。 听到阿娘的问话,她哼了一声,比划着道“那个人想用大皇兄来压我,我偏不听他那一套,如果听了,他不就成我小舅了哼,谁认识他他提皇兄,我就搬父皇,看谁怕谁” 陈婕妤又笑,道“你救了人,为何把他们带回来” “费了那么大劲救他们,要是咱们走了,他们又被大皇兄的人打死了,不是白费劲儿了” 说着,人发起愁来,“可总不能这样一直带着,把他们放哪儿呢” 她认真地蹙着眉,嘟着嘴,模样可爱至极,陈婕妤笑着抚平她的小眉头,“交给阿娘,可别把我们的小公主愁坏了。” 司鸿芷展颜,搂着陈婕妤的手臂撒娇,陈婕妤把两个娃一并把抱进怀里。 直到进了宫,司鸿芷才发现,萧氏母子并没有跟来,她讶然不已,询问时,陈婕妤道“已经让人把他们送到庄园安置,待大皇子的事了,便让他们回家。” 这样确实最妥当,司鸿芷放下心来。同时心中好奇,不知道萧美人和父皇如何遇到的,前世呢 快至薰风殿时,陈婕妤道“你先去见你母妃,我和六郎回临照殿了。” 司鸿芷点头,看他们离开,和侍女回了薰风殿。 刚至寝殿前,便见一人恭敬地避立路边,哪怕他穿着最普通的内侍服,低头垂手而立,司鸿芷也一眼认出,那是柳溶。 她惊喜地喊他一声,快步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眼睛弯弯地问“你来找我玩吗” 青年长睫微动,谦谨道“奴婢来为修华娘娘送花,娘娘正等着公主。” 司鸿芷回神,连忙道“那我先去见母妃,回头有空找你。” 青年无声躬身,司鸿芷快步进殿。 锦帘半垂半卷,绵绵春光透过窗纱照在案上美人觚中几枝新绽的桃花上,花香轻甜,色泽鲜妍,令人倾心。 陈修华坐在榻上,面如桃花,眸光潋滟,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司鸿芷道“有些不放心母妃的身体,母妃现在觉得怎样” 陈修华低头轻轻拨了拨案上的花瓣,唇角如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母妃不是说过了,身体无大碍,不用担心,让你和姨母好好去玩,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浪费了多可惜。” 盈盈目光看过来,满是怜爱,“小女娃这样爱操心,让母妃心疼。” 司鸿芷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她知道母妃无大碍,是如此好气色的“无大碍”让她微感异样还是想起因其缺席,陈婕妤不得不在众妃面前为其努力分辩微感异样亦或是,现在的母妃和那晚的母妃判若两人让她微感异样 她自己也说不清。 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她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呀,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在一起,还不如和母妃、阿娘、阿弟在华林园游玩有趣呢。” 陈修华道“芷儿高兴就好。” 司鸿芷突然想起一事,道“母妃,把柳溶拨给我吧” 陈修华惊讶,“你喜欢他” 司鸿芷点头。 陈修华面现迟疑。 司鸿芷撒娇,“母妃您就答应嘛,拨给我也不耽误帮您种花,再说,他这个人多才多艺,只做花匠太可惜了。” 陈修华疑道“怎么,你很了解他” 司鸿芷眼珠微转,“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母妃,莫要歧视小女娃。” 陈修华不禁莞尔,沉吟半晌,道“好吧” 司鸿芷笑逐颜开。 上巳节假期的最后一日,她去临照殿找六皇子游船,六皇子去了御马房看小马,她就留在陈婕妤这边玩。 一个小黄门过来报告萧美人的事,道“奴婢找人问过了,那萧氏原是衮州人士,曾是中书令张大人的妾室。据说张大人做衮州刺史时,在河边看到浣衣的萧氏,一见倾心,便纳来做妾。后来张大人调回京,萧家也跟过来。谁知张夫人悍妒,不容萧氏,对她百般刁难当奴当婢,张大人惧内,不敢多言。萧家知道后,没有办法,又心疼女儿,只好求张家放妾。哪成想这时萧氏有了身孕,孩子出生后,直到现在,张家都没有认过这个孩子。小郎君跟母姓。萧家二老过世后,萧氏与兄长一起生活,他们的住地,原本寻常,后来随着运河开挖,那里有了深水湾货运栈,渐渐兴旺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惦记那里。 这时,有人撺掇萧大郎合伙做生意,萧大郎向质舍借银子,条件是,以房产做抵押,时间一到,银子不还,立刻收房产。哪知这不过是个圈套,很快,萧大郎被坑得血本无归,人也不见了踪影,婆娘回了娘家,萧家只剩下萧氏母子。 质舍来逼房,见萧氏美貌,又生出别的心思,萧家小郎护母,被那些人打得不成样子,就是回宫路上娘娘看到的那些。” 话说完,在场的一大一小俱惊讶不已。 陈婕妤惊讶的是,想不到这萧氏的过往还牵扯出中书令这么一个大人物。 司鸿芷惊讶的是,原来萧美人的经历如此波折。她是知道此人做过张峻的妾室,但仅仅是听过,知道得并不详细。 臣子昔日的爱妾成了帝王的嫔妃,臣子的骨肉成了帝王的养子,还冠以皇姓,君臣之间依旧相处自然融洽,不知算不算一桩佳话。 然后,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前世,萧美人是如何遇到建昌帝的这一世又将如何遇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司鸿芷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前世里,萧美人会遇到建昌帝与她的前夫君有关。 越想越觉得可能。 试想,萧氏母子惹上大皇子的人,走投无路,只能去求助张峻。张峻虽然明面上没有认儿子,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冷血,于是向建昌帝求救。如此这般,建昌帝见到了萧美人,悦其美貌,把其纳入后宫。 在世人眼中,张峻抛弃亲生骨肉,对母子二人不闻不问,司鸿重华得势后,该报复张家才对。但实际上并不是。司鸿重华虽然没有认回生父,亦没有改回“张”姓,但与张氏兄弟相处甚好。在那个梦中,国家动荡之后,张家兄弟皆投入司鸿重华阵营。张四郎阵亡后,其妻改嫁,司鸿重华把其女过继到自己膝下,视若亲生,宠爱有加,后来,还把此女嫁给了自己拥立的皇帝为后 想想皇后的脾气,多半与司鸿重华的娇宠有关。 抛却私人感情看司鸿重华此人,不光对生父家,对养父家亦算仁至义尽,是他拼死保住了司鸿氏江山,在其权倾朝野之际,没有屠杀皇室宗亲,哪怕顶着种种讥讽和骂名,也没有改建昌帝赐下的姓。且因念养父的护佑之情,他也像建昌帝一样,爱收养子 从某个角度讲,这算个有情有义之人。 而能养出这样的儿子,萧美人定是不凡之人。 即便如此,司鸿芷也没有生出丝毫顺手搭桥的想法。又不是傻,巴不得和梦境中的轨迹不同,又岂会做那等蠢事何况,她首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两位母亲。虽然不以为然,但理论上,尼多粥少,少一尼分粥总比多一尼分好。 她只是对建昌帝和萧美人的相遇方式有些好奇罢了。 没想到,不必陈婕妤汇报,建昌帝还没回宫,就听说了她当街救人的事。 在上巳节全城出游的日子,人来车往的繁华街道,她来这么一出,想不飞速传播都难。茶馆酒肆都编出新段子了,题目就叫“放债人当街行凶,小公主行侠仗义”。建昌帝初初听到时还兴致盎然,“哦,快说来听听,朕的小公主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听下去,他笑不出来了。 回到宫中,他立即去了临照殿问陈婕妤此事,陈婕妤端端正正跪坐在他面前,两面锦袖铺在膝侧,徐徐讲述了事情的始末,道“妾知此事事关重大,本想等陛下回宫后再行告知,请陛下裁夺,哪知陛下已经先知道了。我们回来时,芷儿见那少年伤得厉害,怕我们走后,那些人再残害他们母子,就把两人带回来了。妾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宫外。原想等少年伤好后,再让他们回家。” 她略略一顿,犹豫片刻道:“妾也是后来才知晓,这对母子来历不寻常。萧氏原是张中书令之妾,因貌美不容于正室,被遣送回家。谁知那时萧氏已怀有身孕,孩子出生后,张家未认孩子,小郎君便跟母姓。这孩子极聪颖,又孝顺,小小年纪为保护母亲奋不顾身,当时妾看到他血淋淋的样子深受触动。” 殿中静静的,窗外花柳溶溶,一枝海棠斜倚窗前,轻轻摇曳。当她说到“貌美”二字时,男人神色微动,如绯色的花瓣浅浅飞进,滑过男人的双眸。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陈婕妤微微垂首,“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是如此,请陛下勿怪两个孩子胡闹,全是妾约束不严之过。” “卿有何过,有过的大郎,是充华,是一群姓黄的混蛋” 建昌帝站起身来,在殿中走来走去,越说越怒,“朕原想他虽不成器,尚不至于恶劣到如此程度,结果呢师傅平常怎么教他的,他缺银子花吗堂堂皇子,与民争利,使那些腌臜手段,逼得人家破人亡,贪婪无耻,他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婕妤垂首屏息,不发一言。 建昌帝叫来内侍去申饬大皇子和黄充华,陈婕妤听着那充满雷霆之怒的诛心之语,心惊肉跳。 接着,建昌帝下令,勒令大皇子禁足府中,夺其差事,把其身边之人或贬或罚,严禁其再有放债之事。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经此事后,大皇子完全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这些年,大皇子敛财无度,暗中收买建昌帝和二皇子身边的人,颇得一些人在朝中为其发声。 建昌帝在朝堂上一通训斥,把曾举荐大皇子的臣子骂得狗血淋头,当堂晕厥,至此,众臣明白了,大皇子彻底失去为数不多的圣心,再无人敢为其说话。 陈修华听说此事后甚感忧心,“我们这算把大皇子得罪到骨子里了,黄充华一向对高贵嫔颇多奉承,大皇子也对其孝敬有加,出了这档子事,贵嫔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秀眉微蹙,对妹妹有些怨嗔,“你怎么没看好孩子,让他们乱跑,丁点儿的女娃哪知道轻重,还当什么女侠。” 陈婕妤道:“事情已经出了,怨也无用。阿姊不要责怪芷儿,她没错。而且,她比我们都强。如果依我,自不会主动招惹大皇子,但眼睁睁看到那些恶事,心里憋闷也是真的。现在这样闹一通,不但真救了人,还惩戒了大皇子,至少以后再不会有无辜之人因他而无家可归。你我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当能感同身受。往后如何先不论,眼下痛快了再说。 何况,大皇子再怎么奉承高贵嫔,毕竟不是她亲儿子,她心里自然更偏向自己的亲骨肉。大皇子失去圣心,太子位就会落到二皇子身上,高贵嫔欢喜都来不及,哪会因为这事故意找茬儿她要找茬也是为别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下,沉吟须时,沉声道:“这件事我们本没有做错,当时,也有意略过大皇子,把几个出面的手下交给了京都令,目的只是救下那对可怜的母子而已。是陛下得知大皇子的所作所为后大发雷霆,出手惩戒了他。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在这里思虑重重心不自安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处境不稳,心中没有安全感哪怕姊姊受宠如此也一样。” “受宠”陈修华轻轻念了一声,唇角微翘,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讥讽。 陈婕妤道:“姊姊有一件事说得没错,我们再经不起任何波折了,只有我们姊妹相依为命还不够,我们需要臂膀,自己的臂膀。” 她目光清明,一点点坚定起来,“姊姊,妹妹有件事想和您商议,是关于那个萧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承光殿。 明灿的阳光铺满宫院,丛丛蔷薇开得正盛,花中彩蝶蹁跹。 黄充华跪坐在殿中哀哀哭泣,“娘娘,您救救大郎吧,大郎身边伺候的人说,他整日躺在静室的地上对着一幅芙蓉图发呆,不与人说话也不亲近姬妾,偶尔喃喃自语也是念叨娘娘的千秋节快到了,他为娘娘准备的寿礼没法亲手交给娘娘了。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高贵嫔微微动容。 黄充华哭道:“就这,朝中还有人污蔑他,说他惦记二殿下的太子位。这些黑心烂肠的狗东西说瞎话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咱们一心跟着娘娘,大郎更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满心满眼里都是娘娘和二殿下,哪里会有其他心思他就是不想自己,也先想着娘娘,娘娘,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黄充华泣如雨下,哭得相当投入,“陛下罚大郎放钱,其他人也跟着落井下石,可现在满朝上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大臣权贵,但凡手里有闲钱的,谁不放出去连尼寺僧院都是,为什么偏偏大郎受这份罪” 她咬牙切齿,“都是那姓陈的妖婢兴风作浪,仗着陛下的偏宠搬弄是非,今日陷害大郎,明日又会是谁娘娘想想,自那个陈修华回来后,陛下眼里还有谁,满宫姊妹都受冷落,连娘娘这里陛下也来得稀了,她们想做什么” 高贵嫔的手指慢慢收紧。 黄充华道“她们这样,还指望六皇子和太子一条心吗大郎才是太子的臂膀,娘娘,您可要帮帮大郎啊。” 一句一句直击心扉。 不同于陈婕妤的猜测,高贵嫔对黄充华母子是极为信任的。建昌帝早对她暗示过,欲立二皇子为太子,所以在这方面,她并没有危机感。何况,黄充华母子平日对她那般奉承,大皇子更是对她 她眼波微转,身为女人,最在意的,莫过于男人的恩宠。 她更忌惮陈氏姊妹。 她道:“你先别急,让人告诉大郎本宫没有忘记他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本宫会找机会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 黄充华暗松一口气,不枉她按照儿子的指示如此卖力地一番表演,她俯下身,感激涕零状地道谢。 想让人忽略一只乌鸦的颜色怎么做不是把它刷白,而是把它放进乌鸦群。 高贵嫔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没有直接替大皇子说情,而是,在建昌帝来承光殿时,佯装无意地提起放债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把满朝权贵都拉了进去,还道:“妾听说,民间放债极为普遍,连寺院寺庙都是如此,妾虽不懂,却想着,难道大家都是作恶会不会错怪大郎了” 建昌帝听闻这么多人包括皇室宗亲都牵扯其中很是震惊,再闻此言不禁动怒,“他堂堂皇子,贪财逐利,放债逼得人家破人亡,还有理了” 高贵嫔道:“他是皇子,哪犯得着做这些,都是底下人不小心罢了。妾只是想,经营庄园是经营,经营田地是经营,把用不到的银钱借给需要的百姓,事后收些利息不也合情合理吗既不触犯律法,还能帮到人,对自己也有益,有何不可呢说来还是功德一件呢。听说这事自古有之,双方你情我愿,契约为证,大郎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陛下何必那么生气呢” 建昌帝沉着脸,虽面有怒色,但心下已微微松动了。 高贵嫔察言观色,见好就收,笑着说起别的话题。 事后,建昌帝找人查证,果然,满朝权贵放债的人比比皆是。建昌帝震怒之下,欲严令禁止,想了想,还是找来大臣商议。 最后,推出一项新举措,对放债之事做出如下规定:负债出举,不得回利作本,并法外生利。也就是说,限制利率,利率不得按复利计算,不得超过法定的利率。 其时已是夏日,自凉亭上悬波如瀑,建昌帝和陈氏姊妹坐在亭中,亭下池塘荷花盛开,芳香沁人心脾。 陈婕妤听着建昌帝的叙述,团扇掩唇嫣然含笑,“陛下英明,若说单单禁止放债还非良策,这事民间很难禁止,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呢。” 建昌帝拈须而笑,十分受用。 两小下学回来,正看到这一幕,陈婕妤转眼见到司鸿芷,笑道“说来还是因为芷儿的义举才引出这项良策,我们芷儿可是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呢。” 司鸿芷 她尚没有听懂大人们的话,便一眼注意到了亭中的萧美人,顿时惊讶不已。 萧氏也看到了他们,连忙上前行礼,道“那日,两位殿下救下民女母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世必衔环相报。” 说着,深深地俯下身去。 六皇子眨了眨眼,“你儿子好了吗” “犬子已经痊愈,谢殿下垂询。” 司鸿芷忙道“美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美人”建昌帝似乎饶有兴致地轻轻念了一句,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萧氏脸泛红晕,螓首低垂,楚楚动人。 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氤氲。 司鸿芷充满疑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陈修华连忙拉开她,陈婕妤也拉起六皇子,二人借故走出亭外,一时间亭中只剩下建昌帝和萧氏二人。 司鸿芷被陈修华拉着还在频频回望。 水亭竹帘半卷,水流自亭顶落下,形成水帘,远远望去,两人的身影如在水镜之中,既清晰又模糊,如一幅不真实的画面。 司鸿芷满心震惊。 她万万想不到,做梦也没有想到,建昌帝和萧美人竟是这样见面的,从中牵线搭桥的是她的两位母亲。 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一时间疑窦丛生,思绪纷纭。 今生如此,那上一世呢 难不成他们相遇并不是因为萧美人的前夫君,而是陈婕妤有意或无意间促成的 想想也不无可能。 事发之时,陈婕妤让人通知了京都令,因事涉皇长子,京都令不敢自专,上报建昌帝,如此一来二去,建昌帝见到了苦主萧美人便顺理成章 司鸿芷脑补得头疼。 难道这两人之间真是命定的缘分 她不是反对萧美人,也不是非要阻止两个人,而是,她不愿从中牵线的是她的两位母亲,这让她无法自已地产生一种深沉的悲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夜色一望无际,她沉入梦中,如陷地狱。 往日里繁华的城邑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她在刺史府的残垣断壁间微微瑟缩地问男人“邺城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怎堪为都” 男人面无表情,淡淡道“殿下当初弃城而逃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 寒风吹来,被烧得焦黑的树木枝桠擦擦作响,她的身体如被寒雪一分分冻住,从内到外,冰冷透骨。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 说自己才十二岁,许多事情轮不到自己做主,自己没有责任 面对这满城凄惨的景象,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是司鸿氏子孙,当她冠以这个姓氏,当她坐上刺史这个位置,就意味着,她面临的不止是尊荣,还有随之而来的责任。 在敌军来临,邺城派出的一支军队被打败后,他们这些上位者想的不是死守城池,而是逃跑。军队撤去,这座富庶的城邑便如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儿,袒露在敌军的铁骑之下。 敌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数财宝和数万名女子被其掳去,他们离开时,还把男子们像赶牛羊一样赶进漳河淹死,景象之惨,无法想象。 这些人离来后,又有一支流民军队占领了这里,展开新一轮的劫掠。之后,料不能守,走时还放了一把火烧了这里。 当他们再回到邺城时,看到的便是犹如炼狱般的景象。 这副景象一直停留在那一世那个身怀秘密的少年皇帝梦中,成了困扰她一生的隐秘折磨。 其实,终她一生,最耿耿于怀的,还不是二十岁那年被人害死,而是这件事。 蓦然醒来,她心如擂鼓,汗水淋漓。 窗外月色空明,婆娑的树影印上窗纱,如凌乱的水墨痕迹。 她连声叫着,“碧螺,碧螺” 碧螺惊醒,慌忙来到她身边,关切道“公主,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没说是与不是,声音尚带余悸,“我要见阿娘。” 说着,起身下榻,赤着脚就往外跑。 碧螺一连迭声地唤着,急急地拿上外衣跟出去。 司鸿芷在门口趿上鞋,跑进院中。月明如昼,蝉鸣声声入耳,月季花如同美艳的红绸,芳香恣意流淌。 她径直跑向陈修华的寝殿。 夜风吹来,她忽地清醒殿中住着的是陈修华,而非她要找的陈婕妤。 她怔在原地,碧螺跟上来,为她穿上外衣。就这一会儿,寝殿外的内侍被惊动,忙趋过来问她何事。殿中似乎响起一些动静,她道“我没事,别打扰母妃休息,我乘完凉就回去了。” 似乎潜意识中认为,陈修华是需要保护的,而陈婕妤可以依靠。 她恍恍惚惚往回走,犹自心神不宁,路过一处假山时,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茫然片刻,道“碧螺,我想见柳溶,你把柳溶叫过来。” 碧螺怔了怔,道“公主,要不我们先回去,我叫他过去见您。” “不,我就在这儿等他,你快去。” 碧螺还有些迟疑,司鸿芷道“我哪儿也不去,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闻言,碧螺方快步离去。 月光如水,她望着远处的景物发呆,突然,一道男声道“公主。” 她微微一惊,循声望去,就见柳溶垂手恭立在她前面不远处。 她左右看看,惊讶道“这么快,是碧螺叫你来的吗” 柳溶道“奴婢恰在附近,听到公主说要找奴婢就过来了,并没有见到碧螺姑娘。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司鸿芷一时默然,没见到他时,她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向他倾诉,可看到这样的他,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随口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在这里做什么呢” 柳溶略略迟疑,“奴婢睡着了又醒来,见外面月光好,就出来走走,顺便祭拜花神。” “花神”司鸿芷意外,“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 “并非,只是听说花神喜欢在这样的夜晚降临。” 女孩眼睛睁圆,不确定他是否在哄自己,小嘴半张,“真的那祭拜花神有助于睡眠么” 月光下,青年的唇角似乎衔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必会。” “那太好了”女孩欢喜起来,眼睛晶亮,“我也去拜。听说花神不止一个,应该拜哪个呢” “现在当令花神是荷花花神。” 说话间,碧螺气喘吁吁跑来,刚想说什么,蓦然看到旁边的柳溶,一怔。 司鸿芷笑眯眯道“他恰好在附近。唔,我想拜一下花神,你去准备些香烛瓜果。” 碧螺有些蒙圈,“花神” “嗯。”司鸿芷起身,抚了抚裙裾,“去吧。” 碧螺犹自不解。柳溶道“花神是雅神,倒不必这些世俗之物,心诚就好。” 碧螺看向他,神色微肃。 司鸿芷摇头,“有礼方显郑重,光说自己心诚,却连最简单的贡品都不肯准备,这样的心诚未免廉价。”转向碧螺,“快去呀。” 碧螺连忙领命。 柳溶心下微凛,这一刻,女孩身上表现的气势让他不敢轻忽。 贡品取来,司鸿芷就在白日游玩的荷花池边焚香祷告。 两人默然观望,恍惚觉得是在参加皇家年尾的太庙祭祀,女孩的一举一动无不端庄肃穆,让人纳罕。 因离得近,柳溶听她念的是“愿大靖国国运昌隆,四海升平;愿父皇身体康泰,眉寿万年;愿两位母亲平安康乐,无忧无惧” 唯独没有她自己。 是诧异,还是动容 这一刻,他深刻体会到,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吸引了他全部心神。 拜毕起身,柳溶道“公主还小,有些事不是公主该操心的,公主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我也不想啊,”女孩微微叹息,“如果国家不安,父皇不寿,两位母亲朝不保夕,我怎么快快乐乐长大呢要想我好,必须他们先好才行啊。” 竟然无可辩驳。 柳溶唇角微动,“这些,交给大人们考虑就好了。” “是交给他们了,我做的,不过是向神明絮叨絮叨罢了。”说着微微蹙眉,“花神掌管花事,我向花神祈祷这些,似乎超出她的职责范围,有用么” 青年又想微笑了,娓娓道“即便不属于花神的执掌范围,想必她也会把公主的诉求转送到其他相关的神仙名下,公主不必忧心。” “有道理。”女孩高兴起来,牵起青年的手,“我们去亭中坐坐吧。” 水流从亭顶落下,宛如银练,亭中空气浸凉,水声空蒙。 司鸿芷道“柳溶,我知道母妃以前在宫外时你曾在她身边伺候,你告诉我,那时母妃是怎样的” 暗淡的光影落在青年身上,他的身影突然凝固,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 过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缕一吹即散的梦,“娘娘她那时很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初入宫的陈修华,是个爱笑的少女,正如诗经中所描写的那样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建昌帝悦其美貌,爱其笑颜,甚宠之,还亲自赐字倩兮。 那时的陈修华对建昌帝是真心依恋全心相托的,无论是身,还是心。 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柳溶从没见过宫中哪个女子会有那样的笑容,皎洁如月,温暖如春,带着乡野朝露的清新。看到她的笑容,仿佛连天空都明亮起来,心底的寒冰不知不觉间融化,呼吸间浸满淡淡的花香。 她的心肠是如此柔软。 她发现了他,从一群变态宦官手下救出,她欣赏他,把他当做真正的“人”对待。 她没有宠妃的锋芒,亦不与人争是非,她的世界温柔而纯粹。 这样一个女子,却在产女后不久,染上了咯血症。围绕她的流言纷纷扰扰,一群心怀叵测的女人跑到太后面前,鼓动太后遣她出宫。 建昌帝一个实权帝王,柄国几十载,若想护住一个嫔妃,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他却顺从了太后的旨意,让她出宫养病。 被遗弃的恐慌侵袭心头。 她苦苦哀求,无果,凄惶出宫。最初的日子,她还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帝王没有忘记她,心存怜惜,会来看她,甚至接她入宫。 曾经,两人是那般恩爱啊。 誓言犹言在耳,怎能说变就变 她病得越来越重,病骨支离,整夜咳嗽,绢帕上一团一团的血迹触目惊心,而皇帝派来的宦官看过她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她对妹妹倾诉,陈婕妤含泪道“姊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他若真的有情,又怎会让你出宫他身边的新人一个接一个尚且流连不及,又怎会顾恋病体衰弱的旧人帝王之宠还不如一只蜂蝶,怎可依凭”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的心一寸寸灰寂下去,宛如死亡。 比病痛的折磨更可怕的,是绝望。 她从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被帝王遗弃宫外,只为等死。 她从镜中看到此时的自己,竟失手跌了铜镜,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捂住脸,崩溃泪流。 “如果不是婕妤一次次带着公主去看她,劝她为了公主忍耐坚持,娘娘她恐怕早就” 青年没有说下去,月的阴影笼上他的面容,掩住他眼角淡淡的红。 司鸿芷心中涌起强烈的涩意。她道“母妃患病与生我有关吗” “没有,”柳溶猛然抬眼,不假思索地回道,“公主不必胡思乱想,娘娘不过恰在那时染上那种病罢了。” 司鸿芷点头,问出心中深藏已久的问题,“后来,母妃的病是你医好的,对吗” 静默,仿佛连空气都已凝滞。 良久,柳溶方道“是娘娘福德深厚,才得以逢凶化吉。”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恍惚半晌,道“柳溶,其实我知道你” 带着湿气的风吹过,他手指微凉,全身绷起。 他本出自名医世家,因得罪皇亲权贵,遭受了残忍的腐刑,被送入宫中。初时,因性情桀骜,颇受苦楚,后来遇到陈修华,处境才好些。 这些,都是那个梦境中,他告诉她的。 他竭力掩饰自己的家世和医术,因为那是他最深的、不可触摸的伤痛。 她道“我知道你是极为忠贞值得信赖之人,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婢。” 柳溶心中微颤,眼中倏然涌起一股热意,“公主” “我很担心母妃,但我太小,能力有限” 梦境中关于宫廷的记忆是纯洁美好的,孩子眼中的世界,没有秘密,没有阴霾,没有污秽。 然而,自做了那个梦,仿佛沉睡的灵魂的苏醒,再看眼前的世界,如同有了重重不同的面目,秘密深藏,暗影绰绰,危机四伏,偏偏她还不知详细底里,让人焦虑。 她的母妃是最先离开她身边的。 她道“你能在我母妃身边代我照看她吗不是像以前那样,而是近身照顾,时刻留意她四周,关注她的身体,如有不妥,及时诊治。” 夜色下,青年仿佛化成了木雕泥塑。 她察觉到了,微微偏头,“如果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不,我答应。”许久,青年道,声音微哑。 更鼓深沉,睡意漫上,她的眼皮渐渐开始发沉,口中犹在喃喃倾诉自己的忧虑,陈修华,建昌帝,大皇子,还有萧美人和他儿子 “我知道父皇有负母妃,换作其他人,重新获宠,不说满怀感激,至少不会觉得煎熬难忍,但母妃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只要父皇来,她就像忍受什么酷刑一样”她脑中滑过那一夜陈修华搂着她流泪的情景,“我希望母妃快活,但同样希望父皇康健,两人关系和顺没有父皇,这个国家怎么办呢国家不好,我们这些人哪还有什么谈论快活不快活的资格” 这些话,她以为自己是说出来的,实际上,不过是闪过她脑海的念头而已,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 碧螺扶住她,柔声道“公主,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不,我要听曲子,我好久没听柳溶吹曲子了。”她拉住碧螺的衣袖,固执地咕哝。 碧螺抬眼看向柳溶,“你还会吹曲” 柳溶微微苦笑,“雕虫小技,不知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我当然知道。”女孩半闭着眼睛,靠在碧螺身上,带着睡意的话语甜甜糯糯,让人心中绵软。 她的面容很像陈修华,哪怕不笑,眉梢唇角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当她真正对你展颜,你会心甘情愿为她奉上一切。 他看着女孩,目光温柔。 从怀中摸出一只埙,他轻轻地吹起来。月光下的水帘如同一面银光闪闪的锦缎,陨声穿过,带着旷野的风声,苍凉悠远。她的神识仿佛越过久远的时光,回到前世。他就在她身边,在她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为她吹奏安神曲助她入眠。 后来,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对她说“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宠幸内宦无度,成何体统” 再后,那个冬天,他被人活活冻死在雪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司鸿芷把想让柳溶再回陈修华身边的事告诉了陈修华,陈修华闻言愣住,微微蹙眉,“你这孩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先前不是你非要把人要去,这才几天就变卦” 司鸿芷撒娇道“我觉得他还是在母妃身边更合适,再说,我和母妃住在一起,在我身边和在您身边有什么区别呢母妃,您可不能再把他当花匠了,您要好好提拔他呀” 陈修华沉吟不语,半晌,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 入秋之时,萧美人入宫,正如梦境中显示的那样,被封为美人。 因为大皇子的事,黄充华对萧氏母子很是敌视,背后骂道“什么货色也配入宫陛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一个土埋半截的浣衣贱婢也往怀里拉,真不怕吃下去恶心” 旁边的心腹侍女掩口葫芦,低低道“陛下近年是越来越重口,老女人算什么,奴婢听说还有男人对男人”眼神闪烁,口吻诡秘,“听说这萧美人的儿子长得不错,正是鲜嫩的年纪,陛下会不会对”在黄充华耳边窃窃私语,眼神暧昧,“陛下招萧美人入宫只是掩饰,实际上是为了” 黄充华闻言噗嗤笑了,“你个促狭的小蹄子,亏你想的出”神色鄙夷,“谁知道那贱婢一肚子什么玩意儿” 新人入宫,各殿都有赏赐,也有位分偏低或心怀好奇的嫔妃亲自过来。黄充华本怀着看戏的心思,待一见到萧美人,就笑不出来了。面前的女子肤色白皙,相貌婉丽,身姿楚楚,如同得了上天的眷顾,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 黄充华的心火有些旺。 恰二陈姊妹的赏赐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司鸿芷特意另备的贺礼,两盆玉簪花。 黄充华一看便掩口假笑“美人大喜的日子送这等白色的花,这意头可不怎么好啊。” 四周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望向这里。 萧美人笑容不变,“娘娘有所不知,妾最喜爱的便是这玉簪花。”看向眼前的花儿,花叶娇莹,花白如玉,芳香宜人,她目中是真切的欢喜,“有人同妾说过,玉簪花同莲,生泥土而不染,雅致高洁。妾虽不敢自比玉簪,却爱这玉簪花恬静宽和。” 她话语柔和,语意深长,瞬间化解了局面的尴尬。说罢,笑着招呼大家同赏,口吻谦和“这盆紫色玉簪好生罕见,我还从没见过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黄充华丢在脑后,黄充华一口气憋在胸口,脸如便秘。 二陈姊妹听说此事后,不过一笑而已,独司鸿芷真心实意地感叹“她可真闲啊。”甚是不解,“为何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要每天辛苦读书,她一个大人却闲得到处扯是非公主长大了是要离家的,父皇对注定送到别人家的女子高标准培养,对自己的枕边人反而瞎凑合,只要能喘气就行” “”陈修华闻言呆愕。 陈婕妤结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怎么这么多古怪想法” 司鸿芷严肃脸,“阿娘,你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吗与其让她们闲得四处惹是生非,不如让她们跟女师读点书,说不定还能少教出一些大皇兄那样的皇家血脉。这样我也可以跟着女师读书,不用天天看徐师傅那张脸了。” 陈婕妤哭笑不得,“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跟徐师傅读书罢了。” 司鸿芷“徐师傅喜欢阿弟,总觉得我是个捣蛋鬼,会带坏阿弟,见到我就板着个脸,明明我也学得不差,他看我就一副看劣徒的样子。” 陈婕妤无语,“徐师傅说,以你的天资明明可以学得更好,你却不用心不尽力,只学个平平。每天看似人在,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徐师傅怎会不生气” 司鸿芷有些心虚,小脸红红,“师傅看走眼啦,我哪里不尽力了,我每天都很尽力地在忍他呢,对他比对父皇还恭敬,辛苦得很,他到底有什么不满” 尤其是,看到他,她就会内疚,梦境中他为维护皇权抗议大司马专制当朝碰柱自戕的惨烈场面就会浮现在眼前。因为内疚,她每天逼自己笑对冷脸,逼自己听他古板的训导,她都不知道自己堂堂一个公主,重活一世的公主,为什么要受这份憋屈。 她认真道“我要上书父皇,让父皇找女师教他的嫔妃们读书,然后,我也跟着去学。” 陈修华简直骇笑“上书你学的那些字够上书用么小小女娃儿管什么嫔妃的事。” 陈婕妤若有所思,“其实,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陈修华满脸不可思议,“你不会跟她一起疯吧,一把年纪去学读书” “有何不可圣人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们小时候没条件读书,现在不过双十年华,与其在后宫虚度光阴,不如念几句书识些道理,就像芷儿说的,母亲读书对孩子也有益,免得将来大字不识几个惹后辈们笑话。” 陈修华仍然抗拒,但她性子偏软,听妹妹和女儿都这么坚持,便不再争辩。 有陈婕妤支持,无需司鸿芷开口,陈婕妤自己对建昌帝提了。 建昌帝抚掌赞同,叹道“早该这么做了,如果早几年实施,或许朕的后宫就是另外一副模样。” 陈婕妤微笑不语。 建昌帝命臣下推举有才德的女子进宫为师,冀州宋氏四姐妹被选中,建昌帝封其为女四学士。 司鸿芷与嫔妃们一起读书,一群年轻女子中间出现一个花骨朵儿般的女娃娃本就招人稀罕,再加上她人美嘴甜,很快惹得一群深宫寂寞女子喜爱不已。她每日如花蝴蝶一般接受众妃宠爱,收礼收到手软,同时大方地把自己喜爱的花儿回赠,与众妃相处其乐融融,无形中,为陈氏姊妹招来许多朋友。 如有像黄充华这般出幺蛾子的,司鸿芷就会笑眯眯道“有您说闲话这会儿功夫,女夫子布置的课业也该学会了,别辜负父皇的期待,好好读书哦。” 为什么人家敢说这话因为人家学得好连一个六七岁的娃娃都比不过,还敢闲嚼舌根,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如此几次后,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怪话。 建昌帝闲来无事到学堂视察,就见娇娇女儿,济济一室,齐声朗诵,那景象别提多赏心悦目。 心情畅快之余,他发现,在女学生中间缓缓而行的女夫子当真有气质,当真与众不同。 于是,四名女学士被他收到了床笫间。 司鸿芷闻知,败兴至极,果断回头和六皇子一块读书。 和柳溶吐槽的时候,柳溶问她,“公主不是不喜欢徐师傅吗,怎么肯回来” 司鸿芷道“比起父皇这样的老男人,我觉得还是徐师傅这样的老男人更可爱些。” 柳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后宫的生活闲淡悠长,独司鸿芷非常忙。 她要读书,要操心陈修华,要关心小阿弟,要担心大皇子,还要想着如何与萧氏母子处好关系。 自觉比梦境中当皇帝还忙。 理智上,她知道,与萧氏母子处好关系非常重要,而感情上,哪怕现在的司鸿重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她还是无法心无芥蒂地面对他。 不过,她也不需要与司鸿重华熟到让他一眼就能辨出她和阿弟的区别。免得将来危险。 只要与萧美人处好关系就好。 她对萧氏有恩,萧氏本有亲近之心,再加上她极具欺骗性的外貌性情和两人在花草方面的共同爱好,很快,她与萧氏便交好如一对忘年交,萧美人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常在司鸿重华不在的日子拉着六皇子去萧氏那里玩,萧氏也常把新做的花草糕点给她品尝听取意见。 有时看两人认真讨论糕点的样子,陈婕妤都忍不住笑“美人倒与芷儿投缘。” 萧美人道“公主是妾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小娘子,谁会不喜欢呢” 陈修华也笑,目光宠溺,“如果少淘气些就更好了。” 司鸿芷便过去偎在她怀中撒娇,逗她开怀。 中秋将近,拜过桂花花神,司鸿芷与萧美人商量,能否做一两种特别的糕点祭拜月神。 萧美人想了想,道“我试试。” 待几式样品出炉,她派人请司鸿芷过去品评挑选。 秋光正好,宫苑内嘉树丛卉,蓊勃生香,司鸿芷和侍女朝萧美人的寝殿走去,一路想着选何处祭月最好,这时,一个声音道“公主。” 司鸿芷循声望去,就见路边站着一个少年,似乎正在等她。虽然年轻了十几载,但日后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形貌已初见端倪,司鸿芷心中波澜微动,恍惚一瞬,“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是阿娘让我来迎公主的。” 此时的少年,犹自青涩,却已显出沉毅的气质,“公主救我性命,一直未有机会当面拜谢,请公主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撩袍下跪。 司鸿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他,“你现在是我兄长了,兄长跪妹妹不合适。”忽而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这样,日后我有难了,你也帮我,口说无凭,留字为证,到时候我让人拿字据去找你。我们守望相助,如何” 少年愣愣的。 司鸿芷不待他答,连声吩咐侍女去取纸笔过来,定要把这件事做实。 路旁的辛夷花开得如火如荼,她就在花树下的石头上,接过侍女取来的笔墨,铺纸提笔,自己写下司鸿重华永生不忘司鸿芷、司鸿蕤的救命之恩,日后二人但有所需,必鼎力相助,特以此为证。 随后写下日期,拿起纸张吹了吹,递给少年,让他签名。 少年看过上面的字迹,抬眼问她“司鸿重华是谁” “”仿若被一道雷劈过,司鸿芷惊了,“你、现在叫什么” 少年面容僵硬,“萧华。” 司鸿芷懵了一瞬,当机立断,“你就在后面签司鸿重华就行。” 少年道“我为何要签这样一个名字,不是我,签了何用” 司鸿芷脑子有些混乱,“这个是我心里悄悄给你起的名,如果你不喜欢,写萧华也可以。”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然后提笔写下了司鸿重华四个字。 司鸿芷犹疑,既然现在这个名不是他的,他亦不认可,为何还要签这个名是觉得反正签了也不作数,就当哄她玩,来敷衍她 小子,你想得太简单 她眼睛一扫,看到满树火红的辛夷花,督促侍女采摘,然后把花揉碎,让少年就着花汁在字据上按手印。 为何会有一种卖身的感觉 少年默然片刻,道“公主很喜欢契约” 他没忘记上巳节那日她迫姓黄的男人签契约的情景,那男人被坑得当真惨,也因此免除了他们母子的后顾之忧。 司鸿芷笑眯眯道“此契约非彼契约,这可是我们情深义重的见证,我也会按的哟。” 说着,举起两只染满花汁的小巴掌,率先按下两只小手印,淡青色的纸上如同开出两朵红色的花。 少年目中掠过一丝笑意,学着她在纸的空白处按下一枚指印。 司鸿芷歪头看着,见少年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她倏地伸出两只红红的巴掌在少年脸上一阵,如泄恨一般,然后飞快地拿着纸契逃开,咯咯笑道“你去见美人,当然要好好打扮打扮咯。” 少年回过神后伸手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红,看着女孩欢快的笑颜,目光微动,起身去追她,女孩惊叫着,如一只张皇的鸟雀,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正笑闹间,前面来了一群人,司鸿芷顺势扑过去,抱住当中的那个,“父皇。” 身后,少年恭恭敬敬地停下行礼,“陛下。” 建昌帝接住女儿,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司鸿芷道“美人妃母让我过来品尝她做的新式糕点,阿兄来接我,我就帮他打扮打扮。” 建昌帝看到少年脸上一坨坨红,又好气又好笑,“你又淘气了” 司鸿芷“哪有,我喜欢阿兄喜欢得很呢。” 说着,促狭地看了少年一眼,正对上少年看过来的黑黑的目光,连忙扭过头去。 建昌帝道“你确实应该向华儿学习。” 他夸赞少年的孝心和用功,以及在军事方面的见解。 少年的脸更红了。 建昌帝欣赏地看着少年,“说来芷儿和华儿还真是有缘,既然芷儿喜欢华儿,那以后芷儿长大了你给她做驸马如何” 司鸿芷再次被雷劈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闻讯出来迎接的萧美人也呆在原地。 司鸿芷反应过来,顿如天塌下来一般,“父皇,芷儿才六岁,芷儿不要驸马。阿兄比芷儿大那么多,等芷儿长大,阿兄都成老男人了,芷儿不要老男人。” 真正老男人的建昌帝 被嫌弃的少年君 呆滞中的萧美人 少年抬目看向面前花骨朵般的可爱女孩,脸再次僵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萧美人回过神,连忙道“陛下的美意,妾母子感激不尽,只是两个孩子还小,公主还是奶娃娃呢,终身大事何必着急再说,这事总要问一下修华娘娘的意见。” 建昌帝一时心血来潮,见到两个喜欢的孩子关系融洽,便顺口撮合了一下,经萧美人一提,想到陈修华,也微觉自己此举不妥,哈哈笑道“爱卿说得对,还是等两个孩子大些再说。” 司鸿芷头皮发麻,心中十分抗拒,然而想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的话,已经有伤萧美人情面,此时再坚决拒绝,很是欠妥。 她找补道“我不要驸马,驸马是外人。我想要兄长,兄弟如手足。阿华兄长以后就是咱们自己家的人,父皇,为什么阿兄还姓萧,不与我们同姓” 同姓不婚,只要坐实同姓,就永无后患。 貌似天真的甜甜话语,让在场的人微怔。 建昌帝养子不少,但被赐予皇姓的却无。 一来,民间习俗,妻子带来的前夫之子进门后不改姓,这样便不会分家产。皇姓尊贵,被赐予皇姓,名义上就与皇子享有同等权利,是极大的尊荣。二来,世人重姓氏,姓氏乃是一个人的血脉之根,多数人并不愿忘记自己的祖源,建昌帝不随便赐姓也有尊重养子的意思。 他看了看萧美人,萧美人满目期待。 能娶公主固然好,只是看公主不情愿的样子,想到自家寒微和陈修华宠爱公主的程度,这桩婚事未必能成。 如果能得皇帝赐姓 张家不是不认儿子吗,不是不让儿子用张姓迫得儿子用舅姓吗如果华儿能得皇帝赐姓,这天下最尊贵的姓氏,将一举清洗他们身上的耻辱。昔日尔弃若敝履,今日教尔望尘莫及。 殷切的期待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乞求。 建昌帝又看向自己颇为喜爱的少年,“你愿意改姓吗” 少年跪下,毫不犹豫,“儿臣愿意。” 建昌帝露出笑容,“如此,以后你就叫司鸿华。” 少年叩头谢恩,迟疑一瞬,道“陛下赐姓,于儿臣而言,如同新生,儿臣想再改个名字” “唔,什么名” 少年微微赧然,“重华,司鸿重华,父皇看如何” 司鸿芷愣住。 建昌帝捻须含笑,“不错,就叫司鸿重华,待你及冠时,朕再赐你表字。” 少年眼眶微热,深深俯首,“谢父皇。” 萧美人也跪下来,眼含热泪,“谢陛下,陛下对妾母子的护佑之恩,让妾如何报答” 美人情真意切的流露,让建昌帝又满足又感概。 司鸿芷先是微笑地看着,心底松弛如一片宽阔的草原。 然后渐渐的 一匹马从草原悠悠而过 两匹马从草原匆匆而过 三匹马从草原奔驰而过 一群野兽从心头狂奔践踏而过 一个可怕的想法紧紧攫住了她。 原本事情并不会像梦中显示的那样。 他根本不知道司鸿重华这个人,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父皇也并没有给他改名意思。 司鸿重华原本不存在。 是她用那张挟恩契约提醒了他。 他签下了那个名,改成了那个名。 是她造就出了“司鸿重华”这个人。 她的心突突乱跳,眼前微微眩晕,思绪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并不是梦境中那个司鸿重华,难道真正的司鸿重华另有其人 不能,他的相貌,萧美人的相貌,除非他们都与陈氏姊妹一样有两套,否则,她还没瞎到把两人都认错。 好懊悔。 她怎么那么蠢,为什么事先没打听清楚他叫什么,就理所应当地认定他是梦境中那个名子。 她为什么要写那张字据 退一万步说,就是写了字据,她为什么没答应让他做驸马 比起梦境变成现实的可怕,让他做驸马算得了什么 她站在那里,犹如风中石化。 连萧美人特意给她品尝的新式糕点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她胡乱尝了两块选了一种便要告辞。 萧美人让司鸿重华送她,她连忙拒绝,“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摘花儿,阿兄别忙活了,好不容易与妃母和父皇共聚,留下吧。我有彤云陪就行。” 如此作罢。 司鸿芷领着侍女游魂一样游出去。 她心神不宁,来到一片池塘边,满塘荷花轻轻摇曳,花香轻绵,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 她从怀中摸出那张纸,指节微白,恨不能当场撕掉,抹去先前发生的事。蹙眉凝思半晌,又重新把纸折好,放入怀中,望向远处发呆。 彤云道“公主,水边太危险,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娘娘该担心了。” 司鸿芷道“我要去临照殿见阿娘。” 此时此刻,只有陈婕妤才能抚慰她不安的心。 彤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司鸿芷已经迈步离开。 到了临照殿,陈婕妤不在,侍女告诉她,婕妤去了薰风殿。 司鸿芷没见到陈婕妤,却见到六皇子正扯着他的乳母薛氏扭来扭去地撒娇,薛氏笑着说了句什么,便解开怀,把六皇子搂过去,六皇子像个小奶狗似的埋进她的怀中。 司鸿芷再次大受刺激。 她的阿弟、她的阿弟到现在还没断奶 六岁了还没断奶 她不是不知道富贵人家的孩子家里宠的,吃奶吃到十几岁的都有,但这事落到她阿弟身上,她就完全无法接受。 已经读书的人,九岁就要外任担一州刺史的人,若没出意外,原先落在她身上的重任就是他的,十几岁做皇帝,在波诡云谲的朝局中维持皇家尊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这样的人,司鸿重华都已经问世了,他还没断奶 她腾腾地走到两人面前,不可思议夹杂着愤怒,“阿弟,你在做什么,现在还吃奶” 六皇子蓦然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见她神情严肃,虽然年纪小,也知道羞耻,红着脸低下头,一声不吭。 倒是他乳母薛氏道“哎哟,公主,这可怎么啦,殿下还小呢,富贵家的孩子谁不是吃到十岁八岁的,再说,殿下现在已经吃得很少了。” 司鸿芷无由地感到反胃,“阿娘也不反对” 薛氏道“殿下又不是天天吃,偶尔才吃几口。” 司鸿芷拉起六皇子,“走,我们去找阿娘。” 六皇子扭着身子不肯去,薛氏拉回六皇子,双手护住,道“哎哟公主,是娘娘说让殿下好好留在家里等她回来,您想回就快回去吧,免得修华娘娘惦记。” 司鸿芷看六皇子,小男孩又扑入薛氏怀中,薛氏疼爱地抚着他的头发后颈,六皇子哼哼唧唧地撒娇。 司鸿芷皱眉片刻,转身离开了临照殿。 这日子没法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司鸿芷怒气冲冲地回到熏风殿,陈氏姊妹抬头看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几近一致的姿势,颜色相近的衣服,就像两朵并蒂莲花。而司鸿芷完全不会错认其中任何一个,她径自走到陈婕妤面前,说出自己在临照殿所见,道“阿弟都已经读书了,还准备学骑马,以后他是我们,”小手划过陈氏姊妹和自己,“所有人的依靠,怎么能一直像小孩子呢,到现在还吃奶” 陈修华意外,“咦,还没断吗早听你说要断的。” 陈婕妤含愧,“是,芷儿丢得早,我让薛氏也给他掐了,谁知这孩子黏得很,死活不肯断,为此还哭得病了一场。连芷儿都被传染病倒。薛氏心疼他,哭着对我说,可以慢慢断,断得太急孩子病了可怎么好,就拖拖拉拉到了现在。” 她拉过司鸿芷,目光几许复杂,几许感概,“如果我们的芷儿是儿郎就好了。” 陈修华淡淡微笑,手指轻轻抚摸着腕间的佛珠,“我倒更愿意芷儿是女郎。” 司鸿芷道“阿弟那么聪明,比谁都不差,有阿娘教导,日后定会成为我们的依仗。他只是对乳母太依赖了,吃了六年,乳母的奶早比鸡肋还不如,早早断了对阿弟的身体更好。唉,真让人操心呐。” 她攒眉嘟嘴,一脸认真地叹气,明明是一副萌萌的小人儿模样,却偏偏说着大人的话语,陈婕妤本来满腹心事,此时也不禁被她逗笑,又笑又叹,“芷儿说得对,六郎该学着慢慢长大了。” 陈修华想起什么,有些伤感,“都是阿姊无能,把孩子丢给你,我知道,你对芷儿比对蕤儿更疼爱,让蕤儿受了冷落。” 陈婕妤道“这话我不爱听,他受了什么冷落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他别人生十个八个都能料理好,我跟前放两个就出现纰漏,是我疏忽罢了。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不必在这儿怨天尤人。” 陈修华方才无话。 到了中秋夜,建昌帝兴致大发,携众妃与子女到凌云台赏月。 凌云台原名赏月台,本就是为赏月而建。 长空无云,清辉满地,建昌帝与众妃凭栏远望,吟赏品评。 其中有人作诗,司鸿芷看过去,是嫔妃女师宋氏姊妹,她顿觉心中不适,摇着陈修华的手道“母妃,我想去灵芝池玩。” 陈修华拗不过,让她的乳母和侍女好生陪着她去。 皓月当空,浮光粼粼,灵芝池边芦花初绽,在溶溶的月下如蓬蓬的雪花。 一名少女正伸手去折芦花。 司鸿芷到时,就见一名青年悄然出现在少女身后,俯身拢住少女,握住她折花的手,轻笑道“四妹,水边危险,阿兄来替你折。” 少女受惊,慌忙脱出男人的怀抱,低头道“大皇兄。” 月光下,司鸿芷看得清楚,那男人赫然是大皇子。 而他面前的少女,是她十二岁的四姊,司鸿妍。 大皇子上前,把芦花递给四公主,口吻亲昵,“四妹一个人在这儿玩,不孤单吗阿兄带你划船去。” 说着,一把捉住少女的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抚弄,“四妹越来越好看了,哪家儿郎能配得上呢” 少女满脸通红,羞怯地往回撤自己的手,道“我不划船,我怕水。” “水有什么好怕的,阿兄护你,船上可好玩了,阿兄有好东西送给你。” 少女惶然四顾,然而此时此刻周围哪还有人在。 司鸿芷直觉不对劲,连忙现身,跑到两人面前,道“阿姊,你们玩什么呢,我也要玩。” 男人动作一滞,手不自觉地松开些许,四公主趁机脱开他的掌控,紧紧拉住司鸿芷,“阿妹,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大皇子心下微恼,待目光一落到司鸿芷身上,便定住了。 月光下的女娃水灵灵娇嫩嫩的,如河中的莲花花瓣幻化而成,直勾到了他的心尖尖上。 他的心兴奋地哆嗦起来,满脸堆笑,“这是我的哪个小妹妹,这么漂亮可爱,我是你长兄,你想游船吗,那边有很美的画舫,阿兄带你们游船怎么样” 奇怪,眼前的局面非常奇怪,司鸿芷想,大皇子竟然不认识她,如果他知道是她害得他被皇帝重责不知会做何感想 不过,也不难理解,她常年身在后宫,与大皇子年龄相差巨大,他没兴趣关心一堆小萝卜头,认不出她也属正常。 但即便如此,大皇子此时的态度依然十分诡异,她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但直觉上哪里都不对劲。 男人俯下身来,十分亲切地看着她,口吻诱哄,“船上可好玩了,还有很多好吃的,两位妹妹不去吗错过了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说话时,他嘴里的气息直喷到了女孩娇嫩的脸上,司鸿芷一阵闭气,险些晕厥过去。 他的目光让她想起某种粘粘腻腻的动物,不禁反胃。 她不自觉地退开两步,微微偏头,天真地道“刚才我听见你说要给阿姊好东西,为什么不给我” 大皇子忙道“船上有,到船上就给你。” 司鸿芷不解,大皇子这是想做什么,想对她们姊妹下毒手不成这里可是皇宫,父皇与众妃就在不远处。 她猜不出个所以然,也没兴趣探究,便道“我现在就想要。” 小娃儿难缠,而大皇子竟然没厌烦,还有心情哄她,“小妹妹想要什么,只要皇兄身上有,都给你。” 说着,就要伸手摸她的脸蛋,司鸿芷避开他的手,亦避开那股难闻的气息,指向他的腰间,“我要那个。” 大皇子低头,是悬在他腰间的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他迟疑片刻,把玉佩解下来给她。 女孩欢喜地接过,翻来覆去地把玩半晌,冲他甜甜笑道“大皇兄真好,谢谢大皇兄。” 女孩花朵一样的笑脸,让男人全身都酥了。 女孩低头摸出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几颗糖丸,递给大皇子,仰着小脸道“大皇兄给我好看的玉佩,我请大皇兄吃好吃的糖果。” 在女孩殷切的注视下,大皇子接过糖,毫不防备地放入口中。糖的味道有些异样,但这不是问题,他迅速嚼了嚼,吞入腹中。 司鸿芷又分出一颗给四公主,然后拉起她的手道“四姊,我们走吧。” “哎,你们” 大皇子欲拦,司鸿芷道“我们去找母妃,大皇兄,你也该去父皇那里啦。” 大皇子还欲阻止,这时,司鸿重华过来,对司鸿芷道“公主,修华娘娘找你。” 转眼见到大皇子,目光沉了沉。 大皇子看到他,脸色阴下去。 司鸿芷道“好,我马上回去。”回头对大皇子甜甜地笑,“大皇兄,你还不走吗,宴席要开始了。” 计划无果,大皇子沉着脸,大步离开。 剩下的几人慢悠悠地往席宴台走,快到近前时,司鸿芷一把扯住两个人,“先等一等。” 不一会儿,就听见一连串不可描述的破空声响起,整个席宴上的人好像都僵住了,接着,大皇子匆匆离开。 这边的人面面相觑。 司鸿芷掂了掂手中的玉佩,评价,“大皇兄的屁太多了,放也不分场合,把父皇的席宴都给毁了。” 司鸿重华瞄到她手中的物件,问道“公主拿的是什么” “哦,是大皇兄付给我的药资。”她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药你给他吃了什么” 因宴席即将开始,司鸿重华自告奋勇来寻司鸿芷,到灵芝池远远见她摊开小手,似乎正在给男人什么东西,此时再想,心中已隐有猜测。 司鸿芷啧了一声反应真快,道“大皇兄口臭得厉害,想必肠胃有问题,我身上带着清热燥湿、健胃健脾的糖丸,就请他吃了几颗,大约吃得有点多,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连环屁呀” 四公主双手捂嘴,笑得双肩直抖。 司鸿芷又从小荷包中摸出一颗,一脸不舍状,“这是极好的东西,刚刚我还给了四姊一颗,这是最后一颗,送给你。” 司鸿重华敬谢不敏,满面不可思议,“你随身带药” “嗯。”小女孩低头仔细地把糖丸放回荷包,作为一名惜身人士,她很习惯随身带些合乎时令的保健药丸,长寿一向是她最高的生活目标。“这个给我和阿弟吃最好。” 至此,连司鸿重华也分不清她给大皇子吃药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理智上他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但看到眼前这张纯真无邪的萌萌小脸,他很难想到其他。 他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玉佩,“所以,公主到就向大皇子索要这个算作药资” 行事还挺有原则。 司鸿芷点了点头,刚才没感觉,经他一提,她忽然觉得这块从大皇子身上摘下的玉佩仿佛也沾染了大皇子的口气和屁味,顿时嫌弃得不得了。她把玉佩丢向司鸿重华,“玉佩送你,谢谢你来接我和阿姊。说来大皇兄害你们受过损失,这个就当他赔你们的。” 司鸿重华刚想拒绝,她已经跳着跑开了,他看了看手中玉佩,通体碧绿,如一汪幽泉,雕工精美细腻,即使不懂玉,也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他把玉揣入怀中,向四公主揖手,“今晚的事还请公主守口如瓶,免得多惹是非。” 四公主点头,他方跟了过去。 到宴席台,司鸿芷就听见黄充华正低声对建昌帝解释,大意是大皇子近些时肠胃有恙,并非有意御前失仪啥的。 建昌帝怒道“有病就治,他是小孩子丢人败兴的东西,越来越不成器,朕看他是故意给朕添堵来了” 黄充华吓得不敢吭声,避入殿内的大皇子频频谢罪,只是这声音时不时夹着其他不雅的响动,满座的人,除了建昌帝全都垂首咬唇拼命掩饰,生怕当场笑出声来让皇帝更生气。 建昌帝变色,喝骂“滚”又指黄充华,“还有你,别再出现在朕面前” 黄充华如天塌了一般,哭泣哀求,被两个宦官架了下去。好好的赏月宴生生被搅成这样,建昌帝扫兴至极,拂袖离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四皇子道“得,一场屁崩了一场宴,大皇兄这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看他别叫什么秦王,叫屁王得了,名副其实。” “四弟,”二皇子略略沉脸,“别太过分” 四皇子阴阳怪气,“二皇兄倒是心胸开阔,敢情他没坐你旁边,让他崩你一崩,看你还吃不吃得下。” 四皇子原是建昌帝最宠爱的皇子,自某次狩猎从马上摔下来后,便落下残疾,走路跛脚,自此性情大变,邪辟乖张。 五皇子才十三四岁,捂嘴笑道“这些菜还能吃么,大皇兄是等菜上齐后才开始崩的,这些菜又没个盖子啥的,会不会” 他不说还好,一说,本来举箸的人也都停下,脸色一言难尽。 二皇子道“五弟,你怎么也跟着胡说。” 五皇子吐了吐舌,“反正这菜我是吃不下,二兄不嫌弃可以继续吃。” 六皇子还小,天真无邪,此时还对他的乳母薛氏感叹“刚才我数了,大皇兄放了十五个呢,哇,他是怎么装那么多屁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然后笑声连成一片,薛氏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祖宗,快别说了。” 二皇子自然不会动面前的菜,一脸正色,“父皇尚且饿着,我们做子女的怎能若无其事在这里继续吃,应该想办法先让父皇消气才是。” 四皇子慢悠悠道“二皇兄是要做太子的人,你去劝咯。” 二皇子起身,到前面向在坐的众妃揖手,“我母妃身体有恙不能与众妃母陪伴父皇,现在父皇生气,我等心中不安,担心父皇气伤身体,请众妃母劝劝父皇。” 陈修华正在劝司鸿芷进食,闻言看向杨淑妃,“贵嫔娘娘不在,姊姊居长,此事姊姊做主。” 说着,拿起食勺,欲亲自喂女儿,仿佛这才是天大的事。 司鸿芷坚决不吃,把头摆来摆去,“我不吃,二皇兄都没吃呢,我吃像什么话。” 二皇子闻言微滞,不禁看了女孩一眼,神色诧异。 陈修华道“你如何能与二殿下相比,二殿下是大人,你是小孩,小孩不经饿,饿坏了还得让父皇和母妃担心。” 杨淑妃被予以重任,一来不愿落人口实,二来不愿落于人下,便起身入了内殿。 不多时,出来说,圣上只是累了,想休息休息,“众位不必担忧,尽可继续吃酒赏月。” 话虽如此说,众人早没了兴趣,便有人提出去灵芝池的船上吃酒,月下泛波,更有意趣。提议得到响应,众人三三两两离开宴台。 司鸿芷惦记着拜月神的事,对陈修华道“母妃,我困了,我想回去。” 陈修华欲带女儿离开,杨淑妃道“两位陈妹妹留步,陛下想见你们。” 陈修华秀眉微蹙,只好细细嘱咐乳母带女儿走,“公主困了,你们抱着她,千万仔细别摔了。” 众人应诺,司鸿重华道“我送公主回去。” 陈修华看向他,眉目微舒,语气温和,“今日辛苦你了,又接又送的。” 萧美人道“这有什么,也值当说一声辛苦。” 司鸿芷拒绝,“阿华兄长接我来后都没吃什么东西,让阿兄好好享用晚宴嘛,乳母和侍女可以带我回去的。” 极为懂事体贴的话语听入少年耳中,不知何故,竟听出些揶揄的意味。 司鸿重华看她,看到的是一张无辜的甜甜笑脸。 陈修华沉吟,这时,她旁边的柳溶上来低声道“奴婢送公主回去。” 陈修华微顿,无声点了点头。 女孩高兴起来,主动伸出胳膊让他抱,青年俯身抱起她,眉目微垂,表情温存,静静地听她在耳畔絮絮低语。 少年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就见女孩头歪在青年颈旁,眼睛弯弯,甜美可爱,神态举止间,与那宦人十分亲密。 他嘴唇微抿,眉头不自觉蹙起,目光沉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在那个梦中,大皇子称帝后极为荒淫邪辟,许多女子包括两个年幼尚未出嫁的公主均饱受摧残,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司鸿芷不知是怎样的摧残法,她重回旧都后,四公主的生母刘美人已经疯癫,哪怕疯得一个人都不认识,仍在喃喃不停地咒骂,司鸿芷听她咒骂的是大皇子。 记忆纷纭,司鸿芷心境沉重,按她的私心,真恨不得给大皇子吃下去的是毒药。但让一个六岁的女娃给人下毒,既不现实,也不符合她的心性。 这一晚,司鸿芷拜月神的时间有些长,柳溶听她跪在案前絮絮叨叨,思绪渐渐飘远。 中秋过去,建昌帝病了一场,不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给大皇子气着了。司鸿芷心神紧张,日日向月神祈祷,不但拜月神,连各位祖宗也拜了拜,还拉着六皇子一起拜。建昌帝病愈后听说这件事,又暖心又感慨。 因着这一病,朝堂上立太子之声再次高涨。 建昌帝继位之初,曾立元后所出的三皇子为太子,谁知太子长到五岁时一病夭折,之后皇后连续两胎都没保住。皇后抑郁成疾,撒手人寰。皇后谢世后,建昌帝没再立后。 再后,建昌帝曾起过立备受宠爱的四皇子为太子的念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四皇子狩猎落马摔成残疾且性情大变,建昌帝的这个念头便不了了之。 想象中,建昌帝觉得自己还有充裕的时间等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太子,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觉,自己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充裕。 五皇子以下太小,大皇子太令人失望,二皇子单独看来有些平庸,但和大皇子一比简直浑身都在闪闪放亮,于是,皇帝的心思便倾向了二皇子。 九月过去,建昌帝下诏,封二皇子为太子,大赦天下。 同时,封六皇子为广陵王,司鸿芷为广德公主,进陈修华为淑媛,陈婕妤为淑仪,与杨淑妃并列。 诏令一下,陈氏姊妹门前恭贺者来往不绝,暗中不知看红了多少双眼睛。一直期待封后却屡屡失望的高贵嫔犹如被人在眼中扎了一根刺,连自己儿子封太子的喜悦都感受不到了。 虽然心中无喜,但上门贺喜的却不少,高贵嫔道“我有什么可喜的,该喜的是两位陈妹妹,当日圣上有恙,服侍在旁的不止你们二人,淑妃妹妹也在吧,结果圣上独独晋了你们两人的位分,岂不值得恭喜” 这话当真是赤裸裸的挑拨,杨淑妃没有说话,旁边便有一妃酸溜溜道“咱不如人家得宠呗。” 陈淑媛有些不安,陈淑仪面不改色,谦谨道“服侍陛下乃是妾妃的本分,有何值得封赏倒是两个孩子,六郎和芷儿,听闻陛下生病,很是担忧,竟每日祭拜月神祈祷陛下平安,陛下肯眷顾妾妃姊妹一二,不过是看在两个孩子一片孝心的份儿上罢了。” 高贵嫔似笑非笑“两位妹妹真是有心,孩子这么小就能想到拜月神为圣上祈福,看来平日没少得两位妹妹教导。我们只知道为陛下担忧罢了,哪会想这种巧宗儿呢倒不知是谁把两个孩子的孝心告诉陛下的,难不成是两位妹妹” 冷嘲热讽,咄咄逼人,陈淑仪淡淡“娘娘如果想知道不妨问问陛下。” 高贵嫔脸色难看。 陈淑媛性子偏软,不善与人交往,原打定主意不说话只走个过场的,但高贵嫔的话着实刺耳,她不禁秀眉微蹙,道“二殿下封为太子,娘娘日后便是太后,尊贵无人能比,在妾看来,这是最大的封赏,娘娘还说不喜,您有什么不满呢” 不擅说话的人也就意味着她根本不懂那些曲里拐弯,说话直通通到底,高贵嫔登时噎住。 她是不满,但她敢说吗能说吗 高贵嫔冷道“我自无不满,不过替淑妃妹妹有些委屈罢了。” 陈淑媛道“我和阿妹都在淑妃娘娘之下,哪怕把我们的位分给淑妃娘娘,娘娘也是看不上的,贵嫔娘娘替淑妃娘娘委屈,是想把二皇子的太子位给四皇子,将来让淑妃姊姊做太后” 高贵嫔险被噎死,气都喘不匀了,怒道“岂有此理朝廷分封岂能你说让就让的” 陈淑媛睁大眼睛“就是啊,这全由圣上做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与其对我们说哪位娘娘委屈,不如直接告诉圣上,如果娘娘真替淑妃娘娘委屈的话。” 高贵嫔几乎背过气去,指尖直抖,眼看就要发作,杨淑妃连忙道“贵嫔娘娘和两位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就像陈妹妹说的,伺候皇上是咱们的本分,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一切全凭圣上的心意,我们不过白话两句罢了。” 没升她的位分她是心里不舒服,但想拿她当枪使也要看她愿意不愿意,谁都不是傻子。 高贵嫔里外不是人,直到众妃离去,气都没顺过来,一下子把案上的茶具扫落在地。 萧美人是走在最后的,忽听“哗啦”一声,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身边的侍女见她面色有异,不禁道“娘娘,您怎么了” 萧美人“我刚才在想,母以子贵,陛下为什么只封二皇子却没有晋贵嫔娘娘的位分” “为什么” 萧美人微微一笑,“不可说。” 天气渐冷,建昌帝愈发懒怠视朝,渐渐把政事移交太子,专事挹艳享乐,向昏君堕落。 司鸿芷原本以为,国家崩坏是从大皇子开始,如今看来,或许从父皇起就已经出现苗头。 就在这一年,塘报传来,秦州边境鲜卑人拓跋树作乱,声势浩大,当地驻军官兵无力阻挡,秦州刺史下落不明,显然已经遇难。 太子举荐破羌将军胡炎出任秦州刺史,然而不过数月,胡炎兵败被杀。 朝廷再简将帅。 接着,安西将军杜宇被杀。 新任秦州刺史刘旗被杀。 雍凉边境均被劫掠,十室九空。 敌势猖獗,西陲大震,消息传来,举朝大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建昌帝称帝前,国家因为连年战乱人口锐减。人口是繁荣经济、强大国体的保证,各朝各代无不注重人口的集中和发展。建昌帝称帝后,大作人口文章,将西北、东北边境的游牧民族迁入黄河中下游地区,将伐蜀收纳的数万鲜卑投降者迁往雍凉一带,以弥补劳动力和兵源的不足。 如此一来,有利有弊,人口是有了,但国内动乱,大都因为这些外来迁入者。 胡汉杂居之地,民族矛盾一直都在,迁入内地后,胡人的生活虽然有所改善,但并没有摆脱受奴役的困境。服事供职,家使公谷,平其输调的不义之法仍在施行。 不少世族、豪族仍在役使胡人,使其为奴、为婢、为田客,胡人造反,此乃主因。 胡炎原出身凉州寒族,在官场上受排挤,想混出一番天地比其他人难得多。于是他在努力巴结高官之余,疯狂地积累军功。 其方法很是卑劣。 彼时,与汉人摩擦最频繁的是羌胡,胡炎纵容士兵劫掠羌人部落,所获牲口财物尽归士兵所有。一来给士卒添些油水收买人心,二来劫掠久了就会把那些羌人逼反。等羌人反了,他再领兵堂而皇之去平叛,打赢了就算自己靖边立下的功劳 如此一个人,可想而知,他去了秦州会是什么结果。 刚到秦州还未站稳脚跟,双方便开始火并。 拓跋树极为狡猾,先用老弱残众出来诱敌,略经交战,马上遁去。 胡炎屡战屡胜,开始轻敌,待拓跋树亲自来挑战,即率军出营,紧追不舍。 拓跋树麾军倒退,把胡炎引入乱山深箐,待胡炎意识到危险,已经晚了。 霎时间叛胡四起,把官军截作数段,胡炎突围不出,身受数创,创重身亡。部下军士,大半陷没。 拓跋树军威大振。 祸不单行,秦州鲜卑人作乱,晋州匈奴人也跟着反叛,数万人马杀出塞外,大肆骚扰西北边境。 接着,白马胡也率众反叛。 时隔不久,北部羌胡进犯金城,拓跋树也来凑热闹,和羌人一起,将凉州刺史围进青山,击败官兵,凉州刺史战死。 一时间边境烽烟四起,建昌帝派人讨伐,先后平定了匈奴和羌胡。把反叛的一支鲜卑人也一举击溃。 于是各族首领纷纷送人送礼表示臣服,拓跋树也派人送来人质。建昌帝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拓跋树转眼又反,攻占了凉州。 至此,建昌帝终于忍无可忍。 地狱般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梦中,她微微颤抖着问“这里变成这样,怎能为都” 荒凉惨淡的背景中,男人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当初殿下弃城而逃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她挣扎着醒来,满眼是泪,身体战栗。 “芷儿,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陈淑媛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搂进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连声安慰,“别怕,母妃在这里,只是做梦,别怕”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安慰,仿若梦中未曾消失的依靠。她恍惚须时,渐渐清醒,“母妃,父皇来了” 每当建昌帝来,陈淑媛就会在深夜时分来她的房间。 幽幽的灯光映上床帐,如水波颤颤,陈淑媛的面容有些朦胧,淡淡道“是,你父皇来得晚,你已经睡了。” 司鸿芷从她怀中抬起头,道“母妃,我没事了,您去陪父皇吧。” 如果让皇帝发现她总是半夜离开,会是什么反应司鸿芷替母妃担忧。 陈淑媛没有回答,床帐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从腕上脱下一串佛珠,轻声道“这串佛珠跟了母妃好些年,可以辟邪,母妃把它留在这儿,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说着,把佛珠放在她的枕边,摸了摸她的头。 司鸿芷经常见陈淑媛腕上带着这串佛珠,颜色和形状并不美观,因此未引起她更多的注意。此时听陈淑媛这么说,就近了看,才发现这串佛珠每颗珠子的形状都不甚规则,颜色灰白,与一般的佛珠大不相同。 她不禁道“这佛珠有什么来历” 陈淑媛唇角浮起幽微的笑,指尖轻轻摩挲着珠串,缓缓道“这串佛珠是母妃因缘巧合下得到的,它由几十位得道高僧的眉轮骨磨成,极为珍贵,可以助人破除迷障,不受邪物侵扰,芷儿就不怕做噩梦了。” 眉轮骨 骨头 司鸿芷僵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境中出现的尸骨 高僧的尸骨和普通人的尸骨有什么区别 司鸿芷道“这么珍贵,母妃还是带着吧,我怕弄丢。现在我已经很少做噩梦了,今晚已经做过一次不会再来第二次。” 陈淑媛“今晚先放在这儿,高僧之骨非凡物,等芷儿真的不做噩梦了再还给母妃。” 那句“高僧之骨非凡物”点醒了她,她脑中灵光一闪,待陈淑媛离开,她把佛珠摆在案上,让碧螺准备果品糕点,灯放在旁边,自己跪在案前,虔诚地絮絮叨叨。 碧螺颇感无奈,不能理解公主这股迷信劲儿是从哪儿来的,她才几岁呀。 待司鸿芷起身,碧螺道“打仗这种事,由陛下和前朝的大人们操心就够了,这哪儿是公主该关心的事想得太多,公主会长不高的。” 司鸿芷道“我做的就是打仗的噩梦,只有我们打胜了,噩梦才会停止。” 碧螺愈发无奈,“打仗离咱们这么远,怎么牵扯到公主的梦的公主这么小,还是不要多想了,朝廷一定会胜的。再往前推十几年,不止一个朝廷呢,圣上不是都胜了现在肯定能胜。” 司鸿芷默然片刻,“你说得对。” 碧螺趁机哄她上床,“那公主就安心睡吧,天很晚了。” 司鸿芷道“我知道朝廷能胜,只是希望早点胜。” 碧螺耐心道“陛下和前朝的大人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咱们帮不上忙,想也无用,不如安安心心过活。” “就因为帮不上忙,所以才拜神明啊,希望神明能让父皇开通关窍福至心灵,选出一位得力将领。”突然眼睛一亮,双掌一合,“菖蒲有醒神开窍的功效,我拜拜菖蒲花神如何” 碧螺“” 碧螺道“不用了,听说圣上已经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将领,公主安心睡吧。” 次日,司鸿芷正和陈淑媛吃饭,萧美人来了,两眼红肿,陈淑媛讶然道“美人这是怎么了” 萧美人流泪跪倒,“娘娘,是阿华,他非要去战场打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陈淑媛停下杯箸,命人把萧美人扶起就坐,奉上茶来。 萧美人用丝绢按着眼角,倾述原委。 少年热血,边疆有难,他早想上战场。原先平叛的部队从地方上调动,他还没机会,现在镇守的将领直接从京城出发,他说什么都要跟去。 萧美人说着,涕泣不止“这孩子主意大得很可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妾怎么活” 陈淑媛有些傻眼,“圣上怎么说” “妾很久没有见过圣上了” 陈淑媛微怔,道“你先别急,我把阿妹叫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说着,着人去请陈淑仪。 陈淑仪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缘由,看到萧美人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道“美人先不必难过,重华公子身份贵重,任谁收入麾下,总要禀报陛下一声。军队里有那么多惯战的将士,做什么还要陛下喜爱的孩子去冒险圣上必不肯的。没有陛下允准,谁敢收他,他出不了京城。” 略略一顿,又道“现在陛下正为战事烦忧,若美人直接去求陛下,只怕会适得其反,反而让陛下觉得美人不识大体。 不如等陛下来后宫时,咱们寻机会款款进言,或许事情能成。” 萧美人期待的正是这句话,闻言立刻起身,敛衽致谢。 陈淑仪虚扶起她,略略迟疑,“如果事有不谐,美人也无需怨尤,公子的身份不比普通士卒,他身边会有人保护。” 萧美人道“两位娘娘如此顾念妾,妾感激尚且不及,怎会怨尤。若那孽子真去了战场,不过是遂了他的心愿罢了。” 陈淑媛道“这次圣上委派的将领是谁万一重华真去了他那里,是不是该事先赏赐此人一二,让他到时照顾一下重华” 陈淑仪不置可否。 萧美人道“是鲁郡公。” 鲁郡公,也就是高贵嫔的兄长。 陈淑媛顿时怔住。 陈淑仪也很意外,微微蹙眉。 高贵嫔一向与陈氏姊妹不和,她身边的黄充华又与萧美人势不两立,如果是别人,或许还有可能照顾一二,但是高贵嫔她不设法趁机害人都是好的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陈淑媛迟疑,“难道要去求高贵嫔” 陈淑仪道“事情能不能到那一步尚未可知,何况,即使到那一步,鲁郡公也不是高贵嫔。他是男人,应该明白,咱们和他、和高贵嫔之间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所有的不和都是高贵嫔小心眼闹出来的。他害重华对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只会惹圣上伤心不喜,让太子失去臂膀,多几个记恨他的人罢了,这种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事,他又不傻,怎会去做” 话虽如此说,她神色间并没有轻松。 世上多的是因一己好恶而害他人性命的人,若人人都能看得这么清明,就没有那么多是非了。 萧美人低声道“从去年开始,高贵嫔就三番两次见她娘家侄女,每次都有重赏。太子妃病重,未听说她有一言关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却频频见自家侄女,宫中传言,她想让自家侄女做太子妃呢。” 微微叹息,“对自己的儿媳尚且如此,何况对他人求也无用,一切听天由命吧。” 陈淑媛纳罕,“她这样做,不是逼太子妃早去么,也太急了些吧。既然想让自家侄女嫁给二皇子,为什么不早做打算,现在让人嫁过去也是继妃。” 陈淑仪冷冷道“二皇子要娶,自然娶嫡女,她那个嫡出的侄女现在还未及笄,当初不过是个奶娃娃,即便她想让娘家侄女嫁进门,也进不了。” 三人无声唏嘘,然后,话题从高贵嫔说到她那位兄长鲁郡公高冲。 去年秋狝时朝廷便下诏,特任鲁郡公兼车骑将军高冲都督秦凉二州军事,谁知直到数月之后,他才上朝辞行,带着军队徐徐上路。刚走了十来日,天就下起了雪,他立即遣使飞奏,说雨雪载涂,难以行道云云。建昌帝曲体军心,便令他带兵折回都门,缓日起程。 去时十多日的路程,来时三四日便到了,可想而知去的路上是怎么磨蹭的。现在都过了年快三月份了,那人还没走的迹象呢。 司鸿芷在旁静静地听着,脑中突然光芒一闪,道“贵嫔娘娘的侄女要做太子妃了吗,那他的兄长就不用去打仗了,美人娘娘也不必去求贵嫔娘娘了。” 三人吃惊地回头看她,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一双旁听的小耳朵,正微微懊恼刚才的话不该给小孩子听时,忽听到她的话,顿时怔住,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陈淑仪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双手交握,感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贵嫔连续见娘家侄女,急着促成侄女和太子的婚事,不光是想让太子娶娘家人,延续家族荣华,还想让鲁郡公推掉平叛的差事。 试想,鲁郡公的女儿成了太子妃,他便是皇家姻亲,遣嫁在即,圣上怎么还会让他远行 说不准这就是高氏兄妹的计谋,他们早有打算,所以高冲才那般拖了又拖。” 其余的人恍然点头,陈淑媛道“如果太子妃病好了怎么办,他们不是白费劲了哪怕不好,再拖些时日,高冲总不能一直不走,打仗还等人吗” 陈淑仪叹道“只怕太子妃凶多吉少” 她的话语带着种莫名的意味,在场的人听着,身上竟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栗。 所有人脑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太子妃这个凶多吉少,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 陈淑媛愣怔半晌,忽然想到旁边的司鸿芷,看她已经吃过饭,连忙让侍女服侍她去上学。 司鸿芷走到外面,想了想,叫来柳溶,吩咐道“你让人找京城最好的铸剑师铸一把宝剑送给重华公子,就说是我赠他上战场的礼物。” 柳溶略迟疑,“不是说不让公子上战场了么” “哦,送他的时候就对他说,如果他上战场,剑就给他杀敌防身,如果他不去,还把剑还给我,我送给阿弟。” 柳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听萧美人含泪说起司鸿重华不顾一切要上战场的情形时,司鸿芷内心是有一丝触动的,特别有了高冲行为的比衬,这丝触动愈发明显。 所以,她才决定送他一把宝剑。 不过,如果他不上战场,宝剑自然不能浪费,还是要收归己有的。司鸿芷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她没想到,就在她听三妃闲话高氏兄妹的当儿,高氏兄妹已十分高效地敲实了太子妃的事,且太子元妃也“适时”地腾了地方。 高冲以备嫁为由留在京城,建昌帝也没追究,后来还让他官复原职。 不知是不是高冲的行径刺激了一干热血的有志青年,这一次,没等建昌帝简帅,便有人毛遂自荐挂帅西征。 此人名魏勋,年仅二十有余,现任六品司马督,要家世没家世,要资历没资历。谁知建昌帝看过他分析雍凉战败原因的奏折后,竟同意了他的请求,还特允他自募兵士,不论出身,只看能力,哪怕奴隶逃犯,只要本领够,照样可以选用。 命令一出,举朝哗然。朝臣纷纷劝谏,要建昌帝收回成命。 高冲道“我朝兵将如云,足以够用,何必再让此人募兵且此人年仅二十余岁,职卑位轻,口出狂言,不值得陛下信任退一万步说,他真招募了罪犯,一旦反目,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若司鸿芷在,当会彬彬有礼地问一句您老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 但在场的群臣有不少同意他的意见,接着又有人道“对边境连年用兵,已犯了治国大忌。之前因用人不当,所选皆有勇无谋之辈,只会对于边境胡民采用强硬手段,导致摩擦迭起,战事连绵,边未靖身先亡,还折损许多人马。这人不问所招者情况,岂非步前者后尘,万万不可” 钜鹿公袁坤却道,行安抚之计是重要,但如今边民已乱,征讨才是明智之举。只有将其打败,使其拜服,安抚之举才能行之有效。否则,哪怕是和亲,也是乱亲。 袁坤很看不上高冲,道“至于高公所言,未免大失水准,魏勋固然官职低微,但谁的职位不是由低到高一人恃勇,可惧千夫,若他所招兵马皆是力能扛鼎之辈,拓跋树何足道哉且,大靖兵马虽多,不可否认,因多年无战事,将士已疏于训练,日渐慵懒。胡炎为何战死,不就因为他受困之时救援将士贪生怕死观望不前所致凉州刺史为何死难不就因他过于依仗自己兵马众多,骄傲自大所致总而言之,魏勋可信可用,我军应对叛乱者全力征讨,待边境太平时再行安抚之计不迟。” 精辟的论断令建昌帝大为赞赏。 太子也表示支持。 太子觉得,自己的舅舅未免有点没成算,他还反对人家,他不想想,西征之帅一日未定,他一日有被派去西征的危险,他拖延逾年的事就一直会被提起,这是什么露脸的事么既然父皇和朝廷老臣都表示同意,那问题肯定不大,自己当然要全力支持。 建昌帝微微点头,对太子的“眼光”表示满意。 既然朝廷两大巨头都同意了,其他臣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建昌帝封魏勋为讨虏将军、武威太守命他西征平叛。 魏勋的所为又极大地刺激了司鸿重华,想想魏勋比他大不了几岁,却那般有胆识,敢在御前自荐,如今已是西征之帅,相比之下,他什么都不是。 他约莫料到萧美人会如何阻止他上战场,他并没去说服建昌帝支持他,也不想顶着皇帝养子的名头进部队,他直接用以前的名字到魏勋那里应募。 募选很严格,他通过了。 如果不是一场意外,他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招募结束后,兵器送来,魏勋一看之下顿时大怒,只见送来的都是一些老旧残破的兵器,他去找库司理论,司鸿重华跟过去,那库司比魏勋原先的品阶还高两级,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出言不逊,“亲自选兵器你好大的口气一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司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来兵器库撒野兵器就那些,你爱要不要,走走走,少在这儿瞎叽歪” 魏勋年轻气盛,当下便和库司撕扯起来,库司喝了点酒,根本不信他说的皇帝新封他的官职,满口嘲弄,司鸿重华在旁冷冷发声“讨虏将军、武威太守是圣上亲口所封,招募兵士挑选武器是圣上亲口答应,你有几个胆子,敢嘲弄朝廷命官,违背圣上诏令” 库司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 司鸿重华没有回答,远远跟随的仆人飞快地过来在库司耳边说了句什么,库司微微正容,面色庄重了些,仍是道“这个,下官可做不了主。” “那就找一个能做主的人来” 库司迟疑,说话间,一个人晃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喝道“兵库重地谁在喧哗” 众人望过去,原来是巡查兵器库的大皇子,众人连忙施礼,大皇子乜斜着司鸿重华,“你在这儿做什么” 司鸿重华道“父皇令魏太守招募士兵,兵器库却只拿些不能用的陈旧兵器来敷衍,我等奉父皇之命来挑选武器。” 魏勋看向他,眉头微动。 大皇子嘲弄道“哟呵,父皇倒是叫得溜,谁知道哪个是你真爹” 有人窃窃私笑,司鸿重华脸涨得通红,牙关紧咬。 魏勋皱眉,道“下官奉旨挑选丁壮,为尽快投入训练早日西去,讨伐拓跋树,不想兵器库送来的尽是些老旧淘汰的兵器,下官请求更换兵器,自己挑选,库司不但拒绝,还出言羞辱,请殿下明鉴。” “这样啊,”大皇子撮着牙花,一脸为难状,“不是本殿不肯通融,实在是武器重地,没有圣上的命令,是不能进的。我知道你重任在肩,但也不能破坏规矩不是要不你向圣上再请一道命令” 魏勋脸色铁青,司鸿重华道“我去请” 说着大步而去,魏勋同行。 由司鸿重华领路,魏勋很顺利地见到了建昌帝,建昌帝听闻原委,大怒,下旨对兵器库严厉申饬,同时撤了大皇子的司职。 后来,司鸿芷听说此事,不禁产生了深深的疑惑,按说一个能谋权篡位的人智力该相当不错的,为何大皇子的所作所为都在诠释“自蹈死路”四个字他脑子里真的不缺零件么 总之,这事之后,建昌帝知道了司鸿重华参军的事,他没有拂养子的意愿,封他一个官职,让他随魏勋去西征。 这时,司鸿芷赠送的宝剑送到了他手中,随剑附带一张信笺,信上说,听说他要上战场,特赠他一口宝剑杀敌防身,若他并无上战场之意,还请把宝剑还回,她长大后练剑舞用。 看到最后,司鸿重华忍不住微笑,抚着宝剑对送剑的人道“宝剑我收下,告诉公主,我必不负公主所望。” 等后宫三妃得知他参军的消息,司鸿重华已经在魏勋的队伍里接受皇帝检阅。 对此,三妃也只能无奈兴叹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转眼已是深秋,草木间霜露微重,浸凉了衣襟。蓝天高远澄澈,如一方碧玉。空气中的凉意和着浅浅的金色轻烟,染黄了绿叶,染红了枫木,催开一园锦菊绚烂。 重阳之日,高贵嫔在宫中举办赏菊花会,邀宫中有品阶的妃嫔、已出嫁的公主、高官内眷前来赏菊。 “说是赏菊,不过是为太子继妃造势罢了。”薰风殿内,四公主的生母刘美人灵巧地剥着一颗石榴,语气轻讽,“太子元妃病逝不过半年,贵嫔就偕着她那个侄女在皇亲贵戚面前四处露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侄女是太子继妃似的。” 她微微撇嘴,压低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听说她还请了大公主、二公主,结果怎么着人家压根不理她。现在就摆太后的谱,也太早了点儿。” 大公主、二公主乃建昌帝元后所出,正经的嫡出公主,身份非比寻常。高贵嫔虽然是太子之母,掌控六宫,也只是个妃嫔,现在却拿出主人的谱儿邀延嫡出公主,也是自取其辱。 陈淑仪团扇掩唇,道“咱们这位贵嫔娘娘一向如此,派头大得很。” “就是。”刘美人愈发来劲,当初要不是高贵嫔在皇帝面前说她“口无遮拦”,惹得皇帝不喜,她岂会到现在还在一个美人位份上一个生下子嗣的嫔妃还是美人,刘美人深以为耻。尤其是,高贵嫔说她话多得像麻雀,而养出的四公主却似个锯嘴葫芦,“定是所有的话都被刘美人说去了,才使得四公主缩手缩脚的像个小家子女。”每念及此,刘美人就暗恨不已。 “最过分的是,她还把张中书令的夫人请来了,张夫人是太子元妃的姨母,她自家乐呵也就罢了,把人家姨母请来是几个意思” 刘美人不知道萧美人和张峻以前的关系,兀自说得畅快,司鸿芷正和六皇子在门口外玩耍,听到这话,暗想,这可就尴尬了。她都不能想象萧美人的表情。 殿内,陈淑媛不禁瞟了萧美人一眼。 萧美人垂眉敛目,面色平静。 陈淑仪道“或许她觉得,没把太子元妃的母亲叫来就已经是心怀仁善了。” 众人忍不住笑,些微的尴尬一扫而空。 闲话一回,几人向御花园走去,花园中,各色菊花锦绣盛开,金菊、白菊、红菊、紫菊铺陈出一片胜过春光的旖旎,远远望去,如花的海洋。 司鸿芷欢呼一声,也不管其他人了,花蝴蝶儿一般在花丛间穿来穿去,督促侍女采摘菊花,她要做菊花枕菊花茶。 陈氏姊妹看她玩得高兴,吩咐侍女好好看顾她,继续向前徐徐而行。 菊香流转,司鸿芷正采得开心,突然,一声娇叱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群侍女婆子拥着一名穿着艳丽的少女向这边过来,少女神情高傲,横眉立目,呵斥道“你们不知道贵嫔娘娘今天要赏菊么,把花采了,娘娘怎么赏你们是哪个宫里的,怎的恁地没眼色” 言谈举止间颇有高贵嫔的派头。 司鸿芷仰头看她,“你是谁” 女子哼笑一声,似乎不屑回答,抬起下巴,示意旁边的内侍。内侍一阵局促,反对她低声道“娘子,这是六公主”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道“那又如何,贵嫔是我姑母,太子是我表兄,我马上就是太子妃,哪怕是公主,也得唤我一声阿嫂呢” “那你现在是么”司鸿芷道,声音有些冷,“你不是这里是皇宫,是我家,按规矩你应该向我行礼,在别人的地盘上颐指气使,这是你做太子妃的教养” 凛冽的话语直如耳光劈到女子脸上,女子登时面皮紫涨,羞愤难当,被身边的人小声劝着含恨行了礼,跺脚含泪而去。 司鸿芷瞟了眼她的背影,吩咐侍女把采摘的菊花送去薰风殿和临照殿。 这时,九曲亭廊下,高贵嫔正带着一众女眷闲坐谈话,不时有侍女送上茶水瓜果。 司鸿芷过去时,没看到陈氏姊妹,就见萧美人身姿僵硬坐在一位陌生夫人旁边,两人目不斜视,表情肃穆,沉默不言,气氛十分古怪,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一股僵硬尴尬的意味来。 偏对面的黄充华还笑吟吟道“张夫人想必没见过萧美人,美人可是极有福气的,自己受宠不说,儿子也颇得圣上喜爱。 司鸿重华,听听,陛下亲自赐的名,光名字就透出一股子不凡。公子别看年纪不大,胆气壮得很,一听说北边有战事,就争着抢着上战场,哎哟哟,那些个胡人,穷凶极恶,茹毛饮血,亏得美人心大,竟放得开手。” 她笑容满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仿若木雕泥塑的两个人,“也是,这个年纪就能领军打仗,当真出息,做娘的自然引以为傲,张夫人说是不是” 司鸿芷可以肯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也不知那个缺德货偏把萧美人和她前夫君的正夫人安排坐在一处。 张夫人淡声道“大皇子刚正不阿拒不开兵器库给西征军武器的事,想必也令娘娘引以为傲。” “” 黄充华登时噎了个倒仰,脸色十分精彩。 司鸿芷忍笑,这时,六皇子跑过来道“阿姊,你在看什么呢” 司鸿芷回头一看,就见远远款步而来的陈氏姊妹,她微微笑道“没什么,阿弟先等我一下。” 说着,走到廊下萧美人面前去拉她,“美人娘娘,那边的菊花开得可好了,咱们去摘点菊花做菊花糕吧” 萧美人无声地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忙低头恭谨地向高贵嫔请辞,“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婢妾就先告退了。” 高贵嫔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萧美人低着头拉起司鸿芷离开。 明丽的秋光中,女孩宽宽的袖子垂下,露出一截嫩藕似的手臂,如玉的腕上缠着一串骨白的佛珠,形状别致,与手腕相得益彰。 张夫人看见,目光微微一跳,脱口而出“僧骨佛珠不知小娘子这串佛珠从何处得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司鸿芷诧异,没想到张夫人竟然识得她的佛珠,笑眯眯地回道“这是我母妃的,我暂时戴着辟邪。” 她口齿伶俐,笑容甜美,瞬间俘获了女人的心,张夫人还想说什么,六皇子跑过来拉住她,“阿姊,我们去捉蝴蝶吧。” 司鸿芷笑着朝张夫人点点头,和男孩一起去了。 张夫人看着两小的身影,喃喃感叹,“好漂亮的双生子,不知是那位娘娘的,妾竟从未听说过。” 斜对面,刘美人笑道“她们不是双生子,不过她们的母妃倒是双生子。” 张夫人恍然,“他们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的话题令高贵嫔不悦,高贵嫔道“刚才夫人说僧什么佛珠,是怎么回事” 时下贵妇贵女信佛者众多,张夫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道“是僧骨佛珠。妾曾见过安国寺的惠安法师带过一串,是由得道高僧的指骨磨成。手是与修行最有关联的部位之一,常用来执法器、数念珠、做法事、打手印,是修行的关键。高僧指骨磨成的佛珠,贵重非常,千金难求,非有大缘法之人不可得。 但,这还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的是由高僧的眉轮骨磨成的念珠。眉轮骨是观想的进出口,也是置心所在,修行者一生的成就尽在于斯。指骨念珠尚属易得,因手指较多,眉轮骨念珠则要困难千百倍。 眉轮骨每人只有一块,且头骨坚硬异常,取下时形状不规则,需要长时间琢磨。每磨一下就念一句心咒或佛号,一块眉轮骨磨成圆形念珠,要念上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心咒或佛号,因此,人骨念珠有不可思仪的力量也是自然的。 不仅如此,磨完一位高僧的眉轮骨就以宝箧盛着保存起来,待有缘得到第二位圆寂高僧的眉轮骨,再同样磨成一粒念珠,如此下来,可想而知,要磨成一串眉轮念珠,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大的机缘。往往穷其一生都难得一串,举世也就那么一两串而已。 惠安法师原本有一串,不过后来送了人,再未想到,淑媛娘娘有如此大的福缘,竟有一串僧骨念珠” 刘美人咋舌,心直口快道“僧骨惠安法师喜爱收集骨头” 张夫人对这等亵渎佛法的人简直不想理,“高僧之骨岂同凡人” 黄充华却道“她有福缘,她的福缘难道还比得过贵嫔娘娘” 无论高贵嫔还是黄充华,其所作所为都令张夫人深感不满,有意给对方添堵,闻言,冷冷一嗤,“岂可同日而语” 虽没有正面承认,但言外之意已说明一切,高贵嫔嘴唇微抿,目中如跃起两簇幽蓝的火焰,她转过头,问身旁的侍女,“嬿儿呢,怎么不见人影” 侍女小声答“小娘子在哭” 高贵嫔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侍女附耳低语,高贵嫔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高贵嫔邀世家豪门的贵妇贵女来赏花,本意就是让侄女露脸,岂料侄女哭得连人都不能见了,还是让一个小孩子给闹的。 高贵嫔的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气氛陡变,现场的人见状,纷纷找理由告辞,高贵嫔原打算留人赐饭的,被败坏了兴致,也没那个心情了。 回到承光殿,就见高嬿两眼红肿,看到她,嘴一瘪,委屈的眼泪骨碌碌往下掉。 高贵嫔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高嬿的乳母答“小娘子在花园见六公主带人采花,就说,娘娘今日赏花,问她能不能改日再采。六公主气盛,说宫里是她的地盘,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又说小娘子没教养,还不是太子妃,逼小娘子在一群下人面前给她行礼,哪怕提到娘娘和太子也不听”说着红了眼圈,“小娘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高贵嫔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高嬿哭道“他们分明是不把姑母和太子放在眼里” “行了”高贵嫔又心烦又恼火,“连一个孩子都降不住哭着跑回来,你还长脸了你” 高嬿泣道“她是公主姑母不替我出气,还说我” 高贵嫔看着侄女,一时间生出无数种不满。高嬿像她,但奇怪的是,有些特质在她自己身上,她觉得理所应当,甚至高度美化,而到另一个人身上,哪怕是至亲的人身上,她就会厌烦。 她忍耐道“你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将来还要做皇后,你的心胸眼界,举手投足,都要有皇后的气度,你看看你现在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太子妃位,其中饱读诗书、家世优异,品性端良的什么样的没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让自己长进些,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好了,别哭了,洗洗脸吃点东西出宫吧。” 说着,转身进入内室。 高嬿急眼,还欲分说,她乳母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便有侍女过来恭谨道“奴婢送女郎出宫。” 高嬿满腹委屈,“姑母是在生我的气么,我并没有做什么呀。” 侍女道“女郎不必多心,娘娘怎会生您的气,是为其他事。” “是为六公主” “” 承光殿内,高贵嫔的心腹侍女劝她道“一个村妇的胡言乱语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高贵嫔满心不甘,恨道“一个寒门贱婢,她的福缘胜过我” 心腹侍女忙道“那不过是瞎了心的婆娘满口胡吣,她怎么能和娘娘比比家世,她没有;比位分,她只配做娘娘的奴婢;比子嗣,娘娘有太子,日后就是最尊贵的太后,她连皇子都没有,只有一个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公主。她就如娘娘脚下的泥,生死都在娘娘手中。娘娘犯不着为一句村妇的话抬举她气着自己。” 高贵嫔心里舒服了些,但仍不免耿耿,慢慢道“僧骨佛珠是吗,本宫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着,叫来一个小黄门,吩咐“去陈淑媛那里,就说本宫要赏鉴一下她的僧骨佛珠。” 小黄门领命而去。 薰风殿内,陈淑媛听到传话后都呆住了,罕见地强烈反对道“不行,佛珠是给公主辟邪用的,一步也离不得身。” 小黄门道“就是赏鉴一下罢了。” “不行” 说着,还把司鸿芷紧紧抱在怀中,握住她的手,生怕别人把佛珠抢去似的。 司鸿芷没想到陈淑媛反应这么激烈,安抚地轻拍着她,道“母妃不必担心,贵嫔娘娘不过是看看罢了,又不是吃人。”说着,含笑转向小黄门,“我跟你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陈淑媛刚想阻止,司鸿芷按住她的手,“母妃,别担心。”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坦然澄澈,依稀还有一丝笑意轻轻浮漾,陈淑媛怔怔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松开手。 司鸿芷带着人和小黄门出门。 陈淑媛连忙让人去请陈淑仪。 斜阳西坠,殿中如漫起淡淡的暮霭,陈淑媛双手交握,在殿内走来走去,清丽的眉宇间盈满焦虑。 陈淑仪匆匆赶到,问“究竟怎么回事,刚才侍女也没说清楚。” 陈淑媛拉住妹妹的手,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道“我很担心,后悔不该让阿芷一个人去,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陈淑仪秀眉微蹙,她知道那串佛珠对姊姊很重要,是姊姊的心爱之物,以前从不离身。高贵嫔要赏鉴别人的宝物,只随随便便打发个小黄门来取,实在轻慢,陈淑仪甚感不悦。 而陈淑媛太过紧张的态度又让她微感异样。 她安抚道“姊姊先别急,咱们应该相信芷儿,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咱们也去,反倒显得事情严重,先等等再说。” 陈淑媛犹自心焦,听妹妹这么说,只好耐下心来等。 去承光殿的路上,司鸿芷问小黄门,“贵嫔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赏鉴我的佛珠来了,以前没听说娘娘对佛珠感兴趣呀,今天在御花园还见娘娘来着,她都没提起佛珠的事。” 突然间,她好似被这句话点醒,想起张夫人,是不是此人在自己走后又说了什么,这才引起高贵嫔的兴致 小黄门道“娘娘的事奴婢怎会知晓,见到娘娘公主就明白了。” 司鸿芷遂不再多言。 进了承光殿,她规规矩矩向高贵嫔行礼,高贵嫔一见她便蹙起眉头,“怎么六公主来了,难不成不放心念珠,怕本宫昧了去” 说话间已带上咄咄逼人的语气。 司鸿芷甜甜笑道“是芷儿自己要来的,芷儿很久没来贵嫔母妃宫里了,平时上学母妃总拘着我不让我到处跑,其实我早想来给您请安了。” 甜美可爱的笑颜让高贵嫔的神色微松,想到自己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遂道“你这孩子倒是嘴甜。” 说着吩咐侍女给她上果子糕点。 司鸿芷谢了赏,坐在高贵嫔对面,主动卸下佛珠给她看,然后欢欢喜喜吃起糕点。 看起来就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高贵嫔拿起念珠慢慢看,随口问你今天和嬿儿闹别扭还把她气哭了 “嬿儿”女孩偏头思索,做恍然状,“哦,是那位姊姊啊。”诧异,“她哭了吗,她为什么哭呢,我又没打她。”貌似不解,“我上学师傅打我手板我都没哭呢,她那么大了,还骂公主不长眼色,自己还哭啊” 高贵嫔“你逼她给你行礼” 司鸿芷道“师傅教导我们,礼仪乃为人之本,我见了师傅、宫中长辈、还有兄姊也都行礼的呀。她事先不知我的身份呵斥我也就罢了,后来知道了,按规矩是该给我行礼的,我做错了么” 她认真地看着高贵嫔,高贵嫔无言以对,闷了半晌,道“以后她是太子妃。” 司鸿芷点点头,“嗯,芷儿知道了,娘娘不用担心,芷儿礼仪学得很好,等她成了阿嫂,我自然会按规矩给她行礼。” “” 事情到此,高贵嫔已约莫知晓是高嬿失礼在先,心中虽有不悦,但终于不再提此事。 她凝眉看着佛珠,语气怀疑,“这就是千金难求的佛骨念珠” 司鸿芷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微微含笑,“娘娘是不是觉得这佛珠不好看”小手半捂住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母妃非让我戴,说能辟邪,我只好戴着,其实每天都怕它招虫蚁呢。” “招虫蚁” 高贵嫔登时觉得自己好像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把念珠放下,“本宫可听说这是得道高僧的骨头磨成,不是凡物,举世就这么一两串,珍贵的很,你母妃那么宝贝,不就因为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女孩偏头,状似不解,“高僧的骨头和普通人的骨头有什么区别么,不都是尸体腐烂后留下的骨头” “”高贵嫔眼角微抽,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撤了撤。 女孩一脸认真,“我母妃信这个,自然觉得它很贵重。就像竹简,读书人见了,觉得它价值非常,普通百姓见了,就觉得它是片厕筹罢了。” “你这孩子”饶是高贵嫔,也不由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那你还每天戴着。” “母妃觉得对我好,我每天戴着,想让母妃高兴呀。” 高贵嫔默默,心想陈氏姊妹虽讨厌,却养了个乖巧伶俐的女儿。 她拈帕按了按唇角,笑吟吟道“既然你不喜欢,那送给本宫如何,本宫不嫌弃它招虫蚁。”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口吻,同时审视着女孩的反应。 司鸿芷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我就说娘娘也做噩梦了,需要辟邪,而我已经好了,不再做噩梦了,父皇肯定会答应。” “噩梦,你做噩梦,什么噩梦” “好多,穷人,打仗,尸体”她细细描述梦中的一段场景,高贵嫔听着,可以断定,女孩没有撒谎,因为,以她此时的年龄和身份,断编不出如此远离她生活的情景。 高贵嫔面色凝重,觉得此事当真邪气。 司鸿芷道“我现在很少做这样的梦了,最多就是梦见老和尚。” 她绘声绘色,“老和尚不说话,一直看人。如果不做坏事他就笑眯眯地看,如果做坏事,他就瞪着眼看。有一次我淘气得很了,梦见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往下掉,掉成一具骷髅,两只黑洞洞的眼窟窿还在看着我,把我吓醒了,以后再不敢和师傅捣乱。不过那次后就没再做过这样的梦。” 时人笃信鬼神,高贵嫔闻言色变,整个人都不好了,似在微微发抖,盯着念珠的样子,好像恨不能尖叫逃跑或者把东西扔出去。 她道“好了,佛珠本宫赏鉴过,你快带回去吧。” 司鸿芷佯装惊讶道“贵嫔娘娘不要了吗,我吃了您的糕点,正想代母妃把念珠送您呢。” “你说什么呢,不过几块糕点而已,还让你拿东西换不成快把佛珠戴上” 司鸿芷闻言,拾起佛珠,低头缠上手腕,目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实际上,司鸿芷对那串“贵重非常”的僧骨佛珠并没有什么感觉,如果依她,小黄门来取,给他就是,高贵嫔想昧,赠她无妨。是陈淑媛紧张的态度,才让她决定走这一趟,以确保念珠安然无恙。 已是黄昏,夕阳笼罩了整个皇宫,暮霭宛如流烟,漫过此起彼伏的殿台楼阁,飞檐翘角。司鸿芷回到薰风殿,陈氏姊妹正在等她,她甫一进门,陈淑媛便过来拉住她,见念珠尚在,神色微松,上下打量着她,“芷儿还好吧,贵嫔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好像她去的不是一个嫔妃的寝殿,而是龙潭虎穴。 司鸿芷笑道“贵嫔娘娘不过偶然听人说起僧骨佛珠的名头,心血来潮想看看,结果发现这佛珠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神俊,有些失望,就让我戴回来了。” 陈淑媛无声地舒了口气,道“那就好,以后离她远些,佛珠戴着尽量不要示人。” 说着,为她理了理袖子,把佛珠密密地遮掩起来。 司鸿芷有些无奈,“母妃,我已经不做噩梦了,您把佛珠收回去吧,免得我不小心弄丢了。” 陈淑媛坚持,“别哄母妃,乖乖戴好,什么时候你真的一个噩梦都不做了,再还母妃不迟。” 陈淑仪听着两人说话,微笑道“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陈淑媛看向她,“都这个时候了,用过暮食再走吧。” “不了,六郎还在家等着我呢。” 说着,带侍女向殿外走去。 司鸿芷道“我去送送阿娘。” 晚风拂过,庭院内树影晃动,一脉斜晖挂在林梢,周围是寂寂的寥落。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陈淑仪停下脚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就送到这儿,快回去吃饭吧。” 司鸿芷闷闷,“阿娘,其实我真的不想戴这串骨头佛珠,我喜欢好看的手镯,有什么办法让母妃把佛珠收回去么” 陈淑仪看她郁闷的小模样儿,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道“太后的冥寿快到了,再加上这两年战事频繁,你父皇想让安国寺的法师来宫中诵经祝祷,为皇室祈福。到时候你可以让法师为你作证,不戴佛珠也无大碍,你母妃想必就不会勉强你了。或者,你从法师那里求一串开过光的檀香佛珠戴着,既好看又好闻,代替这串僧骨佛珠,如何” 司鸿芷闻言雀跃。 宫中女眷信佛者众多,为皇室祈福这件事算是宫中难得的盛事。待安国寺的惠安法师带众弟子暂居宫中的佛堂梵音阁祝祷,便有不少嫔妃来此敬香礼佛。 其中最虔诚的当属陈淑媛和萧美人,几乎日日都到梵音阁祈福。 司鸿芷找了个时间去见惠安法师。 两三年过去,女孩长大了许多,惠安法师见到她微笑道“公主现在还做噩梦否” “已经好多了,只是母妃仍不放心,让我戴着这串佛珠辟邪,法师,这佛珠真有传说中那么大的力量” 檀香悠悠的室内,秋光蜿蜒泄入,正中的佛像庄严安详,香灰尘埃在光线中轻轻游荡。她举起手腕给法师看。 惠安法师的目光一触及她腕间的佛珠,面上极快地闪过一道波澜,道“公主,这串佛珠可否给贫僧看看” 司鸿芷摘下佛珠给他,惠安法师双手捧过,细细看了,把佛珠合在掌心,双手合十,以额轻触,无比珍重,无比虔诚地喃喃念诵。 司鸿芷怔然望着他。 惠安法师念罢,手指轻轻摩挲着佛珠,道“不知这串佛珠公主从何处得来” 司鸿芷道“是我母妃的。” 惠安默了一默,没有继续问下去,道“贫僧曾云游四海,有幸得到这样一串眉轮念珠,后来赠给一位遭逢大难的故友。眉轮佛珠乃佛门圣物,未曾想今生还能有缘再见,公主既有幸得到,可见福泽深厚,佛祖会护佑公主一生平安康泰。” 司鸿芷认真道“既如此,我更要还给母妃,若我当真福泽深厚,不戴这个也无妨,我想让母妃平安康泰。” 大师念佛称颂,“公主孝心可嘉。” “那我能用一串好看的檀香佛珠代替这个戴着么” “当然。” 惠安法师让她挑选了一串模样圆润俊俏的檀香佛珠,亲自为其开光,送给她。 司鸿芷原本还想问问他有关梦境和轮回的事,这时,高贵嫔的贴身侍女来了,拿高贵嫔抄的佛经让法师诵读。 司鸿芷起身告辞。 回到薰风殿,她挑挑拣拣转述了法师的话,到底把僧骨佛珠还给了陈淑媛。 自魏勋领兵西去,一连数月音讯杳然,不见军报,建昌帝颇以为忧。 朝廷上便有人说,魏勋的军队已经陷没,所以才无音耗,萧美人忧心不已,日夜祈祷。 随着冬日第一场雪降临,朝廷终于接到西来的军报,西征军一路击败胡人的埋伏,安然抵达治所。建昌帝抚掌笑道“朕若之前误信卿等,现在早已经没有秦凉了。” 众臣表示惭愧。 建昌帝即下诏奖赏魏勋,对司鸿重华也有一番嘉勉。 时近年尾,司鸿芷不用再去上课,萧美人派人请她过去,欢喜地告诉她,司鸿重华来信了,让她帮着读信。 信中司鸿重华向萧美人报了平安,简要地记叙了西行路上发生的事。 当日拜命出都,一路西行,过了温水,山路渐渐崎岖。 魏勋为防埋伏,事先让部下造箱车,载着兵士徐徐前进,遇着开阔的地界,便联车为营,四面排设鹿角羊角,相随并趋。一入狭径,另用木屋覆盖在车上,防止弓弩。 胡兵虽有埋伏,却无计可施,想出来阻拦,亦被官军逐段杀退。 如此且战且前,不时令弓弩手挽弓四射,所到之处,胡兵无不应弦倒地,有几个侥幸逃脱的,均皆骇散。 一路看似冒险进兵,实则如履平地,转战千里,未尝一挫,反杀伤胡虏数千人,直抵镇所。 信的最后,又让萧美人不必担心,他们一定会扫清胡虏,再立战功。 这封信让司鸿芷看得热血沸腾,萧美人听罢,幽幽叹了口气。 此后没多久,朝廷又得捷报,已擒降鲜卑部酋数人,得众万余。 随后,更闻大捷,十数年来为祸秦凉的巨寇拓跋树,竟被魏勋乘胜奋斫,枭首凉州,秦凉各境,一律肃清。 这一年的新年,便在朝廷大胜的欢庆气氛中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宫中年节隆重,前前后后延续一个多月才结束。往年到了这时,建昌帝都会到洛河之北的籍田中行亲耕之礼,今年却没了这项操作。出了正月,皇帝下诏采选公卿以下官员之女充实六宫,采选完毕前,禁止天下婚假,若有藏匿,以不敬论处。 女子入宫,由高贵嫔负责择选,杨淑妃从旁协助。杨淑妃邀陈氏姊妹同来参看,二妃谢拒。 选妃之事二陈尚无反应,司鸿芷先气了个好歹,祭拜梨花花神时,对花神各种吐槽。 “但凡帝王莫不如此,两位娘娘都无不满,公主何故如此生气” 绵延如雪的梨花树下,依稀传来这样的声音。 司鸿芷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过于激动,一时不察,脱口道:“我当然生气,是他把我们生出来的,我们求着他生了么生了为何不负责除了极个别皇子,其他皇子皇女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这也罢了,他一群妃子一群妃子往宫里弄,是嫌自己驾崩得不够快怎么着还觉得自己是此间少年呢,都不想想多大岁数了关键是,他崩了是他一个人的事吗,不知道江山无主我们这些毫无选择余地被他生出来的皇子皇女下场会有多惨吗” 沉寂。 仿佛有震惊的余韵在悄然蔓延。 然后,那声音缓缓道“公主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即使皇帝有不测,还有太子即位,怎会江山无主” “他生的儿子都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点数吗” 彻底死寂,宛若古墓,有风轻轻拂过,花落簌簌。 司鸿芷一激灵,蓦然清醒,环顾四周,“谁刚才谁在说话,出来” 她明明清了场的,因为要倾吐心事,她让侍女远远把守观望,现场只留下她一个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树枝在他身后颤动,花落如雪。他头上肩上沾上片片莹白的花瓣,面不改色,徐徐走到她面前,“公主刚才那番话很危险,身在皇宫,还应慎言。” 她何尝不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然而此时完全没心思理会,随着他走近,她脖子慢慢上仰,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仰成了直角,完全是一副震惊到眼睛脱眶而出的表情。 怎么会是他 怎么这么高 他吃了什么 她脑海中掠过这样的念头。 上次相见犹是青涩少年,再见已蜕变成成熟男子,面貌沉毅,超越年龄,战场两年,怎么变了这么多 她结结巴巴,“司鸿重华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这里” 因为太过吃惊,这一连串的问题丝毫称不上有礼,像是责问。 司鸿重华道“刚回京不久,见过母妃后便来拜见淑媛娘娘,看到公主来这边,就过来看看。” 看看明显是先一步潜伏在树上偷听。 想做什么 司鸿芷没有戳穿他,戳穿了又怎样也不能把他看到的情景从他眼里抠出来。她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既然要拜见母妃,还在这里做什么刚才的事请忘记” 紧绷的小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青年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是。” 司鸿芷扭头便走。 不走何为 “公主”青年在后面唤。 她回过头,“怎么,想还我宝剑” 目光和语气没有丝毫笑意,他想,她真的生气了,他没有哄小女孩的经验,一时怔然。 司鸿芷迅速走远。 她决定去探测一下选妃现场。 早春的风景尚有些萧瑟,各色女子的到来为皇宫抹上几许鲜活的颜色,云鬓雾鬟,锦袖如云,莺声燕语悦人心神。 被选中的女子臂上系着红绫,落选者低眉敛目被引出宫,不必走近,司鸿芷的目光远远朝从中选的女子脸上一扫 眉目舒展。 “花神显灵了。”回薰风殿的路上,她笑着说。 碧螺也笑,“是公主高估了贵嫔娘娘的心胸。” 旁边的彤云道“其实,中选的女郎也不丑” “只不过落选的更美。” 三人心照不宣露出微笑,神色轻松。 司鸿芷一向认为,让自己的女人为自己选其他女人,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傲慢。这傲慢的另一面就是自以为是、愚蠢和残忍。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皇爹怎样消受他傲慢带来的这一群女人。 因为心情好,她来了兴致,让侍女采摘梨花,冲洗,阴干,泡入酒中,然后把酒埋入地下。 陈淑媛问她做什么,她笑盈盈道“做梨花酒呀,等母妃寿辰那日正好可以启封,倒时两位母妃就可以饮到带梨花香的酒了。” 陈淑媛奇道“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司鸿芷不着痕迹地瞟了柳溶一眼,“简牍中。” 其实不是从简牍中学的,而是梦中的柳溶告诉她的。 某日,从不饮酒的她偶然见到柳溶月下独酌,便走了过去。夜风中,那酒带着特别的香味,她问他饮的什么酒,柳溶说,是他自制的梨花酿,然后详细告诉她酒的制法。她不饮酒,他是知道的,他这样说,大概是醉了,醉后的他有种寂寞入骨的味道。 后来,她命人在他宅院四周种上梨花,赐他一片梨花林,为此,还惹来皇后一场大怒和大司马的告诫 陈淑媛对女儿一向纵容,见女儿开心,也就由她了。 事实证明,建昌帝果然对采选的女子不满意,不过,哪怕不满,既然已经选上,就没法退回去。 一来都是官员之女,彼此要颜面,他就是不顾忌几个女子,也要顾忌臣子。二来,他也不能直接驳高贵嫔的面子,她毕竟是太子之母,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 建昌帝对高贵嫔说,哪个落选的女子不错,哪个也还好,委婉地表示,想让高贵嫔把这些女子选回来。但高贵嫔每每都有一番说辞,不软不硬地把建昌帝堵回去。 一来二去,建昌帝怒了,亲自上阵择选。不但如此,还接着下诏取良家及下级将吏之女五千余人入宫,以备选择。 司鸿芷闻知,想,让一个男人不睡女人,让一个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睡成群的女人,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办法的,自己为他瞎操心纯粹是浪费感情。 建昌帝把自己亲选的嫩妃移往洛河行宫宜春院,夏日到来时,便去了宜春院消夏,悠游自在,乐不思蜀。 此时留在宫中的,集体受了冷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建昌帝长居宜春苑的事,不是没臣子劝谏过,建昌帝乐呵呵地听了,表扬了一番该臣子的积极性,事后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 期间,也曾提出让陈淑媛到宜春苑居住,陈淑媛以照顾公主为名委婉谢绝,建昌帝也就罢了。 直到梨花酿从土里刨出来,司鸿芷依然没见到她父皇的身影。 五月十八,是陈氏姊妹的寿辰,宫里依例颁下赏赐,白日里有交好的嫔妃们前来贺寿,晚上两殿合在一处低调地吃了个团圆饭。 窗外月明如水,微风拂来恣意的花香,司鸿芷生平第一次饮酒,她自制的梨花酿,有些晕晕乎乎。眼前的面庞、身影、声音,如落入水中的倒影,虚渺迷离,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摇摇晃晃。 陈淑媛忙让人带她去睡。 梦中,月光如银,竹影婆娑,她在月下的竹林中弹琵琶,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意,累得一身汗湿 然后,就被热醒了。 她口干舌燥,唤来值夜的彤云要水喝,窗外蝉鸣声声,哪怕有彤云为她打扇她还是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看漏刻时间不算太晚就起身去了陈淑媛的寝殿。 却被告知,陈淑媛今晚兴致好,出去散步了。 陈淑媛的寝殿放着冰鉴,清凉沁人心脾,她躺到陈淑媛的床榻上,对彤云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在母妃这儿睡。” 彤云看向陈淑媛的侍女青瑶,青瑶笑道“妹妹尽管放心,我们会照看好公主的。” 如此,彤云方退了下去。 睡意渐渐涌上,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仿佛听到有男人的声音低低道“别急,他们未必看见,天黑” 接着是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微发颤,“我还是担心,来得太急,没刻意掩藏行迹把阿妹叫来” 曲折的屏风上依稀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女子似乎十分不安,男子低语安慰,司鸿芷半梦半醒,待声音低得几乎不可捕捉,她又睡了过去。 时间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她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刚唤了一句“阿姊”,便被人拉入内室。 陈淑媛紧紧地握住妹妹的手,脸色微白,急急道“阿妹,刚才我出去散步,在九曲池那里看到、看到高贵嫔和大皇子抱在一起他们”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透入内室,灯影飘忽,帐幔摇曳,诡秘的内情毫无预兆地露出狰狞的面目。 司鸿芷脑中如陡然炸开一道惊雷,人倏地醒了个通透。 她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惊骇而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间迸出,她以为是自己发出来的,其实不是,是陈淑仪,她紧紧回握着阿姊,声音已然变调,“姊姊,当真你能确定么,此事事关重大” 接下来是陈淑媛的声音,仿若低泣,司鸿芷已经听不清了,她脑中如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梦境中那些隐埋已久的疑惑渐渐有了答案。 建昌帝驾崩后,二皇子继位,然而不过四年,新帝随之西去。彼时太子尚小,已是太皇太后的高贵嫔辅佐朝政,朝廷便有人上书,说世事不安,国宜长君,应该让大皇子继承皇位,太皇太后允准朝臣所请,立大皇子为新帝,年号金乌 不到一年,小太子便被发现溺死在水中 她一直以为,定是大皇子用手段逼迫高氏下旨,同时内心也有不解,当时高氏的兄长高冲在朝中,位高权重,为何没有放手一搏 如今看来,或许高氏根本就没有被胁迫,而是心甘情愿扶情人上位 司鸿芷如被迫吞下一堆死苍蝇,恶心难忍,虽然理智上知道,皇宫中的污秽事多如牛毛,但当真听到,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她突然想到四公主五公主的遭遇,以前不是没有隐约的猜测,但她本能地排斥往那个方面想,在她心中,但凡是个人,谁能做出那等事 可对一个罔顾伦理丧失廉耻的人来说,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不禁浑身发冷。 陈淑仪为何宁愿让她冒充六皇子留在藩地,也不愿带她回京城,或许这就是主因 最先向皇族公主生出罪恶魔爪的,不是那些手有兵权的乱臣诸侯,而是她那个已然变态的长兄 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帐外,陈淑仪压低声音问“他们没发现姊姊么” “我不知道,我吓坏了,约莫他们没注意就匆匆跑回来了阿妹,现在该怎么办” “姊姊先别急,如果他们的人发现,必然会有动静,姊姊来时,既没人追赶也无人出声询问,很可能真的没发现。 何况,这时该心惊胆战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陈淑仪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话虽如此,今晚的事姊姊万不可冒然声张,这事太大,不仅牵扯到皇子贵嫔,还牵扯到太子,哪怕告到御前,陛下处置了两个人,但太子呢,只要太子无罪,陛下就不会动太子。 而太子在,日后总有一日会继位,到那时,高氏还是太后,你我姊妹如何自处,我们的芷儿蕤儿又将如何 今晚和姊姊出去的人是谁,千万交代好,咬死都不能说去过九曲池,至于之后如何,让我好好想想” 她默然片刻,如陷入沉思,未几又问“今晚和阿姊出去的人是谁” 陈淑媛低低地报出一个名字,陈淑仪意外,“就他一个人吗阿姊出门都没带侍女” 陈淑媛道“幸亏只有一个,如果人多,岂不早就暴露了行迹阿妹放心,他是个极为忠心之人,绝不会有问题。” 陈淑仪点点头,“那就好,从现在开始,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用过暮食后,说了会儿话,因为饮了酒,有些头沉,就早早歇下了。” 陈淑媛略迟疑,点了点头。 陈淑仪再次嘱咐,“无论面对的是谁,都不要露出一丝异色。” 陈淑媛再次点头。 两人又密密地说了一番话,陈淑仪方告辞离去。 陈淑媛双手交握,在屏风后来回走了几步,叫来青瑶,“柳溶呢,把他叫来。” 青瑶答应一声,看了看她身后,“公主睡得挺好的,两位娘娘说话都没吵醒她。” 陈淑媛吃了一惊,“公主在” 急忙向床榻走去,司鸿芷闭眼装睡,呼吸均匀,陈淑媛掀开帐幔轻轻唤了两声,司鸿芷纹丝不动,如已睡沉。陈淑媛略略放心,道“不必叫人了,打点水过来,我洗漱一下就歇了。” 青瑶应喏,静静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月色如清水流泻,河水吹起薄纱,水榭中纠缠的男女喘息渐定,男人搂着女人,一只手隐在她的衣下,缓缓游走,轻拢慢捻。 女人软在他的怀中,星眸含水,娇喘如丝,“你怎么还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男人邪笑,贴在她的耳边,语气暧昧,“儿臣好不容易见娘娘一回,魂都没了,哪顾得上其他自然要尽心尽力伺候得娘娘舒心畅意。娘娘不必担心,即便真有不长眼的奴婢误闯看见什么,也不敢声张,娘娘令人悄悄查出来,除掉就是,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话间手上一阵动作,女人直直地仰起头,婉转娇吟,身体轻轻抖动。 四周半卷的纱帘随风飘忽,帘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如同诡谲的梦境。 不多时,秘密调查的结果送至承光殿。 “九曲池附近的宫女内侍都查过,那晚并没有人去过那里。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黄门说,有娘娘去那边散过步。” “谁”女人捏帕子的手蓦然收紧。 “遍查当晚各宫娘娘的行踪,似乎是陈淑媛。” 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高贵嫔瞳孔微缩,灯光下,明明灭灭的目光如一簇簇闪着寒芒的针。 “把此事悄悄传于大殿下,要快” “喏。” 那一夜,司鸿芷和陈淑媛都没有睡好,次日,上过学后,司鸿芷去了萧美人的寝殿。 萧美人笑着迎过来,看到她的样子,略略惊异,“公主昨晚没睡好么,眼睛有些肿。” “嗯,我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不敢告诉母妃,想对娘娘说说。” “什么事”萧美人携她入坐,亲自为她削沙果,含笑的眉眼带了一丝慈爱。 “昨晚和母妃散步,因着月光好,我跑得有些远,自己甩开侍女,跑到九曲池那里,然后看到水榭中” 她细细描述,萧美人越听越心惊,连忙放下沙果止住她,让侍女退下,关上殿门,拉上窗帘,神色凝重,“淑媛娘娘看到了吗,这件事公主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司鸿芷摇头。 萧美人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此事公主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会引来天大的灾祸,牵连很多人,连淑媛娘娘也不能幸免,记住了吗” 司鸿芷如被吓住,连忙点头,道“因为我看到了他们衣衫不整失仪的样子,他们会恼羞成怒,迁怒母妃” 萧美人哑然,似乎有些啼笑皆非,想她虽然聪明,毕竟年龄小,对这些不懂,遂含糊道“比这个要严重得多,不过道理大概就是这样。” 司鸿芷拧起小眉毛,做忧心状,“他们这么怕人看见,为什么还要露天我昨天跑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看见,万一看见,不是还会迁怒母妃么” 萧美人再次惊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鸿芷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如果他们使坏,偷偷害我和母妃,美人娘娘一定要想办法帮我们呀。” 萧美人隐隐有种掉进套子的感觉,忧虑道“两位娘娘和公主对我母子有恩,我自当以身相报,只是我人微言轻,不知道能不能唉,该怎么办呢” 司鸿芷咬住唇,仿若赌气,“那就把他们的事喧嚷得全天下皆知,让父皇知道犯过的是谁。”最好刺激得建昌帝把大皇子一棒子打死,永除后患。 萧美人闻言,不禁一抖。 雨季来临,宫中出了桩事故,原太后居所崇德殿被雷电劈去一角,高贵嫔深觉不祥,命安国寺的惠安法师再次入宫为皇室祈福。 宫中信佛的女子开始时不时到法师所居的梵音阁焚香祝祷。 萧美人因儿子已然回京,去的次数不如上回勤勉,倒是陈淑媛虔诚依旧,日日到梵音阁祈祷。 七月流火,明朗的天光在宫城无遮无拦地流动,这一日,陈淑媛从梵音阁回来,突然发现自己日日佩戴的僧骨佛珠不见了,她四处寻找,焦心不已,身旁的侍女道“是不是掉在梵音阁或回来的路上了” 她连忙派人去寻,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她失魂落魄,连司鸿芷都察觉了,问发生了什么事,青瑶告之原委。司鸿芷凝神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有点奇怪。” “怎么” “就是感觉奇怪,佛珠丢失和被偷的可能性都不大。” 青瑶想了想,“就是啊,娘娘平时身边都有人,佛珠又从不离身,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话刚说罢没多久,梵音阁来人,说淑媛的佛珠遗落在阁内,惠安大师命人送来。 陈淑媛喜从天降,连忙让人取过佛珠,爱不释手地一遍遍抚摸,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眸光明亮专注,珍爱之极。 司鸿芷冷眼旁观,竟有一种佛珠才是淑媛真爱、自己生父的荒唐错觉,再看佛珠的卖相,深感无法理解。 那边,青瑶还在问送佛珠的小黄门,“我们去梵音阁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到底是在哪里发现的” 小黄门嗫嚅“法师没说,奴婢也不知道。” 青瑶皱眉。 陈淑媛手执佛珠,面带微笑,“好了,赏吧。” 青瑶依言打发了赏钱,小黄门捧着赏银谢恩退下。 渐渐的,宫中开始流传陈淑媛和惠安法师的谣言。 建昌帝回到宫中,命人把陈淑媛传到式乾殿,淡声问她,“听闻安国寺的法师来后淑媛去梵音阁很是勤勉,淑媛都去做什么” 数月未见,男人的面目愈发陌生,此刻眸光晦暗地盯着她,语意未明,陈淑媛不禁心中微紧。 她低头轻声道“为陛下和芷儿祈福。” “为朕” 他似乎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丝毫笑意,坐在案后的身躯落在阴影里,旁边香鼎中逸出的烟雾袅袅散开,模糊了他的面容,气氛沉闷压抑。 男人朝她伸出手,她迟疑着把手递过去。 建昌帝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目光扫过她的腕间,目光暗沉,“朕见淑媛总是带着这串佛珠,心爱至极,告诉朕,这串佛珠从何处得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面容,因为纵欲过度,皮肤松弛,面目苍老,全身辐射着生杀予夺的威严,沉沉地盯着她的目光,如一只巨型野兽盯着一只小兽,让她不由自主地面色发白,微微颤抖,断断续续道“妾在宫外时,有位女尼送给妾的。” “那位女尼姓谁名谁,身在何处” “只、只是一个过路女尼,妾并不知道” “砰” 男人突然一掌击在案上,把她甩出去,满面狰狞,“你还敢骗朕” 陈淑媛跌倒在地,唇如失血的花瓣,簌簌发抖,泪水滚落,“圣上” 殿中的人伏在地上,屏息凝气,一动也不敢动。 建昌帝俯视着她,又怒又痛,“朕对你不好么,宠你护你,赐你荣华一生,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陈淑媛的声音颤如破碎的蛛网,“妾做什么了” “做什么”男人怒极而笑,“你来说” 旁边一个穿低等嫔妃服饰的女子伏地道“自安国寺的法师来后,淑媛娘娘便每天去梵音阁,每次都是一去半日。淑媛的佛珠落在梵音阁,立即有小和尚把它送到惠安法师处,因为他们见过,惠安法师就有这样一串佛珠。但惠安法师问都没问就让人给了淑媛娘娘。为什么惠安法师这么确定佛珠是淑媛娘娘的,只因为,它本就是惠安法师送给淑媛娘娘的定情信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一群内宦闯进薰风殿,不分青红皂白,把陈淑媛近身伺候的内侍侍女全部拿下,巨大的响动惊动了司鸿芷,她出来时,就见两名粗壮的内宦正抓捕柳溶,不禁大怒,“住手,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宦官过来行礼,皮笑肉不笑道“咱们是内刑司的人,奉陛下之命前来提拿淑媛娘娘身边的人,还请公主见谅。” 内刑司司鸿芷陡然一惊,“为什么拿我母妃身边的人,你们把我母妃怎么了” “咱们可没把淑媛娘娘怎样,奴婢只是奉命提拿下人。”说着,再次一礼,命令手下,“走” 司鸿芷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双手握得紧紧。事情还是来了,她想。 旁边,碧螺道“公主,去找淑仪娘娘吧。” 司鸿芷竭力保持冷静,“派两个人去阿娘和萧美人那里说明情况,让她们相机行事,我去找父皇” 说着,催唤步辇,一路疾行。 式乾殿。 大内官躬身趋进,禀道“奴婢已经问过,惠安大师说,他早年确实有过一串僧骨佛珠,但已赠给一名故友,并不承认淑媛娘娘戴的佛珠是他的,他身旁的弟子说,看着很像。” 建昌帝冷笑一声。 “卿有何话说” 陈淑媛垂着头,唇瓣灰白,微微翕动,“佛珠是妾的,与任何人无关,请陛下相信。” 建昌帝怒声“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陈淑媛凄然一笑,满目哀凉,“妾说的就是实话,陛下却不肯信。陛下说宠妾护妾,赐妾荣华一生,到头来终抵不过几句谗言,原来在陛下心中妾是如此”她说不下去,眼睛慢慢灰寂下去,“既如此,还让妾说什么” “砰”一柄玉如意砸在她的面前,轰然碎裂。 陈淑媛一抖,闭上了眼睛。 “朕以前真是太惯着你了”他说,一字一句,声音冷酷。 陈淑媛唇角翘起,似讥诮,又似自嘲,睫毛湿润。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建昌帝眉头紧皱,“谁在外面喧哗” 大内官刚回了一句“看着像六公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来,先朝皇帝行礼,然后扑到跪在地上的陈淑媛身边,声音哀痛,“母妃” 陈淑媛抱住她,泪落如雨。 “芷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建昌帝喝令。 司鸿芷抬起头,“内刑司的人把我母妃身边的人全都带走了,内刑司是什么地方,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么我母妃到底犯了什么过,竟要受如此待遇” 陈淑媛全身微微颤抖,“妾遭陛下厌弃,陛下惩治妾一人即可,为何牵连其他人,请陛下开恩。” 说着跪伏于地,地上晕开一片片湿迹。 司鸿芷道“我母妃到底犯了何过” 建昌帝面容冷硬,示意内侍把她带出去,眼看人越走越近,司鸿芷大急,道“父皇,您已经让芷儿失去过一次母妃,难道还让芷儿再糊里糊涂地失去一次母妃” 建昌帝微怔,陈淑媛捂住嘴,呜咽出声,司鸿芷拉住她的袖子,“母妃,告诉我怎么回事。” 陈淑媛微微摇头,泪水纷落,司鸿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目光急切、坚执,“母妃” 陈淑媛终于屈服,泪盈于睫,“徐才人对陛下说,母妃的僧骨佛珠是惠安大师送的定情信物。” 她如此坦然直接让建昌帝颇感意外。 司鸿芷满面愕然。 她转向建昌帝,甚觉荒诞,“所以,父皇就信了” 她话语中的不可思议太明显,目光太清澈明亮,有一瞬间,建昌帝竟然无言以对。 司鸿芷道“且不说那串佛珠根本就不是惠安大师的,即便是,他们佛门中人,每天应信徒所求赠出去的佛珠有多少,难道都是定情信物为什么好好的佛门中事,也能扯到这上面” 徐才人道“那是普通的佛珠么,谁不知道眉轮念珠价值连城,上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串,这样的佛珠惠安大师会随便赠人偏偏他的佛珠和淑媛的佛珠相似得连他亲近的弟子都分不出来,若说这里面没鬼,谁信” 司鸿芷这才转向徐才人,目光奇异,一个小小的才人,竟敢状告一品淑媛与人有有私,要说背后没人指使,恐怕傻子都不信。 她背后的人是谁,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司鸿芷道“这位娘娘看着眼生,是今年新入宫的” 徐才人哼道“宫中姊妹众多,公主眼生也很正常。” 司鸿芷道“怎么会正常呢宫中的娘娘但凡出现在母妃面前的,我都有印象,娘娘如此眼生,自是从未在我母妃身边出现过。” 徐才人语气微酸,“淑媛娘娘恩宠盛隆,妾自然巴望不上。” “这就是了,你从不接近母妃,却对母妃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这不奇怪吗” 徐才人心中咯噔一声,建昌帝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徐才人心中骇然,这是一个孩子吗,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和头脑 她心思电转,强自道“淑媛娘娘和惠安大师的事,宫中早传开了,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知道了自然要禀报圣上。” “是么”司鸿芷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女子身边,漂亮的小脸似乎微微带笑,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只是唇角惯性上翘,女孩美若星辰的眼眸闪着细细的冷芒。 “传遍了”她微微偏头,看上去天真可爱,“先不说其他,就说那串佛珠,卖相实在平凡,说难看也不为过。我母妃在宫中这么些年,就没人注意过那串佛珠,更遑论还能说出它的来历,连我母妃的双生姊妹淑仪娘娘都未必知晓。阖宫我只告诉过贵嫔娘娘一个人,才人既未与我母妃照过面,更不可能细观过我母妃袖下的佛珠,又是如何知晓它是僧骨佛珠的甚至还能精确说出它是眉轮念珠而不是指骨念珠只怕把这两种念珠摆在娘娘面前,你也未必能够分辨难道娘娘你研究过尸骨不成” 一串问题问下来,徐才人张口结舌,目光慌乱闪躲,建昌帝疑窦顿生,“说” 徐才人微微一抖,咬了咬牙,“妾也是无意中听贵嫔娘娘说的。” “哦”司鸿芷微笑,“刚才才人还说连淑媛都巴望不上,转眼却能听到贵嫔闲话别人的配饰,这是亲近之人间才有的谈话吧,才人与贵嫔娘娘关系很好” 徐才人冷汗暗流,硬着头皮道“贵嫔主持阖宫事务,御下亲切,不以身份骄人,关心妾等,我偶然听贵嫔娘娘说起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司鸿芷听着这一串强辩阿谀之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看来才人和贵嫔娘娘的关系真的不错,虽然如此,才人的话依然难以服人。”她转向建昌帝,“徐才人的话漏洞百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说佛珠的话是从贵嫔那里听来的,还请父皇让贵嫔娘娘出来作证。” “陛下,妾句句是真,分明是淑媛与人有私在先,公主强词夺理,为何把贵嫔扯进来,请圣上做主” “有私”二字激得建昌帝大怒,他没有犹豫,立刻传令,“让贵嫔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高贵嫔听到传话时,心中尚有一丝忐忑,待来到式乾殿,看到殿前跪着的人,顿时释然,笑吟吟道“哟,这不是陈淑媛么,怎么跪在这里,可是触怒了陛下陛下宽仁,若淑媛诚心悔过,陛下必不忍责罚的,当然,本宫也可以在陛下面前为淑媛美言一二。” 陈淑仪眉目低垂,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高贵嫔的侍女道“娘娘有心关照淑媛,淑媛却连个谢字都没有,未免不识抬举。” 陈淑仪声音冷淡,“贵嫔的话既是对阿姊说的,由我来代阿姊道谢,合适么” 主仆二人一愣,这才意识到认错了人,脸色微僵。平日她们区分陈氏姊妹,都是看两人身边的人,现在侍女不在,二人就丢了丑,高贵嫔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她转过身,恨恨啐道“宫里有这样两个人真是恶心” 陈淑仪笔直地跪在地上,长睫低垂,仿若未闻。 待踏入殿中,高贵嫔立刻收起脸上的不快,换上柔媚的笑容,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的情形,款款向皇帝行礼,“妾妃见过陛下。” 建昌帝抬手,还未说话,司鸿芷先道“贵嫔娘娘,刚才这位徐才人说和您关系很好,您还把我母妃佛珠的事告诉了她,是真的吗” 高贵嫔锐利的目光扫向徐才人,面色含怒。 徐才人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我只是说贵嫔娘娘说的时候我恰好听见了” 高贵嫔生怕被这货牵连进去,连忙道“徐才人我虽见过几次,但亲近远谈不上,我并未与她说过陈淑媛佛珠的事,想是她无意间听到的也未可知。” 这话简直像在打徐才人的脸,徐才人嘴巴半张,呆在原地,脸色苍白,建昌帝盯着她,目光几能噬人,“你敢污蔑淑媛” 徐才人瑟瑟发抖,伏在地上,“陛下冤枉,妾句句是实,请陛下明察” 高贵嫔道“妾虽不知徐才人说了什么,但佛珠之事妾倒是略知一二。听说这佛珠乃佛门至宝,尤其眉轮念珠,举世罕见,张中书令的夫人对此颇有了解,当日她应妾之邀来宫中赏菊时,无意间见到陈淑媛的佛珠,就说,曾见惠安法师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她当然知道徐才人是如何告发陈淑媛的,此刻说的话,句句像在为徐才人作证,直击男人的疑心,“也是淑媛太痴心,天天往梵音阁跑,连妾耳边都听到风言风语,妾能怎么着,只能尽量约束下人不许乱传。唉,总归是妾等之过,让陛下烦心。” 真是句句淬毒,刀刀致命。 建昌帝的脸,已经不能用“铁青”二字来形容。 司鸿芷道“娘娘的话芷儿不懂,我母妃的佛珠以前是谁的,真的很重要么” 高贵嫔冷笑,“贴身揣着外男的东西成何体统” 女孩一派天真,“娘娘也贴身佩戴男子制作的珠玉,贴身穿着织匠织成的衣服,这有什么问题么” 高贵嫔顿如被蛰了一般,满面涨红,声音拔高,“岂有此理陈淑媛就这么教你规矩的” 司鸿芷道“事关母妃安危,芷儿只想弄明白而已。” 她转向建昌帝,“母妃信佛,她见我每月向花神念叨父皇的身体,很是关切,待安国寺的法师来后,常去梵音阁为父皇祈福,比别的娘娘虔诚了些,但这有什么过么那串佛珠是我母妃的,惠安法师以前也有过一串,父皇就怀疑母妃这串是惠安法师的那串,说来说去就这么个事吧,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也向法师求过一串模样好看的檀香佛珠,所以芷儿实在不明白,如果佛珠以前曾是惠安法师的,就很失仪” 建昌帝沉着脸不说话。 高贵嫔冷道“你人小不懂,但你母妃懂,与外男频频接触,贴身放着男子的物件,若说没私情,何以服众”她转向建昌帝,“陈淑媛品行不端,请陛下发落。” 司鸿芷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的不置她们于死地不罢休,高贵嫔已经知道那晚看到他们丑事的是陈淑媛,这一连串事件,惠安进宫,佛珠遗落,徐才人状告,都是他们设的毒计,只为除去陈淑媛灭口。 陈淑媛什么都没做,只想严守秘密平安度日而已,他们都不能容,现在撕破脸皮,自己这边还有退路么 没有,一点没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除去陈淑媛,下一个是谁,陈淑仪,她或者六皇子 全都无法幸免。 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怒意,偏脸上还一副诚恳求教的模样,“贵嫔娘娘的意思,我母妃常去敬佛,佛珠可能是惠安法师的,真的很失仪” “失仪”高贵嫔冷笑,“这岂是一个失仪就能简单糊弄过的” 司鸿芷皱起小眉头,甚是不解,“真是奇怪,贵嫔娘娘与大皇兄衣衫不整在九曲池水榭里搂着亲亲都不觉得失仪,我母妃上个香敬个佛戴串丑佛珠怎么就失仪了呢” 仿佛一道巨雷在殿中炸开,有一瞬间,殿中很静,死一般的静,仿若末日来临,天地毁灭。 陈淑媛蓦然抬头,震惊地望着她,徐才人懵了,大皇子告诉她,如何向皇帝告发陈淑媛,如何照顾她家人并保证事后她会获得盛宠,她完全没想到,大皇子和高贵嫔还有一腿。 高贵嫔如遭雷击,脸瞬间失血,盯着女孩的目光如见恶鬼。 建昌帝的声音如从地狱传来,“你说什么” 司鸿芷还是一副无知无畏的天真模样,“就是母妃寿辰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好,我和母妃出去散步,我跑着跑着就跑到九曲池那里,然后看到贵嫔娘娘和大皇兄好像很热,敞开衣服玩亲亲。贵嫔娘娘真厉害,大皇兄那么爱放屁,别的娘娘都嫌弃得不得了,贵嫔娘娘还敢抱他 不过,我母妃以前说过,长辈衣衫不整晚辈不应该多看,所以我就看了一下下,真的只有一下下哦。” 仿佛浑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犹自说得轻松自然。 高贵嫔浑身颤抖,尖叫一声,“闭嘴你闭嘴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陈淑媛,是不是”她转向建昌帝,神情激动,无法自控,“陈淑媛与人有私还教公主污蔑妾身,陛下一定要为妾做主” 说着,哭了起来。 建昌帝目光森然,他盯着司鸿芷,“你是自己看见,还是有人教你这么说,如果你敢撒谎,朕绝不轻饶” 司鸿芷哇一声哭出来,口齿丝毫不乱,“父皇让人抓我母妃身边的人审问,也可以抓贵嫔娘娘和大皇兄身边的人问问嘛,芷儿没有撒谎。” 她扑向陈淑媛,且哭妾诉,“母妃,你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否则会有天大的灾祸,可芷儿没说,贵嫔娘娘就给咱们灾祸了,徐才人是不是她派来害母妃的” 一记接一记深雷炸在殿中,陈淑媛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司鸿芷哭得更痛了,“母妃,您不要生气,我不说了,母妃” 而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把天捅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现在陈淑媛这一晕,当真晕得恰到好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