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木兰遇到祝英台》 第1章 第一章 “小姐,小姐不不不,公子,你等等我啊。”陡峭的山道上,一个俊俏的青衣小童正蹲下身子,双手扶膝,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前方步履匆匆的蓝衣公子叫道。 蓝衣公子闻言无奈地止住了脚步,回头偏望,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端的是白面无尘,雌雄莫辨。 正是女扮男装辞双亲,千里求学思报国的祝英台。 祝英台出身仕宦之家,平日里衣食无缺,又受双亲宠爱,自幼饱读诗书。居移体,养移气。长久熏陶之下虽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但通身自有一番淡然洒脱的名士风流。 可此时却正绷着脸训道“银心,本公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须得时时注意,怎可还如往常在家中一般唤我小姐你若再犯,休怪公子我不讲情面将你遣回家中,省的你和我到了书院之后因言惹事。” 小丫头,不,现在应该称作小书童的银心脸色涨红,连连摆手“奴不,仆下谨记,只求公子不要将仆下遣送回家。” 年轻公子见状,才将手中描金小扇一收,满意说道“这样才对,走吧。” “走啊,本公子可听人说了,这伏牛山日出乃是一景,去玩了可就赶不上了。”见自家丫头还是呆呆傻傻的顿在原地,年轻公子恨铁不成钢的掏出描金小扇将其敲醒。 “啊,好痛。”待到银心回过神时,祝英台又已爬上了十几阶台阶,而且脚步不停,至少没有任何等她的意思。 认命的拍拍酸软无力的大腿,银心咬咬牙,朝着祝英台跟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乡人果未欺我,伏牛山日出之景名副其实。” 银心瞅着祝英台的脸色,在感觉自家小姐感慨抒发殆尽时苦着脸接话道“公子,这日出咱们也看完了,是时候该下山了。要是老爷夫人知道公子带着仆下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定会让人打断仆下的腿的。” “都出门几百里了,爹娘哪还有机会打断你的腿啊,放宽心,本公子会护着你的。” 银心语带催促,眼泪还在眼眶里不住晃悠“公子,这里可是悬崖。” “行了,行了,咱们这就下山好了吧。瞧把你吓得,没出息。书箱给我吧,我来背。”将小扇插回腰间,祝英台很自觉的拎起了背在银心身后的书箱。 银心也很自觉的背过身去,方便祝英台更好的拿下书箱,可见这一路上这种事情没少发生。 然而就是在进行这个简单动作的时候,变故突生。 手上抱着沉重书箱的祝英台不慎踩到了一颗圆润的石子,重心不稳,加之书箱带累,转瞬间就栽进了深渊。 “小姐”反应未及的银心只见自家小姐从深渊坠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漠北,烽火台。 此地并无特别的名字,毕竟只是北边抵御柔然入侵时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烽火台。 边地苦寒,土地贫瘠,少有人烟。这座烽火台的建立还是本朝皇帝自登基以来采纳汉臣建议,发配犯人及隶臣妾到此,拓土实边,才在这漫长的边境线上建立起这一道漫长的防线抵御柔然入侵。 说是抵御柔然入侵,可这边境的烽火台自建立起,前后近十年时间形同虚设,任柔然铁骑搓扁捏圆,直入中原腹地。防御最失职的一次都让小股柔然游骑出现在了都城之下。 虽说那些不长眼的柔然骑兵最终被禁卫射成了筛子,枭首于城门之上用以安定民心。可天子的面子毕竟是被狠狠的落了,想想看,天子苦心经营边境防线,可敌人还是能摸到家门口,简直是贴面打脸。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于是北境防线上上下下的所有将官都吃了挂落,前后有十八个烽火台的幢主因戍边不力被斩了脑袋。一时间整个北境军队系统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在那种情况下,从军两年累功升任幢主的花木兰到了金汤城。 当时时人人扼腕叹足,叹息一个好不容易冒出头的将星苗子就被官僚内部争权夺利给发配到了烽火台当替罪羊。 边境失陷,北境的将领们有责任吗当然有。可一棍子将他们全部放翻也不行,毕竟一个烽火台只留有一幢之兵,满打满算不过八百人,更别说还有不少贵族吃空饷,战斗力就更为感人。 若是柔然大军倾巢而出猛攻一点,其余烽火台又救援不及时,城破人亡是必然结局。只能说天子太过心贪,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可这些话没人敢向天子说,于是那些军队内部有战功能力却无背景的低级将官在上层大佬的踢皮球议论中,纷纷空降烽火台担任守台官。 金汤城原本也是北境几百座无名烽火台之一,可自打花木兰到了后,内修兵甲,外御强敌。硬是靠着区区八百人打退三次柔然大军的进攻,成了柔然众部落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块硬骨头。有好事者,就取固若金汤之意,将花木兰镇守的城池叫做金汤城。 于是再没人敢招惹这座破破烂烂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城池,也没有人再敢拿金汤城幢主那个有些女气的名字取笑。 金汤城之名,由是扬威北境边陲。 此刻的金汤城中,一间不大的三进院落里满满当当挤了三十余人,皆箕坐于床,摆放于地的巨大炭盆散发出热量,温暖着身躯。 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七八个人,朔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往屋里灌来,众人都是冷得一哆嗦。纷纷跳下床朝着来人行军礼“幢主。” 来者居中的瘦弱男子闻言摘了在头上的狗皮帽子,露出略有些黝黑的面颊笑道“大冷天的,别拘礼了,都坐回去吧。” 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室内,众人轰然应诺,忙不迭的跳上床去。年轻的将军也不和他们计较,自去坐了主位处理公务不提。 接下来就是花木兰例行处理军务的时间。 “王小六。” “属下在。” “今日可有派人去巡弋边防” “幢主,今日天寒还甚于昨日,属下想着幢主你一向体恤下属,所以就” “哼,所以就停了边境巡逻是吗”花木兰语气森然,紧接着在王六抖成筛糠的情形下毫不犹豫的下了处罚命令”拉下去,打三十军棍,扣三日伙食,同什连坐,通告全幢。” 王六面色一瞬间变得灰败无比,他想不通,这个平日里对他们和蔼无比,打仗时身先士卒的上官会有如此绝情的一面。 前面的处罚也就罢了,可是一旦通告全幢,也就意味着他的前途到此为止,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升任不了屯长了。 他想不明白,不就是少巡一次逻吗,何以至此幢主威名远扬,哪里会有人会在这天寒地冻时不长眼得来撩虎须。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系着铠甲的花木兰抽空说道“你不必不服气。派你巡弋,原是委以重任,将一幢八百袍泽的性命尽数托付于你。可你却疏忽懈怠至此,可是想柔然突袭,使城中尽悬我等之头吗” 语气很缓,语调也不重。可脑袋一向不大灵光王小六愣是从中听出了其间蕴含的滔天怒火。回过神来的袍泽也纷纷怒目而视,他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 待他回过神想去求饶之时,花木兰已经穿好盔甲,带着七八个亲卫自行出门巡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二月的漠北,呵气成冰,朔风如刀。寻常人家都不愿出门,家里富裕些的正在烧炭取暖,家里贫苦些的也抱着自己狗子不撒手。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人愿意出门受冻。这天气,冻掉了耳朵和手指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这样的天气下,八骑出了金汤城。人如龙,马如虎,卷起满地烟尘,朝着塞外而去。 “栓子哥,刚刚是谁出城了啊,那铠甲可真亮啊,我要是有那么一件,死也值了。”城楼上站岗的一个半大少年偷偷拉了拉身边老兵的袖子,低声问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话语未落,刚开口的半大少年脑袋上就挨了个爆栗“没规矩,那是咱们幢主。想要那么好的甲是吧,也容易,你取下一个柔然部长的头就行,都护一定会赏你一套的。” 先前开口的少年脸色讪讪,显然是被老兵的话震住了。要知道那可是柔然部落首领的头,传说中十岁挽强弓,茹毛饮血,力可搏熊虎的存在诶。 和他这种从小就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子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肯定是差了有一万八千里。 老兵见少年不开口了,才继续说道“要不是看你小子最近才入伍,拼着犯了军纪,我都得揍你一顿。” “栓子哥,这又是什么说头”少年人心性好,过了初时的尴尬,又涎着脸朝老兵讨教。免得什么时候又犯了忌讳,被老兵们下手折腾。 “嗯”老兵这回倒是老神在在,挑了挑眉没说话。 少年了然一笑,将怀中一直舍不得喝的小半酒囊烈酒拿了出来。 “你小子,扣扣索索的,拿来吧。”老兵劈手将酒囊夺了过来,忙不迭将酒囊完全塞入腰间之后才呵出一口白气,显然是很满意。 “栓子哥,你快说啊。”老兵迟迟没有开口,少年有些急了。要知道那烈酒可是好东西,喝一口通体生暖,军中八百袍泽没一个不想要的。 可这东西好是好,就是产量低,还极度费粮食。纵然是幢主体谅兄弟们,也只有守城门和外出巡弋的骑士们每日能配发那么一小袋。小半个酒囊中装的酒看似不多,其实已经是少年三天的配额了。 “你急什么。”老兵乜了少年一眼,在老兵看来,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前辈。火急火燎的,像什么话。 少年很委屈的收了声,老兵才继续说道“看你还算机灵,我今儿就教你一个乖。你,新兵蛋子,没资格对老兵大呼小叫。” “不服气是吧,我就知道你不服气。”老兵呵了一口热气到手上,跺了几下脚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才继续说道“晚入伍一天都算晚入伍,你必须服从你上官的命令和尊敬你的前辈。除非,你能和咱们幢主一样。” 少年一脸憧憬的看着老兵,让老兵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今年就该解甲归田了,可依旧是白身,十年戎马,身上依旧没有一官半职。回乡后不过是守着那几十亩田,农闲时给豪长家里打打短工的命。 可他已经很满意了,柔然人凶残,年年犯边。初时和他一齐应征入伍的同乡,十损七八。除了他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斥候生死不知,想来是死在了探查的路上。还有一个胳膊被齐根斩下,若不是幢主心善,留着他看守库房,也早该喋血在城头。唯有他,全身零部件都齐全,只要再等几个月,麦子熟了的时候就能回乡,娶一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在内地舒舒服服渡过余生。 叫做栓子的老兵将今天的的话多归结于上了年纪,“其实咱们幢主,只比你小子大了两岁。” “大了我两岁十六加二,十八岁”少年稍稍思索,不由惊叫出声。 “你小子小点声,不要命了啊。”栓子敲了少年一个爆栗之后,左顾右盼,确认没有被什长发现之后才压低声音训了一句。 少年只是挠头傻笑。 栓子被气的没了脾气,没好气道“咱们幢主十六替父从军,统军校场点兵时,幢主十发皆中的,统军大悦,把幢主擢为亲兵。” “十七随着都护出征时,一人射落三个射雕者,万军之中取了敌将之头。”栓子说到此处时,仰头看天,语气颇为神往。 “十七岁就射落那个什么来着”少年有点迷瞪,打断了栓子的思绪。 “射雕者,就是箭能射雕者,就是咱们常说的神箭手。” 少年低呼“幢主好厉害。” “那是自然,那可是咱们幢主。”栓子头一仰,大有有荣与焉的架势。 “那咱们幢主,怎么就到了这来呢,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一锄头下去手都发麻,很多庄稼都种不活。”少年是农家子,对农事有着天然的敏感。 “呸。”栓子朝着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愤然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幢主若是朝中有人,也不会被派发到这个地方来了。以幢主的本事,当个将军也无妨。” 见少年眼中喷火,栓子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打了个哈哈道“不过咱们只是当兵吃饷,管不着那些官老爷的事。说起来咱们还得谢谢那些官老爷,若不是他们有眼无珠,咱们也遇不上这么一位好幢主。” 少年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咱们金汤城,可是左右三十二个烽火台里最太平的城了。我娘常在家里念叨,幸好被分来了金汤城,遇到了幢主这样的好心人。轻徭薄赋,今年打下来的粮食已经够吃了,待我领了饷回去,还可以给小妹扯一身花衣服。” “你小子。”栓子伸手,少年此是已经得了教训,机灵的往后一缩头。 “还躲。”栓子喝骂了一句,改掌为拳,一拳擂在了少年的肩头。 “嘿嘿。” 突兀响起的喝骂声让两人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城楼上是能闹着玩的吗” 已经策马奔驰到数里之外的花木兰自然不会知道城楼上有两个小兵打闹,被罚了一日烈酒的小事。 越往外行,积雪越厚,将所有枯草都掩埋,天地间唯余一片白色。 积雪没过马蹄,心知不能再骑马出行的花木兰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后七骑也有样学样,牵着马跟在了花木兰身后。 风很烈,纵然花木兰已经穿的够多,还是有风往身体里不住的钻,身体很快就有冻僵的趋势。 费力的将埋在雪里的皮靴,花木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给外出巡弋的兵士多配发一些烈酒了。对了,羊毛袄也是必须的。 花木兰并不是那种只会在战场上一味拼杀的莽夫,自从她知道今天当值的小队借故不巡弋之后,就知道一定是制度出了不小问题,所以才会自己亲自出来找问题所在。 背后的七个亲兵是受她恩养,虽说没有她功夫好,但也算是数得着的军中好手,此刻也露出了疲态。若不是看在她昔日待他们甚厚的份上,怕是早就叫苦了。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处罚王小六又是另外一回事。花木兰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她今天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军中定会群起效仿,她这个主将没了威信,地位定然不稳。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起兵哗变,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一定要狠罚,之后再厚待其他人,就会收到更多军士之心。权术势,三者运乎中。若无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也不可能从人海之中脱颖而出,两年之内就升任了幢主。 花木兰一心思考着对策,全然没有关注周围景象,直到亲兵指着前方讶异出声“幢主,你看,那有个人。” 那亲兵没说错,的确是有个人,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行走。但花木兰感觉很奇怪,大冷的天,谁出门都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就留两眼睛在外面。可不远处的人却很奇怪,一袭蓝袍,猎猎寒风将他的下摆吹得四处飘动,看起来就像是夏服,一看就很冷。服装制式也不对,不像是边地人们惯常的毡帽皮靴,倒像是南边的文士装扮。 “幢主,莫不是北边来的奸细要不要咱们擒了他,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花木兰身后一个铁塔式的壮汉开口了。 “花木兰不以为意,扬了扬马鞭轻笑道“若是柔然人派这种人来当细作,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依我看,这人八成是哪个偷渡出关商户家的小少爷,买卖没做成,被马匪给洗劫了。” “还是将军英明。”铁塔似的壮汉笑着附和道。 “少拍马屁,快去把人接回来。弄清楚是那家少爷之后派人去送信。”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亲兵迟疑道“幢主,咱们人手本来就缺,这样是不是” “笨啊,看这少爷的装扮,非富即贵。咱们要是找着了,少不得拿份赏钱,人家手指头里漏一点,也够咱们过年吃上几顿肉了。” 亲兵们都是跟着花木兰从血水里滚出来的,很是相信花木兰的判断,一听到有肉吃,几个汉子的眼睛都亮了,急急忙忙就往那蓝袍人身边赶去,还有几个人走的太急了摔了个嘴啃雪,倒是让不紧不慢前行的花木兰走在了最前面。 近了,越发近了。能把射雕者射落的花木兰目力自然很是出众,将来者上上下下都给打量了一个遍,自然也没有放过耳朵上那两个轻微的小孔。 “女的”花木兰被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那位蓝袍人就要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之际。花木兰纵身一跃,将那人抱了个满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冷,还是冷。昏迷中的祝英台只觉自己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身体中的每一个缝隙都填的满满当当。 江南卑湿,连冬日都保有一丝暖意。在祝英台不算长的十四年人生中,这彻骨之寒还是头一回体会到。 花木兰握着缰绳,小心的驾驭着跨下的宝马。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小心的护着怀中已经高烧昏迷的祝英台,让她少受一些颠簸之苦。 凛冽的寒风无情的刮到每个人身上,把自己外氅给祝英台披上的花木兰很快就四肢发僵,露在外面的手指上粘连起了一片片金莹透亮冰花。 可惜花木兰这番应对并没有带来好效果,被风雪侵蚀已久的祝英台很快就发起了高烧。汗水顺着鬓角不住的往下落,白净的脸庞因为高热不退而显得潮红无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苍白皲裂的嘴唇。 昏迷中的祝英台却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梦见那年南方下了一场少见鹅毛大雪,自己兴奋的前去玩雪,却是不慎陷入了雪堆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寒冷逼到无处可逃。 骑着马的花木兰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怀中蜷缩成一堆的小人儿在不断的往她怀里缩,仿佛在寻找一个安心的港湾。皲裂的嘴唇也在不住翕张着,吐露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花木兰好奇的附耳去听,只依稀辨得这怀中的小人儿是在叫爹爹和娘亲。只是这口音让花木兰愣怔了半晌,这分明是南地口音。 要知金汤城是可是最靠近边境的烽火台之一了,为了谋取暴利,往来走私贩卖的行商都称得上不在少数。花木兰驻守一方,平素也是见惯不怪,所以在见到祝英台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将她认成了跟着家里人出来行商的小少爷。 可事后一琢磨就越想越不对劲。花木兰和北地那帮马匪也打过不少交道,胜多败少。只是那帮刀尖上舔血的家伙来去如风,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驻地,所以一直未竟全功,现在还能时不时的在冬天粮绝之时去附近的烽火台打打草谷。 是以她很了解那群马匪,那帮穷疯了亡命徒在逃跑之时都不会忘记带上那半口铁锅一起跑,更别说遇见一个富家少爷了。不把人剥到如同刚出生的羊羔一般是决计不会收手的,但这少爷,不了,应该说是小姐,在出现时却仍穿着一身造价不菲的蓝色丝袍,甚至还带着一个沉重的书箱,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打劫的模样,说是出游或是游学还差不多。 于是花木兰脑袋里的问题就越多了,她着实是想不出是哪个家族里的掌权人得了失心疯,会派族中子弟背着书箱以一身文士打扮前往大漠。总不会是异想天开,想以这几本圣贤书劝那帮豺狼放下强弓快刀,一心向善归化朝廷吧。 更何况,这还是个女儿家。从口音来判断,还是个南方人此时南北划江而治,割裂日久,南方人在北地绝对能算得上万中无一,而能有一口纯正南方雅言的南人就更为罕见。 花木兰之所以能听出南语,还是因为她有幸在都护府内的江南歌姬清唱过一曲。那半老歌姬堪称都护的心头肉,唯有重要场合才出面献唱一曲为都护撑撑门面。更何况是一个操着如此纯正的吴侬软语的贵族少女出现在了这荒僻苦寒的漠北。这几率,简直比她遇到柔然可汗的几率还要低。 花木兰只觉得这个她刚救回来的女孩身上处处都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疑团,但同为女子的她更是清楚这世道对于女子的苛待。 世人重男轻女,自古如此。但值此乱世,男儿性命尚如草芥。被驱使入战阵之中,头颅被刀刃收割,滚烫的鲜血浇灌土地,不复几年大好身躯便转为沃土,在生与死之间完成一个轮回。 更遑论女儿家花木兰家庭条件特殊,父亲年迈,小弟年幼,天子催兵命令却是昼夜不息。为家庭计,花木兰毅然隐瞒性别,踏上了军旅。至于家乡其它和她同龄的女子,孩子应该会走路了。 两年过去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至少她已经升任幢主,可以不用住营中的大通铺,而且拥有了自己的私宅。这样一来,女子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 但这远远不够。须知十年兵役,现在才过了两年,她至少还要保证她接下来的八年平平安安。否则一旦尸体被收殓,身份堪合之际一样会带累家人。 “也许,她和我一样,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吧。”花木兰看着蜷在自己怀中的祝英台,暗暗下了结论。不过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个,当务之急是迅速把这个小人儿送回城去找医师看看,要不然再这么持续高热烧下去,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会变成痴傻之人。 “驾。”花木兰猛然一抖缰绳,大喝一声,与她配合很久的座下宝马就迅速明白了她的意图。四蹄生风一般,风驰电掣地超前奔去,将身后随行的亲卫甩开一大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还是那间三进的小院,此时内室的门扉紧闭,花木兰的七个亲卫就挤在了廊下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这雏儿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让幢主破了例,迎到了自己房里。”铁塔似的壮汉当先开口道,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天生嗓门大的他还是将话传到了每一个亲卫耳中。 “要我说,指不定是那小子皮相好,被幢主看上了呢。”一个将手中剔骨小刀玩的上下翻飞,几乎形成残影的精悍男子露出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表情接话道。 然后就被张着络腮胡子的亲卫一脚踹进了院内的雪地中“老五,你嘴里是塞了马粪吗幢主的决定也是我等门客可以质询的吗” 被踹进雪里的精悍男子也不生气,只是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长满络腮胡的男子抱拳讨饶“大哥莫怪,是小弟我失言了。只是咱们幢主都十八了,还没娶主母。” “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建功立业何患无妻。可大哥你瞅瞅,咱们幢主都清醒寡欲成什么样了。距咱们三十里外的黄胖子,人都四十七了,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但上个月还讨了自己的第八房小妾。还是我奉令去送的贺礼,就在酒席上,那黄胖子指桑骂槐,明着暗着说咱们幢主是个雏鸟。我要不是军令在身,早抽刀砍这乌龟王八蛋了。” 精悍男子越说越激动,喘了口气歇歇之后继续说道“大哥你教过咱们的,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幢主也是咱们立志效忠的主公,主公不理庶务,可以说是不拘小节。可咱们这些臣下若是不加以规劝,又与走兽何异” 将胸中郁闷发泄完毕之后,精悍男子将身上雪花拍落,一言不发的回到队伍中继续玩起剔骨刀来。 被精悍男子这一通辩白之后,众人探讨的兴致被一扫而空,全都眼睛紧盯着鞋面装哑巴。而络腮胡男子则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一个一直倚在柱子上一眼不发的黑面男子开了口“大哥,老五说的有道理。咱们幢主是时候娶房妻了。就算咱们幢主心气高,不愿意现在就娶正妻,那娶房妾在身边也是使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伺候着,怎么也比咱们这些大男人贴心。” “对啊大哥,怎么说咱们幢主也是血气方刚一男儿,可平日里除了练兵就是处理公务,从未近女色。老秦头可是说了,孤阳不长啊。照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损伤身子的。”蹲在廊下小口喝酒的刀疤脸男子也趁机说了几句。 络腮胡男子在听过众位兄弟的意见后,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那咱们等会就” “等会就什么啊”披着大氅,不住摇晃着手中马鞭的花木兰突兀的就出现在了廊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一众亲卫。 众亲卫慌忙翻身跪倒在雪地之中。花木兰也不急,没有让他们起来由着他们跪着。不一会儿,被冻的双膝发疼的络腮胡男子终于顶着花木兰散发出的迫力,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决然说道“幢主,弟兄们是在想” 花木兰打断了络腮胡男子还未说出口的话,冷声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在商量要迎一个主母回来是吧。” “是。”络腮胡男子涩声应道。其实他从花木兰语气中听出了愤怒,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很好。今日为亲卫,就要为主公做主迎娶主母。周行,我来问你,若是你有一日身居高位,可是要做下弑主之行么” 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周行大惊,再度叩首言辞恳切道“主公明鉴,我等七人受主公恩养,早已立志一生侍奉主公帐下,绝非忘义背主之人。” 花木兰只是冷笑,笑得周行等七人心里发毛,心脏随着花木兰手中上下晃动的马鞭剧烈跳动。 “尔等也莫做此小女儿姿态,如今柔然未退,黎庶不安。你等均为七尺昂藏丈夫,奉命守关,居然不思勤修兵甲,外御强敌。反而纠结于万千红尘俗世之中。其罪一也。” “妄议主公私闱之事,越俎代庖,其罪二也。” “不思悔改,巧言妄辩,其罪三也。” “尔等可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吗” 络腮胡男被花木兰一通训斥之后,恨不得将脸埋在之中,知耻而后勇,当下大声应诺“是属下糊涂,愿领军法。” 其余六人也是有样学样,叩首于地“愿领军法。” 将他们倚为心腹的花木兰自然不可能轻易的处罚他们,没好气的用马鞭梢在周行的狗皮帽上抽了一下,略作沉吟道“那就罚你们七个下去带兵吧。七个队,你们一人挑一个队当临时队率。一个月之后,各队演武。最差的一队包下接下来三个月的守城和巡逻。” 周行心中暗叹,这回是真把幢主给惹急了啊。将他们各自发下去带兵,输了严惩,这是要逼着他们拿出看家本事啊。 他从余光中感受到了小弟们投来的求救目光,可将花木兰得罪的最狠的他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小弟们的不情愿,于是他头一个应了命令,硬生生忽略了小弟们眼中的哀怨。 将亲卫们打发走之后,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指着花木兰不住微笑。 花木兰当即收起在亲卫面前的桀骜,朝着老人拱手行了一礼,口中称道“手下不懂事,让秦师你看笑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木兰你既志在疆场,身边就不能缺勇武有力的爪牙帮衬。以老夫观之,你有此等忠勇的属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夫怎会发笑呢。”颌下三缕长髯,慈眉善目的老人浅笑道。虽然身上的布袍已经洗的发白,但这丝毫不减老人仙风道骨的气质,反而还塑造了一番飘然出尘淡泊名利的隐士形象。 实际上,花木兰口称秦师的秦远的确是个隐士,但却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隐士。 世道流离,神州陆沉。自一百多年前长安那一场燃烧了三日而不休的大火后,中原大地便是陷入了纷争割裂之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纵有一统之局,亦是稍纵即逝。 在这种大环境下,一地之主一年三易也不足为奇,布衣百姓不过是诸侯眼中不值一哂的草芥。而连年征战造成的结果就是中原十室九空,有识之士纷纷隐于深山。 而秦原作为张仲景的再传弟子,亦是不堪战火。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乱之中,老妻亡故,整个家里就只剩下来了他和他的两个孙辈。 人都是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既然中原那个乱地方不能待,秦远多番考虑之后就搬到了北疆。虽然苦寒了点,但苦寒就意味着贫瘠,贫瘠就没有油水,中原那些大军头至少会在内部决出胜负之后再来一统北疆,这就代表了北疆就目前而言的很大一段时间都会处于和平之中。 而若是中原决出胜负,胜者必定是挟雷霆之势而来,一统趋势无法逆转,这样也能少受兵燹之灾。 不得不说秦远还是很有见识地,他这番谋算也的确符合王朝一统的基本规律,所以秦远一家在北疆也着实是过了两年太平日子。秦远凭着一手精湛的医术救回了不少北疆百姓,获得北疆百姓爱戴,至今并州城外仍有百姓给秦远的长生祠上香祭祀。 可秦远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没算到塞外异族会趁中原大乱而群起攻之。在异族的攻击下,于是整个并州迅速成了战场,北疆孱弱的兵力并没有抵挡住异族的铁蹄。并州城沦陷,而秦远一家也被掳掠而去,成为苦役。 然而人才总是不会被埋没的,秦远精良的医术很快使他从一众苦役中展露头角,被缺医少药的游牧部落奉为上宾。不要问秦远为何没有民族气节,居然还给异族看病,孙子孙女都在人家手上,不低头就只能死了。 就在秦远为异族工作的第四年,他终于盼来了来自故乡的军队,领头人正是花木兰。奉军令千里突袭柔然人营地的花木兰带着三百人硬生生地将柔然营地给凿穿了。那一战直杀的整个营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所有柔然人,一个都没有被放过。营地里处处都是割耳朵等着带回去领赏的兵士。 秦远等人作为汉人奴隶,逃过一劫,被花木兰大手一挥,下令带回北疆之后就予以放行。 出于职业习惯,秦远下意识的打量着这队凶神恶煞兵士的带领者花木兰。因为作为一个中层将官,花木兰实在是年轻的过分。所以秦远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这等年纪就能压服那些虎狼之兵。 这一瞧,还真就瞧出了问题。 医家四法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秦远作为神医张仲景的再传弟子,基本功那是扎实无比。花木兰的重重掩饰在他眼中不过是形同虚设,于是秦远得出了一个惊人结论。柔然人畏之如虎,不敢直应其锋的花将军,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暗伤重重的女子 若是花木兰没有受伤,秦远只会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自己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花木兰明显是暗伤重重,想来是不便泄露身份,战阵上受伤后就自己胡乱包扎一气造成的。此时仗着年纪轻,功夫好,血气旺还不会显露出什么,但年过去,身体衰老,必会陷入危局之中,神仙也难救。 思前想后之下,平生最重一个信字的秦远选择了报恩。由是成为了花木兰的专属医师,替她调离暗疾,恢复身体,也成为了整个金汤城唯一知晓花木兰女子身份的人。 前言少叙,转回正题。 花木兰和秦远两人零零碎碎相处下来也有一年了,更何况花木兰是以性命相托于秦远,怎会不知道这个看似老神仙一般的人物内里是有多喜欢搞笑胡来。若没有这番苦中作乐的天赋,秦远也不能在柔然营地带着孙子孙女活过了四年。 花木兰有些恼了,秦远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来一意撩拨于她,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然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我的情况,秦师您再清楚不过,何苦耽误别家女子。莫再说什么您出诊看到了哪家女子国色天香,要为我介绍一番的话了。依我看,全城里最艳的花就是您的掌上明珠,我那群不争气的属下今天敢这么说,也是借着今儿秦师您也在场,想就坡下驴把这事给办成了。” 秦远闻言才反应过来,恨恨一跺脚“果然是随你,心眼子太多,险些将老夫都绕进去了。若是下次再找老夫治伤,非得好好让他们吃一番苦头不可。” 即便秦远当着花木兰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报复计划,花木兰也不以为忤。这个老头,刀子嘴豆腐心,到时候肯定是会尽心救治,只是亲卫们免不了吃些小苦头罢了。 然而半刻钟之后,秦远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生怕这老头真生气对自己亲卫下狠绊子的花木兰急忙岔开话题道“秦师,屋子里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秦远没好气的一甩袖袍“风寒入体,高热不退,且有得熬。” “那要多久清醒呢” “活不活都看她的造化,近七日就别指望她苏醒了。”见花木兰还要再问,秦远直接把话挑明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身板那么壮实啊,身上七八处暗伤都能硬挺着上阵。这人身体弱着呢,不好好将养一月是好不起来的。” 总算得到一个确切消息的花木兰心中大定“那就有劳秦师费心了。” 见花木兰如此郑重相待,秦远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上心啊” 花木兰也收敛了神色“我怀疑,这人是南边来的。” 南北割裂日久,鲜有交往,此时金汤城却出现一个南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秦远是个拎得清的,也郑重应下“老夫必全力以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距金汤城一百里的一所帐篷内,四个凶悍男子盘腿坐在羊毛毡毯上,熊熊的炭盆上烤着一只肥瘦得宜的羊腿。不时有羊油滴落在炭盆上,散发出垂涎欲滴的香气来。但不知怎的,四个男子都保持了沉默,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 帐篷帘就在这时被掀开了,从外钻进来一个穿着厚重羊毛袄的男子。进来后将身上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羊皮袄随手甩在了毡毯上之后,就急着去拨弄炭火,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在了那即将熟透的羊腿上。看模样,倒像是几天没吃饱。 “老五,莫再拨弄那炭了,都要见不着火了。”靠近门边的男子似是看不下去了,当先开口道。 最后进来的男子满不在乎道“三哥,见不着火有什么打紧,小弟我就怕这以后的日子都没了着落。还是有一顿吃一顿的好。”边说着还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银制匕首,从羊腿上削了一大块肉下来,放进口中大嚼起来。 那被称作三哥的男子被小弟驳了面子,面有怒色,眉梢一挑,就欲发作。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却挥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转而问道正吃的满嘴流油的老五“兄弟们都安顿好了” 吞了几口羊肉的老五似是恢复了少许力气,在火光下露出一个阴鸷无比的眼神,邪笑着挑开了厚重的帐篷帘。 帐帘掀开,寒风灌入,冷意中女子破碎的呻吟,当然最大声的还是男子欲望得逞后粗重的呼吸声和张狂的淫笑。 帐篷外尽是横七竖八的牧民尸体,汇聚起的热血和污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暗黑色。这些暗黑色就这样被风雪冰封,就好像大地所流得血泪一般。 见大哥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老五才将帐帘放了下来。遮住外间狼藉的战场,帐篷外仍是温暖如春,香气盈溢,好似一片世外桃源。 “老五,这回做的不错。”主位上如同黑熊一般睥睨几个弟兄的男子赞许的开了口。 老五也不居功自傲,拱手道“全赖大哥栽培。” 坐在黑熊男子下首半尺外的一个白净男子也凑趣道“莫说老五了,咱们这一众弟兄,哪个不是靠大哥栽培。在草原上提一句白头雕随雄,又有哪个不竖起大拇指称一句真英雄。” 这番大拍马屁的话一说出,除了白静男子和随雄,其余三人都感觉自己牙都要酸倒了。当然,大哥高兴,他们也不好表露出太多不满,都是随声应和。 又一番商业互吹之后,老五听到了自己坐在自己身边的四哥小声嘀咕了一句“胡续这厮,不过一因人成事的穷酸罢了,居然敢在咱们面前托大。他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居然敢点评咱们。” 老五笑笑,借着起身拿酒壶的机会在自己四哥耳边嘀咕道“左右大哥高兴,咱们何苦自找不痛快。这厮日后若是再敢讨死,小弟自去解决了他。”老四这才脸色稍霁,闷着头将一大杯马奶酒灌入肚中。 见随雄吃的尽兴之后,胡续趁机进言道“大当家,咱们今天把坨坨部给灭了,好歹将前些时日吃得亏给补回来了。小人多嘴问一句,咱们明天去哪啊周遭已经没有小部落了,莫非是要去劫桑落部么” 老五闻言深深看了说得滔滔不绝的胡续一眼,眸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厌恶。 果然是酸儒之见,愚蠢之至。那桑落部是方圆五百里内首屈一指的大部落,青壮数万,控弦披甲之士不下一万。就自己这几百人,去洗劫桑落部那还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更何况就算自己侥幸得手,也必然会上桑落部的必杀名单。姑且不说那桑落部长是在柔然汗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物,单就桑落部那遍布草原的姻亲部落,几个悬赏令下去,就能让自己等人在草原再无立锥之地。 作为一群人人得而诛之的马匪,在草原上纵横五六年还没被剿灭,反而闯出偌大的名声。审时度势无疑是安身立命的法宝,大部落不能碰就是铁则。 这种事情,连他这种愣头青都能看清楚,他就不信大哥这种老谋深算的老江湖会不明白。可这坨坨部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小部落了,下一个小部落还在三百里开外,就算想去洗劫,干粮跟不上的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刚才进来时几位哥哥都黑着脸,想来是还没定下个章程吧。 虽然心里门清,但老五还是选择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果不其然,随雄果断拒绝了胡续的意见。看着其余三人了然的面色,胡续几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群人,果然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自己。 看着胡续铁青的面色,老四心中大快,低声道“这厮,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若不是咱们缺一个识字的人记账,他早该去喂草原上的秃鹫了。” 老五喝了一口酒,反驳道“四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尿壶还有自己的作用呢。” 听着一贯促狭的小弟这么形容胡续,老四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在寂静的室内就显得尤为刺耳。 “老四,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想好咱们下一步去哪了吗”愁眉不展的随雄揪住了偷笑的老四问道。 “大哥,我” “大哥,四哥刚才和我商量着,那半截身子入棺材的黄胖子最近娶了第八房小妾,小弟听那走商的说过,端的是人比花娇,四哥想去见识见识呢。”眼见老四卡壳,作为他好兄弟的老五及时伸出了援手。 一直懒洋洋歪在毯子上的老三闻言也来了兴趣“老四,最近可是憋的苦了待会自去营地里找个清秀的泄火去吧,待到开春,咱们兄弟俩去黄胖子那走一趟,也见识见识什么叫人比花娇。三哥定让你得偿所愿。” “多谢三哥看顾,到时候头汤一定留给三哥您。”老四拱手谢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将黄胖子才娶入房内的第八房小妾结局给定下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随雄闻言也舒展了眉头,抚掌大笑道“咱们的下个落脚点有了。” 本意只想替自己四哥分担火力的老五大喜,问道“真的”四个兄弟里脑子转的最快的他随后就反应了过来“大哥是在打那黄胖子的主意我看使得,那黄胖子尸位素餐,一味吃空饷过活,手下兵卒尽是虚架子,比咱们的儿郎差远了。大哥,让我去吧,三个时辰,只要三个时辰,我就能把黄胖子给您带回来。” 听了老五的话,反应过来的老四老五也踊跃请战。黄胖子那个软柿子,只要是个人就能踩一脚,现成的好处在面前摆着,不去就是傻子。 随雄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那李胖子只顾享乐,哪有什么油水可捞,我说的落脚点是金汤城。” 金汤城三字似乎有着莫名的魔力,只在一瞬间,帐篷里就静了下来,胆子最小的胡续更是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都缩头了”随雄扫了一圈自己这些个蔫下去的兄弟,语气变得有些恼怒。不就是和那花木兰打了一仗,被宰了几十个弟兄吗,居然让他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兄弟缩了头。 “大哥,咱们现在只有五百兄弟。那金汤城可是一幢八百人,这不是找死吗”片刻之后,老三壮着胆子辩了一句。 “我说过我要自己去吗那花木兰这些年好好的守城幢主不当,四处出兵征剿,又何止树了咱们一家敌老三,你带着我手书去拜访刀疤,野马,和彪子三个,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干一票大的。我听说那金汤城可是富庶的很,足够咱们四家分了。” “若是联合起这三家,则有儿郎两千,事可为矣。还是大当家英明。”胡续亦抚掌赞道。 被胡续马屁拍的飘飘欲仙的随雄就这样做起了攻下金汤城,手刃他昔日仇敌花木兰的美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祝英台是在震天的鼓声中醒来的。 她的意识一直很清醒,只是如有千钧重的眼皮固执的阻止着她探索外界的心愿。她迫切的想要汲取外界的信息,比如说,她在哪还活着吗那个每日里给她擦汗喂食的人可否就是传说之中的幽冥行者 孱弱的身体本能一直阻止着祝英台做出这些举动,但震天的鼓声却激发了她不服输的欲望。 费劲全力将眼睛睁开后,入目是透亮的天光。借着阳光,祝英台甚至能看清空气中飘散的浮尘。 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多久了,她终于又一次见到光了。跌落悬崖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此生休矣,没想到醒来时却是躺在冰雪之中。雪地中并没有可以参考的坐标物,饥寒交迫的她于是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来是天无绝人之路,再度醒来就躺在了窗几明净的室内。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看了看四周,祝英台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这里绝对不是化内之地,更像是传说中的北地。如果说先前那些冰雪只是让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那么这室内的胡床胡凳就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坠百丈之崖而不死,倏忽之间行万里。祝英台从未想过这些从来只在话本中才出现的故事会如此真实的反应在自己身上。然而很可惜,她不是周穆公。至于为什么哪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周穆公啊。 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似是习惯了祝英台的昏迷状态,女子自将木盆搁在盆架上,拧干了毛巾就要来给祝英台进行日常的喂食。 “呀。”费尽气力,祝英台才从喉中挤出一个音节。音节很弱,仿佛是刚出生的小马低吟一般。 即使是声如蚊蚋的低吟,但也成功引起了那个女子的注意。木盆一下子就翻落在地,热水流了一地。 “你醒啦我要去告诉爷爷”年轻女子似乎只注意到了祝英台醒了这一事实,兴冲冲的就往门外而去。 这番举动倒让祝英台忍俊不禁,性急如火,虽然鲁莽但仍旧有一分不失质朴的可爱。刚才那惊鸿一瞥也让她安心不少,至少从面容来看,这个少女并没有北地蛮子们常见的宽目、异瞳、高鼻梁,也没有着胡服,荆钗布裙,是正正经经的汉家少女打扮。 不多时少女又噔噔噔的跑了回来,对着祝英台疑惑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对不住,我忘了最近在打仗,爷爷带着阿弟上前线防着军士们受伤了。” “打仗”南地偏安一隅,承平日久。即便祝英台从小几次三番恨自己何不为男儿身,那样便可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但却被父兄们用一句话堵了回来“想要打仗九妹,那得去千里之外的北边了。”于是心有不甘的她毅然决然辞别了父母,迈上了前往杭州求学的路途。 她想的很清楚,既然不能手提三尺剑,荡平天下寇。那就要勤修圣贤书,抚慰一方民。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坠崖,居然真把她送到了心心念念的战场。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自己生在何方,局势如何,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了。 看着仍冲着她傻笑的少女,祝英台心中有了计较。这,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啊。 与宁静祥和的小院不同,花木兰三进的大院中此刻汇集着十来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城外突兀出现的一彪骑兵。 花木兰扬手止住了他们的议论,点了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小兵“八队三伍叶平是吧,就是你最先发现的那彪骑兵然后回来报信的” 小兵猝不及防被点,年轻的脸上浮现一丝因激动而出现的红色。那可是整个城内都奉若神明的幢主啊,居然和他说话了,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还好也只是一刹那,作为斥候,战场上接敌遇险的情况多的去了,叶平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出列叩首大声答道“正是属下。” “好,那就由你来和我们介绍一下这彪人马的来路。” 叶平仔细回忆了一下,答道“他们旗号很杂,单属下就看到了三路旗号。而且武器很差,十人中仅有二人披甲,箭矢有人少有铁矢,多为铜矢和骨矢。就是人数很多,单就列阵来看,不下于一千。”踟躇了一会儿,叶平继续说道“而且,打法很怪,不似柔然人一般遇见咱们就要赶尽杀绝,倒是一触即溃,不肯” 花木兰仔细听着,闻言接了一句“不肯伤亡” 叶平心底的迷雾被花木兰大手拨开,当即大声应诺“是。” 似是有了计较,花木兰说道“幸苦了,这回出去巡弋的兄弟都去领五斗粮食吧。” 叶开开心极了,他是真没想到这天大的馅饼会落到自己手上。那可是五斗粮食啊,漠北荒僻,缺钱少粮,粮食就是市面上的硬通货。有了五斗粮食,他都能给家里的弟弟改个良籍,不用隐蔽在豪长门下做帮庸了。日后无论是从军经商,都算是有个好出身。 斥候是个高风险高福利行当,每次出去都得做好再也回不来的准备,叶平平时没少抱怨这十死无生的行当。可这回居然无惊无险的拿回了五斗粮食,全都仰仗幢主心善大度。听着同屯兄弟的恭贺,叶开打定主意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着幢主混了。 花木兰自然没有心思管叶开这种小人物的心理变化,她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这几路来路不明的人马身上。 “幢主”亲卫葛进试探着叫了一句在沉思的花木兰。 这一句就像是打开了花木兰身上的开关,一连串命令就噼里啪啦倾泻出口“一队二队持我手令,去武库搬出箭矢。三队四队步兵上城,斥候轮伍而出,我要知道那群贼子的动向。五、六、七、八四队作为预备队,四门各守一队。” “报”一声悠长的声音传入了内城,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又是哪里出事了 好在传令的小兵很快就为他们答疑解惑“禀告幢主,南面烽火台燃起烽烟,两柱黄烟,人数不下于一千的敌袭。” “南面,黄胖子”一队队长陈显低呼出声。在这一段线上就没人不知道黄胖子是个外强中干的烽台幢主,吃空饷,好博戏,可谓是五毒俱全。但偏偏是屹立不倒,谁叫大家脸皮都没他厚,肯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妹子送给督军做第十七房小妻呢。是以黄胖子的辖区直接就划在了花木兰附近,就指着有事让花木兰救他一救。 “救还是不救”这个问题都萦绕在众人脑中。黄胖子的确是个该死的人,但大家搜不敢让他死。军中之人都有些隐蔽渠道知道京城的消息,今上时日不多了,若是在这个关口让他耗尽一生心血的漠北防线又被攻破,怕是在场所有人都要连坐,通通在菜市口被砍脑袋。 毕竟京城里的官老爷们才不会管是谁丧城失地,他们只管拿自己的脑袋让君上消气。 但要是救,出多少人合适两边都有一千人袭击,出多了,自己这边悬,出少了,又不能帮黄胖子守住城。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的局面。 花木兰听了禀报之后就呆在了原地,眼神却是锐利无比,紧紧地盯在了地图上。 随后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氛围中挥手让传令兵下去,继续下令“改变计划,五、六、七、八四队去黄城主那支援。” “幢主”周行第一个反对,虽然他知道花木兰高风亮节,从不吃空饷,但碍于编制,即便是加上手下的亲卫,全幢人数也就九百不到。这一下分出一半人,以四百人对一千,可是两头危局啊。 按他的想法,派个两百人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要是败了,由他进漠北城向都护告罪。都护最是爱护幢主,想来是会为幢主在那群官老爷面前分说的。 花木兰却止住了周行的话头,继续说道“五队率姜华,你为长,到黄城主那就将防卫全接下来。他要是不肯,你就告诉他,想活命就听你的。不听你就回来。” 花木兰此言一出,众人大哗。虽然大家都鄙夷黄胖子,私底下也从无尊敬。可官面上的礼数也是从来不缺,齐武脾气再爆,在听到黄胖子嘲讽花木兰后都没挥刀朝他砍去。 但他们幢主,居然派一个队率,就要去接管防务。这样已经不能说是霸气了,简直是摁住打脸。但以黄胖子那恬不知耻的性子,怕是先唾面自干,再背后阴人。 似乎知道属下的担忧,花木兰解释道“这回轮不到他写军报参我,我还得写军报告他尸位素餐呢。好好的漠北防线,居然出了他这么颗老鼠屎。” 随后继续叮嘱道“你们去后,不必出城应战,去井里取水浇于墙面上凝成冰面坚持三天就行。” “幢主,这是何意”姜华毕竟是此次主官,不清楚花木兰的意思就必须多问两句。万一理解不到位,出了岔子,就得用兄弟们伤亡去填了。 “原因很简单,这次来袭的仅仅是一帮马匪,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目标是咱们,黄轶只是个佯攻的添头,所以咱们只要去做个样子,让他们别得手就够了。而且,你家幢主我真没那么多箭矢去给别人打仗。对了,黄胖子没兵但是有钱,让他出六百石粮食劳军,不给你们也走,去吧。”知道这一仗就是白捡功劳的四个队率都欢天喜地的抱拳应诺,出门去调集自己的手下了。 目送走四个去捡便宜的同僚走后,房内的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还是跟着幢主有肉吃啊,不声不响就坑了六百石粮食过来,军需官那老脸都要开花了。出门的弟兄门都有功劳分润,他们这些待在幢主身边的只会多不会少。 “你们也去让弟兄们从井里取水浇在墙面上。没我的命令让弟兄们都不要出城,心里憋着气的让他们吃饱喝足,过两天有的是让他们使力气的时候。” “是。”众人齐齐抱拳应诺,对花木兰所说的大战充满期待。 男儿本自重横行,功名唯从弓马来。这就是乱世,一个残忍但简明的世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滴水成冰的时节取井水浇在城墙上,不多时就形成了薄薄的冰层,如是反复者十,整个金汤城就被厚厚的冰层覆盖。这些冰是天然的防御,除了能够让箭矢滑落,也让马贼们惯用的挠钩套索失去了作用。 花木兰的确是穷,但那是指私财。若论城内武库粮仓,都护的家底都没有她厚实。毕竟这些年东征西讨,让草原上的马贼望风而逃不说,她还率兵挑落了不少个小部落。 自给自足谋发展哪里比得上抢啊,人家数年积累,一朝成空,全都进了金汤城的公库。说不恨当然是假话,就拿随雄来说,折了几十个兄弟还不算什么,但老巢被花木兰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在随雄看来,要是没有这花木兰这合该遭天杀的煞星,这个冬天他应该和往常一样,在帐篷内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掳掠来的清秀姑娘玩玩。哪里会和现在这样,东奔西走,只为了一口热吃食。 更何况他为了生存,最近已经把周遭一百五里内的小部落给屠了个干净,现在天寒,没有商队和小股牧民迁徙,造不成什么大影响。 可一旦等到开春,天气回暖,河流解冻,就会有商队发现异样,将这些消息传回大部落那。那个时候的他们必然会成为柔然诸部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杀之而后快。 柔然诸部从来都不是什么软柿子,动了他们的人可是要用命来还的。区别仅仅在于以前是一个部落单独追杀,还有逃亡的余地。现在是诸部一起发追杀令,全是不死不休之局。更何况新可汗继位,隐隐间还有了将各自为政的柔然诸部拧成一股绳的态势。毫不夸张的讲,现在只要柔然汗随口一个吩咐,随雄他们所有人就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他可听说这个刚继位不久的柔然汗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虽是弑兄上位,可功绩却比自家哥哥强出百倍。继位不到半年就把南边皇帝苦心布置的漠北防线给凿穿了,听说还有大股部队到那边的都城边绕了几圈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在部落间可是声威大震,至少现在的柔然诸部,明面上都得给这位新的柔然汗面子。阳奉是必须的,至于有没有阴违,那就不是随雄这个层面的人物能打听到得了。 前有花木兰这个英武将军,南略成了空话。后有越来越团结的柔然诸部,北侵也成了泡影。以前将方圆五百里都视为自家后花园,没钱没粮可就出去抢一波的随雄逐渐发现了可供自己辗转腾挪的间隙之地越来越小。逐渐只能在一百里范围内打劫打劫小型商队,日子是越过越差。 随雄不是没有想过退路,可投南边吧,军中全是和花木兰一样的死脑筋,不把他杀了祭旗就算最好的结果,哪里会有什么想象中的荣华富贵。 投北边吧,昔日还算和蔼的柔然税令官最近见到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任他奉上大笔金银后仍不为所动。话里话外就透露出一个意思他们的可汗看不起马匪,宁可要半大的流民小孩,也绝不要随雄这种惯于劫掠的马匪。 随雄他们这帮马匪离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也就一步之遥。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不是失心疯,单为了报仇就能拉几百号手下风雪兼程的赶到金汤城下。 事实上随雄作为一个老大自有着他精密的算计,金汤城富庶,只要打下来,绝对能拿到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而且金汤城又是通往内地的重要关口,只要打破金汤城,再叫胡续在城主府伪造一些身份文件,他就能带着这些金银去内地逍遥快活一辈子。为了实现这个计划,随雄不仅瞒住了他的三个结义兄弟,更让胡续叫来了草原上另外三支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马匪。他想造一股势,一股他誓要拿下金汤城,再返回草原做最大的马匪头子的势。 看着几个兄弟与其它马匪们相谈甚欢的年轻脸庞,随雄心底默默朝这些兄弟们告了声罪“兄弟们,对不住了。不是哥哥不仗义,实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若是怨哥哥,哥哥一定会给你们多烧点纸钱的。” 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这些年打打杀杀,已经触及到了他身体的极限。年轻时甚至可以在雪地里光着膀子和人搏杀的他现在必须得穿上一件厚厚的羊毛袄,但仍旧会有刺骨的寒意顺着缝隙里进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寒颤。 随雄想脱离这种生活去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只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想洗脱这身马匪皮,就势必要用人血来洗,只是不知道其中会沾染多少自家兄弟的血。 就在随雄心中盘算着如何忽悠别的马匪去打头阵,自己跟在后边捡漏时,忽有一个小马匪急匆匆来报“四位当家的,不好了。” 彪子性格最急,推开了在一旁酥胸半解的女子,光着膀子问道“混账东西,什么不好了能不能说清楚。” “小的,小的” 小马匪本就目不识丁,更是被一些老油子推出来做替罪羊的,这时候更是惶急的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如捣蒜般磕头。 彪子大怒,随手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环首刀,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在场都是见惯生死的人,哪里会去管一个小马匪的生死,更何况还是这个小马匪不够机灵,死了当白死。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随雄出手架住了彪子的刀,笑道“兄弟稍安勿躁,我瞧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兴许是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如何” 彪子眼神微眯,怫然不悦。他也是做惯老大的人,哪里会轻易改变主意。今天要是他被随雄不上不下的架在了这,这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 “兄弟,哥哥比你痴长几岁,还请你给哥哥一个面子。更何况这都在战阵上了,哪有临场杀自己人的道理。” 随雄语气恳切,还搬出了大道理来压人。彪子终究是将刀回收入鞘,用眼神将那伏在地上颤抖的小马匪剜了一遍又一遍。 其余两个年纪稍长于彪子的马匪头子刀疤和野马则是叹了一口气。彪子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一让,可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更是间接告诉了大家他屈于随雄之下的地位。这样一来,今后首次冲阵的必是彪子部无疑了。 心底暗啐了随雄一口老狐狸之后,两人并没有说什么,更不会有人会去提醒彪子。是他自己不够机敏,掉入了随雄的坑,手底下的弟兄去当填旋就是活该。年轻,就是要用手下人的死来浇灌成长的。 至于他们本身,有人先去试试花木兰的斤两是他们乐见其成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有钱花有肉吃就行了,谁管彪子是死是活。 做戏就要做全套,和蔼的将小马匪扶起,还拍了拍他身上沾的土收买了人心之后,随雄温声问道“到底是哪不好了” 小马匪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磕磕绊绊答道“城里边,浇水凝冰了。” “什么”众人大惊。这浇水凝冰是牧民们惯用的防御手段,专用来防止狼群苍鹰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花木兰居然会用这招来对付他们,简直是要逼他们粮尽马疲,自己退兵啊。 随雄眼见他好不容易忽悠过来的人都心生退意,心底大急,面上却说道“诸位辗转百里而来,真的肯无功而返那金汤城可是富庶无比,众位真的舍得下浇水凝冰怎么了,诸位都是草原上有数的好汉,什么帐篷没拆过。那金汤城不会是大点的帐篷而已,我随雄头一个就不信,会有打不下来的城只要诸位同心戮力,必能满载而归” 随雄这话好歹提振了诸人的心气,当下也就按捺住了心底的不安,随着随雄一同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况。 巍巍雄城,屹立雪中。晶莹透亮的好似童话中的城堡,却又有诸多甲胄鲜明的虎狼之士站立其上。当然,最耀眼的还是那个亮甲红缨的将军,她站在高处,就好像神明一般俯视着整个大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金汤城的城墙其实并不高,也就两丈余,一个身手矫捷的成年马匪可以凭借挠钩套索一纵一跃就跳上城墙。 这也是这群没有任何攻城经验和器械的马匪底气所在。其实在场的每一个马匪头子都打过金汤城的主意,不过是自己手下太少,金汤城那群兵又太恶。单凭一己之力,得到的结果必然会是被金汤城那群兵一枪一个搠倒在墙头,耳朵被割去领赏钱。 不过此次有了随雄领头就是不一般了,四部合起来足有两千多人马,虽说还分了六百马匪去袭击黄胖子的驻扎区域,但那都是小节。而据说花木兰一向心忧王事,冲锋在前,享乐在后。这次也不例外,果然很果断的派了四百兵马前去支援黄胖子。那么双方兵力对比就愈发悬殊了,达到了惊人的四比一。 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随雄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自然不知道什么兵法,但积年的马匪生涯也将他们的判断力训练了出来,都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攻入金汤城,他们想拥有的一切就会纷至沓来。财帛动人眼,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有随雄鼓吹在前,言辞凿凿说必能攻下金汤城,取下泼天的富贵,在场定是没一个肯来的。 虽说花木兰浇水凝冰可以阻他们一时,但是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把城墙给拆了也不成问题。毕竟谁不知道前任的守城官是个比黄胖子还五毒俱全的主,修城墙的钱半数以上被他拿去挥霍了。所以城墙就是表面光鲜,内里那叫一个一塌糊涂。纵然花木兰来后极力修补重建,可才一年多的时间,随雄他们可不信花木兰能把这些城墙都修补好了。 城墙上,花木兰带着四个亲卫远眺,披甲按刀,英武无比。 没错,就是刀。剑乃君子之兵,虽说如今乱世,对礼制要求没那么严格,非书香翰墨之家的士人也可以佩剑。但这绝对不包括花木兰这种参加了军官培训班才勉强能自己写军报的寒门武官,她佩剑,只会遭到笑话甚至弹劾。 花木兰打量了远方的帐篷和旗号之后,突然间抽刀砍向了城墙。哗啦一声,环首刀直接破开了厚厚的冰层,将内里的城砖斩得碎屑纷飞。 随雄她们的确猜的不错,花木兰来金汤城任职不久,的确是没有把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完全收拾好。只要马匪们愿意,用挠钩勾住城墙,集齐百马之力,这城墙被拽塌也未可知。 不过这都都不是问题,花木兰既然敢派姜华去救援,单留四百兵马在这,就有着她的底气。她不是真的弱,而是示敌以弱,想要这些马匪咬钩咬得更紧一些。毕竟除了马匪们自己集结,沟通消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完整歼灭这四股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马匪。 将环首刀回刀入鞘,花木兰笑道“果然是乌合之众,行军布阵杂乱无章,旗号散乱,不足为虑也。” 将乃兵之胆,帅为军之魂。花木兰目前还没到帅的层次,可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主将信心十足,自然会带动手下兵卒士气高昂。 花木兰这番作态引得亲卫纷纷附和,周行抢先说道“土鸡瓦狗尔,的确无需担忧。” 倏尔远方雪起,不是天降暴雪,而是众多马匹奔腾时将积雪卷起,形成人为的雪暴。 “终于来了啊。”花木兰见状发出一声长叹。别看她嘴上说着城下的马匪都是乌合之众,但那有鼓舞士气的作秀成分在内。 说她一点不慌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四倍于己的敌人,纵然她有准备,有信心取得胜利。可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心怀忧惧,要知道蚁多咬死象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愈是身处高位,花木兰愈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她的一个命令,影响到越来越多人的生死,不可不慎。 好在这种忧惧已经被打破了,在马匪出营攻击的那一刹被打破了。引而不发的危险才会让她担忧,而已经引爆的危险只会让她血液沸腾,去击碎一切敢于阻拦在她面前的妨碍。 俗话说,人上一千,无边无际。马匪这次只是试探性攻击,没有出动太多兵马,只有四百余骑。但人马奔腾,还是造成了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比如说和秦舞躲在角楼里,偷偷从瞭望口里观看这场战役的祝英台。南地没有好牧场,马自然也是奢侈品,一贯是先充入军中,民间尽是军中淘汰下的老马。即使是这样,以祝家的煊赫家势,尚且没有在她去求学时给她配一匹马,遑论普通人家。毫不客气的说,这几百匹马若是能成功运到南方,每匹都不会下于三十万钱。在祝英台眼中,奔腾的不仅仅是马,简直就是化为实质的钱。 百马奔腾,雪起如烟,魂牵梦绕的场景突然变成了现实,祝英台大气都不敢出,聚精会神的从瞭望口里观察着战场上的变化。 五百步,四百步,近了,更近了眼见就要突进三百步了,待在角楼里的祝英台甚至能听到套马绳高速旋转所发出的呼啸声,和马匪们嘴里的怪叫声。 如果被这么多套马绳挂上城墙,一起拖拽,这土砖所砌的城墙一定会坍塌的。心思机敏的祝英台一下就想到了这一点,顾不得身体虚弱,一把抓住了在旁边瞭望孔看的津津有味的秦舞“走,快走。等城墙塌了马匪们第一个劫掠地点就会是角楼” 秦舞一头雾水的看着祝英台,她着实不知道祝英台在说什么,什么城墙塌了开什么玩笑,有幢主在,有一个马匪能进城算她输。这个奇怪的归南者,该不会是发热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秦舞不为所动,将虚弱无力的祝英台给拽了回来,笃定道“金汤城一定不会有事的,等着看好戏吧。” 手脚无力的祝英台自然拗不过秦舞,她不知道秦舞为什么会对那个花幢主为什么抱有这么大信心。但受人照顾救治之恩却不可不报,祝英台心内打定主意,万一城破,纵然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保秦舞周全。 似是印证了祝英台的猜想,下一息就有成百上千的套马索朝城楼上扔去,眼看结果就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不同于祝英台面有忧色,秦舞却是满眼兴奋,她家与花木兰关系可不比别人,自然知道不久前有一批“秘密武器”被运进了武库中。 当马匪突进到一五十步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城头炸响“放” 霎时间,箭如飞蝗,直朝着城下聚集的马匪放去。不同于弓箭还考验射手的个人技艺,和弓的个体性能,弩就简单粗暴的多。只要上弦,再根据弩盒上所标注的刻度射出便可。神箭手需要天赋,万中无一都不为过。可弩手只要中人之姿,稍加训练就能成军。连发之弩更是受臂力所限的弓手所不能比的。可以说,弩除了耗材多,几乎没有缺点。 马匪刚才为了抛套马绳,多是静止状态,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城内会有这种大杀器。缺甲的他们更是毫无防御力,被弩兵们当做活靶子的他们在三轮连射之下,都被射成了刺猬。能逃回去的,不过十之一二。 被射中要害立时毙命的马匪还好些,至少不用遭受更多的痛苦。祝英台从瞭望孔里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被射中肚子的马匪,满腔的肠子都往外流,马匪呜咽着,不住的将场子塞回腹腔内,可惜无济于事,不多时就倒在了雪地中,满腔热血,也只染红了方寸之地罢了。 冲天的血腥气弥漫在城头,秃鹫开始在上方盘旋,等待着人群散去后分食新鲜的血肉。 头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战场血腥的祝英台感觉到一阵恶心,胃里泛酸。一直向往战场的她感觉到了人命不仅仅是昔日在军报上看到的那寥寥几行数字,更是此刻城下的断臂残肢,哭嚎。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应对这一切呢”心头思绪万千的祝英台,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城头那个一直按刀而立,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全是好奇与敬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出营四百一十六人,回营五十二人,还个个带伤,还有几个重伤的眼瞅着是不治了。近九成的伤亡率让整个马匪营地上方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人人都蹑手蹑脚,轻言细语,扭捏的像刚学习绣花的小姑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几个当家的刀口上,被拉着去祭旗了都没地说理去。 帐内几个马匪头子的脸更是阴的能低下水来。千算万算,没算到金汤城居然装备了强弩,要是早知道金汤城有强弩,任凭随雄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他们都不会来淌这滩浑水。 三百多个积年悍匪啊,多年劫掠生涯中沙汰下来的马匪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各自团体的骨干与中坚力量,就这样死在了三轮连射下。 尽管他们四帮人被称为草原四大匪帮,人人手底下都有五六百儿郎,可刨除后勤与年纪小的,能够冲阵的青壮年也就四百左右。 而这次出城的兵力是四家各出一部分拼凑而成的,换而言之,每家都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战力。而要想重新补齐这些战斗力,至少要半年时间,还是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利,只会有新力量崛起,把他们的位置取代。 大帐内,刀疤把金酒杯往案几上重重一磕,起身抱拳道“随兄,看来这金汤城里的泼天富贵小弟是无福消受了,兄弟我这就带着手底下的儿郎们回去过老日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会,那小弟在这祝随兄心想事成,富贵加身。” 见刀疤先将散伙提出,野马和彪子也有样学样,起身抱拳朝随雄告罪,只是将散伙的话说得更委婉了一些。 随雄本就阴沉的脸陡然僵住了,捏住金杯的十指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根根爆出。虽然当他看到只有寥寥五十余人回营时就想到了结果,但他远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言辞会这么激烈,让他根本下不了台。 他哪里听不出来刀疤话里的反讽意味,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是他预估不足使各家损失惨重在前,刀疤提出散伙在后,没有让他赔偿损失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当然这也是因为随雄实力仍旧是各家最强,要不然他们哪里只会说几句酸话就了事,必然是纵兵来抢才符合本性。 随雄终究是松开了手中的酒杯,叫住了欲往外走的三人,定了定神道“三位慢行,且听我一言。” 金汤城城墙上,花木兰依旧保持着同一姿势按刀而立,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盯着城外的马匪营地。 几个亲卫相互之间使了几个眼色后,倒霉催的齐武被推了出来。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知道自己亲卫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的花木兰转过了身,冷冷的睨着被众人推出来的齐武。 从气势上就被全面压制的齐武张口结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活像一根木桩子杵在了原地。直到恨铁不成钢的周行在后面抽冷子给了他一脚后才结结巴巴说道“幢主天寒地冻的站城头容易受风着凉,您还是早些下去吧,这有咱们看着就行了。” 花木兰看着越说越流利的齐武有些好笑,她知道亲卫们是一番好心,但她的决定并不是亲卫们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不必了,且瞧着吧,等会就有事情做了。”并没有理会亲卫们的劝诫,花木兰重新远眺城外。 被无视的齐武很委屈的缩回了亲卫堆里嘟囔了一句“三百多人都被射成筛子了,那还有什么事做。再在这里站着受了风寒,老秦头非得叨死我们不可。” 听不下去的周行直接踹了齐武一脚“够了。”齐武这才闭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花木兰说道“取弓来。”一众亲卫不明所以,但是良好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飞速的将自己携带的弓递了过去。 花木兰随手掂量了一下,又将弓扔回了周行怀中,皱眉道“这弓太轻,去取我柘木弓来。” 周行听了心中一惊,一石半的强弓,幢主这是要干嘛啊。不敢多问的他连忙去取弓,生怕误了幢主的大事。 就在周行急匆匆走下城楼去取弓时,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颤感,又一次被自家幢主神机妙算给折服的他不敢再耽搁,连忙取了弓就往城楼上奔去。 周行取弓回来的时候,一众骑兵已经到了二百五十步之外停下。吃一堑,长一智。已经知道城内有这种大杀器的他们可不敢再大喇喇的往前冲,可没有人会嫌自己命太长的。 随雄叫了一个马匪出阵,叫骂道“竖子乃公”其间夹杂着风雪,是以并不是听得很真切,但是可以肯定,马匪的确是在骂阵,而且言语间还辱及花木兰父母宗族。 此时后汉朝灭亡不久,民间仍有两汉遗风。纵然是两军叫阵,也克制的保持着不辱父母宗族的习惯。因为一旦骂出口,双方定是不死不休之局,再无转圜余地。 主辱臣死,周行等亲卫自是不必说,皆是怒火中烧,纷纷抱拳请战,就连在其它三门督战的四个队率也派人过来请战。 花木兰只是沉脸不语,搭箭张弓,待到弓弦张至满月时,一箭破风射出,将挂有“随”字旗号的旗杆生生射断。 斩将与擒旗,从来就是个同义词。花木兰这一箭,就是在对在场所有人宣告“随雄的命,她要定了。” 马匪群中一片哗然,临阵折旗,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本就打算退走的他们更是两股战战,若不是碍于老大的命令,早就出现逃兵了。 两百步啊,那可是两百步。本以为不靠近城墙,没有弩的威胁就可以放两句狠话把面子保全,今后还是做个在草原上打家劫舍的快活马匪。可有人居然能从两百步外一箭射断旗杆,这该是怎样的目力和多强的弓啊如果说那个神箭手高兴,岂不是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兜鍪。”花木兰并不在意城下的马匪们怎么想,只是将弓放下,接过了亲卫递过来的兜鍪。 她知道那群马匪心眼子多,一定会来城头放几句狠话保全面子再走,所以一直在这等着他们。 可惜这些压根没脑子的马匪言辞间居然把她父母宗族一块骂了,素来孝顺的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原本还想给他们留个全尸的花木兰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活剐了他们。” 挥手招来一个小兵,花木兰吩咐道“派个人去告诉姜华,好好放水,三个时辰后汇合。”小兵应声飞奔而去。 吩咐完之后,披挂整齐的花木兰带着周行、齐武,三骑出了金汤城。 那直入中军,神乎其技的箭术让躲在角楼里观看战况的祝英台是叹为观止。心里想着难怪秦舞敢带着她一个病号来角楼观战,城中有这样的猛士,自然不会将几千马匪放在眼里。哪怕是再多来一倍人,应该也只有送战功的份。 再想想南军孱弱的战斗力,祝英台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南边儿郎也不少,怎么就没有这种虎狼之士呢。 恰在此时,吊桥缓缓落下。三骑出阵,光明正大的来到了阵前。 三骑对千人,很悬殊的兵力比,可愣是没人敢往前一步,直应其锋。直到此时,祝英台才相信古书中的视万军于无物,斩敌首于中军所言非虚。 当中那个白马亮甲,持枪跨弓的人更是摄去了她全部心神。虽然从个头上来说那人是其貌不扬,远不如两侧任何一人。但以气势论,千人阵前,无有出其右者 “松开,快松开。”被祝英台捏的手腕发疼的秦舞急急将自己的手解救了出来,仰着下巴揶揄道“怎么样现在不担心那帮马匪打进来了吧。” 聪慧的祝英台并不接话,将话题叉开道“中间那人是谁” 心眼不多的秦舞很快就被祝英台带偏了方向,兴致勃勃介绍起来“自然是我们幢主啊。姓花,双名木兰。不准嘲笑这个名字女气哦,咱们幢主可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祝英台那就不嘲笑吧。 正在兴头上的秦舞根本无暇估计祝英台在想什么,只是一股脑的将花木兰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好好的过了一把嘴瘾。毕竟平常夸幢主好的话都塞了她一耳朵,年纪小的她又找不到别人人说,要知道就连沉默寡言的阿弟聊到幢主时都比她能说会道。 久而久之,秦舞就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无人倾诉。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对幢主感兴趣还一无所知的人,不说个痛快都对不起她自己。 于是在秦舞的描述中,祝英台就得到了这样一个花木兰的形象“武艺高强,是北边烽火台七十多个幢主里最强几人。身先士卒,爱兵爱民如子,将金汤城建成北边有数的富庶城市。年少有为,兼之相貌俊俏,是漠北所有适龄女子的理想夫郎。” 前面的祝英台还可以接受,只当是民间虚化美饰。古往今来,但凡能有一番事业的,都逃不过美化。但后面的理想夫郎又是怎么回事小姑娘你才十三岁,面含春色的有些早了吧 放弃理会仍在满口称赞花木兰的秦舞,祝英台看向了战场。 花木兰气势虽盛,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底还是有十几骑马匪在五十金的诱惑下出阵了。 他们本就是荤素不忌的马匪,自然不会有什么以多打少的心理负担。心里小算盘那是敲得噼里啪啦响,因为只要能把花木兰截在这,将群龙无首的金汤城取下就是易如反掌。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丧失机会的马匪们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没有想到花木兰性格会如此刚烈,居然真的会因为几句辱骂之语就出城决死。 对钱财的渴望终究是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马匪们举着马刀,从阵中冲出,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喝声朝三人而来。 花木兰并不急,因为只要她还处于本方弩手射程范围内,就绝对不会有大股部队上前。而这十余骑,她还没放在眼里。取箭在手,将手中柘木弓拉满。 五箭先后射出,五人落于马下。皆是箭矢入胸,气竭而亡。 周行和齐武也有样学样,只是射术远不如花木兰精湛的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三箭,命中率也只有三成。 剩余的马匪还在不断接近,花木兰见状将弓收回腰后,轻喝一声“驾。” 人马合一,在角楼上的祝英台看来,就是一抹亮色冲了出去。枪花绚烂,让她辨不清枪究竟在何处。再度确认枪的方位时,那杆枪已经没入一个马匪腹腔之中,将他整个人高高挑起。 整个画面血腥,暴力,充满着带有残忍意味的美学。祝英台心中登时就给这副画面起了个名字,破阵图 枪头没于敌人腹中不得出,而另外两个马匪已经挥刀斩来,眼看就是避无可避 祝英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花木兰直接放弃了那杆枪,于千钧一发之际玩了一个蹬里藏身,成功的让那两把刀都落到了空处。 花木兰人再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往两个马匪后心斩了两刀之后,花木兰人马不歇,复又取出弓来,朝着其余两处发了两箭,将陷入缠斗的周行和齐武解救出来。随后施施然的从那个已经倒落在地的马匪腹中抽出了枪,冷冽的眼神直接将几个冲阵冲到半途的马匪给吓了回去。 数息之间,连斩十人,毫发无损。这就不是个人,而是个杀神 鲜血顺着枪缨不住的滴落在雪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血洼。祝英台只听那个英武将军大声说道“可有敢决死者” 千人马匪阵,无人敢动。甚至还有肝胆俱颤者不管约束,拍马便走。 开始只是周行齐武附和,后来城楼上也响起震天的喊声“可有敢决死者可有敢决死者可有敢决死者”其声响遏行云,当中蕴含着祝英台从未感受过的士气。那是百战强军中才能感受到的一股有我无敌的气势 他们都是卑微一兵卒,可是他们都相信,只要在花木兰带领下,他们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单骑镇千军,天下莫敢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其实每个马匪都是个多面手,武艺、骑术自不必不说,草原上没有不能骑马和挽弓的人。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放牧、套马、撬锁等等。当然,如果非要问一个马匪最擅长的技能是什么,十有八九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逃跑。” 作为草原上仅次于斥候的高风险行当,每个马匪都有自己独特且绝不外传的逃跑技巧,毕竟树敌无数的他们若是再没有一身精湛的逃跑能力,坟头草早已经三尺高了。 于是祝英台就看到了让她几乎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的一幕马匪们,撤退了。 用手掩住几要从喉中溢出的惊呼,祝英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她刚才看到了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一千多人对三个人,反而被吓跑了吓跑了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想祝家祖上也曾追随祖逖、陶侃、桓温等大军北伐中原,并且收复了都城洛阳,一度进军陕南。凭借战功让祝家成为了南地还算能排的上号的簪缨世宦之族。 后南地局势趋于平稳,家族中习武子弟日益减少,改而从文。祝英台就是这一辈中读书的佼佼者,即便如此,祝英台也是在叔伯辈口中听了不少先祖驰骋疆场,弓马称雄的故事。不过大多数故事都是“杀敌数十,怖不敢前。”这种描述,远不及她今天看到之万一,甚至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对疆场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的浅薄粗陋,虽然今天通过观战切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但实际上祝英台的感知依旧停留在过去,于她而言,战场上百人敌都应该是凤毛麟角,而且个个都是值得仰望的存在。更何况先前她看到的是一个一次冲锋就将千人震退的千人敌,这样的人,说是战神都不为过。祝英台不清楚北地有多少如花木兰这般的英武将军。但她可以肯定,在南地,一个都找不出来。 不管祝英台有多不相信她的眼睛,马匪确确实实是退了,而且是以比他们来时更要快上三分的速度撤退的。 花木兰并没有追赶,依旧持着的她只是静静待在原地,眼神无悲无喜的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马匪。 一刻钟后,天地重归寂静。除了落在雪地上的马蹄印和城下还未完全被冰雪覆盖的尸体,马匪们什么都没留下。真真正正的做到了干干净净来,能带走的都不留下。 祝英台看着城下的动静,不自觉将心中的疑惑诉诸于口“不追吗” 秦舞替她解答了这个疑惑“当然不能追啊,积雪那么厚,很容易折伤马蹄的。而且,那群马匪一定期望着幢主带兵追击,这样他们就可以用熟悉的抛射给幢主带来大麻烦了。” 随后秦舞猛地一击掌道“真可惜,那贼子一直缩在人群里不露头,不然幢主早就能取他狗命了,如今倒让他逃了出去。” 看着秦舞愤愤不平的模样,祝英台并不放在心上。她早知这个守城将军颇得民心,秦舞这番打抱不平的话不过是让她把心中的评价再拔高几分。 那么,抛射又是什么呢居然能让一位如此刚烈的将军忍下心头之气,不带兵追击,想来并非凡俗啊。 祝英台在心中咀嚼这个词未果后,将主意打到了秦舞身上。试问,当你猝不及防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什么会比一个心思单纯还热心好客的小姑娘更可爱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比如说现在,祝英台不过稍做撩拨,秦舞这个实诚孩子就将她知道的一切给吐得一干二净“抛射就是马匪们惯用的手段啊,他们的马是良种,比咱们的马跑得快,只要咱们追得近了点,他们就会放箭。要是离得远了,就会追丢。咱们的马耐力也不行,追出去几十里就吃不上劲,所以咱们总是挨打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 祝英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因地制宜这句老话果然说的不错,北地骑兵的打法果然和南地步兵的打法不同,如果说南地是步卒守城,固守一个点,双方厮杀。那么北地的骑兵就更类似于运动战,战场形势在运动中瞬息万变,所以对将领自然就有着更高的要求。 目前看来,这个花木兰做的还算不错,不因怒而兴兵,个人又有武勇,绝对可以算得上一员良将。 莫要小觑这个评价,祝英台遍读史书,从小就有才女盛誉,能对花木兰做出如此评价已属不易。而且就花木兰目前的表现,这个评价也的确是不偏不倚,十分中肯。 不过很快,祝英台对花木兰的印象就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没有理会手下人接二连三请求追击的意见,花木兰将枪往齐武怀里一扔,直接拍马回城,动作之潇洒利落,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怒火中烧,执意出城的模样。 花木兰翻身下马,说出了战后的第一句话“去角楼里把秦舞带下来,今天给她放水的守卒自去军法司领三十鞭子,下不为例。” 小兵应声前去传令,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平日里那个小姑奶奶往角楼上跑可没见着幢主您说什么,等到兄弟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您开始罚人了,这都什么事啊还好说了是下不为例,要不然几个兄弟的前程可就全栽进去了。 今日值守角楼的是一队,一队率赵文一听见这个命令就把来传令的小兵踢翻了过去。暴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把这小姑奶奶给放上去了快找几个人,不不不,我亲自去把这个小姑奶奶请下来。” 赵文披着甲就往角楼行去,心里也是叫苦连天,金汤城荒得鸟不拉屎,城里适龄的姑娘就没几个,而且最出挑的就是秦舞。加上幢主平时宠得和眼珠子一样,每次去漠北城办事看到什么好玩意必然会给秦舞搜罗一份。久而久之,全幢都将秦舞当成了未来的主母,所以军事重地角楼的防御对这个姑奶奶来说是形同虚设,想什么时候爬就什么时候爬。 可今天情况能一样吗,那可是在打仗。要是阵前稍微有个差池,城破之后马匪第一个攻击的肯定是角楼,到时候跑都没地跑。未来的幢主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吃罪不起。别说幢主了,几个同为队率的老兄弟就能活撕了他还不带剩渣的。 万幸,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三十鞭子而已。赵文现在不仅不嫌弃花木兰罚的狠,而且还觉得罚的太轻。要是换作自己,非得让这两个守角楼的兔崽子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 可即便是这样,梁子也算结下了。不是和花木兰,而是和秦远。这老郎中医术和护犊子能力同样是一等一的好。要是等秦远从外边回来知道是一队的人把他孙女放上了角楼这个危险的地方。至少一个月,一队的弟兄都得在秦老头手上吃够苦头,听尽酸话。 自己点怎么就那么背呢,手底下尽出糊涂蛋给自己惹祸。 也顾不得自怨自艾了,赵文急匆匆的赶到角楼下,看着两个蔫头耷脑还一脸迷茫,全然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糊涂蛋就来气。抬起马鞭就把两个人抽翻在地,气不过还上去狠踹了两脚。 两个糊涂蛋,守角楼都能守出差错,真到了战场上岂不是要把整队的人都给送掉。 恰在此时,秦舞带着祝英台从角楼上下来了。一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陌生男子,赵文更是怒火中烧,若非秦舞在场,他真是把那两个小兵砍了的事都做的出来。 混账东西,放秦舞上去还可以说是拗不过未来主母的意思,放个陌生人上去是什么意思,让她窥尽城中虚实吗 可有天大的火气,赵文也不敢对着秦舞面发,当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对秦舞说道“秦姑娘,你可算下来了,奉幢主之命,我来送您回去。” 赵文话说得很客气,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将态度表露无疑。要是不肯主动乖乖回去,他就要动用武力了。 不同于祝英台此刻的局促感,久在军营里厮混的秦舞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吸了吸有些发红的小鼻子,指着被拖走的两个小兵落落大方地问道“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赵文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哪里会和秦舞一个小姑娘蛮缠,皮笑肉不笑道“他们违反了军令,自是要受罚的。好了,秦姑娘快跟我们回去吧。” 秦舞哪里肯依,小姑娘脾气一上来话就不免高声了些“你胡说,明明就是你乱来” “是我下的令,你说谁乱来啊”清冽的声音从人堆后传来,将秦舞的未说完的半截话堵在了喉咙口,小脸憋的通红。 祝英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在角楼上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凝实了,不过一瞬间,就分开人群站在了自己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全场肃立。 当所有兵卒都如同被风吹过的麦子,纷纷低头行着军礼时,不服气的秦舞和不知所措的祝英台就显得尤为突出。 祝英台带着十足的好奇心开始打量起秦舞口中完美无瑕的花木兰,因为刚才离得远,所以祝英台只是看见了花木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现在两人距离不过十步之遥,祝英台可以轻易的将花木兰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祝英台早就得出了花木兰并不是很高的结论,但是当真人站在面前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 因为花木兰并不是书中常常提到的那种昂藏丈夫,甚至以男子体型而论,只是中游水平,身形也比较纤细,说是个女孩都毫无违和感。因为在一群虎背熊腰的亲卫簇拥下,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所以祝英台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身躯中,爆发出了将一个成年马匪一枪挑起的力量。 好在合身的甲胄给花木兰增加了几分英武之气,而尚算清秀的脸庞则有着被冻成暗红色的血渍,将英武的气息生生割裂,露出掩藏于骨肉之中的狰狞。 花木兰自然也注意到了祝英台满怀好奇的阳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不过仅仅只有一眼,花木兰就将视线从祝英台身上移开了,转而用手弹了一下秦舞的脑门。 秦舞抱着脑袋痛呼道“哎呀,好疼。” 花木兰仿若未闻,将手收回来冷声训斥道“现在知道疼了战时还往角楼上跑,我看你是没吃过流矢的亏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虽冷,语气也是毫不留情的训斥。但是花木兰这副黑脸的样子总会让她联想起家中的几位哥哥,都是一边训斥顽劣的自己,一边忙不迭的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念及于此,祝英台难免有些落寞。从悬崖上掉落,侥幸未死,醒来出现在了一个与记忆里有几分相似的世界里,今生也不知能不能再与往日亲人团聚。 与此同时,秦舞这个一向在城内横行无忌的小霸王被花木兰训得像只缩头鹌鹑,只剩下点头这个本能反应。 最终,花木兰一锤定音“回家去,在秦师没有回来之前,不准你迈出院门一步。” 秦舞大惊,她本来就不是个能坐的住的人 ,让她大门不出就和要了她半条命一样难过,当即扯着花木兰遇到的衣袖就撒起娇来“啊幢主” 看着花木兰陡然阴沉的脸色,秦舞一阵心惊,怎么就忘记了幢主最忌讳人前号令不行呢。还好,没有叫哥哥,事情还没有到完全不能挽回的态度 可惜秦舞接下来的良好表现并没有让花木兰改变心意,反而让她吩咐赵文免了那两个守角楼士兵的刑罚,戴罪去守着秦舞。守得好免责,若是还看不住秦舞,让她乱跑,就罪加一等。 秦舞听到花木兰下了这个命令之后,脸色苦得能拧出水来。她哪里不清楚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彻底绝了她想偷跑出门的念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两个小兵为了不挨那三十鞭子,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秦舞当然不敢再一次违逆花木兰的命令,只是被花木兰当妹妹宠惯了的她自然还是有着小脾气,撇了撇嘴,带着身后的祝英台就想走。 “等会。”花木兰突然扬手止住了秦舞,正当秦舞不明所以的时候,花木兰盯住了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台。 生平头一次,祝英台感觉到了什么叫威压。处于富贵之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带有贵气,那是因为他们更高,待人接物都容易保持平常心。 同样的,从军两年多,大仗小仗打了四五十次的花木兰带有杀气,那种百战余生,在血海里摔跤打滚所养成的杀气。 祝英台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极端危险的事物盯上了,好似浑身血液逆流,往常转的还不错的头脑一片空白。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快跑,但是双腿凭空就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了当场。 好在花木兰并没有将气势持续外放,在看到祝英台呆若木鸡的表现之后,冷淡的开了口“还请阁下在城中屈居一段时间。” 虽然话里用了请字,但是祝英台连一点诚挚的意味都没听出来,说是威胁还差不多。旁边那两个小兵的眼里也充满了警惕意味,分明是把她也当成了监视对象。 而且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做出格一点什么事情,这两个有罪在身的小兵一定不会介意将他们幢主的命令扩大化,比如说把自己当奸细抓起来,吊死在城门口之类的。 虽然祝英台现在什么身份凭证都没有,出了秦宅就什么都办不成。她也理解这些边军害怕混入奸细的心情。但她逃不出去是一回事,被毫不客气的对待又是另一回事。这人如此漠视自己意见,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即使她能接受为了性命一时的委曲求全,但她决不能接受这种裸的侮辱。 于是祝英台对着花木兰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笑话,她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纵然被花木兰释放的杀气压住了一时,可隐于内心深处的傲气不会允许永远这般懦弱,她有自己的尊严与骨气。 祝英台虽为女子,但受父母兄长宠爱,自幼是和族中兄弟们一同入族学习文修武。可以说自记事起,也是严格按照士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让她向死低头抱歉,真的做不到。在祝英台看来,死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花木兰却对这祝英台这个讥讽的笑升起了兴趣,毕竟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从没有人能在她气势全开的情况下笑得出来。两股战战,拔腿就跑的情况倒是常见。 更何况,这个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须知乱世之中,很多人的性情、本心、道德观点都被扭曲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甚至在常人眼里称之为厉鬼都不为过的程度。花木兰从未见过如此傲气凛然的笑,充满了不屑与讥讽。她更多见到的眼神是麻木、冷漠与残忍。 毕竟只要能活下去,人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她镇守边陲,柔然人不时犯边掳掠,所以常常有流民叩关来投。初时她还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块饼卖儿鬻女,想过开仓赈济。被老练的军需官阻止了才作罢。为了让她知道贸然开仓赈济的后果,军需官带她去流民聚集地做了一个试验。 伪装成中原来的商队少东家的她假装在不经意间路过了流民营地,出于好心之下发放了一些粮食。入夜之后,扮作商队的她们就真如军需官所说那般遭到了灾民如蝗虫般的攻击。他们眼神赤红,拿着木棒,石头,甚至赤手空拳的扑了过来。浑然忘了刚才是谁给他们发放了粮食。 可笑的是,在她当先斩杀了几个领头者之后,前一刻还红着眼睛要她们交出粮食的暴民,立刻就变成了跪在地上叩头不已的顺民。如果不是长刀上鲜血犹温,她都以为刚才那一幕幕都是幻觉。 “无恒产者,无恒心。”粗略读过几本诗文的军需官扔下这样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任由花木兰一个人怔在原地,收拾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同情心。 从那天开始,花木兰收起了自己所有怜贫惜弱的心理,开始蜕变成一个合格的将官。她依旧收敛流民,毕竟她多收敛一个流民,就会少一个人生出加入马匪的心思,减轻一分边患。 只是她再也没有开仓赈济的心思。她只会无情的让兵卒们驱赶流民们去豪长的地盘,让流民们卖身为奴,以求得一口饭吃,熄灭的心思。好在她还保持着良知,没有和黄胖子一般做贩奴的生意。 她是一城之守,一幢之主。所思所想所忧所虑,都得先为他们考虑。而流民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她也只能交给为了增加人口而不择手段的豪长大户去解决。 花木兰原以为她会一直按照前人的轨迹一步又一步的走下去,直到她安全的解甲归田。然而这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女子却以一个讥讽的笑,在她心中劈开了一个口子。 花木兰还记得,那个女子不卑不亢的说“祝将军马到功成。”拱手,敛袖,紧接着毫不犹豫的离开,将自己言辞中的威胁视若无物。 花木兰一直在被这个乱世推着走,寻寻觅觅多年,一直没能想明白自己所求为何。初时只是顺利返乡,因为她不想死,所以每战当先,反而愈发难死。从伍长、什长、屯长、队率、幢主,花木兰积功一步一步向上爬着。肩负了越来越多兵卒的性命,和越来越重的希望。目标也随之变成了尽力把手底下的兵卒都带回家。但她犹觉不足,命的确是保住了,可如若都如那些流民一般,又有何益,无非是这世上又多了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直到见到祝英台那个笑时,花木兰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其实远不止于此,她想国泰民安,她想南北一统,她想让这个世道太平,使所有子民都受到庇护。她想所有的民众都能像那个女子一般,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花木兰知道这些其实很异想天开。她可是一个女子一旦女子身份暴露,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转念一想,那又如何,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这样罢了。征战多年说她心里没有生起想法和抱负是假的,但她一直因为自我认知而不断否定着,直到看到祝英台,才惊觉她的理想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做到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都有如此胆气对着她这种杀人盈野的将军进行裸地嘲笑,她这个成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了自己想要的奋力一博。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马匪都给宰了,还漠北一份太平。 花木兰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厉声下令“擂鼓,聚兵,出城,随本将杀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队长,南门,南门全是马贼,弟兄们,弟兄们要支撑不住了。” 一个浑身血污,脸上沾满了灰的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内,朝着居于客座的姜华禀报道。 姜华眉头深拧,挥手让小兵退下,紧紧盯住了房内的更漏。 已经两个半时辰了,还有半个时辰,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好了。 姜华素来以冷静著称,这也是花木兰单挑他出来为临时主官的原因。可如今马匪凶悍,城破在即,纵然他心性远超常人,也不可避免的动摇起来。 那可是四百人啊,而且很多都是最近才招募的新卒。来时都是个顶个精神的小伙子,但是战至如今,伤亡已经超过三成了。 姜华尚且忧虑,更何况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黄佚,说是丑态百出都毫不为过。 被酒色掏空了的臃肿身体被勉强塞进了狭小的盔甲内,不仅没有彰显出几分勇武之姿,反而将下巴上几层肥肉给勒的更加明显。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待宰肥猪。也算没有辜负他那个“黄胖子”的诨号。 本来听到城外震天喊杀声时黄胖子就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如今听闻小兵来报说战事危急,更是脸色灰败,唇上稀落的几根鼠须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只是他身为一城之守,不可擅自出逃,犹在强装镇定罢了。 同花木兰一样,黄胖子也有亲兵,而且数量多出几倍不止,足有三四十人。都是以重金礼聘的三教九流各路高手,可以说,全城姜华看得上眼的人不足双掌之数,而且还全在黄胖子的亲卫之中。 当然,也仅仅是看得上,还是看在他们个人武艺的面上,敬重之意则是一分也无。这些人于疆场之上,无尺寸之功,反而在城里借黄胖子的势欺压良民倒是一把好手。再者说来,个人武功在战阵之中所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一味单打独斗,不依仗阵型,只需要三个兵卒配合得当,不出三个回合就能送他们归天。 于姜华看来,黄胖子可能是鬼迷心窍才会选择吃空饷,转而用这些钱来养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果不其然,在城内局势岌岌可危之时,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一个身材矮小,脚步轻灵的男子出列道“幢主,此时城中危急,贼子破城在即。俗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幢主身份尊贵,怎可殁于此处。属下斗胆,请幢主速速出城,前往都护处求援,属下愿拼死护幢主杀出重围。” 黄胖子听了难免有些意动,他本就怕死,只是当初没有给上头打点足够的银子,才被排挤到了漠北。这些年他厚着脸皮给督军送过去了自己的亲妹妹不说,还将敛来的钱财大部分都投入到了自己私兵的建设上,怕的就是有人打他的主意。 其实六百马匪临城时他就想过弃城而逃,只是有了上次柔然人迫近都城的事情后,天子雷霆震怒,将弃城之罪改为了诛九族,主守官剥皮实草。如此严苛的责罚下,黄胖子才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双腿,指挥着老弱病残勉强扛了三个多时辰,直到花木兰派的援军赶来。 而随着马匪的攻势越来越猛,眼看就要守不住城了,黄胖子心中的求生欲又高昂起来。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而亲卫还贴心的给他找好了跑路的理由出城求援。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只要日后银子打点得当,顶多也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失职之责。说不定还能趁机回中原,靠着搜刮来的钱财做一个愉快的富家翁呢。 至于花木兰部的救援不力之责,谁管她怎么死啊。 姜华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黄胖子的脸,见他神色变幻,心中只有冷笑“果然被幢主猜中了,这黄胖子还真是厚颜无耻之辈。临阵畏战,弃军而逃,还把责任都推到友军身上,真是活剐了他都不冤枉。” 门客们都知道自家金主是什么脾性,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大声呵斥就等同于默许。只是贪生怕死惯了,需要他们去打打前阵试试风头。不到半刻钟,有些胆大的亲卫就将手按在了兵器之上,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逃命。 姜华只当没看到,仍旧在淡然的饮茶。 姜华明着的纵容也让这些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几成昂首挺胸之态往门口大步跨去。 “啪嗒。” “噗嗤。”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碎裂茶盏中的茶水和从胸膛中喷涌而出的热血混在了一起,浑褐的颜色慢慢淌到了每个人脚边,触目惊心,裸的昭示着背叛者的下场。 仅仅一轮齐刺,三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就成了尸体。 “噗嗤。”又是一声轻响,从三个胆大倒霉蛋的尸体中抽出,失去了支撑的身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沾有鲜血的明晃晃枪尖就对着了厅内的每一个人。 亲信被杀,黄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气“姜华,你大胆,区区客军,怎可在我城中耀武扬威,我要向督军参你。” 看着黄胖子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姜华就想笑,自己怕死就直说,指桑骂槐的给谁看呢。 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姜华不卑不亢说道“黄城主,卑职不敢越俎代庖,只是如今忝为城中一应军务都管,有违军令者,杀无赦。这几人无军令,擅自出屋,是以杀无赦以正军心,以明军法。” 黄胖子沉默了,果然是花木兰手下出来的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居然早就设好了局想要杀鸡儆猴,可笑的是自己还真的如他所愿的将脖子乖乖递过去了。 见黄胖子脸青一阵白一阵,姜华还不忘落井下石“莫非是黄城主您还有示下还是说要将这几个叛逃者挫骨扬灰卑职这就去办,一定办的稳稳妥妥。” 见姜华借题发挥,黄轶气得血管直爆,脸色都转为绛紫色。可偏偏姜华凡事都占着一个 理字,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姜华也是见好就收,毕竟黄胖子从职衔上还比他高两品,替自家幢主出口气也就罢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真要惹恼了这个泥菩萨,大家一拍两散,他这条强龙就不好借势兴风作浪了。 至于黄胖子恨他,姜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姜华是花木兰手下的兵,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他只管奉军令把城守好,后面的事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食国之禄,忠君之事。我辈武人,无有口舌之利,唯有拳脚刀枪,一腔热血而已。贼众攻城,某不才,誓与城共存亡。” 姜华慷慨激昂的说完,随后手起刀落,身旁的桌几被生生斩碎,木屑纷飞。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有如此案” 说到此处,姜华虎喝一声“来人” “在”十余个虎狼般的兵士应声涌入,齐齐抽刀,冷刃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保护好黄城主和他的亲卫,如有擅自外出者,以投敌论处,立斩不赦。” “是” 威立完了,看着黄轶铁青的脸色和眼里所散发的怨毒,姜华不躲不避“卑职先带人守城去了。” 还有几个不忿的江湖豪客看不惯姜华的做派,暗暗地握住了刀柄,想从身后给姜华来一刀,在自家金主面前长长脸。 可刀还没抽出来,就被周围的人按住了,低斥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抽冷子下黑手。没见着易老八都死在枪阵之下,而咱们幢主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吗。” 易老八是他们之中身法最好之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躺在地上。抽刀之人这才将脑中的热血降了下来,这帮子兵不好惹啊,任你脚滑似油,也难逃五枪齐刺。 再看看自家金主只会坐在座位上脸色铁青的生闷气,做不出任何反击的举动,心里难免打起了小九九。 这回若是有幸生还,也是时候换个主家了。反正这一两年钱也捞够了,也该去找一个更有前途的主公效力挣一份出身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搁下那心怀鬼胎的一屋子人,且说姜华急急登上了南面城墙,只见马匪如蝗,疯狂的涌来,而南门城门在攻城锤的重击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 每一寸道路上都铺满了血与肉,无数年轻的生命陨落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厮杀之中。 姜华随手劈倒了一个爬上城墙的马匪,抽空厉声道“传令,上预备队。” “是”小兵声音哽咽,飞速跑开前去传令。上预备队,这就代表着要死战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姜华的精铁长刀在不断劈砍中已经卷刃,接连不断的重击已经让他的虎口崩开,鲜血溢满了整个刀柄。为了防止长刀滑落,姜华撕下一缕衣襟,将刀和自己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 人不死,刀不落。 姜华作为指挥队率尚且如此不惜命,小兵们就更没有退却之理。身后是他们的国土,城内是他们的同胞,兵者何惧死 刀被磕飞了,就用拳头。手被斩断了,那就用牙。总之,用血肉之躯都要堵住他们进攻的路。 马匪们开始胆寒了,他们突然明白了花木兰为什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柔然大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她。主将不惜身,军卒不畏死,这是一只有着魂的军队啊。 谁想要嚼碎这支军队,至少要付出磕落门牙的代价。 马匪们也心疼自己的人啊,只是贸然攻击金汤城受挫,若是再不能捞一点油水回去,分崩离析就在旦夕之间。 马匪当初分兵也是存了两头下注的意思,甚至在去金汤城二次叫阵之前,已经有四百人抢先来了这边开展攻势。 如今城内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一把劲,就能将一个城池完整的打下。即便没有金汤城油水那么丰厚,也可以获得足有东山再起的补给。而等待花木兰收到消息赶过来,他们早就返回草原,天高任鸟飞了。 这种时候,没人愿意放弃。于是双方都憋着一股劲,疯狂的厮杀着。 忽然,姜华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那是大部马队行进才有的声音。 交战双方都不由抬头观望这突兀出现的兵马。不多时,有几个眼尖的小兵发出了惊呼“是幢主,是幢主来救咱们了” “杀了这群狗马匪” “杀了他们” 知道援军已至的兵卒们士气高涨,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将一个个马匪砍翻在地。 力竭的姜华拄着刀,单膝跪地,勉强抬起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晕乎乎的脑袋。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面黑底红纹的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字“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士气这种东西,一向是非常玄乎的。就算是同一个人,也可能出现顺风猛如虎,逆风颓似狗这种情况。 对于花木兰幢下士卒来说,那面黑底红纹的大旗拥有着不同的意义,因为那宣告着,他们英勇无匹,未尝一败的幢主到了。 如果说他们是单独的游魂,那么花木兰就能把他们拧成一股绳的脊梁。 脊梁若在,便宁折不屈。 于是乎城门口胶着的战况在一瞬间就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就如同在快要熄灭的火上浇了一勺油,让在人数和体力上都不占据优势的士卒重新燃起了斗志。如果说士卒先前只是困兽犹斗,心有不甘,那么援军的到来就是解开了锁,让这些猛虎可以肆无忌惮的展露自己的獠牙。 譬如说姜华,先前被马匪重点照顾的他已经身披数十创,陷入了昏沉之态。甲胄上也插满了各种骨矢和铜矢,幸亏甲胄精良,没有伤及内脏。只是从外表来看,就像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刺猬,殊为可怖。 马匪们一向是一窝蜂行事,号令不畅,即便有人看到了那面大旗,也只是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聪明点的已经脚底抹油意图退出战场,不那么聪明的也开始缩头钻进人群,想着混水摸鱼。 可一种米养百样人,偏偏还有一些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坚定的执行这老大们之前的命令,奋力朝城墙上攀去。 又一个马匪从城墙上跃了下来,甚至居高临下借着武器重量将迎面赶来的两个兵卒劈飞,眼看刀就要落在姜华低垂的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死亡的威胁下,姜华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猛然跳起,横刀斩向了来袭者。 刀力连同着人的重量,轻轻松松的就将马匪身上的皮甲斩破,没入小腹之中,就好像那皮甲是纸糊的一般,没有起到丝毫防御效果。 厚重的从马匪手中跌落,落在城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哐啷”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自己小腹中涌出的淙淙鲜血,似是想说些什么。 然后姜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奋力睁开被汗糊住的双眼,忍着虎口的剧痛,发出一声大喝,横刀继续向前。 一刀两断 分成两截的尸体,冒着热气的鲜血,散落一地的肝脏,以及那个如同血刺猬一般的队率都深深震撼了那些还在攀登的马匪。 “汉军司马不可敌也,速退”不是是哪个马匪抢先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兵器掷落声便不绝于耳,想来是为了逃命连武器也顾不上了。 战场上恐慌情绪是会传染的,“汉军司马不可敌”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每个人耳里,促使己方士气愈发高涨的同时,也成了压垮马匪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马匪们之所以没有立时撤退,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家这边人多,而不是攻城战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单论马战,这些汉家子怎能抵挡住连睡觉都在马上进行的他们。 然而敌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刀,一刀就把人劈成了两截啊。 这种人,谁敢和他为敌啊 “杀贼”姜华举刀指天,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伴随着这句话,攻守之势瞬间逆转,守军呼啸着,发起了反攻。 在亲手斩杀了两个逃跑的马匪之后,仍旧没有遏制住溃势的随雄放弃了。马匪不是士兵,之所以愿意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无非是为了酒色财气四个字。 可这四个字和命比起来还是太轻了,他再这么杀下去,能不能止住溃势还在两可之间。而且说不定就会被这些为了求生而急红了眼的马匪给砍了。 “大哥,快走吧,花木兰带人往大帐这边冲来了,再不走咱们就要被咬住尾巴了老四和老五正拖着官军呢。”浑身染血的老三抱住随雄的腰就往外拖。 “花木兰,花木兰,竖子坏吾大事也”随雄嘴唇颤抖,突然从老三手里夺过刀就在帐中乱劈起来。 老三再度扑了上去,制住了陷入癫狂之境的随雄“大哥,快走,莫要再拖延了,等刀疤也跑了,咱们可就没有垫背得了。” “放心,你们一个也走不掉。”声音自帐外传来,明显隔的不远。 随雄和老三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惶急。 又是两声兵刃交接的脆响,一个小马匪被劈翻入帐,将帐帘给扯了下来。 猎猎寒风入帐,新鲜的空气灌入令随雄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而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几使他目眦尽裂。 除了他想生啖其肉的花木兰外,帐外的景象更是不堪入目。双方人马甫一接触,花木兰的兵者就占尽上风,两三个人互相配合,不过一个照面就能送一个马匪归天。 就好像一把被烧红了的匕首插入了固态的黄油一般,初时还有阻碍,后来就越变越顺手。鲜血都成了润滑剂,毫无还手之力的马匪慌不择路,纷纷溃退。 随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花木兰。手底下这几百号人可是他近二十年的心血啊。即使他想扔了他们去过富家翁的生活,那也轮不到官军取他们性命。 事到如今,随雄也释然了。生也好,死也罢,他总要剜下花木兰一块肉来,以偿心头之恨。 随雄举刀,拿出二十年前孤身一人和头狼厮杀的劲头朝着花木兰斩了过去。 血色横空。 不是他的,也不是花木兰的,而是老三的。 替他挡了花木兰亲卫一刀的老三嘴里不住涌出血,气若游丝,嘴唇颤抖着,听口型应该是在说逃。 “老三”随雄抱着渐渐变凉的尸体,只感觉是失去了全世界。 都是自己利欲熏心,贪财怕死,才误了这些兄弟们啊都是自己啊 仍有厮杀声、求饶声顺着寒风灌入随雄耳朵里,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许多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待宰的羔羊成了他自己。 随雄目光呆滞,只是用手握紧了刀。 周行怕他暴起伤人,抢先一步挡在了花木兰面前,口中低声道“幢主小心。” 花木兰推开周行,说道“无妨,他已无生念。” 话音未落,随雄就举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泛着冷光的长刀在随雄手里绽放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血从脖颈里流了出来,染红大帐。 一代草原悍匪,就此落幕。 没有手刃随雄以报父母之辱的花木兰有些提不起兴趣,所以只是冷淡的吩咐了一句“斩下他的头挂在旗杆上示众。”随后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尸体就好生收殓了吧。”虽是个人渣,但也有几分胆气。 “是。”周行躬身应道。 随雄一死,可谓是群龙无首,其余三个马匪头子见势不妙,连忙壁虎断尾,带着几十亲信远遁大漠,想来今后草原的马匪势力又要迎来又一次的洗牌了。 丧失了斗志的几百马匪被花木兰手下五个队团团围住,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回士卒心态、战技和配合的飞速成长。 接下来就是毫无悬念的瓮中捉鳖之战,用不着花木兰亲自指挥。此时的她已经从随队医官那里知道了姜华的伤情,心下恼怒,带着亲卫就策马朝着城主府赶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强敌已退,花木兰手下兵卒撤出城主府,守门的兵士自然换回了黄胖子的亲信。见着花木兰一行人急匆匆的就要往里闯,忙趾高气昂的喝道,心里还做着这些大头兵给他塞门包的美梦。 花木兰皱眉。 有些事情由花木兰来做就太过跌份了,于是乎察言观色就成了属下必备技能之一。 葛离一马当先,将持枪以对的门卫踹翻,口中喝骂道“屎糊了心窍的狗东西,瞎了眼敢拦我们幢主。” 自有人上去反剪了门卫的双手,按在雪里抽他鞭子。至于打到什么程度,看行刑的小兵什么时候手酸吧。 花木兰头也不回的往院内走去,任凭身后惨叫连连。迎面撞上了大汗淋漓黄轶,这胖子还披着不合身的甲胄,走一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 听着惨叫声黄胖子还以为有漏网之鱼来袭,见着是花木兰闯了进来,已经憋了一肚子担心害怕的他当先责问道“花木兰,你做什么” 花木兰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齐武等亲卫一样保持着沉默,只是齐齐把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抽刀相向的架势。 七八个从血水里滚出来的人一齐爆发杀气,哪里是黄胖子所能抵挡的。不由自主往后退后两步躲避这股杀气之后,意识到自己丢了个大面子的黄轶面色铁青,下颌处三缕泛白的鼠须都在颤抖。 好在他的难堪并没有维持多久,花木兰及时开口了,声音冷的能掉冰渣“黄城主,花某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啊”黄轶愣了一下,显然是从未想到一向只在打仗冲锋在前,但在平常处事中低调道不像话的花木兰会对他这种态度。 花木兰并未理会他,自顾自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花某晚来一刻,黄城主你以身殉国。然后花某再收复城池,会受到怎样的惩处督军会不会为黄城主你而责问花某呢” 黄轶闻言连退三步,手指着花木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偏偏花木兰还只说了假设,其中意味也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能听懂。 花木兰现在完全有能力带兵围了他整个城主府,而且可以杀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活口,在把这个锅一推二五六全甩给远遁大漠的马匪头上。到时候落在花木兰头上的顶多是一个救援不力的小罪名,而自己,将赔上阖府性命。 黄轶怂了,默然不语。因为花木兰手下这些虎狼之士完全可以把这个假设变为现实,只要她想。 花木兰见状冷笑一声道“齐武,你去传我军令,集合全幢。然后让陈显率一队去粮库里搬一千石粮食。” 黄轶大惊“不是说好六百石的吗”六百石他就已经很肉疼了,一千石是要伤筋动骨的节奏啊。 “我说一千石就是一千石。齐武,去传令。” 齐武大声应道,转头兴冲冲的跑去传令,自家幢主终于不是那个万字忍为先的和事佬了,总算拿出了脾气。今儿拿黄胖子做个样,也叫其它人知道怕字怎么写。 自家是军功最多的幢,也是时候居功自傲了。 院内。 黄轶终究是气鼓鼓的去了院内,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万一惹急了花木兰,身家和性命一个都保不住。 花木兰望着黄胖子的背影冷哼一声,道“回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金汤城,秦宅。 被押回来的秦舞是一刻也闲不住,执意往外跑,可偏偏道行不到家,每次都能被那两个小兵捉回来。 到最后两个小兵都怕了秦舞这个小姑娘,连秦舞上茅房都得在外边守着,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这三十鞭子就逃不掉了。 祝英台看这秦舞和两个小兵斗智斗勇只觉得好笑,这和小孩子玩捉迷藏有什么区别。那守城将军也真够宠秦舞的,怕她受伤又怕她无聊,特意找了两个小兵来陪她玩耍。 祝英台对待这种孩子气的嬉闹一向是好整以暇的看戏,所以只是揣手在院中,看着秦舞折腾。 直到秦舞搬来了梯子,试图动用她的小胳膊细腿跃墙而出。 祝英台连忙将秦舞给劝了下来,又好说歹说才让惊魂未定的小兵相信她能看好秦舞,不会再让秦舞以身犯险。 被秦舞翻墙举动吓得不轻得祝英台不得不开启了自己的碎碎念模式,充分发挥了自己学识渊博的特点。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举例子训秦舞,直把秦舞这个从小在药方里泡大的孩子训得昏昏欲睡。 话还没训到一半,城内的鼓又响了。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悠远。 秦舞一直保持着小鸡啄米的头部在听到鼓声后突然仰起,喜道“是回城聚兵鼓,一定又是花哥哥打了大胜仗了。” 压制不住激动心情的秦舞打开门就想往外跑,而迎接她的已经是两张面无表情的公事公办脸。任凭她好话说尽,依旧不肯松口让她去城门口观礼。 开什么玩笑,因为一时相信了这个小姑奶奶的话,现在身上还记着三十鞭子呢。这次再放这个小姑奶奶出门,指不定会被抽到死呢。他们又不傻,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口水都说干了还没出成门的秦舞十分愤怒,腮帮子鼓得老高,气呼呼的坐到了祝英台身旁。 祝英台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问道“这么想去” “当然想去啊,献俘礼诶,多大的阵仗。大父每次都不让我去看,说是太过血腥。好不容易这回大父不在家,居然被哥哥关在家里了,真是气死我了。” 祝英台敏锐的注意到了秦舞言辞间称呼的变化,好奇发问道“哥哥花木兰” 一向有些迷糊的秦舞头一次严肃的纠正道“你该叫哥哥幢主的,城主也行。整个金汤城只有我和阿弟能叫哥哥哦。” 觉察出少女言语中有意透露出的小骄傲,祝英台没有戳穿,只是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为什么只要你们两个能叫啊” 秦舞闻言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哥哥是大父的半个弟子,所以我和阿弟可以叫哥哥。” “半个弟子”祝英台是越听越糊涂,还有半个弟子的说法 “哥哥想拜大父为师的。可是大父嫌弃哥哥不通医理,收了哥哥只会堕医家名声,所以一直不肯收哥哥为弟子。但是哥哥呢,执意对大父执弟子礼。久而久之,大父就认哥哥做了半个弟子。” 听秦舞说完一段如同绕口令的解释之后,祝英台总算明白了其中原委,颇为爱怜地揉了揉秦舞的小发包。 又是三声鼓响。 秦舞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到正阳街了,应该可以看了” 被晾在一旁的祝英台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门都出不去,观哪门子礼啊。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嘿,还真能观礼。 秦舞哼哼嗤嗤的将长梯搬到了院内那颗足有三人才能环抱的树下,然后顺着长梯爬上了树,开启了远距离观看模式。 两个小兵想来劝,却被秦舞抢白了一通“我可没出院门,上树你们管的着吗” 两小兵哪里吵得过牙尖嘴利的秦舞,只好悻然退下,只是在树下侯着,时不时抬头看一下。 终于,对献俘礼同样抱有极大兴趣的祝英台在秦舞的撺掇之下,也上了树。 不得不说,登高而望远这句话是十分有道理的。正阳街离秦宅并不远,只隔着两条巷子。祝英台扶着树干,可以清楚的看到满城百姓雀跃的神情,仪容不整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乐呵呵的接受百姓的赞扬,以及马身上一串又一串的耳朵与手指 他们是英雄,理应受到赞美与欢呼。 祝英台看着这些她梦想中的场景难免有些恍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在一旁手舞足蹈的秦舞“这种献俘礼,你们看的很多吗” 秦舞眼睛盯着外面,大大咧咧答道“很多啊,哥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但是就是很高兴啊。” 是了,驱除虏患,的确是无论多少次都值得高兴啊。 祝英台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由衷道“很大的场面呢,的确值得高兴。” 秦舞却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大场面,马匪而已,哥哥连首级都没运回来,想来是堆在城外做京观了。几个月前杀柔然人才杀的过瘾呢,尸体都被运到漠北城献礼了。” 听到京观一词,祝英台心态愈发不能平静了。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这个守将果然烈性啊,到底是把被辱之仇给报了。既能忍一时之气顾全大局,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古之大将风范啊。祝英台只可惜自己没见过这上百人才能筑成的京观到底是是何种奇异壮丽之景。 心驰神往之下难免就将主意打到了秦舞头上,这小姑娘应该能有机会带她上城楼看一看吧。 没想到秦舞先拒绝了“快别看我了,我自己都上不去城楼的,除非哥哥亲自带你去。而且这回闯了祸,大父一定会把我禁足的。” 祝英台 不知不觉见献俘夸功的流程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夸功队伍也从正阳街离开,进入了更远的长安街。 远眺几番都再没有捕捉到一丝夸功队伍踪影的秦舞有些恹恹的,顺着梯子就往下爬。 赶巧在这时候,门开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慈祥老人当先进来就看见了这一幕,怒道“三娘,又在做甚” 听到自家大父呵斥的秦舞心底生乱,作用到身体上就是脚打滑,眼看就要连人带梯子倒在地上。 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秦舞依旧稳稳地站在梯子上,定过神一瞧,却是花木兰站在了旁边,将木梯稳稳扶住。 看着大父被气得不轻,秦舞也不敢再造次,连忙顺着梯子往下爬。错身经过花木兰时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秦舞就噔噔噔的跑去秦远后面乖巧的站着了。 秦远却还在生自家孙女的气,虽说漠北没有中原那般规矩多,不时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孩子稍微疯一点不要紧。 可秦远也是儒士出身,就是见不惯自家孙女这么爬上爬下。若是平常自己一个人背地里疯玩也就罢了,偏偏今天还当着那么多军中将士的面。 看了看此刻缩在大郎身后十分乖巧的孙女,秦远打定主意以后该好好让她学学规矩了。 正当秦远盘算着怎么好好收拾一下这顽劣不堪的孙女的时候,救火队长花木兰又一次及时出现了“秦师,你看姜华” “是极,是极,老夫这就去。” “大郎,去准备药箱。” “三娘,去烧一锅滚滚的水来。” 秦远展现出了一个老郎中极高的专业素养,不一会就将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让兵卒抬着姜华进了内院治伤去了。 于是片刻前还熙熙攘攘的院内只剩下了花木兰与祝英台两个人对望。 一个是玄色熊皮,按刀而立,煌煌如天神下凡。 一个是白狐大氅,扶树遥望,渺渺若仙人之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画面的确是很美,然而祝英台就这样陷入了两难之地。 虽然她现在做男子打扮,然而仍旧还是一个拥有细腻心思的少女。以她所受过的教育,当着一个陌生“男子”的面爬上爬下是绝对不允许的。 若是换作一月前,她身体健康,从树上飞跃而下也并非难事。然而如今她大病初愈,连快走两步都虚汗直冒,更别说做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而花木兰早就知晓祝英台的女子身份,以她现在的情况,更是不好贸然开口。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两人都僵在了当场。 花木兰久在军中,思维方式也被带的有些直线条。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以自己如今的男子身份,如此举动是极为失礼的。 于是就在祝英台四肢僵冷之际,她看到树下那个按刀的黑袍男子居然转过身去了。趁此良机,祝英台连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脚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得一个清冽的嗓音“你随我来。” 望着花木兰大步向前的背影,祝英台心底有些发虚。这个人夹着着满腔杀意质问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和和气气的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给自己暗暗鼓劲之后,祝英台跟上了花木兰。两人之间隔着差不多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说话。唯有靴子陷入蓬松的雪中而发出的沙沙声。 跟着花木兰进入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内,花木兰指着一张椅子对祝英台说道“坐。”然后就自去了主位坐下。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祝英台,盯得人心里发毛。 引而不发的危险最是可怕,祝英台毕竟只有十四岁,即便是博览群书,也远没有达到能洞悉这种心理战的水平。不多时意志就被花木兰散发出的气势瓦解,处在了下风。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份倔强,不肯直言讨饶。 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这八个字很好的概括了祝英台如今的状况。 花木兰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很满意祝英台的一举一动。的确有骨头,但还是嫩了点,稍微一吓唬就露了怯。 趁她病,要她命。深谙兵法的花木兰决定乘胜追击,将这个有二两骨头的小姑娘老底都给撬出来。 于是花木兰抢先发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人士,为何会在城外晕倒若是家中尚有亲眷,万望告知,也好厘清误会,送阁下归乡。” 身体出于本能反应,将警惕程度调整到最高的祝英台的确听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并没有立刻回答,即便她早就想好了借口。 至于原因,很简单,花木兰所说的归乡那两个字让她想家了。 从悬崖上跌落,没死。这已经称得上奇闻怪谈了。转而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北地,祝英台也认了。反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稀奇事也不差这一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能捡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她也不敢指望更多。 但是令祝英台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她这一脚踩空,居然让她跌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陌生,只是她从秦舞口中所得知的消息来判断,这近百年的历史和她从书中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她所熟悉和了解的,只止于魏蜀吴三家归晋,随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王室偏安一隅,中原异族入侵,战火连天。而今后的历史走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一路狂奔。 此刻她所战立的这片土地上早已没了什么晋朝,王敦之乱,为祸江东,尽灭司马氏一族。随后江东几十年内乱,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知城头变幻了几番王旗之后,南边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名为楚的国家。更多的消息,秦舞不知道,她也就止步于此。 至于北边,那就更乱了。按祝英台所了解的历史,北边应该先是石赵乱政,羯胡南侵,纵横北地无敌手。后有秦一统,以倾国之力伐南,于淝水大败而归,北地由是重归混乱。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北地早已一统,然而并不是秦国,而是燕国,国姓名为慕容。据秦舞所言,太祖高皇帝出身燕国慕容氏,虽为汉家女子所生的庶子,但却雄才伟略。十五挽强弓,驯烈马,从当时的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躲过宫闱轧压之后,得以独领一军南征北战。二十年辛苦,一统北地。承继大统之后又是十年改革,重用汉臣,纳汉家女为后,成功弥合了汉胡两族之间的纠纷。 如今的燕国皇帝就是太祖嫡长子,正经八百的中宫嫡子。虽没有太祖那般雄才伟略,但也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不仅成功延续了太祖的政策,使政权实现了平稳交接,跳出来近百年来北地君不过两代的怪圈,还构筑了漠北防线。而且事实证明,漠北防线对于抵抗柔然边患还是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的。 就这种已经乱成一团的历史走向,还送她回家她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也许早在南地内乱时就被屠戮一空了吧。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南边那帮人,说起北伐一个个都兴趣缺缺,可杀自己人窝里斗的本事那可是一流。局势动荡,族中长辈决定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合族的脑袋也只会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一串数字。 人一旦陷入回忆,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得十分缓慢。祝英台只以为自己只是稍微想了想,殊不知已经让花木兰等了半刻钟有余。 花木兰耐心还是有的,但是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女子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苦笑,独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是触到人痛处了。 果不其然,祝英台微微摇头,哑着嗓子,强忍哭意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花木兰这嘴诶,尽好的不灵坏的灵。 甭管花木兰在心底怎么骂自己乌鸦嘴,好好得就把一小姑娘就给惹哭了。祝英台还是非常坚强地将把早已编好的理由说出口了“在下姓祝,双名英台。家”言及于此,祝英台故意顿住了,接着沉声道“祖上本为中原世宦之族,然羯胡乱华,家道中落,吾父为族中旁支,未能南渡,只得北逃。后隐于辽东丛林之中,双亲费尽心血将吾抚育成人” 花木兰认真倾听着,出口打断了祝英台的我煽情表演“慢着,以我观之,你家日子过的应该还不错,也穿的起丝制衣物,干嘛想不开往这边来,在辽东山林里待着不也挺好的吗” 早有预备的祝英台不慌不忙解释道“去岁吾父亡故,临终前交待我认祖归宗。父命不可违,是以南来。” 花木兰颔首,似乎是相信了这个解释,示意祝英台接着说下去。 见花木兰点头,祝英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到这,计划就算完成一半了。至少不用担心被拉出去当做妖怪砍了,或是被浇满头黑狗血用以驱邪了。 然而祝英台仍旧不敢松掉心中那口气,因为至此,戏肉才刚刚开始 “边地闭塞,未知中原消息。前几日才从三娘口中得知天下大势,想如今南北分治,家父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花木兰眼神微眯,沉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祝英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个突兀出现在城外的陌生人,什么身份凭证都没有。别说渡江回家了,出了秦宅她就寸步难行。 祝英台可是打听的很清楚,漠北是军事防线,行商都要五家联保,出事连坐。以她如今的身份,行不出十里就会被乡民扭送回城。这还不算最惨的,若是遇上那些豪长大户,定是要将她当做流民招揽,签下一辈子的卖身契,此生再无归南之机。 前有狼,后有虎。几番挣扎之下,祝英台还是决定进狼窝探一探。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她梦寐以求的军营,而且她很相信自己的本事。识文断字,数算礼乐,边境这帮大老粗拍马也赶不上她。如果能女扮男装入内,混得个一官半职,也好为今后归南做铺垫。 于是祝英台果断说道“愿为将军幢前一小卒,任凭驱使,以报救命之恩。” “呵。”花木兰难得的冷笑出声。 花木兰淡淡问道“可会骑马” 祝英台涩声道“不会。”南边都没有马,她从哪学骑马啊 “可会射箭” “未曾习过。”祝英台将头低得更低了。 花木兰心中好笑“那枪术刀法呢” 这下算是问到祝英台心坎上了,高兴道“会刀法。” “哐啷。”花木兰毫不犹豫抽刀,把祝英台吓了一大跳。还好她并没有暴起伤人,只是倒转着将刀柄递给了祝英台,说道“试试。” 祝英台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花木兰。 将刀塞进犹自懵懂的祝英台手中,花木兰退后三步,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解释道“你使刀,攻击我。” 祝英台这才明白,这是要考教她本事了。长刀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刀身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从外表看来,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制式刀。只是刀身上那隐隐约约的云纹,低调的昭示着这是一把百炼之兵。 大病初愈,人还处在虚弱状态,祝英台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这回轮到花木兰吃惊了,这种唯有将门贵族子弟才能习到的起刀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到的,底蕴犹为重要,没有底蕴的暴发户决计是用不出这一招的。光凭这一招,面前这个虚弱的少女说自己出自中原望族的话,就有了五分可信度。 花木兰还是那般站着,只是背脊的肌肉微微紧绷,默默把防御级别调高了一个度。 祝英台也没客气,这种千人敌的将军也不是她应该客气的对象。唯有使出真本事,说不定能让“他”高看自己一眼。 刀起,刀 “不好,偏了。”实战经验不足的祝英台在刀落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他”是故意露那个破绽诱自己进攻的 然而已经晚了,力量与经验的双重碾压,让祝英台败的迅速而彻底。 手腕一阵吃痛,不由自主松开,刀转瞬间就回到了花木兰手中。仿若背后有眼,花木兰轻巧的回刀入鞘,然后以肩发力,让收力不及的祝英台直接撞到了她的肩上,狠狠地摔了一个屁股墩。 花木兰没有去搀祝英台的意思,只是道“技巧尚可,力量经验都不足,勉强算个丙等兵吧。” 祝英台觉得自信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自小苦练的刀术,居然只能算个丙等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花木兰的评语,力量不足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没有缓过劲,要是全盛时期表现会更好。 至于经验不足,那就不是那么好弥补了,非得上战场不可。 自幼聪颖,学什么都快人一截,如今却陡然受挫。争强之心一时间占了上风,祝英台不服气的说道“我也可以上战场杀敌的,不是将军您是否还招兵。” “你”花木兰闻言嘴角翘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得眼神让祝英台心里直犯嘀咕。 紧接着,祝英台就听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你一个女子,如何参军入伍” 被看穿了不过片刻愣神,祝英台反应了过来。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自己的生病时是秦舞在照料,女儿身也已经被秦舞发现,如此想来,被花木兰知道也不算奇怪。只是难免会心里不忿,说好了医家以信为先,定会紧守秘密呢 花木兰满足的欣赏了一阵祝英台脸上错愕的神情,已经猜到祝英台在想什么的她,并未出声拆穿。至于告密的黑锅,就让秦舞背一下好了。 祝英台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愤愤不平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偏不信,男子做得的事,女子做不成。” 她的嘴是爽快了,心里气也平了。但却没有想到这些话在花木兰心中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 是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不一样是女子吗想来在军中待久了,竟连想法都偏执起来。 看着祝英台,花木兰就好像看到了往昔的自己。憋着一口气,拼命的想要去证明,这世间男子能做成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做到。一味的站在旁人角度,自以为是的为她着想,罔顾她自身意愿,反而是害了她。 换而言之,否定她,就是在否定当初的自己。 于是花木兰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军中多为男子,你一个女儿身住进去多有不妥。我这还有一个差事,不知你肯不肯干。” 突然放软的语气和简直贴心到不像话的提议让祝英台心中小鼓狂敲。 但即便这是沾了的鱼饵,她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去咬这个钩。可供她选择的太少,不抓住机会可就什么都没了。 “愿闻其详。” “城外驿站缺个书记员。” “书记员” “城外有军情驿站,用来传递军报。我看你武艺不足,但应该是个有学识的。恰逢驿站最近有几个老驿卒退伍回乡,一时缺人手。你过去正是人尽其才,再加上驿站是独户住着,女子身份也不容易暴露。” 花木兰很欣赏这个同她一般倔的后辈,心底难免就起了照抚之意。不想祝英台同自己一般走无数的弯路,大晚上和众多男子挤一个大通铺,战战兢兢得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说,战阵上受伤也不敢寻人包扎,只能强忍着继续上阵。和当兵比起来,当驿卒可是一个将什么都考虑好了的职业,不由得这个小姑娘不动心。 更何况,花木兰一点都不介意使点小绊子。虽然这些小绊子只要祝英台安分守己,就一辈子都碰不到。 什么中原逃难望族之后,什么远遁漠北扶养成人,什么奉父命认祖归宗。花木兰是一个字都没信 真要是如她所说那般,辽东来的会穿着文士夏装在雪地里跋涉失心疯才会这么干。至于说认祖归宗父母牌位都没带,认哪门子祖,归哪门子宗啊真把她当三岁小孩戏弄呢 这个名叫祝英台的少女身上一定有许多秘密,只是不愿对自己说,不得已编了一个错漏百出的弥天大谎。 有秘密不要紧,说谎也不要紧,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不能说的秘密呢,自己不一样隐瞒了女儿身入伍参军么,这些花木兰都可以理解。 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祝英台身上的秘密,而是弄明白她是不是奸细。如果是奸细,驿站军情往来不断,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蜜罐,定会忍不住偷尝露出马脚。更何况驿站马匹马具俱全,跑路也方便的很。 只要稍加监视,定能人赃俱获。若不是,那就更好,也算她对小姑娘一片照抚。 祝英台将来历编好之后,心底的一块巨石就算落了地,自认问心无愧,所以心中也没有花木兰那么多弯弯绕。虽然不明白这天大的馅饼怎么会突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但是心无恶念,不接白不接啊。军营里大通铺哪有独院住着舒坦,至于上阵的心愿,也要把病养好了再去啊。 所以祝英台果断应下来了这个差事“承蒙厚爱,敢不效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自打答应了花木兰驿卒这个差事后,隔天就有人去催祝英台赴任,快到不过半日身份文书都给造好了。若非祝英台在秦舞那确认了驿站并非虎穴狼窝,只是单纯的缺人而已,她都要怀疑自己要被秘密处决,然后尸体被拉到乱葬岗埋了呢。 安抚好哭鼻子的秦舞之后,祝英台从秦远那拿了三包药,背着自己的小书箱就去了驿站。当然,顺手捎走了秦舞的几件大氅用以御寒,北地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个人,单凭她自己那点衣服还真不够看的。 到了地方才知道,花木兰还真没骗她。 三进的崭新院落,红墙灰瓦,既气派又好看,比秦家的院落都高了一个档次。更为难得的是,这里还有火炕,白日里只要花上十文钱或者自己去打一担柴,足够睡上三天暖和觉。 祝英台骨子里是个南方人,真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听到老驿卒介绍房间里有炕时眼睛里都能冒出光,若非顾及颜面,还真想立刻添柴烧火和炕长在一起去。 老驿卒也没有在意祝英台的亢奋,年轻人嘛,有点兴奋劲是正常的。 然而老驿卒仔仔细细观察了祝英台的一举一动,人老成精的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一点不正常的迹象。这明显就是一个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中的新兵蛋子啊,怎么看怎么正常。 只是,想着昨日齐五爷来传幢主的命令,要他盯紧点这个新人,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老驿卒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继续不露声色的观察着祝英台。 但是明面上老驿卒还是恭恭敬敬的带着祝英台将三进院落都给逛了一遍,言辞之恭敬恳切,完全就是将祝英台奉为了驿站的话事人。 三进院落中前院是驿报中转往来之地,是整个驿站的核心场所,也是祝英台今后的办公场所。她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受各地驿报,根据封皮上的文字和标记进行分类和归档记录。 驿报何时进何时出,从哪来到哪去,经哪个驿卒的手送出去,加急情况如何都得一一登记在册,容不得丝毫纰漏。 中院是居住之所,共有大小屋宇六间,是供本站驿卒和往来驿卒休息之所。当然,只有书记员是单间,其他人都是通铺。 当老驿卒说所有屋子都是空的,任凭挑选的时候,祝英台不是没有动过将最大的那间房子占下来的念头。后来想想此举太过招眼,遂作罢,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件稍次的屋子住下。 至于后院就简单了,马厩粮仓和厨房水井等一应生活设施都被安排在了后院。 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的祝英台边壮着胆子去摸马厩里的高头大马,边听老驿卒说一些驿站细规。 当听到,按军制,似金汤城这般的边地要冲,应有书记人员三,驿卒八,中上马匹二十,杂役五的时候,祝英台有些回过劲来了。 怪不得她一直感觉这驿站怪怪的呢,原来是少了几分人气。打她进门起,除了这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驿卒,还真没有见过旁人。 祝英台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不由好奇发问道“其他人都在哪呢”没道理整个驿站就她和老驿卒两个人吧。 祝英台的确没猜错,驿站的确不止她和老驿卒两个人,而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老驿卒的假子,脑子有些不大灵光。因为怕冲撞到她,所以老驿卒没带他出来。 这消息震的祝英台半天没缓过神,满编十六个人的驿站只有三个人还是一新人、一老、一傻这缺员也缺得太离谱了吧。下意识的数了一下马厩,还好,马匹是齐备的。 老驿卒见祝英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慢慢解释道“幢主不是没想过把人配满,可咱们这识字的人少,还个个都有有要紧的差事去办,根本没功夫理会咱们这个芝麻大小的驿站。从外边请人吧,咱们这又太偏,开出天价都没人肯来。” “上一任书记官,跟着秦大夫学习了大半年,这才习得几十个字,办事也还算勤勉。可偏偏上次睡迷瞪了把一封加急军报归到了普通军报里,误了军机,直接被砍了脑袋。” “这一砍,整个城里就再找不出认字还有闲的人了,是以书记官的职位也空了大半年了好在最近没有紧急军情,小老儿才没有出差错。现在您来了,小老儿也能卸下这个担子,好好松一口气了。” 祝英台这才了然,这年头书的确不是谁都能读的起的,书本、纸张、笔墨的高昂费用就像一道天堑,挡住了许多人。于是识字率低下,九成九的人都是文盲,甚至有些人一辈子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江南富庶和平之地都是如此,更别说这动荡不安的漠北了。 想想也对,要不是缺人到了一定地步,怎么会让自己一个女子来当驿卒。 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祝英台也带上了几分征询的口吻问道“那么驿卒为何也不满员” “待遇差啊,适龄男子即便去当个丙等兵,也不愿来咱们这当个驿卒。” “这待遇哪里差了”祝英台有些吃惊,这里房子大还宽敞,又有热炕。这种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才对啊。 老驿卒眼神有些变了,由恭敬变成了看傻子。但也只是一瞬,快到祝英台还没有察觉到异常,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混浊。 “好叫上官知晓,咱们驿卒拿的饷银是定例,除了您作为书记官稍高一些,咱们和兵营里那些兵拿的并无什么不同。” 听了解释,祝英台更糊涂了,既然并无不同,那怎么没人来呢,这条件这么好。 老驿卒继续解释道“可这当兵和当驿卒又有不同了。驿卒是个死差事,就算办事再怎么勤勉被上峰赏识,顶天了也只能是个驿卒。当兵就不同了,首级累功升迁,有把子力气加上运气好,三年就能升任屯长。就好比咱们幢主,一个蛮首,直接就成了人上人。” “而且咱们饷银也是定例,哪里比得上那群当兵的,一个蛮子首级就能换二钱银子或是半斗米。逢着大胜,咱们辛苦一年都比不上他们和蛮子干一场来的钱多。远的不说,就前几天剿马匪,他们拿的赏银就足抵得上咱们半年了。” 听着老驿卒絮絮叨叨的说,祝英台也算回过味了。这驿卒差事不吃香,无外乎就三个原因“一是没油水可捞;二是没前途,升迁无望;三是这事情细微琐碎,必须得有十足的耐心,稍微出点纰漏就是人头落地。” 好在这三个理由对祝英台都没什么影响,她根本就不需要捞钱,书箱里还有些琐碎银两和三块金饼,那是她的路费和原本求学打算给老师送的束脩。虽说近来为了治病花了不少,可仍旧是当驿卒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只要现在的她愿意,这些钱足够她在漠北买上几十亩上好的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财主。 至于前途,驿卒的活都干不好谈什么前途,病没养好之前她是不打算进军营的,毕竟进去了最多也是个乙等兵,指不定战场上一个照面就被蛮子斩了脑袋。 昨天轻轻巧巧就被花木兰掀翻在地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的做梦都想着驰骋疆场的想法简直是荒谬透顶,自己苦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不是与人去逞一时血勇的。怎么说也得当个谋臣,做个劳心者可不比匹夫之勇来的强 至于老驿卒担心的最后一点,那就更容易了。驿报分为六等十二级,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用以区别。甲极最高,属于十万火急,必须人马不歇的送。癸等最低,属于一般军户与家中子弟之间往来,普通传送就好。再加上表示方向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属封泥,满打满算也只要掌握不到五十个字,这对祝英台来说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总得来说,祝英台对目前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驿站人少安全,不仅降低了身份暴露的风险。而且通过军情往来可以让她更好的了解世情,尽快融入这个社会。 更何况,她如今也能算是独掌一方大权的人了虽然手底下只有两个人,还是一老一傻。 然而祝英台仍旧发现了这两个驿卒身上的优点,老驿卒人老成精,人情练达,在军中多年知道不少秘闻轶事,还有一手精湛的相马术,按他的话说,没有什么马能逃过他的眼睛。平日里马有什么小毛病,老驿卒一个人就能搞定。 至于老驿卒的假子,祝英台也见过了。人长的粗壮憨直,一笑满嘴的牙都会出来凑热闹,一看脑子就不大灵光。但是为人老实本分,孔武有力,不用提防他会有什么坏心思,整个驿站的粗活累活他一个人就能包圆了不说,人还很有服从性,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实是看家护院不二人选。 至于祝英台自己,还在努力成为一个劳心者。不将十卒者,何以帅万军本事,都是在基层一点点磨出来的,岂不闻宰相必起于州部 脱下大氅,换上粗布麻衣,配好制刀。从今天起,祝英台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驿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老驿卒说的没错,驿卒的日子的确是过的重复而琐碎。好在祝英台是从族学师傅的严苛教导下过关的人,要不然还真不能保证这每天大量的重复工作不出一点差错。 即使是临近年关,也每天都有驿报源源不断的送来送去。但好在多是丙丁两级的驿报,还全都是用来传递皇帝犒赏边军的旨意,稍微谨慎一些便没有问题。 走马上任十多天后,祝英台也在老驿卒的指点下摸到了几丝关窍,行事愈发行云流水起来。 甲乙两级的驿报基本上都是和边患有关,甲级驿报是战况,乙级驿报是后勤粮草运度。 眼见着今天已快太阳西下,祝英台检查完最后一份戌级驿报的火漆泥封之后,满足的伸了个拦腰,吩咐了刘刻,就是老驿卒的假子关门落锁之后,披起大氅施施然的踱步去了中院。 从屋里取出制式长刀,祝英台循着记忆舞了起来。 扫、劈、拨、削、掠、奈、斩、突,一套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在这数九寒天头上已经升起了腾腾白气。 回刀入鞘,祝英台扯着袖子将额上热汗擦尽,转身回房,打算洗个热水澡就睡觉。 进入屋中,仔细将房门掩好后,祝英台进入了一天中最放松的时间。 解开胸前束缚,一瞬间的释放感令她感觉整个人灵魂都出窍了。将整个人浸入水中,热水所带来的热量很好的缓解了她因为运动过度而酸软无力的肌肉。 五指张开,再握紧。感受着来自身体内部的力量,祝英台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恢复一些了啊,成日里喝的那些中药果然还是有用处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战争的和平日子真是太好了。 但是祝英台并不知道,当她在满足的洗着热水澡的时候,老驿卒刘峰差点都要把为数不多的头发给揪秃了。 刘刻脑子不怎么好使,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义父在愁些什么。不过他为人忠厚,还是贴心的倒了一杯水给刘峰,希望能够以此缓解自家义父的愁思。 刘峰漠然的接过茶盏,也不往口里送,只是缓慢的摸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良久才对刘刻说道“齐五爷那怎么说” 刘刻赶忙起身答道“齐五爷要义父您多留点神,继续照看着。” “唉。”刘峰长叹一口气。 还照看着,怎么照看啊,这新来的人都快赶上后院的公鸡了。天不亮公鸡还没打鸣呢就晨起在院内舞刀,等到天亮了就去后院射箭,射完一壶箭之后就叫他们两起床开门,准备处理当天的驿报。 整个早上,除了上茅房,都是在前院坐着处理事情,连饭都是送到跟前的,挪一步都不乐意的那种。 少言寡语,很少和人说话,更别说齐武让他们留意的陌生人了。一个人看书就能看一整天,刘峰真是弄不明白,那沾满了灰的军法条例有什么好看的。 等吃过了饭,就去马厩里牵一匹温顺的阉马绕着宅子开始跑圈,根本用不着他留心,人家就不离宅子超过三十米。定时出去,定点回来,压根不让人操心,一点错处都没有。 骑马回来就又开始处理驿报,直到驿站关门落锁,再舞一遍刀后就洗澡睡觉。这都能是奸细,那天底下估摸着就没什么好人了。 刘峰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有十来天,愣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真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只有每天都得洗个热水澡这一项。不过顶天了就是废多些柴火,而且人家还给了钱的。 一杯热茶,就在刘峰的长吁短叹中慢慢变凉。 “义父,您怎么了”刘刻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峰颇有些羡慕的看了看他这个义子,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来有时候做人还是笨点好,笨点就没那么劳心费神,成日里可以吃饱了就睡,多舒坦。 “别瞎琢磨了,该干嘛干嘛去。齐五爷说让咱爷两盯着咱们就盯着吧,总不能出什么差错。” 刘刻不解其意,只能嘴上应着“诶,儿子知道了。” 且先不说驿站这边掩于海面下的动静,城主府直接就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花。 起因是军需官谢驱拿着一份驿报就风风火火闯入了节堂。他资历老,早在花木兰还没有升任幢主之前,就在金汤城当了军需官,从某种程度来说,谢驱算得上花木兰的半个师傅。 是以根本没人拦他,拦也拦不住,只能提前派人去知会花木兰一声,免得乱了规矩。 可也许是老而弥坚的缘故,通传的小兵跑断了腿也才堪堪和谢驱走了个前后脚。正待通禀之时,花木兰已经抬头看见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谢驱。 和谢驱共事已久,花木兰很是敬佩这位老行伍的人品和能力,自然也清楚他那性急如火的脾气。这般匆忙,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了。花木兰挥挥手让小兵退下,自己搁笔起身迎了上去。 花木兰看着谢驱笑道“司库,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我记得前段日子才给您送了一千石粮食过去,您总不会是又来找我催账的吧。” “粮食已经尽够了,老夫此次来不是找你催账的,是还有别的事情找你商量。” 花木兰将自去倒了一杯茶,把茶杯塞到谢驱的手里后问道“愿闻其详。” 谢驱闻言没好气的白了花木兰一眼“闻什么详,你小子居然还在我面前装样,你学的那点东西还都是老子交给你的,尽拽文,忒不爽利。” 花木兰也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倒像是完全忘了谢驱当年教她时那副掉书袋的酸模样。 把作为一个老人家的谱摆完了,谢驱说起了正事,将驿报往花木兰手里一塞,说了句你自己看,就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饮茶了。 花木兰看着手中这份辛级驿报,弄不清楚谢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谢驱跑一趟还是说这当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木兰下意识的就挑开了封皮,想抽出里面的驿报 谢驱急了,将口中的茶水急急咽下之后怒道“谁让你看驿报了” 花木兰更懵了,您老人家从城外跑过来就为了送这么一份驿报,不为了看难不成是为了烧啊 好在谢驱并没有让花木兰疑惑太久,直接了当的将要求点明“你看封皮。” 封皮是制式厚麻纸,火漆、泥印也堪合无误,应该是到了谢驱手里才第一次打开,不存在中途泄密的问题。 花木兰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封皮上的字迹。只是一瞥,就看出不对劲了。 因为驿报每到一处都要检验完整性,所以都会有驿站人员的检查记录,离目的地越近,这检查记录就越靠后。 这份封皮上最末一行的字迹清丽隽秀,飘逸洒脱,显然不是凡品,直接将其上几行还算看的过眼的字迹称成了鬼画符。 当看到花木兰呆站在原地的时候,谢驱就知道她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蒲扇大的厚掌毫不犹豫拍在了案上,做出了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藏的挺好啊,一点风声都没走漏。找了个读书人回来居然不第一时间往我那边送,替我打打下手,减轻一些压力,居然还把人往驿站推。你这不是百年松树做柴烧大材小用吗” 花木兰还能说什么,唯有苦笑而已。那小姑娘果然是锥处囊中,锋芒毕露啊。都打发她到驿站了还能凭着一手好字让谢驱找上门来要人,这本事,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谢驱见花木兰久久没吱声,还以为是她不乐意放人,当即劝道“驿站那算什么难差事,左右不是五十个字的事。幢主你这样,把这个人调给我,我出人去顶了她驿站的差事如何” 见谢驱这么说,花木兰反而不着急了,将驿报揣在袖中,坐回了主位上“什么左右不是五十个字,司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向您要个人记功您都不舍得。” 遭花木兰抢白了一通的谢驱有点脸红,但还是梗着脖子强辩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见了这个,便就稀罕这个。有这样一手好字,做出来的账也赏心悦目的多啊。”说到最后,谢驱已经有些发狠了“实在不行,我拿两个和你换,怎么样” 花木兰沉吟了一会,说道“人我可以放,不过司库您得拿两个来换。而且您可能得多等一些日子,这人的脉我还没把准。等把准了,我立时给您送过去。” 谢驱喜不自胜,正要答应的时候。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呼喊“报” 飞奔而来的小兵正跪在谢驱脚边,所以谢驱很清楚的看到了驿报封皮上那个清晰的“甲”字。 以为又是哪里有战事的花木兰拧着眉结果驿报,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直接将驿报攒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怒喝一声“混账” 还在驿站处理驿报的祝英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引人注目的香饽饽,在信中与秦舞约好了前往秦宅过年之后,开始掰着指头数着何时才能闭衙休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祝英台再次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的午间。 驿卒也是人,同样有着十日一休沐的规矩,不过金汤城驿站规模小,人手也不足,祝英台一直忙得脱不开身,所以硬生生的把休沐日过成了当值日而已。 不过年假可不一样,本朝有定例凡逢年节,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庶民黔首,都有十天休息时间。在这十天里,只要你不作奸犯科,那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当然,对那些硬要忙碌的老百姓朝廷也不拦着,毕竟是人家的自由,勤快不算罪名。但对于官吏而言,这十天他们就必须封印锁衙归家,否则指不定就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御使上折子参他们邀名献宠、讨好君上、虚耗民力。 驿站也不例外,刘峰早就带着刘刻将院落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腊月二十八下午封门,他们父子两个可以会乡下祭祖扫墓。 向来勤勉的老驿卒都是如此,就更别说祝英台这个成日里掰着指头数年假的懒人了。脑内的一根弦已是绷了近一个月,算起来比她以前在族学读书还要累。 临近年关,连往来的驿报都少了不少,还都是庚、辛这种慢邮,凭刘峰一个人就能解决。祝英台也乐得躲懒,左右就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去秦舞家过年,干脆直接待在了后院练习射术。 弓和箭都是驿站现成的,本是用来备寇,可惜花木兰威名太盛,所以祝英台到现在也没见过一个寇匪。大冬天的,也不好进林子里打猎,万一碰到熊瞎子什么的就麻烦了。 所以,拿活物做移动靶的愿望就落空了,祝英台只能每天拿后院的箭靶练练手。然而真正上手之后她才知道箭术要看天赋这件事绝非虚言。 每天一壶箭,二十枝,连续练了大半个月之后还是有超半数的箭落到了靶子之外,为数不多能射中箭靶的箭矢也离红心甚远,中心那一大片空白仿佛在嘲笑她的箭术是如此粗陋。 祝英台看着还在微微颤抖的箭羽,不服输又从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弦,张弓,全神贯注的盯住了红心。 “着”一声轻喝,羽箭离弦而出。 然而羽箭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给了她沉重一击。这一箭不仅没有命中箭靶红心,而且还脱靶了,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势大力沉,箭头末入地面半寸有余。 “哼。”祝英台轻哼一声,并不灰心,继续取箭在手。 院门外,花木兰制止了想同她一起入内的亲卫,自顾自的推开了院门。毕竟她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万一此刻掩着院门是在房内做一些私密之事,那被亲卫们看到可就糟糕了。 没成想,祝英台这个小姑娘放着前院的事情让刘峰照管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在后院练习箭术。 久别重逢,看到祝英台这一身新装扮的花木兰不免一愣。穿上戎装,配上长刀,祝英台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截然不同。如果说先前是遗世独立、皎皎如月光般的浊世贵公子,那么现在的祝英台就是一个意态风流、运筹帷幄的俏将军。配上挺直的脊梁,和专注的眼神,还真有几分峥嵘头角的意思。当然,前提是忽略箭靶上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花木兰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今日方知看杀卫玠非是传闻。南地风流,由此可见一斑乎” 事实证明,人都是视觉动物,对相貌出色的人拥有天然的追逐感。更何况世风如此,无人掩饰对美的追求。 南地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北地也不例外,甚至犹有胜之,皇家羽林卫清一水的全是容貌出众、武艺文采过人的男子不说,羽林卫率,也就是当今天子容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燕国慕容氏血统惯出容貌俊丽之人的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 闲话少叙,且说正题。 容貌好看当然可以加分,但这算作附加分,只能在有基础分的情况下加。至于祝英台的基础分,花木兰表示不予置评。 从箭壶中的箭来看,还剩六支箭,也就是说已经射出了十四支箭。然后花木兰数了数,有六只在箭靶上,还都在外圈。这种水平,连城里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想来应该不是细作了,就没见过哪家细作武艺这么烂,连骑马都是现学的。 想想她前些天对自己说了什么来着想参军就算自己想收也没哪个队愿意要吧。带着这么个人上战场,袍泽们是不会安心的将后背交出的。 还好,这人还有其它的本事,一手好字把司库给招来了。军需那边待遇自然比驿站待遇更好,只是事情也更多更杂,司库脾气不好,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边花木兰心里不自觉的在替祝英台盘算,仔细的想着措辞,那边祝英台已经又搭上了一支箭,全身心浸入箭术世界的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搭弦、张弓、瞄准靶心重复近千次的动作又一次在祝英台手中实现了完美复制,然而在即将放手之时又出现了些许不同。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脚跨三寸,弦贴面,矢高半寸,弓拉半圆。”这个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祝英台不由自主就照着声音的指使开始动作。 等到一切完成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放” 箭矢离弦而出,这一次,正中靶心。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终于有一次射中红心,祝英台喜不自胜,直接就蹦了起来。 高兴之后,转头就看见了嘴角噙笑的花木兰。 “见过见过幢主。”好一会祝英台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站立的是谁,赶紧行军礼参见。只是慌乱之下更是错乱百出,让在一旁看戏的花木兰嘴角笑意越发扩散,让祝英台慌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实在忍不住笑的花木兰直接走到了祝英台面前,笑着将弯腰行礼的她扶起“不必惊慌,我只是路过看看。” 两人交错的瞬间,脸都红了一下。花木兰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的“男子”身份,祝英台则是恼花木兰品行不端,居然在明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轻浮举动。 但恼意也只是一瞬。彼此分离时,两人心中又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好似在惋惜这接触居然如此短暂。 花木兰鼻腔中还充斥着祝英台身上所带有的皂角香气,不停得扰乱她的心神。为了掩饰尴尬,花木兰拿起来弓。 “失算了。” 这一句让呼吸里全是花木兰身上青草香味的祝英台从欲念绮思中挣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弓弦之上。 失算了,什么失算了这一箭正中红心,不是好到不能再好吗 好在花木兰很快就开口将她的疑惑解除“平日里用惯了雕翎箭,居然忘记了这角鹰羽更重,偏斜会更强。” 边说着,花木兰就举起了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将弓拉至满月,随意的将箭放了出去。 祝英台这姿势好敷衍啊,真的能射中吗 现实的残酷性在下一刻刻彰显无遗。 随着一声脆响,祝英台的瞳孔因为吃惊迅速张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因为激动,祝英台说话变得磕磕绊绊“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木兰收弓淡笑“无他,但手熟尔。”随后继续笑着说道“旁的都还好,只是这弓,力道未免小了些,得收着力,免得稍不留神就给拉断了。若不然,这一箭应该是能击破前一只箭的。” 祝英台为了缓解惊讶之情原本是在不断咽口水的,结果在听了花木兰这番花之后,只想给她翻几个大白眼。 一石弓,已经是驿站最强力的弓了。自己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只能勉强开个半圆而已。这位倒好,直接嫌弃说轻了。使用时还得收着力,免得把弓给扯坏了。 简直是要把人给气死。 光这样祝英台也就算了,毕竟也只是在讲弓本身质量不好。可这位爷偏不,非得加一句效果可以更好。随意一箭都射出了连珠赶月箭的效果了,还想怎么样啊。 这后一箭直接射入了前一箭剑尾,跟随而去的强劲力道还让前一箭箭头穿过了草靶。 这都不算好那自己那些散落在地上没有命中靶子的箭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还有那句,无他 ,但手熟尔。祝英台只能表示真能装,这和以前族学里那群好学生根本没区别。 问他为什么书可以背那么熟,总是能受到先生夸奖原因的时候总是给你来一句天生的。也不用脑子想想,聚族而居,彼此相邻,当谁不知道他为了背书点灯熬油一样。装的像模像样,背地里不知道温习了多少功课呢,眼眶都泛青黑。 虚伪。 祝英台越想越气,在心里默默就给花木兰盖上了一个虚伪至极的标签。 花木兰又调试了几下弓弦之后才将弓放下,转头就看到了祝英台一张气呼呼的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打上虚伪标签的花木兰只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稍大一号的秦舞,心底不觉更加柔软“别愣着了,赶紧去泡一壶滚滚的茶,你的伯乐要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 世人谓伯乐,多指善于拔擢人才之人。祝英台对自己武艺的自信心早已被花木兰给打击的分毫无存,唯有在文事礼乐上还保有着骄傲。 可这荒僻的边陲小城,掌管着军情之重的驿站连个书记员都凑不齐的现实将她的骄傲压回了心底。再有本事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驿站这熬资历,在练习武艺的同时琢磨着怎么出人头地。 刘峰的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祝英台心坎上。漠北这片乱地方,谁刀快,谁说了算。就算想做一个劳心者,也必须得是一个有武勇的劳心者。没有武力这根定海针镇着,指不定哪天夜里脑袋就搬家了。 所谓明珠暗投,不外如是。伯乐这个城里还有能欣赏她才华的识字的能超过两掌之数她就谢天谢地了,能识出她才华怕是老天爷打盹了才会弄出这种荒唐事。 “哐、哐、哐”铜壶里沸腾的热水所散发出的水汽将壶盖不断顶起,发出轻快的撞击声。 祝英台连忙用湿布包裹着手,将茶壶提了起来。 心里虽然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因为茶艺亦是南地贵族子弟的必修功课之一,南地尚玄,名人雅士偏好赏花品茗。祝英台自然也学了一些,虽然不算精通,在南地也只是中上水平。但她敢打包票,放眼整个漠北,没一个人能及她。 只见一套充满着玄学和雅韵的动作做完之后,一壶茶也就沏好了。茶香淡雅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茶叶的品质绝对算不上好,但祝英台靠着茶技硬生生的将茶水品质提高了一个台阶。 冲泡出的良好效果让祝英台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效果,说是有神助都不为过。 换作一般人也就只会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好。可祝英台不一样,硬是想了一想其中的缘由。 这仔细一想,还真咂摸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之所以这壶茶能泡地如此完美,是因为她自然而然的就信了花木兰的话。她想靠这一壶茶去吸引“伯乐”更多的关注,尽管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全是假象。这不通教化的偏僻小城,怎么会有识得她才能的人就书记员这种简单差事,都找不到人来做。 这并不是虚伪,而是骨子里那份傲气在作祟。说实话,祝英台在行动上表现得心甘情愿也好,不屑一顾也罢,这些都没能消磨她心中那份有志不得伸的郁气。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到了那个看似虚无缥缈的“伯乐”身上,发挥了最好的状态,沏出了这一壶茶。 “司库至矣,主记快快上茶。”刘峰的催促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 祝英台应了一声“来了。” 行至中院偏门时,看见了刘刻正牵着几匹雄俊不已的高头大马牵去马厩喂草料。 心思疾转如电“能骑的起这种马,想来身份也不一般啊。” 心里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端着茶盘小心翼翼朝着主厅走去。 刚至厅门,就听得一声怒吼“黄胖子这个黑心烂肺的王八蛋,还真敢往上告状咱们出人出力,死伤了近两百个兄弟,才把他黄胖子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祝英台手不免一抖,壶中茶水也溅落了几滴出来。抬眼朝厅中望去,只见一个魁梧如虎的中年男子须发皆张,不停地在并不宽敞的厅内踱步,最后直接一脚踢飞了一张椅子,怒道“狗儿的,居然还敢反咬咱们一口得了便宜还敢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该一刀劈了他” 祝英台在这种环境里瑟瑟发抖,她家里都是文士,讲究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长辈之间连红脸都很少,更别说高声喝骂,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最为严厉的也不过就算族学里的师傅,但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的程度。 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接触的不多几个人里,秦舞待她如同自家姐妹,花木兰也算和煦,至于刘峰刘刻和其它往来驿卒,都佩服她的学识,从未有过刁难之处。 所以说,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还是第一次。 虽说祝英台久闻军中男儿汇聚,除操练外别无他事,行事难免粗鄙。但百闻不如一见,这如洪水般涌来的愤怒情绪还是令她心惊胆战,即便她从话语中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在这种环境下,祝英台开始念起花木兰的好来。 还好,“他”没有贸然遂自己愿,只把自己丢到了这个荒僻的驿站。要是真去军营里,摊上这么个上司,那可真是糟糕了。 “等等上司、伯乐,这里除了幢主就只有这个人”将一切捋明白的祝英台现在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天呐幢主说的伯乐不会是这个正在发脾气的中年男人吧自己到底是哪一点被看上了,改还不行吗 一想到被这么个暴脾气的盯上,祝英台就觉得自己心里发虚,生怕行差踏错之下就会被活撕了。 花木兰看出祝英台进退两难的窘迫,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笑道“司库,你把人吓着了。晚辈有言在先,要是吓坏了可不负责再补一个给您。” “都什么时候了幢主你还开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吗吓着了老夫吓着谁了这厅中不就你我两” 看着花木兰那双满含笑意的眼,谢驱似乎明白了什么,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眼,吞咽不得。随后,就顺着花木兰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身后缩成一团,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台。 谢驱没好气的瞪了花木兰一眼,这小子忒小气。不就是要她一个书记官去军需处记账吗又不是不补给她,一补还补两,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没地找去。偏这小子顽劣,非让他在人面前出这么一个丑,好事情都给搅黄一半了,真是当初都白教了,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即便心底把顽皮的花木兰骂了千万遍,谢驱还是堆出一脸笑迎上了祝英台。 祝英台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肉,三十六计,先躲再说。 厅中就三个人,祝英台自然只能找花木兰寻求庇护。只见花木兰看着缓缓注满的茶杯,嘴边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直接举起茶杯,眉眼弯弯的遥敬了谢驱一杯。 祝英台怎么有一种与同窗合谋气夫子的感觉,不管了,感觉站幢主身边比较安全。 眼瞅着花木兰那有了热茶,自己这还什么都没有。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少年的主记也被吓坏了,丝毫没有从“臭小子”身边离开给自己倒茶的意思。 谢驱十分生气,但生气一点用都没有。早对花木兰蔫坏有了深刻了解的他知道这是在和他谈条件呢。 太祖朝定例,为防边将拥军自立,成尾大不掉之势,军需供给和前线领兵将领就划分成了两个系统。 于是乎,谢驱想要挖墙角,首先就得过花木兰这一关。一旦花木兰不愿放人,卡死了祝英台的身份文书,他再眼红也没用。 谢驱皱着眉饮尽了杯中残茶,说道“两个,老夫再给你拨一个会算筹的,不能再多了。” 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祝英台眼观鼻、鼻观口,收束杂念,把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 没想到战火还是烧到了她身上,花木兰直接问起了她“你可愿意去司库手底下当差照实说,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什么。” 祝英台我说我害怕,不想去,你同意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回可没有花木兰在一旁给她分析利弊得失,更没有秦舞的贴心安慰。她这是两眼一抹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架到火上烤了。 比起谢驱直接开出筹码进行交换,还是花木兰这种征询她意见的方式更让她感到舒坦。再说了,她来驿站还不足一月,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实在是不愿再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接到了花木兰鼓励的眼神,祝英台张开了口“我” 厚重的军靴声由远及近,终于撞了进来。 周行急匆匆进来“幢主,漠北城新来的驿报。” 花木兰挑眉“哦,是吗拿来我瞧瞧。” 花木兰信手接过了驿报,祝英台好奇看了一眼,瞳孔却在一瞬间紧缩。 封皮上乙级驿报的独有标识令祝英台吃了一惊,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有乙级驿报莫非是边境又出来什么问题 花木兰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怒反笑,将驿报递给谢驱“司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咱们还没缓过劲呢,他们就想动手置咱们于死地了。” 谢驱看过之后,不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回的事就包在老夫我身上,不把他那笔烂账给算清楚,老扶我绝不罢休。” 花木兰拱手称谢“有劳司库了。” “亦是老夫分内之事。黄胖子那个混账自己粮仓内都没有两千石粮食,咱们看他可怜,豁出去性命救他也只要了一千石。这厮倒不脸红,居然敢往上报为了劳军给了咱们两千石粮食,合着咱们还要还他一千石粮食不成。” “他可不是在乎这点粮食的人,以我之见,左不过是要拉我下水罢了。” 谢驱糊涂了“拉你下水” 花木兰出言点醒了谢驱“司库可还记得太祖劳军故事么” 谢驱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拍脑门“是了,是了,老夫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贼子居然有如此毒计。” “我这回就是循旧例,才敢狮子大开口从黄胖子那要了一千石粮食。可要是这数字翻上一番,那就不是循太祖旧例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指不定会被安上个什么罪名,纵兵为匪,祸乱友邻都算是轻的。也是我大意,往竟没瞧出来黄胖子还有这样的心计。” “他蠢钝如猪,别说你了,老夫都不相信他脑子会那么好使。多半是那位想从中作梗,借机挑起与都护” “司库慎言,那位好歹还是您的” 花木兰话音未落,就被谢驱打断了“我呸,休与我提那厮,简直是吾辈之耻。成日里躺在祖宗的荫蔽下吆五喝六,弄得谁把他当个玩意似的。” 花木兰闻言露出一丝苦笑“总之还请司库多多留心,我听闻君上的身体已是时日无多,马上就要开春了,蛮子还在打咱们主意呢,漠北的局势不能再动荡了。” “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北境无忧矣。” 缩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的祝英台默默发声“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霎时间,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住了她。 祝英台咽了一口口水,弱弱道“我能问一下,那个粮仓有多大吗就是,左右要走多少步的那种。” 谢驱“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学过一点九章算术,会算。” 下一秒,谢驱就如饿狼扑食一般扑了过来,直接抓向了祝英台的手腕。 可惜并没有抓到,他在半途被花木兰截住了。 “司库,自重。” 谢驱充耳不闻“你真的会九章算术臭小子别拦着我,这人我要定了” “她可没说要跟司库您去军需处。” “臭小子,你” 祝英台和周行对望一眼,都选择了作壁上观,两个大佬闹脾气,一个都惹不起。 一阵鸡飞狗跳,哦不,鸡飞蛋打,不对,鸡犬不宁之后,厅内形势趋于平稳。只是凝滞的气氛让祝英台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两个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神情比族学的夫子还要严肃的上官,让她怀疑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竹板落到手心。 从未想过自己无聊时所学的杂学会成为如今安身立命出人头地本钱的祝英台在检查了两遍之后,小心翼翼的将纸上墨渍吹干,将其递给了谢驱。 “一千四百石到一千六百石之间什么意思” 对于谢驱这个暴脾气大佬,祝英台表现的比面对花木兰还要恭逊三分“因为没有实地勘测,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约数,但是可以肯定,粮仓内装不了两千石粮食。” “这就行了,懂行的一瞧就知道。这黄胖子借着马匪袭城的借口,将一应帐册烧的一干二净,硬生生给我脑袋上扣了这么个屎盆子。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还有些好笑。等落到我手里,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英武的将军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几分独有的孩子气,让祝英台心底也不由生出祭祀欣喜来。 原来自己也是能帮忙的,被肯定的感觉,真好。 在驿站休息半日之后花木兰和谢驱带着人往漠北城赶去。 隔日,祝英台也离开驿站,到了秦宅。 腊月三十几乎是转瞬即至,在秦宅抽空睡了两个满足的懒觉之后,祝英台又恢复了以往规律的作息。 “劈哩叭啦、噼里啪啦。”一大早起来,祝英台就看见了秦舞和秦豫两个小鬼头在围绕着炭盆玩爆竹。 所谓爆竹,是以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已达到驱除邪祟的作用。 看着姐弟两个玩的如此开心,祝英台不由起了坏心思,拢着手绕到了两人身后。 果不其然,一身轻喝就让两兄妹一蹦三尺高,小大人秦豫脸上露出了被发现了的窘迫,性急的秦舞更是直接扑过来要挠祝英台痒痒。 “祝”在祝英台注视下,秦舞艰难的改了口,“哥哥。” 然后一股凉意就从后颈传来,却是秦舞趁机塞了一把雪,祝英台冷的直接窜了起来,怒道“三娘,好胆且吃我一击” 两人就这般在院中打起雪仗,无意间还砸中了在一旁观战的秦豫。这可了不得,直接导致了三方混战,院内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花木兰推开门时一个雪球正迎面飞来,随手接住,捏碎。就看到了院内笑得正欢的祝英台。 花木兰浑身突然就轻松了起来,来烽火台任职快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轻松。 “来咯,热气腾腾的饺子。”往昔严厉的花木兰在秦宅卸下了冷漠的面具,脸上布满了笑容,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端着饺子上了桌。 “我先来,我先来,我要找包了铜钱的,来年发大财。”秦舞挥舞着筷子,头一个嚷了出来。 “没规矩。”秦远打落了秦舞的筷子,训道。 花木兰见状急忙出来救火“秦师,今儿三十,大过年的小门小户都不打孩子,您怎么还犯了呢。三娘来,哥哥给你分饺子。” 得了庇护的秦舞甭提有多高兴了,眼看着大父被哥哥说得没了脾气,美滋滋的就将碗端到了花木兰面前。祝英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颜,心底忽然有些吃味。 “来,你也有。”和煦的嗓音响起,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蹦到了祝英台碗里。抬眼正是花木兰泛着小麦色的面庞。 祝英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急急将头低下道谢“多谢。” 五人正在这边喜气洋洋的吃饺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将气氛完全打破“幢主,幢主,京城八百里加急,天子,天子崩了。” 素来稳重的周行几乎是撞开门滚进来的,手里拿着的驿报上白底红字,赤色的甲字几乎要泣出血来。 这个时候,祝英台刚刚咬破饺子,藏在其中的铜钱磕到了牙。 接过周行手中的驿报,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花木兰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她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体不好,但也从未想过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驾崩。 正月正是庶民百姓最为放松的时刻,军营里不少士卒都回家过年去了。若是柔然得了消息这个时候弄险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哪怕心里急得要爆炸,花木兰依旧在不急不缓的下命令,让周行派人去传令。 祝英台总结了一下,就两点按制服丧和召集兵卒回营。 在花木兰起身大步离去的同时,祝英台也追了出去。 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祝英台,花木兰满脸不耐“你跟来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跟着搅乱。 小跑着才追上祝英台脚步的祝英台匀了几口气道“我知道城里现在只有一个队的兵力驻扎在兵营,其它队都归家了。你一定很缺人手,我想来帮你。” 花木兰闻言深深的看了祝英台一眼,这才点头道“可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万幸的是,柔然人并没有攻过来。 确定这个情报时已经是五天后,这五天里,祝英台几乎要被成堆的驿报压倒。城中能够识文断字的并不多,分的清各种驿报标记的就更少,营内重金聘请来的读书人还偏偏回漠北城过年了。所以这几天祝英台跟着花木兰忙活,完全就是充当了主簿的角色。辨识各种驿报,层级高的送给花木兰决断,层级低的她就要自行处置。 在确定危险已经解除之后,积攒已久的疲惫上涌,祝英台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睡觉。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花木兰掀开帐帘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散落了几缕头发散在樱唇边的“少年”正在呼呼大睡,面前是堆得比她人还高的驿报军情。 “好胆,居然睡着了,卑职这就去叫醒她。”跟着花木兰身后的齐武一见帐篷里的人居然睡着了,当即大声请命。 回应他的只有花木兰分量十足的一脚,以及“滚出去。” 齐武很委屈,无比委屈。执事时睡着了,搁他们这群亲卫身上都是二十军棍的责罚,怎么换了个小白脸就不一样了呢,自己还被幢主踹了。 周行一看齐武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心腹兄弟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你委屈什么,那孩子才十四岁,刨去在娘胎里待的那十个月,也就十三出头。这几日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啊,幢主急得咳出来的痰都带血丝。更别说这孩子了,成日里送来的公文驿报都能把她压死,还愣是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陪着咱们没事没夜的戒备着。现在好不容易得口气能休息一会,你小子还嚷嚷着要把人吵醒,别说幢主了,我都想踹死你。” 齐武挠头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转眼间气也不生了,厚着脸皮问周行该送点什么东西去赔礼道歉。 花木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亲卫在各种眉来眼去,眼神之复杂多变,令她叹为观止。 瞪了两人一眼,花木兰继续巡查营地去了,周行齐武两人赶紧跟上,途中还不忘继续交流。 “幢主身上的熊裘,不见了。” “肯定是留给那个小孩了,别磨叽了,赶紧跟上别让老子陪你一起挨军棍。” 不知过了多久,祝英台使拳揉开了惺忪的睡眼“呼” 帐篷内一片漆黑,想来是天黑了。 案几上全是文书驿报,最怕火星。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熊裘,祝英台缩成一团着去拉开帐帘,借着月光点燃了帐内的油灯。 一灯如豆,正是这如豆的微光给了她光明与勇气。 伸出手来呵了一口气,祝英台下意识的就要继续分拣驿报的工作。 一愣神才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看天色,她肯定睡了四个时辰以上,这四个时辰里居然没人来打扰她安眠,其中必有蹊跷。 老儒生还在漠北城阖家团圆呢,不存在回来接手事务的问题。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吩咐了不要来打扰她的安睡。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惊讶于花木兰的贴心,祝英台心中涌出一丝暖意。那种远离故乡,还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而带来的感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揉了揉脸颊,迫使自己清醒一些,祝英台开了之前未完的工作。 可还没整理到三份,一个声音就在帐外响起了“醒了方便进来吗” 祝英台赶紧检查了一下,确认通身无误之后才说道“可以。” 当然,并没有错过那件熊裘,一想到花木兰居然还给自己披上了她的熊裘,祝英台心里就臊的慌,有一些思绪在疯狂滋长蔓延。 帐帘被掀开,祝英台首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食盒。 满脑子盘旋的问号很快就被花木兰解开了,“那日走得匆忙,连累你年夜饭都没吃好,想你孤身一人离家千里,倒是我有愧于你。如今军情稍缓,也可稍作放松。这是我让后厨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三层的食盒被一层层打开,荤素汤俱全,诱人的香气止不住的往鼻孔里钻,激发人最原始的口腹之欲。 到了最后一层的时候,祝英台发现了一大碗饺子。疑惑的看向花木兰,这前几日不是吃过了吗 “好歹是当年夜饭来吃的,缺了饺子便不成席了。上次你没吃够,如今也算以偿前愿了。” 看着花木兰鼓励的眼神,祝英台钳起一个饺子放入了口中。 熟悉的金属质感。 “啪嗒。”这是铜钱掉落在桌面的声音。 花木兰温和的嗓音适时响起“来年发 财。” 聪慧如祝英台,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饺子里的铜钱有多少作弊的成分,九成九是因为对面这个正笑得阳光灿烂的将军为了逗她开心而故意放进去的。 她也不当面辩驳,只是发出了花木兰足以听到的小声嘀咕“上次已经吃到一个了啊。” 花木兰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僵住了,旋即轻笑道“吾之贤主簿欲求双俸” 这回轮到祝英台尴尬了,她从未想过这个人可以如此轻巧的将皮球给踢了回来。现在好了,怎么答都不对。 憋了半天,祝英台给了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反驳“吾非君之主簿,望君慎言。” 花木兰自然看出了祝英台底气不足,接言笑道“若君有意,虚席以待。”这几日连轴转已经很好的证明了祝英台出色的能力,这种人才,她才不会放给谢驱做一个辎重官呢。还是自己截下来当主簿比较好 有自己照看着,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一颗颗眼泪就这样砸进碗里,微小的啜泣声倒像是花木兰刚刚欺负了她一般。 “乖、乖、乖。”花木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祝英台的小脑袋瓜,安抚着面前少女太过激动的情绪,就像多年前哄自家小弟一样。 最近漠北有件新鲜事金汤城来了个新主簿。 其实这件事要是单说,一点也不新鲜。 边地烽火台有多苦,大家都知道。也就活不下去的流民会去边地找生路,所以哪怕金汤城是边地里富庶程度能排上前三,比北域一些小城都强,但在内地人眼中那就是边荒蛮域,不通教化。 宁要漠北一张床,不要金汤一套房这种话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大家忠诚践行的铁则。 所以哪怕是这些边地城主年年开出高价礼聘读书人前去管文事教化,也鲜有应征之人。就算有,那也只签短期文书,长则一年,短则三月。读书人过个年一去不复返是太常见了,常见到所有人都麻木了。 每年一开春,漠北各个幢主的亲卫就会守在读书人的门前,求爷爷告奶奶的请他们赴任。 在这种背景下,金汤城来了个新主簿根本就不算个事,扔时事的湖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可这回就奇在,这个新主簿上任过程充满了曲折。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金汤城老主簿休完年假,鲜有地按时回了军营,表达了自己愿意续约的意图。 要知道这可是这么多边地烽火台设立以来头一次有读书人愿意主动续约,按常理来说,让金汤城幢主降阶相迎都不为过。可偏偏这回邪了门,老主簿只得到一句营中已经有了新主簿,可以派人送他回漠北城的话。 老主簿当即就恼了,读书人,多么珍贵的身份。骄傲如太祖,马背上争来的天下,多少武将被斩于刀下,还不是照样被读书人吐了一脸唾沫,之后还笑嘻嘻的自己擦干了。 如果说东汉党锢之乱,权宦把持朝政,已经动摇了读书人的根,使文化传承陷入低谷。那么季世之乱则是把两汉崇学尚儒之风给削没了。一百多年混战下来,别说是精通经书的大儒,就连识几十个字的人都可以称自己是读书人了。 以老主簿自己的看法,让他去做漠北城城主的主簿都绰绰有余。不过都护家底殷实,本身就是朝中有数的贵族出身,下车伊始就有族中心腹助他掌握大局,没有礼聘于他而已。 但金汤城,一个小小的,在边陲苟延残喘的城主都敢拒绝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肯来还是看在了这个城主年轻,英武敢战的份上。以他之见,这个姓花的年轻城主并非池中之物,只是欠缺一场风雨洗礼,未到成龙之机罢了。 而他给自己谋划的也很简单,就是牢牢占住主簿这个位置。 主簿这个位置在两汉之际可以说是主将一等一的心腹人。百年流转之下,虽说地位已无以前煊赫,可一旦得主将信用,那就是军中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主簿都计划好了,只要有耐心,吃得下苦。连着三年都在金汤城当主簿,与主将搞好关系,静候风雨之时,就可得鸡犬升天之机。 可他千算万算,依旧没有算到祝英台这个突兀出现的变数。 十四岁的少年郎,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居然能顶下他成为一幢主簿 若说是其它他相识的读书人,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腿脚不灵便慢了一步,看好的主公就被人抢了呢。 可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将他顶替了,这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了。姜还是老的辣呢,这么做是膈应谁呢明摆着骂他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啊。 于是老主簿不服气了,赖在营门口大吵大闹,非要花木兰出来给他一个解释。 结果花木兰没出营,先把新上任过的祝主簿给逼出来了。于是老主簿就提出以文会友,祝英台欣然应诺。 结果显而易见,家学渊源的祝英台对付老主簿就跟玩似的,从诗书礼乐到经史算历,完全是碾压式的胜利。 结局并没有话本中所描写的吐血三升气绝身亡,反而是把祝英台给搞蒙了。 因为,斗文失败的老儒生最后决定拜祝英台为师,甘为门下一走狗,持弟子礼。 祝英台毕竟历事不多,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拜师弄得手足无措,灰头土脸,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虽说学不分先后,达者为先。可让她接受一个年龄都够做她爷爷的弟子,那还不如让她去练箭练到手脱力呢。 这是一奇。 二奇就奇在金汤城的司库谢驱听了这件事之后,匹马冲营,和城主大吵了一架。嘴里不停嚷嚷着臭小子不守规矩,明明答应好放人去军需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截胡截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然而无论谢驱怎么闹,花木兰就是咬死了不放文契,气的谢驱连砸了三个茶杯。虽然他来一趟并非是一无所获,总归是把那个在营地门口呼天抢地的老主簿带走了。聘请费用也很简单谢驱答应了以后多多带他与祝英台见面,方便请教学术问题。 三奇就奇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主簿是有真本事的。 上任六天,独自一人厘清了营中一年的往来账目,查出来数额不小的亏空。不仅如此,还亲赴粮仓武库,揪了几只伪造账目中饱私囊硕鼠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家产充公,脑袋全都吊在了营门口随风飘扬。 新官上任的这把火,把全幢的人一个不落全都点着了。然而不管祝英台怎么折腾,一贯对老兵优渥相待的幢主就是不吱声。被问烦了之后干脆把周行借给了祝英台。 一时间,每天晚上都有人往银库扔东西,从布帛到米面银钱,种种不一而足。小半个月下来,不仅亏空补上了,还有了富余。 祝英台也见好就收,将调查及时停止了。只是这宁罪幢主,莫惹主簿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惹了幢主不要紧,顶多是三十军棍的事。可要是惹了主簿,得,还是赶紧找个风水好的地等死吧。保证主簿先锤一顿,幢主再锤一顿。混合起来,呵,小命都得没半条。 然而在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祝主簿现在正心烦着呢。 秦宅后院。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祝英台正揪着树枝上刚刚萌发的新芽,口中念念有词。而从散落一地的嫩芽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九哥哥,九哥哥”伴随着急促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秦舞的呼唤。 不同于花木兰只知兵事,不得列入秦远门墙。祝英台可是十分受秦远喜爱,不仅一次像祝英台说过假如她愿意恢复女儿身不从行伍,不出十年就可继承他的衣钵。 但是祝英台婉拒了,因为她有着比成为一名医者更为崇高的理想。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远对她的赏识,连带着秦舞秦豫都改变了对她的称呼,由从姓氏称呼的“祝哥哥”改成了以她在族中排行称呼的“九哥哥”。 “咦,九哥哥你干嘛呢难得休沐,不是应该出去高乐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择花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祝英台垂下了头,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花木兰而羞于启齿,所以现在躲在后院自闭吧。 秦舞倒是十分熟悉的样子,抚掌笑道“我猜猜看啊,九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花哥哥了。” “小丫头你瞎说什么呢”被戳中心事的祝英台着急的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他人之后又急着去捂秦舞的嘴。 一阵打闹之后。 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占了上风的祝英台反剪了秦舞的双手道“小毛孩子,年纪不大,鬼心思不少,还编排起我来了。” 秦舞虽被钳制,嘴却不肯饶人“我哪有瞎说八道,像九哥哥你这样的,我见的可多了。说句不夸张的话,整个漠北想嫁我花哥哥的人能从金汤城城头排到城尾,这其中还包括都护的小妹呢。九哥哥你是没见着,那都护的小妹当初追花哥哥追的那个样,走哪跟哪,我好险没那女人用眼刀剜死。” 祝英台一怔,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是了,这样优秀的人,怎么会无人去追求呢。” 都护的小妹,也是名门之后了,就自己这个不知家在何方的无根之人,又怎么配得上“他”。 趁着祝英台愣神而逃脱钳制的秦舞揉了揉手腕,抬眼就看见了祝英台这副心如死灰的枯槁神色,心道要糟。要是把九哥哥的打击傻了,大父非得打死自己不可。 所以赶紧搜肠刮肚的补救“不过我还是觉得花哥哥对九哥哥你最好。” “真的”只一句话,秦舞就见到了什么叫做枯木逢春。 秦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真的啊。花哥哥还没对人这么好过呢。九哥哥你要学箭术,花哥哥就把她以前的配弓都给你了吧。九哥哥你要学骑术,也是花哥哥给你亲自去马厩里挑的温驯又有耐力的良马吧。更别说每日都还给你送宵夜,齐武上次都被踢了一脚” 说着说着,秦舞把自己都给说恼了,怎么突然感觉自己的哥哥就被人抢了呢 祝英台反而听高兴了,当下心情大好,不由出声逗秦舞“可我听军中将士们说,他们都把你当未来主母看啊。” 秦舞颇为成熟的白了祝英台一眼“九哥哥你别激我了,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啊” “很多原因啊。第一就是我大父根本就不会不同意。我父亲和我从父,都是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没有见着。我母亲因为惊闻我父亲死讯,生下我和阿弟之后就血崩而亡。可以说我一家都不喜欢打仗,所以大父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与军伍之人共度余生。” “那个” “不要紧的,习惯了。”秦舞对着祝英台露出了一个不符年纪的释然笑容。 “第二就是,我和花哥哥真的只是兄妹关系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成天搬弄是非。要说喜欢,我更喜欢九哥哥你这种宽袍大袖的儒生,可惜了,九哥哥你也是女儿身。” 引火烧身的祝英台不知道该百出什么表情好。 幸好秦舞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第三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父说,花哥哥志不在此,内闱私事反而会绊住她的手脚。我想,花哥哥应该是先要那种能与她并肩携手之人,而绝非娇柔弱质的闺阁女子吧。” 于是花木兰很快就有了一个无从倾诉的烦恼她的新主簿祝英台,跟的太紧了。 花木兰有能力支开那群视她如神灵一般的亲卫做点私密之事,但却阻拦不了祝英台这种聪慧之人无孔不入的侵袭,尤其实在两人的关系目前还是将军与主簿。 主簿这种心腹要职,怎么赖在主将身边都不为过。 周围之人都不以为然,唯有花木兰自己苦不堪言。就在思忖着要不要把祝英台送到军需处给自己一点喘息之机时,她马失前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当花木兰察觉到自家小主簿的疏离感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你在躲我。”莫名其妙被疏远的花木兰感觉很委屈,这个小姑娘,闹什么呢开心的时候一刻不停的围着自己转,不开心的时候脸拉的老长,活像自己欠了她几百两银子。合着她脾气好就得被这么对待,小姑娘一不开心就拿她使小性子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嘛。 花木兰心里也憋着火气,手里的力道就没掌握好,随手扔过去的茶壶直接摔到了祝英台脚边,倒像是在发脾气一般。 仿佛没有看到脚边碎裂的瓷片,祝英台冷哼一句“骗子。” 花木兰的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盯着祝英台好一会才恢复正常,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本将骗你什么了。” 用的是本将,而不是我。虽然只是称谓上的小小改变,其中的疏远意味却是展露无遗。 对此,祝英台做出的应对是,转身就跑。 枯坐帐篷内生了一会气,虽然花木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脾气,平素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着心中憋着一把火,想和人大吵一架,尤其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主簿。 算了,风急天寒的,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结果兜兜转转,居然没找到祝英台。 整个营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武库、粮仓、驻守地 越找花木兰就越慌,这小姑娘,不会跑出营地了吧。这天还没完全回暖,万一遇见狼了怎么办。 对了,她要是出营必然要经过营门啊,去问守门士卒不就够了。 乱极攻心,花木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一问,小姑娘果然是出了营,还是骑着马疾驰,一看就很不对劲。只是守门士卒无令不得擅动,所以也不知道祝英台到底去了哪,只说是东边。 东边,东边不就是风渠子。娘嘞,那里可是有狼群的啊。看看这天色,要命,快黑了。 也顾不得什么了,花木兰直接解开了一匹系在辕门口的马,劈手夺了小兵的刀。语速极快的下令“去把我亲卫队叫出来,往东寻主簿,若是寻不着人,亥时回营就是。” 说完也不管小兵听懂没有,直接驭马出了营地。 “驾”从营门口直接拿来的马并不是上等马匹,只行出了七八里地就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毙命。马是骑士的第二条命,换作往常,花木兰会停下来让马休息一会儿,好好积攒马力。 只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心中不安还在持续放大之下,花木兰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狠抽马鞭,压榨出最后一丝马力,她拼命的朝着河流赶去。因为她有预感,她的小主簿,应该是猫在河边哭鼻子呢。 和花木兰预计的一模一样,祝英台的确猫在河边哭鼻子呢。那日她乘着花木兰不在营帐中,借着禀报事情的借口溜了进去,本想着是给她送个革带,却没想到在衣物堆里翻到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月事带。 这种东西她也有,自然不会陌生。只是她没想过会在花木兰房中发现这种东西,军中并无其它女子,除非,除非花木兰自己就是个女子。 窥破这个秘密的祝英台并没有直接去找花木兰要求证实,只是自己默默观察。果然,仔细观察之后就有很多疑点被放大了,而放大的疑点都可以用她是个女人这一点来解释。 比说如花木兰那有些女气的名字,并不突出的喉结,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只能算作中人的身高,还有,花木兰从不允许亲兵动她的行李。 少女的绮思被打破,祝英台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女人的事实。所以她冷对花木兰,而所有的委屈在今天下午那个茶杯被摔碎的那一刻倾泻而出。 她的心很乱,又无法找人宣泄。她很清楚一旦她将花木兰的身份戳穿,花木兰就将万劫不复。这不应该是她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于是祝英台选择了逃避。 策马出了营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看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祝英台还是没得出今后该何去何从。 抱膝独坐,看这太阳慢慢没入地平线以下,黑夜即将笼罩整个大地。万方天地,唯余孤身一人。 突然,她听到了马鸣声。这匹马是花木兰亲自给她挑选的,脾气最是温和,一般都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祝英台也很放心的把它散出去吃草,只是这声音 莫非是出事了 还没等祝英台前去查探,枣红色的大马就自行奔了过来,背后还有着几十双绿汪汪的眼睛。 是群狼漠北的狼,足以称得上草原上的霸主。原因不在于它们又狡又猾,而是因为这种畜牲是群居的几十匹狼一同行动,就算是老虎都要避三分。 被几十匹狼盯上了的祝英台直接被吓得手脚僵硬,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群狼随着头狼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迫近。 近了,越来越近了,人狼之间已不足三丈。 接着夕阳的余晖,祝英台可以清晰的看到狼嘴里不住下淌的涎水,以及空气中散发的腥气。 狼,扑了过来。 祝英台据刀欲架,耳边却响起了一声爆喝“趴下” 不由自主的趴下,随后一支箭就精准的贯穿了狼的下颚,弓箭巨大的冲击力将狼掀翻出去,死死的钉在了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同类的血刺激了狼的凶性,更多的狼无视了眼前的凶险,朝着面前的血食扑了过去。 “噔噔噔”三箭连发,又是三匹狼被钉在了地上。这时候花木兰已经策马到了祝英台面前,在她翻身下马的瞬间,早已透支生命疾驰的马匹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祝英台张口欲言“我”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现在先待在我后边。”花木兰打断了祝英台 ,不由分说得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藏了个严严实实。 自家事自家知,连出四箭,情急之下还都拉了满圆,强行加大拉力的后果就是将这把品质原本就一般的制式弓的弓身给拉出了裂痕。最多还有三箭,这把弓就得报废。 为今之计,也只能希望亲卫能加把劲,及时寻过来了。还有这刀,多斩几次再卷刃吧。 花木兰直接将祝英台赶到了马尸后面,单人持刀背弓站在了前面。 花木兰人杀多了,自然有着煞气。如今全力释放出来,倒也和群狼拼了个平分秋色。动物的直觉最是敏感,只是和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人类对峙着。 然而一个冬天的饥饿煎熬,让群狼对血食变得无比渴望,最终压倒了对面前人类的恐惧之心。 狼扑了过来。 连发三箭之后,弓身不出意料的崩断了。木头清脆的断裂身让祝英台心中一紧,忍不住探头朝外看去。 于是她就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花木兰倒转长弓,以弓弦勒住了一只将她扑倒的狼。 双手交错,野狼发出了无力回天的哀嚎。 随后花木兰一个鲤鱼打挺,将已经毙命的狼踢翻,从箭壶里抽出两支箭,一只手拿一支。一支送入了狼腹,划开一个大口子,另外一支钉入了一只扑向自己这个方向的狼的狼眼。 一个照面,又是六只狼毙命。 看着花木兰动手,那是艺术的享受,就好像任何东西都能在她手中变成足以致命的工具。 群狼有些怵了,纷纷嚎叫着目视头狼。它们需要头狼下令,决定今后的去向。 感觉到了自己手底下狼的动摇,头狼打算亲自上阵。面前这个人类,已经动摇了它统治的威信。 头狼迈步而出,群狼纷纷避让。这是一只通体雪白、骨骼匀称的雪狼。它就轻盈的跃出,和花木兰对视,眼里全是不屑与凶狠。 “还以为你不出来呢。”花木兰吐了一口血唾沫,笑着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但是她头一次把腰刀拔了出来。 她自然没有放过祝英台冒出来暗中观察的小脑袋“别害怕,有我在就一定带你回家。” 最后的最后,两人坐在了同一匹马上回营。花木兰的右腿还在淌血,草草包裹的伤口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那是因为被头狼撕了一快肉下来。当然,让花木兰付出了如此大代价的头狼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卷刃的残刀扎进了头狼的颅骨,带走了它最后一丝生命气息。 其实如果亲卫稍微晚一点赶到,两个人就得葬身狼腹。幸好,死的是狼,并不是她们。 因为缺了一匹马,所以祝英台和花木兰共乘一匹。加之花木兰带着伤,又是晚上,无人敢疾驰,只能缓辔前行。亲卫们在周行的眼色示意下同自己幢主保持了安全距离。 同坐在一个马鞍上,彼此间身体自然少不了接触。花木兰只是半圈住怀中的祝英台,操控缰绳,控制马匹前行方向。未发一言,气氛僵硬到令人害怕。 定了定神,祝英台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说出,整个人突然后仰靠在了花木兰柔软的胸脯上“属意于君,未知君意。”同为女子又如何,既然喜欢了,那就去争一把。老天爷都把她捉弄到这个地步,还不准她任性一回吗 听了这句话,花木兰差点把马带错了方向。祝英台主动靠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吓得够呛,生怕漏了馅。可没想到一开口,比她想象的还劲爆。 正当花木兰绞尽脑汁想着拒绝理由的时候,祝英台又开口了,声音平稳得令人惊讶“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们都一样,不是么” 祝英台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涌动着花木兰看不明的期盼情绪。那一刻,花木兰感觉自己看到了漫天星辰。 过了好一会才发觉祝英台话中未尽之意,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祝英台发现了她女儿身的事实。心里莫名笃信祝英台不会出卖她的花木兰苦笑道“既已知晓,又何苦来。” 两个女子,为世俗礼法所不容,真的能有幸福可言吗自己孤身一人在世间闯荡,寂寞终老还自罢了,何苦拉人下水,共同沉沦,而且还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子。 哪怕,自己对她有着好感。 “随心纵欲,不过是中意于君,又非龌蹉之私。君虽为女子,犹胜男儿万千,为何妄自菲薄。女儿身乃天定,至于喜欢谁,老天爷就管不着了。还是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说道后来,祝英台都懒得咬文嚼字了,双目炯炯有神得盯着花木兰,誓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花木兰偏过头,不敢直视祝英台的眼睛“我当然” “你可敢发誓以父母宗族名义发誓,你花木兰,就对我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花木兰哑了。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有了。既然有,那你在担心什么,我都不怕,你一个堂堂的将军还怕” 花木兰低着头不说话,她的确是对祝英台这个小姑娘有着不同寻常的在乎。也许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亦或者说是她在渴望祝英台身上的一些东西。自由的朝气,勇于追求的勇气还有博学的才气。那是她求而不得,只能压在心底的渴望。 对于这束光,她一直只敢小心翼翼的去接触,生怕逾越半步。却未曾想过,这束光会主动来拥抱自己。 当兵吃饷打仗,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明天就死在谁刀下。都这种情况了,还在考虑些什么。接受她,又有何妨。 花木兰迟迟没有回应,祝英台眼里的光也一寸一寸的暗下去。整个人默默的挺直了背脊,和身后的人保持距离。 “你马术还需磨练,这样省力些。”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猝祝英台就被拉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仰头望去正是花木兰略带着宠溺的眼神。 “你” “驾” “你腿上还有伤,不要纵马当心颠着” “无碍,且听你的,随心纵欲一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