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美人》 第1章 第1章 犀角梳子“啪”地扔到梳妆台上,砸飞台面上几件精致轻巧的宝石首饰,紫珠端着洗脸水进门儿就见小主人又在发脾气。 “我的小姑奶奶,这才刚起身,谁又惹着您生气了还不好好装扮起来,去给公爷和夫人问安这会儿闹起来误了请安时辰,当心世子知道了又训斥你。”放下水盆,紫珠无奈地弯下腰四处找掉下去的耳坠和珠花,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今日国公爷七十大寿,连两位王爷也要来贺寿,您可千万别出岔子呀” 楚星涟年纪不大,性子可火爆得很,仗着公爷和夫人的宠爱,一点不讲理。她这会儿拿自己的东西撒气,砸坏了转身就忘,要是回头又想起来了,找不见东西一准又来找丫鬟们的麻烦。 星涟生气的时候别的丫鬟都不敢多说多做什么,恨不得找个理由跑得远远的。紫珠是她祖母秦国公夫人赐给她的一等侍女,从小服侍她长大,身份与其他丫鬟不同,也是她身边唯一敢说道她的人了。 镜子里映出一张福娃娃似的少女脸庞,肌肤白净通透,乌黑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这脸蛋嘛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还没长开,个子小,平时又爱吃,身体免不了圆滚滚的,快十四岁还没抽条,看着一团孩子气。 “烦死了,谁稀罕客人来来了他们也只眼巴巴的盼着多看几眼月河,府里府外这些人,成天月河上月河下,月河东月河西,哼我就不待见她”两道稀疏的眉毛皱起来,星涟接过另一个丫头紫檀递来的湿帕子,胡乱在小脸上抹了几下就扔回去。 脸上擦了防皲裂的香膏,身后负责她妆发的丫鬟这才打散她发黄的头发,沾水给她在脑后梳了两个圆髻,周围各攒一圈宝石为蕊的小绒花。衣服选的也喜庆,大红缎面,白兔绒毛滚边,只不过仍是个小女孩的打扮。 星涟同父异母的姐姐楚月河只比她大两岁,已经是虞京最有名的美人才女,若非庶出,只怕早就被定为王妃人选。 她嘟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泄气。这一副小姑娘的模样,自己都知道远远比不上月河的如玉风姿,她心里偷偷恋慕的桓律又怎么喜欢得起来呢 星涟是秦国公世子楚文轩的次女,上头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还有就是庶母所生的姐姐楚月河。 人人都知道这秦国公府里有个楚月河,容貌性情才华皆是一等一的好,每每有什么大宴小宴,大家都对出风头的月河夸赞不已。反观她这个正经嫡出的孙小姐,在外有名也是有名,占的却是个刁钻顽劣,飞扬跋扈的恶名。 儿子是未来的继承人就不多说了,肯定是最受全家人重视的。此外相较之下,楚文轩当然更偏心懂事又优秀的长女,况且楚月河还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 至于星涟,她的娘亲虽然出身不输于国公府的名门,又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身份非比寻常,只是嫁过来之后与世子感情淡薄,对她这个女儿亦不是十分上心。 星涟对世子夫妇而言就是个不该有的意外,打一生下来就爹不亲娘不爱,便是贴身伺候的丫鬟看着她也觉得怪可怜的。幸好国公夫妇最心疼小孙女,接到身边养了好些年,没教她受着半分委屈。 这也要多亏了星涟从小厚脸皮,两三岁的时候做错事被爹凶了就知道往爷爷奶奶怀里爬,撒娇卖萌告状信手拈来。她幼时生得太可爱,奶声奶气的,嘴巴又甜的跟蜂蜜一样,老人家谁拒绝得了 有国公府里最大的两尊神宠着护着,她上哪儿都横着走,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时日一久,星涟就被宠坏了。 星涟幼年常去外祖郗将军府上玩耍,那边有几个舞刀弄剑的表兄弟,跟他们厮混久了,淘气得像个男孩,书不好好念,专爱骑马打架。 大一些了女儿家应有的婉约柔顺一概没有,更别提什么歌舞女工等技艺,长到快十四岁,她拿针线的次数还没拿马鞭的次数多。 外人讥笑秦国公府嫡出的孙小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只可惜楚月河国色天香才华横溢,那样的好资质却是个庶女。这些话让楚文轩听到了,心里越发对小女儿和妻子不喜,觉得亏欠了爱妾白氏和长女月河。 因此星涟一方面看不起,却又实打实地嫉妒着自己那深受父亲看重的的庶姐。紫珠叹口气,知道劝也没用,这小祖宗是不懂得什么叫“大度”的,她只得默默收拾好东西,清点梳妆匣有没有什么缺失。 星涟最讨厌别人拿她和月河比较,今天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比较却是无法避免,也难怪她一大清早就心情欠佳。 “紫珠,我给爷爷准备的贺礼呢可别出纰漏。”让她们拾掇自己的间隙,星涟问道。 这是星涟的特权,楚家其他的小辈都称呼秦国公和夫人“祖父祖母”,只有星涟叫他们爷爷奶奶,这爷孙的感情羡煞国公府其他晚辈。 紫珠自橱中拿出一只锦匣“在这收着呢,我昨晚还检查过,好端端的。” 虽然她送什么秦国公都挺高兴,星涟还是花了许多心思,希望自己亲手制作的贺寿礼物能更让祖父惊喜些。 打扮妥当,紫珠给星涟腰间系上一个装了干花瓣的香包,里面掺了些提神醒脑的药草,免得她一会儿在宾客面前打瞌睡失仪。正是岁末年关的时候,外头天寒地冻,又给她在外面披上一件同样红绒白边的斗篷,手里塞了个小暖手炉御寒。 出了房间,星涟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哆嗦,她抱着双臂跳了几下,马上从垂头丧气变得生龙活虎,走起路来足底飒飒生风。 星涟一贯的准则是,私下里不管多丧气,在外人面前一定要骄傲得像个凤凰,她喜欢让人看到自己状态最好的一面。当然,很多人觉得她最多是只绿孔雀,月河才是那个暂时委屈居于人下的落难金凤,总有一天会飞上枝头。 大新朝这一代仅剩的两个皇位候选人看上去都倾心于月河,就算她碍于庶女出身不能为后,将来起码也能做个贵妃。 这一点也是让星涟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星涟喜欢的男人和讨厌的男人同时倾慕月河,而她还两边都吊着不表态,对谁都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冤家路窄,一走出自己的小院子,星涟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月河主仆。 冬日未尽的积雪里,月河一袭素净青裙,外罩雪白的狐毛披肩,如同弱柳扶风,在丫鬟蓝玉的扶持下款款而来。月河人生得高挑纤细,就是冬装,也掩不住她袅娜的腰肢,窈窕的身段,仅仅这份姿态便犹如凌波仙子般让人惊艳。 更别提那张继承了她生母白氏绝顶美貌的脸蛋,真是清水出芙蓉,无妆胜有妆,一颦一笑无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两姐妹在岔路口照面,月河对星涟柔柔一笑“好巧,在这里遇上了。星涟妹妹也是去向祖父献寿礼么” 明知故问。 星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巧什么就这一条路,遇不着才奇怪吧我天天都要去跟爷爷奶奶请安,又不像你,逢年过节才能去到他们跟前。” 秦国公庶子庶女好几个,孙辈就更多了。夫妇二人年纪大了不喜吵闹,平时也就没让这些小辈日日去请安,只有星涟幼年长在膝下,一天不见就念得慌。是以只许了她可以随便出入他们的院子。 月河一开口就被她呛了,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她性子柔和内敛,从小受母亲言传身教,记得最深的就是万事要忍耐,万万不要和郡主母女起争执。 她们二人固然有楚文轩的偏爱,可秦国公府做主的到底是国公。真要得罪了星涟,父亲随郗大将军出征在外鞭长莫及,吃亏的还是她。 但是人都有气性,月河也受不了星涟总仗着嫡女身份欺压自己,两人一个明里一个暗中,互相使跘子也不知道多少回了。 路不是很宽,星涟对庶姐可没有长幼之序,扬着下巴走在了前面,月河也不和她争,由丫鬟扶着跟在后头。 “我听我娘说,这次西征军捷报连连,战事很顺利,父亲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月河手绢掩在唇角,不受凉风似的,轻咳两声,似是无意闲聊提起。 星涟回头诧异道“父亲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军中捷报还未正式传回虞京,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事儿,看来是从那边直接送来的家书。 月河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这次父亲的家书依然只寄给了自己和娘亲,心中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她们是妾和妾的女儿又怎样,父亲的心可半点没分给那个出身高贵的郡主正妻,至于星涟,更是连他的一个关爱眼神都得不到。 “是呀。”月河莞尔一笑,“他在家书里还说会给我带回来一副完整的独角牛头骨呢,还有好多角戎的小玩意儿。到时候你来我那儿看看,有喜欢的尽管拿去玩。” 月河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她是没有星涟的嫡女身份,可却有星涟得不到的父母之爱。她并没有多喜欢父亲信中提及的那些“有趣的”小礼物,但能打击到星涟就很开心。 出去打仗还不忘给娇妾爱女带手信,星涟从没在她爹那儿享受过这种待遇,明知道月河这是跟自己显摆独一份儿的父爱,嫉妒得暗自咬紧牙根。 “不必,我什么好玩的没见过。”星涟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装得毫不在乎,背过身却气得心肝疼。 不过完整的独角牦牛头骨,外公书房里就挂着一个。黑洞洞的眼眶,雪白的骨骼,锋利的金色独角,看上去漂亮极了,既苍凉又威武,她还真的很想要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星涟在春晖堂外意外见到了分别几个月的哥哥楚从渊。 楚从渊年长星涟四岁,文韬武略,与三皇子同年且交好,乃是虞京前途最被看好的贵公子之一。 本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随父去军营中历练了一圈,看上去比离家前似乎高了半个头,皮肤微微糙黑了些,但身形更加挺拔矫健,双眼亮若星辰,还是那个迷死万千少女的翩翩佳公子。 “哥哥”星涟惊喜地叫了一声,也不顾那么多人在场,小鸟似的飞跑着扑上去。 楚从渊听见她声音,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接住妹妹,将她举起来高高的转了几圈才放下,亲昵地捏捏她鼻头“小丫头,几个月不见,个子没变高,又长了好多肉,再这么吃下去我可抱不动你了” “我才没长肉呢明明是衣服穿太厚。”星涟不服气地辩解,“都是紫珠紫草她们啦,怕我冻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像个球。” 从渊忍俊不禁,掐掐她肉乎乎的圆脸。 “数月未见,大哥可安好”月河也走近,向他微微倾身一揖。 从渊客气地朝她微笑颔首“尚可,月河妹妹也应无恙吧” “多谢大哥关心,月河无事。” 虽说两个都是妹妹,不过星涟与他才是同父同母,亲疏自是有别,从日常相处问答中便看得出来。 “哥哥,你不是跟随外公和父亲在军中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星涟想起来,疑惑道。 从渊十分自然地牵了她一只手一同往院中走去“我军赢了几场大战,不过外祖和父亲仍需坐镇军中,祖父生辰,父亲便让我先行回家拜寿。” 星涟便缠着他给她讲在军中发生的逸闻轶事。 此时正是年关又逢国公大寿,春晖堂布置格外喜庆。时辰尚早,宾客们都还没到,先来拜见的是楚家的子孙并媳妇们。秦国公夫妇起居的春晖堂内,星涟的叔伯婶娘和兄弟姐妹们已到了大半,皆候在外厅。 大新开国以来几个皇帝都短命,秦国公楚策今年也不过刚至古稀,算一算已经熬死了三个皇帝,加上现在在位这一个,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四朝元老。 跟随太祖打天下时,楚策做过先锋统帅,救过太祖的命,江山定了以后他也做过文臣,前后辅佐历任君王四十几年。是以哪怕现在他本人已经从朝堂中退下来,在朝中的威望和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是两位皇子的党派争相想要拉拢的对象。 秦国公闲下来不过两三年,长子勉强算争气,靠他自己的能力挣了军功,如今在大将军郗铮麾下任参将。 此次大新派出大军西征屡次犯境的角戎人,楚文轩带领三百士兵夜袭敌营,追击几十里生擒了角戎有名的常胜力王乌蛮合,大功一件,回来少不得又要封赏。他本就是秦公世子,虽说进爵没份,加官是必须有的。 楚文轩与楚从渊父子二人必定是下任帝王的肱骨之臣,提前与他们打好关系没坏处。 楚家如日中天,人人想来巴结,国公的生辰,今日前来贺寿的当然都是些大人物,所以孙辈请安献礼相比之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环节。 偌大家族济济一堂,人丁数十,到了孙子一辈,有些人秦国公平时见得少,以至于连名字也叫不出。大家到了国公跟前,由嫡长孙楚从渊和楚星涟带着其他孙子孙女们统一问了安,呈上寿礼后一人领了个红包便作罢。 孙辈十几人,除了器宇轩昂的楚从渊,最吸引人目光的便是人群中婷婷袅袅的楚月河。她年龄越大,容色越盛,哪怕没有任何光环加身,单凭外表就存在感十足。月河的姿容也幸好是生在了这种人家,若是次一些的门第,怕早就被高门贵族吃得骨头都不剩。 贵族的女儿虽不提倡以色侍人,但美丽是每个女孩子都想拥有的利器,明里暗里嫉妒她的不止星涟一个人。秦国公府孙子这一辈,灵气似乎都集中到楚月河跟楚从渊身上了,其他人纵有出色些的,与这两人相比也如萤火比之皓月,光芒微不可见。 注意到身边妹妹撅起的嘴,楚从渊知道这丫头又小心眼了,忍不住偷笑。他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轻轻捏了下星涟的手指,低声安慰道“一会儿有好东西送你。” 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性,星涟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这个吸引了,一心猜测着哥哥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玩儿的。 秦国公老当益壮,头发虽花白了,气色却比一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年轻人还好。早听长孙带回了边关的喜讯,他此时心情大好,看着来请安的子孙们眼神越发和悦慈祥。 众子孙拜寿后,秦国公照例问了些日常,便打发走一众庶子和孙辈,女眷和小辈又去后堂向国公夫人问安。 孙子孙女们只留了星涟和从渊在跟前。 “从渊也去拜过你祖母再来吧。星涟上前来,让爷爷看看你。”秦国公对星涟伸出手,她不解地看了眼楚从渊,不明白爷爷这会儿独把她留下做什么。 从渊在她耳边悄声道“一会儿去演武场找我”,摸摸星涟后脑勺,向秦国公行礼后退出去。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星涟从一大堆寿礼中抽出自己的,偎到老国公身边,打开给他献宝,“爷爷你看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我花了好多时间,可不许和别人送的一起束之高阁了。” 秦国公捻着胡须笑呵呵道“那你且打开瞧一瞧吧,要想被人看重,总要有些实用的地方才行。” 星涟送的是一块砚台,但既不是古砚,又不像出自哪个制砚名家之手,别说比国公用的,就是星涟那些兄弟姐妹用的也要精致些。 “这有什么稀奇看起来很普通么。”秦国公讶然,不敢相信心爱的小孙女就用这种次品来敷衍自己。 这块砚台上唯一的特点就是研墨池边上站着个一指高的小人儿,雕刻得十分讨喜,手臂环抱,恰好可以竖立搁一支笔。 星涟看他眼神就知道他瞧不上,嘴巴一瘪,悻悻道“是很普通嘛,不过从选材到制成这个样子,中间全是人家亲手完成的,足足用了一个月呢” 怕他不信,她张开十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您看,我的手都变糙了。” 秦国公仔细看看,星涟细细白白的手指头果然粗糙不少,都起了茧子了。一个千金小姐大冷的冬天自己做这种匠人的活儿,只为博祖父开心,总算没白疼她一场。秦国公立刻乐呵呵地吩咐下人将这方砚台拿下去摆在书案上,替代了往常用的极品古砚。 星涟这才高兴了。 “星涟今年便十四岁了吧”秦国公怜爱地看着她,“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收一收你的性子。别再像个孩子一样,爷爷奶奶老了,总有护不住你的一天。” 星涟一愣,不懂他为何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说这种颓丧的话。 “爷爷奶奶都会长命百岁。”她眨一眨眼,“星涟要一辈子在你们身边伺候。” 秦国公摸着胡须笑了“净说孩子话,星涟长大了就该嫁人了,哪有在爷爷奶奶身边过一辈子的道理今后自然有你的夫君来疼你。” 星涟脸一红,一只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低下头嚅嗫道“怎么说起这个了我才不嫁人,奶奶说了,我还小呢” 一般女孩到了星涟这个年龄,很多已经开始议亲了,但她母亲不管事,祖父祖母偏疼她,也不舍得她太早嫁出去,这之前还从未有谁提起过星涟的终身大事。 她自己倒是偷偷暗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嫁与腾王桓律,与他比翼齐飞,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然而,桓律只拿她当妹妹看待,每次到国公府来,视线大多数时候停留在耀眼的月河身上。 她年纪不大,于男女之情一事尚是懵懂,喜欢桓律大约也只是更多喜欢他的好皮囊和优雅才气,和万千少女一般跟风而已,说有多恋慕也不见得。 星涟明白,身在这样的家庭,她的婚事多半是无法自主的,不过她相信爷爷奶奶不会坑了自己。但眼下秦国公提起这个,让她觉得有些突然,且不说其他堂兄弟姐妹,就是从渊和月河,这两个哥哥姐姐的婚事还没定呢,怎么爷爷就说起她来了 “好了,傻囡囡,今天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去给你奶奶请安吧。”秦国公拍拍她脑袋打发她走,不再多言,眼里多了一丝星涟理解不了的寥落。 怎么她的终身大事又成扫兴的话了星涟心中无端因祖父的话生出些许惶恐,不敢再问下去了。 女眷都在聚老太太这里讨热闹,星涟一来,国公夫人不等她行礼,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嘴里心啊肝啊地宝贝个没完,又叫丫头端来她爱吃的蜜饯亲手喂给她。 老夫人身穿紫红色蝙蝠纹刺绣夹袄,满头银丝,面庞红润,一脸的福态,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娟秀风姿。 常言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国公夫人是阖府上下最疼星涟的,在祖母这里,她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宝宝。 对出众的从渊与月河她是深感骄傲,对星涟则是打心眼里的宠溺。 星涟从前住国公夫妇院里被过度溺爱,万事丫鬟服其劳,到了十岁还不会自己穿衣服。眼瞅着要养废,好在楚文轩还有那么点为人父的责任心,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服老太太狠下心辟了院子让她单住,这才纠正了一些坏毛病。 老太太待星涟这份与众不同,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她偏心极了。 若最受宠的是月河,她那么优秀,倒也罢了。这个星涟除去占了个嫡出的便宜,又娇蛮又天真,和她的郡主娘亲一样不通人情世故,真不知道她有哪点值得二老这么喜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国公夫人下首坐的第一人便是星涟的母亲兰台郡主郗芳华,她乃襄灵太主与郗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其身份如何尊崇贵重就不必赘述了。 按理说太主之女是没资格封郡主的,不过襄灵太主是先帝唯一的亲姐姐,郗芳华出生不久就破例赐封,享食邑八百户。 郗芳华不知楚文轩早有心上人,初嫁进国公府时也曾对丈夫有过满心的倾慕与爱恋,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一介郡主之尊,在楚文轩眼里竟然比不过白氏一个街头卖艺的女子。 成婚后楚文轩虽说不上冷落,但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即便同房也像完成任务。生了楚从渊之后,楚文轩对长子很重视,对郗芳华态度并未热切多少,让做妻子的更加心凉。 她心高气傲,自然也不屑对他做小伏低,他冷她便更冷,主动避而不见,闭门钻研起诗书。 而星涟是芳华和楚文轩在一次家宴后醉酒的产物,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生下星涟,两人夫妻关系彻底名存实亡,若非他们结合的本质是家族联姻,她早就与他和离。 数年下来,郡主连维护这表面夫妻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独自住在一座别院,非重要日子极少回国公府。她还给两家留着面子,需要她的场合都会出现,没叫两家长辈们过不去。国公夫妇知道自家儿子一颗心扑在小妾身上,自觉愧对儿媳,也不好对她离府独居过多指摘。 只是星涟作为楚文轩和郗芳华的亲生女儿,却被这两人如此对待,老人家说不埋怨是不可能的。 星涟虽受祖父祖母宠爱,然孺慕之情深切,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仍然是来自爹娘的关注。大概是因为父母对自己皆较为漠视,她在楚文轩和郗芳华面前不敢放肆,生怕引得他们不快。在祖母身边腻歪一会儿,她也没忘了依次向祖母和母亲跪地问安。 “星涟给祖母和母亲请安,祝祖母福寿安康,母亲” “免礼吧,我不常在府里,你要好好听祖父祖母的话,别给我丢脸就是。”郗芳华看她的眼神依然只是淡淡的,对比白氏对月河那随时快要溢出的骄傲疼爱的眼神,连星涟的乳娘和丫鬟也不禁替她委屈。 “孩儿谨遵母亲教诲。”星涟却因郗芳华又多与自己说了一句话而欣喜。 至少郗芳华让她不要给自己丢脸,证明了心里还是认可了她这个女儿的。 月河乖乖地站在白氏身后用手巾掩着唇角的笑,母女二人一对绝世美人,即使有心低调,也引人频频侧目。白氏虽有夫君的宠爱,却从不因此骄矜自持,礼仪周到,处处做好人,比起冷漠高傲的郗芳华,更受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等喜欢。 郗芳华不屑出手对付谁,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爱就没有伤害,她在这段婚姻里心如止水,连楚文轩都不当回事了,更何况他的一个妾 这种情形下,楚文轩的一妻一妾日常几乎没有正面相对的空间,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最大的矛盾反而在星涟与月河两姐妹之间。 前来做客的各家女眷拣着恭维的话把楚家的小辈们都夸了一遍,老人都爱听这些,自家孩子在别人口里都成了人中龙凤和未来的国之栋梁,谁听着不开心 别说楚从渊和楚月河兄妹眼见着肯定会有好前途的,连星涟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贵女也有人称赞她英姿飒爽不拘小节,颇有其祖父和外祖之风。 星涟受不了这种虚情假意的场面,在祖母身边听他们违心的夸奖尴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如坐针毡。她又惦记着从渊的神秘礼物,巴望着这里早点散了让她自由。 “祖母,我想去找哥哥玩儿。”星涟两手合十,乞求式地对老夫人眨巴着大眼。大日子里宾客只会越来越多,眼见等不来散场了,而从渊说了在演武场等她,她有点着急。 “你这皮猴儿,片刻也不安生。”秦公夫人看着她长大,对星涟了解得很,见她坐立不安便知她心早飞到别出去了,“要去哪玩自个儿去吧,不用在这守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只是别忘了时间回来用膳。” “嗳。”星涟快活地应了,向母亲告知一声,便招呼了她的丫鬟们陪着去往演武场。 为了方便秦国公府的子弟们练习骑射,国公很久以前就专门在府邸旁边购置了一块地,修建了一个学堂和演武广场,楚家的孩子都要在此接受蒙学。不止府中子孙,楚家旁支子弟都需来此念书习武,女孩儿十岁以前也是要一起上学堂的。 星涟等姑娘家十岁以后另请女傅在府中教学,虽说已经不在学堂念书,演武场这边她还是经常来。 从渊既然让她到演武场找自己,肯定不是送她花鸟虫鱼之类的玩物,说不定是什么她没见过的外族武器呢。星涟为行动方便换了一身箭袖短袄,外面依然披着红斗篷,像只活泼的小兽物般奔向广场。 今日学堂休课,这边除了看守的仆役和护卫没几个人。沿途有人清扫过,星涟踏着一路薄雪到了演武场,这时候从渊已经在场中纵马跑了几圈热身。 “哥,我来了”星涟在场外就开始招手,咋咋呼呼,没一点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 楚从渊远远望见星涟过来,策马来到她面前,弯腰向她伸出手。奔马疾驰中带人上马十分危险,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星涟信任兄长,会意地伸出右手,从渊一把抓住她,将她拽上马背,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前。 这匹马比星涟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匹都要高大神骏,四蹄高扬,步履如飞,速度极快。她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只觉得马儿蹄声哒哒,快得像随时都要带着他们飞腾起来了。 从渊不在的时候没人给她打掩护,她在府中被管束着,许久没这么自由自在地骑过马,忘了怕冷,迎着寒风欢乐地大笑着。 直到人和马都累了,从渊才驱着马儿停下,星涟鼻头冻得通红,身上却出了汗,暖洋洋的。 “这是为兄新得来的宝驹,怎么样”从渊将她放下地,自己也跳下来,拍拍马脖子,“货真价实的千里马,我亲自从角戎王族手上夺回来的战利品,这一路上就是骑着它回来的,途中没换过别的驿马。” 从边关赶回来几千里路程,又是短时间内,寻常的马即便速度超常也没这么好耐力。大新王公贵族家里也找不出这样的,如果从渊所言非虚,那这匹马还真是匹宝驹,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星涟双颊红彤彤,目露艳羡,眼珠一转,兴奋道“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好东西你要把它送我吗我好喜欢,谢谢哥” 不管是不是,星涟每次想从兄长那里搜刮好东西都用的这一招,只要她喜欢,开口说要,从渊从来不说舍不得。 “你想得美”从渊捏了捏她鼻头,见她失望地撅起嘴,马上在她不高兴之前打补丁,“我的赤翼已经认主了,没有我在一旁别人不能靠近,而且它有野马血统,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屈指放入口,吹了个响哨,贴身小厮小六牵着另一匹马走过来。从渊揉揉星涟脑袋,笑道“这种暴雪骊龙驹是千里挑一的牝马与野马王的后代,最为性烈,连狼群也不怕,若非从小驯养,等闲人近不得身。赤翼才半岁大,我驯服它之前,它刚流落到角戎一个贵族手上,据说踢死咬死了至少三个奴隶。” “马也那么厉害吗”星涟怀疑地看看眼前这两匹马,不能相信。她从小骑的都是已经被人驯养好的马,性格挑的都是最温顺的,毕竟身份贵重,谁敢让国公府的孙小姐靠近烈马和劣马 小六牵过来的马儿身型比赤翼小了好几个号,看起来还是个小马驹,不过已经有一头毛驴那么大了。它毛色雪白,肉眼看去找不出一根杂毛,两眼炯炯如黑色曜石,十分漂亮,星涟一见就很喜欢。 “暴雪骊龙驹果真连狼群也不怕这名字有气势,听起来很有来历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名堂”星涟饶有兴味地围着马驹转了一圈,似乎感觉到她目光灼灼,马儿前蹄在地上焦躁不安地刨了几下。 “角戎人善于驯马,但这暴雪骊龙驹可不是角戎培育得出来的,这是他们从西荒沙鹄游牧人那抢来或者买的。”从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赤翼长长的鬃毛,“野马王可遇不可求,只出没在乌坎泽草原野兽最多最危险的地带,人与它正面遇上很可能被袭击,不比遇上虎狼更安全。” 沙鹄人若是发现野马王的踪迹,便会从自己的马群里选出最好的牝马拴在野马王可能出没的地方。若是正好遇上野马王发情,与之,一旦牝马受孕,生下一匹小马驹,即便最差的,牵到西北的市场也能卖到万金以上。 拿到大新的大城,只会更受贵族追捧。 正因为暴雪骊龙驹如此难得,懂得养马驯马方法却人少又弱小的沙鹄人怀璧其罪,常常被角戎人或者汉人掳掠去做马奴,这个部族到如今已经和骊龙驹一起濒临灭绝。 马驹来之不易,不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这中间的血腥楚从渊自然不会告诉妹妹,星涟最终能看到的只是一份昂贵的,投其所好的礼物。 “暴雪骊龙驹一旦认定一个主人,便会终生忠诚,若是遇到危险,拼了命也会保护主人。”从渊看向星涟,又看看小马驹,“你若是能自己驯服它,它就是你的了,要是驯不了你俩就只能有缘无分。” 带这小马回来的途中,为避免它与饲养者产生感情,甚至连每天喂它草料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星涟轻哼一声,骄傲地偏偏头“我一定要让它认我为主。” “有志气,我就拭目以待,看妹妹能不能降服它。”从渊不担心星涟的骑术,她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和男孩子们一起赛马了。再者这小马比起成年马匹还是力弱得多,有他和一干护卫从旁看护,即使发生意外也顾得过来。 让小六把赤翼牵下去,从渊指挥几个护卫分散开,争取能在任意一个地点接住人,便退到场边,将偌大的空地交给了星涟和小马。 小马尚未套缰绳,只用一根草绳系着脖子,星涟牵着绳子一头,尝试着摸摸它的头。小马先是躲了几下,见她似乎并无恶意,手脚又轻,被她摸着很舒服,索性当这个人类在伺候自己。 看它不排斥她,星涟让人拿来上等草料,亲手拿着喂给它,一边用手指轻柔地帮它梳理鬃毛,小马顺从地吃了。 马驹吃草的过程中,星涟小心翼翼把缰绳鞍辔套在它身上,它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如此便成功了一半。她回头朝从渊笑笑,眼里颇有些得意,仿佛在说“看,不过如此,这也没什么难的。” 从渊但笑不语。 小马聚精会神地嚼着草料,星涟一手拉着缰绳,乘其不备,一翻身跨上马背。它只是匹小马,从渊说的厉害,星涟心里并没有当回事,而且现在驯马过程进展得很顺利。 但等她开始想要驱使它,这小牲畜突然和疯了一样,对她发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原来它方才做出来的各种温顺模样全是诱敌之计,不过是为了迷惑她,使她放松警惕,等她上马了再给她致命打击。 小马开始在宽阔的演武场中疯跑,不断做出各种剧烈反抗动作,意欲将她从背上甩下来踩死。它有野马血统,生来便野性难驯,而且筋肉健硕力大无穷,现在小是小,已经不比大新军队中寻常使用的成年战马弱几分。 要驯服一匹马当然得在马背上征服它,星涟起初自信心十足。她经过名师指导,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临危不乱,双腿夹紧马腹,保持标准的骑手姿势。但一个西北壮汉驯服暴雪驹尚有难度,更何况她一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公府小姐。 没人从旁协助,别说驯服它,能平安从它背上下来,捡回一条命就是走运了。从渊早料到她不行,只不过让她自己试着玩玩,不成功再来帮她。 暴雪骊龙驹精力旺盛,星涟坚持了一刻钟,累到快要虚脱,只觉头晕眼花,渐渐使不上力。又一个急转处,被它一颠,她手没抓稳缰绳,一紧张脚下也失了力,尖叫一声从马背上滚下去。 附近的护卫早就时刻准备着救援,手里的网子在她坠马的一刻便撒出去,但星涟并未落进网中。就在她坠落半空时,一抹颀长清癯的青色身影忽至,拎住她后领,兔起鹘落,转瞬便带着她稳稳重新坐在小马背上。 见星涟不但没被甩掉,自己背上还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暴雪骊龙驹更是怒不可遏,比刚才更加疯狂。但那人比星涟有力数倍,腿部力量死死钳制着它,使它两肋生痛,缰绳在他手中勒紧,迫使它必须按照他的控制改变方向。 星涟惊魂未定地伏在马背,两手紧抓着鬃毛,她长长呼吸几口气,才回头看救了自己的是谁。本以为救她的是哥哥从渊,但从渊慢了一步,正满头冷汗地站在不远处,关切地望着她。星涟看见了,便知另有其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又滚下去。 背后的人居然是她最讨厌,又最恐惧的男子,大新朝的三皇子,桓肆。 他尚未及冠,墨黑长发一半绾了起来,一半猎猎飘扬风中,眉飞入鬓,鼻如悬胆,薄唇总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衬着那双微微眯缝的狐狸眼,说不出的飘逸俊朗。 幸而这是秦国公府的私有领地,若是在外面,只怕沿途见到的姑娘又要为他魂不守舍。现在的星涟,换成虞京任何一个姑娘,能偎依在桓肆怀中,会幸福得快要死掉。 唯独星涟有如芒刺在背,要不是眼下有危险,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暴雪骊龙驹这样的烈马,一个女孩子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驯服它,星涟表妹,你可真是顽皮。”她知道桓肆也不喜欢自己,虽说救了她,一出口却是这么不中听的话。 星涟背都僵硬了,不敢这个时候多一句嘴,只能闷声不吭,把所有不快忍着。只怕惹他不高兴了被他扔下去,她相信他做的出来。 在星涟心里桓肆的形象很不好,若说桓律是天上的白鹄,那桓肆就是池塘的水鸭。这当然是星涟自己的偏见,而且偏到了骨子里,要知道在虞京其他少女们心中,桓肆可是大新朝最风流不羁,俊美多情的少年郎君,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他多看自己一眼。 自两年前太子薨殁,储君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呼声一直是沉稳持重的二皇子桓律较高。 桓肆一个皇子,拥有与生俱来的出众能力,不学他兄长勤勉上进,为陛下分担国事,却时时出入烟花柳巷,与那些高门贵族看不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难免惹人非议诟病。 不过此人魅力难挡,不知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吸引了许多人誓死效命于他。随着他年龄渐长,朝中明确愿意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三皇子一派与二皇子党已隐隐成分庭抗礼之势。 星涟暗恋桓律,对他的“对头”自然不会有好感,而且她年纪小,听闻过他与许多男女厮混的“风流事迹”,自己再一脑补,更是反感。 而对桓肆的恐惧,则来自两年前的一个意外。那件事让她知道,这位三皇子本人看似无意于权柄之争,实际上城府却深沉得可怕,众人都被他的假象蒙蔽了。 两个人的重量毕竟不比一个轻飘飘的小姑娘,马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从飞驰如风到慢步小跑。眼见它已然脱力,她自己可以应付,桓肆将缰绳交回到星涟手里,让她坐好了,一手在马背上一撑,从马上跃下,落到从渊身边。 “有劳靖王殿下。”从渊向桓肆拱手一揖,眼光仍注意着星涟的情况。 桓肆奇道“你不是最紧张你这妹妹吗竟也放心将她置于险境” “我希望她多学一些东西,将来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自己保护自己。” “连自己姐姐也欺负,她已经够顽劣的了。别人家的姑娘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厨艺女红,你这个当哥哥的倒是剑走偏锋。日后培养出一个泼辣悍妇,虞京儿郎谁还敢娶她” 楚从渊莞尔一笑,并未接下话题,转而问道“殿下今日也是来赴家祖寿宴的吧怎么来这演武场了” “我已经去向秦公祝过寿,听你府上的人说你回来了,特地来看看你。如何此去西北可有收获我是否该祝贺你要高升了” 男儿多热血,若非身份所限,桓肆也想亲去沙场历练一番。他私底下向今上请求过几次,可眼看就剩两个儿子,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帝哪舍得让他去冒险 “九死一生,不是人过的日子。当着你我才敢说实话,其实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回不来,心里怕极了。”从渊苦笑着摇摇头,“下面的兵士更苦。你知道吗,白马河一役,我们一个三十人的小队全员覆没,等我们把那个据点攻下来时,看到看到他们的遗体被断粮的敌军啖食,白骨被扔得到处都是,连三十具完整的尸骨都凑不齐。” 然而只要最终结果是我方大捷,这类小规模的损失是不可能上报的,那些普通士兵牺牲也就牺牲了,连姓名也不会留下。远方的亲人日夜翘首,却再也等不回自己的儿子、夫郎、父亲、兄弟,他们甚至连亲人已经不在世上的消息都等不到。” 他惆怅地叹息着,“死去的人保护了活着的人,谁又去保护他们呢” 桓肆沉默了一会儿,道“阿渊怎么突然如此悲观他们的牺牲正是为了保护家乡的亲人,若是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让边敌入侵,国门失守,只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沦为两脚牲畜。” 从渊眼神有些痛苦而迷离,从星涟身上移开望向远方,低声道“我知道,有时候牺牲一些人可以换取更大的利益,可是”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桓肆颇为奇怪,他所熟悉的楚从渊并不是这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顷星涟骑着马嘚嘚地跑过来,那匹暴雪骊龙驹耷着耳朵停下,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已经认她为主。 “哥哥,我成功了”她俯身贴着马脖子,一手摸摸马耳朵,“我要叫它追电,行么” 从渊把她抱下来,眼里像是融着阳光“它现在是你的了,你要叫它什么都行。今天是靖王殿下救了你,又帮了你大忙你才能成功驯服追电,还不快谢谢人家” 星涟不是很情愿,她看看桓肆,他虽然在淡淡笑着,她总觉得那笑容后头包藏着祸心。 “多多谢三皇子。”她躲到从渊身后,不敢与他直视。 “现在是靖王了。”从渊轻轻拧了她手背一下,提醒道,“我在边关都知道,你还身在虞京呢,怎么如此没规矩” 桓律桓肆一个月前都封了王,桓律封腾王,桓肆是靖王,不能再以皇子相称。星涟当然也知道,不过她素来对这些不太上心,一时忘了,仍用的旧称。 “不妨,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楚二姑娘没规矩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桓肆唇角微微上挑,形成一个讥诮的弧度,“不过你也是该好好学学你家其他姐妹,堂堂一个公府贵女,要是连一个一般人家的闺秀都比不上,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就算和楚从渊交好,这人也从不给星涟面子,对她毒舌得要命,星涟想他二人前世一定是仇家。 不,不止前世,说不定今生也是呢。要不他怎么偏偏喜欢自己讨厌的人算起来,她和桓肆桓律还是表亲,可他们兄弟俩都去讨好月河,对她视若无睹。 “你桓肆,你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星涟皱皱眉就要发脾气,大庭广众,又是在哥哥面前,他总不能破坏掉伪装对她下毒手。大不了以后出入小心,千万不能落单了。 其实在她撞破那件事之前,她更加任性,就算对两个皇子也是想怼就怼。那事之后,她便有些心惊胆寒,生怕哪天他想起来,后悔放过自己,干脆灭了她的口以防万一。 “星涟住口殿下,看在我的面上,就别怪罪她了吧”从渊听她直呼桓肆名字,脸色一变,对他双手抱拳请求。 桓肆撩撩衣服,摆手道“你瞎紧张什么我怎会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从渊脸色不大自然,拍了拍星涟肩膀“追电有我的人帮你照顾着,你想它了随时来这边就是。我现在有事与靖王相谈,你先回府去陪祖父祖母吧。” 星涟这一次驯马消耗了很多体力,正觉很累,加上她也不想和桓肆待在一起,便点点头,嘱咐他们好生对待马驹,自己带着丫鬟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紫珠,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回去路上星涟还沉浸在驯服一匹烈马的兴奋里,忍不住对着丫鬟们自夸。 “姑娘,刚才你在马上也太危险了,奴婢们都快吓死了,求您以后别这样成吗”在演武场边目睹星涟差点坠马,紫珠等人现在脸色还是惨白的,“万一您有个闪失,咱们做奴婢的可担待不起。” 星涟不但未从她口中听到恭维之语,反而得了一顿数落,犹如当头被泼了凉水,不由拉下脸。 其他几个不敢像紫珠一样埋怨扫她的兴致,一个不小心落下个诅咒主人的罪名就麻烦了。不过大家想表达的和她差不多,要是当时星涟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下人也别想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祖母又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不会归罪到你们身上的。”星涟满不在乎她们是不是关心自己,做仆人的,只要把她伺候好了就尽到了本分,她不强求人家对她有多忠心。 又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根寒毛也没少,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啊” 下人对她唯唯诺诺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而紫珠时常逆着她说话,没那么顺从,星涟反而对她容忍度高些。 紫珠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恨恨道“就算国公和夫人仁慈不迁怒于奴婢们,可姑娘若是受了伤,吃苦受疼的可是您自己的身体,别人再怎么挨罚,也不能替您疼。再说,您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夫人考虑,您出了事,他们二老那么疼你,心头能好过得去” 星涟赔笑道“好了紫珠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的,我答应以后不让你们担惊受怕就是了。” 这种承诺她不知道作过多少次了,紫珠心知当不得真,但她一个丫鬟最多也就多两句嘴,哪里真的就能管束起主子来了也只能得她一个口头服软。 回到了春晖堂,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曲琴音花哨的尾声,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喝彩之声。星涟不屑地撇撇嘴一听就知道月河又在家人和宾客面前臭显摆,好像就她能耐似的 她这种想法就真是冤枉月河了,一个人太优秀,吸引别人的注意再正常不过。哪怕并非月河本意,长辈要她在人前展露才华为家族的面子争光添彩,她一个做晚辈的总不能开口拒绝。 国公夫妇虽最偏爱星涟,不过对其余子孙也不差,月河各方面比他人出众,他们自然也十分看重。 说来也奇怪,月河早到了议亲的年纪,虞京男儿思慕她的不在少数,托人上门来说亲的也不少,而且其中大多门第显赫,配一个庶出小姐绰绰有余。 可她的婚事就是迟迟未定,家里长辈们总不能打着主意让她入宫吧还是待价而沽,等着陛下将她指婚给两个王爷里的哪个呢现在腾王和靖王都还没有正妃,两兄弟又不约而同对月河有意思,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怕皇帝也头疼给谁赐婚吧 星涟有点小小的阴暗心思,希望陛下就这么一直犹豫下去,让清高孤傲的月河一直待字闺中,最后变成谁也不想要的老姑娘。 带着一身冰雪的寒气,掀帘子进了屋内,一众贵妇正变着法儿夸赞月河呢。有几位夫人顺便提起了自己家里尚未婚配的适龄儿孙,意有所指,秦公夫人只笑着装听不懂。 郗芳华对自己亲女儿尚且不上心,更何况是庶女的婚事,有人问她的意思,她只是不轻不重瞟白氏一眼,端起茶杯道“月河的婚事自有她亲娘考量,再不然还有世子爷做主,公公婆婆也在,我怎敢越俎代庖阁下问错人了。” 她才是主母,按理说不管嫡女庶女,终身大事都该由她和世子商议。这么回答客人,不但是对客人无礼,也是丝毫不把自己和白氏母女当一家人。问的人尴尬,别的谁也不好再说这个话题。 白氏出身十分寒微,在有郗芳华的地方向来低调,郗芳华与楚文轩夫妻不睦多半是因为她,对方没有迁怒于她她就感到很庆幸了,哪敢怨怼 郗芳华冷漠高傲,楚星涟骄横跋扈,都不像善茬。月河母女二人都是绝色佳人,敢怒不敢言,委屈起来的那副模样特别招人怜爱,连外人也看不下去,私下猜测她们平日不知道怎么受主母白眼作践呢。 当然,郗芳华身为郡主,又是秦国公嫡长子媳妇,还是郗大将军亲女,就算她真苛待了妾室,也没有谁敢当面非议她。 “祖母,我回来了,刚才哥哥送了我一匹小马呢。”星涟一来就叽叽喳喳蹿到国公夫人跟前,吊着她手臂不放。 老太太顺了顺她的头发,假嗔“这个疯丫头,瞧你这一身的雪和泥水,也不怕被人家笑话,跟你姐姐多学学罢” 星涟故作天真地眨眨圆眼睛,仰着脸道“学月河姐姐弹琴跳舞,吟诗作赋吗可我堂堂公府千金,要欣赏歌舞,不是有专门的乐姬优伶至于诗词歌赋,不说前人无数经典,已经有人专美于前,我自知不是这块料子,干嘛还要赶着去献丑,任人比较评说搞不好丑而不自知,人家为了顾全我们家的面子昧着良心说好,背地里调笑,那才糟糕呢” 她拿舞乐伶人与月河相提并论,暗讽月河学的都是娱人之技,在座岂会听不出不过听出也不可能说破,聪明些的马上岔开话题把这尴尬的场景揭过去。 月河气得脸都青了,不过这样的场合,为了维持她自己和阿娘苦苦营造出来的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爆发。转念一想,楚星涟这个猪脑子,这样做不正是帮了自己一把吗 今日之事传出去,其他人只会更同情自己,为自己不平,等父亲回来了,自会帮她做主扳回一局。 “我是让你学你姐姐的端庄持重,这样的姑娘才是大家闺秀,让人喜欢。你们瞧瞧这插科打诨的泼猴儿,专会拿些歪理邪说来糊弄人”国公夫人也不想损了月河的颜面让她委屈,轻手在星涟小脸上掐了一下,用眼神警告她收敛着些。 星涟吐了吐舌头,对月河道“姐姐莫要多心,妹妹可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实在是优秀极了,星涟也以做你妹妹为荣呢。” “妹妹谬赞了。”月河温婉一笑,表情恢复云淡风轻。 厅内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笑语晏晏,不快之处似乎很快就消弭了。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上来禀报寿宴已准备妥当,请宾主入宴厅用饭。 男女宾客不在一处,今日单是女客就有几十桌,星涟坐在国公府人身边,月河则和一群同样未出阁的官家千金坐在一起。月河在官宦子女中很受人推崇,她脾气好模样好,许多人都愿意与她交往。 当然也有人因为各种缘故,像星涟一样不喜欢甚至上升到讨厌她,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 比如湘东王之女阳城县主,也是个有名的才女,但每次有什么贵女间的诗社雅集,楚月河总压她一头。一个人锋芒过盛难免遭人嫉妒,久而久之月河便无形中树了几个阳城县主一类的敌人。 再比如薛太傅的孙女薛晓晓,她亲姐姐就是先太子妃,太子去后也跟着殉了去,到底是自愿还是有别的什么内情,谁也不知道。 姐姐能嫁进皇家,薛晓晓也有些这心思,她倾慕三皇子,而两位皇子属意楚月河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对情敌看不顺眼更正常不过。 也是巧了,这次薛晓晓和阳城县主偏就与月河坐到了一桌。年轻姑娘们有真手帕交,也有假闺蜜,表面说说笑笑,暗中小动作不断,甚至有人借着玩笑的借口你拍我一巴掌,我掐你一下。因为都是在别人家做客,不能落下不好的名声,被打疼的为了维持脸面,大多也只能忍气吞声。 开席没过多久,月河的裙子就被薛晓晓“不小心”拿瓶梅子露泼湿了一大片。那酸梅露颜色暗红,浸入月河的衣裙很是醒目,况且这大冬天的,就算在生着炭盆的屋内,穿着湿衣服也难受。 若换了冲动的星涟,大概马上就是原模原样一杯水酒泼回去,但月河隐忍惯了,接受了薛晓晓一句轻飘飘的“抱歉”,离席换衣服。 春晖堂没准备她能穿的衣物,现在只有穿着湿衣裳走回她自己的住处。 天空灰蒙蒙的,又飘起雪来,路上凝起了冰,阴冷而湿滑。 “姑娘,您怎么这么就算了那位薛姑娘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你的,好端端的又没人撞到她,她怎么就能拿着酒扑到你身上呢”蓝玉打着伞走在月河身边抱怨。 “别说了,谁让我只是个庶女,人家觉着我好欺负呢”月河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她冷笑道“这些人也只会这种雕虫小技,不过逞一逞口舌之快,自以为赢了什么,实际上对我有什么影响” 再熬一熬,等到爹爹袭爵,或者那人上位,她的好日子总会到来的。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等她浴火成凤,曾经羞辱过她们母女二人的,她都要加倍还回去。 宴厅内,星涟无意中发现月河不见了,好奇下问了一句,紫珠去一打听,才知道那桌发生的事。她朝那边看过去,见薛晓晓和阳城县主正耳语什么,笑得娇躯乱颤。 那一桌的女孩们有的脸色不悦,也有的幸灾乐祸,她方明白是有人联合起来挤兑月河呢。 星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看向薛晓晓的目光便有些不善。她双标得厉害,自己不待见月河是一回事,可外人欺负到她姐姐头上,让她当众难堪,那就事关秦国公府的面子问题了。 凡事有一就有二,要是默认楚家的庶女可以让她们如此折辱欺负,她们是不是也认为楚家其他人跟她一样好欺负了 此事月河不追究,星涟知道了,却不能善罢甘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筵席散后,秦国公夫人让自家的孩子们陪同众宾客家的公子贵女玩乐。考虑到星涟不懂事,国公府孙辈中月河是最大的女孩,便由她带头招待贵女们。 月河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以便将来能配得上自己的心上人。国公府中馈虽仍由国公夫人掌管,不过这些年她有意锻炼后辈,分了一些权柄给儿媳们。 这些事月河平日跟着几位协同管家的伯母婶娘都有留心学习,怎样接待客人,指挥仆婢,安排茶点,如何娱乐,一一打点得滴水不漏。 下午一众贵女在花厅吃酒行令,厅中四处摆着国公府花房培育的,反季节的香花作装饰,暖香薰人。姑娘们赏花喝酒,写诗作画,待到午食消化得差不多时,丫环端上来一些精致美味的小糕点供人取用。 有一种馅饼做成了花朵状,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色泽粉白,托在翠绿瓷盘里,像叶子上盛开的花,非常喜人。星涟随手拿一个饼咬了一口,馅料甜咸适中,带着一种令人回味的微酸,还有点凉丝丝的,清爽可口,竟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这是什么饼我怎么没吃过”她指着那饼问丫鬟,“厨房又来新的师傅了” 一般厨房出了什么要待客的新菜式、新糕点,肯定会先送给老夫人品尝,而星涟最是嘴馋,有什么好吃的,祖母不可能不给她送一份去。 丫鬟掩口笑答“回二姑娘,这叫青梅肉干桃花酥,不是厨房的糕点师傅做的,是昨日大姑娘自己做的,听说从古书上学来的方子呢,尝过的都赞不绝口。” “又是月河做的”星涟扁扁嘴,看看被人簇拥着手绘丹青的月河,又看了那饼几眼,心里酸酸,“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府里又不是没厨子,犯得着她亲自动手吗不过是为了博得人家的称赞,嘁” 想是这么想,她却忍不住嘴馋,背着人吃了好几个。 星涟也有一些私交甚好的姑娘,今天来赴宴的有她舅父的女儿,郗蘅芜与郗荔萝姐妹。这两人是一对孪生姐妹,比星涟只年长半岁,已经年满十四了,生得一模一样,在外面只有她们自己分得清谁是谁,其他人只能靠衣着区分。 孪生姐妹花乃是将门虎女,性格比星涟还跳脱,嫌弃文人酸气,一开始就没和她们一起玩,午宴结束后就不知道野到哪去了。 和那些出口成章,落笔成诗的贵女玩不到一块去,星涟在花厅里呆的很无聊,她没和双胞胎一起离开这儿就是想找个机会戏弄一下薛晓晓等人。但她们总是一群人在一起,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主意来,既能解气,又能撇开关系。 仗着手快,星涟和几个女孩子玩了几轮击鼓传花,她总能看准击鼓人停手前把绢花扔到下一个人手里,都没被罚到。 下午过去一半时间,蘅芜与荔萝嘻嘻哈哈一身雪花地回来了,两个娇俏少女,梳着同样的双丫髻,身穿相同款式的羊绒夹袄,足蹬红鹿皮防滑雪靴。双胞胎太少见,每次她俩一起出现,总是分外打眼,引得大家好奇的目光聚过来。 要不是外面罩的雪披一红一白,大家简直不知如何区别两人,其实这样也区别不了哪个是蘅芜,哪个是荔萝,只是不至于看花眼。姐妹俩中一个怀里抱了只毛茸茸的小灰兔子,花厅里的姑娘们呼啦啦一群人拥上去争相围观玩捏。 “这大冬天,哪找来的活兔子”星涟与她们关系好,优先得到了撸兔子毛的权力,直接抱到自己怀里。小兔子软乎乎暖洋洋,抱着比熏香暖炉还舒服。 两姐妹中较小的荔萝抢先回答“是我哥哥他们,昨日几个人邀约出去打猎,遇上大雪封山,今天才回来。正赶上给老国公祝寿,便把猎物一起拿到你们府里来了。” 她俩的哥哥也是星涟的表哥,大的名郗珣,小的名郗璘,小时候星涟去外祖家就是这两个哥哥和楚从渊带着她们一群小姑娘玩。现在长大了,寻常要避外男,郗家兄弟又多数时间在太学念书,就与他们不怎么见了。 “珣表哥和璘表哥也来了在哪呢”今天这种日子不用遵循那么多规矩,星涟听说好久没见的表哥们也来了,想起他们的好处来,十分想见上一面。 蘅芜脑袋一歪,笑道“他们打了好些野鸡野兔,还有野猪和麂子,说要聚一聚,这会儿正搬了几坛子好酒,在你们家雪海梅园烤肉吃酒呢” “烤烤肉还是在雪海梅园”星涟一听,联想到新鲜的野味烤熟的香气,顿时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也要去” 荔萝也笑“怎么能少了你现在从渊表哥,腾王殿下和靖王殿下都在那边,还是从渊表哥让我们俩过来叫你的。这里还有谁不怕冷的,也一起去玩呀这种时候正是要人多才热闹呢” 香雪海中与好友把臂同游,有花香袭人,踏雪赏景,谈天赋诗,喝酒吃肉,听一听便觉得快意人生不过如此。众女儿本就蠢蠢欲动,听说楚从渊和两位年轻的王爷也在,就是怕冷的和不敢吃野物的,也为看几眼他们起了心思,响应者有十二三人。 雪海梅园在秦国公府西北角,雪景颇佳,其中遍植各种红梅、白梅、素心腊梅,以及绿萼梅,加起来总共几百棵,一到冬天雪海飘香,让人流连忘返。 河东巨富陈家的牡丹园、水韵乐坊所在的莲园,先太子的别苑桂海,以及这秦国公府的雪海梅园,并称虞京“春夏秋冬四大名园”。雪海梅园里很多花是国公夫妇亲手种下的,秦国公夫人对这些梅花特别爱惜,肯让他们在里面烤肉,可见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 雪海梅园大面积的空地不少,都积上了厚厚的雪被,路径倒是一直有下人清理出来的。作为主人家,以星涟和月河为首,领着一群青春少女来到雪海梅园内,又在蘅芜和荔萝带领下找到楚从渊他们一群人的具体位置。 白雪梅花,争香斗艳,加入少女们的莺声燕语,园中意境陡然就从世外清寒落入万丈红尘,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楚从渊等人自己动手清扫出来的空地已燃起几堆篝火,上面架满了烤的油汪汪的野味。都是发育期的少年,午膳太过正式,席上有太多长辈在,他们好些人其实并没有吃饱。此时四溢的肉香勾出了大家肚子里的馋虫,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快要不能转动了。 女孩儿们一来,现场气氛愈加热烈,本准备一拥而上抢肉的公子哥们在她们面前不约而同变成了谦谦君子。 知道星涟是个有得吃就能暂时性忽略其他不高兴的人,从渊就是特意让郗家姐妹去找她过来,其他人都是捎带的。 有兄长在星涟不用自己动手,从渊在一边帮她把什么都弄好了,连消食的药也有准备,她只管开开心心敞开肚皮吃就是了。看妹妹吃东西吃得香,从渊也有种满足感,嘴角微微翘起。 “慢些,你几位哥哥昨日翻了半座山,收获丰盛,今天酒肉管够,没人和你抢。”从渊一边拿几块生鹿肉穿上铁丝,又转头细心叮嘱月河,“你就别学她了,尝尝味道就好,别伤了肠胃。” 月河点点头道“多谢哥哥关心,我有分寸的。” 她看着架子上还带血的肉串,不敢下手去拿,身边的桓律默不作声把手上烤得全熟的野鸡腿刷上酱料放进碟子,递到她面前。月河脸一红,接过碟子,向他点点头,视线交错,雪白面庞映着火光,惊人的艳丽。 “月河,野鸡肉太柴,不如尝尝这凿冰湖取出来的鲜鱼”桓肆挑衅一般,也装了条巴掌大的烤鱼放到月河面前,“鱼肉比陆地上的飞禽走兽鲜嫩,对身体好,你身子弱,多吃也不妨事。” 这明显就是故意与桓律打擂台了。 两个王爷争相向楚月河献殷勤,让薛晓晓和几个他们的倾慕者为之侧目。这种出风头的方式并非月河自愿,周围各种嫉妒或羡慕的眼神刺得她坐立难安,接也不是,推拒也不是。 薛晓晓突然嗤的一声笑出来,她大笑不止,旁边的人看向她,目光惊讶。 “哈哈哈,抱歉抱歉,此情此景,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笑话,大家不必管我。” “什么笑话,晓晓你倒是说说看,让我们大家也跟着乐呵乐呵,以为佐酒趣谈。”另一位贵女道。 薛晓晓脸色酡红,星眸游离,似乎已经有几分醉意。她小饮一口温酒,大笑着说“我听说从前有只乌鸦,羡慕凤凰的美丽,不知道在哪里捡了孔雀的羽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漂亮的鸟,去赴百鸟之王的宴会。别的鸟有眼无珠,都来讨好它。 “结果呢,这鸟啊,它没有自知之明,穿着一身假彩羽,妄图接近真凤凰。最后被看穿,一身假毛全让人家啄掉了,在凤凰面前现出原形,羞愤而死。月河,你说这笑话好笑不好笑” 她们私下时常嘲笑月河乃婢妾所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假闺秀,认识薛晓晓的都知道她这是暗讽楚月河,不过这种时候说出来,还指名道姓地问人家,莫不是疯了 她的闺蜜诧异不已,这薛晓晓不是知道三皇子明恋月河吗这样指桑骂槐,不是把心上人也得罪了 殊不知薛晓晓早就对桓肆表白过,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此时她嫉妒心作祟,怎么也忍不住,索性破罐破摔,宁愿将他得罪狠了,也要图个口舌之快。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无聊死了。”星涟打了个哈欠,故意装作没听懂,与她抬杠,“我听说薛太傅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怎么他教出来的孙女见识这么浅薄,以嘲笑一只鸟为乐” 月河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第一个替自己解围的居然是往日与她关系最不好的星涟。 薛太傅学富五车,德高望重,乃是许多人敬仰的名士,薛晓晓脸色一变,当即站起来指着她喝道“楚星涟,你这不学无术的草包,怎么敢言语侮辱我祖父我、我要告诉秦国公去,请他来评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星涟捧着下巴,委屈地瞪大眼睛道“我几时侮辱薛太傅来着我明明说的是你嘛,你看你刚刚不也骂我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咱们是不是已经扯平了” 她看了看从渊,噘着嘴巴,装着一副可怜样,“哥,到时候你可要帮我作证,是别人欺负我的。” 女孩子之间的摩擦,男人一般不好干涉。况且人家是客,无非讲了个意有所指的故事,也没指着月河鼻子说她是出身低微的庶女,从渊如何好偏袒 这让从渊颇为为难,正准备代星涟向薛晓晓赔礼,此时突发意外,柳眉倒竖的薛晓晓忽然出了个虚恭。 “噗”的一声,虽然不是特别响亮,不过声音悠长婉转,一时没人说话,显得十分清晰,在场之人本就注意着二人的小争端,这下几乎都听到了。 薛晓晓呆住了,双目圆睁,脑子里一片茫然,羞愤欲死。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屁,而这个“众”里面,还有她的心上人三殿下。她羞得面孔从惨白憋到赤红,不知所措,也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快要哭出来。 周围都是比较有涵养的贵族子女,不至于因此当场哄笑,不过有的憋笑憋得实在辛苦,更让薛晓晓觉得万分窘迫。她这一出,可比楚月河今天丢的脸大多了。 从渊率先反应过来,为免她太尴尬,马上道“想是烤肉没有熟透,薛姑娘恐怕伤了肠胃,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仿佛是为了与刚才的响屁呼应,薛晓晓肚子里一阵绞痛,是要如厕的信号。感到不妙,生怕再待下去更丢人,忙顺着从渊的建议赶紧离开。 虞京贵女娇生惯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星涟这种能吃就吃的口福。有的肠胃弱禁不起刺激,有的受不了野物腥膻,还有些体弱畏寒,为着“男色”而来的,在凛风寒雪中也坚持不了多久。 此番见薛晓晓当众出丑,其他人怕自己步她后尘,也都不敢再吃,陆陆续续告辞,回温暖的花厅继续玩耍。薛晓晓承包了大家今天的笑料,而且这事以后还会被拿出来说,这一去估计直接打道回府了。 月河也说要走,桓律抢在桓肆之前提出送她回去,月河欣然应允,两人结伴而去。最后剩下来的女孩子只有星涟和蘅芜、荔萝两姐妹。 “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星涟才拍着腿大笑不止。大家不明所以,不知道她笑什么,纷纷看向楚从渊,从渊也耸耸肩,表示不知她怎么回事。 桓肆哂笑道“刚才那一桩,我看多半是你这好妹妹暗里动的手脚,体弱如月河吃了咱们的烤肉都没事,怎么偏就和她起争执的薛晓晓闹肚子了” 星涟对他翻个白眼“小女子敢作敢当,是我又怎么样谁让她先欺负我们家的人我只不过在她吃的肉上撒了一点点巴豆粉,不严重,最多拉两趟肚子就好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薛晓晓拉肚子,至于她在人前虚恭丢了这么大个人,完全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她敢说出来就不怕被人知道,不信薛晓晓听说了还敢上秦国公府找她要什么说法。 从渊猜她是给月河出气,颇为讶异,他是知道两个妹妹之间素有嫌隙的。 现在星涟居然破天荒帮月河出头,他又是好笑,又是对她的做法生气,只是拿她没办法,唯有手支着额头叹息道“也不知道你这小气劲儿到底是跟谁学的,真是顽劣不堪,日后谁要娶了你,绝对倒了八百辈子大霉。哎,你还是留在国公府吧,在家好歹有人护着,嫁出去我怕你夫家把你打死。” 对亲妹妹用这评价可以说很恶意了,但他的兄友们居然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宠溺的味道。 蘅芜荔萝两姐妹无愧是星涟知己,平日也对矫揉造作的薛晓晓看不顺眼,星涟这个恶作剧让她俩拍手称快。郗珣和郗璘兄弟虽觉不妥,不过比起旁人来当然是自家妹子的感受更要紧,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星涟只怀疑桓肆会出卖她,毕竟这人阴险得很,还第一个戳破是她对薛晓晓动了手脚。不过她手上可抓着他的小辫子,比她这小事严重得多,泄露出去哪个轻哪个重,星涟相信他自己会判断。 人散去了大半,留下来的更是大快朵颐,星涟嫌弃他们搬出来的酒不够好,怂恿大家去偷更好的。 “这些已经是二十年的太和液陈酿,一坛几十金的贡酒,你嫌不好”郗珣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老辈人都挺偏爱星涟,没想到他们都把她娇惯到如此奢靡的地步了。 星涟摇摇头“也不是说太和液不好,不过我觉得它酒香过盛,味道太烈,压住了肉味,宴桌上用它更合适。此时露天席地,白雪红梅,如果温几炉梅雪酿,岂不是更应景” “秦公夫人秘制的梅雪酿那可是寻常喝不到的好酒啊”桓肆第一个眼睛放光。 别的好酒价值再高,用钱也可买到,梅雪酿只有亲国公夫人会酿造。取这园中的初梅和新雪,以及自酿的米酒入土陈封,因原材料有限,一年也出不了几坛。梅雪酿酒味虽不强烈,但甘醇清冽,梅香扑鼻,闻一闻就醉了。 就是待客时,若不是遇上了至交好友,国公夫人也不舍得拿出来,外人很少知道。桓肆有幸随父皇微服私访到国公府,沾光喝到过一次,便念念不忘。 “别异想天开了。”从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祖母怎么舍得把梅雪酿给我们几个佐肉吃” “我知道奶奶的酒埋在哪儿,就在这园子里,不远,加上去年前年存货有七八坛呢我们不拿多了,就偷半坛出来解解馋,另搀半坛白酒进去。大家都不说,就算被发现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桓肆抱臂斜睨着她,打趣道“听表妹这么说,这种小偷小摸的坏事儿你不是第一次干吧” 星涟脸一热,辩解道“不就是喝点酒嘛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小偷小摸你们谁跟我去” “这这不太好吧”郗家兄妹虽对那梅雪酿也神往已久,不过不问自取,终觉不妥当。 星涟急得跺跺脚,瞪着楚从渊“哥哥,你也不肯陪我去吗” 虽最为疼爱妹妹,但从渊在国公夫妇面前一向是个懂事乖巧的孝顺孙子,怎么能跟着她胡闹自然对她这要求严词拒绝。 少数服从多数,她嘟着嘴打算放弃,桓肆却勾了勾唇角“我陪你去取。” “殿下,你这次怎么也纵着她胡来”从渊吃惊,桓肆总是嘲笑他太顺着妹妹,总有一天把她宠坏,会惹出祸来,这次他自己却陪着她荒唐了。 桓肆嬉笑道“星涟表妹说得对,不就是喝口酒吗我就不信,楚老夫人心里一坛梅雪酿比她的孙子孙女还重要。再说,你们也想喝的,是不是” 他环视一圈,郗家兄妹们互相不好意思地看了几眼,喉部吞咽口水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 “你们不去就在这等着我们回来,表妹,你走前面带路吧。”桓肆一手从烤架上抄了把肉串,向星涟扬扬下巴。 走在半路上星涟才觉得自己八成是贼心太大把胆儿也撑肥了,脑子发热,居然敢和桓肆独处。想起两年前偷看到的那一幕,她现在还颇有些心悸,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懂得分辨别人对自己的好恶,不喜欢自己的人,从不主动去亲近。这三殿下嘛,不管他多受欢迎,也从不在她想要靠近的列表里。今天他一反常态支持自己,还单独陪她出来,星涟打了个哆嗦,莫非他是真想对自己下手了 她才十三岁半,还不想这么早死啊 也怪她好奇心过盛,当初偏要作死,看到不该看的没有马上离开,还不小心惊动了对方,差点招致杀身之祸,还为后来埋下一个隐患。 那是两年前的秋猎,星涟也随外祖父郗将军伴驾去了皇家猎场九丈夜原。有一次她仗着自己骑术精湛,抛开大部队去追猎一只野狐,亲眼见证了桓肆和他的手下人围杀了几个太子的近卫。 当时她就躲在一丛高高的芦苇后面,杀戮开始时,乱溅的血滴甚至飞到了她脸上,温热腥咸。本能让她尖叫,还好她反应快,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和风吹野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然而那个瞬间桓肆往她藏身之处望了一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她很确定他看见,并且认出她了,眼睛里有着惊讶和犹疑,她甚至从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机。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让手下人抓她过去,只是又看了她几次,那眼神中暗含警告。他看看满地血流成河的尸体又看看她,似乎在说,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下场就与他们一样。 星涟蹲在芦苇丛后,紧紧捂着嘴不住发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一动不敢动,没有再发出丁点声音。 那天等到他们处理完尸体,离开很久之后,星涟才哆嗦着跑回了自家营帐,再也没敢出去。几天以后,就传来了太子被混入秋围的刺客暗杀身亡的消息。 联想起那日所见闻,她理所当然觉得太子的死必然与桓肆有关,回家后她病了一场,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说桓肆的名字便如惊弓之鸟。 她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哥哥,可楚从渊与桓肆私交甚密,她无法确定此事哥哥是否参与其中。如果真有他一份,那此事泄露出去,有可能会害了哥哥,甚至连累秦国公府和大将军府。 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唯有让它烂在肚子里。 很明显那时候桓肆是放过她了,或许是看在楚从渊面子上。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在某一日后悔,杀了她这个随时可能成为的目击者。 “星涟表妹星涟楚星涟” 星涟正在走神东想西想,没听见桓肆已经叫了她好几声,见她不答且神情恍惚,似乎有些不耐了。他突然鬼魅般挨到她身侧,在她肩上一拍,她惊吓得下意识跳开,表情像见了鬼。 “你躲什么难道我很可怕吗”桓肆抱臂俯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慌忙摇摇头,视线与他错开,发现已经到了祖母埋藏酒坛之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就是这里了。”梅林深处,星涟低着头,按记忆走到几株种成三角状的老梅树中间,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踩了踩。 她没带土锹,眼睛瞟了下桓肆腰间悬挂的,作装饰所用的短剑。剑柄剑鞘纯金打制,鞘上镶嵌着珠玉宝石,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名贵,就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拿来挖土。 桓肆倒也不吝惜,解了剑扔给她。星涟也不敢指使堂堂一个王爷挖地,只好让他盯着有没有人过来,自己埋头苦干,挽起袖子蹲下吭哧吭哧刨起土来。 虽是装饰,不过这仅一尺来长的剑锋不愧是王爷的随身爱物,也当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刃,掘土挖坑这种小事当然更不在话下。 掏了一尺来深的洞,坑里才露出黑黢黢的陶罐。陶罐刚打开一条缝,花香和酒香扑面而来,两人差点当场醉倒。星涟用带来的空酒坛装了半坛子,又让桓肆把半坛清酒倒进去凑数,然后熟练地恢复封口,把土埋回去,踩实了,又撒上些梅花瓣掩盖。 把剑还给桓肆,她抱起酒坛,慌慌张张道“快走快走,别给巡逻的人看见。” 秦国公府堂堂的孙小姐偷祖母的酒喝,让人看见传出去她脸还要不了 “怕什么咱们今日是光明正大游园,谁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难不成国公府的侍卫还敢盘查你我” “对哈,我也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盘问我”星涟经他一提醒,反应过来,马上一改贼样,恢复昂首阔步的骄傲姿态。 桓肆好笑地跟在她后头,以前只觉得这丫头任性得可笑,不但心思恶毒,仗着嫡女身份欺负温柔的庶姐,还老给楚从渊惹祸添乱让他善后,实在讨人嫌。想不到她骄纵以外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之处。 他历来追求潇洒恣意,不喜礼节束缚,如今见星涟率真淘气,又觉得她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以前或许是对她有些误会偏见了。 只是那事被她无意中看见,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没有灭口以绝后患,是担心坏了与从渊的交情。如今两年过去,谁也不提,似乎已经风平浪静,希望她一直这么乖巧。好歹两人有些亲缘关系,既然叫她一声表妹,他也不想随意扼杀一条生命。 园中落梅纷纷,各色花瓣铺陈在雪地和小径上,散发着幽幽冷香。四下寂然无声,只有各怀心思的两人靴底踩碎冰渣发出的嚓嚓声响。 一前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道旁梅树林里隐隐传出来一男一女的私语声,星涟驻足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有前车之鉴,恐生事端,她不想再偷听别人说话,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正要抬脚走开,身后桓肆却一把拉住她。 “三殿下窃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星涟一只手抱着坛子,桓肆将她往那边拉扯,她用力挣了几下,奈何力气小,摆脱不了他。 “这不像你,说得好像你没偷听过一样。”桓肆眉毛一扬,强行拉着她靠近那边,那两人对话越来越清晰。他回头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发出“嘘”的一声轻响,眉头皱起,示意她安静些。 几棵繁茂的花树密枝将两人身影掩住,星涟瞪着桓肆,心想他可真不要脸,偷听人家隐私就算了,还要强行拉上自己。 花枝后男女交谈的声音逐渐可闻,星涟不得已听了几句,发现那两人竟是月河和腾王桓律。她不由好奇心顿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由被动听别人八卦转为主动。 “听说你今日又被你妹妹欺负了”桓律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低沉,有着让人心动的磁性,最容易让少女脸红,星涟迷恋他,与这把好嗓子也分不开。 他现在却在替月河不平,不平的对象还是自己,这让她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桓律往日见到自己起码都会微笑着,温柔地叫她一声“星涟表妹”,可到了月河面前,对她的称呼却变成了“你妹妹”。 月河声线犹如空谷莺啼,幽幽道“已经习以为常了。月河命苦,只怪自己命不好,身为庶女,唯有任人践踏,不敢埋怨。” 听着多么委屈啊,不论男女,对着这样的大美人的眼泪和示弱都把持不住吧不过从月河的角度来说,人家也没说谎,春晖堂里星涟确实在很多人面前给她难堪了。 桓律将她揽进怀中,轻拍着月河肩膀,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轻言抚慰“放心,你受的一切屈辱,他日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对月河示好的不少,只是从不见她回应谁,以前对两位皇子也是如此,她一直以为月河是两边吊着不放,等有结果了再择优而从。谁知道人家已经选定了心上人,而且看情形关系已经不浅。 星涟万分诧异,下意识看了看桓肆的表情,他紧抿着唇,目光飘忽,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想到会撞破月河和桓律的私情,她心里有些难过和黯然。自己暗恋桓律,而桓肆喜欢着月河,如今他们两人暗中已经好上了,想必他现在心里也不好过吧 或许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星涟忽然觉得身边的桓肆也没那么可怕和讨人厌了。 星涟不想再留在这里听人家诉说衷肠山盟海誓,自讨伤心,就想悄悄退场,不过桓肆箍住了她的手腕不放,明显没有放走她的意思。星涟怕惊动鸳鸯,不敢呵斥也不敢剧烈动作,鞋尖使劲儿碾上桓肆的脚背。 桓肆给了她一个含着威胁的眼神,左手手指甲在她脖子上一抹,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锋刃划过。星涟后背一凉,想到他曾眼也不眨地杀过人,立马怂得老老实实地缩起脖子,僵直在原地。 那边一对恋人紧紧偎依在一起,对话仍在继续。 “要不我去禀明父皇,先纳你为侧妃”以月河的庶女身份,做王爷的正妃必然不够资格,月河咬咬嘴唇,没有回答他。 桓律自忖他的提议伤了她的自尊心,呼出一口气,又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做妾,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实在舍不得你受人白眼,想给你一个名分。我府中没有别的女人,有了你,我发誓不会再娶他人,你相信我,等到日后熬出头” 月河伸出柔荑堵住他嘴巴,面庞靠在他胸膛,细语轻声道“我信你,不过现在殿下大业为重,儿女私情无需太过挂心。殿下心里时刻惦记着月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名分有没有又如何月河只求有朝一日能与殿下长相厮守,岂会在乎眼前这点挫折” 桓律心头一热,并不觉得她这是推脱之语,更加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承诺“总之,你等我消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大新最尊贵的女人,让所有人都跪在你脚下。” 月河双眼亮若繁星,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天。她把自己的未来押注在这个男人身上,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但现在让她做一个区区侧妃,她是决计不愿意的,她要的是在天下人面前接受皇后的册封,从宫门堂堂正正地走进去,母仪天下。 大新最尊贵的女人那不就是皇后了换言之就是这两个人在憧憬着成为帝后呢,偷听的星涟目瞪口呆,原来月河有这么大的“抱负”。 桓律作为皇帝亲儿子,有二分之一的机会继承皇位,可他后面还有个同样优秀的桓肆呢。连皇上都做不了决定,他为什么笃信自己能登大宝 星涟偷偷觑了眼桓肆,几缕碎发和梅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半张脸,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他嘴唇一如平日微微上翘,一副对此意兴阑珊的样子,似乎对桓律没什么忌惮,要不是星涟见过他杀死太子的人,差点就要信了他真的对皇位毫无兴趣。 “殿下放心,月河可以照顾自己” “这样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让你在秦国公府过得轻松些。” 星涟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除了她和月河互相看不顺眼,有时候会故意针锋相对,以及有几位婶娘瞧不起白氏出身,其他的都还好吧 祖父祖母也并未刻意偏私,大家的吃穿用度差不多,甚至月河的待遇比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堂兄堂姐都好了。为什么桓律会觉得月河在秦国公府过得很艰难月河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星涟对此颇为不忿,这时大约桓肆也听够了壁角,拍拍她头顶,用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她想再偷听一会儿,却被他硬拖走。星涟不满地瞪他,他却鄙视地回看她,以口型说道“偷听非君子所为。” 差点将她气得吐血。 这次他走在了前面,他腿长走得快,星涟抱着坛子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一路默然无话,气氛沉闷压抑。她心里痒痒的犹如猫抓,好想问问他对刚才那一幕的想法,但她想了想还是小命要紧,保持沉默算了。 星涟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桓律和月河那般亲密的样子,目睹心上人跟别人好了,难过得透不过气来。推己及人,现在的桓肆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是少惹他为妙。 直到从渊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星涟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寿宴后没两天,从渊匆匆赶回军营报道,他不在的日子,星涟依然过得和平时一样,偶尔去演武场与追电玩耍。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春风徐来,万物复苏。秦国公寿宴上的那些不重要的小插曲也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或者沉没入记忆深处,无人提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距离太祖推翻腐朽前朝建国已经过去几十年,经过几代人的沉淀,如今正是国力强盛,太平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只是外敌多且强,边境时常受侵扰,是历任帝王的心头之患。 威胁最大的当然就是有着固定政权还能征善战的角戎人,他们仗着体格高大和马匹强壮的优势,横行称霸中州西北部已久,四处攻城略地,抢劫财物,掳掠人口。不止大新,附近的西域诸国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除却占据大半个西北的角戎,大新北面还有一些散居的游牧民族常年滋扰边民,再往北有强国洛夏虎视眈眈。南方则盘踞着三四个小国,虽说国力都不怎么样,但就跟窥伺的蛇虫鼠蚁一般,瞅准时机咬一口,哪怕伤口不大,毕竟也会痛。 戍边花费巨大,又是个持续性的投入,为将损失减少到最小,这些年每一任帝王都是力求与周边各国维持和平相处,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大规模的战事已经多年未见。 前几任帝王更看重发展内政,对军武方面重视不足,以至于朝中文盛武衰,将才稀缺。 然而角戎嚣张,屡屡挑衅,到了这一代,建明皇帝颇有雄才大略,不甘心再频繁对外示弱,决定主动出击。 大概安逸得太久,朝中主和派占多数,起初对战事并不看好。 幸好建明帝决心足够坚定,手上有着几辈人养精蓄锐累积起丰厚的资本,又大胆启用郗将军调教出的楚从渊等新鲜血液。这些人没辜负他的期望,初生牛犊不畏虎,屡出奇招,好几次打得敌方措手不及。 战前准备充足,又制定了完善的战术规划,与角戎的这场持久战终是大新朝大获全胜。在最后一场战役后,郗将军毅然下令斩杀三分之二的俘虏,彻底击垮对方士气。战后双方经过一段时间的谈判,角戎王正式呈上降书,签订协议纳贡称臣。 郗将军的西征大军在万千国民日夜期盼中班师回朝,侥幸活命的将士和老兵们陆续归来。 他们将带着一身荣誉荣归故里,有人出将封爵,有人解甲归田。在沙场上受过伤流过血的普通士兵能够名留青史的只在少数,更多的却只有埋骨他乡,或者回家后籍籍无名,了此一生。 这天星涟刚洗漱完,正要去秦国公夫人那里请安,丫鬟便来传口信,叫她不用过去了。原来今日正是楚文轩父子归家之日,全家都等在了国公府正堂安华堂里迎接他们。 楚文轩因立了大功,已经被封为二品骠骑将军,在武官中仅次于他老丈人郗大将军。楚从渊也封了偏将军,虽说只是个五品,但以他的年龄,又有如此家世背景,前程不可限量。 听说父兄荣归,星涟欣喜又忐忑,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爹爹,自然是想念他的,不过又怕见到他被训斥。 楚家人齐聚安华堂,星涟的各位叔伯婶娘都在,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装的。 真正最高兴的当然是老国公夫妇,长子能如此出息,为楚家光耀门楣,他们比谁都自豪。 其次就是月河母女,白氏紧抓着月河的手,雪白的脸泛着一丝殷红,眼中弥漫着将要见到爱人的激动之情。她都快四十岁了,说起来比郗芳华还大几岁,可看着不到三十,仍然肌肤白嫩,花容月貌,也难怪多年来一直迷得楚文轩神魂颠倒。 星涟站在祖母身后,看着自己母亲,与白氏的殷切期盼截然相反,兰台郡主大概是整个安华堂最冷静淡然的。一个女人究竟是死心到什么程度才能视自己的夫君为陌生人 父子二人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祖先牌位前上香拜祭,然后过来拜见父母。从渊几个月前回来过一次,楚文轩却是离家几年,军旅生活让他变了一个样,见到家人,诸人又是好一番感慨。 楚文轩跪倒在父母面前,秦国公尚能保持着一脸威严,老夫人却忍不住长久的思念,抱着儿子泣涕涟涟,久久不肯放手。 星涟之前的担心纯属多虑了,楚文轩回来后看到她只摸摸她头发,颇为欣慰地说了句“星涟长高了”,就没怎么再理会她。从渊被众叔伯和兄弟围着,也暂时分不出身来找她,她颇有些失落。 午膳过后,不出星涟意料,她爹果然还是第一个去了白氏和月河居住的撷翠院。不过他也派人给妻子和嫡女各送了一箱礼物,以示心里仍记挂着她们,并没有太过厚此薄彼。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了,晚上星涟一个人在房里翻看着父亲送来的箱笼,左右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脂粉钗裙,大概也就是让手下人挑着贵的买,自己没费心思的。送给郗芳华的可能也差不多,星涟估计这些年他的礼物,她母亲连开都没开过,直接束之高阁了。 在父亲心里,白氏和月河才是他真正的的妻女吧。撷翠院那边现在是一家三口团圆,想必正其乐融融,念及母亲一人凄清,星涟忍不住酸楚,继而怨恨起父亲。 要是他最开始就坚持拒绝娶郗芳华,以她郡主之尊,花月之姿,何愁嫁不到一个能将她视若珍宝的丈夫如此,也不必生出她楚星涟这个多余的女儿,无端受父母冷落。 星涟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望着黑黝黝的窗外,神情可怜巴巴的,宛如被抛弃的小猫。 “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最近会有大事发生。”那次秦国公寿宴后星涟心里莫名一直有这种预感,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总之,让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懵懂无忧了。 这些日子她没心情出去找闺中密友玩,心事说给丫鬟吧,身份不对等,她们也给不出什么建议来,反而觉得千金小姐闲的没事干担心些有的没的。她就等着从渊回来,让他帮她排解一下积郁的情绪。 “姑娘,天色已晚,该就寝了吧” 已经亥时一刻了,这是星涟往常上床的时间,紫珠打了个哈欠,铺好了床提醒仍守候在窗边的小主子。 “紫珠,你说是不是连哥哥也把我忘了” “怎么会公子不是向来最疼姑娘吗”知道星涟这是在等着从渊来看她,紫珠安慰道,“不过公子今天第一天回家,必然忙着应酬各方亲友,都到了这时候,多半不会来了。” 想想也是,他那些同窗好友此刻大约正拉着他不肯放人呢,等回府也不知道几更天了,哪还打得起精神来看望她 “算了,反正我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还敢奢望在谁心里能排第一吗”她自嘲地笑笑,自己那么讨厌月河,也不过是嫉妒人家有爹娘真心疼爱而已。 这倒是实话。紫珠一边收东西一边在心里暗自补了一句。 只可惜星涟知道自身的缺点,却犟得很,从来不肯为了让人对她改观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反而可着劲儿地各种作。要是哪天国公和夫人真不在了,世子爷做了主,让白氏和月河翻身,这府里更没她的地位了。 此时的楚从渊,正在为刚听到的消息震惊不已。 “父亲您是说,您和祖父已经决定送星涟去角戎和亲”他哑着嗓子,艰难地重复问了一句,“可如今角戎刚败给大新,有什么必要再牺牲一个我们的女儿去换取和平” “为父说过了,不是和亲,是两国联姻,这两者性质大不相同。”楚文轩满脸疲惫地躺在太师椅上,一手揉着额角,“西北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圣上盘算着再联合角戎人夹击若夏,正是需要安抚他们之时,两国结为秦晋之好是最稳妥快捷的方法。” 大新刚打完一仗,要出兵洛夏,起码要休养生息好几年,这中间至少要保证角戎不反水,不给他们点好处怎么行 建明帝没有公主,眼下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们大的已经出阁,小的还在吃奶,找不到适龄的,只好从公卿世家贵女里挑人。 早在一个月前,负责这事的官员就拟好了名单,由建明帝亲自从中选出了三名条件合适的贵女。再过两个月,就要封她们为公主,婚配给角戎王的三个儿子。 楚从渊脸色苍白若鬼“可条件比她符合的贵女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星涟,谁把她的名字上报的她还没有成年,什么都不懂,那么傻,让她一个人嫁去蛮夷之地,不是让她去死吗” “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星涟是嫁过去做王妃,说不准以后还能做角戎王后。”文轩苦笑,拍拍儿子肩头,“你以为我愿意卖女求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为国献出区区一个女儿陛下能选中星涟,既是我们楚家的荣誉,也是星涟的幸运” “区区一个女儿为了楚家的荣誉那父亲为什么不送月河去呢”他咬紧牙,猛然抬头,眼睛里胀满血丝,“若要从渊上战场为国捐躯,从渊绝无二话。可星涟的幸福不能就此断送陛下旨意未下,事情还没有成定局,我要去求陛下收回” 楚文轩一记耳光打在从渊脸上,满面怒容,指着他呵斥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星涟是你妹妹,月河就不是吗再者,星涟才是嫡女,又有皇室血统,选她去是陛下的意思。若是送一个庶女去,被人家知道,如何表现两国交好的诚意另外两家分别是安远侯和乔郡王家的姑娘,人家去得,为什么星涟就去不得”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意在让他冷静下来。从渊脸上迅速起了红印子,他神色木然,呆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陛下迫使臣子骨肉至亲分离,一定对我们三家有所补偿吧” 他们父子二人这次虽说战功赫赫,升迁在情理之中,但升得太快,他之前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就说得通了。无非就是牺牲了一个女儿,换取楚家人的仕途。 祖父祖母再疼爱星涟,在儿孙的前程和整个楚家的利益面前,这份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渊闭上眼,仿佛看见夜空的星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星涟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盛装华裳,装扮得像个华美的木偶,被迫要嫁到一个离家万里之遥的蛮荒之地去。 出嫁前她百般哀求祖父祖母和父亲他们,可一向最疼她的祖母唯有以泪洗面,祖父和父亲告诫她要为了楚家和大新,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只有哥哥向她承诺,有朝一日打败了洛夏,他会再亲自去角戎接她回家。 梦里的丈夫好像是个异族的王子,星涟远嫁后虽然贵为王妃,却不过是他十几个妻子中的一个。角戎人普遍身形高大,他们喜欢的美女雪肤金发,丰乳肥臀,因为星涟长相不符合他们的审美,年纪小也不够风情,并不得王子宠爱。 星涟在角戎只有个王妃的名分,实际上过得连王子的一个姬妾都不如。因为语言和文化不通受尽欺凌,甚至连她的陪嫁财物和侍女也稀里糊涂的被抢走了。 后来从一年往返大新一次的使者那里,星涟得知腾王桓律在皇位的角逐中赢了靖王,果然风风光光地迎娶了月河为皇后,她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 楚家的地位从此更加显赫,可他们像是已经忘了遥远的他乡还有她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不但没人来看望过她,连一封慰藉的家书也不曾有过。 她在异域日夜思念家乡,始终无法融入他们,日益被人排挤虐待,没过多久竟被孤零零赶到草原上牧羊。 草原环境恶劣艰险,缺水少粮,饥寒交迫是常态,她独自一人在那里生存下去已经很困难,要想逃走,根本难如登天。 苦寒和饥饿让她染上各种疾病,没有医师,无人照顾,她只靠自己的意志拖着苟延残喘,没两年就衰弱得像个老人。牧羊的第五年,星涟终于等到了从渊,他没有失约,打败了洛夏,当上了大将军,来接她回去。 可这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身体衰竭得没办法跟他回去了。她记得自己最后是凄凄惨惨地死在了哥哥怀里,回家的半路上,享年不过二十岁出头。 星涟不曾到过草原,那些折磨人的病痛包括临死前的痛楚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可梦里的情景就是那么真实,简直如同真正的经历,以至于她醒来时还沉浸其中,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被所有亲人抛弃的感觉太过绝望,她吓醒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伤心得抱着腿呜呜哭了半夜,早上起床时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 星涟不是爱哭的人,况且她一般都是欺负别人的那个,紫珠她们几时见过她难过成这样,吓得忙找药来给她敷眼睛。 她哪里好意思让人知道自己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痛哭,眼睛消肿之前都没出过院子,连郗家姐妹邀请她出去玩也推说受了风寒,回绝了。 结果她还真是乌鸦嘴说准了,昨夜里没睡好受了凉,下午就开始头疼发热。星涟生病的消息传到秦国公夫人耳中,没过多久就请了大夫来为她诊脉瞧病,上好的药材流水似的送来。 “紫珠,我哥今天不在府里”收到楚从渊那边送过来的补品,却没见到他人,星涟感到奇怪。 “公子不在府里怎会知道姑娘生病还让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叮嘱姑娘好生养病。” 她白了眼桌子上那些昂贵的人参雪莲,蹙起眉毛郁闷道“那他明知道我病了,都不亲自来看我,送东西有什么用” 她想要的关心并非是这些死物。她爹和哥哥回来以后一直忙于各种应酬,要不就是入朝议事,这么多天,她也没见他们几面。就是偶尔见到了,也说不了两句话便匆匆分别。 父亲本来就不甚喜欢她,就不提了,可从渊也像是刻意躲着她一样。 从前她要是生病,祖母或者从渊一听说,肯定第一时间就来看她了,这次却没动静。虽说都送了补药,可哪比得上本人来嘘寒问暖星涟正为那个不吉利的梦生全家人的气,现在她受了风寒,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更让她心里堵得受不了。 这几天星涟又是自怜又是气闷,连饭也吃不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反复想到梦中那些让她难过的细节。到了傍晚,居然来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也不想看到的“客人”。 月河带着丫鬟,娉婷袅袅走进来,华艳逼人,好像一轮明月掉进了星涟的星雨阁。 她脸色红润,眸光流转,与父亲没回家那会儿神采大不一样。大概现在有人撑腰有了底气,又得了腾王的承诺,自内而外散发出以前敛藏起来的锋锐与傲气。 月河来之前精心妆扮过,珠玉钗环,明月耳珰,淡扫蛾眉,口点丹朱,衬得床上披头散发一脸病容的星涟真像个小可怜。 “真稀奇,你怎么会来我这里来看我有多失意吗”星涟斜着眼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衣饰焕然一新,料想又是父亲送的,忍不住酸道,“你和你娘没少跟父亲告状诉苦吧你们母女就会装可怜,果然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月河秀眉轻皱“妹妹未免想得太多,做姐姐的听说你病了,来看望一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有这么好心怕是恨不得我早点死吧”星涟呵呵一笑,“我这个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有的人喜欢背地里使坏。明知道我讨厌你你讨厌我,这里就你和我,你演什么姐妹情深啊你在别人面前怎么说我的,也别当我不知道。” “星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真把你当妹妹的。”月河优雅地掠了下耳边散发,示意蓝玉打开一直捧着的箱子,又对她道,“其实我是听说了一件大喜事,特地来祝贺你的。你看,还记得这副牛头骨么,上次我跟你提过的。父亲千里迢迢从塞外给我带回来,我知道你一定喜欢,马上就拿来送你了。” 箱子里果然是一副风干的骨骼,它有着一双锋利漂亮的角,里面还有千万里外带来的黄沙,看起来比外祖父书房墙上挂着的还要威猛。 当月河此番是跟自己耀武扬威来了,星涟当然只会更生气。不过她在月河的话里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暂时把这个放到一边。 “大喜事什么大喜事要你特地来祝贺我”星涟又纳闷了,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月河的“礼物”。 月河看看紫珠,见她面上似有担忧,一副想要阻止自己,又怕开口的神情,便知星涟自己还不知道这事儿。 “紫珠,蓝玉,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姐妹有些体己话要说。”她笑吟吟地扫了眼两个婢女,蓝玉将盛放牛骨的箱子放在桌上,听话地到门外去了,紫珠却看着星涟没动,直到星涟点点头,才不情愿地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星涟身边只剩月河一个人,她抿嘴一笑,两眼弯成新月,道“莫非妹妹还不知道么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对方地位尊贵,可是一国的王子呢你嫁过去就是王妃,这可是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啊” 这野丫头在虞京是肯定没有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肯要的,能以公主的身份当上别国王子妃,在有些人看来的确是门好亲事。不过那也就是次一等的人家眼里的好事,月河是明白的,说得好听是两国结为姻亲,直接一点,不就是变相的和亲嘛。 自古以来,和亲后能有好结果的有几个从此以后去国离家,身边再无亲人好友,万一遇上对自己不好的丈夫,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说星涟只是个假公主,就算是真公主,和亲后下场也未必能有多好。 所以她看星涟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那么点怜悯,毕竟,眼前这个也是和她有着血缘的妹妹。 尤其腾王殿下私底下告诉她,皇上已经亲口允诺了,等星涟她们出嫁以后,会赐婚给她和桓律,那时她就是正经的腾王妃了。等到那时候她和星涟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她已经有资格去可怜对方。 星涟呆呆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刚做了那个梦,这消息就像一道惊雷当空劈到她头顶,将她炸得两眼发黑。月河只是说一国的王子,并未说哪国王子,她自己已经认定就是梦里面那个花心好色又暴力的角戎王子了。 “你胡说”星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反驳,“爷爷奶奶不会同意的” 他们那么心疼她,怎么会舍得她远嫁 “傻妹子,这是皇上的旨意,咱们家里人不舍得有什么办法别看咱们是公卿之家,要是犯了抗旨的大罪,一样是要杀头的。”月河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也知道你没什么用,就像一个逗老人家开心的吉祥物,秦国公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祖父祖母再疼你,也不会为了你赔上整个楚家的前程,所以,现在你到底什么处境,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自己可以嘲弄星涟的一天,月河心里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这快意让她潜意识里对自己都有那么些许的不齿,因为她的娘亲从小就教导她要做一个真心良善之人。月河也想无视别人对自己的恶意,心平气和做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报复。 这或许是人的矛盾之处吧。她只好用“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来说服自己,以便有些时候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些小人行径。 她这一席风凉话说得太狠太准,宛如在星涟心脏上插进了一把钢针,而且根根带着倒刺,气得她头晕眼花。 “你楚月河你给我走我不想听你说下去,这里不欢迎你”星涟怒极,狠狠地推了月河一把,不过她病重无力,月河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反而是她没收住从床上滚下地。 “呀”月河被她吓一跳,瞪大眼睛虚扶一把,啧啧叹道,“摔疼了没你看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也没把你怎么样,不过动动嘴,你就要对我动手。你这脾气,任谁也受不了,将来出嫁了总会吃亏的。我好心劝你,最好是放聪明点,女孩子家,温柔些才能让人怜香惜玉。你娘就是性子太刚硬,仗着是郡主从不肯在爹面前低头,才不得他喜欢。你学她没好处的。” 星涟从地上爬起来,撞开月河,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鞋子也没穿,光着脚跑出门。门外的蓝玉和紫珠没听到二人对话,也没料到星涟会就这么跑出去,一时没有拦住她。 “姑娘你做什么去姑娘”紫珠吃了一惊,回头看一眼,来不及问责月河,忙追着她去了。 月河嘴角一抬,伸手扶了一下被撞歪的珠花,仪态万千地走出来,向蓝玉伸出手“她出去了,我们也回去吧,礼物已经送到,别打扰星涟休息了。” 地上冰凉,星涟赤着脚狂奔却感觉不到冷和疼,她只觉得体内焦灼得厉害,仿佛有一把无法熄灭的火,快要将自己烧成灰烬。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在府中茫然地乱跑。父亲也好,哥哥也好,祖父祖母也好,希望能撞上一个人,问问清楚,月河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要将她送到异国他乡 可巧从渊自外面回府,想着要不要亲去看看小妹。他没有权力阻止他们送星涟去联姻,这些天他因自责与愧疚不敢见她,现在知道她病着,内心分外煎熬。他正在花园的卵石小径上徘徊,远远便看见星涟苍白着小脸,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向他这边跑过来。 她后面不远处紧追着紫珠,一见他就像看到救星,连声高呼“公子,快拦住姑娘” 他心里霎时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把,此刻状若疯癫又憔悴不堪的星涟和他那个可爱娇憨的妹妹判若两人。不过几天没见,她竟病得这么厉害,怎么没人告诉他 “星涟”从渊迎上去,星涟没头苍蝇一样撞上来,一头撞上他胸膛,他忍痛箍住她肩膀,低头急切地唤着她,“你这是怎么了看看我,冷静点儿我是哥哥” 怀中小姑娘一脸凄惶,抬起头看着他,抽了抽鼻子,又揉揉微红的眼睛,带着哭腔道“哥哥,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啊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说什么傻话谁不要你了”从渊见她鞋袜没穿,外衣也没穿,怒目瞪了追过来的紫珠一眼,厉声喝问,“怎么弄成这样一个姑娘就这样跑出来,你们怎么伺候的” 从渊对待下人甚少疾言厉色,没什么架子,紫珠以前也没见过他发怒,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扑通跪下“之前还好好的,方才月河姑娘来看我们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就” “月河她怎么会去看你”从渊眉头皱起,低头问星涟,“告诉我,她跟你说什么了” “月河说,你们要把我送到外国去我不想去,去了就是自生自灭,我会死在那里的”她嚅嗫着说,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从渊心疼极了。 怀中少女发着抖,他摸到星涟手冰冷,额头却烫的厉害,忙脱下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拦腰横抱起来,柔声道“你还病着呢,我们回去再说好么” 星涟乖乖地点了点头,从渊吩咐紫珠再去请大夫来看看,自己抱着她去了星雨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星涟将要嫁去角戎的事虽说已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但皇帝的圣旨还没有正式颁布下来,知情者不多,所以月河知道此事,让楚从渊颇感惊讶。 不过又一想,父亲一向偏爱月河母女,无意间透漏给白氏,再被月河知道,也不稀奇。 父母对他们兄妹无情,从渊是自小便看清了的,若非他是楚文轩的嫡长子,在父亲那里的待遇恐怕也和星涟差不多。所以在从渊心里,星涟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的分量比这秦国公府任何一个人都重。 说起来他们兄妹并未对月河有过什么实质的伤害,月河此刻落井下石的做法,让从渊大光其火。 星涟没事则矣,要是因为月河弄出什么三长两短,就是父亲护着,拼着这个楚家继承人不要,他也要她付出代价。 “哥哥,月河说的是真的吗”星涟精神恹恹地靠在床头,一手拉着从渊的袖子,希望听见他否认的答案。 她病了几天,人瘦了一圈,下巴尖了些,眼眶微微凹陷,显得眼睛更黑更大了。 “如果是真的,要嫁到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你怕吗”从渊摸摸她的头,猛然意识到,他的星涟已经不再是那个总追在他身后跑的毛孩子,而是一个到了待嫁之年的姑娘。 “我不怕出远门,可我不想嫁到角戎去。”星涟鼓着腮帮子。 “上次回来,我对你说起角戎的风土人情,你不是还说想亲自去看一看吗” 那次与父亲争执过后,他回去仔细想了想,纯粹站在为星涟考虑的角度,觉得她嫁去角戎或许不算坏事。 他与角戎人接触过,自然知道角戎贵族的生活远比中原人想象的优越。而且星涟言行无状,不似其他娇滴滴循规蹈矩的贵女,她性格直率又喜欢自由,如果她自己能接受,广袤的草原或许比乌烟瘴气的虞京更适合她生存。 星涟摇摇头答“我不知道,或许是太害怕了吧。” 换做是以前她肯定不怕。 从渊曾向她描述过的,那里有一望无际,绿毯一样的草原,春天和夏天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美得像做梦;草原的天空透彻湛蓝得如同一整块冰,夜里的星星汇聚成河,比虞京上元节的灯海还要灿烂;还有白云一样慢吞吞移动的羊群,成群的野马和野牛从眼前跑过,闭上眼睛随便放一箭也能射中猎物 对那个地方她有过向往,甚至有过离家出走偷偷跑去边塞的想法。 可作为和亲公主嫁过去就是两回事了。 倒不是因为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不是因为心系腾王,上次偷听到桓律和月河的对话她就对他没了心思。反正没有喜欢的人,必须要嫁的话,嫁给谁都一样。只是那个梦实在太逼真,也太凑巧,总觉得是在预示着她的未来。 都过了十几年大富大贵的日子,早就习惯了,谁还能接受自己的下半辈子过得那么凄凉啊 从渊尝试着消除她对未知的恐惧“不然你就当去外地游玩,等过几年最多等三年,一旦大新战胜了洛夏,要是你还不喜欢那里,哥哥亲自去接你回来好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与她梦里的内容对上号了,星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情绪激动起来,用力摇着头“不我不要梦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不来你来的时候我都要死了” “什么梦里你在说什么”她如此强烈的排斥让他摸不着头脑,按住她两肩,“是不是做噩梦了” 星涟巨细靡遗地把自己做的那个梦告诉了他。 “你是说,你提前做梦嫁去角戎”从渊像是听了一个荒诞的故事,第一反应是星涟为了不去联姻编出来骗自己的。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看就是不相信她,星涟生气道“你不信就算了,我没骗你,这真是我梦到的。后来我死得特别惨” “好好好,就算你真的碰巧做了这个梦,可俗话说梦都是反的,你在梦里过得不好,说不定这正是你的福运呢”从渊开玩笑道。 他想要说服她,也想说服自己,让彼此都安心一点。没有意外的话,陛下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至于星涟自己的意愿,在他们看来根本无足轻重。所以,要是她能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嫁过去就再好不过了。 “哥哥,角戎有一个叫格瓦高力的王子吗他有十几个小老婆,人长得很高大威猛,面相有些凶凶的,左边脸上有道疤我梦里就是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你说格瓦高力”从渊闻言愣了一下。 角戎的四王子就叫格瓦高力,这位王子有几个小老婆他不知道,但此人左脸上确实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作为当时敌军的将领之一,两军交战时,他曾经亲眼见过的。 不过关于这位王子他印象不深,了解也不多,没和星涟说起过,父亲就更不可能向她提及了。她这段时间也没去过外祖父府上,不会有渠道打听到角戎的一个王子。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梦太荒唐了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先别着急,角戎王有很多儿子,还不知道他会为哪几个求亲呢。”从渊捏捏她鼻子,“要是陛下真的要你嫁给那么糟糕的人,哥哥一定会想办法,绝不让梦里的情况真的发生在你身上,好吗” “那你说话要算话。”星涟皱了下鼻子,伸出一只手,从渊也伸出手掌,两人轻轻一击掌立誓。 得到从渊的承诺,星涟心情好了许多,答应他好好养病,不想那么多。一会儿小丫鬟端来熬好的汤药,紫珠用蜜饯哄着星涟一口口喝完,从渊在一边看着她睡过去,才忧心忡忡地离开星雨阁。 将近两个月后,角戎的求亲使团抵达虞京。不久秦国公府、安远侯府、乔郡王府接到圣旨,三家嫡女同时封为公主,赐婚予角戎的四王子、六王子和七王子。 本就是已经内定的事,这次是确认下来人选了,况且这对他们家族也是绝对的利大于弊,几家人内部早已接受了现实。 唯有星涟和从渊,在祖父接旨的那一刻双双面若死灰。 星涟那个预示的梦,就是从这里开端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宫廷内造司的人送来了星涟的嫁衣和一应御赐的婚嫁用具,连嫁妆也准备好了,比照普通公主出嫁仪制隆重三倍。这场国婚既是为了邦交也是为了在角戎面前扬威,大意不得,出嫁前嫁衣和首饰都要先试用一下,以免不合身,临时才发现问题导致手忙脚乱。 敕造的主嫁衣华美至极,火红的云锦上以金丝银线孔雀羽绣出栩栩如生的百蝶穿花图样,走动之际刺绣的花与蝴蝶流光溢彩,从不同角度看颜色是不断变化的。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华裳,再经过巧手一番收拾后,星涟一身娃娃般的稚拙之气脱去大半,天生的好相貌凸显出来,端的是个绝色美少女,一点也不输于月河十三四岁的时候。 身边七八个替她整装梳发的嬷嬷和宫人们一边给她戴上凤冠和各种饰品,一边不住恭维星涟的好容貌、好福气。 能成为公主、王妃,这机会可不是哪个贵女都能有的。这里面有惯例的吉祥话,也不乏有真心夸奖的成分,星涟这张脸,哪怕是放到美人如云的宫里,那也是能轻轻松松脱颖而出的。不过当今圣上尚且算是个明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侄女动歪念头。 星涟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浓脂厚粉,不像自己的自己,忽然间分不清她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确定要嫁给格瓦高力后,从渊突然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她问过父亲从渊去哪儿了,他只说从渊奉命赶赴军营办事,赶不及回来送她出嫁。 星涟情急之下有想过去求祖母秦国公夫人,走到她屋外却听到年迈的祖父祖母因为她相对涕泣,方知他们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可圣意难违,不舍掉她,就是抗旨的大罪,搞不好整个秦国公府都要遭殃。 她默默回了星雨阁,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命运,为了楚家嫁去角戎。她可以任性不管其他人死活,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庇护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爷爷奶奶。 嫁衣和头面一共有三套,星涟任她们摆弄,过了一下午,被沉重的假髻和金饰累得透不过气。试装好嬷嬷们给她更了衣,卸下钗环和妆容,收好东西就回宫复命了。内府已将一应事务准备妥善,三个新娘和同去的媵妾只等十日后与送亲使团启程。 这几天是她能与亲人相处的最后一段日子,去了就是一生一世的分别,再也见不到面了。 老夫人舍不得孙女,让她住到自己屋里,连睡觉也要她在身边。楚文轩和郗芳华对她态度大为缓和,有一次全家人一起用膳时,星涟见郗芳华望着自己愣神,良久之后才背过去拭泪。 星涟不由暗自好笑,他们冷落她这么多年,直到决定为秦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牺牲她了才来表示伤感愧疚,有什么用吗事到如今,管他们是做样子还是真的难过,她对父母已经没有什么触动。 想到未来境遇凄惨,她身边的人和珍爱之物迟早要被那些西北蛮子夺走,星涟决定到时候索性不带自己太在意的东西过去了,包括紫珠,还有她的追电。 临行前还应当和追电道个别,她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这马儿还能不能适应新的主人。 一个人到了马厩,星涟支走丫鬟和看守人,拿了上好的豆子亲手喂给爱马,对它说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里话。 “姑娘星涟姑娘”有人小声叫她。 周围不见人,却突然出现人声,星涟吓了一跳,惊慌地跳起来退后几步瞪着追电“吓你追电是你在说话吗” 这年头不到一岁的小马都能修炼成精了 “是我”旁边的草料堆一阵抖动,窸窸窣窣站起一个人来,抖掉一身的干草,对她拱手单膝跪下,“是公子让小人在此等候姑娘,他说你一定会来这里。小人等了几天不敢离开,幸不辱命,终于让我等到了” “你是哥哥的部下,崔阑”星涟认出此人确实是楚从渊的亲信,惊讶地挑了挑眉,“我哥哥人呢他让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不能亲自来找我说” “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筹备送姑娘出走,谁知计划泄露,被世子知晓,秘密关押起来,禁止与姑娘见面。直到前日公子才得以脱身,可姑娘身边有人日夜监视,公子无法避开那么多耳目接近您。” 星涟大惊失色,她还以为从渊是食言自觉无颜面对自己才不肯出来见她,原来这其中竟别有内情。 “之前是我错怪哥哥了。”星涟鼻子一酸,眼中泛出泪花,忙追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她生过一段时间的气,然而知道在这件事上凭从渊的身份也是无能为力,想通后早就不怪他,只是难过不能再见他一面。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为了不让她嫁去角戎而打算自毁前程, 有兄若此,她不再觉得人生有多遗憾了。 “公子已经安排好一切,后天夜里子时请姑娘做好准备,还是来此地,公子会亲自来接您离开国公府。”怕她不相信自己,崔阑拿出一枚玉佩呈给她,“这是公子随身之物,姑娘应该认得。” 星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秦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你转告哥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跟他走,但是会永远记得他。” 崔阑为难道“小人只负责传话。不过姑娘的顾虑,公子说他已有应对之策,要不到时候姑娘还是亲自来一趟听听公子怎么说吧” 星涟也想见见从渊,便点头答“好。” 因为这些天都住在春晖堂陪着老太太,夜里怎么出来而不被发觉成了一个问题。 星涟想了半天,终于让她想出一个主意。用来整别人的巴豆粉她手上还剩下不少,第一次用到自己身上,效果立竿见影,服下不久就开始拉肚子。 一晚上星涟不停起夜吓坏了秦公夫人,这紧要关头可出不得岔子,忙请来大夫给她看诊。星涟当然不会老实回答自己吃过巴豆粉,大夫只能根据症状判断她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吃坏肚子,说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副止泻和温养肠胃的药就回去了。 星涟以不想打扰祖母安寝为由,执意搬回了星雨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到了与崔阑约定好的晚上,星涟提着鞋子,悄悄摸摸绕过外间已经睡熟的紫珠紫草,蹑手蹑脚出了自己的屋子。就算不和从渊走,这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她信任的贴身丫鬟们。 这个时间内院与外院之间的门早就落了锁,从星雨阁到马厩的正常道路是走不通的。不过星涟知道一条偏路,爬上花园观景的三层小楼聆风台,从一个楼梯角可以跳到内外院之间的墙上,再走到低处,就可以跳到外院。 星涟和内院那几条看守的大狗混得很熟,能叫住它们,到时候只要再避开两院之间夜巡的守卫,就能顺利到达马厩。 可惜这条路线在她想象中很顺畅,然则变数总有那么多,实施起来时在半道遇上了障碍。 今夜月明星稀,一轮圆满的银月高悬夜空,没有一丝云彩遮挡,清辉遍洒人间。加上早昙花和牡丹开得正好,这般诗情画意的美妙夜色,吸引了月河出来夜游赏月,在听风台的栏杆边流连不去。 幸好星涟闪得快,否则就要被她们主仆撞个正着。 到能跳上墙的那个地方必须经过月河现在所处的位置,星涟躲在柱子的阴影里,祈祷她能快些走开。可月河像是存心与她过不去,居然让丫鬟搬来笔墨颜料,准备在此作画。 星涟急得直揪头发,这个楚月河,可真是自己天生的克星,两人注定了命里犯冲吧 待蓝玉摆好笔墨纸砚,月河已趁这会儿构思好一副月下花开图,胸有成竹地开始落笔。她作画时全神贯注,蓝玉站在后面直打哈欠,忽然似有风刮过,聆风台的另一面发出一下击打的脆响。 两人同时被这声响引去了注意,抬头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也就罢了。月河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冷不防看见一个黑影从暗角闪过,吓得心脏漏跳一拍,再仔细一看又没人。 “蓝玉,你刚才可看见一个人影过去”她盯着柱子到楼梯的方向,不确定地问。 “姑娘眼花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您这雅兴啊” 月河推了她一下“你过去看看吧,我怕有贼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府中虽有侍卫,但月河谨慎,只怕他们会有疏漏之处。腾王帮她解决了星涟这个眼中钉,又将娶她为正妃,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不能节外生枝。 蓝玉按她的吩咐到处看了一下,没有异常,回她身边禀报“奴婢都看过了,没人,想来是风把瓦片吹松了吧。” “大概吧,你过来伺候笔墨。”月河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栏杆外,星涟蹲在倾斜的檐上,拍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刚刚兵行险着,先用小石子声东击西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再快速翻过栏杆,还好没被发现。只要不出声不露头,猫着腰轻轻走过去,就能从灯光照不到的檐角跳到墙上。 这个姿势,要不惊动人地移动很困难,星涟向目的地挪几分,就停下来缓一缓。眼看胜利在望,她的头发突然被人从上方提住,使劲一拉,扯得她头皮剧痛,不得不随之站起来。 “你看,我就说有人”耳边是月河得意的声音,原来她刚才不过是佯装不察,让她放松戒心。 “星涟姑娘”蓝玉率先看清“小贼”是星涟,吃惊道,“这半夜三更的,我们姑娘出来赏月,您来聆风台做什么” 不是蓝玉大惊小怪,星涟大俗人一个,赏风赏月赏花香这些风雅事怎么也和她沾不上边,这是秦国公府所有人的共识。 “放开,你扯疼我了”星涟从月河手里拽回头发,双臂交叉,仰头斜乜着她们,“蓝玉你一个丫鬟还管起主子来了这聆风台不是修给楚月河一个人的吧你们能来,我不能来” 月河聪明,眼睛往下一觑就看见那堵矮墙,瞬间明了,哂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当然谁都可以来,可有好好的路你不走,鬼鬼祟祟爬什么房檐” “你我、我夜里睡不着,起来练习轻身功夫,不行吗”星涟头一昂,梗着脖子撒谎。 “少胡说八道了,我看,你就是想逃走吧从这里跳下去,那堵墙直通外院,外面有谁在等着接你呢我猜猜,哦,一定是咱们那个心疼妹妹,一意孤行不顾一家人死活的大哥了” 她猜得一点不错,星涟一时语噻,接着下意识就说漏了嘴“你怎么知道” “他之前想带你远走高飞,被爹爹的人发现,罚了二十军棍,不准与你见面。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信他会这么轻易放弃了。” 崔阑没告诉星涟这一段,想来月河也没必要编故事出来骗她,星涟知道哥哥为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内心百感交集。他从来没有对她失信,在她那个梦里,虽然他来得太晚,但最后也真的来接她了,只是她没福气活到回家。 她下定决心不再害怕面对事实,既然知道有某种糟糕的可能性,为什么不尝试着努力去改变那个悲剧结局呢 “我要做什么事与你无关,你别多事。”既然被月河撞见,星涟就懒得再偷偷摸摸了,转身就要往下走。 “站住”月河拉住她手腕,厉色道,“你不能走,你走了会害死楚家一大家子人,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我不走,我只想见一见哥哥,跟他告别。”星涟不耐烦地要抽回手,“你放开” 这时候月河哪敢冒险,要是真让星涟跑了,楚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代替,说不定就拿她出去顶包了。 “不放,你休想逃,走,跟我去见爹爹和祖父” 两人一拉一扯,争执不休,吵得火气上来,都忘了她们正在高楼上,而星涟还站在栏杆外屋檐上,毫无保护。拉扯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推搡,星涟被推得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月河慌忙伸手去拉却与她错手而过。 短短的一瞬,星涟在斜伸出的瓦檐上滚了几圈,消失在月河视线中,耳中只听得她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就是接连两声重物坠落的闷响。 月河和蓝玉双双目瞪口呆,浑身血液冰凉,木在原地,已经吓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星涟睁开眼,呆滞地望了屋顶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从房檐上掉下去的那一刻,她什么也想不起来,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之下,身体还没感觉到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摔成了什么样子,残了几只手臂腿脚。 尝试着转动脖子,动动手脚,星涟惊奇地发现四肢活动自如,并没有想象中的肢体残缺和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竟然这么福大命大么,从离地面将近三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完好无损只是现在口舌干燥,腹中饥饿,浑身乏力,仿佛许多天没喝水吃东西过了。 “紫珠紫草紫”星涟吃力地坐起来,下意识呼唤她的丫鬟们前来伺候,几个名字刚刚脱口而出,忽然惊恐地捂住嘴巴。 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莫非摔坏了喉咙 倒不是说难听,不过她本来是脆生生有点尖锐的少女音,突然就变得圆润成熟,就像玉珠倾落冰盘,相当优美,却分外陌生。 虽说人随着年龄增长,各个阶段声音都会发生变化,可这变化一点过渡也没有,她一时之间还不是很能接受。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了别人的声音,感觉太诡异了。 不过,或许是她坠楼之后昏迷了很久,所以受的伤好了,声音也变了。不管怎么说,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该感谢上天了。 那么她到底昏睡多久了呢出这么个意外,她和角戎王子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又换了谁去秦国公府一干人等怎么样了楚月河失手推她下楼,有没有受到惩罚还有哥哥 星涟脑海里冒出无数问题,急于找人询问,可现在她身边竟一个人也没有。 从床上爬起来,星涟观察了一下,这里不是她的星雨阁,也不像是秦国公府里任何一个她所知的房间。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到颜色发白的蓝布旧衣,料子不差,但与她日常所穿相差甚远,而且还有几个明显的补丁。星涟瞪着那几个补丁,脑子里一团乱,别说她,就是秦国公府一个扫撒的下人身上也不可能穿带补丁的衣服。 这屋子很宽敞,不过空荡荡的,家具陈设不多。她睡的床上被褥薄且旧,带着微微的发霉气息,此外还有一张旧方桌和几把椅子,一个角落放着几口造型简单的木箱。其他的别说梳妆台,就是一个像样的柜子都看不见。 窗开得很小,和门一样紧闭着,屋里光线昏暗,屋顶有几个破洞,带着尘埃的光束直直地透进来,像刀一样把这个阴暗潮湿的环境切割开。 这屋子白天待着也觉得阴阴森森怪渗人的,不敢相信他们会狠心到将她安置在这样的地方。星涟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异常都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她的又一场梦境,只是感觉真实得和她梦到嫁去角戎有得一比。 由于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她不敢再乱喊,想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再说。 床边放着鞋袜,也都是旧的,还不太干净,不过别无选择,星涟只好皱着眉头穿上。她起来走动几步,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身体和坠楼之前不一样了,但现在没什么不适,所以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这个。 拉开门扇,温和灿烂的阳光迎面而来,新鲜空气吸入肺腑,星涟心中的压抑感略为散去。然而走出去,看清楚门外环境,她心里又是一沉。 这里简直像个鬼屋,幽闭荒芜,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个有七八间房屋的院落,看这些房子的样式修建得还是很气派的,曾经应该也有过辉煌的时期,只是年久失修,现在大部分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星涟睡的那一间算是这些破烂屋舍中比较完好的一间,其他的,有些连门和窗都腐烂了。 庭院中本该种花种树的泥地里荒草和灌木丛生,而铺了石板的地方,有的长着青苔,地板的缝隙里也稀稀疏疏生出杂草。 院子的大门是两扇朱漆大门,同样的,门上多处红漆剥落,露出潮湿发霉的木头。星涟试了试开门,但推和拉都不行,应该是从外面上了锁。 她再将庭院里收拾出来的地方打量了一下,有一方石桌石凳,上面摊开晾晒着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屋檐下堆放着几捆干草,还有一个看起来常用的药炉。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和她身上的一样都是打着补丁的旧衣。 正准备再每间屋子挨个看看,大门外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开锁的声音,伴随着“吱呀”的沉重声响,门扇被人从外推开。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容貌尚且算得上清秀,只是脸色偏蜡黄干瘦,没什么精神,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星涟在秦国公府从未见过她,看她衣裳的样式比自己穿的更差,但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显然没想到星涟会站在院中,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关门一边随口抱怨道“美人,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外面有风,可别着凉,到时候又连累我低声下气地四处去帮你求药。” “美人”星涟感到新鲜地眨眨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她马上对这女子好感倍增,“这位姐姐,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女子关好门后回过头来,像看见了怪物一样看着她,似乎对她会提出问题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说话了您,再说一遍”她瞪大眼睛,吞了两口唾沫,向星涟疾走几步,“我刚才没听错吧” 星涟莫名其妙,不自觉地往后退“没听清楚吗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 “这是碾香堂,西宫最偏僻的一角,也就是外面人说的冷宫。奴婢是照顾您的宫人彩云奴婢说的这些话,您现在都听得懂吗” 星涟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摇头,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更糊涂了。西宫她怎么会到了冷宫里 “您知道您是谁吗”女子又问。 “我叫楚星涟,家父是秦国公之子,骠骑将军楚文轩” 女子抓住星涟双手,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脸颊发红,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好了,我们有救了,只要让皇上知道您不再是个傻子,他不可能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她在说什么这个叫彩云的表现得如此兴奋,加上她说的奇奇怪怪的话,星涟又搞不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看着水缸里的倒影,星涟现在心中既茫然又震惊,不亚于当初听说自己要嫁去角戎。 镜像里的人是她,又不像她。依稀还是她自己的模样,但五官完全长开了,眉眼浓黑,鼻梁挺秀,雪腻肌肤莹然生光,要不是因为太瘦,美貌合该不止于此。 建明帝已在一年以前崩逝,这时间与她以前那个梦对上了,不过让星涟意外的是,最终继位的却不是腾王桓律,而是靖王桓肆。先帝驾崩到新帝登基之间朝纲混乱了一阵子,当时两王党派争斗不休,桓肆上位后肃清政敌,桓律抛弃妻子出逃别国,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按彩云所说的时间算来,如今已是她坠下聆风台后的第四年,中间经历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记忆。 对星涟来说,只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她就从秦国公府的孙小姐成了桓肆后宫里的一个废妃,她的人生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身体已经差不多十八岁,可事实上,她的心智仍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突逢巨变,让她如何不慌张 从彩云那里,星涟没能得到很多她想知道的信息,只因彩云算是宫里地位最低贱的宫人之一,自己所知也不多。 彩云以前是苦役署的一个小宫女,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体力活儿,几个月以前才被安排到碾香堂照顾痴痴傻傻的楚美人,也就是星涟。送星涟来的内监只说她是被废黜至此的妃子,别的什么也没交代清楚。 见星涟的第一面,彩云便打心底为她惋惜。新帝登基不久,还没有子嗣,后宫里也没几个人,正是需要扩充的时候。这位楚美人年纪轻轻又生得如花似玉,明明该是个宠妃,竟然就成了傻子,还被放逐冷宫,也太可怜了。 至于星涟沦落到冷宫以前的经历,彩云一概不知,她能够接触的都是下层人,也没有途径打听到。 彩云在苦役署时必须起早摸黑地做苦工,稍有懈怠便受管事太监的打骂,忍饥挨饿更是常事。到冷宫后只需要陪伴照料神智不清的星涟,虽然也吃着各种苦头,但日常无人苛待,自觉比从前好很多了。 她对星涟感激与怜悯并存,虽说星涟什么也不懂,也尽自己所能好好照顾着她,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然将她当做了相依为命的妹妹。 本以为她们俩一辈子就这样在冷宫度过了,如今见星涟突然恢复成正常人,彩云又惊又喜,感觉看到了希望。 “美人,您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不应该在冷宫里蹉跎一生。”彩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知道是第几次如此劝说着鸵鸟般龟缩床角的星涟,“只要想办法让皇上见到您,知道您是正常人,他一定会宠爱您的” 彩云曾经远远见过一个受宠的妃子,论美貌,要是星涟调养好了身体和气色,再好好打扮起来,绝对能让她相形见绌。 “好姐姐,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乱来。如今连我为什么落到今天这地步还不知道呢,只怕争宠不成,反而一着不慎把咱俩一起送上西天了。”星涟被她吵得烦不胜烦,无奈道。 争宠是不可能的。一来她才“十四岁”,对男欢女爱还没那么向往。二来,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对桓肆怀有这种野心。 做桓肆的妃子,可拉倒吧,他残暴得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何况女人。在他身边,不管有多得宠,只怕时时刻刻都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她巴不得他永远也想不起来后宫有她这一号人,更别说自个儿主动往他跟前凑了。 她现在只想搞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是能和楚从渊取得联系,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把她救出宫去。 “彩云,你在这宫里可有人脉,能帮我联系上与秦国公府有关的人吗” 彩云摇头,她身份低微,认识的除了以前同在苦役署的宫人,就是冷宫里其他和她一样伺候被废妃嫔的宫女。别说宫外了,就是西宫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物,她们连够都够不着。 她突然发现,就是星涟想夺得帝王宠爱,现在的她们也找不到接近圣驾的门路。 星涟听罢失望得长吁短叹,只好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慢慢再从长计议。腹中突然一阵难受的抽搐,“唧唧咕咕”叫起来,她不由摸摸肚子,看向彩云。 “美人是不是饿了您等着,我去给您拿吃的来。” 彩云进了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儿拿过来一个冷硬的馒头,半叠咸菜干儿,和一碗凉水。星涟拿着馒头发愣,咬了一口,硬是咽不下去。她虽然不被父母所喜,可自小也是在国公府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哪吃过这种粗食 当然她在冷宫没少吃,不过那都是在她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的事,不算数。 “这好歹是皇宫,吃的东西连外面也比不上吗”星涟咂舌,她以前可听说这天下吃穿用度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 “您将就着些吧。不是奴婢故意为难,实在是咱们这儿只有这个了。”见星涟一脸的不可置信,彩云黯然解释,“宫里就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您若是受宠的贵人,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可这是冷宫,送吃食的本就是看人下菜的东西,咱们又没钱打点上下,还能吃上馒头,已经算冷宫里不错的了。” 冷宫里的妃嫔和宫人们,若没点财物傍身或者被得势者关照,在大冬天被冷死饿死的比比皆是。更别说从前的楚美人根本就是个傻子,可不是送上来给人家欺负的吗 她们这馒头也不是时时都能有的,碰上管膳食的太监心情不好了,送过来的只有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勉强能吊住一条命不让她们饿死。 彩云说着说着,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星涟看彩云面黄肌瘦,十指如柴,身体比自己还不如,便知她并未说谎,私自克扣口粮什么的。她将仅剩的馒头一分为二,主仆一人一半,夹着咸菜吃了。 半个馒头谁也吃不饱肚子,不过总比腹中空空强上一点。 “彩云,离开我你有没有别的去处还能回你以前当差的地方吗”星涟看着彩云的眼睛问她。她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帮她在这个未知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彩云不是个心思活络的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一直是个低等的宫女,但她胜在老实当然,就算彩云说愿意,她也不可能完全相信她,只不过眼前身边就这一个人,不用也没办法,将来有很多事还得靠她帮忙呢。 “奴婢是您的人,不在您身边,还能去哪里”她以为星涟是因为自己撺掇她去争宠而恼了她,急忙跪下磕头,眼泪汪汪地表忠心,“奴婢以后不再提让美人不高兴的事了,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千万别赶我回苦役署啊” “彩云,如果我说我不想做皇上的妃子,将来也不会待在宫里,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你要想清楚,我前途未卜,跟着我可能会死。”星涟并非恐吓,而是真有这种疑虑。 “奴婢愿意一生效忠于您。”彩云连连点头,目光诚恳,“奴婢在宫外早就没有亲人了,在宫里也无依无靠,能到美人身边伺候是上天赐的缘分。美人没有恢复神智的时候奴婢尚且不愿与您分开,更何况现在而且,就算是死,起码也痛痛快快,不会比一辈子待在苦役署更糟糕的” 星涟见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了,心里一软,托着彩云手臂让她起来。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得一条心。以前我身边的丫鬟名字都以紫开头,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紫云吧。” “紫云多谢主子赐名。”紫云抬袖抹了把眼泪,再次向她发誓,永远不会背信弃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大新建国后几代帝王都励精图治,崇尚节俭,也没有出过荒淫无道的昏君,后宫一直不太热闹。西宫后半部分有羽阳、煌微、横台三宫,因地处太过偏僻,自前朝便开始空置。 大概因为长期无新人入住,得不到重视,这些宫殿没有好好修缮过。慢慢的,这几所宫殿越来越陈旧破败,后来就成了安置失宠或者被谪贬妃嫔的去处,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星涟所在的碾香堂是横台宫的偏殿之一,据紫云说隔壁的宫殿还住着别的妃嫔,不过她们都是前两位先帝留下来的。其中很多已经老了疯了,平日里足不出户,很难见到人,有时候就算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这里实在是静,即便在白天,星涟偶尔也能听见附近传来幽幽的哭泣声或者凄厉的惨叫。那些女人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要不是突然清醒,她是否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然后在什么时候无人知晓地死去 在这禁宫里,西后三宫是个被遗忘的,让人绝望的世界。因为三宫内缺少守卫和宫人,所以秩序混乱,也是最荒芜最黑暗的地方。 冷宫里的宫人在一定范围内有出入的自由,他们甚至知道一些隐秘的道路,可以通到其他地方。 星涟本想让紫云出去打探与自己有关的事,可紫云说她也不认识什么人。再说她们都不知道星涟被降为美人之前是什么品阶,总不能在外面逢人便问人家有没有听说过楚星涟吧 担心自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触怒桓肆才被打入冷宫的,让他想起自己来说不定一生气就把她咔嚓掉了,星涟不敢冒这个险,严禁紫云将自己不治而愈的事外传。现在的她只求保住自己的小命,慢慢寻思联系兄长或者逃出皇宫的办法,只要能活下去,时间和机会多的是。 可这冷宫里生存条件也实在是太恶劣了些,眼下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还不能解决呢。要是两人天天都饿着肚子,就是在这西三宫里走上一圈也没力气,还能干其他什么事 其实内廷给冷宫里发放的物资都有定例,不过东西发下来有许多管事宫人经手,其中猫腻太大,最后到各宫手上能剩多少就难说了。要想日子好过一点,首先要和这些人打好关系,不私底下给他们些好处是不行的。 只可惜星涟和紫云把整个碾香堂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看上去稍微有点值钱,可以用来贿赂外面宫人换取物资的东西。 送饭食的太监经常偷懒,今天已经晚了,看样子至少要明日才会来。幸好现在是初夏,离冬天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不然碾香堂屋顶漏风,窗户破洞,到时候饥饿加上寒冷,只怕她俩得抱团死在某个夜晚。 紫云是饿惯了的,可星涟对饿肚子过夜这件事难以忍受。夜里星涟饿得睡不着,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紫云被吵醒,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很是担心她又要变傻了。 直到后半夜困倦得厉害,星涟才撑不住睡过去,次日醒时紫云不在身边。这里没有更漏,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看样子是不早了。 开门出去,暖洋洋的阳光照到身上,鼻子痒痒的,星涟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紫云正在院子里生火煮着什么东西,听见声音回头看到星涟,对她露出很灿烂的一笑“主子醒了请稍等片刻,奴婢正在煮粥,很快就可以吃了。” 她坐在一只自制的泥巴炉子前面,用草编的扇子扇着风控制火候,淡淡的米香味飘过来,勾动星涟肚里的馋虫。 “有吃的了”饿了一个晚上,听说有东西吃,星涟立刻来了精神,开心地靸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炉子边上。 两碗糙米饭,一盘不见几滴油花的炒青菜,这就是早上膳房送来的今日份的口粮。紫云为了让二人吃得饱一点,干脆加水在里面煮成粥,虽然不比干饭经饿,能多吃两顿,有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后院有一口井,紫云打水来给星涟洗了脸漱了口,粥差不多也煮好了。非常时期,有得吃就不错了,星涟当然不会再像以前当千金大小姐那么作地嫌这嫌那。 宫里用的东西,最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米粥从口感上来说已经比昨天干冷的馒头好太多了。两碗饭煮成一锅粥,主仆二人吃了半锅才觉得饱,剩下的就留作晚饭。 冷宫里分不到炭和柴禾,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饭后紫云要出去收集枯枝败叶做燃料,不然她们平常连热水都没得用。 “这不是宫里吗哪里来的柴火让你捡”星涟惊奇道。 她曾经以为皇宫应该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秦国公府里的一花一木尚且有园丁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宫里又怎么会允许出现大量枯枝败叶,还多得能当柴烧 紫云摇头讲解道“别的宫里住着皇上,住着各位娘娘,当然干净光鲜啦,可这西宫里都是什么人啊” 说得难听点,冷宫里就是些年华不再,容颜凋零,苟延残喘的老女人,素日又没有谁来检查,谁肯把心思花在这儿这碾香堂有人住着还算好的了,那些无人入住的宫室,院子里的野草长得比人都高,里面说不定还藏着什么狐狸蛇鼠之类的野物呢。 “那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根本就没人管了”星涟眉飞色舞,“那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不是很简单” “逃出宫去吗不简单不简单”紫云被她的想法惊吓到了,忙摇头,“我的主子,您可别多想就算侥幸逃出内门,外面还有好多重看守呢,要是被人抓到了,那可是死罪啊” 星涟不想一个人关在碾香堂,紫云被她缠磨了一会儿,只好让星涟也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和自己一起出去。 出了碾香堂,外面很大,路上偶尔会遇见和她俩一样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宫人。不过里面很少有紫云认识的,最多也就是眼熟,互相之间点个头的交情。 这里果然如紫云所说,蔓草丛生,荒芜得吓人,要不是矗立着那么多完好的宫宇楼阁,看着就跟那些传奇话本里狐仙出没的荒园似的。星涟左顾右盼,觉得各个宫殿外面看起来都差不多,担心迷路,只敢紧跟着紫云。 紫云带着星涟到处采集干枯的野草和断木枯枝,往返几次,星涟差不多已经将附近几个宫殿的路牢记心间,包括一些狗洞和断墙之类太监宫女才知道的捷径。 多一个人帮忙搬运,今天比紫云以往收集的柴草多了一倍。这些东西扎成一捆一捆的码在院中,除了每日生活所需,剩下的都是为了冬天取暖准备的。 寻找干草和树枝的过程中,星涟发现荒园里竟然四处生长着可以食用的野菜,宫里的人不认识,都没有人挖过。她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少时常跟外公和表哥们出去打猎,有时候露宿山林,他们就直接采来野菜和着猎物烹煮着吃了。 把这些野菜采来晒干,以后缺少食物的时候用来煮菜汤,就不用再挨饿。 星涟教紫云认了七八种野菜,两人每日捡半天柴,再花一个时辰挖野菜。几天下来存了大量清明菜、荠菜、野葱、蒲公英等的嫩尖,能晒干的就选出来晒着,不能晒的就当天吃掉。 现在有野菜吃,又可以省下来一些口粮,留作日后食用。星涟想了个办法,要是膳房送了馒头来,就晒得干干的打磨成粉,以后煮菜汤时加进去做成菜面糊糊,更能充饥。 眼前填不饱肚子这个困难暂时是解决了,没过多久,星涟又遇到了新的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主仆二人迎来了星涟清醒之后的第一个雷雨之夜。 据紫云说,她还是傻子的时候很怕打雷闪电,每次都被惊吓得藏在紫云怀里哇哇大哭。现在她不怕了,不再抱着紫云入睡,紫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让星涟烦躁的不是雷电,而是雨水。她俩睡的这间屋子已经是碾香堂里选得出最好的了,可屋顶的窟窿大到能夜观天象,小的至少能漏水,外面噼里啪啦下着大雨,里面滴滴答答下中雨。半夜过去,积水把鞋都泡湿了。 以她们的身份,指望不了工坊派人来,第二天天一晴星涟就让紫云去工坊搬了把木梯子。 紫云畏高,星涟便只好撸起袖子亲自爬上去修补屋顶的破洞。她身为主子,却躬身做这种体力活,让紫云万分惭愧,终于克服心理的恐惧,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和星涟一起劳动。 忙活了半天,好赖是把那些较为明显的洞给盖上了,二人坐在屋顶吃着自己烤的野菜面饼。房顶上视野极佳,风吹过来倒觉心旷神怡。 从这里望出去,重重叠叠的宫殿犹如崇山峻岭,一眼看不到头。附近这一片青黑的,破破烂烂的是西宫,仅隔了几道宫墙,就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房顶,下面住着与她们生活天壤之别的正常妃嫔。 “正中最高最大的是泰政宫,百官朝见和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那儿是长乐宫,皇上的寝宫,后面是无极宫,皇后住的地方。”紫云指着显眼的建筑为星涟讲解,“那边,连着咱们这一片,就是后宫了,不过西宫有一大半和碾香堂差不多。” 紫云想说如果星涟愿意,也可以和别的妃嫔一样高床软枕,穿金戴玉,出入前呼后拥,吃遍珍馐百味。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知道星涟自己没那个意向,也就不敢再劝了。 她们补破洞用的是树叶和干草,但这样铺在上面对付小雨没关系,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还是没什么用。 “这样不行啊,就算用小块的石头压着,风一大,这些草叶一样会被吹走。”星涟嘟着嘴有些丧气地抱怨,“可要是换大石头,又怕这顶承受不住重量。想不到在皇宫里还能住破房子,真是服气了。” 不过现在辛苦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舒服点,她抱怨也就是口头上说说。 “可我们只有干草了呀,要是工坊能给我们一些新的瓦片就好了,我去讨过,人家一听说我是碾香堂的宫人,马上就变脸色了。这梯子还是我求了好久人家才勉强答应借出来的呢。”紫云沮丧地咬了口菜饼。 “哎,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屋顶本来就该用瓦呢”星涟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这下好了,以后咱们屋里不用淋雨了。” 紫云一脸不解“主子,我们上哪里去找新瓦片啊” “谁说修房子一定要用新材料”星涟指了指周围的房子,“既然拆东墙补西墙没问题,拆东屋补西屋也行吧这些没人住的屋子不到处都是吗反正又没人查看,就是拆了它们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干就干,一餐吃完,两人果然开始了拆隔壁无人宫殿的瓦补自己屋顶。 要把易碎的瓦片完好无损地取下来,从高处运到地上,再运上房顶,再完好无损地铺上去。这种事想一想挺容易,可她们只是两个没有一点经验的女孩子,真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把所有漏洞补好,至少需要拆上百片瓦,而且单是把它们从一个屋顶运到另一个屋顶,两人就爬上爬下十几次,累得腰酸背痛。 为生活所迫,尽管累,星涟现在依然干劲十足。而紫云以前在苦役署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吃苦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身体的疲惫休息一阵子就好,没有精神的折磨她就很感激了。 这大内禁宫里,只要是个主子,哪怕再落魄,也没有谁会像星涟这样随和地对待自己的奴婢。所以尽管有时候觉得星涟是胡闹,紫云也愿意陪着她。 又辛苦了一天,两人总算将她们用着的两间屋子的顶修好了。虽然总体造型不太整齐美观,好歹今后在屋里不用再担心积水,冬天也没冷风刮进来了。 悲催的是快完工的时候紫云没站稳,从梯子上滑下来,把脚给挫伤了。庆幸的是没摔断骨头,但她脚踝肿得恨厉害,至少得休息个七八天,这阵子许多事不得不由星涟来做了。 在紫云的指导下,星涟学会了生火做饭,学会了洗衣甚至缝补,当然都只是入门级别。 这样每天为生存忙碌,让星涟无暇去空想太多,不忙的时候,回忆起以前她也会难受。她的记忆里缺失了四年,前不久还在国公府当着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转眼间就和紫云在冷宫里过得和宫外最穷困的老百姓没什么差别,这落差太大,换谁来也受不了。 没有紫云跟着,也就没人时时刻刻提醒她这不能去那不能去,星涟外出活动反而觉得自由许多。她从小就生了根反骨,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越是想做一做。 宫里有一条人工造的御河,流经御苑和几个大宫殿群,星涟知道它最终会通往宫外,与护城河交汇。她想沿着河走到尽头,查探一下有没有可能从那里找到出宫的途径。 不过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她还要通过一些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她是关在冷宫的废妃就糟糕了。思前想后,她还是想赌一赌运气,总好过在那个鬼地方没有目的地蹉跎下去。 星涟沿着御河,往流水下游的方向走了一刻钟左右,河畔景致逐渐整洁开朗,从乱草丛生过渡到花木蔚然,远处的一座座宫殿和亭台楼阁也精致起来,应该是已经出了冷宫的范围。 这时附近来去的宫人也多了起来,而河边已经没有大量草丛让她掩藏。不过她惴惴不安了没多久,便发现人家都有自己的差事,根本没人在意她一个小宫女在做什么。若是遇上看起来身份高一些的,只要学着别的宫女太监避让在道旁,低头或者跪下,很容易便蒙混过关了。 如此顺顺利利地出了西宫,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来。一路上有几个人多看她几眼,但那也是偶遇绝色美人的惊艳目光,和那些初见月河的人一样的眼神。星涟曾嫉妒过月河的美丽,但现在自己也有了这么一天,她却高兴不起来,恨不得把脸埋到土里,谁也发现不了她。 过了西宫不远处就是御花园。临近午时,太阳正烈,她晒了这么久已是满头大汗,估摸着这会儿也不会有哪位贵人顶着高温出来溜达自找罪受。 御河流到这里,河面加宽成湖,水中莲叶田田,水畔丝柳如烟。等到走进御苑,才知道身临其中远比在外面看着凉快多了。园林中绿竹成荫,古木参天,五丈一桥,十丈一亭,花间林下还悠闲地踱步着不少孔雀、仙鹤、梅花鹿等珍禽异兽。 御苑的精美典雅自是胜过星涟见过的任何一座园林,但她眼下不敢多作流连,遇上美景也唯有匆匆一瞥,脚步一刻也不停顿。 可走到一座桥上,她却忽然听到一阵呼救之声,放眼望去,原来是河中有人落水,正在艰难地扑腾。看那人的动作并不会凫水,这样费力地拍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星涟到处看了看,这附近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救与不救,她心里挣扎了一下,眼看落水之人拍出的水花越来越小,已经在慢慢下沉了。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她扑通一声跳下水,奋力向那边游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凫水也是小时候从渊教她的,本为自保学的本领,今天总算为救人派上了用场。 落水者是个年轻女子,离岸边有好几丈远,星涟游到那人身边时对方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她拖着女子游回岸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弄到岸上。 她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左右,容貌清丽脱俗,打扮不像个宫女,但衣服和首饰也不是特别华丽,星涟猜测她是个女官,或者位分不高的妃嫔。 她呛进了很多水,不及时施救还是可能会死,星涟本不欲多事,可人都救上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星涟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不会急救落水者,只好照听说过的法子一一尝试。她又是帮她按压肚腹,又是给她渡气,折腾了好一阵子,女子终于咳嗽起来,接连吐出几口水,而后悠悠醒转。 “是你救了我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这时候偏出现在这里”她微睁开眼,见星涟一身低等宫女装,头上脸上又顶着许多水草和浮萍,狼狈不堪,想当然的认为她就是个宫女。 然而她的语气却是质疑的,一点也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反而像是怀疑自己的落水和她有关。 星涟好心救人,这女的看样子并不怎么领情,心中自然不悦,照她的性子应该立刻甩手走人。但她现在还没想暴露自己,此女身份未明,要是惹恼她,让她嚷嚷起来,后果很难说。 “奴婢紫云,是碾香堂伺候楚美人的宫女,途径此地,听见有人呼救,没想别的,就下去救您了。”星涟临时想到假借紫云的身份,或许也可借此向这位不知名的“贵人”打探点什么。 “碾香堂”女子显然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想了好一阵才依稀回忆起,疑惑道,“听人说那是冷宫,你一个冷宫的宫女,没事跑到御花园来做什么” 星涟低下头挤出两滴眼泪,姿势改为双膝跪地,假作惶恐地向她磕头“楚美人身染恶疾,冷宫里缺吃少穿的又没法请御医,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来御花园偷几条鱼回去为她熬汤补身子。可鱼还没抓到就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求贵人开恩,饶了奴婢吧” “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星涟胡扯一通,女子竟然没有再怀疑,将手伸给她,示意她扶自己起来,“你可知道本宫是谁吗” “奴婢不知。” “本宫是含元宫沈昭容。”她的语气中有那么点掩不住的自得。 新帝后宫人数寥寥无几,星涟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美人和没有一样。此外就只有一个皇后,贤妃淑妃,位分低的三四个,而九嫔级别现在也就封了进宫不久的沈若华一人。 比起备受冷落的其他后妃,她可以说很风光了。 星涟不了解桓肆后宫的构成,但她知道,昭容是个品级颇高的妃子,反正她惹不起,就算现在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也要在她面前装怂。 “奴婢拜见昭容娘娘。”她畏畏缩缩地又要跪拜,沈昭容微笑着制止了。 “主子都被打入冷宫了,你还不离不弃,又愿意以身犯险救路人于危难之中,可见你是个有良知的好人。”她话锋一转,眼神突然阴冷,“可宫里最见不得你这样的好人。这里到处都是豺狼虎豹,越好的人,越是会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星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刚认识的小宫女说这种话,莫不是脑子进了水,想拉拢自己为她做事了 她不想应对,唯有装傻充楞。 “呵,不过刚得圣宠一个月,这宫里就有人想我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多事,有可能给你和你主子惹了个很大的麻烦” 星涟心中一凛,看样子这位沈昭容今天掉进水里还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她的救人之举,说不定已经被幕后要害死沈昭容的人怀恨在心了。她可一点也不想被卷进后宫这些乌七八糟的争斗之中啊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请娘娘明示。”她现在对后宫的形势一无所知,万一真有危险,总得知道点什么才能提前做准备。 沈昭容手搭上星涟手背,和颜悦色道“这样吧,你送本宫回去,本宫再与你细说。” 贵人对宫女态度再和蔼,那也是命令,就算她可能会杀了她,眼下星涟也只能服从。 御花园中心最高峰飞来石的顶上可以俯瞰整个御苑景观。 玄衣男子负手站在凉亭中,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夜光杯,视线跟随在御河边两个相携离去的女子背影上。 “江徳彦,那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身后几尺远的总管太监江徳彦见他看了这许久,总算是忍不住问了,脸上不由露出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笑容。紧赶着上前两步躬身笑道“回圣上,那位主子看身形像是新进宫的沈昭容,您今晚是不是要摆驾含元宫” 江徳彦从桓肆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他多年,知道他不喜欢手下人自作聪明揣摩他的意思。关于后妃侍寝这些闲杂事儿,桓肆自己不发话,他就是心里着急,也不敢自作主张帮人家“美言”。 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帝王的责任之一,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三宫六院先皇建明帝的后宫人数算少的了,一生中也有十二三个妃子。桓肆做皇子的时候红颜知己无数,出了名的风流不羁,可即位以后却清心寡欲起来,一年到头召幸后妃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清。 身为一国之君,勤政爱民,不沉湎于女色享乐当然是好事。但桓肆都二十二了,至今连子嗣也没有一个,纳妃选秀也不积极,他后宫几个妃子还是太后太妃们担心子嗣问题硬塞的。 江徳彦看着他每夜不是批阅奏章就是挑灯看书,极少踏足后宫,愁得头发都掉了许多,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今日桓肆突然对一个女人表现出感兴趣,江徳彦就跟终于见自己儿子开窍了一样,恨不得马上把沈若华洗干净打包送到龙床上。 说来宫里的女人经过精挑细选,出身名门望族,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这位沈昭容无论哪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让很多人纳闷她为何能入了圣上的眼,进宫不久,就超过了那些家世和容貌都胜过她的贵女,晋为九嫔之一。 江徳彦跟在桓肆身边久了,自忖还是比较了解他。桓肆以前倾慕过秦国公府的孙小姐楚月河,可是后来楚月河被赐婚给腾王桓律,成了他的嫂子。男女之情这回事,求而不得最是容易让人念念不忘,有些人心里一旦有了一道白月光,其他人都进不去了。 他瞅着那沈昭容行止间弱柳扶风的姿仪,还有恬静素雅的气质,与楚月河如出一辙,猜想这就是圣上愿意抬举她的缘故。 桓肆回头觑他一眼,又转过去,淡淡道“不是问她,朕是说救人的那个宫女,她是那个沈昭容宫里的” 感觉到主子对自己有一丝不满,江徳彦额上渗出冷汗,皇上很讨厌他们自作主张,他就不该多嘴问那最后一句。 遥望一眼搀扶着沈若华的小宫女,江徳彦仔细想想,对她完全没印象,他从不注意这等人的。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别说含元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就是皇后宫里,够资格让他认识的也只有几个高等宫人和嬷嬷。 “那老奴可不认得了,这宫女们穿的都一样,离得又太远,实在是看不清啊”江徳彦不敢胡乱猜测帝王心意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有什么说什么。 隔得远,那小宫女看背影身材是窈窕袅娜引人遐想,谁知道脸怎么样呢他要是这会儿在这撺掇了什么,万一到时候皇上见了人对她不满意,怪到他头上怎么办 “让人跟去看看,弄清楚她到底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别惊动了旁人。” “奴才遵旨。” 现在找人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就算找到了他不喜欢,也没理由迁怒别人了。江徳彦当然乐得自家圣上多看上几个美人儿,趁底下那二女还没走出视线,马上派人去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沈昭容名若华,在闺中时素有贤淑美名,被太后看中选入宫。她比很多人走运,刚进宫就得了皇上垂青,一个月之内得幸两次,很快从才人升到昭容。可她晋升速度太快,难免引起别人嫉妒,在这宫里根基又不稳,身边连可信的人也没两个。 今日若华出来赏荷花,兴致一来,学前人划舟入藕花莲叶之间,跟来的宫人原本守在岸上,不知怎么的不见了。她的小舟划到一半,船底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很快船沉了,要不是星涟恰好经过,她就死定了。 沈昭容让星涟扶自己回到了含元宫,令人找了身干净衣服,带星涟下去洗澡。 她自己则由贴身的宫女伺候着沐浴更衣,出来后喝完姜汤驱寒,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来报,今天随她出去的宫女秋荷被发现上吊死在房里。 秋荷是她从自己家里带进宫的婢女,要是连她也被买通,这偌大的含元宫,到底还有谁是可信的沈若华心惊肉跳,感到一阵后怕,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卖了主子畏罪自杀还是被人当作了替罪羊。 如今秋荷已然死无对证,目睹她溺水的又只有一个不知来历真与假的紫云,既无更多证据也无线索,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也很难查出到底是谁要害死她。 她打发含元宫的管事太监去处理秋荷的后事,对外只说暴病而亡。念在她从小服侍自己多年,毕竟彼此有那么些主仆之情,又让人给她家人送去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沈若华一开始进宫是出于太后懿旨和父兄逼迫,可见到皇上的第一眼,她心中的不情愿都烟消云散,只希望一生陪伴在这个男人身边。 但出于各种原因想在他身边的女人可不止一个,更有甚者,希望成为唯一的一个。若华本不喜欢这些后宫的勾心斗角,然而现实不允许她做遗世独立的仙女。人家在暗处下黑手,她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就算不主动出手,至少要有能够自保的力量。 她要得到皇上最多的宠爱,才能笑到最后,而没人一心一意帮她的话,很多筹谋不好实现。 今天这件事让沈若华更加迫切地觉得自己需要多培养几个信得过的心腹,现在正是看中了这个“紫云”的人品,若是考察出她所言非虚,便求皇上将她从冷宫调出来,安排到自己宫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不信紫云会拒绝自己给的大好前程,选择待在那个没有未来的楚美人身边。 待星涟梳洗完毕前来求见,沈若华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之前她一身的水草和淤泥,脸也脏脏的,看着毫不起眼。这下她身上污迹洗净,本来面貌露出,就像被掩埋的明珠美玉得见天日,尘土一旦拂去,由内自外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如此美人,就算荆钗布裙,粉黛不施,站在身边也足以将她对比得黯然失色。能够在容色上与她不分上下的,沈若华至今只见过一个腾王妃。 现在沈若华相信了她的确是来自冷宫的,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后宫有一个倾国之貌的妃子沈若华收回了打算让她来自己身边的话。这个紫云,还是适合永远待在冷宫里,决不能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 换了有些心狠之人,嫉妒加上为了永绝后患,可能就趁着现在想办法把她除掉了。沈若华有一瞬间也产生了这种想法,但立刻对此有了负罪心理,她自幼接受的道德教育不允许她主动害人,而且人家刚刚才救了她一命。 星涟眼见沈昭容直愣愣望着自己,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禁不住打起鼓来。救命恩人还跪着呢,这位娘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游离,一直不让她起来。 “昭容娘娘,奴婢出来太久,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星涟跪得膝盖疼,忐忑补充道,“楚美人神志不清,奴婢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沈若华这才示意她起来,思索片刻,微笑道“你今日虽擅闯御花园,但误打误撞救了本宫,也算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只要不太过分,本宫可以尽量满足你。” “是娘娘福大命大,奴婢也是出于巧合才救了您,不敢邀功。”一开始星涟还想着迂回跟沈若华打听一下家人近况,不过很快打消了这念头。沈若华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到了薛晓晓等人看楚月河的样子,不怎么和善。 可能是小时候得不到父母亲情,星涟于感情上十分敏感,很多时候能分辨出别人对自己的好恶,而现在这沈昭容虽笑容可掬,却让她觉得有几分虚假。 见她不居功自傲,沈昭容满意地点点头“这宫里人心难测,我倒是羡慕你们身在冷宫,远离纷争。看你不像攀龙附凤之人,既然对你主子这么忠诚,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初心,日后别被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迷了心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星涟被她一通敲打,起先莫名其妙,很快就想明白了,人家是怕她得了皇上的宠爱呢。她本来就没这想法,当即向沈昭容明志,自己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偏安一隅的宫女,到年纪了就放出宫去。 末了星涟因对沈昭容心生防备,怕泄露自己真实身份,没敢向她提什么要求,沈昭容便赏了她一些银两和金锞子。星涟正愁冷宫里缺吃少穿没钱花,而且就算逃出宫没钱也寸步难行,这次沈昭容出手相当大方,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今日虽然没能探到出路,不过有这个意外收获,星涟也十分满足了。 沈昭容派去的人将星涟送回了横台宫,看到她走进碾香堂才放心,回去禀报,她确实是冷宫的人。 含元宫的人来过之后,没多久宫女紫云救了新晋红人沈昭容的消息就传遍了西宫。宫女太监们不知内情,只知道她是昭容娘娘的救命恩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提拔到娘娘面前,都上赶着来巴结碾香堂,等她飞黄腾达了带带自己。 机缘巧合救下沈昭容这事星涟没有瞒着紫云,借用她身份也说了,只是省去了自己一开始离开西宫的目的。紫云心中不安,担心什么时候沈昭容的人会再来,要是发现那天的“紫云”不是紫云,而是本应疯疯癫癫的楚美人,她们两人都有危险。 但星涟清楚,这沈昭容更希望自己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怎么可能再主动来找她 星涟手上有了钱,让紫云出面贿赂内务太监,在他们那里换了不少衣物米面,给碾香堂添了些日常生活所需品,还请到一个御医院的医正学徒替她治疗脚伤,药油一揉,没两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不过这不是长远之计,从沈昭容那一次性得来的财物只会越花越少,她得为今后计划,不能大手大脚全花光。 膳房那边每日有人出宫去采办新鲜食材,宫人们可以托他们从宫外带东西进来,只要不是违禁物品,花点钱他们通常不会拒绝。 为往后打算,星涟让采办处买回几包易养活易生长的当季菜种。紫云脚好了以后,主仆二人就在横台宫原先长满荒草的庭院中开辟出几片土地来,种上瓜果蔬菜。 她们没做过农事,但宫里有不少优秀的园艺匠师,紫云在他们侍弄花草的时候偷看了几回,料想种菜和种花也差不了多少。二人回来关上门再自个儿摸索,倒也把菜园弄得像模像样的。 如此平淡安稳又忙碌的十几天过去,星涟和紫云在冷宫里日子过得很充实,却不知道,有人一直暗暗关注着她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建明帝英明一世,唯独在继承人的指定上糊涂了一回。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十分有治国的才华和能力的,按理来说不管哪个做下一任皇帝百姓都无异议。可惜长子短命早逝,建明帝在优秀程度不分伯仲的二三皇子中犹豫不决,导致各自支持二王的朝臣划分党派,桓律桓肆兄弟表面和睦,却日渐离心。 他临死前也没来得及明确帝位由谁继承,不过当夜曾秘密下旨急召桓肆入宫,然而风声不知被谁走漏,桓肆刚到宫门口就被桓律的人马拦截住。 桓肆匆忙间接到父皇旨意,进宫时身边只跟着十几个亲随,桓律带的却是八百精兵,桓肆一方必然不敌。混乱中桓肆拼死杀伤数十人后中箭受伤,危难之际,时任右羽林将军的楚从渊带领手下一千羽林卫及时赶到,两边展开血战,当晚棠棣门前金戈争鸣,血流成河。 最终腾王桓律落败,在死士掩护下逃走后不知所踪,而桓肆浑身浴血到达父皇寝宫时,建明帝刚刚驾崩,父子一句话也没说上。 这场腾靖二王之间的皇位之争史称“棠棣战乱”。棠棣本喻手足情义,棠棣门也是几十年前为了纪念太宗和世宗间兄弟深厚的情谊而建,政变发生以后,这道见证了手足相残的宫门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桓肆即位后,民间不知从何处流传起一种谣言,说建明帝当初要传位的本来是腾王,是靖王桓肆联合楚从渊等党羽发动政变,弑父杀兄,用令人不齿的手段坐上皇位。 这谣言显然来自于桓律的人,妄想借此煽动人心,制造舆论抹黑新帝。但桓肆出乎他们意料,继位之初并未对反对自己的人采取怀柔政策,而是杀伐果决,凡是胆敢传播流言者,抓到一个株连三代。死的人多了,剩下的就懂得了闭嘴才能保命的道理。 以杀当然不能服人,在建明帝打下的基础上,桓肆对外开始开疆拓土,打压周边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对内则兴修利民工程,轻徭薄赋。一个皇帝能够为国为民做点实事,让大部分子民吃饱穿暖,不受外敌侵扰,对百姓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了。就算他真的曾杀兄弑父,人民依然会歌颂他的功德,而后世人的评说,对于当事人,其实并不要紧。 这一年桓肆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无心儿女情长,每次到后宫也就是跟交任务一样,以免他母后和那些太妃们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夸张一点说,和他见面最多的皇后,若是她换身平民的装束和他在宫外遇上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她是他的妻子,更别提别的地位更低的妃嫔了。 后妃们在后宫斗得风生水起,只要不把手伸到前朝或是搞出人命,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们闹腾。到现在后宫里和他熟的没几个,他见面叫得出名字的女人在别人眼里都算“受宠”,是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 当江徳彦来告诉他,前些日子目睹那个救了落水者的女子是横台宫里伺候楚美人的宫女时,桓律想了半天,皱眉问道“哪个楚美人” 他知道西宫里有几座宫殿住的是先帝那些失宠被贬的妃子,想当然的认为这楚美人与自己无关了。 “回圣上,横台宫碾香堂里现在住的,就是安平侯的亲妹妹,从前的辰妃呀。” 桓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梨涡,性格骄蛮倔强的小姑娘。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三年前,可惜那时她脑子摔坏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痴痴傻傻,智力比三岁小儿还不如。 “楚星涟她怎么会住到西宫去谁安排的,怎么没人告诉朕”桓肆目光一凛,语气凌厉起来,江徳彦不禁打了个哆嗦,腿脚直发软。 当初楚星涟坠楼,人虽没死,却在重伤昏迷几个月后才苏醒,而且人还变傻了。秦国公世子楚文轩袒护大女儿,加上有桓律说情,肇事的楚月河除了禁足一个月,没有受到丝毫惩罚。星涟母亲郗芳华一怒之下提出和离,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只是郡主从来没有学会该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她已经习惯冷漠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时间难以改变。更何况楚星涟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连讨大人欢心也做不到了,在将军府里也就是有吃有穿不至于流落在外。后来郗芳华再嫁,星涟又成了她的拖累,更加不受人待见了。 楚从渊心疼妹妹得不到好的照顾,一直想把她接到身边,但他长期在外领兵,带个女孩子在身边太不方便。 桓肆与从渊是挚交,见他如此为难,便请旨封了星涟为靖王侧妃,答应从渊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一辈子。桓肆请封一个没有价值的傻子为侧妃触怒了建明帝,一度不许他进宫面圣。他上了一封几千字的陈情书,又跪足了三天,看在楚家为国出过不少力的份上,先帝最终勉强答应了。 星涟以靖王侧妃的身份在王府住下,她既是皇室成员,自然无人再敢怠慢。后来桓肆成为新帝,又封了她为辰妃,接到宫里继续养着,一是履行承诺,二是安楚从渊的心,让他好好镇守北疆。 桓肆把星涟看做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妹妹,只需要保障她一生衣食无忧,当然不会把她当一般的妃子宠幸。她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那些女人应该也不会有谁吃饱了来对付她。 他很忙,没时间去看望她,甚至不是这次江徳彦提起的话,他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废了楚星涟的妃位,还让她迁去偏僻的横台宫了。 江徳彦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跪倒在地“圣上饶命,没能及时禀报是奴才们的过失,可这事儿跟咱们做奴才的也无关呐。” “到底怎么回事摸摸你的脖子再回答,一个字也别隐瞒。” 江徳彦苦着一张胖脸“旨意是太后下的,皇后娘娘也拦不住,楚美人已经到横台宫半年了” “半年”桓肆倒抽一口气,追问,“她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待在自己宫中,怎么又惹着太后了” 桓肆虽有皇后上官氏,但她为人软弱可欺,存在感低得连下面的妃子也压不住。后宫现在实际的掌权人是建明帝的皇后,先太子和腾王桓律的母亲齐太后。桓肆生母早死,养在齐太后身边,也一直视她为亲生母亲,继位后又将她尊为太后。 养子毕竟比不上亲儿子,桓律在皇位之争中失败,加上怀疑先太子之死与桓肆有关,令太后心中产生了芥蒂。桓肆却孝顺如初,只要太后提出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 “好像是因为有一次腾王妃带小世子去看她,不知道怎么的,辰妃发起疯来,不但推倒了王妃,还把小世子脸挠花了。您知道,太后娘娘是最紧张小世子的,大发雷霆,当天就下懿旨废去辰妃封号和妃位,贬到横台宫。” 这里的小世子说的是桓律和楚月河的儿子。 桓律出逃后,桓肆看在太后的面上并未对他府中家眷赶尽杀绝,腾王府里除了少了一个腾王,其余的和以前一样。当时的腾王妃楚月河已经身怀六甲,齐太后担心新帝斩草除根不放过自己唯一的亲孙儿,把腾王妃接到宫里养胎,亲自照看着。 桓肆不但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还对楚月河颇多照顾,宫中甚至有传言说皇上不忘旧情,这王妃长期住在宫里,保不齐哪天就变成皇妃了。 几个月后楚月河生了一个男孩儿,不仅太后宝贝得像眼珠子,桓肆自己没有儿子,也把这侄儿跟亲生的一样宠着,连名字“桓宇”也是他给起的。 “皇上,您可是亲口允过,后宫的事一律太后做主,不用跟您汇报的。”江徳彦委委屈屈地提醒,又自我申辩,“左右那楚美人也不需要您的恩宠,只要吃好喝好有人伺候,住哪不一样啊老奴那时候想着您犯不着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太后的情分,才没去打扰您的。” 他真心的觉得自己是为了皇上好,万一惹恼了太后,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朝中某些老顽固有得发挥了。他们家皇上是要做大事名垂千古的,不该为了这些无聊的杂事伤神劳心。 桓肆冷眼睨着他,鼻子里发出轻哼“该死,你倒是会给自己的失职找理由,只怕是怕得罪了太后给自己惹麻烦吧都学会欺君瞒上了江总管好大权力啊” 江德彦听他语气不豫,连忙跪下告罪“皇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真是为您着想” “别说这些没用的,须知从渊回来,朕还得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妹妹,若她有闪失,你替朕赔吗” 江德彦勾着头不敢说话,桓肆细思片刻,又道“太后那里确实不好办,若是朕执意与她打对台,她会更憎恨楚星涟,况且还有楚月河在一边煽风点火” 江德彦张嘴望着他,等待指示。 “现在让她暂时留在那说不定对她更安全,待找个好时机再接她出来吧,你多留意一下她的状况。” “奴婢遵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那次救了沈昭容一命,含元宫里不少人见过了星涟,对她印象颇为深刻。她白天再不敢走出西宫范围,免得被认出来发现和紫云对不上,惹出更多麻烦。 好在她以前还是个傻子的时候每天待在碾香堂里,连门口也没踏出过,整个西宫没有人知道楚美人长什么样子。星涟便堂而皇之地以“昭容娘娘赐给碾香堂的婢女”这个身份在外行走,反正这冷宫之中也没有哪个有机会接触到含元宫的人,谁也不会对此产生质疑。 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私底下猜测这姑娘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被主子娘娘嫉恨,故意送到横台宫的,对她心生怜悯,格外善待些。 冷宫里清闲自在,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除开那点日常事务和打理菜园子,大部分时间她们无事可做。星涟有时候闲着无聊,喜欢偷跑到各宫溜达,她性子活泼,嘴也甜,结交了很多小宫女小太监,后来甚至和一些先帝的妃嫔也说上话了。 她和西宫的人混熟了,发现这里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消极凄惨冷冷清清,就像外面最贫穷的那些老百姓,生活再艰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妃子里面除了某些心态或身体太差,疯了死了的,大多是正常人,只是比外面的忧郁一些而已。 在这里没有了邀宠的共同对象,大家不再勾心斗角,相处得反而平和多了。 譬如离她们不远的的绿竹馆,里面住着先帝的良妃和锦妃,多年前因为争宠结怨,互相构陷多次,惹恼先帝,双双被发落到冷宫。两人在这里过了许多年,一开始也是水火不容,日子一天天过去,竟逐渐摒弃前嫌,成了患难之交,相互扶持。 这种例子不止一个,有时候星涟和她们闲聊,觉得自己和紫云也这样悠闲地在碾香堂过一辈子也不错。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想念宫外的花花世界,她才十几岁,还没有好好体验过人生百态,就这样跟犯人一样老死宫中,怎么也不甘心。 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要逃出去。 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野草丛里蛇鼠之类的活物也活跃起来。有一次紫云险些被毒蛇咬了,星涟便不让她再出去挖野菜,两人扩大了菜园子的面积,又种下花生玉米之类收获后易于储存的粗粮。御厨房有个农村出身的帮工大娘,星涟用二两银子请她教会了她和紫云种地的技巧,等地里有收成了,养活她们两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这样优哉游哉的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和她们相熟的几个小太监因为与人合谋把宫里值钱的东西偷出去卖,被眼红的告发,当众活生生打死了。他们的下场震慑了很多宫人,这段时间里再没谁敢乱来,也没人敢收贿赂了帮人做事了。 换不到东西,种下的的庄稼才刚发芽,干野菜剩得不多,星涟她们的伙食又差了起来,恢复到了每天都吃不饱的水平。 捧着玉米面窝窝头,就着没几滴油的野菜汤,星涟越发想念起红烧鸡腿和手把羊肉的美味。在秦国公府时,哪怕爹娘不亲姐妹不睦,起码吃东西这事儿上她从没被委屈过。 最可气的是送饭的太监换了一个比以前那个还懒的,有时候拖到天快黑才来,食物放久了不新鲜,闻着都有味儿了。 星涟饭量大吃得多,又忍不了变质的饭食,被逼着想了个歪主意。她趁夜摸到浣衣局,偷了一套太监服,束胸裹腰后穿上,用炭芯画粗眉毛,草汁涂黄脸和手,说话时刻意压低嗓音。如此装扮过后,任谁看见都以为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小太监,连与她朝夕相处的紫云一开始也没能认得出来。 太监装不如女装惹眼,她穿着这一身出去,只要大大方方不显得贼眉鼠眼,也没人多事来盘问她。 星涟清醒到现在,已经适应了这副对自己来说突然长大的身体,翻墙跳高不在话下,于是乎每天晚上乔装出去找能吃的东西。潜伏几个晚上,她很快摸清了内宫禁军的巡逻路线和规律,避开他们越来越容易。 这一阵子她最常光顾的就是御花园。御花园养了很多漂亮的动物,那些灌木丛中、荷花荡里、树桠上,随处可见五彩斑斓的锦鸡、野鸭、白鹤这个时节正是群鸟产卵期,星涟来不为别的,就为了那里面各种各样的鸟蛋。 时间一久好像没人注意,她胆子大了,不再满足于捡蛋,也想换个口味,便直接瞄上了御苑里的飞禽走兽。 鹿和鹤之类显眼的大型鸟兽她是不敢动的,这种东西有专人负责饲养,少一只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她顶多敢抓个雉鸡水鸭、捞几条鱼什么的打打牙祭。 运气最好的是,有一天她刚出宫门,没走多远就捡到一只撞晕在树下的大白兔子,不劳而获谁都喜欢,喜滋滋地扛回去准备烤了吃。次日去看时,见兔子居然生了一窝小兔子,给了她和紫云一个大大的惊喜。 由此受到了启发,星涟脑子里灵光一闪,又在院子里挖了个水坑,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捞回来很多小鱼放里面。于是除了种菜,她俩还养起小兔子和鱼来,等兔子长大了再生小兔,源源不断,再也不愁吃了。 在皇宫里过着农家一般的生活,星涟觉得她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她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几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农女。 这一晚夜幕降临后,星涟又打扮成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提着一盏破了个洞的灯笼走出西宫大门。某次在荷花池里抓鱼时,星涟发现里面长着许多田螺,她今晚就是特地来捡螺蛳的。 宫里没人吃这个,对会吃的人来说,这可是好东西,星涟恰好就是个深谙美食之道的小饕。 池塘不深,种的都是品种极优的荷花,供贵人们夏日采摘莲子,秋冬挖藕所用,跟御河里的荷花荡不是一回事。星涟到达目的地,找了个避人的方位,吹灭烛火,脱了外袍,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滑下水。 她踩进黏黏糊糊的淤泥,水淹没过了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池边绕圈艰难前进,手则在池塘壁和荷叶茎上摸索,摸到一个田螺就放进腰间的小篓子里。 等到篓子快装满,掂一掂重量,大约也有两三斤,够她和紫云吃一天了。抬头看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的位置,时间不早了,星涟便打算打道回府。原路返回下水的地方,星涟爬上岸,洗干净脚上的泥,回头却发现她放在岸边的衣服和鞋袜都不见了。 她点亮灯笼借着光四下找了找,都没看到自己的东西,暗道糟糕,莫非有人发现她了但这周围又没有别的人,要是有人存心想逮住她,定然会守在附近,可现在人也没出现,只是拿走她衣服鞋子,到底意欲何为 危险之地不宜久留,当前保命更重要,星涟顾不得穿鞋了,抱着装田螺的篓子,提着灯就跑。没跑出几步,有什么东西击打到了她小腿上,星涟像是被射了一箭,疼得不由自己地扑倒,田螺也摔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呸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暗算我”星涟吃痛,直吸冷气,胆子也被怒气撑大了,大骂出声。 “何方小贼,偷东西都偷到御花园来了,还敢倒打一耙”清越如金石相击的男声自身前响起,带着戏谑和一丝慵懒,星涟还未抬头,便被笼进了阴影中。眼前垂下一幅绣着金丝云纹的玄色衣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语调放得低沉,“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星涟头皮一麻,这人声音如此熟悉,加上皇宫大内能随意走动的男人只有一个,要是还猜不出他是哪个,她就是个棒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桓肆批阅了几个时辰的奏折,身心疲倦,却记挂着日间南方三个郡受洪水侵害之事不能入睡。成为帝王后失眠已是常事,他连江徳彦也没叫,独自来到御花园里散散步。 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不得不背上许多责任,把那个风流恣意的自己封存在过去,学着做一个冷心冷面的帝王。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令他信任交心的人,身处上位,他终于体会到了从前父皇所说,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信步走到荷花池边,竟看到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池边的青石上,繁密的荷叶间传出来哗哗的水声。他起了捉弄一下那人的心思,藏起其衣服鞋子,躲到角落,想看看是谁大半夜的无聊到这玩水。 或许是因为这寂寥的月夜孤身在外,他十分想摘下面具,放下帝王的威严,做片刻的普通人。 守了好一阵子,才见一个十几岁年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爬上岸来。桓肆本想装鬼吓唬吓唬对方,谁知那孩子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那方面去,直接就打算跑路了。他就像一只好不容易逮到个小耗子的猫,就算不吃,也想逗弄它一下,于是扔出一颗石子将其打倒,然后上前抓个人赃并获。 对上面前这个小太监的双眼,桓肆心里一颤,第一次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心尖被一只柔软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衣服裤子湿了一半,沾着泥浆,连脸上也东一片西一片糊上了泥巴,看不见相貌,不过这样更突显出明澈灵动的双眼。他的眼睛清圆明亮,上下眼睫毛浓黑纤长,微微卷翘,半透明的眸中倒映着月光,仿佛黑夜中的幽幽萤火,忽闪忽闪惹得人心跳动不已。 “好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哪见过。” 脑海里不自觉冒出这么一句赞叹。这让他吓了一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从前他身边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红颜知己遍京师,却不曾真正对哪个女人动情,这一年来对后宫的妃嫔也提不起兴趣,莫非是因为他其实喜欢的不是女人可他以前对再俊美的男人也从未有过什么想法,怎么突然就看个太监如此顺眼了 若无特殊情况,宫里明令禁止宫人在亥时过后四处走动,这小太监明明违反了宫规,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眼神却无辜得像别人欺负了他。 桓肆自然不会亲自计较这种小事儿,可小太监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让他真的很想欺负他一下。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还是我长得很吓人”眼前人抖成筛糠,桓肆放开他下巴,收回手,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初的楚星涟。这小太监一副怂样,和她面对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我什么也没做大哥我是好人”反正桓肆没有认出她来,星涟也就当不认识他了。 长得吓人也算是吧,不过是好看得吓人。星涟虽说从小惧怕又讨厌桓肆这个人,却从不敢否认,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只说外表,就是哥哥和桓律也要输他半筹。 对此人的畏惧之情已经根深蒂固,哪怕他用最温和的语气与她说话,她也觉得阴恻恻的,担心他下一刻就要翻脸杀人。尤其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手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要谁死就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星涟是他谋杀先太子的人证,也半点威胁不到他了。 “吾乃夜巡侍卫,你是哪个宫的,过了夜禁时分还在外乱跑”见“他”畏畏缩缩低下头去,也不敢说话,桓肆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厉声道,“回话,否则把你交给汪曲处置。” 汪曲这个名字星涟在西宫那些宫人口中听说过,听说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此人不论对人对事都非常严苛,有犯宫规落在他手上的,只要上面的主子们没特别交代,往往会被他重罚。 上次那几个被杖毙的小太监,就是暗中交易时被他带人当场抓住,下场才会那么惨的。要是真被送到他那里,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桓肆能允许这么暴戾的残忍的老太监掌权,证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星涟更担心被他认出来了。这次要是能安全蒙混过去,她发誓再也不到任何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冒头。 “小人是西宫膳房的烧火小工,叫水生,白天做错事被师傅罚不许吃晚饭,肚饿难忍,才想出来找点吃的。”星涟扮成太监偷去过御膳房,对那边状况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要是问起什么细节好歹她半真半编答得上来。 不敢说她是横台宫的人,就怕他听到这三个字就想起里面的楚星涟,万一心血来潮去看她就坑大发了。随便编造一个身份,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不会无聊得想到去查宫人名籍吧 她跪趴在地,抖着声音假装没认出他是当今皇上,哀求道,“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饿死也不敢偷东西,求大人可怜可怜小人,别把我送到汪公公那儿” 桓肆又不认识各处都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对这个无所谓,反正这小家伙手脚纤细,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刺客之流。 “这是什么东西”他捡起一个田螺细细观看,看清楚那是什么,不由失笑,这小太监还真的是来找东西吃的。 螺肉他也吃过,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前,宫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这种灾荒时平民用于充饥的东西是没资格被端上皇室的餐桌的。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吃这个” 星涟忙不迭点头,她只不过摸几个野生的水产,他不至于那么小气吧他现在可是皇上啊,应该管的是国家大事,可别跟她一个小太监在这过不去。 桓肆扫了眼满地个大肥美的螺,嘴角微微一抬“好吧,我可以当没看见,不过这东西长在泥塘里挺脏的,要用清水养几天才能吃啊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星涟结结巴巴道“咱们做奴才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 要是像在国公府时一样高要求,她恐怕早就饿死了吧。 “这样么”桓肆因她这句话陷入沉思。 人到了一定困境,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活下去而已,他的宫里尚且有人饿肚子,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吃不饱,甚至饿死的贫民呢他身为他们的君王,无论做得有多好,也无法根除饥饿这个最大的问题。不知不觉又想多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走吧。”桓肆站起身,对她挥了挥手,“忘记今晚见过我,以后也别再犯禁,要是被巡夜侍卫抓到可没这么走运了。” 星涟吃惊地张了张嘴,抬头望着桓肆,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见他一脸正色,不像戏弄人,她赶紧把散落地上的田螺全捡回来,也不敢问自己的衣服鞋子了,趁他没反悔溜之大吉。 “你站住。” 没走出多远,桓肆又叫住她,星涟只道他怀疑她有问题,惊得后心冒出冷汗,木头人一般僵硬地站住,转身。 “大哥,您还有什么吩咐”星涟紧张地闭着眼,战战兢兢地低头问道。 桓肆来到她面前,将一样凉冰冰的东西放进她手心“以后你拿着这个去御膳房找管事,想吃什么就告诉他,明天我会让人去那边知会,他不敢不给。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去找长乐宫的大太监江徳彦,他自会为你做主。” 星涟睁眼,见手里躺着一枚两寸长的小金牌,一面刻着大新的国徽,另一面是一个繁复的古体字,她念书的时候不认真,这个字不认识。 再一抬头,桓肆已经走远了。星涟舌挢不下,怔怔目送着他远去,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居然对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小太监这么好,和她印象里那个恶魔可不大一样。难道几年过去,他当了皇帝,竟突然转性,变得爱民如子了么 可放着楚星涟在冷宫不管又算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有皇上亲口作下的承诺,两天以后星涟拿着桓肆给的金牌试着去御膳房找管事的刘公公,真的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待。大太监江徳彦早就奉了皇上口谕,特意来打过招呼,持那枚金牌来的人可以随时到御膳房用餐。 有了这个特殊许可证,主仆二人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星涟调侃自己这是狗仗人势,每天扮成太监去拿吃的,专供娘娘们享用的美食,现在她们在冷宫也吃上了。 御膳房里狗眼看人低的胖厨子和势利眼宫女们以为这小太监是皇帝宫里的红人,现在围着她跟哈巴狗儿一样,盼望能捎带着得些好处。 星涟不敢要求太多,能吃饱就满足了,更不会去找江徳彦。她是假太监的事要是暴露了,那可是还得多一条欺君之罪呀 不用再冒险去御花园“打猎”,星涟的活动范围再度缩小到西宫之内。那天晚上捡回来的田螺她没动,扔到鱼池子里养着,居然都活下来了。 在御花园里和桓肆的匆匆一遇就像一场梦,他在不知道她是楚星涟的情况下给了她目前最需要的赏赐,然后再没来打扰她。他日理万机,应该是已经忘了她这个小人物,星涟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的幸运。 西宫因为人员稀少而土地荒芜,成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场所,处处藏污纳垢,星涟在这里待久了,无意中窥见了不少后宫阴私。 第一次是在羽阳宫拾柴时,她看见一个宫女用石头砸死了另一个宫女,把尸体扔进了一口枯井。死了的宫女满头鲜血,脑浆迸出,被丢下井的瞬间大睁的眼睛正好对着星涟,吓得她回去以后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星涟把这场谋杀告诉了紫云,迟疑着要不要告发杀人的宫女。紫云却不让她多管闲事,安慰她以后习惯了就好,据说她在宫里这许多年,死状更可怕的也见过不止一次。这宫里底层人的性命不值钱,有些贵人是不把奴才当人看的,说不定哪个宠妃养的狗死了也比死个宫人严重。 第二次是一个位分比较低,不知因何发配冷宫的妃嫔,星涟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按在地上强行灌下毒酒,缓慢而痛苦地死去。那女子不过桃李年华,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却惨被葬送生命,或许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女儿已经被吃人的深宫吞噬掉了。 至于宫女太监对食,侍卫宫女私通,宫人之间纠纷或钱财往来等等更为常见,这种事遇到得多了,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也是她不认识后宫那些人,若然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怕是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星涟自己对窥探别人的隐私毫无兴趣,不过天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无意间遇见这些事。幸好她运气不错,目前为止还没被当事人发现过,不然可能已经和某个冤魂到地下作伴去了。 这天傍晚,星涟给绿竹馆送了两条自己养的鱼过去,跟良妃锦妃聊聊日常,又玩了一会儿六博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绿竹馆和碾香堂之间隔着一个煌微宫,其宫墙有几处崩塌断裂带,形成一条沟通绿竹馆和横台宫的捷径,比走正道要快一炷香的时间。良妃把她们这唯一的一个灯笼借给她,星涟拒绝了,这条路她早就走熟,哪里有障碍清清楚楚。 越过前两道断墙,需经过几个荒废的庭院。中间除了大量的荆棘草丛乱石假山,还有掩盖在草丛中的井和沟渠,不注意掉下去就难办了,虽然明月当空,星涟依然一步一步走得谨慎。 走到一座大型假山中间的小道时,从假山开凿出的一个洞窟里传出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声音因回声放大,嗡嗡作响,在外面想不听见都难。星涟不愿偷听人家说话,放轻脚步就要立刻离开,哪知道急着走反而出乱子,一脚踩进了岩石小路裂开的缝隙中。 锋利的石头卡住了她的脚踝,星涟试了一试,直到脚脖子皮磨破流血也拔不出来。要想把脚完整地抽出来,除非撬开旁边的石头,可手边没工具,如果捡块石头把它们砸开,肯定要惊动洞里的人,等人家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星涟欲哭无泪,只得以一个单脚出力的难受姿势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地听着人家的壁角。山洞的入口是朝向另一边的,如果人从里面出来,要转过一块突出的岩石才能看到她。星涟只好祈祷那两人说完话别向她这边来,等他们走了再呼救或者想办法砸烂卡脚的石头。 洞里的声音属于一对年轻男女,她只听到这两个人说话,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在就不知道了。 虽然因洞内空旷,声音传出来时已经有所改变,但依然听得出女的声线非常甜美悦耳。或许对方是她的恋人,她语气里含着几分幽怨、几分娇嗔。 “阿风,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有了新人在怀,就把我这个旧人忘了要不是我让小荷以回家探亲为由送信给你,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看看我” “我刚刚才跟你解释了,娶那何氏小姐是奉了父母之命。我是秦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可能为了你终身不娶。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再有一百个新人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听那男子信誓旦旦的情话说得贼溜,星涟撇撇嘴表示唾弃,一个字也不相信。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很多又到了怀春年纪,寂寞得不到排解,便将一腔相思寄托在某些大内侍卫身上。侍卫中稍微有地位的无不出身显贵,在宫外脱下那身制服就是久经花丛的浪荡公子,哄女人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哪经得起他们撩拨,只需略施手段就让人哄到手了。 星涟就见过,不止一个侍卫同时在两个以上的宫女之间周旋。 洞里这两人,男方嘴里说着最爱女方,却另娶他人,还哄骗着人家不分开,贱男一个。女的明知道对方已经成亲,仍自轻自贱缠着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你就会说好听的骗我,让你帮我办事的时候就拖拖拉拉的。”女子啐了一口,冷笑道,“当初让你带我走你怎么都不肯,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荣华富贵,什么为我考虑都是假的。” 星涟心道,她自己看得挺明白的嘛,怎么还不快跳出火坑呢 男子长叹一声“你又来了,那时候我要是不管不顾带你走了,你怎能有如今的无限荣光你交代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没成事不是因为没好机会吗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什么无限荣光阿风我不在乎那些。”女子音调陡然拔高,似是投入男人怀里,嘤嘤啜泣道,“如果能和你长相厮守,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别背弃我你一直不来看我,我害怕,害怕你总有一天不再爱我了” 男人抱着她理智分析“傻瓜,你现在是皇上的女人,你我身份有别,经常见面如果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死罪。到时候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夫妻,可我们的父母亲族都会受到连累。你忍心你爹娘和兄弟姐妹陪你一起死吗” 星涟听得大吃一惊,看来这女的竟是个妃嫔,这两人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真是嫌命太长了。转念一想,桓肆那么受女人欢迎,现在又是皇上,这女子还背着他与人偷情,他也挺可怜的。 “皇上哼,我一个月能见上他一面就不错了,他是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没错,可我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她抽泣几声,很快又冷静下来,“不过你也没说错,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家人。可是我实在憋屈,姓楚的贱人处处与我作对,太后皇上又都护着她或许,我该有个孩子,才能真正在宫里立足阿风,给我一个孩子吧。” 不止外面的星涟,那个叫阿风的男人也被她这大胆的想法吓到了,惊道“你疯了,混淆皇室血脉,那可是不赦之罪” “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会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女子低吼,“只要你敢赌这一把,将来你的儿子就有可能是大新朝的皇上” 男的沉默了,大概内心正在天人交战,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来声音。 星涟暗暗叫苦,她现在不小心偷听到这个惊天秘闻,要是被他们俩发现了,是不是就代表她今天很可能会葬身于此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星涟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就怕弄出点声响惊动了洞里面那对野鸳鸯。 可有些东西不是能完全受人为控制的,比如一个没有预兆的喷嚏,像一阵狂野的龙卷风,说来就来了,忍都忍不住。星涟打了个要命的喷嚏,当场便脑子空白,手臂上起了一层小粒子,仿佛看到死神正在靠近自己。 声音这么大,那两人当然听到了,洞里传出来女子惊惶的轻呼。 “阿风,你快出去看一下是不是有人。”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星涟急得满头大汗。生命受到威胁时,或许是求生欲太强激发出来巨大的能量,她竟然一下子从石缝里拔出脚来,不过这一下伤得可不轻。 男子提着剑赶出来时,首先看到岩壁后面的地上一条蜿蜒的血迹,循着小径放眼一看,远处一个太监一瘸一拐地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他犹豫了一下,记挂着女子,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返回去看她。 “怎么样”她已经迅速穿戴好衣饰,一件灰色兜头斗篷罩住全身,脸也隐藏在阴影里。她惴惴不安地躲在角落,见他进去马上急切地抓住他的衣服询问。 男人摇摇头“是有个人,已经跑了,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就一个你怎么能让他跑了”女人气得直跺脚,“干嘛不追上去杀了他现在可好,要是被人听到什么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俩可就完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放心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出了人命,被人追查到我们头上怎么办” 女的哂笑“你怎么这么天真,以为闷声不响就能独善其身我告诉你,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这是皇宫,没有专门查案的衙门,只要你我不留下痕迹,没有人会查到我们头上再说,以我如今的地位,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怀疑是我做的” “好吧,你说是就是。”男子有些不悦了,但也懒得与女人争辩,索性让她自己去解决,“我不是你,不想在宫里杀人。你要是害怕泄露出去就自己动手吧,那个太监我没见过,不过他看起来右脚受伤了。” “你真是没用的男人。算了,知道你靠不住,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掉他,你赶快走吧。”她冷着脸,与不久前柔情蜜意腻在他怀里的小女人判若两人,丢下情郎走出去,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星涟忍着脚踝的伤痛,以逃命的速度回到了碾香堂里。她跑远之后注意到脚上血流不止,走过的地方都沾上了血迹,在还没到横台宫的地方便撕了大片衣摆包住伤处,血迹在那里便断了,那两个人不能随着血迹跟到她们这里来。 一进院内她马上紧关上大门,一边咬着牙跛着脚进屋,一边叫紫云给她拿水和伤药。 坐到椅子上,星涟轻轻松开缠脚的布,脚腕上一圈皮磨破了,沾着泥沙和碎石渣。紫云拿来东西,在一旁看得直抽冷气,蹲在她身边心疼地帮她清洗伤口,抽出已经粘在血肉里的碎布和线,再撒上止血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 “美人,您这出去一趟还不到两个时辰呢,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星涟自己尚且忍耐着,紫云反倒像是替她疼上了,笨拙地处理着伤口,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她的伤不比用利器划伤的轻,清洗完伤口水都被染红了半盆,紫云服侍她这么久,从未见她伤得这么严重过。 “别提了,今天倒霉得要命,只是过个路也无端惹上祸事,现在是没事,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毕竟事关的不是个普通的侍卫宫女小太监,而是皇上的妃子,如果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们俩就没命了。想了一下,易地而处的话,星涟自己也要找出这个偷听者,除掉他才能放心。 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找她呢,所以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涟因失血而发白的脸色和她不安的语气让紫云也紧张起来。 紫云追问,星涟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但她只听到了一段对话,听声音也不知道当时洞里面两个人是谁,也没有看到他们一点特征,要防备也不知道该防备哪个。 唯一的线索是男人的名字里有“风”这个发音的字,不过紫云也不认识哪个名字带“风”的大内侍卫。 “可是美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呀。”紫云安慰道,“你看,你现在穿的是太监服,宫里太监这么多,碾香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他们不会找到咱们头上的。” “那可说不准,能穿太监服的也不一定是太监,万一人家觉得是宫女或者侍卫假扮的太监呢”星涟看着受伤的脚踝,皱起了两道烟眉。 她的血从假山洞口一路滴到横台宫附近,突然消失不见,不就证明她就是这一带的人嘛,再稍稍暗查谁身上受伤了,找到她是很简单的事。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地位不低,到时候要弄死一个贬居冷宫的小小美人还不是举手之劳 这就是没权没势没地位的悲剧,就如紫云所说,要是她是皇上的宠妃,只要枕边吹风就好了,何必害怕这些。但俗语有云伴君如伴虎,况且星涟心里早就认定桓肆是个危险的人,在他身边提心吊胆的活着还不如一直在冷宫自在,起码说错什么话没人会罚她。 若是直接向掖庭局告发,因为无法指认当事人,执事长官信不信是个问题,要是被人家反咬一口诬陷,更是上赶着把自己搭进去了。桓肆要是知道她不傻了,还能留着她的命,继续让她安安生生待在碾香堂吗 然而这浑水她已经趟上了,现在担心这么多也是无济于事,星涟设想了最坏的可能性,不过紫云所说的好的可能也是有的。或许他们自己也会心虚,知道被人听见就不敢乱来了。 这个晚上星涟紫云两人都没睡踏实,直到白天到来,和平时一样平静,星涟才放心一些。 她脚受了伤不能走路,也就无法再扮成太监去御膳房领取食物。好在鱼塘里有一些已经长大到可以食用的鱼,最早种的一批菜也成熟了一部分,可以把这阵子对付过去。 朝食后紫云说要去御药房给星涟求取一种生肌疗伤还能去除疤痕的药膏,这药挺贵,是专为宫廷贵妇调制的,不过只要给出足够的价钱,他们不介意私下卖给有需要的宫人。星涟也不希望将来脚上留下难看的疤痕,给了她一个小金锭。 谁知紫云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星涟一个人呆着还没觉得无聊,她就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怎么了”星涟直起背。 紫云是跑回来的,满脸是汗,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刚才走到外面,看到好多羽林卫进了西宫。他们说昨晚宫里进了刺客,被巡逻兵伤了右脚之后逃走,亲眼看见逃往了后三宫。现在内侍总管正拿着名籍带人挨宫对着搜查呢,所有人包括被贬的妃嫔都要强制脱了鞋检查” 星涟脸色一白,看来终究躲不过,麻烦还是来了。 “美人,我们怎么办要不趁人还没来,我们先跑出去避一避吧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星涟心里也慌乱得很,想着干脆听紫云的躲到其他地方去,但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再者他们带了名籍过来,要是找不到本应在碾香堂的人,日后她俩也说不清楚。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等,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伸手入怀,摸到了桓肆给她的金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桓肆说过遇到困难可以拿金牌去求助御前大太监江徳彦,那是他的亲信,找江徳彦就等于求助他本人。但当时金牌是赏给小太监“水生”的,怎么会到了她手上,又有得解释。 就怕到时候桓肆恼她欺君,新账旧账一起算,比她现在将要面临的状况更加糟糕。但她眼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危急存亡的时刻,只好赌一赌了。 紫云听她嘱咐的带着金牌去了长乐宫,走之前把星涟扶到床上躺好装病,怎么说她也是皇上的妃子,希望他们多少能有点顾忌。 西宫人少是相对其他宫来说,但宫人和各废妃加起来足有二三百人,又不一定所有人都在自己宫里等着别人来查。他们要把人聚集起来,又要一个个盘问和检查,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最偏远的碾香堂。 星涟躺在床上等得快睡着了,也不知道紫云去了有多久,找到江徳彦没有。这时候外面一阵人声喧哗,她知道是羽林卫来了,心脏紧张得加快跳动。 那些人没有很嚣张地直接闯进来,其中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喊话“碾香堂众人何在楚美人何在” 喊了几遍,既无人应答,也没人出去,羽林卫们才开始进入各屋搜查。星涟这间主屋他们最后光顾,不过那些侍卫都是大男人,又有纪律,全守在外面,进来的只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太监和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宫女。 “哟,叫了这么大半天没人答应,咱家还以为这碾香堂人都跑了呢,原来还有个人呀。”打头进来的太监手里握着一方白净的手帕,掩着鼻子,仿佛屋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或者传染人的病菌。 他四五十岁的样子,国字脸,粗眉环眼,相貌精悍,身材魁梧,颇有阳刚之气,若不是身着太监服装,更像一个军中教头。但此人眼神里透露着狠戾和狡诈,让人一看便觉得危险,他说话时像是刻意捏着嗓子,与外形反差极大,听着教人难受。 “你们是什么人怎敢不经通报随便闯入横台宫”星涟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作色厉内荏之姿态呵斥他们,“我楚星涟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来糟践” “奴婢汪曲,奉命带羽林卫搜查昨夜躲进西宫的刺客。”太监呵呵笑着作了自我介绍,翘着小拇指,动作极为妩媚地挥了一下手帕“据记录横台殿只有两个人,这位貌若天仙,一定是名册上的楚美人了。奴婢听前辈说您脑子不大灵光,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才被送这来的,怎么现在看着不大像傻子啊怎么,莫不是让您住到这西宫来清静清静反倒因祸得福,变正常了” 星涟现在就想尽量跟他拖时间等紫云带人回来,这太监这么多话,迟迟不进入正题,正合她的意。他对她落井下石,正好给她机会掰扯点别的。她从不轻贱奴仆,就算身体残缺的太监,在她眼中和普通人也没两样,但这个死太监,太讨人厌了 “你是谁家的阉狗姑奶奶就算不是皇上宠妃,至少也是秦国公的孙女,兰台郡主的亲女儿。你一个狗奴才,哪来的胆子敢如此羞辱我” 她当然知道汪曲是谁,太后用得最得心应手的忠犬,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现在他被她左一个阉狗右一个奴才地骂着,不仅没大动肝火,连脸色也没变一下,依然笑得那么自得,像是刚得了夸奖。 这样的人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比当场大发雷霆的更可怕,因为难以提防。得罪狠了,或许他不会马上报复,表面上还笑脸以待,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人一刀。 “瞧您说的多言重,奴婢没念过书,说话不中听,您别放在心上。”对方媚笑道,“我呀,就是个狗奴才,跟别人借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美人呐。可奴婢是奉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旨意,负责各宫安危。今日宫里出现刺客,难免要打扰到各位冷宫小主。说句不中听的,这西宫里谁也不比谁高贵,别人都查了,可不能独独跳过您这儿啊。” 言下之意就是,她楚星涟也没什么特别的,根本没资格与他这个有太后撑腰的能干人叫板。 “况且,秦国公府已经不复存在,您还真依靠不了什么,劝您还是看清形势,低着头做人,还能好过些” “什么意思”星涟因他这句话眼皮一跳,“你说秦国公府不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醒来后最记挂的就是亲人,而这太监所说,他们的情况似乎并不太好。短短四年,就能让一个钟鸣鼎食的家族没落到不存在吗 汪曲看见星涟眼中真真切切的惊恐着急,知道她在害怕,心头感到一阵快意。 别说她一个冷宫里的小小美人,就是位分高的妃子也不敢轻易开罪他,否则就等于惹到了太后。楚星涟本来就是被太后下旨发配到这儿来的,现在得罪了汪曲,他到太后跟前进几句谗言,要治她容易得很。 “您还不知道吧也对,听说你进宫以前人就是傻的,后来久居西宫消息又不通,自然不知道了。”汪曲慢慢地讲给她听,越是能打击到她让她难过的,他越想说得详细点。 “您的祖父,秦国公老太爷,三年前得了急病,没挺过去,一命归天,没过多久老夫人也太过伤心跟着去了。后来您父亲承了爵位,可惜他眼光太差,居然看中了腾王,不但把大小姐嫁给他,还协助他乱政造反。还好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和好儿子,皇上看在腾王妃和小楚将军的面上没将楚家满门抄斩,只是削爵革职,贬为庶人” 这种事在外面随便找个信息面广的就能打听到,所以汪曲没必要对她说谎。 “爷爷、奶奶”星涟早在听说祖父祖母死讯时已经伤心得快晕过去,哭倒在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父亲革职,母亲改嫁,楚家树倒猢狲散,她都不怎么关心了。 第一次惊闻亲人逝去,就是最疼她的爷爷奶奶,而在她的记忆中她与二老不过几个月没见。掉下聆风台的那个白天她还和祖父祖母同桌吃饭,昏迷一场又醒过来,突然得知就这样与他们天人永隔,今生再也见不了面,叫她如何不痛心。 汪曲可不会对她产生同情心,见星涟伏在被子上哭得伤心,他高兴了一下子,很快就不耐烦了。 “我说楚美人,您在这的日子还长着,要哭丧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像咱们时间金贵,还赶着去查别的宫呢,您可别耽误了咱们的公务,上面怪罪下来,您担当不起。”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呀”不等星涟回答,他便抬抬下巴,示意随同来的宫女搜查屋内箱笼、床底。星涟止住眼泪,红红的眼睛瞪着他们故意把她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言不语不阻止。 屋子里一片狼藉,他们最后也没能找出些什么。 星涟冷笑道“我一个失势之人,房里没什么东西,看两眼就知道藏不住人,你们找过了也没有所谓的刺客,现在可以滚了吧” 几个宫女看着汪曲,等他示下。 “等等。”汪曲朝她走了几步,“刺客左脚受了伤,奴婢当然相信美人肯定不会是刺客,不过为了证明您的清白,还是当众把脚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吧。” 汪曲也不信羽林卫口中的刺客会是长住冷宫的妃子,此举不过是为了羞辱星涟一番。 一个宫女走近,要掀开她的被子,星涟揪紧了床单,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宫女手指刚碰到被面,只听门口一人夸张地嚷道“哎哟喂,这碾香堂是被人打劫了还是怎么的,怎么乱成这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让人一打岔,宫女的手停止动作,回头看什么情况。星涟呼出一口气,她不阻止他们乱翻,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受人欺负了。 所有人往音源那儿看去,只见一个与汪曲穿着同样制式的胖太监走进来,到门边恭恭敬敬向外躬下腰身,接着又一个年轻女子在他的恭迎下跨进门槛。 说话打断的是那个当先的胖太监,跟着进来的女子一身朱红绣金凤凰锦衣,头上戴着九凤衔珠金步摇,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眉间贴着金箔芙蓉花钿。她气质温柔娴静,姿态沉稳,端庄贵雅宛如一朵华美而不张扬的牡丹花。 汪曲一开头看见胖太监,正想开口说什么,又见这女子进来,面色猛然变得惊疑不定,愣了刹那,立刻趋上她面前躬身唱喏“奴婢汪曲,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星涟一惊,看向皇后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女太监,她的紫云也在其中,正冲她眨眼睛。她不过让她去请江德彦解围,怎么把传说中的皇后也带回来了 汪曲带来的宫女们看他拜倒,也有样学样,齐刷刷跪倒一片。 “汪公公免礼罢,你是深受母后器重的左右手,本宫怎么担当得起你的大礼”上官皇后神色淡然,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周到,懒得应付,连腰也没动一下。 上官姮和太后的婆媳关系可以说恶劣得很了。历来后宫的管理权都应该在皇后手上,可这位齐太后在上官姮进宫后给她设下许多难题,有一段时间后宫管理上一塌糊涂。太后便以新后年轻无经验,不善管理为由,闹到皇上那里,硬是把权力收了回去,她堂堂正正的皇后,只剩下一个“协理后宫”之权。 皇上忙于前朝政务,不怎么理会后宫争端,他不主动去,妃嫔们也见不到他,连告状也无门。齐太后手下的大太监大宫女大多对人趾高气扬,不少妃嫔受过他们的气,尤其以这个性格乖张怪戾的汪曲为甚。 至于皇后嘛,那些个奴才不敢惹她本人,但她宫里的下人也吃过暗亏。所以汪曲有再大的权势,她也难以对其强装好脸色。 “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踏足这等污秽之地这里都是些卑俗低贱之身,您当心站久了沾染上什么污浊之气。奴婢正协同羽林卫捉拿昨夜逃逸的刺客,为免惊吓到娘娘,还是请娘娘移驾吧。”汪曲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弯下腰,对着皇后谄笑道。 皇后斜眼看看他,右嘴角微翘,冷笑“本宫是皇后,六宫之主,在这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居处,其他地方哪里不能随意出入本宫到哪儿,需要你一个太监同意吗”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是这个意思。”汪曲虽依仗着太后,可他有再大胆子也不敢公然跟一国之母叫板,立即跪下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刚才口不择言,可那也是因为担心娘娘玉体有损。请娘娘看在太后和皇上的情面上,莫要与奴婢计较了。” “哦,汪公公忠心耿耿,本宫有空会到母后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汪曲眉毛一跳,放低声音道“可奴才是有公务在身,正在” “汪公公。”皇后秀眉紧蹙,扬声道,“莫非你是在怀疑楚美人就是那个刺客吗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受伤的情况下从众多侍卫手中逃脱,还跑到西宫来” 汪曲道“奴婢不敢,不过是与不是,总要先查验过,不然奴婢对羽林卫统领也不好交代。” 他这时候若是对皇后示弱,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固然会对上官氏不喜,但同时也会觉得他屈于别人,办事不利索。太后身边还有另一个受重用的大太监于启安,两个人明里暗中互相排挤竞争,要是哪点做得不如对方,就怕被太后厌弃了。 “汪公公的意思是,本宫的命令还不如羽林卫管用了么”上官姮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语气里隐有怒意,“本宫听说有位因病迁居于此的姐妹如今已然痊愈,特地来此地探望,顺便也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皇上,想来皇上不日就要将楚美人迁出西宫。汪公公,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况且,他日小楚将军还朝,要是知道你对他妹妹无礼,只怕太后娘娘的面子也不好使。” 皇后一席话说得汪曲冷汗涔涔,眼珠不断转动,瞬间思考起这利害关系。 他只想到秦国公府倒台,却忘了楚家还有个已经做到靖北大将的楚从渊,虽说他已经和楚家断绝关系,可对他的亲妹妹却关爱有加。当朝武官中郗将军年事已高,楚从渊接替了他的衣钵,又毅然与父亲的决定背道而驰,全力支持靖王桓肆,有从龙之功。皇上封楚星涟为妃,也大部分是看在楚从渊的份上,给他的傻子妹妹一个归宿。 太后之所以敢把她赶到冷宫,也不过是因为楚从渊长期在边疆抗击敌国,无暇回虞京。山长水远,以前星涟自己不晓事,被人怎么欺负自己也没知觉,她身边又没个用得上的人,消息无法传达到楚从渊耳中。 可现在楚星涟已经恢复正常,要是楚从渊知道了妹妹受的委屈,指不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到时候皇上必然问罪于他,太后纵有天大的面子,也保不住他了。 思及此处,汪曲态度大转弯,朝皇后拜倒“娘娘教训得是,是奴婢愚钝了。”又转向星涟赔笑道,“碾香堂已经搜查过,此处并无刺客痕迹,奴婢惊扰了美人,望美人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奴婢这就让他们都撤走。” 星涟当然让他早滚早好。走之前汪曲瞪了一直猫在门边看笑话的江德彦一眼,既然江德彦在这里,那今天皇后破天荒到西宫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这个仇他记下了。 一群人走出去,屋里顿时敞亮多了,紫云迫不及待地跑到星涟床边看她是否无恙。见她眼眶发红,脸上犹有泪痕,紫云急道“美人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们刚才对你动手了” 星涟仍为祖父祖母的死讯伤心,但眼前不是感伤的时候,她抑制住心中的难过摇摇头“我没事,多亏你回来得及时。” 示意紫云扶她下床,星涟忍痛来到皇后面前跪下谢恩“星涟多谢皇后娘娘为我解围,大恩大德,星涟没齿难忘。” 上官姮刚进来时只在星涟身上粗略一扫就专心对付汪曲去了,他离开后才有空仔细看她。她的视线移到星涟脸上,目光一滞,失神了片刻,须臾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意后面带着微微的苦涩。 不愧是楚月河的妹妹,国色天香,一点也不逊于楚月河,甚至比其姐更要美上两三分。这样的小美人放在冷宫里晾着,连她都觉得太过可惜了,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她上前虚扶一把“平身吧,你不需要跪我,我帮你也是为了保存皇上的脸面,有自己的私心的。” 星涟顺势站起身,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抬头怔怔望着她。 “皇上登基后念着与太后的母子情分,尊她老人家为太后,可太后娘娘毕竟有个亲儿子,不免对皇上生分了。皇上敬着她,她手底下得势的奴才在后宫作威作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妃嫔,今天若是由得汪曲对你无礼,那老太太以后不是更要变本加厉了” 星涟点点头“也就是说皇上虽然是最大的,可现在也不能随心所欲。不过我还是该谢你,否则我今天可能真要被他们带走了。” 这时江德彦咳嗽一声,猫着腰过来提醒她“美人,您面对皇后娘娘,应自称嫔妾,怎么能你啊我的” “我知道了。” 星涟以前没进过宫,醒来后又一直与冷宫的人为伍,没人教过她身为一个宫妃的礼仪和规矩。不过她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别人好心提醒她了,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改了。 皇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而对江德彦道“江公公,本宫今天帮了你这个大忙,你可别转头就忘了。” 江德彦一张胖脸笑得如同三月花儿开“娘娘哎,谁都知道您是咱们宫里的第一大善人,您哪是帮奴婢啊,您今天帮的是楚美人,挽回的是皇上的颜面。这事儿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铭记在心上,感念于您的。” 他能在桓肆身边这么久,圆滑的嘴巴有很大功劳。皇后在后宫存在感太低,最希望的是得到皇上关注,他这句话一出,等于给了她一个定心丸,有他在皇上耳边不时提一下,皇上能多想起她几次就好了。 “对了,楚美人这脚怎么回事”皇后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星涟包扎着的伤脚。 “都是奴婢不好。”紫云抢先回答,“昨日美人陪奴婢出去捡柴时,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脚脖子。今天听人说羽林卫恰巧在捉拿脚受伤的刺客,怕他们把美人当刺客抓去,一时情急才去求江公公的。” “捡柴”皇后显得十分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冷宫的人们生活如此艰苦,然而紫云和星涟的眼神太真了,看不出一点说谎的影子。 “好吧。”她颔首,嘱咐江德彦,“一会儿你去请个御医过来给楚美人治伤,可别加重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星涟再次福身感谢。 “好了,既然已经没事,本宫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楚美人就好好歇着吧,今天这事一传到皇上那儿,兴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走出这西宫了。” “嫔妾奴婢恭送皇后娘娘。” 送皇后等人出了横台宫,星涟和紫云悬着的心可算踏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人都走了,碾香堂中只剩下星涟主仆和江德彦三人。 江德彦生得身宽体胖,面对别人时一张无害的圆脸总堆着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星涟觉得这个老爷爷和别的太监都不一样,对他也没有一开始对汪曲那种抵触感。 皇上上朝时殿上有专门伺候的御前太监,江德彦作为长乐宫的总管有别的职责,不用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所以今日紫云去了长乐宫才能赶个巧找到他人。小宫女风风火火跑到江德彦跟前求救时他十分惊讶,差点让跟班小太监把她轰出去,还好紫云及时拿出了星涟的金牌。 他认出那牌子是皇上随身之物,说是不久前赏给了一个偶遇的小太监,还让他亲自去御膳房传旨给那小子管饭。他们家皇上一时兴起的事儿多了,江德彦当时没有对此感到多奇怪,不过见那金牌居然到了楚星涟手上,那就值得深思了。 皇上另眼相看的人,江德彦不敢大意。但他这个人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要他当面得罪权宦汪曲是不可能的,这事儿让他为难了好一会儿。幸好来西宫的路上遇到皇后,他计上心来,让紫云向皇后求助,自己在边上一忽悠,便成功让她心甘情愿来为星涟出头。 刚才他从头到尾躲在后面,有皇后出面与汪曲周旋,既帮星涟解了危机,又下了汪曲的脸面,可谓一箭双雕。 “小主,奴婢这厢给您道喜了。”江德彦捏着兰花指,对星涟笑吟吟道,那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又惊又喜仿佛发现什么藏起来的宝贝,“哎哎,真是个妙人儿,楚家也不知道祖宗烧了什么高香,闺女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星涟被他看得不自在,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问他“公公,不知喜从何来啊” 江德彦抿嘴笑道“小主现在病愈了,可不就是大喜事吗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女都见多了,你呀,在皇上的后宫里,绝对当属第一等” 病愈了也就是说她可以和其他妃子一样侍寝,她这般美貌,何愁不能获得君王宠爱。桓肆对后宫不太关注,可不代表他就没有男女之欲,说不定就是没看上各位娘娘们的才貌。这楚星涟姿色比其姐更胜几分,连他个太监看见也不由心动神往,皇上会对她另眼相看是正常的。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美丽,但星涟现在忧心忡忡,最怕桓肆知道了会定她一个“欺君之罪”,把她拉去砍头。受宠什么的,她十四岁的脑瓜子里还没那个概念。 为了让星涟打消对皇上的畏惧,江德彦说了不少桓肆宽厚仁德的好话。可惜星涟对他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真像说的那样好,也肯定是表面,他们都看不到他邪恶的本质。 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押赴刑场,刽子手的刀光闪过,血花四溅,身首分离那一瞬间的痛楚,星涟打了个寒颤。 “江公公,你能不能别告诉皇上啊”她一张漂亮的小脸皱得像苦瓜,“我不想做什么宠妃,只想和紫云在西宫过安生日子。而且皇上要是知道我装成太监骗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他生气起来有多可怕,我都不敢想了。” “哟,那老奴可不敢自作主张,皇后娘娘都参与了的事儿,瞒得了吗”江德彦不知道星涟对桓肆其人的害怕,只当她抹不开姑娘家的面子,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呵呵,别的小主日盼夜盼皇上多看她们两眼,你倒好,人还没见着呢,自己先打退堂鼓了。您放一百个心,皇上人好着呢,绝不会再让您受委屈的。” 星涟看不懂他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觉得他笑得像只奸诈的长胡须老鼠,蔫坏蔫坏的,肯定是不会帮她隐瞒了。 罢了,整个皇宫都是桓肆的,只要他想,早晚都能知道她的情况,她逃也逃不了。只希望他当了皇帝之后能大气一点,最好是能放她出宫,去找她的家人们。 江德彦又告诉她,将她妃位废掉打入冷宫的是太后,皇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知情的。星涟腹诽,他不知情,不就是从根本上不关心她嘛 星涟向江德彦确认了一下,楚家的境况是否真像汪曲说得那么糟糕。她本心存一丝希望是汪曲骗了她,但经江德彦所说,秦国公夫妇确实已经过世挺久了。祖父祖母虽然已经去世,但她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们还在呢。 楚文轩失去爵位和官职,成为一介平民,不过楚家有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虽无权位,却有财富,一家人生活仍然无忧。 不过她的母亲兰台郡主郗芳华早已与楚文轩和离,后来再嫁给冰州刺史,夫妻和睦,据说去年又生了个女儿。她父亲楚文轩上无父母反对,又不用再担心被人弹劾,终于放心大胆地将爱妾白露云扶为正室,对外界议论置若罔闻。 虽然父母各自获得了自己的幸福,但她的家就这样分崩离析,星涟心情十分低落。 只有哥哥楚从渊的消息给了星涟一些安慰。楚从渊当初因为她与父亲决裂,之后又为了她的未来将她托付给桓肆,自己毅然接下外祖父一手带出来的郗家军,远赴边疆。 如今的楚从渊身经百战,数次打退进犯的外敌,已经是大新的战神。凡是有传闻他所到之处,敌方最精锐的军队也要退避三舍。 星涟眼睛又亮了。既然是哥哥拜托桓肆照顾当时摔傻的她,他们又没有夫妻之实。那她现在恢复正常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等哥哥回来,他再把她从桓肆这儿要回去,岂不是合情又合理 她决定好了,如果桓肆召她去问话,她就先承认错误,再和他商量一下,楚从渊回到虞京,就放她出宫去兄妹团聚。 现在桓肆要依仗楚从渊守卫他的江山,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不会不答应吧 江德彦不知道星涟心里的小九九,见她脸色变好了点,以为她想通了。叮嘱紫云好好伺候着,他乐淘淘地走了,准备把发现一个大美人儿的好消息报告给他家皇上。 他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的皇宫里来回跑动的小皇子小公主,这人年纪大了容易感到寂寞,就喜欢眼前多几个小孩子热热闹闹的,也难怪太后把腾王妃和小世子留在宫里。 以皇上和楚美人的品貌,到时候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比腾王的小孽种可爱多了 碾香堂里清静了几天,再也没人来干扰,不过江德彦走了以后,每天都有御膳房的人送精美的饭食来这儿。 星涟心里悬吊吊的,但左等右等,桓肆一直不来,她慢慢就松懈了。 江德彦回去了这么多天,桓肆肯定已经知道了,她不再是傻子,还扮太监骗了他。但一直不来问罪,是不是就代表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没兴趣惩治她了 这晚天气极为闷热,星涟紫云睡不着,就搬了两张自己编的藤床躺在院子里纳凉。两个姑娘手工都不咋地,编出来的床就跟随时要散架似的,还好她们俩都很瘦,藤床勉强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夜晚的冷宫不见一点灯光,漆黑的天幕点缀着繁星,一轮银月照亮中庭。燃着的干艾草熏走了周围的蚊虫,两人吹着夏风,脚泡在冷水里,望着闪烁的银河,小声地聊了一会儿天,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辰,紫云感受到凉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草丛里小虫的声音低了下去,星星和月儿都还高高挂在中空,离天亮还早着呢。后半夜天气转凉,她正想叫醒星涟进屋里去睡,忽然听见她们种菜养鱼的方向传过来沙沙的响动。 这地方有许多老鼠,还有可能碰到蛇,不过这声音和老鼠弄出来的很不一样。仔细听听,有点像人走路的脚步声,不过只响了一会儿,似乎到某个地方就停了。 那边太黑了,站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紫云心里七上八下的,捡了根手腕粗的木棒壮胆子,蹑手蹑脚地朝传声过来的地方走去。 等靠近了,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侧对她立在鱼池边上,长衣缓带,广袖披发,风姿无比隽逸超然。那人听见动静,半转身子向她看过来,月光倾泻到他身上,照得面容莹白如玉,目如黑晶,五官深邃如同精美的石刻。 月色,荒园,薄雾,夜风卷起他的衣袂和发丝,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亦鬼亦仙。 紫云看清那人模样,手里木棒再拿不住,咣当掉在地上,只顾痴痴望着他发怔。 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她又不去与那些侍卫牵扯,没什么机会接触真正的男人。而内宫唯一的男人是皇上,他是不可能亲临这冷宫的。若不是月宫仙人降下凡尘,恰好惊了她的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被人发现了,男子脸上一点没有慌张,负手缓缓朝她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