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将军录》 第1章 阆颐六年,邛州初遇 大誉阆颐六年。 邛州九月,暑气未退,烈日高悬。邛州边界,军营层扎,气氛肃杀。 “剑脏了。” 说话的,是一位麟甲银盔的将军。从音色上分辨,却是一位女子,她头戴的盔盘中间竖有一根银白翎羽,后垂石青色的丝绸护领,上绣有纹样,虽看着年纪尚少,但所着战甲制作之精、图纹之细,显然她已身居高位。 她目不侧视,兀自一抛,贴身佩剑便以一个漂亮的弧度精准地落入身旁小将士手中。身旁的小将士怔怔地接过这把名为“莫邪”的宝剑,不认为配拿,手心开始冒汗。 箐蓁一贯是不拘小节,自是不会注意这些,她一道走进帅营,一边拿下头上的银盔,露出一张英气又漠然的脸。 她的美并不精致,不似江南女子的娇嫩欲滴、婀娜动人。 高束的瀑发微乱,散落的几缕发丝带着金光打转,常年的边疆苦旅给她的皮肤染上暖阳的颜色,粉黛未施却显精神。 炽热的骄阳和粘稠的空气不能使她低焉半分,英雄气概已然刻在了她的骨子里,那样坚定不移的眼神很难在常人的眼眸中寻到,因为一个人目色的犹豫来自于内心的软弱,而她从不如此。 她就这样平静地走着,却仿佛浴血而来,惊起一池涟漪。 身旁之人看呆了,忽的又想到手中的这把宝剑脏的原因是不知割下了多少人的头颅,染上多少鲜血,回想起这人平时的行径,心中咯噔一下,忙移开眼睛。 此女非常人,执剑斩百人,看不得,看不得! “郡主!” 帅营内的将领们看到自己的郡主,皆抱拳行礼,敬畏地注视着她,他们的郡主刚刚带领他们接连打胜了几场硬战,以至于此时他们的面色中的激情依然醒目,胸中的热气好似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道出的那一声“郡主”也带着三分血性,仿佛是一个庄重的宣告。 而这几场胜战,也让郡主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近乎封神,心悦诚服中朦胧着望尘莫及,连带着相信了一通“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 众人恨不得在帅帐外贴上一条“古有秦贞素,今有沈箐蓁”。 箐蓁默然把一切收入眼底,不露声色,举手投足之间皆不掩上位者的威严。 她径直走到主位,端坐下来。 眼见着她落座,众人才接连坐下,按照惯例开始战术谈论。帐内气氛热火朝天,整一派蔓延着一股胜者之气。 “如今我们大获全胜,正是士气高涨之际,易乘胜追击,杀南侗蛮子一个措手不及!”中郎将庆秉道。 “此话有理。我们不能给南侗休养生息的时机,大可将他们击退数十里,让南宫野那□□贼滚回他们的老窝!”首次带兵的连倪也应道。 “可从泠州到邛州,打了这么久仗,沈家军也正值疲乏。过了邛州,便是峡州关,官家并未许沈家军在峡州关驻军……” “此乃优柔寡断!你可知……”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就连年纪略长的老将沈铨都论地红了脖子,的确是难得的士气高涨。 箐蓁脸上不见神情,不言而厉,她没有表露态度,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一时让众人捉摸不定。 正当她看着时机成熟,打算开口,突然,从帐外响起一声极其突兀的惊呼—— “报——急报!” 沈狄慌乱地跑进帅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在被他打断众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跪地拱手,“郡主,探子来报,一路邛州义军在苏洮岭被南侗军队围攻!” “义军?”箐蓁挑眉。 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个词倒是第一次听,新鲜。 沈狄缓了一口气,心中为这些闲着发霉、会找事干的小老百姓,捏了一把汗,道:“到底是何路人马,目前不甚清楚,大概有两三千人,南侗那边景町带兵,已经集结了五千兵马。哨兵说那义军应该是想奇袭南侗,可惜中了埋伏。”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冷兵器的战争岁月里,人数几乎代表了胜负。苏洮岭土地平坦,地势简直一览无遗,也不是适宜拼战术之地。在这种地方中了埋伏,无异于寻死处葬身。 而箐蓁郡主带着沈家军行军打仗,本是为国为民,不可能对布衣安危置之不理,所以沈狄才会这么心急火燎。郡主在外名声本就毁誉参半,现下沈家军刚刚驻军邛州,要是有义军在邛州大范围覆灭,他更是怕郡主会失了民心。 “沈家军整军。” 箐蓁当然也明白,她话音刚落,便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出,只留下一屋子被完全漠视、面面相觑的人。 这一群脑子发热的莽夫,连“骄兵必败”四个字都忘了怎么写,理该冷落他们,让他们好好冷静。 只凭一腔热血,是打不了胜战的。她箐蓁郡主打仗,用的从来都是脑子。 …… 北郊苏洮岭,兵刃相交时。 这不算是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场面也没有箐蓁想象得那么压倒性。 沈狄口中的“邛州义军”——那群横眉挥剑的布衣黎民,一看就知是一身江湖之气的绿林男女,招式多样灵便不似士兵,以少战多却出乎意料的英勇无畏,刀口舔血依然笑得肆意方滋。 仔细一看,其中竟然以女子居多,那一个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出手利落不输男儿,血雨腥风中面不改色。 看得箐蓁目不转睛。 军旅多年,太难见雌,她跟老爷们混惯了,也渐渐模糊了自己的性别概念,默认地将自己划分到男人那边,反正她所有属下也都认为她比男人还要男人。 在这群粗老爷们扎堆的军营中,大多是胳膊肘比碗粗、扯开裤子就尿的兵蛋子,清秀内秀的实在少之又少,偶尔看到一两张清丽的脸庞,绝对是干涸之鱼的临澧甘泉——舒心。 太舒心了。 一言以蔽之,郡主好美人。且爱好甚广,男女不分。 “是红阎门……” 沈家军中一人喃喃自语,正好落入箐蓁的耳中。 “你知?”箐蓁收回眼神,问,她的音色也如她的人一般,自然不自然中就融入一股威慑力,融入了战血凌厉气。 听到郡主向自己问话,那小士兵受宠若惊,一紧张,说的话就开始烫舌头,“回、回郡主,属下过去曾听说过一些,红阎门是江湖第,第一大帮,帮中女子居多,且喜着青衣……最,最显然的是他们那位名扬四海的门主……您看那边……” 小士兵没有了下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消一眼,箐蓁顿时便了然。 千军之中,一绝色男子,一袭青衣,执剑肃立。 《魏风·汾沮洳》中有一句“彼其之子,美无度”,她原本如何读都难以理解,千人眼中有千般美,千般美有千种魅,什么样的“美”才能算得上“美无度”呢? 是他。 他面白若玉,半散半束的发也应是墨玉化成,隐隐之中有流动光泽,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里面藏着一抹清冽和半泉魅惑,还有一道青青的色泽。 他长剑染血,身上布着或轻或重的道道伤痕,在浅色青衣展开了朵朵血色妖姬,更添诱惑魅人。 此刻的他应该是狼狈的,至少应该是窘迫的。红阎门门徒有死有伤,早已经显露出寡不敌众之态,理智的主帅,早该撤退了。 但是他好像不知什么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不知何为“三十六计,走为上”,伤痕使他俞战俞勇,他双眸里燃着一股似乎要与天底玉石俱焚的疯狂,那是一双能惊刹人心的美丽眼睛。 虽然这群人十分养眼舒心,但是箐蓁确实不太理解,从一个主帅的视野看来,这就是一次不必要的生灵涂炭,一场意义不大的战争。 说白了,就是找死。 江湖人士,一不为权,二不为利,三无粮草,四无援军。整整当当将一场仗打得孤注无力,流血抛头也不换来一册青史留名。 图什么呢? 她打战是说大了是为国为民,说小了是因为她乃武侯世家独女,“沈”这一姓氏便决定了她的后半生。 若是她只是巷口村夫的女儿,一生下了就许给了隔壁屠夫家的二狗子,就算天下有再多的战乱、再众的难民,又与她有何干系? 那么这群人拼死拼活,到底是想以己命换谁身? “杀敌,救人。” 箐蓁一向简洁下令,单单四字便让身后摩拳擦掌的沈家军热血沸腾,在马匹的嘶鸣中呼啸而上。 看来觉得面前这场景舒心的,不止她一人。 得令后三千沈家军的强势来袭,顷刻间,就让战况毫无疑问地扭转,红阎门众门徒看到气势如虹的援军,先是一愣,继而重拾斗志,奋勇杀敌。 “杀——” “冲——” 沈家军这几声莫名其妙大吼弄得箐蓁哑然,就这几千虾兵蟹将,他们有必要搞出这么大一动静? 随机她就看到一幅幅英雄救美的美好画面,以一种少见的英雄之态挡在那一个个青衣女子之前,有一个还脱口而出一声“姑娘莫怕”,还真是……兵随将军样。 这些兵蛋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初次并肩作战的双军将敌人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南侗军在领兵主帅景町怀恨的一声“撤退”中,落荒而逃。 不过景町离开时向箐蓁的方向投来的那个别有深意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地恶寒了一身。 这场战争,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沈狄令沈家军整理战场,只身来到箐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郡主,这群小老百姓如何处置?” 红阎门众人死伤破重,一时半会走不了,又不知跟前这队“援军”的来路,在铁骑铁甲的沈家军将士之中那一袭袭出尘的青衣便显得略微单薄。 百年修得一邂逅,千年修得一艳遇,审美眼光良好的箐蓁郡主当然知道要如何抓住时机。 “待我会会。”箐蓁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骑着她的爱马苍束,在红阎门门徒或是疑惑或是戒备的姿态中,不紧不慢地来到红阎门门主——那位青衣男子跟前。 会,自然是要会领头的。当然,也是最好看的。 沈狄将那一个少见的笑容收入眼中,暗道这大概是郡主的老毛病又犯了。 青衣男子身旁已经三三两两地围上了他的门徒,摆明以他为主心骨,她们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尽量不触及到他的伤口,站得远些的人也一脸如丧考批样,仿佛伤得是她自己。 忠心护主,不错。 箐蓁暗自羡慕着他的艳福,面上却不露半分,她翻身下马,朗声出口,“公子大义杀敌,在下佩服。” 那青衣男子丝毫没有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意图,孤傲着一张俊脸本不愿搭理,令箐蓁不自觉想到了秋日里展翅猎鹰,傲到了天边去。 “各位义士不必戒心,我们并无恶意。” 只因为男子听到这银甲白翎后居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才略带诧异的回头。 “你是何人?” 音色如人,蛊惑人心,却是十成十不会看脸色,不带一丝敬意。 未曾想到这男子竟如此不恭敬,沈狄护主心切,一个箭步便上前,“大胆,这位是——” 他没有说完的话被箐蓁一个手势打断,然后沈狄看到他家郡主抱拳颔首,她甚至耐着性子道:“箐蓁郡主沈竹真,幸会公子。” 语调平柔,实所罕见。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郡主何时脾气如此之好?沈狄正无奈着,转眼便注意到郡主看向对面那绝色男子的深邃眼神。 瞬时明白,郡主这定是……想尝荤了…… 以为窥破天机的沈狄不再言语,决心对待九慕的态度要多加了一分恭敬。毕竟自从柳公子走后,郡主本性大改,一直清心寡欲到如今,难得遇到一个看得上的,实属不易。 “哦。”那青衣男子冷冷清清地应了一句,并没有因为箐蓁的身份展现出一丝的好脸色,眼底仿佛添上了一道狠光,还真是位骨气刹人的冷艳美人。 箐蓁常年在外,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见多了,也不觉有何冒犯,自顾自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用,守土为人;浮生之难,即为我辈之难。箐蓁领命出征平敌乱,首先为君,公子不惜性命,大义灭敌,首先为民。如此看来,箐蓁不如公子。” 习武之人也兴扯这文绉绉的一套?这不同寻常的景象勾起了青衣男子的好奇,他似乎感受到了面前这自称的“箐蓁郡主”之人的与众不同,稍稍正色地看了看,道,“敌不犯我,我不杀敌,他惹我了,我便要来杀,仅此而已。” “哼!门主何必同此人多话?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青衣男子身旁的一如花似玉的娃娃脸女子不屑地冷哼出声,话锋虽是带着浓厚敌意,但是话一出口便能听出软绵绵的锦州音,让她的话怎么也强硬不起来,“这南寇侵扰邛州多年,也不见你们这群吃着百姓拿命换来的军饷之人有何作用!反倒要我们来拼死,真是好大的笑话!原来是一群只会扯嘴皮子的武将!” “大胆!汝等好生狂妄!”沈狄看着面前这群草民言语张狂,丝毫没有把郡主放在眼里,也不等郡主下令,提剑就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出手之快连箐蓁都来不及制止。 沈狄长戟刚刚挥下,还未靠近那娃娃脸女子三丈,就被一飞来利剑截下,那被称为门主的青衣男子一脸杀意地挡在她面前,恨恨地骂了一句,“狗官。” “沈狄退下!” 沈狄正被说得恼火,瞪着眼要上前,却又被郡主拦下,瞧了一眼箐蓁不大好的脸色,堵着一肚子的话只得生生咽下,握住剑的手紧了又紧。 “箐蓁领兵不善,让百姓受苦了。水至清则无鱼,官无黑白,却有青灰,你们对我朝官员多有怨恨,我也可以理解。”箐蓁首先承认,也不去与他们深究其原因,她掷地有声地道,“不过,本郡主保证——五年之内,必破南侗!还边关百姓,一方安宁。” 五年之内,必破南侗? 这句话,饶是沈狄也从未从郡主口中听过,一时目瞪口呆,满脸惊诧。 以南侗如今这洪水猛兽之态,明显是有十足准备而来,这些盛产野蛮人国家别的不行,偏偏爱在练兵上花心思,曾经大誉与小国北麓一战便是四年,还葬送了一位骠骑大将军,此番南侗有南宫野、景町等新一辈用兵之才,五年真的破得了吗? 娃娃脸女子更没想到箐蓁会丝毫不拿官大于民的架子,且诚诚恳恳地同她承诺,就差在脸上刻上一个“贤”字。 其实这箐蓁郡主的名号,近几年他们也有所耳闻,都说她虽然私德有亏,喜好美色,手段狠辣,但终究是位传奇女子,是行军作战的好手,是兵部侍郎左将军都比不得的良将。 可是他们早已经对这些打着为国为民旗号,压榨民脂民膏的达官贵人厌恶至极,不会不愿去相信传言的什么“丹心碧血,女中豪杰”。 无官不奸,不管武官文官,都没有几个好货色。 可她…… 事先想好了的所有反驳之语,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娃娃脸女子深吸了一口气,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我怎知你可不可信?” 箐蓁轻轻一笑,不答,却莫名的就让人从她的轻笑与气势中寻到无名的信任之感,这便是她的魄力所在。 “笏儿,罢了。” 青衣男子也知自己的门徒有些过了,更知虽笏儿质问之语的确发自肺腑,但是即使军士无为,他们的轻率出击对攻破南侗的确没有几分帮助,反倒要人来救,算是气短。 箐蓁面色如常,和善地望着那一袭青衣,像是望入了一潭春水,“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美人公子犹豫了一下,半响还是朱唇轻启,道出了一个箐蓁足以记之终生的名字:“红阎门九慕。” “姓——九?”糙老爷们沈狄再次不经大脑,怪调道,这个姓氏实所罕见。 九慕冷眼不语,哼了一声。 箐蓁凌厉地瞥了沈狄一眼,吓得他立马噤了声,随机她歉然向九慕道,“九慕公子,他并无恶意。” 年纪轻轻便孑然一身的江湖女儿,那个会没有一些说者无意、闻者断肠的故事呢? 世间自然是少有人姓“九”,只是姓名不过是一个称号,何必去在意呢? 箐蓁懂得这些,也懂得这些人,懂得那一个个犹豫中带着防备的眼神,也就懂得那一颗颗迷迷糊糊跳动着的心。 凡是在人世间活着,又有谁是容易的呢?可是在历经千辛万苦、沧桑种种后,还能保地住那一双澄澈眼眸的人,世上又有几个呢? 箐蓁知道自己没有做到,不过眼前便有如此一双。 那双惑人心的眼眸不知为何泛着淡淡青光,但是那里面是一汪清泉,透彻而明亮,容不得半分污秽。 心明不明净,只有眼睛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诱留军营,试探风云 箐蓁又道:“我看九慕公子伤势破重,贵门派众人也需调养,这时动身回贵派路途多有危险,实在不易。箐蓁此次行军有御医相随,倘若公子不嫌弃,不如来帐中让御医瞧瞧,也让红阎门众人修整,这位笏儿姑娘也可少些担忧。” 闻言,九慕不禁微蹙起那好看的眉,揣摩着她的深意。 其实并无几分深意,顶多就是几分色意罢了。 再其实她并不是很在意他答不答应,打不了直接打昏带走罢了,混账荒唐事她也做了不是一回两回,熟轻熟路。 “这位笏儿姑娘不正觉得箐蓁所言不可相信吗?公子也灭寇之心,不如一道,也好做个见证,证实箐蓁所言非虚。”箐蓁循循善诱。 “所言非虚?”笏儿嗤笑一声,好像是在笑她的大放厥词,“你若是做不到,当如何?” 对于这些善于推波助澜之人,箐蓁向来态度良好,于是她淡笑着道,“箐蓁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笏儿似是很喜欢重复她的话,又或者是她的话让笏儿太过惊诧,“我若是叫你引咎辞官,变卖家当,不再打仗,到我红阎门做我的浣衣奴、洗足婢,任本姑娘差遣,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惊起了沈狄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记得上一次挑衅郡主之人是直接被割下了头颅,这样的大不敬话语,在箐蓁的眼里向来是无需审判、直接处以极刑。 然而箐蓁淡笑不改,也不知是胜券在握,还是真的毫不在意,“自然愿意。” “你发誓!”笏儿怕她悔改似的抢着道。 “笏儿!别胡闹。”九慕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 笏儿吐了吐舌头,却没有因为这句训斥而收敛,看样子是不担心她们门主会真的生气。 箐蓁举起三指,正色着开口:“我箐蓁郡主沈竹真发誓,五年之内,必破南侗。若违此誓,则如笏儿姑娘言,上书辞官,变卖家当,至红阎门,浣衣打水,砍柴做饭,皆从吩咐。” “不许反悔!”笏儿音调嘹亮。 “不反悔。” “郡主,笏儿年幼爱说胡话,不必当真。”九慕的冷淡好像减轻了少许,变得更为真实可感起来,“郡主领兵打战非同小可,岂能儿戏?九慕一介布衣,行走江湖多年,一身浪子之气,恐怕难以效力。” 这话说得谦虚,话里话外却依旧是一副不能高攀的冷傲模样。 “门主!”笏儿扭了扭他的手,唤得七分不满三分娇嗔,显然是极为不满意,“人家哪里小了!再说了,反正我们也是要打南侗的,我们自己打不过,还不如一起打。反正只要能杀南侗贼人,也是安慰钰姐姐在天之灵了。” “公子有所不知。”箐蓁在一旁轻轻一笑,“箐蓁治军,规矩有也规矩无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郡主也让步到了这个地步。九慕环视了一眼四周全副武装的沈家军,忽然觉得郡主不是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只是在给他台阶下,于是他在笏儿灼灼的目光下叹了一口气,无奈妥协道,“依你。” 笏儿仿佛早知九慕会这样说,俏皮地弯了弯眼角,“门主,你的伤疼不疼?既然决定一起打,那么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先去治伤吧。” “请随我来。” 箐蓁利落上马,前方带路。 沈狄落后一步地跟着她,按耐不住满心疑问,小声道,“郡主,此等刁民不识好歹,他们不知行军打战有诸多限制,更不知郡主为进军邛州花费了多少心血,您为何要与他们多言?还……还那般发誓……” “唬人的。” 箐蓁三个字愕得沈狄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箐蓁哑然失笑,“兵不厌诈。我还曾发誓,三月之内不除南宫野,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如今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这话虽是自嘲,可也不难听出其中不甘的情绪,一招棋错,让南宫野狂妄至今,郡主其实是不甘心的。 “那……真让他们随军做战?江湖之人可不比沈家军将士,要是犯了军规……”沈狄又问。 箐蓁用一种面对白痴的关切目光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假。摸清底细,我觉着差不多了,就让人回去。你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 多年以来自认为是郡主肚子里的蛔虫的沈狄,默默地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反省,对郡主一本正经瞎扯的本领再次感到深深的叹服。 他觉得他内心拟订的那本《军中闲记之郡主寻花问柳记》又可新增一篇,郡主为求美色胡编乱造,还那般正正经经。 在自家属下心目中的光辉形象惨遭暗淡的箐蓁郡主浑然不觉,马上的身影依然挺拔英气。 到底是不是唬人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自她出征以来,南侗便成为了她的心头顽疾,无数战友兄弟死在这条路上,沈家军的兄弟就像是她的亲人,要说恨,她肯定恨的。但是她从未因此失去冷静,也从未因害怕而万念俱灰。 路途遥远,但是她不怕,她还有一生可以慢慢来。 沈家军之中,莫名其妙便多了许多气质无论如何都与他们不相符之人。 大部分未伤的红阎门门徒被九慕安排回门派处理事务了,九慕一行人如同甩手掌柜般在军营中养伤。把这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体现得淋漓尽致。 箐蓁倒是有意借助九慕的力量练出一支娘子军,毕竟红阎门有一众漂亮耐打、身手不凡的女弟子,收为己用那真是足以让她大笑三月。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私自练军罪同谋逆,论律当诛,她暂时还冒不起这个险,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花场上的箐蓁是说打雷便要下雨的急性子,从来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一连几日,在自己帅帐内待的时间比在九慕的帐内待地还少,比御医来得还勤快。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几日下来,虽然九慕已经是对她客客气气的,但是他对她仍然没有几句好话。 想看不出也难,九慕他们一行人有些仇官,箐蓁做事讲究一个心甘情愿,不愿强求,便也愿意随着他慢慢来。 这一日,她不紧不慢地走入特地为九慕准备的帐营,再次打算展开攻势。 而面前的这一副景象却让她登时无语凝噎,狠咽了一口口水。 软榻之上,一魅惑男子散衣侧卧,身上裹着几处纱布,隐隐约约露出几处白皙透着琉璃的肌肤,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他的肩膀有一处纹身般的印记,蔓延至小半个胸膛,泛着淡紫□□惑光泽,远远的箐蓁看不真切,有角有尾,好像是某一种神兽的图案。 他如星河,如极光,冷冷淡淡地带着疏离的美,连他的指尖都仿佛是青天白日下令人欲罢不能的蛊惑,令人不自觉地就想顶礼膜拜。 春光旖旎无限好,不知时节已入秋。 原来真的有人,能往你心坎里去长。 有这么一瞬间,她忽然一点儿也不想打战了。 “郡主来了?” 听到笏儿的声音,箐蓁才从晃晃中回过神来,发现帐内除了笏儿外,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噢,我今日得空便来看看,这几日公子的伤势可有好些?”箐蓁很好地把握分寸,话说地关切又不刻意,让人听了觉得体贴又不失礼节。 笏儿把手中的药碗放下,揉了揉眉心,“好了些,刚刚江军医说并没有伤到要害,还需好好修养数日,伤好前不得动武,然后又开了些方子。就是军中好药太少了,而且很苦,门主向来最喝不下……” “笏儿,好了。”床榻上那人难得开了一尊金口,打断了莫名其妙开始揭他老底的笏儿。 箐蓁笑了笑,不去接那一话茬,“军中多有不便,倘若公子及各位姑娘有任何需要,皆可告与沈狄,他若办不好,便来找我。反正,随意使唤他便是了。” “别的倒没什么。”笏儿仿佛想起来什么,眼睛亮了亮,“就是我从未来过军中,好奇得很,特别是传说中晓勇善战的沈家军。这几日呆着实在是闷得慌,郡主,我能随处逛逛吗?” “笏儿,又说胡话了……”九慕有些无奈,但对方明显不以为然。 “自然可以。”箐蓁大方道,“这也找沈狄,想去哪里,让他带着去。” 笏儿瘪了瘪嘴,有些泄气,“叫人跟着有什么意思?我只想一个人。” “也可以,让沈狄给你一块令牌。”反正要处都有人把守,箐蓁倒不怕看能看出什么篓子来,若是她真的别有心思,那也正好将计就计,不怕冤枉人。 “郡主爽快!”笏儿心满意足,笑着嘴甜了一句,“太好了,那笏儿现在就想去!” “这么着急?”对于这个打了雷就要下雨的小姑娘,箐蓁有些无语,但是方才才应下了一连串的话,总不好显得她出尔反尔,“那我便先带你看看吧,军中突现生人,你又是女儿家,需告知众人。” “那最好不过!”说着,笏儿差点要蹦起来,拉过箐蓁,挽着她就要往外走,箐蓁始料不及,多少年没被别人碰过了,这一种亲昵的姿态弄得她有些发懵,连一句“告辞”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被拉到了外面。 箐蓁看着满脸写着青春韶华、时光无限好的笏儿,总觉得自己和她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向来不善与人亲近的箐蓁不露痕迹地抽出手,转移注意力地随口问道,“对了,笏儿姑娘多大了?” “我今年满了十六。”笏儿大大咧咧道。说完又回过头补了一句,“我已及笄,都可谈婚论嫁了,可不是小孩儿!” 年龄果然与她相猜无几,这后一句话倒是可爱得紧,箐蓁笑道,“这么说来,我比笏儿姑娘稍长了小三岁,那箐蓁就托大直接唤笏儿了,笏儿姑娘是否介意?”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叫。那——我叫你箐蓁姐姐!好不好?我不想叫郡主,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明明你也是一个小姑娘嘛!”笏儿走了一会又蹦着反过身来道。 “好,笏儿想怎么叫都可以。”箐蓁浅笑。 笏儿又想起来什么,好奇道,“咦,箐蓁姐姐,你都十九了怎么还没有婚配呀?门主告诉我,十七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箐蓁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这傻丫头还真是会说话。 “箐蓁姐姐可要抓紧了,否则年老色衰就没有人喜欢了。这几年正是女儿家花儿一般的年纪,这时候觅一个好夫婿,以后相夫教子,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会很开心的!”笏儿说的一脸认真,真心实意。 忍,我忍。 箐蓁心底默念佛家真言,道,“我意不在此。” “为什么呀?”笏儿不解,“天底下的姑娘家不都是希望觅得一个好夫婿吗?” “为权为财,我都不需要。”箐蓁道。 “也是。”笏儿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箐蓁,也理解了,“这天下比箐蓁姐姐更厉害的男子怕是很少了,姐姐年纪轻轻就是一军之帅,怕是天下的男子都怕了姐姐。” 箐蓁不可置否,“那笏儿呢,可有意中人?我看你与你们门主关系颇好。” “门主?”笏儿想了想,噗嗤一笑,“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唤他师兄的,不过师兄说他现在是一门派之首,得严肃一些才有人信服,叫我不许当着大家的面撒娇。他把我做当亲妹妹般看待,我亦也把他当做亲哥哥般敬重。至于……意中人……” 笏儿俏脸一红,跺了跺脚,“哎呀,不说这个了!” 小丫头片子脸皮还挺薄。箐蓁头一次遇见这样天真烂漫的小人儿,嘴角挂上的笑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好,不说这个,那说说你们为何来要邛州吧?” “当然是来打战的,那群南侗蛮子欺人太甚!我们江湖第一大帮总不能置之不理。”笏儿理所应当道。 箐蓁短时间还是不能领会到这帮武林高手自诩的侠义精神,脱口便道,“他们欺到了你们头上?” 笏儿愤懑地瞪了箐蓁一眼,好似在嘲讽她的小量,“昔日南侗打下三州,多少百姓死在南侗手里,现在虽然已经收复,但是南侗一日不退军,一日作妖,多少姑娘丧夫丧子,无奈投奔红阎门?邛州有多少女子无故失踪?你看看邛州,现如今城不将城,剩下四肢健全壮年还有几个人?” “可说到底,上阵杀敌也是府衙军营的事,你们又只有这数千人……”箐蓁没有说下去了。 “那又如何?”笏儿眉眼里皆是飞扬的少女青春朝气,“门主说了,南侗欺人太甚,肉食者鄙,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大誉百姓的血性,别说我们有数千人,就算只有一人一剑,他也照杀不误!” 箐蓁沉默了。 想象着这一段话从那人口中说出的情形,置身死于度外之人,不论什么缘由,向来是值得佩服的。 “再者说,最了不得的是,钰姐姐也失踪了,门主知道是南侗所为后,更是气愤难当。”说起这个,笏儿喉咙一哽,“你知道我们找到钰姐姐时,她的尸身是什么模样吗?钰姐姐平日那样光鲜亮丽、那样爱美的一人,竟然要死得如此难堪……谁能不恨!?谁能不恨?红阎门上上下下早就恨透了南侗!葬了钰姐姐之后,门主就带着我们连夜杀过来了……两军交战,说来有百姓什么错?为什么到后来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 “这话……也是你们门主说的?”这最后一句,太不像笏儿的口吻。 笏儿点了点头,“嗯,门主是我师兄,自然是什么都要和我说的。” 箐蓁自动忽略她这一句话,问道,“南侗还喜拐走女子?” “姐姐不知?”笏儿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我们在涟州之时,多少百姓闹到衙门,闹得不可开交,你竟然不知?南侗蛮子专挑十六七八小姑娘下手,一心存着龌龊心思!我呸!” 竟然还有此等事?南宫野不像此类人啊,箐蓁心中疑虑万起,看着笏儿的神色,也不像有假。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上吸引力无数沈家军惊诧的眼光。他们郡主倒了见得多了,但是郡主身边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场面可不多见,这个小姑娘像是毫不惧怕郡主似的又说又窜,胆量看起来比郡主亲属沈狄还要大上几分。 笏儿越说越气,干脆一扭头,“不说这些个烦心事了,我们专心逛罢。”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铨伯责问,夜月腥风 笏儿的专心逛倒真的是专心逛,并且虚怀若谷、有疑必问,顺利地一点一滴把箐蓁本就为量不多的耐心榨得干净。箐蓁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话太多的漂亮人儿也是容易惹人心烦的。 “咦,箐蓁姐姐,哪儿在做什么?怎么冒烟了?” “炊事营做饭。” “为什么来来往往这么多将士哥哥,都不说话的啊?脸也板着,看着怪吓人的。” “纪律如此。” “我听说行军打仗不能带女子的,否则就是犯讳,惹怒了上天,是打不赢战的。” “无稽之谈。” “为什么这些兵哥哥看起来很怕姐姐你呀?咦,他们这是要拿着刀剑去哪儿啊?” “……” 箐蓁彻底失去了耐心,面对着这样一个话如东海磅礴的女子,饶是这女子可爱再娇娆,她也一刻都呆不下了。 于是箐蓁黑着脸,随手就指向身旁一个经过的沈家军将士,“你,过来。” 那小将士忽然被自家郡主点名,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立马站定,郑重行礼,声若铜钟,“属下解濛!见过郡主!” 箐蓁这才正眼看他,竟然是之前向他解释红阎门的那名小将士,看来他们倒还真的有缘,“解濛,这位是笏儿姑娘,你今日的任务便是带着她到处看看,保护好她。” 解濛整整愣了三秒,方才发出了一个又惊奇又惊恐的声音,“……啊?” 军营是军事要地,岂是能随意闲逛得地方?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姑娘?虽说郡主向来不拘小节,但是这般行径已经算是不着调了吧? “我不再重复第二遍。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你自己清楚。”箐蓁淡淡的说了一句便没再看他,转身同笏儿说道,“笏儿,我还有些军情需处理,不能陪你了。暂且让解濛陪陪你,明日我让沈狄把令牌拿来,就不必有人跟着了。” 笏儿本是不大高兴,听了箐蓁这样说,也没二话了,只是向解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用一嘴甜甜的锦州音唤道,“解濛哥哥,既然箐蓁姐姐有事,那我们走吧!我想去炊事兵处看看,我有些饿了,嘻嘻~” 这解濛本是去年才入沈家军的新兵,正是个年轻气盛,一心报国的年头,正经女儿家都没见到几个,如今忽的看到这样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粉雕玉琢漂亮人儿站在自己面前说话,顿时断片了似的,脸一红,“那笏,笏儿姑娘,请……请……” “咦,你原是个结巴呀!”笏儿取笑道,话外并没有什么恶意。 解濛的脸更红了,“我,我……” “好了,我什么我,难道你要笏儿给你带路?”箐蓁最后瞥了一眼这没出息的,提步先走,不再停留了。 笏儿刚刚说的话还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南侗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奉皇命剿灭南侗,把他们赶出大誉,如果真的有这档子事,她难辞其咎。不过南侗喜好抓十六七岁的姑娘,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用来当军妓? 箐蓁脑里思绪万起,还没走回营帐,就看到沈狄迎面向自己走过来,脸色还有些奇怪。 “怎么?一脸后不利。”箐蓁停下道。 沈狄僵硬着没理会箐蓁的胡话,行礼道,“郡主,属下正找您的,沈公怕是知道了九慕公子的事儿,在帅账等着您呢。” 箐蓁有些头疼,“我这还什么没干呢,谁又去嚼舌根了?” “沈狄绝对没有!”沈狄这样说着,心道在军中这么多双眼睛,又有什么事情瞒得住人呢? 箐蓁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不太情愿地向帅帐走去。自从父亲殉国,沈伯就变成了自己半个父亲,即使箐蓁胆大妄为惯了,也难免要作为下辈,给足这位老将面子里子。 一进帅帐,箐蓁就看到了铁这一张脸的沈铨,他浓密的眉峰已略显老态,多年的沙场漂泊让他的脸上皆是刀刻般的风霜。他早已不再年轻,但丝毫不因年高而有何怯懦。峥嵘的岁月,只能增添他的勋章。 他连坐都未曾坐下,几十年如一日般挺直着脊梁,这就是为大誉戍边穷尽一生的老将。 “铨伯,您来了,请上坐。”没有外人之时,面对这位几十年来就跟着父亲的老人,箐蓁从来不自居身份。 沈铨却没有与她慢聊的意思,行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礼,一开口便直奔正题,“你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打了一场两场胜战就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 箐蓁漠然无语。 看着她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沈铨更是深恶痛心,“前几日,你还领着一群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军营?我说过多少次,好色贪淫,死性不改!你迟早要在这栽跟头!”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箐蓁本就不如何的脸色又青了一分,一时又说不出话来辩驳。 “堂堂沈氏儿女,你如此之品行,且让沈铨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见老将军?!” “老将军穷尽毕生心血,只为成就沈家军!你知不知道,沈家军失去的一兵一卒都好像是从老将军手肘上剜下一块肉来!” “南宫野那厮最喜打你一个出其不意,我提醒你,身为一军之帅,你不要自求一己欢乐!你一刻都放松不得!” 沈铨恨铁不成钢,一言一语皆从长者出发,也不顾及眼前这人早已经今非昔比,不是小时候那般只会意气用事的女娃娃。 箐蓁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十五岁的青葱那年。 等到他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了,沈铨才重重地舒缓了一口气,脸上怒意未消,箐蓁走到他身边,平静地拱手道,“铨伯,竹真错了。” 箐蓁这软绵绵的一击倒是弄得沈铨一肚子的责怪不好出口。 在他面前,为示尊重,箐蓁甚至不自称封号,而称本名。 “不过铨伯,军中苦旅,我不过寻个乐子而已。”箐蓁笑了笑,却是笑得难得地放浪形骸,“人生苦短,不正是需及时行乐?铨伯放心,竹真知晓分寸。” 这下好了,沈铨知道自己这样一大段话,这死小子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知道她最不喜气别人拿“家国天下”压她,可是这些偏生又是不得不说,沈铨气得算是不轻。骠骑大将军那样律己慎独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劣性儿郎呢? “你!你这死小子!”沈铨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亏你还是一个女娃娃!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样一句话,沈铨礼也不行了,扭头就走,他本就是一介粗武人,八十公斤的刀举得起,八十来页的书便看不懂了,说是肯定说不过箐蓁的,这死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胆大包天的,从来不怕惹他生气。 自从老将军逝世,京都又传来沈夫人作古的消息,箐蓁一时受了刺激,生了场急病,性子又变了些许,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这丫头在边塞落地,出生时几费周章,七岁才辗转到了京都,在京都小心翼翼的安生日子不过过了八年,就被领上了战场。 说可怕,也着实可怜。沈铨一道想,就是一道叹气,老将军啊,你狠得下心把你独女带至军营,你可知她争气也是真争气,混账也是真混账,我老了,管不动她了。 你在天上,可曾看到这些? 铨伯这一趟过来,箐蓁今夜就不睡不着了,睁眼闭眼就想到了从前,其实她出征以来不过四年,做主帅带兵不足两年,其实她今天不足二十,为何就感觉已经度过了大半生? 这几日,南宫野那边甚是平静,箐蓁心里却不太平静。前几次的胜战来之太易,有两次南宫野拼命一搏未免没有招架之力,却依旧撤离,软弱之势容易叫人轻敌。 沈家军兵三万,邛州驻兵两万余,官家授箐蓁半壁兵符,可调动五万汝南靖安军、五万禁军,但那五万禁军表面上是听她号令,实则奉皇命死守峡州关,非必要时刻不得出关,峡州关实在太重要了,丢了峡州关等同于丢了粮道,出了任何差错这仗也不必打了。 换句话来说,沈家军可以死,她箐蓁也可以亡,但是峡州关不能破。 箐蓁实在没有丝毫睡意,连床都懒得躺下,踏着月,出到了帐外。 繁华京都的人们永远不知道的是,边疆的月比京都的月好看多了,圆亮相宜,白中透金,淡雅璀烂。对着这样的月,不难想象放逐的诗人们为何能做出那样美妙的诗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月里本就满是诗意。 守在外面的护卫看到郡主也不奇怪,战打多了的人都很难睡得好。 有趣的是,恰时,箐蓁正巧看到不远处的九慕也顶着月色出帐,来自穹宇之上的银辉顺着他的发尖而下,月光下那张绝伦的脸更显摄人心魄。 箐蓁一时看痴了,没头没脑的,顺着九慕的脚步,就跟了过去。九慕像是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似的,两人隔着一里路,一前一后行至了无人的小山丘。 某花痴这才回过神来,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丹田运气一小周天,再睁眼时已是满眼清明,九慕果然不简单,一长成这样的男的修这种…… “你引我来此,意欲何为?” 九慕回头一瞥,泛着淡青色琉璃光泽的眼眸一与箐蓁对视,箐蓁又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摄了三分。 “九慕以为,郡主该知道。” “我不喜欢猜谜,有话直说。”箐蓁干脆不去看他那双中毒似的青色眼睛,多年战场带来的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就摸上了腰间佩剑。 这小山区距沈家军驻扎营地有一定距离,周围不听人声,只闻虫鸣,清风朗月,再加上眼前一绝色之人,如果不是那人眼露杀色,怎么也该是心旷神怡。 九慕勾了勾嘴角,带着不屑,“那郡主让我们待在军营,意欲何为?” “公子丰神俊朗,箐蓁心向往之。公子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走。”箐蓁摸不清九慕的意思,又想着沈狄禀报过九慕身份清清白白,有根可查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却不知是敌是友。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九慕忽然又道。 “嗯?” “只看相貌,长得稍好看些,你便千般万般好?” “……”箐蓁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霎时无奈,“也有例外,南宫野那厮长得也不赖。” 九慕冷哼一声,话再出口杀意涌动,“若是我想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利剑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箐蓁脖子上,却不见她脸上有一丝惧色,箐蓁甚至笑了笑,脱口而出,“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九慕握着剑的手都十分难以置信剑下这人说了什么。 箐蓁目色淡淡,“真正想杀我的人,从来不如你这般废话。你恨我?” 九慕不太理解地看着面前这个未卸盔甲的英气女子,发觉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原来觉得有些恨意早已经深入骨髓、刻入心底,但是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他未在她身上找到十恶不赦的痕迹,笏儿更是整天念叨着她,反倒总是令他想起“无辜”一词。 她和他曾经想象的好像不太相同 ,一介女流,统领着几万大军,依然自在潇洒、不见惧意。 “你为何想杀我?”箐蓁又问。 九慕一字一顿地开口,“血债血偿。” 箐蓁想起在九慕身上看到的紫色纹身,努力从记忆深处寻找着些蛛丝马迹,记忆却迷迷糊糊像海底沉沙。她自认是个懒人,仇家多了出了,也难得一家一家去记,许多在他们眼里深仇大恨般的事,不过是一家一门的小仇小恨,在她眼里就是个屁。 于是箐蓁平静地开口,语气淡然又满是坚定,“我现在还不能死。” 九慕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握剑的手更紧了紧,“按照郡主的说法,郡主何时该死?” “人活一世,不求苟且。”箐蓁直直地逼视着他的眼睛,“南侗大军压境,生民涂炭,沈家军奉旨灭敌,此时此刻怎能群龙无首?” 九慕不受触动,只是冷言,“与我何干?你何必装得如此高洁傲岸,你连我为何想杀你也不问,你眼里根本没有黎民百姓,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根本是不值一提!” “是啊,与你无关。如你所言,人也与我无关,但是如果人之前加了‘天下’二字,就不得不与我有关了。”箐蓁好笑地瞥开眼睛,“不多言了,你杀不了我的。” “你什么意思?” 砰——九慕手上利剑随着话落,被一股深厚的内力震开,飞一般地撞到树上,砰啷落地。 九慕不敢相信地视线随着剑落下,她内力修为竟然如此高深,难怪有恃无恐,看来是真的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离去的身影后传来最后一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南侗出击,援军数万 震天的战鼓声来得比箐蓁想象中的还要快,东方正朦胧着启明,几点残星犹且不舍落下,山间的鸣虫尚未苏醒,敌军就来了。 邛州外围,南宫野黑甲黑骑,腰佩长刀,一马当先,身后是如潮水一般蔓延而上的南侗军。旌旗猎猎,轰隆咚隆,彻天而鸣的战鼓好似是劈天裂地的闪电一般,直击人心。 沈狄策马奔到帅帐,声比人快,“郡主!郡主!” 箐蓁正在翻开一本古籍,听到声响便抬眼合书,这本枯黄的古籍最后在被合上之前只能见得“青缄一族,纹雪青白泽,以求福泽庇佑,彰……” 沈狄上气不接下气,三步并作两步到箐蓁面前,焦急跪身道,“郡主……南侗!南侗打过来了!” 就打过来了? 原本他们的预计南侗至少需要十日休养,未曾想到恢复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南宫野亲自领军!人数暂且不清,比往常多了许多,当前距沈家军营地二里。” 箐蓁深吸了一口气,冷冽之气隔着三米都能察觉,“难为他南宫野千里迢迢跑来送死,传令下去,沈家军但凡能取南宫野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两阶!” “是!” 沈狄被箐蓁阴冷的语气吓得一个踉跄,连忙下去整军,南侗这次可真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战况说来就来,邛州地处边境,又偏偏是一个处于邛州河下游的易攻难守要地。无论是北边的还是东边的,都喜欢从这里打过来,纵然不能真的攻下邛州,常常来打家劫舍也着实恶心得紧,多年来,早已经成为了大誉的一块心病。 面对这些敌军,箐蓁情感上其实非常复杂。 他们来,是大誉百姓遭殃;他们不来,南侗、北麓国土贫瘠,常年不是洪涝就是旱灾,如果不能从别处获取生存所需,他们的百姓也是遭殃。 说到底,都是百姓遭殃,都是那些最为普通平凡的人遭殃。 南宫野曾于万军之中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至今还不能忘怀,那个身材清瘦得丝毫不像粗犷南侗人的敌帅说——“箐蓁郡主,本将只问一句,大誉人是人,我们南侗人就不是人,就不用活吗?” 那时候,南宫野正被她追得穷途末路,那句话其实算是示弱,但是箐蓁从未听过如此心平气和的示弱。 然后,她竟还真的围绕这个问题思索思索,硬生生和他对峙了一盏茶时间,直到南侗援兵打过来,还不待她怒不可遏,南宫野就被救走了。 这个闷亏缓兵记,箐蓁算是吃下了。 如当时那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也难再有了。 箐蓁收拾好心绪,拿好佩剑,莫邪沉甸甸的分量无名地会给她战的信念,沈狄已把苍束牵了过来,两人又听到一人来报。 通报兵刻不容缓地跪地,“报!郡主,峡州关传来消息,景町率兵,正在攻城!” 峡州关?!景町这是疯了?邛州他们都打不下,却直接去打峡州关?峡州关地势险要,不比邛州,城台、城壕、烽隧等皆完备,内城东西二门外,都有瓮城回护,咽喉要地,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无数英雄豪杰葬身于此,实乃天险之地。 “报——” 又是一声,听得箐蓁脸色一变。 “郡主!南宫擎带着一路人马,直攻湫州!” 南宫擎是南宫野亲弟,两人一母同胞,南宫野是南侗难得的军事奇才,箐蓁却从来没有和南宫擎打过交道。 沈狄恨不得当场吐血,“南宫野这是疯了吗?这时候还兵分三路,南侗哪里有这个实力?” “别慌。”箐蓁利落上马,抚慰了一下已经感到主人焦急的苍束,神情已经恢复往常,她缓声道,“南侗刚受重创,便如此贸然行军,必有蹊跷。南宫野何等谨慎之人,先打探清楚,不要自乱了阵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 箐蓁阵前整军,数万沈家军秩序井然,营地地势偏高,他们向前眺望便能看到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南侗军队,但是谁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胆怯之意。 沈家军悍不畏敌,万死不辞! 什么是敌?立场不同则为敌;如何是寇?侵我疆土者为寇。敌不会永远是敌,但是寇就永远是寇。 大誉国土,一亩也不可退让。 沈家军仓促应战,箐蓁一咬牙又调令一万沈家军前往湫州支援,自己则亲率沈家军上前应战。 邛州没有城墙,只有一条邛州河和绵延万里的观雾山作为屏障,南侗不惜跋山涉水而来,沈家军更是一步都不能后退。战场的气息永远是凝重的让人窒息,这片刻的沉寂仿佛对之后屠杀的默哀,无数本该享受世间的生命宣告即将走向终结。每一个站在这里的战士,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见到阳光。 两军对峙,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南宫野艺高人胆大地架着马向前踏了几步,盯着沈家军前的箐蓁,气沉丹田大声道,“箐蓁郡主!本将敬你是难得的女中豪杰!不忍杀你!我南侗十五万援兵已到,你若现在投降,本将可留你一命!” 对于这种每次开打之前都要恐吓对方一番的行为,箐蓁嗤之以鼻,长剑一指,有长虹贯日之势,“手下败将!想要本郡主的命,也要你有本事来拿!” 话不投机,还是要见真把事。若是真有十五万援兵,那南侗便是倾了举国之力。 “沈家军听令!”银甲下的箐蓁气势与方才和笏儿谈笑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沈家军应声震耳。 “令沈家军将士,死守防线,不得后退!”箐蓁怒目盯着敌军,坚定地喊道,一转头就看到了众多军营之后已经人烟寥寥、颇显荒凉的邛州,语气下意识就平和了起来,“因为我们身后守的是大誉的百姓,是本该平安无忧的父老乡亲。” “是!——” “两翼散开,中路由沈狄统帅,后路随时准备支援,布六花阵,随机变阵。”箐蓁落下这一句话,就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沈家军英勇无畏不是突如其来,更是因为他们的主帅奋不畏死。 苍术多年与箐蓁并肩作战,对主人的习性了解的一清二楚,一人一马默契的配合,刀光剑影间是血贱血飞。马上的箐蓁有一人可敌十人之势,南侗将士连近身都难,更别说伤到她一分一毫。 京都主战派许多人喜欢打战,动不动便扬言要踏平临界的宵小之国,那些人多半并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这一场场腥风血雨背后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边疆这些吹惯了狠风的将士梦里都是些什么,不知道什么叫做将军白发征夫泪。 箐蓁自认狠辣,却不冷情。何时杀人无罪?战场上,刑场上。其实有罪无罪只是人的定义,事实上,战场上这些人就该死吗? 不该死,他们也是上有父老,下有妻儿的大好儿郎,但是他们又必须死。 箐蓁再次挥剑,下手利落无半分犹豫,莫邪所到之处带过一片血光。 “箐蓁姐姐,我来帮你了!” 万军之中,突然闪过一抹亮色,笏儿骑着马拿着剑,大军之中虽有些害怕,却也不显怯懦,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如死灰,深知自己大祸临头的解濛。 “胡闹!”箐蓁蹙眉,两军之中未着盔甲的笏儿,显得突出的格格不入,这不是摆明了等着别人来杀吗! 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箐蓁干脆亲自来到笏儿身边,三两剑解决差点要把笏儿砍下马的南侗将士,出于一种她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心态,保护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 “姐姐,我武功很好的,你不用管我!”笏儿说着,一不留神转头就看到身后一箭封喉而来,幸而被箐蓁一剑挡开。 “愣着等死啊!”箐蓁薄怒道。 正是激战时刻,沈狄费劲力气穿过乱军,来到箐蓁身前,自己都不可置信地说,“郡主,南侗正在撤军!” “撤军?” 谁胜谁负还不明了,南宫野就放弃了?他真的只是来恶心一下她,就撤退了? “确实奇怪,郡主,追还是不追?”沈狄又问。 “追!八千人留守,其余跟着我追。”箐蓁毫不犹豫道,忽又想到什么,一转头,“来几个人把笏儿送回去。” “不,箐蓁姐姐,我可以帮你的!”笏儿急了,生怕箐蓁觉得自己碍事,拉得她的马吃痛地长鸣。 “胡闹!”箐蓁沉声横眼,带着五分怒意的一声吓得笏儿一愣,半会子没有再说话。 “解濛!自己带过来的人,自己给我带回去!”又是沉声一句,解濛忙一激灵,连忙应是。 就这会子功夫,箐蓁一骑绝尘地飞奔而去,沈家军亦是跨下拍马,紧追其后。 浩浩荡荡的军队后面,是马蹄踏过的阵阵飞沙。 她有预感,即将迎接她的是一个陷阱,但是她深知,南宫野兵分三路,同时出击,为探虚实,她不得不追。南宫野这一路到底有多少人马,她必须弄清楚,不然对之后的战略布局都是限制,之后的每一步怎么走都是迷雾重重。 遇神杀神,遇招拆招,箐蓁从来敬生不敬死,更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 另一边,南宫野听到属下汇报箐蓁率着沈家军追了过来,意料之中的弯了嘴角。他生于南侗,长于南侗,脸上却偏偏见不着一丝南侗苦寒曝晒之气,一张温润江南水养成的脸也不知是如何长成的,就是从额头到眼角那一条长长的伤疤增强了他的威慑力。箐蓁可以非常自信的说,那条伤疤是出自她的手笔,这个男人,活该破相。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命,便让她追。”南宫野胜劵在握,语出愉悦,森森一笑。 箐蓁追着南宫野跑了几十里,一路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身后的邛州军营早就远远的消失在了身后,而南宫野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郡主,这南宫野诡计多端,跑了这么远了,前面会不会有埋伏?”沈狄总有些不安的预感,他自沈老将军出征就跟着行军打仗,后来沈老将军亡故,他才跟了郡主,对战场的敏锐度,甚至甚于郡主。 箐蓁也觉有理,一个“绕”字即将出口,形势已然大变。 沈狄此嘴——谓之乌鸦嘴。 他话一说完,只听见两声声势浩大的嘶吼,无数从天而降的飞剑带着势如破竹之态铺天盖地而来,落地之时就可听见避之不及的沈家军将士的惨嚎,随之杀来是两翼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的南侗军队。 粗略估计,至少有五万余人。 箐蓁第一反应就判出敌强我弱的形势,一声“退”比大脑还要快速地出口,然而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时万变,这一声“退”对于冲在前方的沈家军来说已经太晚。 血光飞溅,溅到箐蓁身上的,却是自家兄弟的鲜血。 “都给我撤退——” 箐蓁吼的喉咙嘶哑,眼睛里也蹦出血光,自己却依然在军前一剑一剑地挡住夺命般的利箭,不转马头。 沈狄自顾不暇,也拼了命的驾马到箐蓁身边,时时关切着箐蓁的情景,嘶吼道,“郡主!撤吧!” 箐蓁看了一眼满地的沈家军将士尸体,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南宫野这招请君入瓮可谓是用的极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走”,忽然有些理解了景町那日那一个复杂的目光。 南侗这么贸然出击,显然是知道了自己的兵力部署,看似突然的背后内藏玄机,并且预料到了沈家军不敢不追、不得不追。 这是早有预谋,这是处心积虑。 走字出口,箐蓁一路充血似地往回狂奔,树枝割伤脸颊也浑然不觉,调虎离山之计已经很明了了,她知道军营一定出事了。 苍束很快就把众人落在了身后,箐蓁到达营地之时,就连沈铨的身影也还看不到。 留守的军士看到箐蓁就跪身,各人身上都带着伤痕,面是半是不愤半是羞愧,“禀告郡主……果然如郡主所料,南侗偷袭了粮草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请郡主责罚!” “请郡主责罚!”余下众人异口同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兵家论事,胜败乃常 “他们既然来了,便不会让你们拦住,错不在你们,都起来。”箐蓁跃身下马,眼神已越过他们看向营帐,“红阎门众人呢?” “回郡主,他们倒也实在,跟着一起杀敌,伤了几人,军医正在疗伤。” “知道了。”箐蓁说着,把苍束牵给他,又问,“庆秉呢?” “郡主!末将在此。”庆秉远远地便应道,从后边趋行过来。 箐蓁挥手打发了这几个军士下去,庆秉一到她身前,还未行礼就被她扶住了,箐蓁看起来少有地有些许紧张,直接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郡主料事如神!想那南侗敌寇意想不到,他们烧的都是放着些秸秆的假仓,粮草已经运到别处。”庆秉下跪不成,只得拱手道。 “好。”总算有件如意事了,箐蓁勉强松了口气。 庆秉看着她,好奇地开口,“只是不知郡主是如何预料到的?” 箐蓁道:“南宫野此人谨小慎微,绝不做无用之功,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罢,你去吧。” “是。” 无论如何,这一战打的确实不漂亮。惨败、惜败、小败,都是败。箐蓁不是没有败过,沈家军也并非战无不胜之师,小败伤军心,大败失国土。 箐蓁疲惫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明,在这片沉寂的清明中,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之前的几场战,看似沈家军是大获全胜,实则是累兵损粮。沈家军与其他军队不同,这支几十年前由骠骑大将军亲手创立的军队,选兵练兵时极其严苛、宁缺毋滥,这固然对于选将来说大有益处,但也导致了沈家军多年来人数依旧太少,不足三万。 所以箐蓁率领沈家军的用兵方法与率领禁军时不同,她宁愿耗粮,不愿兵亡。 沈家军之所以不能乘胜追击,就是因为储备空虚,不是不打,是打不了。峡州关的军粮不会运出,沈家军没有军田,一粒一袋军粮皆来源于朝廷。南侗知道邛州好打,一直以邛州为突破口,南宫野便与她成了死对头。 对于朝廷来说,沈家军更像是在探明敌情的前锋,箐蓁“郡主”之名听起来光鲜,其实她知道,紫绛殿那位不过是现在看着她好用,便用着罢了。单是“沈家军”三个字,便是京都不得不忌惮的威胁。 边疆一战场,京都一战场,这便是打战。 不知过了多久,沈狄走进了营帐,崩着黑漆漆的脸,咚的一声跪下,受伤的左臂还汩汩留着血迹,他周身的气息好像都凝固了,“郡主……” 一声郡主重如千斤。 “你这是一副什么样子!”箐蓁猛然一喝。 沈狄一滞,木木地抬起头。 “输了就输了,沈家军并非输不起!也并非不能输!”箐蓁冷冽的神情和语气,与往常无异。 “郡主……” 箐蓁直逼着他的眼睛,道:“兵家论事,胜败乃常。若是一朝兵败,便垂眉丧气;屡次兵败,便万念俱灰,那你便不配为将!” “……是。”沈狄在箐蓁有力的话语中舒缓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沈家军伤者三千余人,死者……还未完全统计,大概五千余……” 回应他的是鸦雀无声。 直到沈狄再次抬眸望去,他首先看到箐蓁紧蹿着的拳头。 其实很多话安慰得了别人,却很难同理安慰到自己。 感受到沈狄的目光,箐蓁终于说了话,“给我好好查清楚,南侗是如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又增派了数量如此之多的援兵,他们的粮草从何方运来,还有峡州关、湫州现在情况如何。一个时辰后,召集所有将领,帅帐议事。” “是。” 箐蓁叹了一口气,丢出一瓶药给他,“手上还冒着血呢,下去包扎,你左臂本就有旧疾,给我好好治,别落下病根了。” 沈狄听到郡主还记得自己的旧疾,心下感动,又接到那瓶郡主从京都带来的御赐良药,心中涌起大片动容之意,当下恨不得为郡主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 “属下遵命!” 沈狄走了,箐蓁思索了一番,心里把今后的战略粗略地制定,打算会时再详细商酌,擦了剑后便有些乏了,送来的晚膳也吃不下。 送晚膳的士兵看箐蓁一脸乏惫,斟酌着问,“郡主,如今战势吃紧,不能不吃啊……要不属下让炊事兵额外做几个菜过来?” 要是放在平日,箐蓁一口便拒绝了,这种偏私之事她一向懒得去做,她从来不是贪食之人,战场苦旅早就治好了她的挑食。 可今日她看了下那大锅炒出的粗粮淡菜,点了点头,又在士兵走出营帐时补了一句,“烧两个锦州菜。” 锦州地处江表,柔山润水,菜系也是以雅丽清鲜、细腻平和为主。 箐蓁看着那鲜鲤鱼肉,三味野蔬,大煮干丝,甚是怅然。 要说在京都之内,这些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距离京都千百里之外的边关,这些就实在太过难得了。 “难为你们了……” 军中食材向来少,怎么弄来这些的,她也不问,背后少不了小心思和暗功夫。小士兵应了一声就下去了,按照箐蓁的习惯,自发不打扰箐蓁用膳。 然而等他一走,箐蓁端着菜碟子就走到了九慕帐外,拉开帐帘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闵绪青缄族谱记》,想起九慕胸前的神兽白泽,微微头疼。 大誉刑法设有墨刑,世人皆以脸上刺青为耻,士大夫一族笃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损伤”,亦是唾弃此等行为,只有青缄一族不同。 青缄族曾经是大誉大族,世代居于邛州观雾山,以神兽白泽为图腾,凡男氏族人冠礼后皆文白泽以彰神佑,求福泽。 闵绪年间,国师锦之什算得一卦言“大誉东南临河山,有屯云,住奇人,修大道,得灵法,堪大用。”别的都没有什么,就是“有屯云”这三字震惊朝野,屯云乃天子之气象,岂能在别处观之?先帝忙派人来寻,大誉东南向邛州观雾山孤僻,人烟罕至,却果真住有青缄一族。 就因为国师这一句话,青缄上上下下被迫结束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从出世到入世,从入世到逃亡。 那时驻守邛州一带的正是骠骑大将军沈羡游,箐蓁的生父,官家下的令很短,道“一个不留”。 那时箐蓁还未出生,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之后从父亲口中听到的。 国师为何会那样说?青缄族为何会沦为权谋斗争的牺牲品?向来宅心仁厚的骠骑大将军到底有没有“一个不留”? 沈羡游亲创沈家军,并不是用来斩杀手无寸铁之百姓,相反,他护的就是百姓。可是后来,青缄还是亡族了,骠骑大将军每言及此,总说他对青缄有悔、有愧。 箐蓁想起来,北麓一战前那个特别的夜晚,父亲对她说了许多话,那时自己单纯得以为只是些父女间难得的谈心,后来回想起,那根本就是父亲的临终寄语。 他说,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救过很多人,恨过很多人,他说年少时满腔报国壮志如今只剩下将军白发征夫泪之悲,但是他不后悔。 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多年过去了始终难以忘怀,就是他给青缄族带来的灭族之难。他们本只是安居一隅的无辜百姓,却因他失误被卷入宦海斗争之中,具体细因箐蓁还未来得及问,沈羡游便捐躯沙场…… 此时入夜不深,九慕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郡主打了败仗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这时候她还有心情闲逛,还逛到他这里来。 “公子吃了吗?军中粗食,还怕公子吃不惯,特意叫人做了些。”箐蓁举了举手中的菜碟,说明来意。 “……” 这举动纯属无事献殷勤,九慕漠然不语,眼睛已经飘向了另一方。 “公子是锦州人吧?这些都是淮扬菜,想必是合胃口的。”箐蓁也不介意,走向桌子自顾自坐下又道。 既然笏儿说他们是师兄妹,当然是同一地长大的,笏儿那一口锦州腔,想听不出也难。 未曾想,九慕只是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道,“我虽在锦州长大,却是邛州人。” “邛州?”箐蓁勉强地笑了笑,“不会吧?笏儿可是一口锦州音。” “家父在我三岁之时把我交给前来邛州游历的师父,才有九慕今日。”九慕又道。 “先吃饭吧。”箐蓁想揭过这一面,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隐隐约约告诉她不能再继续了解下去了,前面有个未知的真相,未知而可怕。 可九慕还是一动不动,箐蓁笑着道,“放心,无毒。” 九慕突然站起身来,直视着箐蓁,语气凉丝丝的,“郡主把我们留在军营,不过是想试探我们,此时又何必装成如此?”他不是傻子,从南侗火烧粮草屯时,中郎将庆秉那镇定自若的神情里,九慕便看了出来,箐蓁故做追击,也是为了试探留守后方的红阎门众人。 “兵不厌诈。”箐蓁神色没有一分变化,“你既然敢拿剑对着我,本郡主防你一防,也无可厚非。” 九慕冷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别这么无情,我可是十分欢喜你。”箐蓁看着九慕恨绝的脸色,惊叹有的人竟然能冷情也冷情得如此漂亮。 九慕不理会她的调侃,道,“当年邛州动乱,我一家数口皆死于非命。”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箐蓁不再看他,举起筷子,却发现这一双木筷似有千钧之重,竟然一时让她觉得举不起来。 “他们太冤,他们本可以不死。”九慕没有停下来,神情落寞,自说自话,“可是他们还是死了,乱世之中偷生的蝼蚁又哪里有活下来的可能呢?” 九慕的神情深深地刺痛着箐蓁,青缄是父亲心头的一根刺,父亲走了,自然就落到了她的心头。 她的内心原来像是沉淀了多年的黄河之水,一直沉淀着,清澈着,可是轻易地又被搅成一片浑浊,浑浊得像被人逼着喝了一碗泥沙水般难受。 她最厌背上血债。 “有冤该报大理寺。”箐蓁道。 “郡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九慕却没有打算放过她。 箐蓁的喉咙有些苦涩,索性放下筷子,这个语气太过熟悉,南宫野也这样说过,这样的语气问出来的话,她多半难以回答。 九慕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双眸里燃着一种箐蓁从未见过的光,黛青的光。“人命和人命,是一样之贵重吗?” “当然……不一样。” “所以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便可以任由践踏吗?所以为了保护那些食肉糜者,就可以随意舍弃黔首吗?”九慕的美眸里似要蹦出一束利剑来,直插箐蓁心脏。 “九慕公子。”箐蓁想起战场上死伤一片的兄弟,软化的心又硬化了起来,是啊,她没有必要做无意义的怜悯,箐蓁望着他,“人无贵贱,命有轻重。乱世之中,无能无力者死,有能有力者生,自古如此。本就是活在他人羽翼之下的偷生之人,又有何资格谴责他人羽翼何时移开?” “呵,偷生?既然如此,那你还要什么民?没有民,你还要什么国?”九慕嘲讽一笑,“是了,反正在你们眼中,普通人的命贱如蝼蚁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箐蓁并未反驳,只是冷静地淡淡地接着又道:“如果我说是,你又当如何。” 九慕的语调越发冷了,和他眸子里射出来的光一般寒如冰窟,“不如何。在郡主眼中,红阎门上上下下的性命恐怕都不上你沈家军一兵一卒吧!” “九慕!” 箐蓁已经想不起来何时何地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气得直呼九慕大名,连一个公子也听不见了。 可九慕丝毫不自知,依旧冷冷地注视着她,“郡主不必如此大声,我还没聋。” 箐蓁气结,按着剑鞘的左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鞘而出。她向来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脾气是出了名的暴。 而九慕眼神不变,毫不示弱,也不惧此时他自己身在万千沈家军之中,不觉公然得罪沈家军领军有何不妥。 “九慕公子。”箐蓁叹了一口气,“青缄一族出事时,箐蓁尚未出生,到底发生了何时,我也不知晓,你又何必对我如此?” “父债子还,古来如此。” 这个人还真是不要命。箐蓁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竟然敢在她随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捏死他的地方这样挑衅自己。 “饿了吧。” 箐蓁松了左手,站起来打算离开,“我先走了,战事结束后,青缄一族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吃饭吧,不急于一时。”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九慕一言不发,直到箐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营帐内,浅青长袍里紧蹿着的手才缓缓放下。 淡至几乎不可见的青光又在他的眼底泛滥。 她无辜吗? 但是谁不无辜?死去的族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这边碰了瓷,箐蓁本就不如何的心情愈发郁闷了,看到帐外的黄沙与战士,思绪莫名就回到了几年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战有战术,步步为营 想起几年前,箐蓁初次见到柳心影时的情景,起初也是百般猜忌,互相怀疑,到后来真心所托,倾心相谈。 她总对沈狄他们说她对柳公子没有男女之情,他们不信。然世间情感千千万,有袍泽之义、同窗之交,也有知己之情。其实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只因为活在人间,各自有各自的身份,冠上某一个头衔,一切就显得难以置信。柳心影本就有他心仪的女子,说来又有什么不可置信。 柳心影满腹经纶,只可惜出生低贱,无人能瞧得起,讲门第的世家更是视他如蝼蚁。生得那样一副样貌,对他来说,总是弊大于利。那时他说:“光明磊落,霁月清风,谁不爱呢?有的人,不是不爱,而是不能。” 有人享尽荣华富贵,就有人食米糠而活……不想了,越想越乱。 活着便是各有各的难。 箐蓁干脆一转念,是非成败转头空,何必苦苦论英雄? 正打算往帅帐赶的沈狄,一眼就看到了箐蓁,连忙叫住她,小跑过来,“郡主,刚刚接到湫州和峡州关那边的消息,峡州关外围集了大概五万南侗军,目前尚未攻破外城,景町也无退兵之意。可湫州守城将士死伤万余,姜刺史殉国,湫州……失守了。” “我已调兵过去,湫州还是失守了?梁限泽呢?”箐蓁话出口,多了几分凝重。 沈狄委婉而言,“梁都司目前已经率领残兵退守涟州。” 箐蓁很是无奈,梁限泽那等巧言令色之辈,要不是靠祖上荫庇,得官家宠爱,年纪轻轻平便步青云,实则既无实战经验,又每每只顾牺牲属下,保全自己。这样一人放在边境,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亏得官家放心。 她语气间也不掩嘲讽,“他倒聪明,知道退守涟州,怎么不退守峡州关,那可更是高枕无忧。” 沈狄也十分看不起军中没有真本事,还偏偏官高一级压死人之人,“梁都司本想乘着八镇将军的羽翼讨得功赏,不料八镇将军归乡戴孝,一去就是三年,他那人无比惜命,自然是哪里好躲便去哪里。” “八镇……”箐蓁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眼前就仿佛浮现出了一张胡子拉杂的大汉脸,也不知道那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如今怎么样了,“三年之期快到了,骆丘也该回来了吧。” “朝廷前些日子便下了诏令,只看八镇将军是想留在京都,还是回到边疆。不过郡主还在邛州,想必八镇将军自然是拿了诏令便赶来了。”沈狄笑道。 说到八镇将军骆丘,箐蓁这才勾起了嘴角,“帮我写封信给他,信中只写八字即可。” “不知是哪八字?” 说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帅帐之外,箐蓁拉开帐布,半拉的帐布恰好遮住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她徐徐出口,“骆丘老矣,尚能饭否?” 沈狄差点没一口把刚刚喝下的茶水给吐出来,敢这样调侃八镇将军的,活着的人他果然就只见过郡主一个。这要是八镇将军见到是他的字迹,还不得杀了他。 还不待沈狄瑟瑟地摇头,箐蓁便洞察了他心思般地补了一句,“落款便写竹真。” “……是。”沈狄这才勉强点头。 帅帐里沙盘前已经站满了将领,他们自然是没有敢踩着点来的,听到传令,尽量早早地就过来了。就算是沈铨,也不会仗着年高威望摆架子。 大敌当前,箐蓁也不唤他们坐了,点头示意后,便站到了主位。 “一帐之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箐蓁向来都把沈家军的诸公视为亲人看待,有功有过,都是直言不讳。” 箐蓁环视了一圈众人,“此次兵败,缘由有四。其一,骄兵轻敌,古来就有关公大失荆州;其二,防守不备,遇乱则慌,一旦敌军攻其不备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其三,哨兵失察,南侗援兵数量如此之众,如何鬼魅般无声无息来到我们之前;其四,沈家军驻军邛州不到半月,南宫野此前一直试探我军军情未果,以他绝不冒进的沉稳性子,为何此时果断出击,还带分队烧我军粮,仿佛要对付我们已经不在话下。” “郡主……”沈铨苍老的脸上更添两条深深的纹路,他的两条眉峰也聚成了一团,“你是怀疑……” “我不怀疑。”箐蓁掷地有声地道,“诸位是随先父刀枪火海里拼出来的将士,也是我沈竹真亲自选出来的忠臣,都是值得生死托付的兄弟。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此番遇到难题,更应该心无旁骛,合众志成城,护一方安宁。诸位有何应对之策,皆无不可言。” “沈家军以生报国,万死不辞!”众人高呼。 沈狄是箐蓁亲兵,不比他人,看着这场景心下大慰,可转眼看向沙盘图,便皱起眉头,“南侗北攻峡州关,西南攻湫州,如今湫州已破,邛州在腹,右临观雾山,已成三面围攻之势。景町兵五万,南宫野兵五万,南宫擎兵五万,共计十五万余,沈家军兵三万,邛州驻军不足两万,郡主曾言不到万不得已不调汝南靖安军。如今敌众我寡,郡主以为是否调军?” “不调。”箐蓁道,“南侗援军数量如此之重,粮草供给数量亦重,观雾山可不好越,这更是好打。现在调靖安军,两军还需磨合,沈家军非平常军,两军磨合时间太长反而碍事,何况湫州已破,再南下便是邕宁,传令靖安军死守邕宁,不得再给敌军可趁之机。若是南宫擎反向击邛州,便让靖安军与沈家军前后夹击,打他一个腹背受敌。” “是。”沈狄应道。 “北、东、西南三方,每隔百步设一哨兵,三时辰一轮值,观察敌军动向。弓箭兵、刀盾兵、重骑兵、□□手前方备战,若遇敌袭,只守不攻。南侗以为火烧了我军粮草,其实军粮早已转移,此战我们打长久战。”箐蓁看向众人,道,“拖,也要拖死他们。待南侗军疲粮尽,杀敌寇,收湫州,报效朝廷!” 沈铨看着面前气宇轩昂的女子,忽觉自己埋藏心底的顾虑是一番无稽之谈。 正一品官授骠骑大将军兼太子太傅谥护国公之女沈竹真,虎门将女,曾率百余人亲入北麓三都,三擒北麓孔令如;曾单刀独骑赴宴赞挞夷十一部,签下朝觐盟约;曾于千军之中弯弓射箭,取上将首级。 她在战场上出生,在战场上长大的,她有骨有气,有欲有节,当年提着剑跟着老将军屁股后面到处跑的女娃娃最终也长成了这般的率性女子。 “好!”沈铨一喝,“把守要务就交给老臣了。” 箐蓁点了点头,沈铨带兵粗中有细,威望极高,交给铨伯她最为放心。 连倪素来最为宅心仁厚,他站在末位,望了一眼沙盘上插上敌旗的湫州,又望了一眼郡主,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郡主,那湫州百姓……” “如今之计,破敌为先。”庆秉打断了他,“南侗一战已经打了一年,沈家军自北麓之战,已连续五年苦旅,早已无暇顾及其他。” 沈家军也是有妻有子的凡人,大家……都打累了。 箐蓁道,“好了,今日便到这,诸位回去吧。如今已到千钧一发之际,万不可惫战放松,一将功成万骨枯,切记,沈家军是守大誉的战士。” “是!” 众人陆续地回到自己的营帐。 帅帐静了,箐蓁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透过布窗往外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边疆的夜空,箐蓁看过了无数次,每一次都给她莫大的不安心,这看似虫鸣鸟啼的旷野背后是暗藏杀机。铁马冰河入梦来,可箐蓁如今睁眼闭眼都是铁马冰河。 次日,邛州的烈日再次灼灼当空,箐蓁走出帅帐之时被烈阳一刺,不禁抬眸望天,一连数日不见雨,马上就要到秋收,征粮也该收了,大誉百姓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还没来得及等她多感叹几句,沈狄便走了过来,僵着一张大事不妙的脸行礼,“郡主。” “今日如何?” “我们这边还好,南侗尚沉得住气。不过湫州那边……”沈狄吸了口气才道,“湫州粮仓被洗劫一空也就算了,那南宫擎还向邕宁、峡州关要粮,他在城前门摆大秤,说一个湫州百姓多少斤便换多少斤粮……” 亏他想得出来。 箐蓁脸色不大好看,“邕宁,峡州关怎么说?” 沈狄回道:“自然是不愿的,一个百姓百斤粮,一百个百姓便是万斤,湫州有十万百姓,邕宁和峡州关可没有这么多粮。南宫擎便在城门之上打开杀戒,湫州城门前已一片血光,如此下去怕是……怕是要屠城了。” 箐蓁额边流过一滴汗珠,她道,“十五万将士每日吃食便不是一个小数量,南侗招损,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可惜我们不能离开邛州。” “我有办法。” 突然,一个天外之音般的声音出现在两人耳边。 箐蓁一侧眼就看到了一袭青衣,在这个烈日高悬的日子里,出奇得让人感到凉爽,仿佛一泉清流滑过心田。 古籍也说青缄族修灵法,不知道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晴空万里滴汗未出,一靠近他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清冽。 箐蓁很自然就靠近了过去,轻轻扬扬嘴角,“讲。” 九慕瞧了她一眼,显然是对这种口气不太满意,却也直入主题,“此法不费郡主一兵一卒,便可收复湫州。” “不费一兵一卒?”箐蓁疑惑地挑眉,“此言非虚?” 九慕沉默着,在沈狄眼里便是一脸高深莫测之象。 “那你需要什么?”箐蓁又问。 九慕伸出一个手指,他的手指白皙且修长,一时惹得箐蓁盯了又盯。 “一个要求。”九慕道,青青的眸子里很是波澜不惊,“郡主一言九鼎,九慕只向郡主要一个要求。” 箐蓁笑出了声,“南宫擎湫州驻军五万,倘若你真的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湫州,别说一个要求了,十个要求又何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九慕说完,转身便走。 箐蓁不解地看向他的背影,这个昨日还口口声声要杀自己的人,今天就愿意豁出性命去收回湫州。 不费一兵一卒?这怎么可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笏儿端着刚刚熬出来的药走进九慕的营帐,看着左右无人,便笑着直呼师兄,说道,“笏儿把药拿来了。” 九慕正在东忙西忙地整理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也并不抬眸,“放着吧。” “待会就凉了,更难喝。”笏儿瘪了瘪嘴,走到他身前才发现九慕原来是在收拾行李,顿时吃了一惊,“怎么了师兄,我们这是要走吗?” “我出去一趟,三日后回来。”九慕道,转身看到笏儿愣愣的神情,不放心地又嘱托了一句,“你在军中不可乱跑,等我回来。” “师兄,你是要去哪?”笏儿心中道不明缘由的一慌,直接就放下药碗紧紧拉过九慕的衣袖,“你不说,笏儿就不让你走。” 她可是听解濛说了,如今他们周边都是南侗军队,不知敌军何时就会打过来,危机四伏,不能轻易外出走动,这个时候师兄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办? “尽胡闹。” 九慕这样说着,却没有带任何责备的意思,他摸了摸这个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小不点的秀发,少有的宠溺,“你不是说昨日战场之上,郡主救了你一命吗,这个人情,师兄现在去还。” “这要怎么还?”笏儿松开了手,好奇道。 九慕拿起笏儿放在旁边的药碗,微微一蹙眉,顷刻便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作势马上便要离开。 “三日之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回来。此去,我只带云潮和云汐。” 云潮云汐姐妹武功甚高,在红阎门中也是数一数二,听到她俩的名字,笏儿便稍微安心了些,“师兄会有危险吗?” 九慕毫不犹豫地轻轻开口,“不会。” “那师兄要快点回来,笏儿等你。” 九慕一走,笏儿就来到了箐蓁的帅帐,守门的将士早就得令不用拦人,笏儿进来时箐蓁正在擦剑,拿着莫邪像拿着自己的心肝一般,面上说不上有多么凶神恶煞,但是绝对不大友善,闲杂人等自觉地避退三舍,也只有如笏儿一样完全没有洞察力的单纯人能毫不忌惮地凑上前去。 “箐蓁姐姐,师兄他刚刚走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笏儿问道。 闻言,箐蓁动作停顿了一瞬,想起九慕对她说的话,抬头又看到笏儿一张期待的小脸。 “不知,你先下去,帮我唤沈狄过来。” “哦。”笏儿兴致乏乏地嘟嘟嘴,怕箐蓁是有正紧事要吩咐,也不多打扰。 比沈狄更快来的,是战况。 南宫野再次出军,势如龙虎,东击西破,南侗擅出骑兵,马蹄踏过声势浩大。南宫野像是看破了箐蓁只守不攻的心思,带着多散小队迂回跑马,把一众沈家军战士弄得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箭弩也平白浪费了许多。 箐蓁驾马查看战势之时,只说了八字,“执驽外向,非近不攻。”然后就如一尊佛神一般杵在军前,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如同强心药般打在沈家军军心之中。 “够稳。”百里之外的南宫野遥望着千军之中的箐蓁,不怒反笑,“我倒要看看,她能守多久。” “殿下,沈家军守备太严,将士们攻不进去,仇将军问我们是否继续?”一将士问道。 南宫野思索一番,道,“湫州粮仓供给全军半月尚且不足,此战不可拖延。攻,百人一队,百队一攻,昼夜不停!只有五万沈家军,我看她能守到什么时候。” “是!” 箐蓁清楚地记得,自己是第二次在邛州作战,上一次打的是北麓蛮子,那时候沈家军最前方站立的是她曾以为战无不胜的父亲。 那时候,也是苦战,以寡敌众,父亲于万军之前,手执长戢,意气风发,仿佛身后不是三万沈家军,而是百万雄狮,他高声言曰:“观雾山是我大誉的跑马场!邛州河是我大誉的汲水池!尔等宵小之辈,若敢来踏坏我大誉一块草,都需尔等的人头来换!” 父亲和爱放狠话的南宫野那厮不同,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 那时候,“封狼居胥沈羡游,燕然勒石骆卫龚”大誉一南一北两大战神传奇是敌寇的噩梦。 箐蓁明白,前人之功已登峰造极,不可追也。父亲和骆老将军护了大誉边疆五十余年安宁,接下来,该是小辈们回护这片安宁了。 箐蓁郡主和八镇将军,能否当起骠骑大将军与鄂国公的重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居功至伟难以望其项背?谁也不能知道。 邛州战场正望之如火,望之如荼,而九慕那边快马加鞭,一主二仆不停不歇,赶到湫州只用了三个时辰。 湫州城墙年久失修,已然破烂不堪,此番激战未过多久,战场还未打扫,城墙之上还插着南侗特制的踏张□□,而城头也已经插上了南侗军旗。 尤为触目惊心的是城墙之下,滩滩红血还未干涸,一个百米长百米宽的铁质牢笼里密密麻麻关着无数湫州百姓,上有七十老人下有妇孺幼子。那里连牢房都称不上,就是一个人挤人的笼子,关着一群被视为“猪狗不如”的待宰百姓。 他们的目色已经很是空洞混浊,因为距离他们一臂之远便可以看到父老乡亲的头颅与残肢,他们死相极其惨烈,血肉横飞,大多死不闭目,难看至极,随地都是碎尸血肉,尸体堆积已有一成年男子之高。 这已经不是战场,而是人间炼狱! 云汐远远的看着铁笼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一口银牙都要咬碎,恨不得直接跳进城内取那狗贼姓名,恨得说的话都在微微发抖,“他南宫擎就是个畜牲!” “说他畜牲是委屈了畜牲!此等狗贼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云潮也是瞠目欲裂,一张漂亮的脸近乎扭曲。 任是谁看到这副场景,心中也不可能波澜不惊的。狼狗尚且不食同族,更何况是人? “确实该杀。”九慕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透着冷意,“不过南宫擎带兵五万,你们要是真想杀他,就给我忍着,一丝一毫都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云潮云汐乃双生子,模样相似,差别细微,默契也是非同一般,两个几乎是同时开口,“是,门主!” “待会进了城,你们不需说话,只需做一件事……” 两人跟着九慕,大摇大摆地走到城墙之下,守门将士少说也有上百,都披甲戴盔,执弓执驽,看到素衣三人,且是一男两女,很是惊奇。 “何人来此?立即停下!再前一步,即刻放箭!” 九慕右手放至左胸,拇指在内,只看露四指,微一低头,赫然行的是南侗皇室之礼。 不待守门将士吃惊,九慕复又借助着内力,将一个纯金制小金人抛上城头。 “我等奉三殿下令来此,解军粮不足之急,请开城门。” 九慕出口竟然是南侗之语,云潮云汐都听不懂门主说的是什么,不过她们无条件相信门主就是了。 守门将士拿到小金人,又是一大惊,这是欧马兹特神,南侗信仰琐罗亚塞德教,这是皇室信物。 当下,守门将士不再有疑,下令打开城门。九慕三人便绕过尸山,驾马入城。 城内守备森严,在一眼望不尽的南侗军队中,一行三人就像是落入虎口的羔羊,一个不慎,便是肉渣都不剩,每人砍一刀,便可以将他们剁为肉泥。 几个南侗将士拉过他们马绳,为首的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南侗话问道,“先生看着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大胆!”九慕怒目一睁,话一出口手也顺势而动,一把弯刀出手之时离他最近的云潮云汐也没有看清,只觉眼前一晃,那人的心脏之上便稳稳当当插着一把她们从未见过的弯刀。 “本殿拜火神,受圣火,是天神的子民,是草原的雄鹰,岂容你无礼!见到本殿为何不跪?!” 寥寥几语,威慑四方。 南侗将士先是发愣,再看到尸体上的鎏月金刀,冷汗都冒了出来,砰里啪啦便跪倒了一地。 众口高声同呼:“恭迎九王子殿下!” 南宫乃南侗国姓,南侗每位皇子出世之时,国王都会赐宝物一件以保福泽,鎏月金刀则是九殿下的御赐宝物。只不过听闻这位殿下身体不好,向来深居简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潮云汐一句话也没听懂,莫名其妙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士兵,震惊地话都说不出来,看向九慕的眼神也微变了三分。 两人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九慕进了南宫擎所占领的梁限泽府邸,这座府邸如今已经完全改名换姓,原来的一众奴仆早便被杀了个干净。 南宫擎嗜血,暴虐成性,体格威猛,比起南宫野,他更像南侗的子民,是吃羊奶、生啖牛肉,弯弓射大雕,马背上长大的南侗三殿下。 南宫擎听到通传之时,震惊之色不比通传那人要少。 他的这位九弟,他自幼都没有见过。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自出生以来,他就被送到长空阁,大祭司精细地养着,逢年过节都不见人影。南侗上下,皆当没有过这个人。 南侗轻弱重强,轻老重壮,这种一出生就是弱者的人,虽然是皇族,也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南宫擎连这位九弟今年多大年纪都不知晓,现在他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见到九慕其人时,南宫擎心中顿时好笑多于惊讶,他面白人瘦,纤腰一握,长相是和他二哥一般的小白脸儿,南侗人最不喜此等模样。 就是对他身后两位貌美如花的婢女,南宫擎也比对九慕感兴趣。 “见过三哥。”九慕道,虽是叫着三哥,对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话语中也是没有一丝感情。 “九弟啊!”南宫擎浓眉一竖,豪气大笑,“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南侗,而是在大誉!怎么?南侗草原的风太大,小狼崽子到大誉来耍来了?” 九慕不理会他的挖苦,道,“此来,乃受三哥所托。为的是……” “先不说这个!”南宫擎揽过九慕,气力之大,让九慕肩膀一阵生疼,“兄弟见面,怎能一开口就谈公事?来!先喝他个两缸!咱们兄弟俩好好谈谈心。” 缸……? 九慕不是喝不了酒,相反,在喝酒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棋逢对手。就算喝上两天两夜,他也难以上头。 不过南宫擎说喝酒显然不是光光喝酒那么简单,谈心也并非谈心,而是试探,这个大块头并非看起来这样草包。 南宫擎与九慕列席而坐,酒席上别无旁人,云潮云汐也被拦在了外面,但是从倒酒之人乃披甲之士就可以看出来,南宫擎尽管面上满满粗人的豪放真诚,其实对九慕留了七分戒心。 皇家之内无真情,这句话哪朝哪代,哪国哪派都无比适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南侗九子,王赐金刀 南侗民风粗悍,便如九慕面前放着的小半个牛羊一般,那肉中清晰可见红色血丝,也不知是生是熟。 盛酒用的也是如掌大的象牙大碗,烈酒浓香,仿佛只闻便可醉,酒性差之人怕是闻不得这般酒味。 南宫擎拿刀割肉,大块丢到嘴中,边嚼边道,“九弟这些年在长空阁,受委屈了。” 九慕喝了一口酒,烈酒入肚,烧过一片火辣,他脸色未变,不轻不重地道,“父王之命,乃是天恩。” “天恩?”南宫擎长着一双离经叛道的蔑视眼睛,只需稍稍用力就显得要毁天灭地,“哪里来的天恩?天神庇佑!天神庇佑!父王年年祭祀,祈祷天神庇佑,可是如果当真有欧马兹特神,为什么让他大誉国年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让我南侗苦寒雪暴、畜牧不兴?” 九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欧马兹特神有灵,在天上听到这些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天上的我管不了!”南宫擎猛灌一口烈酒,然后一掷酒杯,“只管他娘地下的!湫州已取,邛州是我与二哥囊中之物,直破京都指日可待!大誉上国,不过如此!” 可惜九慕不吃这套,南宫擎越是张牙舞爪,九慕越是不屑地冷哼道,“屁话。” “你小子说什么?”南宫擎怒地唰一下站起身来,靠近他的几个菜碗都无辜遭殃,跌落一地。 九慕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你在说些大言不惭的屁话!” “好大的胆子!”南宫擎气得拔出刀来,指着九慕道,“别以为你是个九殿下,我南宫擎就不敢动你!惹怒了我南宫擎,就算是天神,老子也照砍无误!” 九慕不去看他,冷静道,“如今的情形,湫州有汝南靖安军以及湫州守备军把守,峡州关乃天下第一险关,就算就集结南侗全部兵力,除非兵行险招,一时半载也不可能攻破,邛州则有箐蓁郡主和沈家军拼死把守,别言攻破,靠近都难。父王令南侗十五万将士出军,把南侗百姓几年的征粮同时征集,但是你以为可以支持多久?你在外屠杀湫州百姓,但是你看看,你杀了这么多人,大誉人给了你一粒粮食吗?现如今是险境,军粮危机不解,南侗就有随时被迫退军的风险,难为三哥这都看不明白,还口口声声诬蔑欧马兹特神,欧马兹特神有灵,必然会降罪与你。” 九慕又是解释又是嘲讽,说得南宫擎哑口无言,握住刀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刀。九慕能将情形了解地这么清楚,应该不会是诓人的,至于他到底自己传说中的九弟,还是一个问号。 “那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如何是好?”南宫擎粗声粗气地问道。 “这正是二哥让我来的原因。”九慕平静话语中融合着不小的威慑力,“这也正是你和二哥不同的地方,二哥擅未雨绸缪、险中求胜,而三哥你屠城杀降,只会为世人所不耻!” “妈的,窑子妇养出来的东西,不以溺自照,还敢在这大放厥词!?”南宫擎这下是真的被九慕气得不轻,他与南宫野一母同胞,一起长大,更是从小就是被拿来比较,南侗重壮轻弱,南宫野一副江南书生的模样却比他更得人心,父王总是说二哥比他更有南侗皇族的模样,但是明明他长得更像父王,南侗皇族难道不应该是铁骑御鹰的猛壮儿郎吗? 南宫擎对自家二哥并非没有感情,相反,他敬他畏他,也知道母妃平生所愿是他兄弟两人安康如意,为南侗,也为他们自己博得锦绣前程。 可是道理明白得再多,话说得再美,南侗的王座永远只能坐下一人。 南宫擎越想越怒,喝道:“左右都眼瞎了吗!还不把这等狂妄之徒给老子拖下去!” 旁边的属下看着两位殿下针锋相对,冷汗都冒出来了,两位都看着不好惹。王上共生十三子,个个健康长大,王上早就下令不许殿下们内争外斗、结派夺权,可是他们都是三殿下亲兵…… “谁敢!”九慕也挥袍站了起来,他不似南宫擎般只需扬眉就怒气冲天,但是他冷峭下来的脸凉意四透,他在城门前杀人的事件众人都已经知晓,一时看着他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九慕继续道,“我乃南侗王上第九子南宫棣,生时御赐鎏月金刀,言下除奸邪上斩贰逆,可不论宗族!师承剌维大祭司,习祀礼卜术,通天地鬼神,蒙天神眷顾,欧马兹特神忌手足相残,谁敢动我!我必噩咒其世世代代不得天福!” 九慕说着话时,眼眸泛着一抹青光,仿佛是欧马兹特显灵般的场景,更是使人心颤。 南侗善巫,信鬼神,国王对琐罗亚塞德教视若神明,南侗子民对欧马兹特神的信仰,甚于自己的亲生父母。日日烧香,每逢节日更是必大拜祭祀,欧马兹特是他们不可亵渎的圣灵。 南宫擎一向狂傲娇纵,他敢不信,但是他的将士们不敢。于是他的手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拿着刀不敢动手,又害怕南宫擎责罚,进退两难。 “好啊!白养了你们这群胆小怕事的白眼狼!”他们不动,南宫擎更是怒不可遏,父王赐九弟鎏月金刀,下除奸邪,上斩贰逆,不论宗族,赐他的却是西海红林宝玉,意为贵气一世,延寿一生。父王知他生母轻贱,自小就让他远离生母,师承南侗孺子皆知的剌维大祭司,习的是南侗人最尊崇之术,到底谁贵谁贱,父王到底轻谁重谁? 南宫擎从王座中跳了下来,落地之时仿佛地面都震了一震,举起刀径直对着九慕砍了下来,下手之狠毒完全不顾及任何骨肉之情。 鎏月金刀出鞘,刀与刀的碰撞响声沉闷,南宫擎几乎不讲招式,想以蛮力取胜。 九慕抓着回手的间隙道,“南宫擎,你今日若敢伤及我一分,来日南侗殿上议事,你就是欺君臣、狱下囚!” “他娘的废话真多!我若是今日杀了你,剁成肉泥,和草喂马,父王只能当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儿子!”南宫擎发狠道,手下愈发不留情面,一刀一刀好似只当对面是块木头来砍,南宫擎气力奇大,九慕上一次见过气力如此之大的人还是身在邛州的箐蓁郡主,九慕接得有些吃力,好在轻功了得,两人招式之间也难分胜负。 又是一刀砍来,九慕闪躲不及,利刀划过手臂,霎时就划破衣抛,带过一串血珠,血光闪过,九慕眼底的青色几乎变成了黛青,“军粮之危,你不要解了吗?” 半空中的刀闻言就顿住了,南宫擎看到九慕受伤,怒意总算是少了些,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今日那么多将士看到了他,来日说不定就会有吃里扒外的东西传到父王的耳朵里。南宫擎明白气要解,断胳膊断腿也可以,但是人也不能真的杀了,如果真的能解了军粮之危,那么南侗这次千里行军,他也不算是无功而返。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嘴巴放干净再说话!”南宫擎放下刀,拿起酒壶,就是猛灌。 九慕也不去管受伤的手臂,重新在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定气后才道,“今日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你小子!” 南宫擎一回头看到气定神宁的九慕,显然又被气得不轻,向身旁吼道,“你们聋了吗?九殿下说了带他去寝殿!一个个傻站着等着吃干饭吗!” “是,是!九、九殿下……这边请。” 九慕被安置在了这处宅子的偏殿,虽然是偏殿,装潢摆设已经十分雅致,一个偏殿赶得上寻常百姓两户之大,足以见得梁限泽对这座府邸的用心之深。 云潮云汐随后也被领了过来,云汐一看到九慕就惊了,“门主,你受伤了?!” 九慕不满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必大惊小怪,你们不会说南侗语,切记少言,以免露出破绽。” “是。”两人齐声应道。 “我教你们几句南侗语,学完就行动,如果中途被人发觉,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九慕看着二人,话虽然说的冷冷淡淡,细看眼色的话还是看得出其中藏着几分担忧。 被人发现,就别无他路,死路一条了。 云潮是姐姐,向来也比云汐细心,此时面色有些不豫,“门主,若是云潮云汐被人发觉,那门主要如何脱身?” “我自有办法,你们管好自己就是。”九慕回道。 “可是门主,”云汐犹豫着,还是忍不住上前道,“您怎么会说南侗的话……” 云潮拉了拉云汐,蹙眉轻声道,“汐妹,别乱说话。” 九慕正眼看着两人,两人的神情都落在他的眼睛里,他说,“你们信我吗?” 云潮云汐一听,震地扑通一下就同时跪倒在地,“门主所令,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我说过,不用跟我说这种漂亮话。”九慕声音轻了下来,“不信我的话我不强求,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们,更不会害你们。” “门主!汐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门主。”云汐急忙道,“我们姐妹二人的性命都是门主所救,是门主给了我们立身之地,我们又岂会背叛门主!” “起来吧。”九慕道,“地上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兵不血刃,亦是苦战 今夜无眠。 云潮云汐走后,九慕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圆椅上,喝着浓茶。 九慕虽然已经同箐蓁夸下海口,但是此次前来,别说十成的把握,就是七成的把握他都不敢确信,他其实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镇定。 南宫擎要发现他的破绽很简单,修书一封给南宫野,便会知道他二哥根本没见过什么九弟其人,更别说什么“解军粮之危之策”。 他只能赌,赌南宫擎狂傲性格,他宁愿自己头撞南墙磕到头破血流,也不会愿意妥协般的向他无时无刻不想战胜的二哥寻求帮助。 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良策,要是真的有什么良策,南宫野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施行,他只能靠唬,先唬住了自己,才能唬住南宫擎。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云潮云汐的消息。 这一场兵不血刃之战所靠并非兵卒,而是消息与心绪,在南宫擎尚且沉得住气之前,九慕就要赢。 偏殿无眠,主殿亦是无眠。 南宫擎今日晚宴吃得不好,到现在二更天了,还在大口吃酒大块吃肉,军师傅子承便坐在他的下席,不吃不喝地细细思考。 傅子承原是邕宁大誉人氏,自诩才华出众、智慧超群,却因出生寒微,三次拜谒名门皆不得重用,反而被辱,故此心生狭隙,一怒之下投了敌,成为了南宫擎的座上宾。 今日之事,他早已经听人复述了一遍,摸着胡子思索了良久,终于等来了南宫擎一句——“此一事,傅先生怎么看?” “据殿下所言,九殿下自幼在长空阁长大,如今突现大誉,实在蹊跷。”傅子承眯了眯眼睛,“殿下,您如何确定此人确是九王子殿下无疑?” 南宫擎其实不大喜欢傅子承这样阴阳怪气,总喜欢故弄玄虚般的语气,不过军师难得,南侗人不似大誉人这般好读书、擅写文。 大誉人喜欢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南侗而言,军师比将还要难求,所以南宫擎也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回答,“他有欧马兹特小金神,还有父王赐的鎏月金刀,这些东西是王子贴身之物,在外可证王子亲身,绝对不会外借他人,假不了。” 傅子承点了点头,心中还是不解疑惑,“那九殿下所言之良策,殿下觉得有几分可信?” “先生这是考我?”南宫擎放下手中的一只小腿,看向傅子承。 南宫擎确实长相凶恶,一看过来傅子承就心中一慌,但是脸上依是不动如山,“殿下莫急,依在下所想,此事疑问有三。” “疑问在何?” “其一,九殿下突现大誉是奉何人之命?九殿下一直养在长空阁,却熟知外界之形势,除非是有人私授或是王上下了私令。 其二,若是王上下的私令,为何不给九殿下配军,九殿下只身陷入敌国,就不怕有性命之危吗? 其三,二殿下若有良策,为何选择九殿下前来?二殿下又是何时与九殿下结识? 明白此三事,或可推王上之意、二殿下之命,于殿下而言,大有益处。”傅子承大段话说得南宫擎神色微变了三分。 傅子承自信地笑了笑,又道,“军粮一事,真假辨别其法有二。” “讲!” “其一,便是直接修书寻问二殿下,湫州邛州马程不远,派人连夜赶路的话,明早便能有回信。” “其二?” “这其二嘛。”傅子承习惯性地摸上了胡子,“只需明日让在下试他一试,便可知真假。” 南宫擎毫不犹豫地道,“许了!从此出军,我特意带军与二哥分开,就是为了各立军功。没有二哥,我南宫擎照样是沙场擒将的好汉!” “殿下心怀大义,又有勇有谋,敢作敢为,假以时日,必是天下霸主!子承愿唯殿下马首是瞻,助殿下立下收复天下疆土伟业的不世之功!”傅子承起身拜倒,奉承之话说得真诚无比且淋漓尽致,让人明知道他说的是漂亮话,可还是无可挑剔。 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南宫擎亦是如此,即使知道这人向来油嘴滑舌,也是心下欢喜,“好罢,军师别跪着了,明日还要有劳军师。” “子承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算着时日,天已立秋,一连多日,还是无雨。 偶尔秋风,也夹杂着滔天暑气,秋老虎的威力光耀着这烈日战场,卯时便已大晴。这样的天气还要穿甲带刀,将士们战胜天气炎热就多要耗费心力,军中士气低迷也属人之常情。 箐蓁昨夜在营外守了大半夜,五更才入帅帐休息,今日又起了一个大早。 邛州地势广阔,箐蓁驻军的军营以外十里都难见树荫,账内闷热,帐外又是烈日直晒。箐蓁只在外面走了一圈,里衣就汗湿了三次。 “这鬼天气!”笏儿不知什么时候从箐蓁身后钻了出来,“姐姐,昨日你给我的冰块还有吗?笏儿感觉自己要化掉了!” 即使笏儿穿着薄纱素衣,也已经香汗淋漓。 “外出行军带不了解暑之物,那是最后的了。”箐蓁看着她,又道,“多喝药茶,别乱出来蹦哒,小心染了暑气。” 笏儿泄气地点点头,鬓边落下几滴汗珠,“热得我都食不下咽了,今年这样少雨,绵州恐怕又得闹上一阵饥荒。” 箐蓁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晴空万里,如此云淡,今日应又是无雨,“这几日南侗打得紧,你别乱逛,我顾及不到你。” “箐蓁姐姐,你可别不相信我了,我在师门,武功可算得上前三甲!就算是门主,也就比我厉害那么一丢丢而已——一丢丢!”笏儿比这小指头,不服气道。 “知道了。”箐蓁无奈地拍了拍这个傻丫头的肩膀,耐心解释了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乱拳打死老师傅,武功并不能决定一切。越是功力深厚,越是要谨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笏儿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箐蓁姐姐是为了自己好,乖巧应道,“嗯呐,笏儿知道,姐姐也要当心,整日穿着这么厚重的盔甲,更不能染了暑气,我看沈家军上上下下都依靠着姐姐呢!” 笏儿无心之话,却道出了箐蓁心中最忧之地。 沈家军是沈氏亲兵,是沈老将军奉命创建联军,举起的是“沈”字大旗。这样的军队不似汝南靖安军或是禁军亦或者是八镇将军旗下的攘夷铁骑靠着皇命一呼百应,他们的凝聚力极强,他们忠心认主。箐蓁是他们的主心骨,有她在,沈家军就算战到只剩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可能投降、不可能落旗,但是如果她倒下了,人心必然会涣散。 军之战魂,最为关键。 有时候,兵败如山倒,便在顷刻之间。 不过箐蓁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沙场上长大又习得一身功法的她,强身健体的灵丹妙药也吃喝了不少,体力魄力比任何一沈家军将士都高出甚多,就算让她在烈日之下打上个两天两夜,也不一定会晕倒。 湫州腹地,南宫擎也苦于炎热,他按照傅子承所言的大誉人解暑之法,把梁限泽存在地窖里的冰块都搬了出来,主殿内四角都放着大块冰块,等冰块一化,又立马换上新的过来,果然稍稍解暑。 九慕迎着烈日,被南宫擎遣人领人殿中,一进来便感到一股清凉之意,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最算是向来不畏热的九慕,也觉如今的天气有些闷人了。 “九弟,坐!” 南宫擎还在吃着牛肉,他手一伸,旁边的小将士就从一冰桶里捞出一个酒壶,替他满上一大杯。 南侗嗜酒,皇族犹甚。 傅子承坐在南宫擎手下左侧,见到九慕,就忙起身行礼,“傅子承见过九殿下。”双手交合,右上左下,行的,竟还是大誉礼节。 九慕不知他是谁,瞧了他一眼就坐了下来,也没有回礼。 傅子承有些不尴尬,讪笑道,“在下傅子承,有幸得三殿下垂青,如今乃三殿下麾下军师。初见九殿下,九殿下果然是王室气派,气度不凡!” 他的南侗话说得有些奇怪地生硬,不像是南侗人。 “你是大誉人?”九慕看着他的长相,问。 傅子承搂着胡子,一笑,“人之出生不可选,在下虽生在大誉,但心在南侗,从来如此。” 这人看起来有点城府,说话也滴水不漏。九慕心中生怕他会坏自己大计,故也愿意和他周旋,“傅先生,请坐。南侗向来礼贤下士,有才之人该得厚待。” “区区小才,不足挂齿。”傅子承说罢就拿起象牙碗,“子承敬九殿下,算是为九殿下此来,接风洗尘。” “共饮。” 九慕也不虚推,直接就跟着傅子承干了一杯。想来傅子承也是跟着南宫擎许久的人了,这一举一动像极了南宫擎的作风做派,一上来就是吃酒。 南宫擎自顾自地大吃大喝着,干脆连头也没抬,居高临下地坐在上席,等着傅子承试探出消息。 “听三殿下言,九殿下有解如今军粮之急之谋策,在下为此苦恼久矣,惜才智尚浅,九殿下有何良策?在下洗耳恭听。”傅子承一坐下来,就直奔主旨。 九慕没说话,反而看向南宫擎,南宫擎正啃着大油煎饼,感到目光就道了一句,“九弟有话就对军师说,这件事我已经全权交给军师处理,军师可代我决策。” 傅子承笑言,“承蒙三殿下厚爱。” “南侗军事,岂能让外人插手?”九慕面露怀疑之色,“三哥用人不疑,可是做王弟的怎敢随意轻信?军务要事,还请三哥避退左右。” 南宫擎横眉竖起,很是不高兴,“南宫棣你别挑战我的耐性!不说就滚,我南宫擎的营殿里不留废人!” “三殿下请勿动怒。”傅子承出来打圆场,“九殿下之意,在下明白,若非局势紧张,有片刻之争,定好好向九殿下解释清楚。子承既让投向南侗,便是心怀南侗天下,再也归不得大誉,若有二心,叫子承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超生!南侗欧马兹特神有灵,亦可以作证。” 九慕适才正眼看向傅子承,傅子承满脸坦荡,令人难有半分怀疑。 “好吧。”九慕妥协道,“那就按三哥的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