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天师含章 > 第14章 第十四章寿元节(2)
    时光与冷空气交织流淌,转眼便到了寿元节前一日。朱红色的院墙内,往来的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给肃杀的皇宫平添一片热闹之景。

    一大早,各地文武百官都赶到了皇城汇聚在宫里,自觉地按照品级从高到低排列,带着各自的贺寿礼在偏殿门外排着长队为皇帝献礼送祝寿词。

    许含章穿着朝服手拿画轴站在队伍中后方的位置,冰凉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放眼望去前后官员手里皆捧着托盘用红布盖着,或者怀抱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盒子。这么一对比,他顿时觉得自己的礼物确实有些寒碜,连块红布都没扣。

    俞冕从队伍前面钻出来,来到许含章身边站着说道:“我与你一起进去。”

    许含章瞥见他手里拿了三本奏折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声说道:“终于有人比我还寒酸了。”

    俞冕佯装生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俩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了。”说完,他又笑道:“上回你送的桂花酿回去我喝了些,真是不错,趁着朝中休假三日,得空了我去你府里吃茶。”

    许含章喜不自胜,拱手笑道:“那我就让下人早早备了茶食恭候俞冕兄大驾光临。”

    许含章与俞冕同朝为官早已混熟,虽然俞冕比他大一品级,但二人友谊日渐深厚,早已兄弟相称,官场上的敬语尊称也都免了,二人站在一起小声说笑着,等待起来也不算太漫长无聊。

    时近午时,闵樊坐在偏殿的软榻上,一手抓着小巧的青铜雕花暖壶,另一只手里捻着一根雪白的鹤羽把玩。靠墙的桌台上摆放的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正飘出淡淡的龙涎香。

    闵樊百无聊赖地听着各路官员们千篇一律的祝寿贺词,小太监们捧着贺礼稍作展示,他抬眼看了看又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鹤羽发呆。得到皇上的挥手示意,小太监捧着贺礼退出去统一收起来。

    尚书曹廖和御史中丞崔昊泽退出偏殿后,余福看了一眼台阶下的官员,站在门口扯着嗓子继续叫道:“宣,谏议大夫俞冕、护国天师许含章进殿。”

    闵樊一听见这两人的名字,瞬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两个身影从门外款款而入,一个苍劲如松柏,一个清朗如山泉,原本屋内慵懒闷热的气氛被二人带来了清爽的空气冲散许多。

    许含章和俞冕跪地齐声叩首:“微臣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小太监捧着三本奏折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闵樊拿起奏折笑道:“俞爱卿可真是不讨人喜欢,休假三日都不让朕闲着。”

    俞冕淡然回答:“微臣揣测皇上正在为税负的事情烦心,所以拟定了二十条税负改革法供皇上参阅。”

    闵樊打开折子一条一条细细看下去,目光深沉复杂,又时不时微微点头,最后放下奏折释然笑道:“对各州县耕地进行清查丈量,核定乡绅地主占有土地的数量,按照地势、土质条件分等级编制地籍和各项簿册,多地者重税,少地者轻税,俞冕啊俞冕,你可真是解了朕心中一个结啊!”

    俞冕拱手补充道:“如今盛璟的税负齐整有余却不够实际,甚至有些州县出现地主交的税比农民还少。因此微臣才建议以拥有土地的多少为纳税标准,加重地主土绅的赋税,他们便无力揭竿而起,减轻没有土地的贫苦百姓的纳税,百姓会更加依附于皇上。”

    “好!”闵樊龙颜大悦:“俞冕,朕要重赏你!”

    “谢皇上。”俞冕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漠语气。

    许含章侧过头望着俞冕,面上掩饰不住赞叹的神色,心想这个朋友真是没交错人。

    闵樊又转眼看向许含章,柔声问道:“许爱卿要送朕什么?”

    许含章说:“有俞大人金玉在前,微臣的贺礼只能算是一文不值的砖石,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谈国事,只能送一副画在皇上面前献丑了。”说罢起身从小太监的手里拿起画轴,命小太监拿着一端,自己则拿着另一端边走边缓缓展开。

    一张宽约两尺长约两米的《百民图》赫然展现在闵樊眼前。闵樊心下猛得一震,神情严肃地站起身,目光从画的一头缓缓看向另一头,画中的人虽然神情各异,却都用一副哀怨的眼光望着他。

    许含章低着头说道:“这一百位贫苦百姓皆是微臣亲眼所见,有感而发才做此画。皇上每日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盛璟如何强大百姓如何富足,微臣也在想把自己眼中的天下苍生给皇上看看。”

    俞冕深吸一口气,心想这许含章真是胆大妄为,让皇上正视天下苍生的疾苦,不是在打皇上的脸么!他偷偷瞥了一眼闵樊,果然脸色阴沉,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为许含章担心。

    闵樊站在画前,双手握拳放在腰后,目光深邃的盯着画上的人,良久微微点头苦笑道:“许爱卿说的对,朕听了太多的好听话,是该正视天下苍生的疾苦。”

    “余福!”闵樊将余福叫进来说道:“把许含章的画和俞冕的折子拿出去给文武百官看看,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心系百姓心系社稷。看完就让他们散了吧,其他人的贺礼朕也懒得看。”

    “是,皇上。”余福接过画轴和奏折,叫来几个小太监站在偏殿门口展开给各位官员展示,众人围过去议论纷纷,有的夸赞俞冕的折子写得妙,有的感叹许含章大胆,更多的确是在检讨自己的作为。

    要知道,许含章的画不仅打了皇上的脸,也是打了那些天天在皇帝耳朵边说盛璟“国富民强”的官员的脸,众人面子上过不去,把贺礼给了余福后便悻悻地离开。

    闵攸站在台阶下目光担忧地望着偏殿,见俞冕一个人走出来,小太监也跟着退出来关上门。他连忙走过去拉住俞冕问道:“许含章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俞冕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口中还是毕恭毕敬地说:“回王爷的话,皇上的脸色是不大好看,把许天师留在屋里了。”见闵攸神色担忧,他又补充道:“皇上并未责怪许天师,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行了,你退下吧。”

    闵攸轻轻舒了口气转身离开,暗地里吩咐御前侍卫张闯在偏殿附近留意着,若是屋内有动静赶紧过来汇报。

    偏殿内一片寂然,许含章跪在地上,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微臣有罪,请皇上重罚。”

    “爱卿何罪之有。”闵樊坐在软塌边支着脑袋叹息:“许含章啊,你的画就像一把刀一样扎得朕心疼。”

    说完他突然俯身将跪在脚边的许含章拽着胳膊一把拉进怀里,目光深邃逼人:“朕是有些生气了,恨不得将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压到身下好好处罚。”

    “皇上!”许含章被一双铁臂圈着坐在闵樊腿上,挣扎中官帽掉落到地上,他瞪着眼睛微微怒道:“皇上若是想罚微臣,大可不用这种法子折辱,地牢天牢微臣只跟着余公公去就是了!”

    “折辱?”闵樊冷下脸翻身将他压在榻上手脚不安分起来,粗喘着说道:“朕的宠爱在你眼里就是折辱?这画是你献的朕才欣然接受,若是换做旁人脑袋早就搬家了,朕还不够宠你!”

    许含章羞愤地咬唇,想狠狠推开他又怕伤着龙体,只得蜷着身子微微反抗:“皇上你不如杀了微臣!”

    此时门外传来余福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攸王备了贺礼在殿外求见。”

    听到闵攸在门外,闵樊松开手起身,冰冷的眼神扫过许含章的脸,强压着怒火说道:“他倒是会挑时候,往年寿元节脸都不露,也不见他今日这般殷勤。”

    许含章得了空赶紧从上软榻上下来,丢下一句:“微臣告退。”然后捡起地上的官帽头也不回地退出偏殿。

    在门口路过闵攸身边时,他转过头冲闵攸微微笑了笑以示谢意,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

    许含章坐在轿子里,拢了拢耳鬓边散落的发丝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心脏却因为恐惧突突地跳动,心想这次算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了,果然对于皇上还是要哄着来才能保平安。

    轿子在坤元府门口平稳落地,许含章刚掀开帘子走下来,俞冕和沁芳便一脸焦急的迎了出来。

    “俞冕兄怎么在我府里?”许含章问道。

    “还不是怕你回不来了,我就在你府里待着,本来打算若你午饭前再不回来,我就去宫里求情了。”俞冕说。

    “让俞冕兄为我担心了,既然来了今日就在我这里吃饭,我同你喝几杯。”许含章勉强扬起笑容同他入府到前厅落座,又命沁芳赶快备了饭菜送到厅里。

    “皇上是不是责罚你了,怎么在偏殿里扣留了这么久?”俞冕坐在饭桌边问道。

    “我倒巴不得皇上罚我。”许含章拿着筷子望着一桌子的菜微微叹息:“良臣难做啊……”

    沁芳一语不发地站在桌边为二人斟酒,俞冕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我都想不出你如此大胆,之前听你说要画《百民图》我只当是集市闹景,结果你竟然画苍生疾苦,你不知道皇上看画时脸黑的,我差点以为你要被就地正法了。”

    许含章笑了笑:“我自己也怕,都没敢看皇上的脸,好在皇上圣明没杀我,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可就没这个胆量教育皇上了。”

    俞冕吃着菜,突然说道:“我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攸王找我问你的事情。”

    沁芳眸子微动看了俞冕一眼,拿起酒壶替俞冕把空酒杯重新斟满。

    许含章心下一暖,拿着酒杯浅浅笑了笑:“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次日晚上,皇宫里一片灯火通明,正殿和偏殿都人头济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纷纷前来参加寿宴为皇帝庆生。

    教坊司的艺人在殿外丹陛之下吹笛抚琴锣鼓齐鸣,甩着水袖的舞女们穿着单薄,在寒冷的夜空下翩然起舞宛若仙子临风。

    殿内整齐码列着小桌,宫女们端着精美的菜肴果品和盛满美酒的银器,井然有序地穿梭在各个座位间。

    群臣站在座位上举盏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跪地叩首。

    闵樊负手站在龙椅前,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平身,都安席吧。”

    “谢皇上。”

    许含章坐在主殿最外面靠门的位置上,望着身边跟自己公用一张桌子的俞冕问道:“你不是应该坐中间几排的吗?”

    俞冕小声说:“中间坐的那些官员,虽说品级差不多,有些年纪都能当我父亲了,一点也不自在。”

    “你就嘴硬吧,明明是你不擅长跟人聊天,满朝文武你也就同我讲话多些。”许含章笑着夹了菜送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殿外台阶下舞动的俏丽身姿。

    俞冕笑着说:“还是你这位置自在,离皇上最远,还能听曲看杂耍。”

    许含章玩笑着说:“那俞冕兄不如求皇上贬你一级,以后每年寿元节都能和我坐门口吹风。”

    “许含章,我原以为你是个挺正经的人,想不到也是个没正形的泼皮无赖。”俞冕同他嬉闹着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我泼皮就是说你自己。”

    二人在席间小声说笑着,觥筹交错间许含章总觉得有种炙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顺着那种隐约的感觉望去,他的目光竟然和龙椅上坐着的闵樊相触。

    许含章瞬间收敛了笑容乖乖端坐好,心中忐忑地想,皇上不会还在记仇想着治我的罪吧!

    酒过三巡,晚宴的气氛渐渐轻松热闹起来,众人面泛红光地推杯换盏,望着殿中觥筹交错的文武百官,闵樊提议说:“还是老规矩,以诗为寿,殿下文武百官都有,不必讲究对仗工整词藻华美,全做游戏罢。”

    皇帝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响应,只见礼部侍郎纪远山举着银器酒杯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微臣才疏学浅,简单地领头吧,诸位大人听好。”他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殿外跳舞的女子身上,捋着山羊胡子悠悠开口道:“宝妆花雕舞娉婷,笙箫琵琶曲莺莺,可有人接下一句啊?”

    曹廖作诗的主题则是晚宴的美酒佳肴,遂接道:“红烛黄粱三分暖,美酒金汤一片香。”

    闵樊望向定远将军聂锋,笑道:“聂将军不妨接一句来听听。”

    聂锋是武将出生,常年带兵驻守在盛璟的东北边塞,这次带了一百精兵回皇城为皇帝祝寿。他身材魁梧,一个人占了两人的席位,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严严实实地挡着身后一排官员。

    “皇上,末将就是沙场上一介莽夫,舞枪弄剑还行,吟诗作赋做不来。”聂锋婉言拒绝,去年寿元节自己接诗闹了笑话,被这些个文臣拿诗笑了大半年,于是打定主意今年不如就做个闷葫芦不说话。

    宰相司马宁劝道:“聂将军这就没意思了,皇上都说了不讲究对仗辞藻,快些个,大家都等着呐。”

    众人憋笑着等待聂锋接下一句,聂锋低头沉吟片刻,无奈地望着面前桌上挤满的菜肴,心想曹廖拿菜肴作诗,那自己也跟着学吧,总出不了大错,遂开口道:“饼锭拖炉摆成排,鱼盘衔盏放不开。”

    众人听罢拍手大笑,就连最远处悠悠喝酒的许含章都忍不住笑地呛住,喉头火辣辣地咳嗽了好几声,俞冕替他轻轻拍背说道:“这些个文臣拿聂将军取乐,也不知真打起仗来谁冲在前头。”

    “就是,聂将军不肯接就算了,哪有这般戏弄他的。”许含章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这酒虽是好酒,却是极烈的,呛得眼泪都下来了,倒不如桂花酿柔和香醇。”

    聂锋一脸难堪,黝黑的方脸憋屈地蹙在一起,闵攸见状便想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对司马宁说:“宰相大人满腹经纶,不如自己也接一句。”

    众人停住笑声听司马宁接诗,司马宁似乎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说道:“龙颜不改青常在,万岁无疆民安泰。”

    “宰相大人接得好啊,皇上可不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嘛!”众臣跟着迎合拍马。

    闵攸嘲讽地笑了笑,心中倍感不爽,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坐在门口的许含章,见他不知怎么的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双颊微红眼波流转,竟是从未见过的风情。闵攸不禁心中一动,开口吟道:“清风美人临丹陛,明月皎皎诉心知。”

    许含章闻言一愣,停住正在擦眼泪的手,隔着群臣望向坐在最前面的闵攸,却见闵攸也转过头冲他笑了笑,许含章只得微微颔首点头,然后低下头默默吃菜。殊不知二人眉目间的那点亲近全被闵樊看在眼里,他放在龙椅上的手微微握拳,心中竟然久违地泛起酸意来。

    曹廖品了品闵攸的诗句,一半巴结一半调笑地说:“教司坊的艺人个个都姿容俏丽,攸王可是看上了丹陛之下哪个作舞的美人?”

    闵攸托腮浅笑,手指敲打桌案说道:“本王也没说是丹陛之下,说不定丹陛之上也有美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在殿内寻找攸王口中的美人,可是殿内的宫女早就退出去,哪来的美人?

    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微妙,司马宁连忙说道:“想是王爷喝多了,竟然开始说胡话了,丹陛之上不就是我们这些朝官嘛,何来的美人。下面谁来接诗?”

    闵樊冷着脸望向殿门旁坐着的两人,说道:“俞冕,你来接。”

    俞冕原本正在和许含章说小话,突然被皇上点了名,只得站起身硬着头皮道:“千秋无量丹青史,墨匀难书天下事。”

    闵樊微微点头肯定:“接的好。”说完又将目光投向藏在俞冕身后的许含章:“许爱卿不要躲了,你也给朕接一句。”

    许含章更加确定了闵樊绝对是因为《百民图》有意针对自己,见躲也躲不过,只得站起身应对。因为方才才被烈酒呛到,遂开口接道:“琼浆玉露献寿酒,不及人间桂满枝。”

    谁料闵樊听后悠然一笑,面上的阴云散开许多,说道:“好,朕等着你的桂满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