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长恨歌之顾恨之 > 第8章 忧怖
    盛京城中闹地很是难看的两件案子,虽然皇帝陛下当即对主要涉案官员下了处决令,但是必须要走的检查流程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一直闹到了中秋这日,大家也还是提不起一张笑脸来,只是胡乱张罗着过节。

    这日,一辆简朴的马车自宁安坊的巷道中驶入,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户人家的角门外。

    这里是顾丞相府。

    九年前,这里是顾倾墨的家,大晋的左丞相——顾远牧,的府邸。

    而今是洛阳顾家的家族产业,听说只是一直闲置着,并不住人。

    “公子,到了。”晓艾轻轻地唤了一声,早已倚着车壁睡着了的顾倾墨。

    顾倾墨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茫的样子看上去甚是可爱可怜。

    她凝神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现在自己正身处何方。

    到了。

    她到家了。

    反应过来的顾倾墨原本有些迷茫的神情一瞬消失,面色霎时变得惨白,怔怔地僵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公子,到了。”晓艾见她不应,且面色有异,仍是坐着不动,便放柔了语气,又轻轻唤了一声。

    “嗯。”顾倾墨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仍旧没有一丝要动身下车的样子,只是呆呆地僵坐在马车上。

    晓艾只好先下了车,掀开帘子等顾倾墨下来。

    马车外的光顺着掀起的帘子一点点地溜进来,照亮了顾倾墨的下半张脸,而那双如夜般幽深的眸子,则隐藏在黑暗之中,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凶残野兽,嘴巴紧紧地呡着,似是在隐忍什么。

    随着光的照入,她目光一动,顺着光线,望向帘外。

    刚好能看到那扇角门。

    她的耳中忽然充斥着烈火侵袭房屋,房屋轰然倒塌的隆隆声;木材炸裂的噼里啪啦声;从屋中传出的,男男女女尖锐痛心的呼救声;锋利的刀刃刺进肉身,割开血肉的刺啦声;还有长街尽头,那无尽的宁静。

    在一片无尽的宁静之中,裹挟充斥着烈焰、厮杀的杀伐之声。

    眼中的角门似乎已经被火舌舔舐上,开始冒出浓黑的烟,四周的一片光明,仿佛一下子便掉进了黑夜与火光交织的世界中。

    还有鼻子里,充满了木头的焦味、肉的焦味、汗酸臭味、尘土混杂着中秋甜腻的腥味。

    可她却是什么也没闻到。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一手按住胸口,拼命呼吸,额上、背上早已冒出无数细密的汗珠,有点黏腻。

    “公子,你怎么了?”晓艾忙又跳回车上,去帮顾倾墨顺气。

    顾倾墨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将方才的紧张、恐惧、恶心悉数压回肚子里,那双如夜般的眸子中,也将方才流露出的害怕、迷茫、忧怖一扫而光,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任晓艾扶着,勉强才没有因为腿软跌回马车上,踉跄着下了车。

    “栖公子让公子您先去晓岚轩等他,他一会儿就来,”晓艾说道,“哦,对了!栖公子说——公子您知道怎么走。”

    顾倾墨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轻声应道:“嗯。”

    丞相府,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听说一直闲置着。

    顾倾墨勉强走上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哆嗦着手,才将门一把推开。

    她凝住了呼吸,深深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敢抬起。

    没有想象中的焦炭遍地、尘土飞扬、杂草丛生、蛛网肆虐。

    这儿,竟与从前别无二致。

    晓艾也跟上前来,见了屋中景象,不由得赞叹道:“公子,这是哪儿啊?这般别致高雅的院子,应当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吧?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对了!和青言书院有些像。”

    顾倾墨瞪大了眼,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她怕自己将这场梦境吹散了。

    从前,她每回偷偷溜出府玩儿,又偷偷溜回来,都是从这角门进出的。

    她从前从未在意过这院中陈设,而如今,她却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今日,也不过是她又溜出去玩儿,偷溜着跑回来罢了。

    她的喉,动了动。

    “这里是——左丞相,顾远牧大人的府邸。”顾倾墨几乎是逼着嗓子硬生生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竟那样生硬,那样喑哑。

    晓艾闻言呆住了,目光不自觉地从这宅子上移开,紧紧地盯着顾倾墨的侧脸。

    顾倾墨不顾晓艾的震惊,径自向她原先的住处——晓岚轩,走去。

    她脑中早已不再去理会“丞相府怎么没被烧毁?”“为什么府里东西仍旧是原来的样子?”这些问题,她只想快些回自己的住处看看,看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其实是想去她阿爹阿娘的住处的,可她不敢,真的不敢。

    晓岚轩中,几乎就和她离开的那日一模一样。

    同顾墨淮写的字还有些许凌乱地堆放在书桌上;顾墨淮为她雕的,那个被她嫌弃的小木人儿,还压在字帖上;写了一半搁着的笔,笔毫上还沾着墨;顾倾风从北疆带回来给她的那把玄身古琴,还置在琴桌上......

    这一切,都仿佛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只是字帖的纸张泛了黄,小木人也变旧了,沾了墨的笔毫早已硬了,古琴原本漆黑的琴身也早已暗淡无光......

    她终究是敌不过九年的光阴荏苒,终究回不到过去的欢声笑语了。

    “刑部里为了江北暴动一事正乱着呢,所以过来迟了,”顾逊白一进屋便道,“等好久了吧?”

    顾倾墨闻声回过了头,哑着嗓子回道:“刚到。”

    她的手指在古琴上摸索,仿佛在摸清琴身上的木纹。

    琴身上雕的,是一位将军的故事。

    “丞相府——怎么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她极力做出一副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声音却止不住的颤了两下。

    顾逊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故作随意地道:“六年前修的。”

    顾倾墨闻言,紧紧地盯着他问:“修的?”语气中满是质问。

    顾逊白自知瞒不过去,便索性道:“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几乎烧尽了整个丞相府,”他咽了口口水,在顾倾墨渴求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你住的晓岚轩——在丞相府北边角院,四周有静湖围着,所以根本没有吹进来一点儿火苗,这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几乎都烧成了灰烬。头几年,碍着那位的面子,还有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是为——为二叔做祭,这地方就一直荒着,只算是挂在咱们家名下的院子而已。可是六年前——墨淮忽然——不知从那里找来了当年设计这宅子的老先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钱,他硬是要将这宅子修得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啊,且不说那老先生修过的屋子千千万,早记不清丞相府里的一些精细细节,而且那老先生也已是年老体弱,早就告老还乡了,也没了那个心力。家里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帮着墨淮四处打点。

    “后来好容易才修复完,墨淮他也不许有人来住,更不许——不许咱们家的长辈们来。可是房子空着,没人气儿,迟早也要撂荒,他便自己找了十几个丫头、小子日日打扫,还都是一些不知是他从哪里收留来的身体有残缺的,没爹没娘的小孩子,让他们住在原先就是你家下人住的屋子里。但是晓岚轩都是他自己亲自来打扫的,从不许别人进来。

    “平日里,他也常来,本来家里人还疑心怎么头三年这里都荒着,晓岚轩怎么就没落一点儿灰,后来才知道,原来竟是他一直偷偷地来打扫。你走之前放着的东西,他一概没挪过地方。

    “其实——其实墨淮他一直相信,相信你还活着。”

    顾逊白哑着嗓子说完这些后,便别开脸,不敢去瞧顾倾墨的面色。

    顾墨淮,是顾倾墨三爷爷唯一的孙子,三叔顾远锡的独子,姓顾名槿,字墨淮,只比顾倾墨大上八天,所以顾倾墨从来不愿意叫他哥哥。可他是顾倾墨除了阿爹阿娘外,最亲近的人,比阿兄阿姐还要亲很多。

    也是在这个肮脏世界上,顾倾墨心底的一池净泉。这世上,也唯有顾墨淮的存在,才能让她坚持着走下去。

    顾墨淮是她的慰藉,也是她真正的软肋。

    顾倾墨在听到顾倾墨的字从顾逊白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有对他,顾倾墨永远会手足无措,永远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又永远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

    “阿淮——”顾倾墨哑着嗓子问道:“如今——该是个很俊俏的少年了吧?”

    顾逊白点点头,轻声说:“墨淮他——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顾倾墨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是啊,该不同了,阿淮他——该是有许多不同了。”

    顾倾墨的心,像有把刀子在扎一样地疼。

    她离开了那么久,不在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顾墨淮身边那么久,她其实是十分害怕的,害怕顾墨淮早已忘了她,害怕这九年来只有自己一直把他放在自己的心底,时时刻刻念着,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可他们生生错过了九年。

    她不敢打听一点儿顾墨淮的消息,她怕听到什么他不好的事,可她又怕错过什么他重要的事,晓艾他们也像是知道她矛盾复杂的内心一样,总是时不时随意提起一点顾墨淮的消息,她都仔细地记在心底,一分也不敢忘,每天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偷偷拿出来反复品味。

    她想让顾墨淮知道自己还活着,可又不敢让他看到如此攻于心计的自己。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丞相府那个天真傲慢的顾家小神童顾倾墨了。

    “我之所以叫你来这里,有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儿平日里没人会进来,应当比王府北苑安全。好了,说正事吧,”顾逊白恐她思虑太过,伤心伤神,于是忙转移话题,“江北一事,西北一事,其实背后都是你谋划的吧?”

    顾倾墨呆呆地坐到了凳子上,点了点头,勉强从顾墨淮带给她的冲击中,抽回一点神思:“是。”

    顾逊白道:“既然我能猜出来,那其他知道你身份的人肯定也能猜出来啊。你就不怕——不怕——王孤大人猜忌你?”

    顾倾墨扯了扯嘴角:“大舅公?”

    顾逊白看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主审江北一案,知晓赵逖与崔冀在江北做的好事,也挖出了许多牵连其中的狗官,三哥知道你是为百姓担忧——”

    “我只是想搅得晋亦诚那几个儿子不得安宁罢了,将大晋如今腐烂的里子撕开给晋亦诚他看,让他惊讶、害怕,百姓的死活,关我什么事?”顾倾墨冷着声音打断顾逊白。

    顾逊白知道她是嘴硬,也不理会她,只道:“王孤大人肯留你,也是看在二婶的面子上,但你若参与党争,搅得朝中原本就不太平的局面更加混乱不堪,你以为王孤大人还能坐视不理吗?他再怎么说,也先是琅琊王家的家主,其次再是——”

    “三哥!”顾倾墨正了态度,看向他,道,“大舅公他心里清楚,如今大晋的朝廷江河日下,表面上仍是光鲜亮丽,实则里头早已烂了!没了我阿兄坐镇北疆,西北悍匪、东北诸部,哪个不是蠢蠢欲动,年年犯我边关?就连北魏小国都偷着给我们使绊子!

    “许多将军都老了,打不动了!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驻地养老,晋亦诚呢?他还几万个不放心,将他们的儿子弄来盛京当质子!他们本可以在边疆早早地子承父业,上阵杀敌,报效国家!现在呢?却被盛京的污水养成了一滩滩的烂泥!

    “晋亦诚他放任几个儿子勾心斗角,他只知道讲求制衡之术,却不知道教他们知道何为国家,何为大晋的皇子!世家宗亲占了大半个朝堂,寒门弟子无用武之地,盛京中人人勾心斗角,只知道争权夺势!”

    顾倾墨愤然道:“总要有人站出来肃清内忧外患吧?总要有人让那些没皮没脸的东西知道厉害吧?总要有人——为我顾家七十九条人命,为我乘风二十万英魂沉冤昭雪吧?

    “想要理清楚这破烂朝堂,就必须用狠手段,就必须杀个干净!

    “况且——大舅公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回盛京的真实目的呢。”

    顾逊白知道劝她什么也无用,也明白她不过是为了大晋的未来担忧,可他自己担忧的,不过是顾倾墨一条卿卿性命啊!

    “小七,三哥都知道,可是三哥只是想你能活在这个世上而已,”顾逊白摇了摇头,坐到顾倾墨对面,却仰头看着门外,“你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为何要去做这出头之鸟呢?”

    顾倾墨不语半晌,后又哽咽无力地道:“江北实在是——实在是太乱了。江北那场大火我救不了,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过就只能推着别人向前,还那些死了的人一个公道,一个太平清明的后世。江北那场大火,肯定不是赵逖主使放的,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肯定是有人先下手为强了,也不是晋承伋那个傻子,我料他想不到也绝对做不出此等恶事,应当是晋承佑!也只有他了,为了让这场大火越烧越旺,他竟然!那一城的百姓——”

    她说不下去了似的,双手紧紧地抓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我真的救不了,但是!他们不能白死啊,这场火,必须烧到朝廷,烧到那些争权夺势的世家、皇子身上,将那些肮脏的人烧个干净。”

    顾逊白低了头,轻声劝慰道:“不怪你。”

    “这一次,肃清江北,还要在新派过去的官员身上下手,”顾倾墨忍下自己的无力感,“三哥想办法让可靠的老臣提一提琅琊王黍为江北刺史吧。”

    “王黍?”顾逊白讶然。

    顾倾墨道:“王黍原做过黎安府台,是个好官,也曾帮衬过姑母。当年是由于一位清官被人陷害冤枉,要被贬去新远任职,王黍看不下去,自请与那清官换任,于是才到了那穷山恶水的新远,结果谁能想到,王黍此人,不愧为琅琊王家后辈,新远现在竟是被他治理地井井有条,日渐富饶。”

    “可他,是王家的人,以后——”顾逊白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是要借提拔王黍讨好王孤大人吗?”

    顾倾墨道:“其一——也可以如此说吧,其二——王黍的确能担大任,且他是真血性的王家人,日后绝不会参与党争,在他眼中,家族、权利、金钱,统统是比不过道义的,江北有他,便成了一半了,新远那边,我想他也有能力安排好,不会在他走了之后,便苦了那一城的百姓。”

    顾逊白点了点头,又道:“西北匪祸也不能不除——可朝中如今实在是没有能动的将军,不然早前也不至于让平襄王去剿匪。”

    顾倾墨点头道:“王焯此人可担大任,他本就在西北从军,是琅琊王家百年出不了一位的能上战场的将军,他虽是王家旁支,但不碍他守王家家训,他的眼中,只有能够匡扶天下的明君,不用担心他日后为谁所绊。

    “而且他从小就不曾食家族俸禄,年幼丧失双亲,说白了也没什么好回报家族的,到时不论派了谁过去,我在军中的人,都会提他上去。”

    顾逊白应了,暗暗惊诧于他的七妹妹,竟然在军中都安排了人。

    “还有!”顾倾墨道,“江北督察这位子也不可轻易放手,林璃暮林大人是黎安人氏,真正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多年来为世家纨绔让道,如今也该熬出头了。”

    “林大人?”顾逊白问道:“是那位吏部侍中林大人?”

    “正是,”顾倾墨道,“这位的上任,才是真讨大舅公欢心的,他的结发妻子是琅琊王家的一位旁支小姐。”

    “旁支小姐?”顾逊白问道,“有何特别之处?”

    “琅琊王夕漫,敦昳皇后生前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子,皇后死前还特意关照她,封她为尚宫,是下嫁给心上人的。而今我们助一助林璃暮,也是讨个大舅公的不过问。”

    顾逊白道:“知道了,这些事你且交给我去办,我自会安排妥当,你不必过于忧虑。”

    顾倾墨道:“我担忧着的这些事,终究对我们顾家也有点好处,也不算三哥你白忙活一场。”

    “你是想让王秋大人念着三叔的好,王孰大人也会善待墨淮,是吗?”顾逊白的眼神明明灭灭。

    顾倾墨的神色却黯淡了下去。

    “阿淮他年纪轻轻,做到国子监学正,难免惹人眼红,因为阿爹的缘故,我们顾家这些年在朝中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只是想尽点儿绵薄之力,为咱们家多少做点事情。”顾倾墨随手玩弄起一个茶盏。

    顾逊白的指尖轻叩桌面:“你多虑了,陛下开恩,咱们家并未受太大牵连,朝中各家也还客气,墨淮他少年持重,颇受陛下赏识,朝中大臣也与他交好颇多,你无需担心。”

    顾倾墨的目光忽然冷峻而疏离起来:“陛下?开恩?若非晋亦诚九年前谋朝篡位,反手诬陷我阿爹,我们家怎么会就剩了我一个?二十万乘风将士怎么会暴尸异处,不能回家?如今他倒是成了圣主明君,我阿爹倒成了谋害先皇、逼宫造反的乱臣贼子了!先皇九泉下有知,如何能安?我身上担着的,是我顾家七十九条人命,是乘风二十万黑骑的英魂,我如何能心安?”

    她说着,便因愤怒而猛喘起气来。

    可她那样子,却又不像是被气得,倒像是——

    只见顾倾墨的指甲紧紧抠住桌角,渐渐呼吸不过来,一手紧紧捂着心口,竟像是要生生将心掏出来一般。

    “小七,你怎么了?”顾逊白忙倒了杯水给她,又一边帮她顺气,急得快要将她的背都刮红了。

    顾倾墨颤着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好容易才倒出了一粒紫红色的小药丸,那药丸,小的就像是一粒沙子。

    顾倾墨颤着手将那粒药丸放进嘴里,接过顾逊白手中茶盏,就在将要将那茶盏中的水洒出去一半时才喝下了一口。

    顾逊白呆呆地看着她,顺着她气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顾倾墨服下那药粒后过了不久,便顺畅了呼吸。

    两人的额上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只是顾倾墨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而冒出的热汗,顾逊白则是因为害怕而冒出的冷汗。

    他的嗅觉很灵敏,他明明闻到,那小小的药丸之中,透出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小七,你——”顾逊白好容易才开口,声音还带着颤,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他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了。

    从前他审犯人时,何曾遇到过这种让他张口结舌的尴尬境地。

    “你生了什么病?”“你服的这是什么药?”“是以前就生的病还是最近才生的?”“为什么都未曾告诉过我?”“严重吗?”......

    顾逊白问不出口,他不知该怎么问,也不敢问,他怕会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顾倾墨的呼吸顺畅一些之后,她便缓缓说道:“晋亦诚,他是多聪明的人啊,若非生在帝王家,做个戏子倒是真能成个名角儿,他那时新皇登基,也不过就是为了稳定民心,为了权衡朝中势力,为了博个好名声,他做了那等不堪的杀兄夺位之事,心里想必也是害怕的吧,故而才能只要我顾氏远牧一家人的性命便足矣,未曾动顾家其余人,这些年来,说不定还假模假样的照顾有加。三哥,你们也小心些,切莫相信了那狗贼,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要给人家落一个恃宠生娇的罪名。”

    “小七——”顾逊白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顾倾墨究竟是怎么了这件事。

    顾倾墨却起身,道:“我今日便先回去了,出了这些事,王孜肯定要来北苑坐一坐,我若回去迟了,让他吃了闭门羹,惹得他不高兴了,恐怕到时就要日日给我使绊子了。”

    顾逊白咽了一口口水,才缓缓回过神来:“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顾倾墨却忽然呆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那个小木人儿上,轻语:“三哥,你说——阿淮他,能一眼认出我吗?”

    顾逊白本沉浸在那小药丸的来由上,听她问到顾墨淮,一下子才回过神来。

    顾倾墨却像根本没期望得到他的回答一般,兀自说下去,那声音,轻如蚊蚋,却一字不落的都钻进了顾逊白的耳朵里。

    “那日在大殿上,晋承修那个混蛋,他竟一眼就认出了我,追到宫道上,竟来同我说阿姐!”

    “我真有些想知道——阿淮他能否一眼认出我来,即使我们互相留下了九年的空白。”

    九年,足够将什么都洗去,足够让一个人完全忘掉另一个人了。

    顾逊白的心似乎抽了一下,刚想开口——

    “公子,栖公子,淮公子来了。”晓艾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禀道。

    顾倾墨的眼中忽然渡上了一层不知名的光,照地她以及身边的人都异常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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