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长恨歌之顾恨之 > 第10章 侍疾
    平襄王晋承伋坐在一间昏黑而空大的房间里,一子一子地,慢慢下着一盘棋。

    忽然,他身侧的一座高大书架下的一排小柜子,开始慢慢地移动,露出藏在书架后的一间密室来,密室里暖黄的烛光跳动,微微照亮了晋承伋的衣摆,以及半面棋局。

    密室里走出一个着常服的男人来。

    书架又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来人似乎是不能一下子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气定神闲地闭上眼睛高昂着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殿下,你这儿——怎么不点灯啊?”

    晋承伋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才自嘲地说道:“点灯?还有这个必要吗?大人看本王这儿,是不是比冷宫还要像冷宫啊?”

    来人仍旧是闭着眼站在黑暗中,道:“陛下只是暂时禁了殿下的足,殿下又何必自暴自弃。”

    “只是?”晋承伋这回终于瞥了来人一眼,笑道,“父皇这是对本王失望透顶了,夺本王戍卫军兵权,罚俸五年,禁足府内,只是暂时?本王还真不明白大人这话是哪儿来的根据。”

    来人这才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细小的眼睛,沉沉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晋承伋的身上,而是穿过晋承伋,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他缓缓地走到晋承伋对面,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晋承伋对面,却仍旧是高昂着头,开口道:“罚俸?殿下还在乎这点钱吗,禁足么,殿下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自己府上吗?出不出去又有何干系?禁足府中,倒是还躲了个清净,还能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就被钻了空子,被夺了戍卫军兵权的。”

    晋承伋下棋的手终于停住了,冷眼瞪着对面气定神闲,仿佛此事和他毫无关系的那个人,怒道:“本王早就说过,西北那边是一滩浑水,那就有这么好捞油水的,本王说不去不去,你偏要本王去,现在好了,闹出这等子丑事来,想必现在外面都在看本王的笑话吧!大人还来本王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的,趁着大家伙儿都还不知道大人您与本王的关系,赶紧去拍着您明面儿上的那位主子的马屁,想个法子回踩本王一脚,他不是也被本王牵连被父皇罚俸了吗?想必心里对本王是恨之入骨啊!大人还来本王这儿干什么?沾本王的晦气吗?”

    “殿下,”那人仍旧是不紧不慢的,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在乎似的,“您现在与下官来争执这些事还有何益处吗?”

    晋承伋越看他这副“万事切勿急躁”的脸,就越是来气,“大人倒是告诉本王,本王现在除了在这一隅天地和大人你争执这些倒霉事,还有什么别的正经事可做吗?”

    “殿下若想出去,办法自然多的是,”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吹了几口,继续说道,“可殿下若不只是单纯的想出去,还想要些别的什么的话——”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晋承伋轻蔑地问道。

    那人缓缓喝了一口茶,缓缓地道:“字面意思。”

    “哦?大人——”晋承伋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您觉得本王——还能有什么?”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下官怎敢逾距,自然是要看殿下自己想要什么了。”

    晋承伋与他在黑暗之中对视良久,忽而,晋承伋自个儿笑了起来,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而光,扫落到桌案上,然后给那人添了些茶水,道:“是本王招待不周。”

    那人的右手抓过了桌案上的一颗黑玉棋子,把玩起来,道:“下官不敢。不过——这套棋具,是先前太皇太后赐给殿下的吧?殿下还是小心收好为是,切不可——让别人抓到什么‘对太皇太后不敬’的把柄啊。”

    晋承伋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那人手中的黑玉棋子,那抓着黑玉棋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块榆钱大的黑痣,在暗中看去,倒像是他抓着两颗黑棋子一般。

    “承伋——”晋承伋向那人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万事仰仗大人了。”

    几场秋雨之后,盛京城便倏地冷了下来,与夏日的格外燥热刚好相反,今年的冬天冷地刺骨。

    不知道因为什么,顾倾墨一晚都没睡踏实,大大小小的噩梦轮番着来,折磨了她一个晚上,早早地,她便醒了过来,发了一身的汗。

    屋里烧了暖炉,她便穿着单衣就下了床,坐到书桌前,点了灯,一边写字,一边想事情。

    灯很亮,亮地顾倾墨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但是这整个院子里的灯,都是夏天的时候吴伯亲自来换的,说是什么西域的使者送来的,府里都换上了,所以顾倾墨便不好再说什么。

    她看了会儿书,便鬼使神差地推窗看了一下外头天色,只见天还黑着,一阵冷风刮过,瞬间吹冷了她身上的汗。

    于是,天亮后,她就发热了。

    “我的祖宗啊!我说你大晚上闲着没事开什么窗!现如今的鬼天气,晚上的风能刮得你头皮结一层冰!这才刚入冬呢,就生起了碳火,您看不见吗?这都是为什么呀?还不都是为着您不冻着!”晓艾一边搬被子来给发烧的顾倾墨捂上,一边骂骂咧咧道,“人家都是没暖被窝睡觉,没暖炉烧着炭热着屋子,这才生的病,您倒好!活活是自己作出来的。”

    顾倾墨原本就白皙的脸,硬是被这么多暖被子生生捂着,又是坐在烧着暖炉的屋子的床上,熬的通红。

    这么个捂法,不生病的人,都得给她捂地热出病来。

    顾倾墨的头脑早已发昏了,虚弱地嘟哝着:“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想看看大概几时了,我怎么会知道风一吹我就生病了。”

    “您老不能叫声我吗?”晓艾骂道,“劳您开开尊口唤我一声就这么难?上下嘴皮子一动不是您最擅长的事吗?我就在外头睡着,你一叫我我准醒!您还真是厉害!看个时辰也能看出一身病来!”

    顾倾墨好看的凤眼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声音也是几不可闻:“唉,我这不就是怕吵着你嘛,你好不容易休息休息,我哪好意思来扰你清梦。”

    晓艾憋着嘴,将碳火划拉几下,道:“您现在生病了,这才真是劳烦我!等着,给你煮粥去。”

    “劳烦你啦。”顾倾墨大尾巴狼似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那也是她自知理亏,故而装出一副认错态度十分好的样子来给晓艾看的。

    晓艾出去之后,琉岚端着一碗药进来了,搁在桌子上,道:“先晾一会儿,烫嘴。”

    顾倾墨见那位骂骂咧咧的老妈子终于出去了,忙从堡垒一般的被子窝里钻出来,只穿着一件单衣,还因为捂得太热,被汗濡湿了大半,隐隐可见里面白皙细嫩的肌肤。

    她跳下床,赤着一双脚跑到了桌边。

    “怎么出来了,怎么还赤着脚不穿鞋,”琉岚见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自己身边坐着,忙道,“小心让晓艾看见。”

    顾倾墨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便灌了下去,一个着急,没被九年前的大火烧死,却险些被这杯冷茶呛死。

    “您慢着点儿喝,又不是不让你喝水了,”琉岚探了探茶壶的边,忙去夺她杯子,“祖宗,这是冷水!你现在生着病呢,我去给你烧热水。”

    顾倾墨一改先前在晓艾面前的那副病恹恹的死样,生龙活虎地道:“我不过是发热,哪儿就这么严重了,还不都是这屋子实在太热了,还给我裹这么严实,我还没病死,倒要叫这晓艾先给我热死了。”

    “呸呸呸!”琉岚忙道,“整日里死死死的,不吉利!”

    “唉!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老妈子嘴碎的功夫啊,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活像一大帮和尚念经,你说她当初怎么没出家呢?”顾倾墨又没正形地编派起晓艾来,“叫她生生给你念上一天,那可真是能立地飞升,还修什么仙呢!要我说,那些高僧就该重金请晓艾去给他们讲法,准保他们个个都能成仙。”

    琉岚走到衣架边,将顾倾墨的长衫拿来,披在顾倾墨的身上:“好好披着!别再严重起来了。”

    顾倾墨正色道:“我总觉得,西北和江北两件案子,我们插手地有些太顺利了,我想了很久,总觉得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只愿他没包藏什么祸心,可是——我总觉得对方的目的,不是单纯地肃清西北和江北的脏东西,倒像是——在试探我们。”

    琉岚坐到她的对面,皱起了眉:“可对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动作?”

    顾倾墨仔细地想了一想,忽然说道:“我既病了,王孜这几日就不会来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敲了两下门,吓得顾倾墨忙跳回床上的“堡垒”里,又装出一副即将升天的模样来。

    “公子。”是一个小厮。

    顾倾墨一听不是晓艾,忙松了一口大气,喊道:“怎么了?”

    小厮禀道:“王孜大人派人来——”

    “滚滚滚!”顾倾墨真是脱口而出,不给那小厮一刻闲话的时间,“你快去告诉王容离,说我这几日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他,所以请他这几日就不要,不!请他这个月都别来了,就说我病地挺重的。”

    顾倾墨是真深受王孜“坐一坐”的毒害,一听到这位爷的名字,连那原本就装得不像的高冷风度都不要了。

    “可——”小厮为难地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琉岚道:“您好歹让他把话说完呀。别怕,公子气急攻心,有些不耐烦,你说吧。”

    小厮道:“王孜大人说王孤大人来了,说是太皇太后病了,要带您进宫去侍疾。”

    顾倾墨立刻整个人呆住了,一动不动,双目瞪大。

    到了连她这个名义上的外戚都要去侍疾的程度,太皇太后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会忽然就生了病?

    琉岚见顾倾墨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地不言语,便对外头道:“知道了,去回王孜大人,说公子准备准备就来。”

    小厮应了,立刻去回话。

    琉岚将药端上前,担忧地看着顾倾墨,安慰她道:“也不就一定到了那种程度,你切莫太过忧心,自己尚且病着呢,别为难自己。”

    顾倾墨呆呆地道:“前两天我还进宫陪着她老人家去小厨房做点心呢,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才两天不见,她竟病到了要——要大家都去侍疾的程度了?”

    琉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或许,或许也是晚上吹了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得风,所以病了,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对!对,肯定不会有事的,”顾倾墨自言自语道,“皇祖母她肯定不会有事的。琉岚,你快去和王孜说,说我病了,我不能进宫去,我怕将病气过给太皇太后,万一太皇太后的病更加严重就不好了。我不能进宫,我不能,我不进宫。”

    顾倾墨说着说着,便像个冬眠的熊一样,倒头将自己埋进“堡垒”里,面朝里面,口里仍碎碎念着:“太皇太后的病无恙,用我一个娘家的庶出侄儿侍什么疾,况且我病着,我不能进宫,等太皇太后好了,我自会进宫请罪去。”

    “公子,不行啊,王孤大人既然亲自来接你了,你是非去不可的,”琉岚忙劝她,“他们现在还在主院里等着你呢,你快把药喝了,进宫后能好受点儿,而且您自己去看看太皇太后,不是也安心些吗?”

    “我不去!”顾倾墨呜咽道,“皇祖母没病,我前两天见过她了,我不想进宫去见她了,我不去,我也不想去!”

    琉岚正想再劝她,晓艾便端着粥进来了,早在进来之前,她那骂骂咧咧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粥来啦,我告诉你啊,初冬就生大病,可是很难好全的,许多老人都是熬不过冬天就去了,你这把弱不禁风的脆骨头,多早晚给你自个儿消磨完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可不是没道理的,我已经吩咐人去请芮大夫来了,来看看你这病秧子,你对得起芮大夫吗?整日里劳烦他跑来跑去的,不过也好,她来这一趟,顺便也给你把那药续上。”

    晓艾将粥放到桌子上,连珠炮仗似的嘴一刻不歇:“好了,都给你晾好了,您是自己起来喝这粥,还是小的给祖宗您端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转头便见顾倾墨披了件外衫就躺倒在床上,一边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一边道:“你是不是趁我给你煮粥去下床啦?外衫都来不及脱,我不是说了你不能下床吗!发发汗你这病兴许就能好了,你怎么——”

    “晓艾,”琉岚截住她的话头,示意她闭嘴,“王孤大人来了,说是带公子进宫给太皇太后侍疾。”

    晓艾立马正了脸色:“太皇太后病了?这才初冬啊,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前两日我陪公子进宫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这病来的太突然了吧!”

    琉岚对她道:“王孤大人还在南院里等着呢。”

    晓艾立马道:“这样,我先去同王孤大人说一声公子病着的事,请他们等一等,然后吩咐人请芮大夫快些赶来。你立马让公子把粥喝了,再喝药,然后洗个热水澡,换身妥帖衣服,让阿雾先生陪公子进宫,探一探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可公子她——”琉岚还没说完,顾倾墨便冷着一张脸坐了起来,沉着声音道:“把粥给我。”

    晓艾同琉岚对视一眼,立刻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一路上,顾倾墨都沉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王孤就看了一眼,便知道顾倾墨不对劲,立刻别开脸,再也不看她。

    “听说阿离病了,现在好些了吗?”倒是王孜,装模作样地问她一句。

    顾倾墨此刻连腹诽王孜“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给谁看”的心思都没有,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死沉死沉的字:“无妨。”

    顾倾墨冷若冰山的语气并未让王孜退缩,越是在人前,他便越是要扮演谦谦君子,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可亲模样。

    “吃药了吗?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晚上看书写字弄得太迟了?”王孜继续“关心”道。

    顾倾墨现在内心无比平静,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多大的石块投进去,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立刻被吸到看不见的深渊里,平静到她根本无心去理王孜。

    但是王孜真的太烦了。

    她冷笑着注视王孜,漠声道:“阿离真是多谢小叔关心了,阿离不过是昨夜梦见礼州城一城百姓向我诉说屠城冤情,为他们的惨死愤愤不平而受了气,又痛觉自己无力救助他们,这才一夜没睡好,有些乏,并不碍事。”

    王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意,但只有一瞬,他便又是那副满目柔情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长辈模样。

    王孤感到疑惑,转过头去问顾倾墨:“怎么好好的,晚上做这种梦?是不是你白日里思虑太重?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别再太过忧虑,忧思伤神,况且新的官员也已经派过去了,左不过两三年,江北就会好的。”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父亲。”

    王孤瞟了王孜一眼,道:“容离也是,切莫太过为朝中之事劳神。”

    顾倾墨知道,王孤这等聪明人,绝不会想不出自己这番那么明显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闭上了眼,不再去看王孜,左不过被他狠狠剜几眼,又少不了肉,于眼前的正事相比,一切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三人进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章华台之后,王孤先进了内殿,王孜和顾倾墨则同一干外戚子弟跪在外殿,等候传召。

    跪在外殿的外戚子弟,大多都是不会被传召的,只是走个形式,跪到里头有人出来让他们可以回去了,才可起身告退,他们中许多人根本就没见过太皇太后,或是与她一点感情也没有。

    阿雾就跪在顾倾墨身后,比顾倾墨跪地还要端正虔诚。

    顾倾墨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俩,便放低声音,同阿雾近耳语地道:“我总觉得心很不安,肯定要出什么事。”

    阿雾也以同样方式回道:“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现在只要尽好本分就好。”

    顾倾墨稍稍端正了身姿,里面便有人出来了。

    “传——,王——离——。”孟春晓亲自出来传召顾倾墨,四下一时议论纷纷,只有王孜仍旧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顾倾墨忙低着头起身,阿雾也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起身,与顾倾墨随着孟春晓一同进去。

    孟春晓也只看了一眼一同跟上来的阿雾,却并未多说什么,一时四下里议论声更盛。

    “这是谁呀?”“这是谁你都不知道?王孤大人春日里寻回来的幼子,可受太皇太后喜欢了。”“怪不得连一个随身侍从也能跟着进去。”……

    “姑姑。”进到主殿之后,顾倾墨忽然唤住了孟春晓。

    孟春晓转过身,客客气气地问她道:“小公子何事?”

    顾倾墨道:“我想了想,阿雾还是留在此处等我吧,我觉得让他跟我进去不大好,里面应该——有内宫娘娘们在。”

    孟春晓想了一会儿,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许可,随后自己先向前走去。

    顾倾墨对阿雾吩咐道:“你留在这儿,切不可胡乱走动,冲撞贵人。”

    “是,公子。”阿雾说完便低头退至一边。

    顾倾墨忙转身跟上孟春晓。

    路过中殿时,入耳便是一阵哭天抢地,如此乌烟瘴气,使得孟春晓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然后进了内殿,顾倾墨一直深深地低着头,不敢乱转动眼珠子。

    内殿里,跪了一些身份尊贵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乌压压地,人头攒动,顾倾墨愣是没看见一般,紧跟在孟春晓身后上前。

    “阿离,你过来。”晋亦诚坐在床沿上,一见顾倾墨进来了,便招手让她上前。

    晋亦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眉头皱地很深,身影更显单薄了些。

    王孤站在床榻前,见了顾倾墨进来,轻声道:“快让太皇太后看看你。”

    王孤也皱了眉,只是不同于往常,他似乎很累,似乎很老很老了,像是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连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顾倾墨俯身上前,跪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

    只见床上的老人,两颊和眼窝深陷,就像是话本中被妖精吸了精气的凡人,只有一层枯皮披在一把老骨头上。

    顾倾墨的鼻子一阵酸,胃紧紧的抽着,眼睛不自觉地便红了,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眼立刻升起了一片水汽,氤氲着眼前未被岁月饶过的这个要强的美人儿。

    “太皇太后。”顾倾墨差点儿就一声“皇祖母”叫出口,她强忍着心底无限的悲伤,恭恭敬敬地轻声唤她。

    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但只睁开了一条缝,便立刻有气无力地闭上了,过了半晌,才像是攒足了力气似的,睁开地大了一些。

    太皇太后的嘴微微张了张,发出几声“咿唔,咿唔”的声音。

    顾倾墨瞪大了她的一双凤眼。

    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的口型,太皇太后她分明是在叫“远牧,远牧。”

    顾倾墨的鼻子猛的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一边点头,一边嘴里却说:“太皇太后,是我啊,我是阿离,阿离来看您来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明了明,又暗下去,然后又明起来。

    她吃力的抬起左手,顾倾墨见状忙一把抓过来,却又不敢握地太紧,生怕将她这轻飘飘的手捏碎了,只好轻轻握住,放在怀里。

    床前顿时一片哀嚎,顾倾墨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哭声打扰到了她的皇祖母休养。

    她的皇祖母,怎么老地这样快呀?

    太皇太后张了张口,气若游丝:“长安,长安。”

    顾倾墨的神经终于像绷地太紧的弦一般,一下子断掉了,一言不发,就只是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晋亦诚忙道:“母后,母后,你在说什么?”

    原来之前太皇太后的声音实在太轻,嘴巴动作幅度又实在太小,晋亦诚他们都未曾看见听见。

    太皇太后对着他又叫起来:“长安呢?长安呢?长安怎么没来啊?”

    晋亦诚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难看,他紧紧地盯着他的老母亲,对顾倾墨冷声道:“阿离,你先出去候着吧,太皇太后病地糊涂了,说胡话呢。”

    顾倾墨点了点头,忍住心底滔天的悲伤和愤怒,不舍地松开了太皇太后的手,往殿外退去。

    太皇太后没了顾倾墨抓着自己的手,便忽然抓住了晋亦诚的衣袖,晋亦诚立马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母后,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同儿子说吗?”他的声音近乎悲恸,但面上却是一副阴冷的模样。

    “是你,是你!是你杀了哀家的长安,你这个黑心的畜生!”太皇太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半坐起来,冲晋亦诚低吼怒骂。

    顾倾墨的脊背一僵,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床下的人听不见,但床边的王孤肯定听见了。

    耳边充斥着大大小小起伏不定的哭声,但是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呢?顾倾墨忽然觉得好累,忽然觉得——这些人都该死!

    她与阿雾会合后,一同向外面走去,阿雾一边对她低语:“送进去的药都没有问题,只是都是些虚补的药,没什么实际针对性和功效。”

    顾倾墨冷冷地问他:“还有什么吗?”

    阿雾忽然脚步一滞,小心翼翼地盯着顾倾墨,轻声道:“我听见太医说——太皇太后恐怕——,恐怕是——没得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