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楚临渊是在房顶上找到辛雀的。
太阳已经落山，夜色黑沉沉地压下来，给人一种沉闷的错觉。而辛雀一身黑衣，坐在房顶上，似是要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在第一片瓦片被碰到的时候，辛雀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到来，立刻防备地改坐姿为蹲，同时右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地向这边看来。
遮蔽月亮的云层在此时散开，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在来人的身上洒上一层银白的边。
虽已确认了来人身份，但是辛雀仍未放松警惕，压着嗓子问：“何事？”
楚临渊往前走了一步，轻笑说道：“四处见不到你，就出来找找，想不到你在这。”
辛雀看着他，未曾言语。
楚临渊对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好了，下去吧，这里乌漆嘛黑的，呆在这也不嫌瘆得慌。”
那只手近在咫尺，只要稍微一伸手便能碰到。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辛雀垂下眼睛，轻声道：“将军，属下正在执勤。”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楚临渊听了他的话，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辛雀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把头低了下去，似是想要说服对方，又或者是说服自己：“属下是公主的暗卫，本就该隐在她的身边暗中保护。前些日子的事……是属下渎职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属下知错，不敢再犯。”
那声音很轻，周围很静，楚临渊听得很分明。他的眼底有什么在暗暗涌动，却因为光线晦暗，看不清什么。
良久，他收回手，直起身子，轻叹：“也罢。”
辛雀把头又埋得低了些。
瓦片微响，那声音渐渐远去，夜风吹在脸上，带来的是孤寂的气息。
直到那声音在耳边消失不见，辛雀才抬起头来，怔怔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入目处尽是触手可及的黑暗，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涌来。
盯着那黑暗许久，他才收回视线，一并收回的还有按在剑柄上防备的右手。
他又抬头看天，不知何时，那轮皎月又被乌云遮蔽，透不出一丝光亮来，让人深感压抑。
轻轻叹了口气，他又低下头去。
自出宫以来，他便很少再做这种躲在暗处守夜之事。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再次拾起，竟有种难熬之感，夜太黑，太漫长，长到看不到尽头。
将心底的躁动压下，辛雀深呼吸一口气，继续看着这深沉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瓦片再次发出响动，熟悉的脚步声似与他的心跳完美地和在一起。
“这里，正好。”
一声感叹响起，辛雀诧异地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人，面露疑惑。
楚临渊像是没有发现他一样，手里提着一坛酒，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走到辛雀身边，无视他的诧异，楚临渊坐了下来。
辛雀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楚临渊举起带来的美酒，仰望着天上皎洁的白月，惬意地道：“良辰美景，月下小酌。人间快事，岂不美哉。”
“将军？”辛雀的语气有些迷惑。
听到他的叫声，楚临渊扭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说道：“闲得发慌，所以找个地方喝酒。”
闻言，辛雀抿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倒是楚临渊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如何，要陪我共饮吗？”
辛雀的视线落到他递来的酒坛上，但是很快又垂了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扭过头去。
这是很明确的拒绝，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无礼，然而楚临渊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径自启开了封口。
一股醇香浓厚的酒香弥漫开来，在夜风的裹挟下，四散而去。
楚临渊扬起脖颈喝了一口酒，美酒味道甘冽，入口回味无穷。他享受得眯起眼睛，感慨：“美景，美酒，还有……”
他轻笑一声，向辛雀看来。
“还有美人作伴，美哉美哉。”
那目光灼灼地落在身上，辛雀却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一动不动的，一丝反应也无，好像旁边的人只是在对空气说话。
楚临渊再次将酒坛递到他的面前，询问：“真的不陪我小酌几口？”
辛雀毫无反应。
“也罢。”楚临渊轻叹，语气中杂着几分失落，“看来这酒，只我一人独酌了。”
接着，他不再询问辛雀，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他喝得不快，每一口都在嘴里品味许久才慢慢咽下，好像在回味什么。
辛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黑暗，完全不管旁边的人如何纵酒，整个人沉默且紧绷。他周身的空气也如他这个人一样，沉默紧绷，与旁边人的轻松惬意形成鲜明对比。
屋顶上，一人沉默地守着夜，一人快意地喝着酒。
夜风渐渐凉了，吹在身上带走人体的温度。
辛雀微微打了个寒颤。
忽然，肩头有重量压了上来，接着有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脖颈上。
辛雀一惊，扭头看去，楚临渊正闭着眼睛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对方的脸正对着他的脖颈，呼吸间吐出的热气全都喷在上面。
辛雀伸手捂住脖子，于是那热气拂到了他的手背上，又轻又柔。他咬了一下嘴唇，开口唤道：“将军……”
楚临渊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中并不似往日般清明，反而透着几分朦胧的醉意。
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楚临渊抬手揉了揉额头，皱着眉叹气：“好像，有些醉了。”
辛雀低声劝道：“醉了，便回房休息罢。”
楚临渊摇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头发随着一起晃动，挠过辛雀的耳畔、脖颈、锁骨，痒痒的。楚临渊的声音听起来不大清醒，他说：“不回去，就在这吹吹风，醒醒酒。你不必管我，守你的夜便好，我不会打扰你。”
辛雀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再次扭过头去。
楚临渊依旧靠在他的肩头，不一会儿，整个身子也都靠了过来，驱散了一丝夜风带来的寒意。
“这里的月亮真好看。”楚临渊盯着那轮明月，缓缓地说着。
“跟边塞的比起来，要温柔不知多少。”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在呢喃自语，又似是在向人倾诉，“我在外征战时，若得闲暇，便喜欢跑到附近山上去看月亮。”
夜风轻拂，树叶微动，婆娑作响。
“但是那儿的月亮不好看，因为边塞的月亮见多了死亡，也被染了血，满是杀意。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呵，我也不知我这双手上，到底沾过多少人命，那月亮上的血，又有多少，是我染上去的。”
风止云歇，万籁俱静。
楚临渊又笑了笑，笑声中竟有一丝自嘲：“又不是天生的刽子手，谁又愿意双手染满鲜血，可为了家国太平，这手不得不拿起刀剑，迎向敌人。”
“这就是所谓的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吧。”楚临渊发出一声喟叹，“这世上，谁都身不由己。”
辛雀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对方说的话，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既同为身不由己之人，又何必徒增隔阂，拒人千里呢。”
辛雀仍是没有反应。
楚临渊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倘若，身可由己，该多好。”
说完这话之后，他便再不言语，片刻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起来，似是睡着了。
“唔——”楚临渊忽然轻哼一声，似乎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辛雀看他一眼，见他眉头微锁，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但是很快，他便松开了双手，同时慢慢地放松身体。
楚临渊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辛雀的眼底浮动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
片刻后，他眨了眨眼，眼中的情绪也随之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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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叫，楚临渊睁开眼睛，酣眠一场，精神甚是饱满，只不过脖子有点酸。
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而动作做了一半，便是一顿，扭头向旁边看去，辛雀正坐在他的身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你还真是认真。”楚临渊说道。
辛雀闻言，扭头看来，似乎也才发现他已经醒了。他点点头，然而刚有所行动，忽然眉头一皱，面露痛苦之色。
“你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让我靠了一夜？”楚临渊的眉头蹙得比他还紧。
辛雀刚想点头，但是想到什么，开口道：“是。”
楚临渊啧了一声，似是很不满：“你就不会把我推开？”
“属下不敢。”辛雀垂眼说道。
楚临渊沉默了。
枝头的鸟儿甚是欢快地叫着，为这灰蒙蒙的清晨增添一丝欢快。
楚临渊说道：“辛雀，你不必拘泥于此。”
“将军是将军，属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身份有别，不敢造次。”辛雀恭谨说道。
这一次，楚临渊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而辛雀也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楚临渊轻叹一声，“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便停住了，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再无人打破。
“算了。”
楚临渊丢下这两个字，便起身转身离去。
他走之后，辛雀才缓缓抬起头，眼前已是一片明亮，但此情此景却如昨晚一样。
辛雀抬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上面尚有余温。
他又看一眼那个方向，只是这一次，对方不会去而复返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