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25号，武藤志雄坐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想着这次搜捕报业中的反日人士算是大获成功，内心不由地有些兴奋。自己到中国还没有半年，就完成这样一件事，确实值得庆祝。同时又想着这个叫肖途的中国人，觉得他既有文采，办事的效率也很高。而且日语也很熟练，可以吸纳为一个好的帮手。毕竟自己的计划里，需要一个可靠的中国人。武藤志雄翻开办公桌上的档案，正是肖途的资料，从特高科处获得的。肖途的履历颇为简单，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污点。唯一可以算污点的大概是1932年参加学生活动被扣押过。
面对这样干净的背景，武藤志雄反而有点起了疑心。去年日本大规模遣返中国留学生，大部分留学生都在上海逗留过。而上海又是远东地区情报机构最复杂的地方，这些情报机构面对这么多从日本回来的好“苗子”，又怎么会不拉拢，不利用呢？从这些人里找到履历干净的也非常容易。如果眼前的肖途早已也被某个情报机构拉拢，这次卖一份情报，当苦肉计，就是为了打入自己这边。不可不防，要先从这批名单里的人员情况开始调查，看看他们都是属于哪一边的。于是打电话到特工部，把胡一彪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听说武藤领事找自己，胡一彪乐得满面春光。一脸谄媚地站在武藤志雄的办公桌前问道：“武藤领事，您找我？”武藤志雄点点头，说：“是的。胡队长上次搜捕报业的反日人员，功劳不小。”胡一彪听了更是点头哈腰，只听武藤志雄继续问道：“不过对于这些人员我还有些疑问。胡队长有调查过，这些人是属于那方面的吗？延安还是重庆？”胡一彪回答到：“武藤领事，这件事特工部也在调查，卑职也参与其中。那些跑了的人没留下什么。倒是死人的资料都留着，基本是重庆的人。”“哦？这些死人里没有一个延安的？”武藤志雄一下子来了兴趣。
看到武藤的神情，胡一彪有些疑惑：“武藤领事有什么问题吗？”武藤志雄说道：“为什么地下党的人都溜了呢？而重庆的人都不知道呢？”胡一彪略想了一会儿，说道：“武藤领事您有所不知道啊。地下党那帮人狡猾得很。我和他们斗了这几年，才抓到过两、三个。这些人不玩命，藏得深，转移得特别快。”
武藤志雄不答，过了一会说：“这次知道抓捕行动的，都是哪些人？”胡一彪一楞后反应过来，紧张地说：“武藤领事，您怀疑…怀疑有地下党在我们这边？”武藤志雄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这个隐藏的地下党被胡队长抓获了，会得到怎么样的奖赏呢？”胡一彪恍然大悟，脸上真是笑开了花，不断地鞠躬说谢谢武藤领事点拨。武藤志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而胡一彪一边倒退，仍在一边鞠躬。
待胡一彪出门，武藤志雄思考了一会，拿起了电话。“请给我接，上海特工部丁默邨主任。（丁默邨是臭名昭著的76号的创建人之一。但是1938年还不叫76号）”武藤志雄和电话那头交谈片刻，放下电话。又拿起文件夹，看着肖途的照片，嘿嘿冷笑，说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上海确实是个冒险家的乐园啊！”
第二天，肖途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走了没几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一直被人看着似的。产生了这个念头后，心头一惊，正欲停住脚步。忽然想起了自己学习特殊技能的时候，赵先生告诉自己，在觉得被自己跟踪时，不要贸然停下脚步。而要找一个合理的时机回头查看。
于是又继续按照原来的速度走着，一边快速地想着怎么回头确认。这时他看到有轨电车站，心生一计。他走到电车站，一下子回头张望了一下，装作是在焦急地等电车。就那么一眼之间，果然看见两个人，正紧紧盯着他。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回头，不得不马上面对面，装成交谈的样子。肖途心中了然，于是又表现出焦急地看了看表，又向马路那边张望了一下。
不久，电车进站。肖途上车后，那两名跟踪的男子也上了车。这时肖途才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下。见两人都穿着灰色马褂，带着一顶黑色礼帽，用帽檐压低着脸，目光凶悍阴狠。肖途却显得并没怎么在意，因为今天没有接头任务。于是和平时一样回到家。
上楼后，隐在窗帘后向下看了看，见两名男子仍在。肖途于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着。果然如组织所料，敌人还是从名单里发现了破绽。现在他们跟踪自己，说明还是怀疑的阶段，那自己就必须告诉组织。于是肖途拿出了那本《容斋随笔》。
次日肖途从早上出门就开始被跟踪。于是，第三天下班后，他就走到了济仁大学的图书馆里。把书交给站在柜台的孙正清，说道：“你好，还书。还有，怎么25页被撕破了？”孙正清听后也明白了，说：“哦？是吗？谢谢你提醒啊。”肖途点头离开。孙正清立即把书翻到25页，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被跟踪。他立即把字条捏成团。
这时来了个男子，恶狠狠地对孙正清说：“刚刚那个人还的书，拿出来？”孙正清装得很害怕，说：“你…你要干嘛？”“别废话。”孙正清手抖着交出书，那人一把抢过。翻到25页，果然这页被撕开了一条。那人又仔细地查看了前后，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才把书还给孙正清。孙正清一脸厌恶地看着那人，那人也狠狠瞪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一周，肖途天天被跟踪。于是他除了去图书馆，就是回家。而每次归还的书，都有人检查一遍。这天肖途正在写稿子。忽然同事告诉他蒋社长找他，于是他就过去。蒋社长见了他，非常高兴，对他说：“肖途啊，你真是有前途啊。上海政府宣传部刚刚打来电话，说要找你去！”肖途也是非常吃惊。蒋社长继续道：“他们已经派车子过来接你了，你赶紧下去等着。”蒋社长又叮嘱道：“你去了那里可要好好替我们亚辉社说说话啊！”肖途点头，就走出通讯社。
站了5分钟，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肖途身前。一前一后下来两人。肖途见了他们的打扮，不觉心头一沉。其中一人开口道：“肖先生，请上车。”声音沙哑低沉。肖途有些慌乱，但表现得胆怯反而显得心虚。不得不就坐上了车。开车后，坐在肖途身边的男子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手帕，突然捂住自己的口鼻，一下子把帕子压上肖途的脸。肖途猛然闻道一股刺激性的甜味，正欲反抗就晕了过去。
等肖途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头顶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泡。面前一张木桌。稍微活动了一下，觉得手脚还有点无力。我慢慢地走到门口，发现居然是一扇铁门，用铁栏开出一扇小窗。肖途气愤地拍着门，喊道：“放我出去！你们随便抓人是什么意思！”一会儿，走过来一个人，恶狠狠地说：“闭嘴，滚回去。”肖途见此情景，知道和他说也没有，于是又坐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铁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略有些肥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坐到了肖途的对面。肖途接着昏暗的灯光，看到眼前的男人，满脸横肉，目光凶狠。那男人翻了翻文件，自言自语说：“肖途，去日本留学过。现在是个记者。”抬起头，问肖途：“前几天有几个编辑因为拒捕被击毙了，你知道吧？”
肖途听了哼了声，心想你们这些人可真会给自己贴金，还说什么拒捕。于是说：“知道，这事影响很大。”那个男子说：“嗯，那你有什么看法？”“我有什么看法？嗯，我觉得这事也太残忍。如果随便写两篇文章就可能要死，那就报纸就没人做了。”
那男子冷笑一下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抓捕前就溜了？”肖途装作很惊讶说：“这我怎么会知道？”男子阴冷地说：“名单不是你提供的吗？”肖途说：“是我提供的啊，这又什么问题？”男子渐渐有些恼怒，说：“你别装蒜了。你假意提供名单示好，一边偷偷通知名单上的人逃走。你就可以从两边的人那里讨到好处！”
肖途听了这话，暗暗心惊。他猜不猜敌人究竟是假装不明白，还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虚虚实实，实在难说。于是他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叹地说：“哇！没想到还有这么妙的计策。大哥真是聪明绝顶啊！”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看看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什么样的大刑！”这时，铁门被敲了几下。男子听到后，又气愤地瞪了肖途一眼，离开了房间，重重地甩了下门。
肖途此时内心也非常紧张，敌人这么快就对自己起了疑心。如果不通知那些人撤退，或许自己不会被抓。但是就因为自己的任务而让其他这么多人牺牲，自己实在是不忍心。况且敌人是找不到证据的，所以自己也不用担心。想玩什么心理战就来吧，肖途也暗暗定下决心。
不久，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了鞭打声，但是竟然没有一声求饶发出。就这样打了5分钟，肖途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开始有点坐立不安，沉不住气。不过鞭挞的声音倒是停下了。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一声声闷响，这次就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求饶声。肖途被嚷得心烦意乱，但又不能不听。又听见隔壁在质问：“是谁通知你们逃跑的！说！”又是几声闷响。
那人终于坚持不住了，有气无力地说：“我说…我说…别…”“那就快说！”“是地下党…是地下党…过来说…”又是两下闷响“放屁，你以为我会信？”又是一阵闷响。肖途听了更加暗自着急，虽然不是自己去通知的，但是这人这么快就招了。他不知道，这人已经被折磨了一天了。那人又不断说着自己说的是实话。
闷响停下，另外一个声音问：“地下党怎么通知你们的？”
“他们…往…往报社…寄信…”
“什么内容…”那人没说话，又是一阵闷响。那人再次求饶，后开口：“东风来了。”随后再次安静下来。
不久，铁门又开了，走进来另外一个人。这人就普通得多，还有点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开口道：“肖先生你好。”正是刚刚的另外一个声音。肖途回答：“嗯…不过我不是很好。”那人也微微一笑说：“肖先生，你是聪明人，所以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肖途明白，这是一红脸、一白脸的戏码。只听他继续说：“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抓捕会走漏风声。”肖途也很疑惑：“那问我干吗？我是给了名单，但又不知道你们要抓他们？”
那人冷笑一下说：“肖先生这样聪明的人，会不知道这份名单的用处？”“我是不知道啊，武藤领事和我说要劝他们。但是我没想到你们是这样‘劝的’。”肖途气愤地说。那人嘿嘿嘿了几声，说：“那这样说肖先生真的不知道？”肖途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就是个小记者，那些人可都是有名的编辑啊。我说的话他们能相信？”“哦？这么说肖先生是承认了和他们通过气？”那人露出了笑容。
肖途也噗笑了一下，不过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这话给他拿住了把柄。但是嘴上仍然有些开心地说：“想不到尊兄咬文嚼字的能力如此之强。肖某我甘拜下风。”那人的话里也透露着笑意：“这么说肖先生是承认了？”肖途笑了起来：“哈哈哈，我没做过的事要怎么承认？”那名男子还是笑着注视着肖途。
肖途笑过了会，却问那个男人道：“尊兄，你知不知道，这份名单我是怎么整理出来的？”“愿闻其详。”肖途颇为自豪，又有些夸张地说：“光我们亚辉社2年内的报纸，就能铺满这个房间。我还从从图书馆里翻出了最近2年的报纸，其他五、六家报社。”顿了顿继续说：“两天时间，我要看这么多东西，等名单整理出来。还能有时间去通知他们？哈哈哈，尊兄实在看得起我啊。”
那人略微想了会说：“你可以不用亲自去通知。”肖途又是一阵大笑：“那怎么？雇几个人，随时在我旁边等着？我找到一个，就派一个人去通知一个？”那人微微咬牙，因为他也不清楚报业的情况，如此被肖途抢白倒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他立即恢复了平静，说：“肖先生不愧是济仁大学的文学系出身啊。口才比鄙人可伶俐多了。”肖途也笑道：“承认，承认。”那人继续说：“既然肖先生现在不肯配合，那丁某人就告辞了。等肖先生想合作了再说。”说罢就离开了。
等那人走后，肖途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和那人对谈真是惊心动魄，还好自己真的没有做什么事，实话实说反而难住了那人。却说那人走出审讯室后回到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武藤领事，我是丁默邨…丁某亲自审问，没问出什么…不过这个肖途临危不惧，口才出众，是个人物…我想他的背景应该没有简历里这么简单…就算关着他也问不出什么，不过丁某倒有一条计策…现在没人知道肖途在我这。那我就让报纸登出肖途失踪，然后派人盯着报社。只要有人来问，就能顺藤摸瓜…谢谢武藤领事夸奖…肖途没什么事…武藤领事果然目光如炬，来中国半年就物色到如此人才。丁某惭愧得很。”放下电话，丁默邨立即通知政府宣传部，告诉他们明天联系亚辉社，登一条肖途失踪的启示，在报纸不起眼的地方。
第三天早上，丁默邨的办公室电话响了，他接听之后有些兴奋地说：“跟上去，了解她的地址。再派人盯着她的家人。”他放下电话，嘿嘿笑着：“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晚上，两个特务向丁默邨回报：“白天来的是个年轻小妞。她离开报社以后去了济仁大学。她是大学里的辅助教员叫方敏。她老爹是大学的教授叫方汉州。他们住在马思南路32号。”丁默邨点头，记录下这个地址。想了想，说：“再盯他们三天。没什么情况就撤人。顺便调查一下，方氏父女和肖途的关系。”两人离开。
丁默邨再次拿起电话：“武藤领事，我是丁默邨…有人上钩…是济仁大学里的一对父女…很难说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暂时没有其他线索…明白了，我会继续调查方氏父女…好的，明天我一定配合领事。”
第四天早上，肖途依然被关着，不过换到了一间有床铺的房间里。他正躺在床上沉思，门突然打开了，外面的人说道：“你出来。”肖途于是起身，走了出来。那人有些不耐烦，又拉又扯地把肖途带出来，领着他走出地下室。肖途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间公馆。他实在没想到，这间公馆竟然被改造出一间地牢。那人把肖途带进了一间办公室，只见武藤志雄正站着训斥着那个审讯肖途的人。旁边还站着一人，应该是他的同僚。
三人看见了肖途，就停止了说话。肖途此时才能清楚地打量了两个人。只见面熟的人比较清瘦，留着短发。而陌生的人脸上有些胖，发际线略高，头发也较长。那面熟的人见了肖途，立即满脸堆笑：“肖先生，实在对不起。这几天委屈你了。”肖途有些疑惑，怎么这会态度又这么好了。却听他继续说道：“没想到肖先生是武藤领事的想要的人。丁某实在有眼无珠，得罪了肖先生，还万请不要见怪啊。”话是这么说，但是一点都听不出歉意。
武藤志雄也开口道：“丁主任，我看肖君在你们这里可受了不少苦啊！”丁默邨连连道歉，肖途说：“武藤领事，我倒是没吃什么苦。就是现在有点邋遢。”丁默邨赶紧指示手下，“带肖先去去收拾一下。”于是手下把肖途带到了一个卫生间。这卫生间的设备很齐全，肖途还是在日本的时候才见过这样的洗浴设备。于是他洗澡，刮胡子，后穿好他们送的西装。觉得人重新一振，又被手下带去见武藤志雄三人。
他们见到肖途洗浴好，果然神清气爽，风度儒雅。武藤志雄开口道：“肖君，委屈你这几天了。这是个误会，你也和特工部的两位认识一下吧。”那面熟的向肖途伸手说：“肖先生，在下丁默邨，以前多有得罪。”肖途与他握手说：“丁先生不必这样说，既然武藤领事说是误会，那也不用在意。”那个略胖的人也伸手说：“我是李士群。”肖途也与他握手。
此时丁默邨开口道：“肖先生年轻虽轻，但是文采出众。而且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肖途想着这人明明是个文绉绉的书生模样，怎么是这个特务。但听了他的称赞，只能干笑说：“肖某只是一个小记者，丁先生谬赞了。”武藤志雄听了哈哈笑起来，说：“你们两位倒是很能说啊，我都觉得我不会说汉语了。”
丁默邨说道：“武藤领事，请您别见怪。我是个儒生，酸溜溜的积习难除。见到了肖先生这样的文化人，总是喜欢显摆两句。”武藤志雄又笑起来，肖途也只能干笑。丁摸邨说道：“这些日子得罪了肖先生和武藤领事，我很过意不去。今天中午宴请两位当作赔罪如何？”武藤志雄笑着说：“今天就算了，我还有事要交给肖君。”丁默邨又恭维道：“肖先生可真是前途无量啊。”于是丁、李二人送武藤志雄和肖途出门。肖途看了一眼门牌号：诸安浜10号。（76号是1939年才搬到那个极斯菲尔路76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