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师兄本是无情物 > 第2章 扬灵侯
    黑沉的夜空像撕裂了口子,不断向城中涌灌着骤雪。天地苍茫无垠,殿前的树木在暴雪中扭曲招摇,几近摧折。

    宫灯遥遥朦胧处,宫人手里的提灯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暖色。一人跟在后头,伞也不打,一身的锦衣狐裘,披着霜雪寒凉匆忙地赶到大殿前。

    “仔细路滑啊。”引路的宫人好意提醒了句。

    但那人不管不顾已经快步走到了前面,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冲上去便砰砰地狠狠敲门。

    殿门被设了禁制,外人进入不得。他嘴唇冻得青紫,半晌没得到反应,似乎气极了,白雾氤氲中怒吼狂砸:“开门啊!聋了吗!”

    就在他砸了不久,殿门开了,从刺眼的光芒里走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正是已经许久没踏出殿门的虞阳国君。

    闵韶一出来便将殿门关了,光线透过殿门变得不再那么刺目。随即挥退了殿外的所有人,逆光站立着,脸上的棱角被模糊了许多,神情阴冷难辨的盯着来人——

    来者正是东靖的扬灵侯,萧成简。多年来在东靖国鲜衣怒马,风流浪荡成名。

    提起他,众人想到最多的便是“骄奢淫逸”四个字。

    因为就在近几年,这位扬灵侯曾有过一段最荒唐的时候,至今在修仙界流传甚广。

    贵胄子弟大多游手好闲,喜欢寻花问柳,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位扬灵候却是个中翘楚,少有人及。他曾仗着家中富可敌国的财富,挥金如土,不惜花费重金跑遍五州十六国,包下了各个都城最大的青楼。

    醉花宿柳,夜夜笙歌,声称要看遍天下红尘处,阅尽浮生帐里欢。

    喝最名贵的酒,睡各国最美貌的女人。

    最后载着美人回国的香车华盖多如云,游街似的行进东靖都城,足足几十驾——据说这还是碍于身份,怕东靖国君怪罪,生生削减了一半以后的。

    从那以后修真界就流传起了这样一句话:

    欲晓人间荒唐事,当请此间极乐侯。

    奢靡跋扈的浪荡子弟,顶头也不过如此。

    骤雪弥天,闵韶眼中情绪复杂交织的盯着他,语气无不讽刺:“极乐侯如此迫切地来见孤,莫非是想来给你们的国君报仇么。”

    萧成简此刻心急如焚,哪还有往日极乐侯半分恣意潇洒的模样,不理会他的嘲讽,怒意汹涌的直奔着殿门,“滚开!你把温玹藏哪了?是不是在里面?!”

    闵韶横身拦住他不让进,萧成简额头青筋暴起,俊美的脸凶狠乖戾起来,“滚开听见没有?!让我进去!”

    闵韶抓着他的手臂狠狠拽回去,扯得对方踉跄了好几步。他眸色冰冷,喉咙里压抑着怒气,“进去?你凭什么。”

    “凭什么?”萧成简用力甩开他的手,眼圈微微泛红,愤怒道,“就凭他是我东靖的人,是我东靖的六殿下!我东靖没资格带走他的遗体,难道你有吗?!”

    闵韶似是瞬间被他这句话惹怒了,他眉目阴翳狠戾道:“我没有?当初要不是我在千刀万刃中保他,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他么?会给好心的他留一个全尸?!萧成简,你可知道温玹当时在尸山血海里是个什么模样?而你呢,你那时又在哪里?!”

    萧成简牙关紧咬,双目通红的盯着他,“……那又如何?闵应寒,你是他什么人?你们之间不过有个同门的名义罢了,可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你甚至还杀了他的亲哥哥,连给他上一炷香都不配!!你凭什么霸占着他的遗体摆在虞阳?!”

    “我不配?”闵韶倏地笑了,眼底冷森森的。

    他像是在戳着自己的痛楚一般,恨恨地将字句咬碎,“最不配的人是你,萧成简。”

    “这些年来他对你的心意,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你不是拿他当最好的兄弟么?可这么多年以来,你只顾着你自己!你四处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时候,可曾替他想过一回?可曾迁就过他一回?!”

    闵韶眼眸里淬着憎恶,积压在心底的话几欲出口。

    他那么在乎你,你却从不顾及他的感受,他把背后交给你,你却总是保护不好他,他叫你名字的时候,你却根本不在他身边!

    现在却想说带他走就带他走,你怎么敢?!!

    他克制着愈烧愈烈的愤恼不甘,到底还是将这些话悉数压回了喉咙。

    萧成简闻言微微睁大那双红透了的眼,沙哑迷茫的问:“你说什么?”

    闵韶置之不理,危险的火花在眸底腾窜灼烧,继续道:“何况你以为最后将他害成那副模样的人是谁?”

    回忆起当日的情景,他喉咙干涩,眯了眯双眸,嗓音像被烈火灼烫过般的低哑狠厉:“他不过是你们东靖一个不起眼的棋子,这些年拼了命的为东靖出生入死,能做的他都做了,最后却险些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到底,这不都是拜你们东靖所赐么?”

    风雪漫天席卷着,视线隔着白雾朦胧不清,夜深时分温度还在降着,一寸一寸冷得彻骨。

    萧成简怒不可遏,上前扯住他的衣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闵应寒,你对温玹了解多少?对东靖又了解多少?!你凭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颠倒是非!!”

    闵韶眼中流淌着熔岩烈火,眸底纠杂着阴戾的光,“我颠倒是非?真可笑啊,萧成简,你在东靖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一无所知。临到末了,居然就让温玹这样死了,你可对得起他?!”

    “你少放屁了!”萧成简破口大骂,狠狠道,“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如今东靖和虞阳不共戴天,要说对不起他的人也该是你!假若温玹现在还活着,他绝不会想踏入虞阳半步!”

    “你杀了他哥哥,他对你恨之入骨!别说是留在你虞阳的王宫里,他恐怕连被你瞧上一眼,都会觉得恶心!如今你却把他强行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脸?!”

    像是被针尖狠刺进血肉里,闵韶的拳蓦地攥紧了,胸腔如有火流灼烧着肺腑,眼底的悲痛呈现得分明,额上的道印在阴影中显得不甚清晰。

    最后他红了眼眶,甩开萧成简的手,极尽狠毒道:“温向景他该死!”

    风霜朔雪正盛,白绫在头顶翻飞。

    萧成简目光不错的紧盯着他,愤怒和探究充斥了他的眼,神情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萧成简不再与他争辩,蓦地拔了剑指着他,铁了心要往殿里闯,“我说了他是我东靖的人,今日我必须要带他走!你没资格拦着我,滚开!”

    闵韶就这么站着,眉宇间尽是戾气,冷冽的看着他,“和我动手,你确定?”

    他们二人的法力相差甚远,闵韶甚至根本不用化出剑来,仅仅在手上凝起了灵力。

    萧成简不管不顾率先出了手,提剑向他刺来。剑锋在夜色中闪着泠泠光芒,闵韶轻而易举的避开,脚下几乎未动,对了不过十招而已,兀地钻入一个破绽,掌心直奔他胸口而来。不经克制的灵力蓬勃浑厚,刹那间水波般兀地散开,范围内的积雪倏然震颤飞散!眼前的雪花一阵错乱飘忽。

    萧成简始料未及,披着狐裘的身躯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头脑嗡鸣,龇牙咧嘴的摔在地上,恍惚间,听到闵韶喑哑沉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你们东靖对不起他。他生前曾是东靖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想带他回去……做梦!”

    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一战,闵韶无心停留,墨色衣袍猎猎涌动,转身便走。

    耳畔传来殿门打开时厚重沉闷的声音,萧成简脊背生疼欲裂,仍旧呼吸不稳颤巍巍站起来,齿间浸了血,“闵应寒,你他妈……”

    朔雪铺陈的地面上,光线一亮一弱,殿门再次关上了。

    天地依旧冰雪彻骨,满目苍垠。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悬在匾额上的白绫幽幽飘荡着,夜空仍降着洁白的细雪,落在殿外的窗棂上,被灯火烛光映得晶莹明亮。

    殿内成排成列的灯火强盛灼目的燃烧着,却惨白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萧成简在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宫卫拉走,并被禁止再踏入虞阳都城半步。

    闵韶仍在案前站着,面对着阶上的灵棺,宽阔匀称的脊背如今沉重的微弓着,垂着头将脸阴翳的深埋在掌心。仿佛像在一场发泄里被火烧尽了所有,如今只剩灰烬残存,颓废的,残破的,空留一副躯壳。

    殿门被人叩响了。

    推门进来的是个老侍官,身后还跟着端了热茶的侍人。

    老侍官名叫付偲,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跟在闵韶身边有些年了。纵然平日口齿伶俐,但面对着如今这般状态的闵韶也说不出什么,拘谨的站在一旁,只能劝道:

    “君上啊,时辰不早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闵韶闻言终于动了动。

    他的确已经累了,眸底有些灰沉,疲惫地转过身来,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忍着脑颅深处传来的刺痛,并没有去碰那盏热茶,缓缓走向旁边的蒲团,在上面坐下厌倦地支颐着闭上双目。

    殿内火光摇曳,侍人将热茶放下了,转而去检查檀木架上的灯盏。

    这是闵韶早就吩咐过的——要求下人每日都来仔细检查一遍祭灵灯,确保其中的灵气足够充沛,以免有灯盏熄灭,即便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频繁。

    许是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不过多时,他便以这个姿势睡着了,他的呼吸渐渐匀缓下来,眉间却仍旧郁色难消,轻易便能看出这个男人平日究竟有多么忧虑深重。

    睡意朦胧间,老侍官仿佛在耳边叹了口气,替他披了件衣物。

    殿门沉缓地闭合上,不知名的风吹得满殿灯火摇摆晃动。

    幽冷寂静中,几近透明的浅痕顺着地面游离蔓延,划成诡异的痕迹。

    一阵光芒骤然激起。

    又在无人察觉间瞬息黯淡了下去。

    翌日清晨。

    殿内忽然传来怒声,殿里年纪小的宫人被吓得哆嗦,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差点撞着个人。

    正是收到传令急急忙忙赶来的付偲。

    “人呢!付偲!!”

    迎着这声暴呵,付偲推门进来了,加快脚步走进内屋。

    “诶哟喂,来了来了,君上啊,您怎么了?”

    付偲赶紧进来,打眼这么一瞧,他家君上看起来分明好着呢,除了脸色极差以外,身体安然无恙,周围也没有异状。于是又赶忙往仔细瞅了瞅,还是没瞧出问题来。

    紧接着他便听见君上发问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付偲一时以为自己耳背,矮了矮身子凑近了些,“您说什么?”

    “我问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闵韶眉间冷郁盛怒。

    “……”

    付偲顿住了,不明白他家君上大清早的发什么疯,不自觉露出疑惑茫然,“什么为什么?”

    闵韶指着这间宫殿,冷厉道:“你说呢。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付偲左右扫视了一圈,仍是没明白,讷讷回答:“广阳殿啊。”

    闵韶冷冷盯着他,目光鹰爪似的锐利,像在看一只待宰的鸡仔。

    付偲冷汗涔涔,心道这莫非是害了什么癔症吗?这事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诚惶诚恐的道:“那君上您说,您应该在哪啊?”

    闵韶恨恨从牙缝挤出一句,“当然是祭灵殿。”

    “祭灵殿,哦,祭……祭、祭灵殿?!”付偲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惶恐不已,拍着大腿赶忙道,“诶呀君上啊!您去那祭灵殿做什么?咱们虞阳国近年来太平顺遂,并无国丧啊。特别是君上您,身体健朗,钢筋铁骨,放眼五州十六国哪个有您健壮?瞧瞧您这容光焕发的俊美容颜,这孔武有力的胳膊大腿!力抗五岳倒拔泰山那都不成问题啊!以您的福寿,可是能与日月相争、与天地可较的!怎么会在祭灵殿待着?!”

    “……”

    闵韶瞪视了他片刻,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付偲这人惯会瞧人脸色,怎么敢在这段时间与他这样说话?低头再仔细打量,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有件平时睡觉穿的中衣,发冠应是昨晚被拆下了,头发还是披散的。

    ……且不说有谁敢胆大包天趁他不注意脱了他的衣裳,就是有人想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送他回房,都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

    闵韶心中腾起一股异样,转而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墙壁上用以调温的石刻此时并未开启,但他竟也没觉出冷来。

    按理说眼下深冬时节,特别是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温度应该寒冷至极才对。

    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立刻蹙着眉走上前,将殿门打开。

    此时的庭院干干净净,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景象,却蓦地错愕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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