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主君前来拜访,有要事相谈”

    “隔壁”

    “莺丸已经回绝,不过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样子,留下了隔日再来拜访的口信。”

    “也就是说,我必须要想办法骗过这位同事。”

    “您有足够的勇气了吗”

    审神者迟疑地抬头,才忽然发一期一振刚才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软,这在自己的认知里还第一次,语气柔和的如同阳光薄薄一片洒下来。

    太刀就站在细碎的一地金色里,偶尔有风掀起他的衣角,站姿挺拔漂亮的如同一幅画能就此烙印在记忆里流传上一百年。

    两间手入室已经排满,暂时还没有轮到一期一振,他看起来虽然有些疲惫,不过出鞘般的凌冽感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收起,变作不悲不喜的岁月悠长。

    也许这才是一期一振原本的样子。

    审神者不知道,她也没怎么注意过别的本丸的一期一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需要关心的事情就多到自顾不暇,如今惊鸿入目只觉得心头一阵恍惚。

    “我有点害怕。”

    “需要我代替前去吗”

    他询问的语气很平淡,如同只是应付一个不怎么重要的话题。

    审神者去看他,正逢他抬眸眼里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金,一点点落进不安的心底,一期一振还在笑,映入朝阳像包裹蜜饯的那张薄纸,明明无声无意,却就是莫名的让人觉得看过他这一笑,能抵过前路大雨。

    “虽然很想说声好不过,这是你没法替我走的路。”审神者摇了摇头。

    “您不是很害怕吗”

    “害怕的人,就没有资格去做想做的事情吗”

    这道理,谁都懂。

    究竟要几个晚上才能想明白呢,说大话谁都做得到,雄心壮志谁都有,主角光环谁都想要,哭几把同情泪谁不会可是我敢去触碰他们鲜血淋漓的伤口吗,我敢哪怕刀口就抵在脖子上也要日以继夜地去走这条路吗,我敢用双手一捧土一捧土地移走面前的高山吗,我敢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弃吗

    有多少人说得出却根本做不到,连尝试都不愿意尝试。

    如果什么都不敢做,我凭什么期望刀剑男士理所当然的效忠

    这个时代不是英雄当道的时代了,为什么我不可以害怕,为什么我一定要不害怕,害怕有错吗

    审神者也只是一个历史之中的普通人啊。

    “如果被对方发觉您其实是冒名顶替的那个人呢”

    “我知道,我去演练场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早就说过了,我和别的审神者比起来,在他们手上连一个回合都过不了。”审神者低声重复过去的话,无意识地摸上挂在腰间的咸鱼刀,它和挂在腕间的红色手绳一样,都是维系自己存在的证据,好像这样就能确认自己此刻的呼吸和所见皆是真实,然后她清清楚楚地反问,“我害怕,我想活下去,和我想保护你们有什么冲突吗”

    “其实”一期一振摇了摇头。

    她打断太刀的话“之前一直很想跟你说的,不过没找到机会,现在气氛不错我就干脆和你说了吧,省的我憋得慌。”

    然后审神者迎上一期一振的视线,看到对方安静的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才低声说“我一直很怕你,从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很怕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第一次真正触摸和相见的刀。

    也是差点将自己斩首的刀。

    怎么可能不怕。

    一期一振眸间微闪,沉默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问“那现在呢,您还怕我吗”

    审神者伸手,小心地碰碰他胸前垂下的大流苏,太刀没有动,手握着本体刀安静的垂在身边,那些质地柔软的金色在指间温顺的四散流淌下去,无论如何也捉不住抓不着,“如果我说一句怕,你是不是又要像在演练场里那样,自己扛着所有责任,索性跳进刀解池里谢罪”

    “如果是您希望的话。”

    “反驳一下我啊喂真抱歉我不是那么有骨气的人,我不希望你跳刀解池,你回头有空把那个破地方锁起来好吗别随便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审神者叹了口气。

    他看着小姑娘悠悠地笑,有那么一瞬间,连眸中的日光都满是化开的温柔,“我没有怨言。”

    “跟你说话真的好费劲。”

    “非常抱歉。”

    “不是你的错。”她别开视线的时候,她和一期一振之间那道隐隐的隔阂又出现了,“因为我本来就不了解你,所以才沟通不畅。”

    一期一振脸上有片刻的惊讶“嗯”

    他扬起眉毛,看着这个畏惧自己的、为自己包扎过伤的、被折腾到病倒还坚定的站在这个本丸里的女孩子有些恼意地盯着他,里面有些他看不太懂的情绪,没有恶意,但比起气他更像是在气她自己。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一期就好了。”

    审神者捏着他的一缕金流苏,手指松松的没有力气,声音很微弱,

    “我知道你不是在发脾气,也不是发疯。虽然你没说你的事情,可是歌仙和药研他们之前有不经意提过我一开始单纯地以为,只要帮你把弟弟收集起来,就可以治愈你。但是我发现不是这样,你好像并不需要再重复地收集刀剑也许你更需要发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因为你比我还清楚,也比我还要更果决,该说不愧是一期一振吗。”

    “您愿意听的话,我就说。”一期一振弯腰,覆上她的手,“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事情,除了那些难堪的部分只要您想听,我都可以再和您说一遍。”

    他的手很温暖。

    他衣服上的扣子有点凉。

    很像是审神者经常能在他身上同时感觉到的两种情绪,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对不起,我的运气并不总是很好,没能早点接到一期一振回家。我不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只听过别人口中的你,永远优雅体面,有些时候有点不好对付,话题总是离不开弟弟,说话总是很温和大家都觉得你脾气好,温温柔柔所以我和你一见面就很怕你,你会发脾气,笑的一点也不真心,总是一副自我厌恶的样子,会痛苦,会挣扎,也会灰心丧气地烦躁但是这不应该是你的错。”

    “如果我能更早地遇见你,也许就知道怎么样才不能惹你生气,怎么样才能安慰你也许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不是能被一期一振承认的主人,又胆小又废柴,除了满口说大话别的什么都不会,所以捞不到你,没法沟通一定是我自己的错”

    审神者想了一会儿,被一期一振抓住的那只手有点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小声地问。

    “我现在开始努力了,明天也会有勇气去应付同事。我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审神者,我不想不想一直这么怕你,你能不能”她犹豫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斟酌着,然后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夸我一下”

    大概是一期一振怔住的样子让她有点误会了,她又慌忙补充“随便夸一点什么也好,我真的还是很喜欢一期一振的,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我就是”

    说到后面有点语无伦次。

    下一刻手中一沉。

    华贵的,还带着些许伤痕的太刀落进审神者的手中。

    四周渐渐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日光,而是覆盖在太阳和天空之上的,更加寂寞永恒的微弱的光芒,带起流动的微风,清亮的笼罩住了这一块地方。

    水色的流光。

    叫我的名字。

    有声音在耳边这么说,她也确实下意识地遵从了。

    “一期、一振”

    他承认的,这是他的名字,赋予了力量的文字被书写在刀帐之上,只要被轻轻的呼唤,气息从舌尖匆匆流过,碰到牙关,在口中轻巧跳跃四次,就唤醒付丧神全部的过往和记忆,也唤醒了刀剑沉睡的思念和心。

    呼唤他的那声音很年轻,有种少年意气,因为茫然而显得有点颤抖,尾音收的很急,有种格外天然的弱气和韧劲。在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地方传来,她说她等了很久,那本来应该在千万数据和信号之中传达给“一期一振”的声音。

    “我是一期一振。”

    虽然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越过界限,不要做下无法挽回的事情,嚼碎玻璃糖最后只会让自己五内俱焚,饮下鸩酒的结局就是心如刀绞。

    可是黑夜太漫长了,萤火一样的光已经足够珍贵。

    “粟田口吉光手中鍛造的唯一一把太刀。”

    刀和人的因缘不单是历史上的文字,更是一起走过的路,吹过的风,共同经历过的很多很多事情,就算是曾经辗转在大名贵女,皇室神社的刀剑,也会因为如今的羁绊和现在握刀的人产生羁绊,这些线越缠越紧,就算不承认,就算最终还会分离

    “藤四郎是我的弟弟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朝露降临,随朝露消逝,此即吾身。

    “您不是想要么,想要我就给。”

    一期一振单膝跪下,铺天盖地的樱吹雪盛大地飘落,金灿灿的日光洒满视野,惊动了许多的付丧神,细碎的樱花花瓣和他的视线一样温柔,如同神明的恩赐,那些微渺的流光化作尘埃在四周点点飞舞。

    身上的军服像夜色凝上了鲜血,带着残余的月光潮湿地留在心底,声音分外的好听,是那种必须隔着天涯海角,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温柔的好听。

    “现在您拥有了,”

    轻柔的笑声像是蛊惑。

    “仅此一把的刀,从此您再也不需要别的一期一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