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李悠然回到宁王府之时，远远的便望见门前灯火通明。
五十步开外，匆匆地迎上来数人。
待前面提着灯笼的人走近，李悠然才看清为首的是李逢君，他身后站着冰红棠二人。
李逢君负手站在人前，外罩一件单薄的鹤羽图纹大氅，长发未绾垂泻肩头，看上去倒是比往日多了两分冷冷的媚色。
他先望见了李悠然身侧的顾沉舟，瞳仁中似有云霾，随即才又抬眸，看着李悠然淡淡道：“阿然，过来。”
李悠然正欲解释一番顾沉舟今日的救命之恩，冰棠便从李逢君的身后冲上来，惨白着脸，心慌意乱道：“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奴婢的心都快要停跳了！”
“奴婢等刚带着宛然夫人回府便听闻宫中传来凌常侍谋反的消息，王爷在刑部大牢遭暗杀，娘娘您又突然失踪，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总算您回来了！”红棠眼眶通红，“世子都急疯了，再不见您，便要将永安都翻过来找一遍！”
李悠然对着冰红棠二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她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沉舟，才回眸望着李逢君柔声道：“兄长担忧了。凌如意假传圣旨，意欲不轨，不过，好在赵王殿下出手相救，已无大碍。”
冰红棠这才注意到身旁牵着缰绳的顾沉舟，慌忙跪下又磕头谢道：“奴婢替主子谢过赵王殿下之恩！”
顾沉舟漠然不言，只眼眸沉静地盯着几步开外的李逢君。
李逢君的笑意未达眼底：“臣下多谢赵王出手相救家妹，来日殿下途径关北，李玦必当旨酒相侯，不负殿下之恩。”
顾沉舟手里攥着缰绳，眼眸一抬，凌厉对上李逢君视线。
“世子说话还是一如往昔，喜欢指桑说槐。”顾沉舟淡淡嗤笑一声。
李逢君谦恭一笑，娓娓温和道：“赵王的话，愚臣倒是不明白了。”
顾沉舟垂眸，淡淡道：“大梁天下，论心如明镜，何曾有谁能与世子匹敌？只怕世子这杯酒，本王便是想喝也喝不上。”
李逢君谈笑风生：“也是。阉党等，筹谋良久，撺害忠良，今日陛下为一网打尽凌如意等人，颇费心机。赵王殿下恰回永安，不日便受接陛下重任，来日可期，自然不会如三年前一般，狼狈过关北入卞为质。”陡然，他伸手向着顾沉舟以礼作揖，“那臣下这杯酒，就暂替殿下留着，等他日良辰美景，再亲手为殿下斟上。”
李逢君素来为人平和，说话行事作风温柔，极少如现下这般，绵里藏针，字字句句都是暗箭凌厉。
李悠然察觉到再让李顾二人对话，怕是不妙之极，便赶紧接了李逢君的话尾巴，“哎哟”轻喊了一声。
顾沉舟刚欲回李逢君的话，听到李悠然这声哎哟，便转过了头来。
李逢君神色一变，凝眉上前行至白马边，扬起一只手：“阿然，先下来，哥哥领你回去。”
“今日受惊，皇嫂早些歇息。”
几乎是同时，李悠然听到李逢君身边，顾沉舟低语道。
她转眸过去，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顾沉舟就像是偏要与李逢君对台唱戏一般，也抬手意欲扶她。
李悠然郁结。
两只手伸过来……扶哪只？
右边是大靠山，自己娘家哥哥，护妹力MAX，钱权在手，目前必须仰仗的大腿。
左边则是大反派，后期实力碾压渣贱男主，全文实力掌控政权兵权，性格硬核，未来不能得罪的大佬。
李逢君与顾沉舟抬手，目光如炬望着她做选择。
李悠然憋屈。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李悠然望了一眼李逢君。
……兄长，对不住了，您是自家人，别和我置气。
李悠然将手伸进顾沉舟手里，垂眸讪讪笑道：“多谢赵王殿下关怀。”
顾沉舟扶着李悠然的手，将她从马上稳稳带下来。
李逢君的瞳眸光亮微微黯沉下去，往后退了一步，一待李悠然站稳，便伸手将她整个人往后倏然一拽。
李悠然还没晃过神来，自己却已经被李逢君藏在宽大的肩背之后。
“兄……”李悠然往前走了一步。
李逢君眼疾手快，立马往后探手，不动声色地握着李悠然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后拉了一步回去。
李逢君含笑斐然，谦雅温顺：“多谢赵王费心家妹。虽然今日受阉党之惊，不过现下既然已经回来，便自有臣下照顾。今夜阉党之事牵扯甚广，朝夕间难以理清，赵王殿下还是尽快回府，预备明日朝上回答陛下问话才是。”
顾沉舟淡淡抬眸，不冷不热：“皇嫂身为天家人，皇嫂的事便关乎天家，本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李逢君挡在李悠然的身前，眼底笑意深浓：“臣下竟不知，赵王殿下倒还能记着自家人。”
顾沉舟默了片刻，才淡然道：“本王自然都记着。”
李逢君颔首，谦恭垂眸微笑：“臣下恭送赵王。”
顾沉舟没答话，伸手拍了拍已经有些烦躁不安的白马，手握缰绳，一脚登上铁踏。
“赵王殿下！”李悠然匆匆从李逢君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
顾沉舟手中动作停下，回眸看她。
“阿然！”李逢君轻轻捏了一下李悠然的手臂，话语里有轻微的凌厉训斥。
李悠然试探地望了一眼李逢君，然后才对着顾沉舟小声道：“殿下的外袍我还没还……”
顾沉舟回眸，只淡淡瞟了李悠然一眼，随即便抓住马鞍，利落翻身上马，揪起缰绳，喝令白马往前踏了两步，停在李家兄妹的身边。
他垂眼睥睨着李悠然，声音里听不出如何情绪。
“不必，东西脏污，皇嫂弃了便好。”
李悠然哑然，怔怔望着顾沉舟，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逢君拉着李悠然，往后退了一步。
顾沉舟回头过去，手里缰绳一扬，白马悠悠长鸣一声，踏蹄扬尘而去，很快便溶于夜色晦暗之中。
待顾沉舟远走，李逢君才松开了李悠然的手。
他的眸光落于李悠然身上的那件宽大的外袍上，默然片刻，抬手将它解了下来，而后又脱下自己的鹤羽外氅，重新披在李悠然的肩上。
李逢君伸手，动作轻柔地理了理李悠然的衣领：“车马已经备好，走，跟哥哥回家。”
李悠然这才注意到，宁王府长街之前，已经有备好的马车并随从了。
李悠然茫然：“不是已经到了吗？”
不住宁王府？
李逢君的面容上泛起微冷的神色。
但很快，他便又恢复了一派温和，“旧宅已经理好了。何况刚刚下人送消息过来，母妃车马前些时候已经入永安。她老人家三年未见你，你还不即刻过去陪她说说话？”
李悠然怔住，老燕王妃这么快便入京了？
李悠然迟疑片刻：“也好，那我便与兄长即刻回老宅。”
李逢君满意地笑了：“你带着冰棠红棠上车。”
话毕，冰红棠便侍候着李悠然往车马走过去。
李逢君跟在她们身后，等主仆三人上了马车，自己才翻身上马，领着一行人远离宁王府而去。
马车之内，李悠然坐在正中，冰红棠分坐两旁。
红棠握着李悠然的手，红着眼睛哽咽。
冰棠坐在一旁，叹息道：“今日萧宛然的事情，奴婢们也慌了手脚。奴婢不该亲自过去的，若是那时候没亲自去，而是侍候娘娘身边，定然不会让娘娘出这样的事。”
李悠然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冰棠道：“娘娘平安，奴婢便放心了。”
李悠然垂眸，反握住红棠的手，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背。
半晌，李悠然还是低声问道：“今夜，怎么突然就要回老宅？”
就算是老燕王妃回京，李逢君也不至于这样急着走。
冰棠闻言，垂头放低了声音：“娘娘不知，今日娘娘尚未平安归府的时候，世子差点与王爷打了起来，还差点失手杀了宛然夫人。”
李悠然愣住：“怎么？”
冰棠迟迟道：“……这，当时奴婢远远在外侍候着，里面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奴婢也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动静闹大的时候，奴婢与王爷的人冲进去看时，世子爷的刀就横在王爷脖子上，王爷还护着萧宛然那个贱人……”
冰棠顿了顿，回想道：“奴婢只听世子说了一句……”
“说了什么？”李悠然追问。
冰棠道：“奴婢实在惶恐……世子只说，若是皇后萧氏一族再敢算计娘娘一分一毫，便是要逼着他把永安京的天翻过来……奴婢惶恐，奴婢不敢再多说了。”
李悠然恍然怔住。
萧皇后？
不是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
但也是，权臣世家里，哪有这么容易就说得清缘由的疼爱？
不过今日一事，的确是给了李悠然一记警醒。
哪怕自己穿越的只是一本小说，哪怕自己看过了大半的剧情，自己所知晓的也不过冰山一角。
《宠妾之路》里所围绕展开的，仅仅只是萧宛然与顾云庭的故事。
而更多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活在那一层浅显的故事之下，活在千百万丈深的海平面之下。
自己知道的东西，九牛一毛。真正的冰山，还沉在最底。
李悠然拼凑着脑海里的剧情和小说书评，回想起《宠妾之路》里最后的结局。
【顾云庭登基为皇，为萧宛然清空六宫，独独立萧宛然为后。两年之后，顾云庭为萧宛然禅位幼弟齐王赵绵，从此携手潇洒山水人间。】
很多后期发生的剧情，因为弃文，李悠然不甚清楚。
可她是知道结局的。
忽然间，李悠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棠望着李悠然缓缓凝重起来的神色，有些担忧道：“娘娘，是不是奴婢惹您心烦了？”
“没有。”李悠然回眸，望着红棠淡淡一笑，“我只是有一件事情，实在想得困扰。”
红棠小心翼翼地望着李悠然：“不知娘娘有何困扰？”
李悠然转眸，透过翻飞的车窗垂帘，望见暗夜永安京里融融的夜色。
“……我想不明白了。如若一个故事的结局早有了定数，以人力去强行改变故事的走势，真的会改变结局吗？”
红棠垂眸，很认真的想了想：“兴许不会吧……娘娘，佛家不是说过因果有原吗？前因后果，不都是写好了的么？”
李悠然静默了片刻，才道：“算了。”
红棠愣住。
……难道旁人说，你这一辈子注定只能当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就真的只能当个配角了吗？
李悠然想了想，干脆挥剑斩乱麻，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婆婆妈妈想这么多作何？反正，我活着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红棠冰棠一时茫然，不解李悠然话中何意。
李悠然垂眸，自顾自低语笑道，“我还就偏要跟那本破书唱反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