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捌】
五皇子顾绵被安顿在御花园附近空着的福临宫当中，很快，便有太医前来为其诊治。
皇子落水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直接惊动了康靖帝并萧皇后。
李悠然手上的伤口刚刚被包扎好，便听见福临宫外内侍高声传话的声音：“——陛下到，皇后娘娘到，魏贵妃到！”
满屋子的人立马伏跪下去。
顾沉舟跪在人群最前，听闻踏进殿中的脚步声，便将头垂下去，沉道：“儿臣恭迎父皇母后，恭迎魏贵妃。”
“平身。”
康靖帝苍老的声音悬在头顶，李悠然这才跟在顾沉舟身后站起身来。
康靖帝来得匆忙，额角冠边散乱着几丝头发，他负手往福临宫的暖阁当中直走进去：“你五弟呢？”
顾沉舟道：“已经在暖阁里着太医诊治了。”
“随朕去看看。”康靖帝发话。
顾沉舟应了声“是”，回眸轻轻望了一眼李悠然，便先随着康靖帝往福临宫的暖阁当中走进去。
李悠然望着身前两位宫中贵人——萧皇后、魏贵妃，又再行了一次礼。
“皇后娘娘金安，魏贵妃娘娘万安。”
萧皇后的的面色尚且还算镇静，只虚手一抬，示意李悠然起身，便道：“怎么这般落魄？”
李悠然道：“五皇子落水，臣女恰好经过，顾不得什么便跳下水救人了，是以仪容不整，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萧皇后的眉宇当中神色凝重起来。
倒是站在萧皇后身后的魏贵妃着急道：“娘娘，此刻五皇子落水受惊，咱们还是赶紧跟着陛下一同进去瞧瞧吧。”
李悠然这才好生打量了一眼这位魏贵妃。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眉目端的是妩媚风流，又兼肤白如雪，保养得宜，当真瞧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萧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魏贵妃一眼，“也罢，咱们先跟着进去瞧瞧吧。”
李悠然福身，“谨遵娘娘旨意。”说完，退至一旁，等萧皇后与魏贵妃先行走进福临宫殿内，这才快步跟在二人身后。
福临宫的内阁里，太医已经为顾绵诊过脉，又包扎了伤口。
康靖帝坐在顾绵的床头，手里拉着顾绵的小手，眉宇里压着一层薄薄的怒色：“五皇子的伤势，究竟如何？”
太医跪下道：“回皇上，五皇子溺水，此刻恐怕已经是着了风寒，这些天须得按时服药，好生歇息调养。另外，水中毒蛇在五皇子身上咬了多处伤痕，现在虽然已经清除了大部分的蛇毒，但却还是不能彻底清除干净，这些天需要静观。五皇子溺水受惊受寒，现在身边服侍的宫人必得万般用心，好好调理上个把月，方才可能痊愈。”
魏贵妃原本站在萧皇后身后，听闻“蛇毒”二字，一张花容月貌脸上顿时大惊失色，上前一步便坐上顾绵的床头，满目哀愁地望着顾绵道：“蛇毒？怎的这般严重？”
康靖帝的脸色冷凝沉重。
萧皇后看着魏贵妃，脸上却闪过一丝阴狠。
宫中向来有专门的人捕捉这些有毒害的虫蛇，而御花园植物繁多，更是宫人料理得最尽心的地方，怎么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些毒蛇？
“父皇，儿臣以为，是有人有心为之。”顾沉舟站在康靖帝的身边，低声说道。
康靖帝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凌厉地扫过顾沉舟的面容。
魏贵妃心疼地拉着顾绵的小手，“陛下，前些时候凌如意谋反，拉了臣妾的子杭与宁王殿下下水。子杭与宁王尚且立府在外，可五皇子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待着，如今竟还有人胆敢将毒手伸向五皇子，这样的心肠歹毒的人留在宫中，必然是祸患，臣妾实在不忍心再有一位皇子公主受此苦楚，恳请陛下一定严查六宫上下，以威震居心叵测之人。”
康靖帝的眸光森寒，瞳仁上漂浮着一层冰冷的霜，他望着站在身侧的萧皇后：“五皇子生母早逝，朕交代了皇后，着了一群人看着五皇子，交代了要贴身伺候着主子，如今怎么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情？”
萧皇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未将五皇子交给宫中任意一位嫔妃抚养，但臣妾身为五皇子嫡母，仍旧有养育五皇子的义务，今日五皇子失足落水，乃是臣妾办事不利，叫底下那起子人松懈了，臣妾愿领皇上责罚，也必定着人好好教训五皇子身边那一群废物，以儆效尤。”
皇后跪下，宫中一众女眷们便紧跟着跪下。
李悠然抬眸，透过萧皇后的肩头，望见伏跪在顾绵窗前，以绢拭泪的魏贵妃。
魏贵妃抽泣道：“当真可怜五皇子，没了娘的孩子便没个屏障，连下人都敢不将他放在心上。”
萧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魏贵妃，像是想在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姣美面容上狠狠抠出两个血洞来。
李悠然突然意识到，今日御花园宫中五皇子落水一事，只怕是萧后与魏妃之中，某一个人设的局。
尤其是李悠然联想到今日昭然殿辞别萧皇后之前，萧皇后与她说的那一袭隐晦之词。
顾云庭只恐怕已经不为萧氏所看重，那么，萧皇后就势必在顾家的儿子当中选择一个新的傀儡。
现下，放眼顾家，再找不出比顾绵更合适的人选。
年幼失母，且无背景，更无自己的思想，这样的傀儡，指哪打哪。
只不过，萧皇后能想到的，魏贵妃也能想到。
萧皇后想养育一个新的儿子，魏贵妃当然不能让她如意。
萧皇后冷冷瞥了一眼魏贵妃，朝康靖帝叩首下去，道：“皇上，魏贵妃所言甚是，如今宫中风气不正，下人看着五皇子无母便敢这般怠慢，臣妾身为五皇子嫡母，必定护五皇子周全，严惩这帮狗眼看人的东西。”
魏贵妃美目里一腔温柔地凝视着床帏之内的顾绵，徐徐道：“臣妾辅佐皇后娘娘，自然也当为皇后娘娘分忧。皇后娘娘统理六宫，事务繁忙，臣妾虽愚笨，但是也生养过皇子，之于育子之事，倒还有几分心得。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妾……”
两宫夺子，一时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康靖帝面色沉静如同无澜古井，他默然了片刻，转头望着半躺在床上的五皇子。
五皇子刚刚蒙受大惊，生死鬼门关前过了一遭，一张小脸上毫无血色，神态怯懦。
康靖帝一朝帝王，纵算是威严无比，可望着蒙受大难的幼子，也不免眼中含了几分垂怜。
他摸了摸顾绵的手，低声道：“阿绵，你跟父皇说说，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皇后立即道：“皇儿，你有什么话便老老实实告诉你父皇，父皇母后都在这儿为你做主，若真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父皇母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魏贵妃温柔道：“好孩子，别怕，你好好说。”
满宫中的人对着顾绵都是口口声声的安慰。
只是这样口口声声的安慰落在顾绵耳朵里，就跟一把把刀无异。
李悠然有几分可怜那孩子。
顾绵的脸苍白着，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良久，李悠然才听到顾绵稚嫩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出：“……儿臣回父皇的话，是，是儿臣身边的内侍刘安，他把儿臣推下去的，多亏四哥救了儿臣……”
康靖帝的目光转向顾沉舟。
顾沉舟垂眸：“回父皇，并非是儿臣。而是馥兰郡主先望见五皇子落水，而后其身边的婢女正好碰到儿臣，便告诉了儿臣此事，是以儿臣才赶紧前去。”
康靖帝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满意地望向李悠然：“馥兰，今日倒是多亏了你。”
李悠然赶紧俯首下去，道：“不敢，只是臣女见五皇子落水，四周无人，不敢置身事外。”
“今日救五皇子，你与沉舟都有功劳，朕自会封赏。”康靖帝的眸子朝着身边内侍一扬，“五皇子身边的那一群宫人，既然没一个中用的，便都别用了吧。”
康靖帝随侍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眸光一沉：“奴才明白，这就下去安排。”
“也别都跪着了，起来说话。”康靖帝瞟了一眼萧皇后。
萧皇后如蒙大赦，暗暗吁了一口气，从地上起身：“多谢皇上，只不过今日五皇子落水，终究是臣妾办事不利，臣妾心中自责，还请皇上能够给臣妾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今后五皇子有臣妾照顾，必然不会再出这样的茬子了。”
康靖帝转眸，望着顾绵道：“阿绵，你想去哪儿住？是住在自己宫中，还是跟着你母后，还是说，你想跟着别的母妃？你只按着自己的心意告诉父皇，没人敢逼你。”
萧皇后与魏贵妃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顾绵。
顾绵压低了头，绞着手指，不安道：“父皇……儿臣不想再在宫中了，儿臣想跟着四哥住。”
康靖帝的眸光微冷，却也没有直说不允。
顾沉舟面容上镇静冷清，不见有所动容。
萧皇后的脸色白了，但还是冷静道：“皇上，大梁虽有年幼皇子出宫同兄长居住的先例，但五皇子才受落水一事惊吓，此刻移宫怕是不妥当，还是等五皇子的病好一些，再做商议为妙。”
魏贵妃的脸上神态一时也十分精彩。
偷鸡不成蚀把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赵王呢？
康靖帝不动声色：“沉舟，你觉得呢？”
顾沉舟垂眸，从容清冷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康靖帝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幼子。
顾绵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瞳仁黑白分明，澄澈无辜。
康靖帝似乎是有些不忍，只是抬手，揉了揉顾绵细软的头发：“既然你想与你四哥同住，那便去吧。”
萧皇后紧绷的背脊突然垮下，而魏贵妃的眼睛也睁大了。
顾绵却是兴高采烈地笑了，道：“儿臣谢过父皇！”
康靖帝站起了身，道：“沉舟，既然你五弟愿意跟着你，那你这个做兄长的便要好生看顾他，若是你五弟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顾沉舟拱手垂头，恭敬道：“儿臣不敢疏忽五弟。”
康靖帝疲惫地点了点头：“既然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便都散了吧。”说完，往福临宫门外走去。
一众人恭送康靖帝离去。
等皇帝仪仗远去，宫中众人才敢起身。
萧皇后望着顾沉舟，眼神冰冷，少时，不置一词离开。
魏贵妃勉强笑着与顾沉舟说了两句，也匆匆走了。
殿中，只剩下顾沉舟、李悠然并仆从几人。
顾沉舟抱了顾绵在怀里，吩咐了人去料理顾绵宫中的东西，便准备带着顾绵离宫。
临走，他回望了一眼李悠然，慢声道：“今日进宫原本匆忙，因此并未乘车，此刻回府带着五皇子，再骑马怕是不便，不知可否借郡主车马一用？”
李悠然只得笑道：“与王爷左邻右舍，自然是同路的，王爷请。”
顾沉舟微微颔首，礼节性地道：“如此，多谢郡主。”
李悠然：“不谢……不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