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柒】
众人视线的焦点瞬间都转向声音传来之处。
萧皇后最先回过神来，喜不自胜跪下道：“皇上！您醒了！”
在场众人莫不赶紧跪下，朝着屏风之后，康靖帝走出的方向行礼。
康靖帝由两个小内侍一左一右搀扶着，身影从屏风之后缓缓绕出来。
刚经历一场大难，他面色虚浮得很，没走两步两步路，便要停下来咳嗽两声。
顾云庭捏着手里的剑，愣愣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跪下行礼。
康靖帝实在是醒得巧。
康靖帝往凤翔宫主位台阶上走过去，一面咳嗽，一面冷淡地缓缓说道：“宁王，如今已经疯魔至见了朕都不懂行礼了么？”
顾云庭手里的剑当一声掉进地上的血泊里。
顾云庭像是认命一般，双膝失力跪下，把头沉沉垂下去。
萧宛然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往前爬了几步，在地上拖行之时，画出一道浓烈的红色。
“皇上！贱妾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宁王怒火攻心要杀了贱妾性命，还请皇上做主！”萧宛然嘶声，一双眼睛里涌出泪，惊恐万状的喊道。
康靖帝由内侍扶着，缓缓坐上凤翔宫的主位。
他那双眼白颜色已经开始有些变得浑浊的瞳眸，平静地扫视了一眼阶下的众人，才缓缓说道：“罢，先都起身。”这话未完，又补充道，“顾晏除外。”
一声顾晏，让顾云庭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去。
不只顾云庭，在场的所有人的神情都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惶恐。
康靖帝不称“宁王”，而称“顾晏”。
这就意味着，顾云庭的亲王爵位已经不保，甚至于，连他顾氏皇子出身的身份都难以留存。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李悠然特意留心看了一眼萧皇后脸上的神情。
萧皇后一直都是冷静镇定的，即使康靖帝将削爵的意思暗示了出来，她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李悠然望向前方顾云庭颤抖的肩背，心下了然。
今日要害顾云庭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皇和嫡母。
谁都救不了他。
甚至于在场的人——顾沉舟、李逢君、顾荣焉、萧宛然等，或者都是帮凶也未可知。
当真应了顾云庭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人应康靖帝话，纷纷谢恩起身。
唯独顾云庭一人跪在众人当中，格外的扎眼。
二十多年，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庶出皇子，机关算尽成为萧皇后的养子，从此挂了个嫡出名头，一时一步登天，后娶李氏女，更是风头无人能及。
天下的人只看到顾云庭一朝风光，觉得是上天馈赠，却不知这些馈赠尽数都早已经在暗中表明了价钱。
不是不必归还，而是时辰未到。
康靖帝的眼睛沉静盯着顾云庭的面容，良久，他慢慢开口道：“知道为何独独叫你一人跪在地上么？”
“……儿臣不知。”顾云庭垂首，两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原本手上沾的血一滴滴从拳里流出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因为是朕的错。”康靖帝的声音里隐含了一丝怒意，“是朕，让你在高处待久了，让你忘了从前难过的日子，让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今日让你跪在下面与朕说话，就是要让你再尝一尝，处处矮人一等是什么滋味！”
顾云庭的声音当中隐含着憎恨：“……儿臣，从来没有生过不该有的心思。今日之事，尽数是这萧氏空口无凭捏造而出，儿臣不认，也绝不会被人逼着认下！”
康靖帝冷笑了一声：“哦？是吗？”顿了顿，“你放心，今日不会有人逼你认你不该认的。”
“父皇究竟是何意？”顾云庭压着声音道。
康靖帝的目光徐徐转向阶下半倒在血泊当中的萧宛然，瞳眸当中寒光一凛，道：“你当真知道，这萧氏是什么来历？”
“父皇这是在拿儿臣开玩笑么？”顾云庭笑意森寒，“萧氏出身丞相府家仆，后来其父与阉党有染，被丞相逐出，后参与阉党叛乱，被诛杀。这话还是皇后娘娘亲口在勤政殿上说的，儿臣记得清清楚楚。”
“那二皇兄又可曾记得，当年曾有人翻出过一桩阉党旧案伸冤？”一直在旁边沉默不厌的顾沉舟蓦然开口说道。
半跪在血泊当中的萧宛然，垂着首，淡淡笑了两声：“王爷怎么会记得呢？当年王爷年少风光，之于阉党叛乱镇压一事独占功劳，手下门徒所杀的犯人不知道过了多少，又这么会记得贱妾的生父呢？”
顾云庭的的头猛然抬起，望着萧宛然的目光当中透出一丝震惊。
康靖帝沉静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要你四弟插手今日的事情？”
这话说出来，萧皇后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站在李悠然身前的李逢君垂眸，轻轻摇了两下头。
李悠然不接，小心拉了拉身前李逢君的衣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宠妾之路》只追了一般，除了最后在小说评论区后面抓了几条长评看、得知了几条基本的结局信息之外，这种发展剧情她压根就不知道。
李逢君回头，轻柔地冲着摆了摆首，将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现在不要说话。
李悠然只得收回了目光，眼望着阶下不远处的萧宛然。
萧宛然的手攥紧着，那一张素日里温柔无害的脸庞上，此刻挂满了憎恶的神色。
那种强烈的恨意席卷上来，让她整个娇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康靖帝将目光投向萧宛然，淡声道：“萧氏，你把话与他说清楚吧。”
萧宛然回首向康靖帝叩了一叩，虚声称了一声“是”，这才摇摇欲坠地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往顾云庭的面前迈步而去。
她停在离顾云庭几步之遥的地方，眼神冷漠地耷拉下来，“当年王爷究竟是如何成为皇后娘娘养子的？王爷可还记得？”
顾云庭抬头仰视着萧宛然，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一刻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一直都是单纯善质的。
“……你。”顾云庭哑然道。
萧宛然淡淡笑了一声：“凌如意之前五年当中，阉党曾经广结党羽，霍乱朝纲，一时之间祸害朝野。多亏了当时的宁王殿下，将阉党党羽一网打尽，尽数诛杀，才解此危机。满朝文武只道宁王殿下年少有为，却不知那些党羽当中，光冤死的人便堆满了京郊乱葬岗。贱妾的生父，不过一个乡下庄子上教书的先生，就因为曾经来往过两个宫中阉人，便被宁王手下打入阉党，一句话都不能辩解，便被砍去头颅，死后，贱妾连父亲的全尸都不能收回来。这些事，宁王不愿记得，可是贱妾都替您记得。”
李逢君沉吟道：“当初凌如意前者阉党叛乱之时，臣在关北有所耳闻，听说此案牵扯甚广，死人无数，事发时天下都在对宁王歌功颂德，可一直到一年之后，却又在坊间听闻过对此案的异议。”
“正是燕王殿下所言。”萧宛然惨淡一笑道，“世人只知道宁王除去了阉党，殊不知，这不过就是宁王为了争夺萧皇后养子的计策。彼时皇后娘娘原本准备养育襁褓当中的五皇子殿下，便在这个时候，宁王恰时在前朝替皇上解了阉党叛乱，皇后娘娘便顺理成章收养了宁王为养子。王爷，今日贱妾在这凤翔宫中，指着天地发誓，你敢不敢认自己做下的那些脏污事情？敢不敢认下那些乱葬岗上的无辜亡魂！？妾千里而来，明明身有婚约，却要委身做妾，为何？”
李悠然定定望着萧宛然那张脸。
今日，她算是一朝把《宠妾之路》后面的隐藏剧情给补全了。
萧宛然入府，刻意接近顾云庭，原来最初是为了报复？
萧宛然的眼帘垂下来，眼底是无尽的冷漠：“王爷以贱妾生父的性命，换了皇后娘娘养子的位置，殊不知贱妾与贱妾之母心中如何悲痛？父亲横死，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王爷却当真是好生风光？得了皇后养子的名位，又有了萧丞相这位舅舅，更是机关算尽迎娶了燕王府馥兰郡主为妃。王爷在风光无限的时候，贱妾和贱妾的母亲，只能够每日守着生父的灵位日夜心痛！”
顾云庭的瞳孔骤然紧缩，他颤声道：“所以你来找我……”
“所以贱妾来找王爷，只是为了替生父讨一个公道。”萧宛然沉沉闭上眼，眉间深锁，神色痛苦不堪，“自生父死后，母亲一心为生父报仇，一心来到永安，托人关系嫁给了萧丞相府的家仆，想找机会探听阉党旧案的消息。只可惜，这个人竟然投靠了阉党，反而害得我母亲与我不得不又离开费劲千辛万苦到来的永安，颠沛流离……贱妾生母死前一直抓着贱妾的手，一双瞎了的眼睛里流着眼泪，直念着贱妾生母的名字……贱妾的生父，那么温和无害的一个人，连蚂蚁花草也不舍得踩死的一个人，就成了王爷登位的垫脚石……贱妾，怎能不恨！？”
萧宛然重新睁开眼睛，眼里的目光却又已经恢复成了一派柔和之意：“王爷，其实贱妾要做的，已经做到了，即使此生无能亲手为生父求一个死后公道，可是现在看着王爷众叛亲离，妾已经知足了。”萧宛然甜美的笑起来，“您看，为了贱妾，您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没了。如今看着您这般落魄得犹如落水狗一样，贱妾心里，真是痛快死了！您须知一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