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陆】
“妾虽低微，然而有幸得宁王宠爱，是以宁王闲暇时，也曾不经意与贱妾说起过一些往事。今日贱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必遭天谴。”萧宛然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当初馥兰郡主与宁王和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外人都只道当初宁王府中夫妇和谐，但实则，宁王与馥兰郡主早有龃龉。从馥兰郡主还为宁王妃之时，便颇不得宁王喜欢。燕王府威震关北，烈烈一族，馥兰郡主又是燕王府唯一的郡主，宁王痛恨馥兰郡主时时以母家威胁，便对馥兰郡主及燕王府心怀不忿久矣。”
“贱妾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宁王殿下曾经对贱妾说过，就算是没有贱妾这个人出现，他早晚也会有一天废了馥兰郡主这位正妃。”萧宛然继续道。
顾云庭的拳头攥紧着，一条条清晰的青筋纹路浮现上来，他压着声音，声音里含着愤恨、失望：“这话本王何曾对你说过？”
萧宛然泪眼惶惶：“贱妾在王府侍奉王爷，王爷人前人后，酒醉酒醒的时候，贱妾无一不跟在您身边服侍，这些话究竟如何说的，王爷敢忘记，妾不敢。……妾听着王爷那些有悖人伦的大逆不道之言，终日难安。”
萧皇后的面容上神色冷冽如刀，“萧氏，你把话说完。”
萧宛然对着萧皇后磕了一个头，言辞凿凿：“宁王与馥兰郡主三载夫妻，可心里的怨恨却结的深重……若当真要说宁王殿下的歹心，便要从那一日和离时说起。勤政殿下，皇上亲口允准了宁王与馥兰郡主的和离之事，可同时也削了宁王的爵位俸禄。而同时，小燕王为馥兰郡主兄长，不忍胞妹受气，更是一时间将曾经赠与宁王的那些好处统统收了回来，一时之间，宁王府的窘迫，各位很难知晓……宁王殿下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那日王府当中清点库房之时，宁王偶然见得下人正在盘查要退还给馥兰郡主的嫁妆，于是便心生一计……”
萧皇后迟疑：“嫁妆？”
“正是馥兰郡主的嫁妆一事。”萧宛然道，“当初和离之前，妾便知道馥兰郡主曾与宁王殿下立下条子，说是和离之后，要宁王退还馥兰郡主的一干嫁妆，当时宁王殿下允准了，可就在和离之后，宁王殿下便突然反悔，要扣下馥兰郡主带来的乡下庄子。”
顾荣焉恍然大笑，满眼讥讽地看着跪在堂下脸色阴晴不定的顾云庭，啧声说道：“瞧不出来啊。满大梁天下三岁的黄口小儿都能说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二皇弟倒是不明白？当初父皇降你为郡王之爵，扣了俸禄，但也宁王府也不至于到了要占馥兰郡主一个女人家东西的地步？”
顾子杭一向秉持君子德行，可顾云庭对魏贵妃出言不逊在先，此刻亦觉无需再留情面，也冷笑一声道：“二皇兄这又是何必呢？若是那时候家道艰难，不妨说与臣弟一听。楚王府虽然不富裕，倒也没有落魄到要用女人的东西换饭吃的境界。”
在场众人纷纷倒戈，一事顾云庭竟如同千夫所指一般。他强撑着背脊挺直跪在那里，肩膀上只觉得负重了千斤巨石一般，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李悠然冷冷看着他脸上精彩纷呈的颜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当初他当着自己盛气凌人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日群嘲的景象？
萧宛然的声音徐徐而来：“宁王殿下此举，其实并非是为着想强占馥兰郡主的嫁妆……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话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好似有些害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宁王与馥兰郡主夫妻三载……自然知道馥兰郡主从不吃亏的性格，若是他对已经说好的事情出尔反尔，馥兰郡主势必盛怒，然后与他争抢到底……所以，就算强占嫁妆这事看起来荒谬无比，宁王也做了……为的就是，让馥兰郡主大张旗鼓地来和自己争抢。”
李悠然顿时犹如大梦初醒，她上前一步，拽着萧宛然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扳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李悠然怔怔盯着萧宛然的眼睛。
萧宛然双眼通红，一脸苍白，她开口哑然道：“难道郡主还不明白吗？宁王殿下并不是个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动手的人，当初他骤然与您争抢庄子，您难道就没有一刻怀疑过么？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什么就偏生在那个节骨眼上，他咬着庄子不放？宁王殿下，是算准了您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手里的东西，算准了您就算是争个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将自己的东西拿回去……所以，他一直都在激您，您真的灭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么？”
李悠然恍然苦笑一声。
这话倒真是提醒了她。
当初与顾云庭和离之时，自己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自己该得的东西挣回来，却从来不去想顾云庭为什么人设崩塌得这么快。
原来，不是顾云庭人设崩塌，而是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去细想他的所作所为。
萧宛然回身，拜在萧皇后阶下，“……从馥兰郡主开始争抢庄子的时候，便已经掉入了宁王所设陷阱当中。宁王对馥兰郡主不满，对偏袒燕王府的皇上更加不满。于是便借着此计，以身涉险，往上贡给宫里的贡品投毒，等着宫中追查到宁王府的头上。再反咬一口，将馥兰郡主与他争抢庄子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如此一来，馥兰郡主的嫌疑便落实了……还有今日，指认馥兰郡主的福来……”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宁王早先便已经收买好了……那福来立的字据，如今还在宁王府，只要派人彻查，便能够调查清楚。福来不会写字，是压了手指印的，皇后娘娘若是要查，便着人比对指印便好。贱妾今日所说，句句属实……”
“——贱人！！”
堂下骤然一阵惊呼。
李悠然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李逢君挡在李悠然身前，皱了皱眉；顾沉舟等人也俱是神色冷凝。
萧皇后手拍在主位扶手之上，豁然起身，横眉冷眼厉声呵斥：“宁王！你做什么！胆敢在皇上与本宫面前放肆！”
之间顾云庭骤然起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当门重重踹在萧宛然的心窝子上。
萧宛然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跌，捂着心头，眉头深锁，半天，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顾云庭的脸色铁青而冰冷，仿若修罗。
他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业火。
他那么相信的女人，为之宁可不顾一切的女人，今天，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对人向来逢场作戏，三分真情七分假，为了这个女人，他甚至连自己忍耐了多年的燕王府都能弃之如敝履……
而现在，这个贱人，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顾云庭一言不发地望着萧宛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她。
他这么爱她，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萧宛然捂着心口，满嘴是血地往萧皇后的宝座下爬。
顾云庭已经疯魔了，一双眼睛血红。
他冷冷看着萧宛然，又突然看到凤翔宫之内所放着的一把去凶避灾的宝剑，脚下步子一动。
李悠然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快拉住他！”
可顾云庭动作更快，还尚未等李悠然的嘴里的话尽数说完，便闪身上去，铮然一声将那把剑拔了出来。
寒光凛冽。
那一寸剑上，倒影着顾云庭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
萧皇后厉声：“传召御林军！”
可是已经来不及，顾云庭闪身而上，手中刀剑一挥，直直冲着在血污当中匍匐的萧宛然身上砍去。
李悠然在一刹那狠狠闭上了眼睛，然而却没有听见意料当中的惊叫。
李悠然睁开眼，愣住了。
顾子杭不知何时站在萧宛然身边，抬手，生生接住了顾云庭的那一剑。
萧宛然犹如劫后余生，喘着大气，额头上冷汗浸湿。
她的瞳孔放大着，死死盯着顾子杭捏住剑身的那一只手。
血从顾子杭的掌心当中汨汨流出，一滴一滴，全撒在了萧宛然的脸上。
顾云庭仿若疯了一样，笑道：“早知你对这贱人有情谊，今日还肯空手接刀留她性命？只是你不知，恐怕这贱人活着便是个祸害！今日害本王，明日又会害何人？”
顾子杭没说话，只是回眸，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萧宛然，冷声道：“父皇还在后殿，母后也就在跟前，二皇兄你难道是想在父皇母后眼前犯杀戒吗？”
萧皇后厉声道：“宁王！你再这般放肆，今日便是你真的至于皇上中毒一事无所过错，也免不了责罚！”
顾云庭冷笑一声，“儿臣的话不可信，那这个贱人所说的，便又是句句真言了？”他眸中寒光一闪，“还是有谁想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母后，您说，是这么个意思么？”
“依朕看，你只怕是罪恶昭彰。”
屏风后，一道老迈虚弱的声音飘忽传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