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
自康靖帝中毒昏迷之后，一干亲王纷纷入宫侍疾，却未有赵王顾沉舟不见踪影。
而此刻，顾沉舟的突然出现，无疑是在凤翔宫压抑的气氛上，再添了凝重的一笔。
该来的人来了，可是不该来的人，此刻也出现在这里。
顾云庭原本笑意盈然的脸，在望见随顾沉舟一道进入殿中的萧宛然后，很快的僵住了。
他嘴角上原本势在必得的笑意，一点点土崩瓦解，只一双瞳孔阴狠地盯着顾沉舟的脸。
萧皇后的目光轻描淡写的从顾云庭身上转到后来的顾沉舟：“赵王，皇上中毒，宫中派了内侍各王府通传，怎么来得这样晚？本宫只当你是不预备着过来了。”
顾沉舟从容走上来，越过李悠然的身侧，立定在萧皇后座下，拱手道：“儿臣奉父皇之命，追查之前由宁王府入宫的一批贡品，今日终于得以水落石出，是以现在才带着证人入宫。”
此言一出，满堂众人只觉惊雷作炸。
萧皇后皱了眉：“奉旨？你奉了什么旨？本宫如何不知皇上何时有下这样的旨意。”
顾沉舟微微垂首，淡声道：“此事关乎宗室安宁，乃是口谕密旨。”
“宗室安宁？”晋王顾荣焉率先冷笑起来，“有什么密旨？父皇竟然要让你去做？”
顾荣焉此言当中颇含讥讽。
人人都知道，赵王顾沉舟在康靖帝眼中素来不得恩宠，十八岁时更是被弃之如敝履一般放到卞国成为质子，如今关乎宗室安宁的事情倒是要叫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经手了？
顾荣焉话中讥诮落在顾沉舟的耳朵里，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
顾沉舟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始终只沉淀着寒潭秋水一般的沉静从容，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物，能在他的眼底吹拂起一丝涟漪微波。
“既然是密旨，那便是只有臣弟方便来做的事情。”顾沉舟道。
萧皇后在听闻这一席话之后，眼底里闪烁出一丝晦明不定的微芒。
“有什么话，现下便说吧。”萧皇后冷道。
顾沉舟回眸，轻轻带过了一眼李悠然的面容，随即才对着萧皇后轻轻拱手施以一礼道：“今日凤翔宫一案，牵扯人数众多，各方各执一词，可说了这么多，却也说不明白。儿臣今日，只带了一个人过来，只需要此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今日凤翔宫一案便可以迎刃而解。”
萧皇后望着顾沉舟，面目沉肃：“带来的人呢？”
顾沉舟拱手：“便是宁王府如夫人萧氏。”
李悠然顿时懵了，没有想到今日凤翔宫一案里还能杀出这么一记回马枪。
顾云庭搬出了她身边侍奉的家丁，而顾沉舟竟然能直接将顾云庭的宠妾从宁王府挖出来。
顾云庭脸色铁青，捏紧了双拳，抬眸恨恨锁着顾沉舟的脸：“大胆！本王的妾室，也是你想动就能够动的？私自出入本王王府，有私自接触本王妾室，赵王你又该当何罪？”
顾沉舟面容沉静冷清，不动如山道：“原来二皇兄也知道私自出入王府该当论罪？此前臣弟在殿外听着二皇兄一派言之凿凿，还以为二皇兄忘了这遭了。”
顾云庭纵使是满腹的话，此刻却也不得不憋回去。
他一张脸上，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愤愤不平却又难以出一言把顾沉舟的话顶撞回去。
毕竟，私自派人闯燕王府，带走燕王府家丁入宫佐证这件事，是他自己先错在先。
现在顾沉舟如法炮制，私下带了萧宛然进宫。
顾云庭疼爱萧宛然，贸然见她被扯入此事，又兼之前自己在萧皇后面前的一堆说辞几近前功尽弃，是以一时急火攻心，贸然指责出口。
奈何，一不小心打得却是自己的脸。
顾沉舟显然有备而来，说完上面那话，便冷道：“臣弟的罪状，等父皇醒来之后，父皇自会定夺，但二皇兄所犯忤逆不孝之罪，也必定不可轻饶。”
此话犹如当堂惊木一拍。
顾荣焉最先反应过来，这是要拿顾云庭的错处，立马换了一张眉开眼笑的脸对着顾沉舟道：“四弟，有话直说，一定要细细解释清楚。你二皇兄可是父皇亲封的亲王，母后唯一的养子，萧丞相的外甥，万不能冤枉了。”
顾沉舟转身，面容平静望着身边的李悠然道：“若真说冤枉，现在凤翔宫之内，谁又能比馥兰郡主更冤枉？”
那双清冷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李悠然陡然觉得心头一跳。
多少次了，又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帮了自己？
李逢君悄然往前一步，挡在李悠然身前，垂眸微笑道：“赵王还是赶进将话说清楚，免得家妹再遭误会。”
顾沉舟的眼转眸对着顾云庭冷冷一扫，“二皇兄今日有空再母后面前颠倒黑白，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速速伏法认罪。”
顾云庭笑得几乎咬牙切齿：“本王有何罪要认？如今父皇尚未苏醒，谁知道四弟手中拿着的所谓密诏是真是假？若是父皇今日……”
“顾晏你大胆！”
萧皇后怫然大怒，挥手扫下身边茶几上一排茶盏。
瓷片尖锐的碎裂声在凤翔宫的大殿之内震响，让人心惊肉跳。
萧皇后指着顾沉舟的鼻子，凌厉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天神庇佑，岂得你在这里满口荒谬诅咒！”
顾沉舟抢先一步，拱手道：“母后息怒，就算母后要发作二哥，也请等儿臣将今日凤翔宫来龙去脉说明。”
萧皇后愤愤，眼神冰冷地瞪了一眼顾云庭，随后才捂着胸口，由侍女搀扶着重新坐回主位上，神色恹恹道：“说！”
李悠然看到这里，却突然觉得，事情里好似多了一份别的意味。
今日顾沉舟与萧皇后，倒像是一唱一和一般。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顾云庭的背影上，回想起那日萧皇后与她说的话。
骤然，她清醒过来。
——今日种种，只怕是一众人给顾云庭下的套。
将一切事情联系回想，从萧皇后与康靖帝偏袒顾云庭，萧皇后阻止她插手争抢，到皇后贵妃两宫争夺五皇子抚养权，到后宫一干贵人们同时身体不适，再到今日东窗事发。
李悠然的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浓浓的恐惧。
《宠妾之路》原文里的剧情，已经发生了莫大而不可逆转的巨变。
从她和离开始，一切事情都像是蝴蝶效应一般，由一阵小小的微风，逐渐掀起一道暴风骤雨。
今时、今日，凤翔宫之内的种种一切，只怕都是预备打压顾云庭所做的一场戏！
康靖帝唯独宠爱晋王，因此暗中格外打压顾云庭等其余庶子。
可奈何顾云庭成为皇后养子，身后立了丞相府萧氏一族；顾子杭为魏贵妃所出，身后站着母家鄱阳侯府。
康靖帝是想传位给晋王的。
可除了无所依靠、无所根基、早年便被送出卞国成为质子的赵王顾沉舟，与年幼无知的五皇子顾绵尚且不需要康靖帝有所警惕之外，剩下的这两个儿子，几乎就是他的肉中刺。
从前想要拔除任何一根，都是不容易的。
可是今时不同了。
随着顾云庭逐渐不再满足于成为萧氏的傀儡，萧皇后逐渐失去对顾云庭的掌控力，萧家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养得不是一条忠犬，而是会反口咬伤主人的深山虎。
而只有及时止损，适时将萧氏倾注出去的力量从顾云庭身上抽回，才不至于酿成以后放虎归山的苦果。
所以，萧皇后要杀他。
所以，康靖帝与萧皇后暗中便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顾云庭不会不知道自己如今被萧氏弃如敝履的结果，所以他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把燕王府重新拉进水里，搏一搏，看看还是否能争回一线生机。
直到此时，李悠然才算是对萧皇后当时说的那席话大彻大悟——她今日错就错在，没有听从萧皇后的话，彻底放手庄子上的事情，才给了顾云庭可乘之机。
而现在，要彻底击垮顾云庭，只要放下最后一记重锤即可了。
李悠然的目光，缓缓移到萧宛然那张低眉顺眼，一派温柔的脸上。
彼时，一直站在顾沉舟身后的萧宛然，才袅娜走出。
她跪下去，冲着萧皇后磕了一个头，垂眸道：“今日贱妾而来，不为别的，只是为指认宁王所犯滔天大罪，还馥兰郡主一个清白。”
今日的萧宛然，与从从前那个总是唯唯诺诺，一脸楚楚可怜，除了说都是自己的错的那个萧宛然一点也不同。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清清楚楚，不发抖也不虚浮，而是沉静从容地叙述者。
顾云庭的脸上蜕得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的神色仿若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他面如死灰地跪在那里，眼神木然而呆滞。
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的话。
今日他能想到抓了燕王府的人来指出李悠然，却没能想到也会有他最亲近、最信任、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对待的人来指出他。
萧宛然垂眸，面色清冷地跪在萧皇后面前，一字一句地开始说。
字字句句，无不是利刃，尽数插在顾云庭的心口上。
萧宛然的目光如一滩死水：“……贱妾就从，宁王如何设计馥兰郡主、谋害皇上，意欲一箭双雕之事说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