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无瑕山庄。
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内庄门口，有专人负责验看请帖并通报的。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却并不十分吵闹。
日上三竿的时候，朱允炆和杨戬联袂而来。朱允炆一身金红的服色，雍容端方、贵不可言，六名锦衣大汉紧随其后。杨戬还是雪衫金带，只在外面又罩了件紫纱轻绡，清俊淡雅、眉目如画，身后跟着四名俊秀的少年男女，清一色白衣短打，同样赤着左臂，带金色护腕。
还未进门，就已经引起一阵小小轰动。
自有随从轻巧地递出请帖，那正验看请帖的一看之下不由小小惊呼半声，勉力将另半声生生压回嗓子里。这两人的身份实在是一个比一个惊人，他原本自矜的职业化笑容立刻热络多了，神色间甚是激动，一叠声的说道：“公子请！”一边招呼身边小童赶紧进去通报。
他二人也不在意，杨戬不着痕迹的后退小半步，低声道：“殿下先请。”
朱允炆笑道：“你突然这么客气，我倒不习惯了。”不过他还是依言走到前面去了。
他们一行人一踏进大厅，热闹的厅堂突然安静下来。原本正热络叙话的众人，几乎同时闭上了嘴，目光也全部聚到门口。
三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率先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道：“公子。”压低声音又道，“公子居然亲自来了，下官有失远迎。”
朱允炆颔首不语，看服色是两名百户并一名应天府的总捕头。此次武林大会就在京都近郊，朝廷会派人前来，毫不稀奇。
无暇庄主，绿柳先生，早得了通报，这时也亲自领了众人过来见礼。朱允炆毕竟身份特殊，他也特意叮嘱了几个知情人不得泄露，随意即可。绿柳先生等几人连连答应着，只口称“文公子”，却也不敢稍泄心神。其他不知情的人只把他当作贵官子弟，跟着月影楼主一起的。先是请了朱允炆入座，寒暄一阵后，柳燕影看向杨戬特特问道：“这位就是月影楼主么？”
月影楼，并不仅仅只是餐饮娱乐场所，更是整个江南最大的情报贩卖中心，这在江湖中已是公开的秘密。每年不知有多少暗地里的交易是通过月影楼才完成的。而月影楼的主人，一向不大露面，只听说是个俊美的年轻人，一应下属俱是容貌俊秀的少年男女，却个个手段高超。江南武林多有仰仗之处，并不敢如何开罪月影楼。
众人早已注意杨戬良久，此时听到柳庄主开口问询，纷纷竖起耳朵。
杨戬拱手道：“在下正是杨戬。”淡漠清寒，声如其人。
“杨公子好品貌！”柳燕影真心感叹道。
“不敢。”
身后有人笑道：“柳兄难得夸赞人的，是哪位侠少如此荣幸啊？”
人未到，笑声先至，不知又是什么人物？
杨戬转眸看去，那是一个大约二十许的紫衣人。容貌俊朗，虽然早已与记忆中的不同，不再年少稚美，身量拔高，是成年人的身形了。只是眉宇间那抹熟稔的桀骜之色，依旧分毫未改——他果然来了。
道声失陪，柳燕影也笑道：“凌贤弟可是来晚了啊……”
“有事耽搁了，小弟在此赔罪。”
“过会儿就罚你先给咱们弹奏一曲……来来来，为兄先为贤弟引荐几位贵客。”
众人也纷纷热情的打着招呼，口称“少殿主”或“代盟主”。
“这位是京师的文公子。……这是，月影楼主杨戬杨公子。这位杨公子实在是，天人之姿……”
凌慕仙随之一一见礼。
朱允炆早就耳闻过这位天争殿的少殿主，如今一见之下竟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凌慕仙久久凝视着杨戬，神情似悲似喜，半晌才道：“久违了。”
杨戬的睫毛缓缓一挑，淡然道：“凌少殿主恐怕认错人了。”
“为什么？”
“杨某不知少殿主在说什么。”
凌慕仙神情僵硬，面色隐隐发青，看上去竟有些颓然，他低声喃喃道：“好，很好……”
“凌贤弟，你……”柳燕影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慕仙深吸一口气，笑容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脸上，方道：“没什么，凌某认错人了。这位杨公子实在太像凌某的一位故友，就连名字都一样，怪不得会认错。呵呵呵……”笑声响亮，却听不出半分笑意。
深深再看了一眼杨戬，凌慕仙道声歉，转身离开了，就好像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围着的人也是呵呵笑着散去。
朱允炆却凑过来，小声问道：“道君，他是你要寻找的故人么？”
杨戬闻言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自顾的带着那四名少年找了个较偏僻的座位闭目养神去了。
只这一眼，朱允炆就觉得似乎三九天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冻到脚。乖乖，那叫一个冷啊！显然又被嫌弃了。打了个哆嗦，看杨戬闭目养神去了，朱允炆对着那三名官员打个手势，也苦着脸找了个位子坐好，不想离杨戬太远，又不敢离他太近。
时已近午，柳燕影端立堂中，朗声道：“各位英雄豪杰，此次武林盛会，本庄忝为地主，深感荣幸。”
“庄主客气。”众人齐声回应道。
柳燕影颔首，再道：“午时快到了，大家请入后园就坐吧。”
说罢，头前引路先行。
杨戬眼皮未抬，对朱允炆道：“殿下先请。”
朱允炆想了想，点点头，带人先走一步。
凌慕仙似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又对柳燕影低声说了句什么，就退到一旁，笑引众人先行。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杨戬才站起来。
当他走过凌慕仙身边时，却被一把拉住手腕。
“放开主上！”少年异口同声地低喝道。
杨戬轻声道：“不妨事。你们跟上文公子，本座稍后就到。”
“是，主上。”
大厅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杨戬看了看被拉住的手腕，道：“少殿主有何见教？请先放开在下。”
凌慕仙不仅未如言放开，反而手上更加用力。
“二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那个时侯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又……我无法感知你的气息……我想既然我找不到你，那就让你来寻我好了，”他抱着杨戬的一条手臂，满面都是纯真的喜色，“我知道二哥一定会找到我的……”
杨戬冷冷的掰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一言不发的抬脚就走。
凌慕仙的笑容不禁僵住了，他干脆不管不顾整个人都贴上去，紧紧抱住他。
“我真的很想你，二哥。三姐姐也想你了。”
杨戬皱眉道：“那又如何？你放手。”
凌慕仙死死抱住他，强硬道：“偏不放。”说着头微微侧着枕在杨戬颈边，又柔声道：“二哥，我不要再放你离开。”
杨戬冷笑一声，道：“就凭你？”却并没有推开身后的人。
凌慕仙笑道：“是，就凭我。二哥你看，我与你一般高了。”他手中搂定杨戬的腰身紧紧扣住，侧着头，嘴唇便贴近了杨戬修长白皙的颈侧，鼻尖刚好可以蹭着软白的耳珠，他撒娇似的含糊吐出一句，“那个朱允炆，你对他那么好，我心里难过，二哥都不疼我了。”
杨戬忍无可忍屈肘后击，随着对方一声闷哼，他已脱离掌控，旋身退开，面无表情的看着凌慕仙，道：“少殿主莫要得寸进尺。”整整衣衫才又道，“你已经不再是他了。”
凌慕仙揉着钝痛不已的胸口，难过的争辩道：“不，我就是。”
杨戬目露悲伤之色，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肯按老君的意思去转生殿？为什么要选择夺舍之术？”
凌慕仙直直看进杨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步一步逼近，修长的十指死死扣着杨戬瘦削的肩头，嘶声道：“我不要等那么长时间！三年——三年，我已经快要发疯了！我不敢想象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无法见到你，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二哥，我不要再只做你的兄弟！我对你……我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够了。”杨戬能够感受到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是多么灼热激烈，他缓缓合上双眸，别过脸去，声音也柔和下来，却道：“你要怎样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杨某在此间尚有要事，只望少殿主到时能够高抬贵手，杨戬感激不尽。”柔和的话语，却分外冷酷无情。
凌慕仙顿时气的眼睛都红了，厉声道：“杨戬，你一定要这样绝情么？”
“是。”
两人面对面，一样锐利逼人的眼神，却是一个目现风雷，一个眸色含冰。
凌慕仙垂首放开他，低沉暗哑的说道：“好，我知道了。”
“杨戬在此多谢。”拱手，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又听凌慕仙开心的柔声道：“我知道了——二哥，原来你还是关心在意我的。我真的是太高兴啦！”
杨戬脚下未停，只有执扇的右手下意识的紧了一紧。
只留下身后狂笑不已的凌慕仙，笑声飞扬的有些欠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