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漫不经心的道：“有缘总会相见的。”
朱允炆正色道：“不知我能否帮的上忙？”
不管如何，朱允炆都不曾在杨戬面前自称过“本宫”。
“不必。殿下该回去了。”杨戬依旧依靠着树干，只抬了抬墨扇。
朱允炆点点头当先行去，走出两步后，心念一动，转过头来疑惑道：“你不回——”
后半句话竟是再也说不出——哪里还有杨戬的影子？就这短短的两步，以自己不弱的身手，竟是半点风声未闻，那人已踪影全无，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杀手榜排名第一的果非常人！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朱允炆感慨不已，不再逗留，脚尖一点，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杨戬一脸阴冷的再次出现在那棵树下，还是一样的姿势，只是修长的手指携着淡淡的银蓝色光华如钢钩般虚扣在一人的脖子上。而那人满脸的惶惶恐惧，只是出不了声，憋得满脸紫胀。看穿着打扮，倒像山神土地之流。
手一挥，那人摔倒在地，只咳了两声，就立马跪趴到杨戬脚边，涕泗横流的嘶声道：“真君饶命！真君饶命！”
拿了白绢，缓慢而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杨戬曼声说道：“杨戬一介犯仙，怎当得起这般大礼。”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那人骇了一跳，抬起头来，在那张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脸上战战兢兢的挤出一道谄笑，难看得要死。杨戬皱了皱眉，寒声道：“你，离我远点儿。”
“是，是，”那人立刻听话的后退，谄媚道：“真君大人贵为司法天神，又是陛下至亲，圣眷正隆，何来犯仙之说？真君大人实在是过谦了。”
杨戬眉头再皱，面色更冷，懒得再多说什么，他抬手拈诀，将一道扭曲跳动的蓝光打入了那地仙的识海之中，冷哼道：“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泄露本座行踪，哼！”
感应到识海中多了一星微小的蓝色光电，又直面杨戬周身散发的浓烈寒气，那人恨不得立刻逃的远远地，但是听到杨戬这话却是心喜非常，连连叩首，不住的道：“多谢真君大人不杀之恩！谢真君！谢真君……”
好一会儿他才敢抬起头来，那个可怕的人果然已经不在了。“终于走了啊……”那地仙一下子在地上瘫成一堆，好半天才抖抖擞擞地爬将起来。心有余悸的摸摸自己的脖子，那里还有明显的瘀痕，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我我竟然忘记真君大人有洁癖了……”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那地仙嘟嘟囔囔的也在一阵白烟中消失了。
夜，静了。夜，尽了。
初八。
云来客栈。
朱允炆一大早准备去二楼吃个早点，刚下到楼梯口，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此时正逢饭点，往常人声鼎沸的，今日却鸦雀无声，一家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放眼望去，不禁恍然一笑。
“杨兄好早啊！”
又一个搭讪的，只怕又要被丢出去了。
众人几乎都是带着看好戏的心理眼瞅着朱允炆走向那个正倚了栏杆闭目养神的人。那人今天穿了身雪色的衣衫，扣着一条巴掌宽的金色腰带，越发显得腰身劲瘦挺拔。
岂料，直到朱允炆微笑着坐在那人一侧了，那人才低低“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只拿手指指桌上。朱允炆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摆着整整齐齐的早点。两笼此间出名的过堂包子，几碟精巧的细点和可口的酱菜，以及两碗清香碧绿的荷叶粥，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
真认识啊！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还有些艳羡，却还是没人发出半点声音来。
朱允炆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是在等我吃早饭？”
杨戬终于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他淡淡的瞟了朱允炆一眼，自顾的架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糯米糕，递到唇边，细细的嚼着。然后，他小心的夹过一只包子，慢条斯理的拿筷子在顶端戳了个洞。热腾腾的白汽、浓郁的肉香争先恐后的钻出来，勾人食欲。
朱允炆嘿嘿笑了两声，也拿起筷子，边吃还边乐滋滋的偷眼打量那人。
没想到黑暗中的死神，竟会如此优雅斯文的——吃着包子。
精致的侧脸近在咫尺，原本略显苍白的皮肤在朝阳的艳色中沾染出朦胧浅淡的晕红，秀美绝伦。低垂了眉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筛成一抹鸦色。咬着包子的样子几乎有些温柔可爱的味道，缱绻的长发温顺的散落肩背。现在的他才算有了血肉的温热质感，不再像九天之上高拔绝尘的仙神，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死神，实实在在多了几分人的味道。
竟然有种温情脉脉的感觉，于是朱允炆举着筷子无声的笑了。
杨戬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道：“你看够了么？”
朱允炆才惊觉到，自己竟是毫不遮掩的看了他半晌。他干笑一声，继续吃起自己的那份早饭。
一顿饭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吃完了。
“走吧。”
朱允炆笑笑，起身跟上。
出了客栈门口，才听到楼中传来正常的嘈杂人声。
走在路上，左看看右看看，朱允炆突然笑着揶揄道：“你到哪里都是这样吗？”
杨戬没反应。
“接生意的时候会不会乔装一下呢？会穿夜行衣吗？带面纱？易容？……”朱允炆显然非常好奇。
杨戬哼了一声，没理他。
被嫌弃了，朱允炆摸摸鼻子，哀叹一声：为什么自己在杨戬面前会忍不住话痨呢？明明自己平时很是温文端严啊。
又至江边。
一眼望去，天地苍茫。清新的混着泥土、青草气息的水汽直扑面上。间或有水鸟，或白或灰，盘旋错落，低鸣轻呖。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赞道：“这里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杨戬道：“也是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好地方。”
的确，这里四野空旷，尽在目下，更何况二人修为俱是不俗，不虞有人偷听。
朱允炆疑惑道：“敞开心扉？”
杨戬淡然道：“殿下不必再装傻了。”不咸不淡的口吻，由他嘴里吐出，真真叫人气不得恼不得。
朱允炆面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下去了，他索性收起来，板着脸问道：“你这样干脆的自承身份是早已看破还是真心与我相交呢？”
“有区别么？”
“当然有！”朱允炆大声说道，“若真心结交，我自然以真心待你；若是早已看破，为何还要告诉我真实身份？我想不通，所以仍要问一问这是为了什么？”此时的他眼角泛红，情绪有些激动，不待杨戬回答，又道：“世人但有所图，不外名利而已。可是，对你而言，为名？在当今武林可谓声名赫赫。为利？近年所获也非区区之数。若说是为美色？呵……酒色财气、功名利禄，我是真猜不出了。”
和风细细的吹在脸颊上，杨戬喟叹一声，眉目疏朗，唇角微勾，轻声道：“殿下也太高看我了。酒色财气，功名利禄？不错，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生一世，总逃不过这个‘利’字。而要将‘利’牢牢握在手中，便离不开‘权’。”
朱允炆心下一惊，沉吟半晌方道：“不错，那么你的意思是欲向我求权？”
杨戬摇头，抿唇而笑的样子，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只听他轻声说道：“在下是欲助殿下夺权。”
朱允炆更惊，掩饰般的移开目光，道：“你——妄言了。”
杨戬唇畔笑容更盛，道：“妄不妄言的，殿下心里自然清楚。如今老皇帝病而未绝，诸王虎视眈眈，殿下虽然近水楼台，却未必就能得偿所愿吧。”
短短几句，轻声细语，却魔魅惑人。
朱允炆面色阴沉下来，语声含冰，道：“不错。皇爷爷虽然疼我，可他一向也很喜欢四叔和十七叔，而且他二人的才能的确胜我良多。只是他二人远在藩领到底鞭长莫及，真要说起来，将来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杨戬道：“此言不差。”
朱允炆转向杨戬，沉声道：“你说的都当真么？”
杨戬轻笑一声，道：“自然当真。”
“那么本宫再问最后一句，”朱允炆死死的盯着杨戬秀逸的眼睛，道：“你究竟所图为何？”
杨戬的目光投向水天之际，悠远而坚定，面上的神情褪尽了往日的冰冷、方才的邪魅，竟是出奇的柔和。杨戬此时的声音低沉中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道：“殿下有句话说得不对，我确是为名。所谓江湖中的赫赫威名，不过是些许恶名，不值一提。天下恶人何其多，凭我手中利刃，岂能尽诛！而我想要的，只能借助天子之剑。”
朱允炆动容道：“道君真义士也！”
杨戬转过身来，淡淡道：“殿下过奖。如今开诚布公，殿下可放心了？”
“是，”朱允炆倒也干脆，躬身就行一礼，郑重言道：“还请道君助我。”
杨戬侧身闪避，表示不敢受他这一礼，闻言，道：“朝堂上的事，在下暂时无法相帮，不过江湖么……此次盛会，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朱允炆点头应是，赧然道：“不瞒道君，我原有此意。只是我久居深宫，未曾踏足于江湖，没有门路。”
杨戬道：“殿下若放心，可将此事交于在下。”
朱允炆笑笑，道：“正要偏劳道君。”
杨戬颔首应下。
朱允炆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含笑问了个比较八卦的问题：“道君啊，据我所知，做杀手刺客的，不是应该不管衣食住行都极尽普通，恨不得把自己扔人堆里就找不着么？可是，像你这样……招摇过市，咳咳，是风流不羁的，还真是不常见。”
没有预料中的白眼，杨戬竟是很罕见的，微羞一笑，道：“其实做杀手只是兼职罢了，我还有一个比较公开的身份。”
“是什么？”
“月影楼的主人。”
“啊？！”朱允炆满脸的不可思议，摇摇欲坠。
其实也不怪朱允炆大惊小怪。月影楼，并不只是一座楼，而是秦淮河畔最大的销金窟，集客栈、酒楼、饭庄、妓院、赌坊等餐饮娱乐于一体。眼前这人，明明应该是光风霁月、绝世出尘，宛若天人一般。怎料得，他竟会两手血腥，满身铜臭…………
一行乌鸦呱呱怪叫着飞过一座石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