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慕仙挑唇笑道：“月影楼主消息灵通，竟会不知么？”
杨戬指尖摩擦着扇骨，随口应道：“那倒不是。楼中收到消息说天争殿主领四卫八老赴会。本以为帝君会亲临呢，没想到只来了凌少殿主。”
“二哥，你不想看到我么？”凌慕仙可怜巴巴的问道。
杨戬丝毫不为所动，道：“原本的计划中，你本不该在此处。”
凌慕仙眸中的喜色忽然统统化为怒气，寒声道：“你就那么信任他么？”
杨戬不解，问道：“慕仙？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凌慕仙冷笑一声，传音道：“紫薇帝君因何下界，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么？”
“是么？你早就知道了啊。”杨戬菱唇微启轻飘飘的扔出这么一句话，手里继续摆弄着从不离身的墨扇。“那么你说我为何不能信任他呢？”
“你——”凌慕仙咬牙道，“你就这么喜欢气我？想将我气走？”说罢，他忽然又笑将起来，“可惜呀，我一点都不生气。”
杨戬眼波一横咬唇不语。
凌慕仙的笑声更加畅快了。
可是，或许只有凌慕仙他自己才知道，此时他心里是多么的心痛与悲愤。
二哥，你总是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勉强自己承受这么多痛苦。你也会累吧？北辰紫薇那家伙当初那样对你，你还肯信任他？那么我呢？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呢？只是一个任性胡闹的累赘么？让你这样急不可耐的撇开？
……
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可是为什么却觉得与他的距离遥不可及？从来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愿让人知道，这固然是他久经磨难慢慢养成的，但是，想了解他，想让他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想看到他不同于人前的那一面……只想分担你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距离那两人这么近，朱允炆自负武功不弱，都不能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不过作为朋友，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忽然回过头，苦笑道：“你二位好歹看一下场合吧——本公子若是块炭，都该烧着了……”
凌慕仙蓦然回过神，乜斜他一眼，道：“文公子说什么？”那眼神是相当不善。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于是乎，朱允炆立马闭嘴、转头，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凌慕仙的眼神在周围扫过一遍，大家全都乖乖的低头喝茶嗑瓜子。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杨戬身上，见他已经饶有兴致的去看场上的比试切磋了。凌慕仙微不可察的低叹一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场上现在已是一片热火朝天，刀光剑影、拳势掌风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继昨日的小打小闹，今天的总算是颇有看头了。
眼下上场切磋的两人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个是江南路“断愁刀”秦泗阳，一个是河北道“翻天掌”狄英龙。
秦泗阳的“断水流”刀诀已有七八成火候，手中长刀银光霍耀，夭矫灵动，挥洒自如，真个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狄英龙以一套莫测多变的“八卦游龙掌”成名江湖，此时施展空手入白刃的绝技，硬生生逼入一片豁亮刀芒中，只凭一双肉掌便与对方拼了个旗鼓相当。
人群中不时响起喝彩叫好声，为二人加油助战。两人正战到酣处岂料秦泗阳倏忽抽刀后退，飘然跃出战圈。只见他倒提长刀抱拳拱手，朗声笑道：“狄兄，在下认输。”
狄英龙回了一礼，不解道：“秦兄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平手，来来来，咱们再比过。”
秦泗阳摇头笑道：“秦某本就在兵器上占了便宜，却仅与狄兄战成平手。既不胜，便是败了。”再次抱拳，高声道，“众位，告辞。”言罢，他毅然跃下战台，分开人群就向外走去。
狄英龙不好意思的朝四周略略拱手，道：“狄某对朱果什么的并没有兴趣，不过是借此机会能以武会友，耍两套庄家把式，让大家见笑了。柳庄主见谅，狄某也告辞了。”接着他高声叫道：“秦兄，等一等狄某。咱们弟兄喝酒去，再比一比酒量，如何？”
“好！”
两人大笑而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爽朗笑声遥遥传来。
“真是豪杰！”李凝砚低声赞叹道。
李凝扇不屑冷哼，嘀咕道：“莽夫、虚伪！”
李凝砚的笑容无奈而宠溺：“小扇——”
“哼。”李凝扇只回给自家兄弟一声高挑的鼻音。
“凝扇。”杨戬招手示意。
李凝扇俯低身子，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不一时只见他眼睛一亮，点点头，领命而去。
凌慕仙拿手指轻轻戳戳杨戬的小臂，声音小的有点八卦，问道：“你让那孩子干嘛去？他怎么那么高兴啊？”
杨戬懒得看他，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凌慕仙无语：“二哥，你可是道门子弟，居然拿秃头的话来搪塞我？”
在李凝砚眼里，这位凌慕仙凌少殿主对于自家楼主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以及不屈不挠的执着。就好比眼下，被无视了的凌慕仙自个儿闷闷了一会儿，很快就再次恢复了精神,继续不知死活的挑衅楼主的低气压。在别人看来，或许楼主的反应太过冷漠不近人情。但是李凝扇跟随杨戬的时日并不算短，在他看来，杨戬对凌慕仙已经算是宽容甚至有些放纵了。这大约也是凌慕仙到现在还可以继续乐此不疲着的一大原因……
今日演武场上已经算是热闹非凡了，但奇怪的是，上场最多的依然是无门无派的独行侠，却大多声称只是来以武会友的，有打出恩怨情仇的，也有不打不相识的，而那些真正有实力有希望夺标的名门大派、世家望族却压根没有派出自家高手出场。武当、少林这泰山北斗一般的两派根本毫无动静，似乎就是专程来瞧热闹的；五岳剑派、青城、峨眉等门派及慕容、欧阳、令狐等三大豪门也只是有数名二三代弟子像完成任务一样过了遍场……
面对如此至宝，大家竟然这样谦让起来，这可着实透着古怪和诡异……
“今日的局势真奇怪，二位有何高见？”朱允炆再次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
凌慕仙道：“高见不敢当——自古民不与官争，谁都不敢给整个武林招祸。”
朱允炆不解：“这样说来，那还比什么呢？”
“毕竟只是收到风声，是真是假还未有定论，总会不甘心的吧。”凌慕仙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再看看杨戬，又道，“看在我家二哥的面子上，就再卖个交情与你——你该不会以为这些人都只是为了那颗劳什子朱果来的吧？”
朱允炆闻言一怔，想了想，继而道：“多谢。”
凌慕仙自顾喝完茶才笑道：“文公子这声谢不怕折杀小人么？”嘴里说着“小人”，却毫无“小人”该有的姿态。
朱允炆眯着眼睛寻思：为什么老觉得这人的笑容如此可恶呢？明明不认识，却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想什么呢？”
“没什么。打了半天应该晌午了吧，怎么还不吃饭呢？”
“你饿啦？”
“说实话，有点儿。”
凌慕仙起身，一边嘀咕着“小孩子就是麻烦”，一边还是朝柳燕影那边走去。
杨戬忽然开口道：“殿下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朱允炆道：“没有，只是我这么做，皇爷爷他……他还是很疼我的……”
“殿下，有时候，天命有尽，不可强求。”
“……我知道了。”
此时的朱允炆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挣扎在孝道和野心中的他希望有人可以指给他一条该走的路，现在他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既然计划已经开始了，就这样走下去吧。
无暇庄主宣布开饭的声音也终于响起来。
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的朱允炆看了看杨戬，见杨戬微微颔首，他的心彻底安定下来，静观其变，一睹道君能为。
“凌小子，你在么？”
一声高叫骤然响起，大家随着凌慕仙目光同时朝门口看去。不少人心下疑惑，谁这么大胆敢直闯无瑕山庄（的饭堂）？还敢这样称呼代盟主？
只见伴随着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一道人影倏忽掠至。
见到来人，凌慕仙大喜，哈哈笑道：“老疯子，哪阵怪风把你吹来啦？”
只见那人身高大约七尺有余，鹤发童颜，三缕长须飘飘。身上着一袭破旧的道袍，却浆洗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精神矍铄，仙风道骨。
分明是个和蔼可敬的长者，却不知凌慕仙这“老疯子”之语，从何而来？
那人甚是温和的笑了笑，开口道：“听说你小子有相好的了，老道特地赶来瞧一瞧。在哪呢？”
——真真是语出惊人。
凌慕仙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瞟一眼杨戬，见他并没有动怒的迹象，偷偷松了口气，只是干笑不语。
幸好此时有人来解围。
只听少林空寂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经年不见，张真人神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这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活神仙——武当张三丰张真人。
“大师客气了，不知一向可好？”温温和和的态度几乎让人忘了他刚刚的一鸣惊人。
“托福，阿弥陀佛。”
…………
上了年纪的得道高人说起话来是不是都这样温吞水似的啊？
寒暄过后，众人总算一一落座，酒宴继续。
客套一番，张真人如愿以偿的与凌慕仙毗邻而坐。张真人明显的不想轻易放过凌慕仙，只顾抓着他锲而不舍的追问，悄声道：“凌小子，你媳妇呢？不是说一见钟情的么？人呢？让老道看看，有什么打紧？听那么多人吹嘘的天仙下凡一样，老道实在是好奇死啦……”
凌慕仙只觉得自己的头一下子疼起来，暗道：“早知道会把这老疯子招来，自个儿就不办那样的事了，没的惹二哥生气！”他有气无力的哼哼道：“老疯子，您就饶了我吧……没影儿的事，叫我怎么让您老看啊？”
“哼！”张真人也是很执着的，“怎么会没影儿？老道这一路过来，可听得多了，你小子还想蒙我？不是说长的和天仙似的么？有什么好掖着藏着的？”
“谁掖着藏着啦？只是……”再次极度小意的斜着眼睛偷瞄一眼，发现杨戬正和朱允炆讨论菜色，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边的谈话。凌慕仙心里越发没底，他支吾道：“嗯，那个，他脾气不大好，恐怕……”
张真人笑眯眯的作虚怀若谷状，道：“没关系，老道不会那么小气的……”
凌慕仙白他一眼，没好气道：“谁管你啊？我是担心您老那张破嘴说出来的话惹他生气。”
张真人被生生噎着了：“臭小子！”
凌慕仙悄悄在桌子底下扯杨戬的衣袖，轻声细气的软语相求，传音道：“二哥，帮帮忙，就这一次，好不好？算我求你啦？这老疯子简直就是块狗皮膏药，忒难缠……”
杨戬特有的不冷不热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耳朵里：“不帮。”
继续扯：“二哥，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等你死了再说。”
“……”
张真人甚是眼尖：“喂喂，你老扯人家姑娘的袖子作甚麽？”
幸好席间大家各说各的，不曾留意这边的动静，再者张凌二人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是以杨戬的耳力，什么声音他听不到，更何况仅一人之隔。
凌慕仙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张真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杨戬的侧面及半个背影。缱绻未束的长发，秀巧的侧颜，腰身劲瘦几可称不盈一握。挺秀韧竹般的背影，简直美好的一塌糊涂。何况，他今日还穿了一件鹅黄轻衫。
杨戬缓缓侧过脸来，菱唇抿出冰冷讥诮的弧度，淡淡的斜了凌慕仙一眼。
完了完了…………
凌慕仙生生打了个寒颤，只听他咬牙切齿道：“老疯子，您老人家这张破嘴可算是害死我啦！”
张真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杨戬道：“二位刚刚是在说杨某么？”声音清越平和，并没有凌慕仙想象中的冰寒刺骨。就连神情也甚是柔和，唇畔的讥诮冷然消失无踪。整个人无论神情语态毫无动怒的征兆，使得凌慕仙惊疑不定的心绪略略缓和。
张真人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脱口道：“好一个漂亮娃娃！”敢情他刚才急着挖凌慕仙的八卦根本就没注意别人。
凌慕仙此时真恨不得缝住他那张嘴。
然而令凌慕仙不解的是，杨戬神色越发柔和，眉舒目朗，甚至水润明亮的双瞳中都开始浮动浅淡笑意。
“真人过奖了。”他微微颔首之际，几缕微卷的发丝从肩头滑落，荡出优雅的弧度。
凌慕仙鬼使神差的抬手，将他的发丝别回耳后。等到杨戬真真切切的白他一眼，他才突然回神一般，以手抵唇，干咳数声。
张真人的笑容十分和蔼可亲，道：“不错不错。臭小子你也有今天啊！”
就在这酒酣耳热之际，庭院里渐渐骚乱起来。有人奔走疾呼声遥遥传来：“不好了……走水了……文华阁……救火……”
众人大惊，喧声骤停。
文华阁走水，那玉叶朱果安在否？
这青天白日的，真是吃了老虎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