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才刚刚亮堂，程青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屋内空调放着低温冷气，他身上却满是黏腻的汗水，白色背心时不时贴在滚烫的皮肤上，配合低温冷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时隔多年，他又午夜梦到高中那段难以言说的时光，然而相隔八年时间，那段令人揪心难耐的记忆，对已然成熟长大的程青而言，早已能面不改色地坦然面对。
程青挠了挠乱糟糟的鸡窝头，从床上跳下来，顺便抬头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六点多，屋外客厅已经响起霹雳乓啷的声音，估摸着是程母在做早餐。
程母早已辞去公司职务，自己带着一条名叫“小瓜”的柯基狗，在家闲玩。她有时跟姐妹出去旅游，有时在家看剧追星，当然极少数的时候，作为资深会计师，她也会顺便接接外快，赚点零花钱。
程青慢吞吞地开门出来，就见程母头戴遮阳帽，身披防晒衣，手提拉杆箱，一副说走就走的潇洒模样，看得程青一个激灵，顿时来精神了。
“妈，你这是要出去旅游？”
程母脚边的小瓜以为自家主人带它出去玩儿，兴奋得又蹦又跳，扒拉着她的裤脚不肯离开。
“正好你回来了，我也不用把小瓜送到宠物店内寄养。”程母蹲下身子抚摸小瓜柔软顺滑的皮毛。她忍不住唠叨地说，“记得每天带小瓜遛弯呐，它的拾便器和绳子都放在鞋柜里头，还有每天喂它三顿饭不能多不能少。如果没事的话，你自己煮点肉食喂给他，后天记得带它去宠物店洗澡……”
絮絮叨叨的话没完没了。程青边听边吃味地瞅着活泼可爱朝他望来的柯基，怎么看都觉得傻缺的很。没料到，当初怕程母孤单寂寞，他难得从外地回来，便抱了只朋友狗窝里的小狗给她作伴，如今五年过去，他的家庭地位显然因为小瓜，瞬间从第二降到最末尾。
“是是，我知道啦。”程青无奈地抱过小瓜，说，“你安心去吧，从现在开始，我在哪儿小瓜就在那儿，不给你弄丢，也会照顾得好好的。”
程青做出承诺，程母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废话，立即转身离开，留下呜咽着嗓音的小瓜和程青俩、呆愣愣看着被合上的防盗门。
“切，什么嘛。”程青回过神抹了把脸，无力道，“直接跟我说不就成了么，非得拐弯抹角。”
程青放下小瓜，用脚尖轻轻耸了耸它肥胖敦厚的身子，道：“小瓜，听到没，跟着我你要乖乖听话哦，不然零食玩具通通没收。”
似乎听懂他的威胁，小瓜水汪汪的眼睛顿时望过来，喉咙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作出委屈难过的表情。
程青吃完早餐，想起昨日饭桌上遇见的人，心惊胆战不敢像往常去店里坐镇，便打了通电话过去，把今日要交代嘱咐的事情交接好，挂完电话依然一肚子苦水想吐，又给齐南打了通电话叫他中午过来一聚。
程青一上午游手好闲、不问世事，难得放松在家吹空调逗小瓜，自娱自乐玩得很欢。
等中午午饭，他准备了一桌子麻辣小龙虾，从冰箱里拿出几听冰镇啤酒，待工作完成，屋外门铃骤响，程青踩着拖鞋满脸笑意，赶忙开门。
齐南满头大汗，头发丝儿湿哒哒黏在脸颊上，没等房门全开，便跻身溜进来。一阵冷风顿时吹拂上身，他舒爽地吁了口气，把手中装着下饭小菜的塑料袋递给对方。
“热死了。”齐南蹬掉鞋子，赶忙换上拖鞋跑到沙发上瘫坐。他抱怨道，“怎么每次都是我到你家，你怎么不来我家坐坐。”
“齐阿姨再三叮嘱我，让我多拉你出来逛逛啊。”程青摆好小菜，说，“才走一段路就喊累，你天天宅在家里码字，不晓得锻炼身体，齐阿姨每次去你那儿给你添补家用，怎么叫都叫不动你，头都大了，这才拜托我的好嘛。”
程青在外闯荡多年，回到家乡开了间餐馆，如今生意兴隆，有望再开分店。齐南到好，大学读的经融学，毕业后自己开了家清吧，然而这还不是他的主业，他的主要工作牛头不对马嘴，竟是网络小说作家。如今写作多年，他从小透明逐渐成为大神，手下多部作品商业化成功，影视动画化通通卖座叫好，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了。
对此，齐父齐母仍旧不满意，因为齐南太宅了，天天面对着电脑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素质比读书时还显孱弱，两位大家长生怕一不注意，他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年年强制他去医院体检，再不然就喊程青帮忙照看这个宅男。
程青叹了口气。以往只知道齐南懒，却没料到他会懒到如此地步——一日三餐都点外卖，连手底下清吧的管理权都交由齐母打理，而自己住在楼上，坐收渔翁之利。
对，没错，是住在楼上。齐南手头一有钱，便从家里搬出来，自己在清吧楼上安置了个几十平米的房子，而那房屋正好在二楼，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一楼二楼打通连接，方便出行——都这样了还宅在家里，可见不是一般的懒。
等身上汗水蒸发，齐南喜滋滋地摸了把小瓜毛茸茸的脑壳，然后坐在餐桌旁拿起小龙虾剥壳入嘴，边吃边夸赞道：“唔，不愧是大厨，做的小龙虾W市一绝！”
程青一身手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打滚练就出来的，自然信心满满，无需齐南献媚吹捧。
他淡定自若，拿起一个虾球，剥了壳把沾了红油的嫩肉放到对方碗里，冷冷道：“我昨天碰到白佑石了。”
齐南刚想夸奖对方，嘴里的虾肉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连连咳出声来。
“咳咳、咳咳……我去，他不是在国外吗？”他含泪红眼，来不及吞下虾肉，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什么反应？你们说了什么？”
我去，多年前不告而别的情侣再次相遇，那场面得多刺激啊。
瞧他看热闹的劲儿，程青翻了个白眼，道：“能有什么反应，就那样呗……”
齐南抽出纸巾，抹了一嘴油，道：“……怪不得叫我过来吃饭，是来诉苦的啊。”
八年前，十八岁的程青留下一封信便离家出走。他在火车上与母亲通话，如实告知他的打算，不顾对方的极力反对，来到一座城市定居下来，找了份可以饱腹的厨房工作，先从后厨学徒做起，等生活步入正轨，他从洗菜学徒逐步成了后厨厨师，眼见工资渐涨，程青留下几百元的生活费，其余全寄给W市的程母那边。
那段时间虽然难熬，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十分温馨。就如程母所言，社会底层的工作十分艰辛，很难出人头地。然而出发前，程青思索一晚，花费五天时间进行计划安排，他最终还是熬过了那段艰难岁月，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三年前，程青带着手艺和存款从外地回W市定居，除了在家与程母聊了些近况和对未来的计划之外，他第一时间冲进齐南的清吧想找他相聚夸天。
不凑巧，那天齐南失恋，正窝缩在楼上房屋内喝闷酒。
等程青被服务员带上楼，门一开，人没见着，一股酒臭味扑鼻而来，待他进屋后，满客厅的酒瓶映入眼帘，啤酒、鸡尾酒等等各种酒类都七零八落滚满一地，而齐南则斜倒在墙边角落，满脸通红抱着一罐没开盖的啤酒，手指迟钝麻木的扣着易拉罐拉环，扣了半天也没扣下来，嘴里便嘟囔着“连你都欺负我”“我真是太没用了”这类自贬的话语。
程青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夺过啤酒，拉开拉环自己猛灌一口。
“呼——”他长长舒了口气，道，“怎么回事儿，把自己搞成这样。”
虽说齐南开了一家清吧，但本人却很少喝酒，最多就是低度啤酒或水果调制而成的鸡尾酒，而现在——程青蹲下身，从一堆酒瓶当中随便拾起一个，上面正好写了“二锅头”三个大字。
“谁、嗝……谁、抢我酒！”齐南猛然挺直腰杆，卷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道，等迷蒙的视线看到程青后，他整个人又放松的瘫软下来，“嗝！原、原来是你呀！你……嗝！你怎么回来了？”
程青没回答，反而问道：“都喝成这样，还有空关心我？”
他扶着齐南，把他放到窄小的沙方上安置好，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让向来不碰酒的你借酒消愁。”
齐南愣怔了会儿，脑袋晕晕乎乎地，消化许久才反应对方说了什么。
顿时，他两眼唰地掉下眼泪，他哇地一声，整个人猛地扑向齐南，抱住对方的腰身，埋头哭诉。
这半年来，齐南谈了一场地下恋，原先甜蜜的恋人如今突然跟他提出分手，原因竟然是与上司的女儿结婚——
“噗咳咳——”程青陡然喷出嘴里的啤酒，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声质问，“上司的女儿？！！”恋爱对象难道不是女性吗？
齐南两眼迷蒙，点头道：“嗯，上司的女儿……我想不通，他明明跟我谈恋爱，喜欢同性，怎么突然就跟他上司的女儿结婚了呢？！”
说到这，他更伤心了：“不道德，欺骗女生……我本来打算揭发他的，可、可是……呜啊，他竟然威胁我，说、说如果我说出去，就……”
程青收敛起伏不定的心神，小心翼翼问道：“就？就公开床照？”
“不——嗝。”齐南打了个嗝，“他就去跟我父母揭发，说我同性恋的事……”
程青拍腿怒道：“岂有此理！”他安慰说，“这种人分了也好，现在及时止损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免得投入过大将来吃亏。”
“我就伤心自己眼瞎！”齐南嚎啕大哭，“呜哇——我怎么那么倒霉，第一次谈恋爱碰上这种人！”
“呃。”见他哭得鼻涕横流，程青既高兴对方信任他，把话说开，又不禁为此气恼。他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南子，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齐南止住哭意：“嗯？”
程青斟酌片刻，组织了下语言，说：“别灰心啊，同性恋不可怕，我高中的时候……”
第二天中午，两人一人从沙发上坐起，一人从地板上爬起，两人眼对眼，按着太阳穴，皆一脸懵逼，昨晚记忆顿时如潮水般回放。
昏暗的灯光下。
程青喝着酒：“我高中时期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对方那么说，我当然生气呀，但分手后我又心虚……”
“原、原来你跟我一样啊。”齐南敞开肚皮，哭笑着，“我以为就我一个另类呢……”
……
齐南扶着额头，不敢置信：“……你、你也是同性恋，还高中谈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程青捂脸：“……别说了，为宽慰你，我把自己老底都揭了。”
过了那么多年，齐南的八卦之心依旧没变，他没等程青反应过来，一串问题突突突不喘气的倒出。
程青撇过脸，敷衍道：“事已至此，现在再问对方身份有什么用。”
齐南歪头，试探道：“跟你关系好，最后又单方面分手的……只有白佑石了！”
齐南越想越觉得是他，想想高考过后，对方满大街抓人的着急样儿，那毅力看得他于心不忍，都想破例告诉他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程青脸色扭曲，别扭地起身走人。
瞧这反应，齐南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大吃一惊：“被我说中了？还真是他呀！”
齐南扒拉对方的衣角不让程青走：“别装鸵鸟！知都知道了，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十分钟后，齐南撑着下巴一脸叹息。他不禁唏嘘道：“原来如此，你们这般也算是天意弄人……”
“不、不对！”沉思之后，齐南又惊坐而起，大声嚷嚷道，“我明明听说他在大学——”
眼睛瞥到程青失落的脸庞，齐南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发出诡异的声音。
“青儿，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哦。”他缓缓坐回原座，纠结地看着对方点头后，才说，“几年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听闻白佑石在S市医学院谈了个朋友……”
程青愣了愣。
齐南说：“……对方交往的好像是女朋友哦。”
程青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慢吞吞地说：“……嗯，挺好的，这样挺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