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过去，程青考完试后马不停蹄参加了程父的葬礼。举办流程、客人安排、地方习俗……这些注意事项和准备由程青为主、程母从旁辅助完成。
葬礼上人来人往，程父生前的亲朋好友、同事友人从五湖四海赶来奔丧，他们皆神情悲痛上前鞠躬祭拜，起身后又与一旁身披白色粗麻布衣服的程母和程青交谈。
齐南站在人群当中，远远瞧见程青面色蜡黄疲惫不堪一副随时要倒的模样，便心有戚戚的收回视线，沉默不语起来。
*
等返校日来临，所有同学从老师手中接过高考成绩单和毕业证书时。
程青沉默地捏着纸张看了整整近五分钟才收到背包里。上面写了语文、数学、英语等科目分数……而程青这份分数加起来才堪堪能上三流大学……
沈老师：“程同学，你平时成绩很好，这次考试失利还是能上大学的，别灰心。”
对于程青的家庭情况，沈老师略有耳闻，如今再见他，与入学时活泼开朗的模样截然不同，整个人死气沉沉、槁木死灰，仿若无所畏惧的消沉样儿，看得她唏嘘不已。
沈老师继续劝导他：“如果不想读大学，去念大专也行，学门专业也好。”
程青抿唇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嗯，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沈老师了。”
对方一口应下，沈老师不晓得他是真听进去还是敷衍了事，不好继续问下去，便话头一转，说：“你在等等，之前那个造谣生事的学生待会儿跟你和白佑石道歉。”
程青一愣，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没解决，可惜现在他……已经打算放弃了。毕竟对方所言没错，他和白佑石是情侣。
“算了。”他拒绝，“都毕业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
沈老师问：“真的？不去听听她的解释和道歉？”
“嗯。”程青点头，“沈老师，算了吧，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原谅她了。”
她虽然没撒谎，可是为了报复而做出的恶劣行为，他和白佑石都无法接受。
程青说：“拜托了，沈老师。”
沈老师愣怔了下，才缓缓道：“……好。”
……
程青独自行走在走道上，此时偌大的实验高中内人山人海，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返校拿成绩单和暑期作业，高三毕业的同学与家长结伴而来，各自的喜怒哀乐皆表露于脸上，可以从中窥视到不同的结果。
程青脚步沉重拖沓，却也坚定不移的缓慢向前移动。忽然他的身形顿了顿，随即拿出手机瞥了一眼，然后不为所动地摁下关机键放回口袋。
回到家，程母接过纸张看着成绩单沉默不语。
“不读书了。”程青下定决心，突然跟程母说，“我这成绩继续念下去也没用，既浪费钱又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去打工。”家里积蓄见底，他们还在外边欠了一屁股债，他再去念书，大学费用也是笔并不小的开销。
“不行！你不念书能干什么？给别人端盘洗碗吗？”程母放下成绩单，情绪激动道，“在这社会，人若没有一技之长是活不下去的！”
程母嘴里说着反对的话，心里却十分愧疚，若不是自己当时一意孤行通知了正在考试的程青，对方高考应该会超常发挥，现在不说一本，上二本绝对没有问题。
程青第一志愿填写的是S大大学，第二志愿是W大，然而他现在的成绩根本够不上边，连第三志愿也挨不着。
“妈，我有自己的计划。”程青坚持，“你信我一回，我相信不读书也能够出人头地。”
“你会什么？有什么一技之长能支撑你在社会上打拼赚钱？你如果放弃念书，走到社会上，你既没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你能干什么？你告诉我你能干什么？！是去工地搬砖还是洗碗打杂？”说着，程母转而看见程青紧皱眉头的难受模样，自觉这番话说得过分了些，便放缓口吻，苦口婆心道“……不是我瞧不起那些工作，青儿，你要明白，不论是读大学还是大专，只要拿到文凭，就是进入这个社会的敲门砖，就有一份就业工作的机会，之后成败皆靠个人……”
听着程母絮絮叨叨的话，程青默默垂下头颅，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夜半三更，屋外静寂无声时，程青窗内透露出点点微弱的橘色灯光，那抹淡淡的微光直至天明才熄灭消失。
第二天，程青找到齐南把一封信交到对方手上。
“南子，帮我交给陆雪。”见齐南表情惊奇，程青警告说，“不是情书，不要偷看，不要多问。”
齐南疑惑不解，然而眼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显然在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已然不好插科打诨随意开玩笑了。
见他乖乖把信封收好，程青又道：“若白佑石来找你，你就说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齐南愣了愣。
程青说：“如果他来找你问我的家庭住址和情况，你不要告诉他，就说不知道。”
“不对，你们怎么回事？”齐南惊了，“难道又闹绝交？”
上次那回，搞得他和一班那群人是人仰马翻都不好过，这次还来啊？！
“不，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程青说，“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绝交吗？”齐南抓耳挠腮，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程青双手环胸，撇过脸不愿多谈，“就绝交了，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反正到时候他问起来，你什么话都别说就成。”
瞧程青紧抿着唇，嘴巴跟缝了线一样怎么也撬不开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齐南实在没法儿，无奈下只好答应他。
十天后的下午，齐南被齐母赶出家来采买生活用品，他顶着烈阳踩在阴影上如蛇般弯弯绕绕走出小区门口，才甩着布袋刚走到半路，一抹黑影突然袭来，对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扯住他不让他走。
“吓！！”齐南浑身一颤，先是僵硬得不知所措，等转头看清来人的面孔后才长舒了口气。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仿若在哪里发生过，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找你有事。”白佑石脸颊通红，额头上布满细细的薄汗。他打电话程青关机，发信息对方不回，实在没法儿了，只有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可连续等了五天人没见到，却不幸中的万幸，等来程青的发小齐南出门采购。
程青把情况跟他讲清楚：“……我知道他住哪儿个小区，却不晓得住在哪栋哪单元。”
齐南讶异：“不，青儿早搬家啦……你还真不知道啊？”
他上次听程青说过，还以为开玩笑呢，没想到真是那样啊。
白佑石一愣，细长的丹凤眼睁得大大的：“……他没跟我提起。”随即也顾不上其他，赶忙问，“你知道他搬哪儿去了？”
白佑石态度焦急不似开玩笑，齐南见着心有动摇，然而想到程青的再三叮嘱请求，齐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半晌后，齐南才稍微透露点消息：“青儿跟我说过，不能告诉你。”
白佑石蹙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不然以程青的性格不会一声不吭、只发条讯息说分手，其余说明通通没有。
看起来冷静自持的白佑石，下定决心缠起人来，简直叫人无可奈何，他总有法儿从你嘴里听到想听的话来。
被缠得不耐烦了，齐南说：“反正他家出事了，房子卖了搬走了，我只能回答这些，其他的一概不知！”
白佑石：“什么事？干什么要卖房子？”
齐南说：“程叔叔得病，为凑齐医药费他们家把房子给卖了。”
白佑石喉咙干涩，他半张着嘴，喃喃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会问出这些问题，显然真是一无所知了。
齐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臭着张脸，也不打算替程青隐瞒了：“高考第二天，程叔叔就走了，为这事儿，青儿考试发挥不稳定，成绩不理想……这之后我们只见过一面，其他时候都是通话联系的。啧，你们是朋友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问我呀？”
越往下听，白佑石神色越发阴沉，脸都黑出墨汁来了。他猛地抓住齐南的手腕，说：“那你告诉我他搬哪儿去了，我当面问他。”
齐南吃痛的嘶了一声，道：“喂喂喂，松手松手！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去过他的新家呢！”
白佑石松开手，齐南立即后退几步避免对方忽然突击。他揉着印有红痕的纤细手腕，神色不善，想当即甩脸走人。
瞅了眼对方的动作，白佑石轻声道：“抱歉。你能现在打电话给他吗，我有话想问他。”
“不能！”齐南说，“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破例告诉你很多事了，你该满足了吧。”
怕他继续纠缠下去，齐南又道：“再说了，打电话有用吗？一听是你，青儿准得挂断电话。”
这话说得也对，齐南作为程青的好友定然是向着对方的，他再怎么威逼利诱也套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白佑石沉思片刻，随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说：“好吧，那麻烦你知道他家地址后通知我一声。”
齐南：“……”
白佑石知道对方不会应下，说完后直接转身走人。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齐南顿时松了口气，拿着采买物品的布袋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片刻过后，他向前左边的小道上跨出一步，接着犹疑的顿了顿，然后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这才返回朝右边的大路离开。
等齐南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远的建筑物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正是刚刚离去的白佑石。他用力抿了抿发白干燥的嘴唇，急速向那处飞奔而去，继齐南后消失在拐角处。
*
整整一个暑期，其他高三毕业生享受着愉快无作业的假期，而白佑石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外奔波踩点，原先牛奶白一样的皮肤此时顿然黑了几个色调，呈现出小麦的色泽，让白母每每见到都惋惜不已。
然而任他跟踪齐南，还是到熟悉的场合踩点等待，或是找同年级校友打听，都没有程青的消息。如此之下，毫无头绪的白佑石这才发觉，自己竟对程青的喜好习性一无所知——除了在吃食上让他印象深刻之外，两人每次约会学习，都在白佑石指定的地点集合；如有出去游玩，也是跟班级群聚出发，从不落单；若是悠闲无事，就附近商场里的小吃店内约会谈天……程青从来都由着他的喜好，自己的习惯却从不表露出来。
直至新学期来临，白佑石整装出发去S市。此时他在不情愿也不得不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还有那个不见踪影故意躲避他的男友。
当天早上，白佑石在家人的陪伴下乘坐前往S市的飞机离开。
临近晚上，在漫天彩霞的映照下，程青身披橘光携带行李而来，同齐南坐在街边的烧烤店里，望着窗外的人生百态，嘴里聊着熟稔的闲话，吃着烤串喝着啤酒，做最后的道别。
等桌面洒满竹签，翠绿光滑带着水汽的啤酒瓶已然空荡以后，程青在齐南稀里哗啦的眼泪下，提着行李，背对着对方摆了摆手，然后离开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