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95章 壹拾肆.声声慢中
    罗谷雨离开后数日,眼瞅着重阳越来越近,雷家与霹雳堂许多事宜逐渐提上日程。

    经过起初两日闲聊与指导,唐申已然能在长篇大论式的账目之中准确挑出雷元江需要并且有用的字句,分门别类记录下来。雷元江简单考核过后欢欣鼓舞,把审查账目的重担子轻轻一卸,忙活其他事情去了。

    这几日来,每天都是一大清早便跟着雷元江到霹雳堂去,开门看到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目,便有一阵疲乏感涌上心头。偶有闲暇想起遥在蜀中的两世之师,似乎每每在书房相见,亦是尺牍遍案。往日不识“事务繁忙”四字底下艰辛,现下想来正副相差并不远,权责二字不分家,究竟是何苦为此去争

    感慨完毕,仍要继续工作,唐申将最后一些账目结尾,又熬到了日暮将近。饶是他年轻,生性沉静,也难免觉得头昏眼情烦闷。

    搁下兼毫,桌侧徽墨已干,笔冼水波将涸。书房之中,门扉紧闭,隔绝屋外若隐若现的喧闹,而左右阁窗半掩,堂风掠过,惊的拙贝罗香动荡微漾。霹雳堂的楼阁太高,围墙太宽,看不见将落夕阳,余隔了窗棂投落的金橙方块状清光,石铺地面上浅刻的牡丹若隐若现,清凉之中有莫名暖意。

    眼看这个时辰雷元江尚未归来,唐申步至窗沿处透口气,举手掀开半垂的竹帘儿。屋外树下人影映入眼眸,一手扶面月眉紧蹙,肩头落叶三四,不知站了多久。

    陡然见他起帘长视,封人醉杏一惊,旋即拂去残叶,迈步靠上前来“雷公子安好。”

    “你也好。”

    “唔都这个时辰了,公子你还未回转休憩”

    “再待片刻。”

    “如此”她垂眸笑笑,语未罄,面上显露出些为难,“公子近日似乎事务繁忙”

    她这般将语还休,必定有所请求,唐申闻弦音知雅意,了然于胸。只他刚做完账目,心神疲倦,不欲拐弯抹角,便径直问“什么事。”

    “不是大事,原本不该打扰公子。”

    隔着门墙,封人醉杏微微欠身“只是前些时候与公子所说之事,不知伯父的回复是”

    她所指的,是前不久曾对唐申说希望雷元江遣送她们姊妹二人回转古艾之事。

    此事唐申与雷元江提过,雷元江的意思是,眼见重阳已近,他决意今年传书邀约相熟的世家以及门派到赣州来聚一聚。既然封人家曾招待过唐申几人,索性他们便也招待封人醉杏两姊妹,请柬已经在准备,好了便直接发出去,待重阳封人家来了再叫给领走。

    简略将事情始末告诉封人醉杏,末了唐申问她“你如此着急此事,可是有变故”

    提起这个,封人醉杏便愁容满面“唉,我也不知怎么去说,若说变故,倒也没有雷公子如有空闲,不如与我同去,一观便知。”

    左右账本已处理完毕,唐申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随封人醉杏往别院处去,顺带透口气。将夜时分,推门顿有凉风倒灌而入,拉扯衣袖猎猎。书房四周相当安静,自抄手游廊而出,踏过洞门,方闻些许喧嚣。

    身着赭衣的弟子步过,纷纷拱手招呼。

    两人一路无言,直至别院封人姐妹客居外,听闻呼喝之声,自墙上漏窗往内探看,见封人夙琪一身便服挥舞剑器,吁吁,香汗淋漓。虚乾在她身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纠正她挥耍招式的姿势,淡漠神色间,似并未有察觉封人夙琪偶尔投去暗蕴少女怀情的眼神。

    “雷公子你看。”封人醉杏低声朝唐申埋怨,“她年纪也不小了,总归懂得男女大防,如今却缠着道长。那道长也是的,若说无意,莫名便答应她唐突请求,若说有意,偏偏样子又不像。”

    她叹气“我与她自小没什么感情,她又是个没吃过苦的,不会听我的话,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嘴上挂着“男女大防”,自己却不觉此刻与唐申耳语有什么不妥。

    她于唐申而言,已是两世熟人,言语未免减去客套,直入重点“她既存有心思,便是强行分开,不过徒增情愫罢。便是我能替你于人前提点几句,引起封人世伯注意,亦没有可能决定他人感情生灭。”

    小心思被看破,封人醉杏镇定如常不现羞赧“那不一样,如今她只是年少不识何谓爱恋,只要分开了,来日找户好人家,这注定无疾而终的事情便会淡了。”

    “若是你,你可愿意按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与旁人口中好人家成亲”

    唐申忽有此问,越过了君子之交界限,叫封人醉杏先是一怔,而后侧开脸淡声道“此事不劳雷公子过问我与她并不相同,这一点雷公子恐怕无法体会。”

    自然是不同的。亲疏远近无处不在,纵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抹去也有厚薄之分,况且世间又怎会有人的遭遇与待遇完全相同

    对此唐申不想争论,仅反问“你觉得她的想法是年少无知,又如何知道你的想法在他人眼中是否年少无知己所不欲,切勿施加于人。”

    封人醉杏眉头猛地一纠,心道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堂堂一家之主对你那是要天上的星星绝对不摘月亮,什么都触手可及的人,如何能切身体会他人感受然而念及自己尚寄人篱下,她又压下嘲讽欲望,舒展眉宇淡笑“我们这些世家子女,外表看似风光无限,真能按照自己意愿过活的,又有多少呢能得雷世伯这般和蔼的长辈拂照,终究是少有,多数人都没有这种命。”

    她眼神轻轻扫去,落在身侧比自己小一岁的青年身上,看他新裁的翩翩白衣,看他色泽澄澈的玉珏,看他镶金带玉的发带。而她襦裙陈旧,衣衫边角隐有磨损,浑身仅得一根素银发簪。无声控诉着享尽宠爱之人说出天下大同之言的可笑。

    “命呵呵,你若这么说,倒也没错。”

    唐申沉沉笑了声,抬指轻轻敲了敲漏窗。

    “她有一点略胜于你,至少她并非不曾去为自己所念而争取,便说是命了。封人姑娘,这个世界比你所想大得多,过分计较一隅得失,在困局之中挣扎,不如跳出这个圈子。”

    话毕,无论有意无意,交浅言深就此打住。唐申从未曾想刻意去干涉他人,甚至改变那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结局。与他牵涉不深的旁人心中如何想,如何选择,他不感兴趣更不想理会。

    于是他自顾自把话锋一转“如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在回转雷家府邸前,他得先去看一眼罗谷雨存放在别院屋中的蛊虫,再投喂那条贪得无厌的蟒蛇。

    唐申自是说到便做之人,转身果决,以至封人醉杏尚未思量透他上一句话中的涵义,转眼便只见他翩然离去背影,眨眼无声踱出老远。她张口欲呼,身后却忽然伸来一只手往她肩上一拍,险些把她吓的惊叫出来。她回头看,枭正朝她挤眉弄眼,一手还抓着糖葫芦,呲出一口白牙,故作神秘悄声道“嘘,大小姐,俺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人,你不要去招惹他,对你没好处。”

    封人醉杏拧身将肩上爪子甩下去,抬眸瞪了枭一眼,用力拍拍肩上衣服“不劳笑笑兄提点,男女授受不清,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还是不要动手动脚来得好。”

    枭一呆“欸你、你怎知道我本名”

    “笑笑兄姓名如此别具一格,即便掩盖也无法遮挡光芒呵呵,你猜呢”

    封人醉杏强忍笑意,清咳一声,施施然离去。

    莫不是这几日闲着无事与丐帮几位女弟子聊天,她又哪会想到这丐帮大弟子牛高马大,竟然有如此逗趣的姓名

    “一定是那群小崽子又拿我名字打趣”

    枭驻步好是一番冥思苦想,灵光一闪捶掌恍悟,末了把视线转入漏窗,糖葫芦塞进嘴里嚼,眼中多了两分思量。

    他自幼领着帮众混迹市井,吃喝嫖赌、牛鬼蛇神什么没见识过现今丐帮除了每日端个破碗定点守在街头巷尾,更多靠收保护费过活。而这收保护费也是有讲究的,穷人有穷人的收法,富人有富人的收法,但无论穷人富人,丐帮弟子收了他们的钱财,就要给他们保护,说白了也就是些保镖勾当。当然前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要保护,那三流九教自然接触不少,久而久之对于各门各派基础套路也算有八分熟悉,对于大多数叫得出名号的武功亦是有一定了解。

    而眼前小院之中虚乾对于封人夙琪的指点,虽妄然刺探他人门派武学实在不该当,但仅凭目测这一星半点,他能肯定这显然并非源自清微观中任何一门基础剑法。需知江湖大忌之中,擅自传授门派武学和擅自修习别派武学一样,都相当于欺师灭祖

    罢了,左右这事与自己并无关系,人家又没给自己缴安家费,自己干嘛操着运私盐的心,却连卖糖葫芦的钱都挣不到呢

    思索罢,他晃晃悠悠逛远了。

    虚乾或有所感,目光往院外游曳一番,回转落到封人夙琪持剑的架势上,不由叹了口气。

    他转至封人夙琪面前,适时封人醉杏提脚独立作白鹤亮翅状,束袖便衣紧贴在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上,胸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练武、练舞,虽只差一个字,却有天壤之别。她唇色有些发白,双颊泛着潮红,手脚因为酸软乏力微微颤抖,额上香汗淋漓,眸中水光潋滟。

    但虚乾却说“你的姿势,不对。”

    他的剑鞘点在封人夙琪手腕上,用力不大,却有一阵拿捏得当的酸麻自封人夙琪手腕漫上五指,让她不由松开了手。长剑顿时掉落,后又被剑鞘挑起,送回她手中。

    “剑尖莫要一股劲斜指向天,手肘手腕莫要完全伸直。”

    扬剑是为蓄势,并非因为目标在天上,所以剑尖指天不留力道全然是无用招式。而手腕手肘弯曲,是为留有回转余地,否则旁人若斜来截剑,必一击即中。

    他又把剑鞘往封人夙琪单立的脚上不轻不重一敲“提腿同时勾脚。”

    单摆出这金鸡独立的造型,别人一脚踢来便可破坏足下重心,可只要勾脚做了准备,一旦对方胆敢伸脚,少不了挨上一记。

    然而照虚乾所说改变姿态,原先仙风道骨的白鹤便成了张牙舞爪的老母鸡。封人夙琪身上乏力心下别扭,哎哟一声便把架势放下来,捂着酸疼的手脚眨巴着眼睛埋怨“据那图谱记载,此招应作紫气东来势末,若依虚大哥所言,却哪里还有紫气东来之感,反倒像饿鹰扑食了嘛。”

    虽说封人夙琪不知江湖规矩,却也懂得想学武艺得先拜山门。她心知自家爹爹娘亲必不会送她上山,左思右想,念及怀中所揣那花姓女人硬塞过来险些害她身死的图谱,索性拿出来予虚乾参看,再叫虚乾教导予她。

    那图谱字迹依稀,似为一篇名作六小剑法的剑谱,其上列着六个名称分别是“紫气东来,东曦既上,吉光片羽,日薄虞渊,八仙过海,嫦娥奔月,”,下方还画着些许执剑的小人像。封人夙琪自己看是不通其要,拿予了虚乾看倒是一目了然,对于封人夙琪的请求虚乾并未拒绝,故有现下指导之况。

    只其实,虚乾并不是很会教导他人,虽单凭观看图谱便可无师自通,然对于为何要做此微末变通却是凭借经验天赋,浑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对封人夙琪半是撒娇半埋怨之言,他一时无从作答。

    好在封人夙琪见他忽然不说话,反倒心中慌张,思及他素来严肃正经,便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他不高兴,连忙把这话题飞快扯过“那都是小女子浅薄之言,既然虚大哥如此说,必有道理。”

    话虽如此,心底却不然。她自幼各样才能便压同在古艾之中大小世家子女数筹,如今修习剑术亦有相当的傲气,自认凭借悟性,自家若是自幼习武此刻定不比谁差。

    眼见时辰不早,虚乾没再要求封人夙琪继续练剑,让她温习今日所习,融会贯通。他则回转居室,飞身翻上屋檐,面向银月初升天幕,进行每日运息吐纳功课。

    檐下有人路过,便是整治完一干虫蛇的伪苦力。

    唐申返还书房,远远见窗户里亮起了烛火光芒,转至门口,一个身穿近卫服束着短发的近卫正抱着手臂守在门口。

    “余大哥。”唐申唤了一声,走上前去,见那门扉紧闭,问道,“义父在里面,怎的不进去”

    近卫队的身份有点特殊,理论而言因贴近雷家家主而凌驾于寻常霹雳堂弟子上,但其并不具备任何霹雳堂弟子该具有的火器常识,比之高级霹雳堂弟子更似打手,所以并不太好称呼。唐申如今对外称义子身份,亦有微妙尴尬,换作护卫吧太生疏,唤名字又太热切,索性余岳也是三十有六的人了,便称一句“大哥”。

    只是若认真算上“上一世”,唐申今年恰好四十出头,面对现今大多数与他外貌相近的年轻人都可以唤一句“小兄弟”

    “大公子。”余岳适才正走神,听闻唐申声音忙垂首一礼,回复道,“家主正在里头,与徐笙议事。”

    与徐笙议事

    唐申不由又往门扉处看了眼。

    若是寻常议事,何须将门扉紧闭,甚至叫人守住门户。且正如先前所说,近卫大都是直接隶属于家主的打手保镖,身手决定重用程度。然余岳身手在徐笙之上,雷元江单独将徐笙提出来议事,其中是否有点其他意味

    唐申若有所思,一时闭口不言。

    余岳面上露出些苦笑“大公子有所不知,徐老弟跟随当家的时间是我们这群弟兄中最长的,且他昔年还有举人功名在身,做事精细,不像我们这些粗人”

    话未完,便闻门扉敞开。徐笙从其中步出,迎面见屋外是唐申,拱手行礼“见过大公子。”

    屋内传来雷元江的呼唤“越儿回来了”

    唐申朝徐笙略一点头,便自他让出的道路回到书房。

    擦身而过时,唐申微微侧眼往徐笙面上扫过,而后拢了拢袖。

    霹雳堂占地甚广,天越是暗,身周越是凉,堂风呜呜四下拍打。唐申入得屋中就觉相对外头暖和许多,案侧铜炉喂了浅浅一层将灭的无纹炭,精致的长柄铜壶安置其上。才靠近雷元江,手里便被塞了一盏刚倒的茶,摸着半暖不烫,估计他前脚走了没多久,雷元江后脚便回来了。

    “大冷天的,也不多披件衣服再出去”

    雷元江手里正捧着唐申整理摘录好的账本,满面自得笑容翻看,招呼唐申坐下。

    唐申在下首座椅中坐了,喝了口茶,随意道“无妨的,入夜前并没有这么凉。”

    “你啊。”雷元江把手里账本抖了抖,尖角虚指唐申,无奈摇头,“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子,总想着这么点能熬过去,以后老了就知道厉害啰。”

    唐申只笑“年关未到,我尚才弱冠出头。”

    旋即在心中补上二字外表。

    没有外人在场,无需太过讲究。雷元江愿把他当做小辈关爱,他自也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硬是冷淡疏离拒人千里之外。

    左右用什么态度,对他也不过稍微拿捏的时间。

    雷元江边翻看字迹整齐的账簿,便说道“说到弱冠,越儿你上一年在塞外,恐没有进行冠礼吧”

    “没有。”

    唐家堡不似雷家,并不讲究这些,若说冠礼,也就是吃顿饭罢了。

    雷元江账本不看,提在手里跺了两步思量,倒兴致勃勃起来“如此甚好,择日不如撞日,眼见要约老朋友来聚,不如索性办成冠礼”

    雷元江的想法有时候会显得比较跳跃,若非相处有一段时间,怕是唐申也一头雾水。

    “但是三伯,不说生辰未到,如此宣扬怕是不好。”

    唐申一直在尽量避免与唐家暗哨正面接触,所以打的算盘是慢慢熟悉霹雳堂内务再渐渐接手,奈何雷元江总是有这样那样跳脱的想法,浑然不似一家之主。

    雷元江却一副胸有成竹,挥手“不忙,你听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