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94章 壹拾叁.声声慢上
    吴青娣侧头的一瞬间,足下踏着的蛇首却把双眼一眨,张口便咬住她赤裸脚掌

    这回咬的终于不是符纸,而是真真切切的肉体。獠牙瞬间刺破细嫩皮肉,深深扎入血脉,毒液顺着獠牙涌入皮囊,所到之处筋骨酥软腐化。

    吴青娣只觉腿上一麻,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景象忽如玉柱倾倒,她身子一歪,便重重倒在血泊中。吴青娣愕而翻身支起,只见那红的血肉白的皮骨都似活物一般扭动,便连那脱出躯壳的心肝脾胃都蠕动着向前爬行,黄肠拖出一道粘稠血痕。

    她也是个精通阴阳之术之人,既不惧阴邪又何惧眼下污秽她方冷笑要将这蛇尸挫骨扬灰,低头一瞧,面色不由大变

    她那只被蛇首咬住的脚此刻已肿胀起来,小腿成了大腿一般的粗细,五根玉趾更是涨成了球。就像刚从污水里拽出的布娃娃,原本是藕色肌理之处透出一片不祥紫红,皮囊被臃肿撑开。吴青娣往日接触尸毒不在少数,先前也曾见风长晴的蛊毒,区区邪秽只取香尘来拔除即可。

    然而白蟒尖牙上带的毒,却在不过眨眼的时间内顺着血液爬满小腿,旋即“啵”的一声,小腿就在她眼下生生炸裂

    黑的脓血、紫红的肉、白的油脂,宛如过年时点火炮仗的外衣一般,四下纷飞,理应洁白坚硬的骨骼面条似软绵绵耷拉在地

    吴青娣倒吸一口凉气,再度转眼,碎肉已接驳在一块,合丝严缝作成凶兽,将她牢牢束缚。白蟒盘在女子身躯上,尾巴一甩便把女子脖颈盘住,却不拧断,张着牙在她手脚上各咬一口,竟就盘起身子伏在吴青娣柔软的小腹上歇息起来。它澄黄蛇眸满带惬意,瞧着女子被咬的手脚腐化流脓变成一根人棍,舀起尾巴就着吴青娣那张貌若天仙的脸一顿狠抽,啪啪直响。

    但还没等它彻底享受复仇的快乐,被束缚在它捆绑中的身躯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又是替身之术

    白蟒嘶吼一声,头颅左右一扭,勃然大怒。它扭了扭身子,忽觉腹下压了什么东西,挪开细看,原是一截细小的骨头。目触这根小骨头,白蟒愠色大改,探出尾巴尖飞速卷起,又显出得意之色。

    再说未曾散去的薄雾深处,吴青娣长身而立,四肢完好。她却也非毫发无损,右手小指不知何时齐根截断,尽管切面光滑,她的面色谈不上半点愉悦。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面前薄雾挡不住吴青娣的视线,她盯着拨弄指骨作挑衅姿态的白蟒,神色阴沉,眸中则惊疑不定。

    她所擅玉女喜神术有沟通玄冥之能,能叫阴魂听命,死尸动弹。然阴阳自有命定,死者死,活者活,白蟒适才分明已被她砍作数截,那血肉之感断然不是任何断尾替身之术,可眼下如何依旧生龙活虎

    吴青娣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她如此来回使用同一种手段,此刻已现端倪。

    白蟒卷起指骨,嘴巴一张吞入腹中,不再寻吴青娣踪迹,反而扭动身子向四周游曳而去。它尾鞭发劲横扫,将屋中本就不多的座椅打的分崩离析,若不明其中缘由,还以为它作了市井无赖在撒泼打闹。

    它那手臂粗长的身躯发起力来不在铁棒之下,便是未有摧枯拉朽之势,也得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打砸精髓,屋中桌椅不到片刻就被它拆了干净,转而扭向柜中神坛,满满的不怀好意。

    眼见再有一个身位便可接近木柜,薄雾里忽然连蹦带跳奔出来十数只黄纸人

    分明只是纸张剪裁而成,它们却动作灵活仿若活人,手里还提着缩小版的刀枪剑戟,对着白蟒便是好一阵射杀砍打。

    那弓箭刀枪打在身上并不疼,倒是懂得行走的纸片叫白蟒异常惊奇。它拿尾巴横拨而去,纸人纷纷栽倒,只因并无形体故而并未受伤,片刻摇头晃脑站起身,抓住黄纸裁的兵器又是无声呐喊着上前扑杀眼前长虫。

    眼见打压滚碾俱都不见作用,白蟒又烦又恼,转身要往柜子去。奈何这些纸人兵器不行,力气倒是颇大,十来只往白蟒尾巴上一叠,白蟒便难以动弹,不得不一次次扑腾身子把这些不断往身上爬的纸人抖下来。

    畜生就是畜生。

    吴青娣藏在暗处冷笑,她从薄软广袖袖囊中再摸出一叠纸人,抛落于地化作十数只纸人,蹦跶着投向白蟒。

    她这纸人并非什么高明方术,不过是据来一点残魂入符,平日里拿来寻踪寻物处理些细碎小事的童儿。若是落到常人手里,四根指头捻住一撕便毁去灵机,此刻对付无手无足的长虫来倒是恰到好处。

    该死,若早能想到,她也不必伤及自身。

    即便身为吴镇中的巫,吴青娣依然是个会疼会痒的凡人,她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一边往窗户方向探看。

    起初腾起薄雾为的可不仅仅是遮蔽视野,更是为引出隐藏在背后不露面之人。否则这无端端的,怎可能平白出现一条长虫要置她于死地她自知自己几斤几两,硬是去与人相搏绝非回合之敌,好在此处到底是她的地盘,牢牢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之中的地利,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局面,这畜生的主人想必也该出来了吧该死的家伙,她改主意了,若叫她取得半点毛发血肉,定要将这无礼的家伙打散魂魄做成傀儡

    屋外仿若夜枭鸣叫之声稍顿,吴青娣正要细听,却闻被纸人爬满一身的白蟒陡然凄声尖啸转眸一看,白蟒甩尾盘身,原本被吞入腹中的指骨遭它吐出,落地便成通体漆黑之色,一道血线横贯其间,不知为何打指尖滴滴溢出血来。

    吴青娣正要细看又在耍什么花样,断指处忽然传来剧痒,似有万千只蚁虫在啃噬。原本若隐若现的夜枭声陡然直灌双耳,她心中一慌,自知不好,右手忽如闪电一般掐住她自己的脖子

    怎么回事

    她原先就强忍疼痛不语,忧被白蟒寻到踪迹,此刻被自己右手毫不留情使劲一掐,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惊叫。

    白蟒被纸人缠身暂时管不得她,纸人企图去搬运指骨,但只要一触碰那截黑色的指骨,便失去灵性变回寻常纸人。不仅仅是纸人,她仓惶取出的符纸贴到手上也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用左手强拉。

    情急之下,她又使了一发替身之术,同时暗施嫁衣术将身上所中邪咒转移至符纸之上。她方把咒语念罢,符纸却在她眼前倏的腾起一阵幽蓝火焰,化为灰烬这回她是真的慌了,符术虽妙用无穷,却不代表她的修为真能一符通天地,嫁衣术既然无用,说明对方邪术已借由确切的媒介直接作用在她本身。

    怎么办怎么办

    即便她尽量挪步并且把头往后仰,依然避不了紧紧扣在自己喉头的五指,反倒因为惊慌失措把自己绊倒,砰的摔在地上。白蟒有所察觉,奈何除非吴青娣身死纸人才会因失去驱使着而失灵,它遭此所困,动弹不得。吴青娣好一番翻滚,左手拧不过右手,不到片刻便酸软无比,连带呼吸亦越发困难。

    她心头既觉得恐惧,又觉得荒谬。想她玉女喜神术小成以来,只有她下咒控制他人之说,今日却栽在别人的控制手段里头,倒应了那句天理循环

    但任谁在生死之间,都不会轻易放弃。

    吴青娣制衡着被控制的右手,不断扭动身子往屋外挪去。屋子里虽说干净,到底非是纤尘不染,她这番挣扎扭动,白衣已滚的异常肮脏。她两眼紧紧盯住挂在屋外墙角用以采药的镰刀,一点一点挪动过去,面露决然。眼见镰刀就在面前,吴青娣强憋一口气,左手飞速扒下镰刀切入肘臂之间。

    她眼睛一闭,手中正要使力,忽而一记力道从旁侧而来敲打在镰刀刀柄上,震得镰刀脱手而出她心中巨震,暗道莫非那敌人竟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到她身侧来

    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沉沉道“你在做什么”

    吴青娣浑身打了个哆嗦,头脑一沉,便觉额侧疼的发紧。一只木杖正横在她面前,循之看去,是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她既惊又喜“水司阳你回来了”

    这男子,便是早前因事离开的吴镇大祝由,名作水司阳。

    水司阳背上背着布袋,身带风尘,显然刚刚才回到吴镇,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他约摸四十来岁,方面无须,灰白短发及肩,头戴布抹额,手上拿着木杖。他用这木杖击飞了镰刀,再往吴青娣掐住自个喉咙的手腕一敲,同时双唇蠕动快速默念了什么,把木杖往地上一杵。

    随着木杖下沙土拱起巴掌大的土包,吴青娣右手渐渐恢复了知觉,而木杖下的土包破裂,翻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蚁虫。这些蚁虫刚爬出泥土,没走两步就僵直不动,纷纷倒在地上死去,一如鱼原本该生活在水里,脱离了水就无法存活。

    吴青娣惊魂甫定,满身狼狈从地上站起。她摸着右手断指,惊惧以后恼羞成怒,冲着表情平淡的水司阳喊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平白看我被人欺负开心吗”

    她这话恁的无礼,好赖方才水司阳才救了她一条胳膊,哪里会有人这般对救命恩人说话。然而这大祝由似是早已习惯,并没有露出反感神色,而是略带严厉回复“怎么回事,旁人如何会平白无故上门挑衅,是不是这段时间你又妄自去招惹别人”

    “我招惹别人”吴青娣气笑了,“你倒以为我是你这大祝由,扶乩掐指一算就算到哪里出了与你有缘之人,二话不说丢下这一摊子事就跑了若他们不打听清楚规矩入门,多嘴多舌问三问四状似朝廷来的探子,我会吃饱了撑的把自己手指给招惹没了”

    先前吴青娣模样分外温婉,今夜动手以前谁也看不出她竟如斯心狠手辣,此刻忽又泼辣起来,真真叫人捉摸不透。

    水司阳并不与她争论,而是四下打量周遭,包括依然漫着薄雾的内室。他抬手把先前沾在衣服上的枯叶摘下,无声念了几句,再往前随手一抛,一股清风随着他的动作灌入内室。薄雾散去,唯见将近三十只纸人围着一截树枝敲来打去,吴青娣更是神色大变,捂着右手断指惊疑不定。

    如今仔细听,隐隐约约的夜枭鸣叫不见踪影。

    莫非对方见多了一个人,自觉比拼不过,所以逃跑了

    此想法一起就被吴青娣否认,先前数番兔起鹘落她已尝到厉害,不敢妄自小觑。

    水司阳却无她这般顾忌,上前赶走纸人拾起纸条,探究目光自上流转而过,朗声道“哪位小友在此,你既然已经削了她尾指,接下来请卖我一个面子,此事作罢如何”

    “什么作罢你疯了”

    吴青娣全然不能接受和解,惊叫出声。不说手指被断,单是终日打雁却叫家雀啄了眼,这口气就叫她无法忍耐

    水司阳只摆摆手,浑然没有把她暴跳如雷模样放在眼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不仅没有回复,适才隐去的夜枭低鸣再度复苏。

    吴青娣往袖囊中摸出剩余几道符咒,对水司阳冷笑一声,快步走到神台前取下先前那把奉神的小匕首。匕首冰凉的把柄让她紧绷的情绪稍缓,她借此嘲笑水司阳“看来你的名头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好用”

    这一侧脸探视,借着屋外穿透窗棂的月光泼撒,水司阳紧皱眉头的神色落入吴青娣带着讥笑的眼眸中,心中不详越发浓重,兀自嘴硬“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大祝由还有什么事情应付不得”

    “嘘”水司阳竖起一指示意噤声,凝重道,“闭上嘴仔细听”

    窗外院墙之后,有一棵老树。往常时有鸟雀筑巢,偶也引来二三鸤鸠夜枭。此刻窗外那低鸣幽怨阴冷,时而凄厉,时而婉转,忽高忽低叫人琢磨不透。

    吴青娣原以为那是什么暗号或者虫语,细想后,心觉与其说是低鸣,倒不如说是笛声。

    这笛声真刺耳难听啊。

    吴青娣紧紧皱起眉。

    只是怎么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笛声

    等等黑苗笛声一十七年前带着一家四口的黑苗人

    一时间,今日所遇风长晴的场景以及他那番没头没尾的问话,再次在她脑海之中涌现。她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是、是她是她”

    水司阳把手一挥“冷静”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浅淡的身影自半开半阖的窗后一闪而过,带出一阵细碎的叮当声。水司阳额前也渗出了点点冷汗,循声转身牢牢盯着大敞的门。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阴影,终于露出峥嵘面貌。

    它跨过门槛,紫裙摇曳,长发披散,身材凹凸有致。

    但浑身肌肤漆黑,似地狱走出的恶鬼。

    先前还泼辣无比的女子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浑身不住颤抖,惊恐大叫“不不不别吃我不是我干的,是水司阳是水司阳做的,跟我无关啊求求你别吃我”

    水司阳先是呼吸一窒,目光落在它模糊的面容上,倒渐渐冷静下来。

    对吴青娣一副惊惧欲死的模样,他并没有分身照顾,而是从衣兜里取出一把草叶以及掺杂着沙子的黑盐。依旧是默念几句不足为外人道的咒文以后,他扬手抛去,落到眼前人性异物身上,异物则如冰消雪融,逐渐消失。

    站在门槛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终于露出原貌。

    十九岁的青年,脚下趴着臂粗白蟒,双手执着蛊笛,金褐色眼眸阴沉。

    目触罗谷雨,水司阳握杖的手剧颤,失声道“怎么可能是真的,你应该已经死了啊”

    罗谷雨先是一怔,而后二话不说舀拳捣向水司阳。

    水司阳面上惊讶,手中动作不慢,木杖凭空一划,一团烟雾爆开,迷了人眼。待罗谷雨掩目转出雾团,他已扛着吴青娣退离内室,奔出木屋。水司阳与吴青娣一样,全然不通拳脚,回首见罗谷雨紧衔其后,仰头便是一声长啸“吴氏族民何在”

    他之一声呼喝,犹如平地惊雷,一时间乌沉沉的吴镇灯火接二连三亮起,连成一片不过三两个呼吸,门扉洞开之声络绎不绝,有些人甚至光着脚赤着膀子就跑了出来,手中抓镰刀锄头者为轻,更多乃是提着小巧骨灰盅,甚至诡异万分的木偶。

    情况急转而下,罗谷雨追出数丈,眼见各路都要被依水司阳呼喝而起的吴镇中人堵住,心中顿知不好。他不蠢,若此刻被围,以他的轻功必定难以突围,更何况这些古怪的人会不会使出他未能预计的手段

    打定主意,他往囊中一摸,将带在身上的两枚霹雳雷火弹掷出,抓起白蟒借助焰火遁走。

    霹雳雷火弹及地,顿时爆炸,吓了朝罗谷雨围困而来的吴镇众人一大跳。他们之中大多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吴镇,哪里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纷纷被惊呆在原地,回过神来急忙争抢着去水井处舀水浇灭因爆炸而燃烧的房屋。

    罗谷雨回到赶尸匠白辛升所居之处,看满地疮痍却不见风长晴,当即有所悟,对赶尸匠问道“他人叻”

    “唉,那位小哥拳脚厉害,我没能留得住他。”赶尸匠颇为惭愧拱手,转而问,“小哥你可曾得手”

    罗谷雨沉着脸,摇摇头。念及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他又问赶尸匠“哩晓得锅叫作水司阳呢人哦”

    赶尸匠颔首,若有所思“他就是吴镇大祝由,我自然是认得的。莫非说他已归来”

    罗谷雨随口应了一声,环视一眼被打砸的稀乱的房屋,在废墟中扒拉出装着碧玉蜘蛛的笼子,又听赶尸匠叹气说到“若是水司阳归来,这事就不好办了啊。吴镇若真的较起劲来,可没有这么简单。”

    赶尸匠负手来回走了两步,思索道“好在话虽如此,真正发动起来可没有这么简单。适才我听吴女自称养尸三千,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罗谷雨并没有立即回答。

    今夜他也算是初步见识到了中原方术的厉害,更在心中有一套衡量。之前对于风长晴所言吴镇中可能有人知晓他阿爹的过去,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可今日乍与吴镇大祝由水司阳相见,对方一副惊讶显然知晓什么的模样,叫他不得不上心。

    他到中原来的根本目的,就是寻找他十数年不知下落的阿爹,如今线索就在他面前,他又怎能不上心

    两人各自满腹心事,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面面相觑片刻,眼见天色愈晚,约定明日再言,各自回去歇息。

    罗谷雨提着蜘蛛抱着白蟒回转客栈,一回房,白蟒便从床底扒拉出一方三角护身符,邀功似的叼到罗谷雨面前。接过护身符后,他将之与下午时分自吴青娣院门前折下的桂枝放在一块,眼眸微眯如有所思。

    安置好笼中碧玉蜘蛛,他在床沿静坐片刻,才翻入床榻。今日所遇见之事太多,他心绪激荡无法安睡,转身摸到包袱里头仅剩的三只霹雳雷火弹,他手下一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