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13章 叁拾壹.应天长上
    树苗草木被一路从山坡滚下的两人压断,黑影如狼似虎扑到罗谷雨身上紧紧掐住他脖颈这倒是与先前遭遇那无名女子时的场景倒转过来。罗谷雨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一手扣住捏着自己脖子的手,一手迅速挥拳反击,攥起拳头就照着黑影脸上狠狠抡去。

    混乱中,罗谷雨也没有数自己到底挥出了多少拳,但他能确定自己每一击皆打在黑影脸上,并且全部命中无一落空。遭受这样的攻击,正常人都会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可奇怪的是,黑影不但挡也不挡,扼住他脖子的力道更是丝毫不减

    虽不知这家伙的行为为何超出常理,窒息与疼痛感让罗谷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几次尝试去抓腰上弯刀,都因为止不住翻滚的势头而让刀柄从手边滑过,直到滚落坡底都找不到反击的时机。

    黑影的力气出奇的大,双手如同铁箍将罗谷雨死死摁在地上,罗谷雨试着手塞进黑影双手间以缓解压力,但他完全无法掰开它哪怕半根手指。

    该死的家伙

    罗谷雨双眼微微一眯,心中发狠索性放弃防御,张开双手将黑影扯入怀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顿时钻进他鼻中。

    仿佛枯树在泥土中腐烂,新雨以后长出青苔。

    管它腐烂不腐烂、青苔不青苔,罗谷雨反手抓住黑影脖子将它头颅压在腋下,屈起手肘便狠狠朝黑影后颈来了一记肘击,紧接着用臂弯圈住黑影脑袋往旁一扭

    “咔嘎哒。”

    黑影的脑袋以其肩膀为轴足足转了两圈有余,悠悠晃了晃,才恋恋不舍地吧嗒落在地上。

    卡在脖子上的手终于松了开去,罗谷雨一脚将趴在身上的尸体踹出数丈远,捂着脖子咳嗽。他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胸口快速起伏急喘了几口气,摸索着将黑影的头颅拿了起来。

    夜色太晚他无法看清手中之物,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头颅很轻,没有血液的粘稠感,表面糙若麻布,连半点温热也无。

    这是什么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罗谷雨扔开手中物件立即起身,迅速调整姿势屈膝半蹲于地,好叫自己这个目标不若柱子那般直愣愣杵着显眼。黑暗之中,他辨认不出这声音到底是来自哪个方位,似乎四面八方俱有,细听又不过三四道细小动静。

    再次悄无声息地将腰刀抽出,他缓缓迈步向骨笛跌落的方向走去,同时警惕着四周动静。

    罗谷雨不是事后诸葛亮,并不后悔自己将风长晴带上路,导致了现下这个局面。即便再来一次,他也必定会选择带上风长晴而非让他留在那片荒地。他并不意外风长晴对他有意见,甚至风长晴说出那番令他一时暴怒的话,他也只觉得愤怒而不觉得惊讶。

    唯一令他不解并且不可置信的是风长晴真的和吴镇同流合污,打算杀了他背叛五仙教

    他一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风长晴虽然被以任务之名放逐出五仙教,但风长晴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他自己一人。风长晴恨教主的作为所以想杀了他泄恨报复可以理解,可即便杀了他,对于教中形势也没有任何帮助。因为如果他身亡,教主必然会有所感应,此时所有在外“游历”的五仙教众都脱不了嫌疑,将会被教主无情遣人格杀,同时也有了继续打压各族部落的理由。

    风长晴办事确实缩手缩脚,不代表其就是个短视的人。相反,从风长晴尽管厌恶他却不曾光意气用事来看,他不相信风长晴想不到这些东西。

    思考间,罗谷雨往他丢落骨笛的地方走去。

    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从山坡上落下似乎只片刻,往远处看去,再不见风长晴的身影。

    丛林着实太黑,罗谷雨能听见的只有自己急促而又压抑的呼吸,以及胸口砰砰跳动声。一臂之外,他基本无法辨识任何事物,前进方向只可依赖预感。无从得知敌人究竟在何处,强烈的被盯梢的直觉如影随形,这短短一段路,有如走了整整一个春秋。

    他本有一颗碎裂的珠子,白日时雾蒙蒙如卵石,不比他所曾见过那些各色的石头美丽,却能在夜里发出盈盈冷光。可惜放在背篓中,难解燃眉之急。

    刀柄上缠的彩布被冷汗润湿,记忆中骨笛掉落的地方就在跟前,罗谷雨停住脚步,慢慢蹲下身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树丛急速一晃,一道黑影冲开拦路的枝桠,展开的双臂如同一头即将破入青空的大雁一般,直直扑向罗谷雨

    与此同时,罗谷雨前方蹿出另一道黑影,其四肢着地,攻向他下盘,速度恰好比他身后的黑影慢上半分。若他先躲避身后攻击,便被身前黑影逮个正着,若他先躲避身前攻击,则身后黑影接踵而来,显然怀揣着将他前后夹击的打算如果同时被它们缠上,以先前那道黑影的难缠劲儿来看,恐怕插翅难飞。

    罗谷雨伸出去的手迅速收了回来,往旁侧一扑,偷袭他的两道黑影正好从他旁侧掠过,就像演练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没错,他看不清东西,但他听得见,他更能嗅得到身后偷袭黑影身上,与之前那个被他打翻在地的家伙身上如出一辙的泥土味

    一击不成,那便再来过,两道黑影结结实实在地上滚了几圈,转瞬撑起身,再度如虎似狼,马不停蹄地转了方向便再次冲罗谷雨扑来。它们手脚并用的模样十分可笑,换做任何顾忌点脸面的人都不会如此作态,活像两条被主人指挥着咬人的恶犬,那狼狈的模样相当可笑。

    但罗谷雨不感觉可笑。

    在他的侧方,又有两道黑影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前有虎,后有狼,龇着毒牙的蛇紧追而来,他的蛊笛却远在狼虎身后,触不可及。

    跑

    不必多说,在遭到围攻之前,罗谷雨扭身就跑。

    他对吴镇丝毫不了解,揣测不出这样的追兵究竟有多少了,因为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四个、第八个或许两个四个他能对付,但是八个十六个呢

    他只有一个人,甚至于他的蛊以及骨笛都不在身边。

    除了跑,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山路难行,一不当心就会踩到石块甚至撞上树木,罗谷雨却没有功夫去计较这个。身后黑影追的很快,脚步声由四个逐渐变成五个、六个、七个。他的手紧紧捏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弯刀,一旦遇见挡路的藤蔓,立即挥刀斩开,一旦遇见拦路的小树,当下挥刀劈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个方向跑,但是隐隐约约的,他能感觉自己在兜圈子。紧咬不放的脚步声慢慢从七个变成六个、五个、四个,然后

    数道黑影带着熟悉的泥土味,接二连三迎面扑来,避无可避

    罗谷雨低吼一声,前冲势头不减,同时脚下发力跃起,手中弯刀由上而下劈去,将当头的挡路者一刀削去脑袋以及整个右肩

    一脚踹开剩下的大半截尸体,他埋头狂奔,任何胆敢挡在他面前的事物,统统被他一刀劈开。

    他的手劲远超常人,再吹毛断续的刀剑,也免除不了砍劈之时产生的相互作用之力,跟何况一路上他已经连续劈断了许多坚韧的藤蔓以及小树但即便他的手劲比常人大,在连续挥出这么多刀以后,动作也不由迟缓下来,虎口渗出点点血迹。

    他手里的弯刀不愧百炼之名,若换做一把稍微普通一点的刀尖,早已在砍劈树木之时留下或大或小的豁口,不会似百炼弯刀般依旧完好。但即便这把刀再好,它也是把细薄的弯刀,所以在劈在最后一个挡住前路的黑影身上后,苗刀发出咯嘣一下不堪重负的声音,苗刀弯曲之处的前半段刀身,彻底断在倒下的黑影的身躯中。

    黑影高瘦的身躯重重倒下,此刻面前再无遮挡。

    一道朦胧橙黄的光透过枝桠缝隙,从罗谷雨不远处的矮坡上,轻轻投落到他脚下。那光在黑夜中太过温暖,又太过刺眼。

    连带缀着白羽的长箭也成了过隙的神骏白驹,一声清脆的长啸以后,正中罗谷雨左胸心口,深深没入。

    羽箭带出的冲击让罗谷雨不由倒退半步,他睁大了眼,那团朦胧的光中立着一个高举长弓之人竹笛挂在他的腰侧,蜘蛛伏在他肩侧。

    “讷夏布”

    这声似惊讶、又似叹息,旋即淹没在飞扑而来的黑影下。

    “只有这样”举着火把的水司阳微微叹了口气,言语中满是失望。他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沉积的阴霾散开些许,连迈开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随着水司阳举着火把越走越近,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影的真面目逐渐暴露在光明下。

    它们长有人的躯干和脑袋,不着寸缕,浑身上下解枯槁如树皮,甚至不少地方长出了白毛,让人想起大夏天放在橱柜里忘记吃的饭菜,隔日便发了霉。

    将少年按住的黑影有三只,单这阻拦的路上,被少年斩首或者劈成两半的怪物便不下五只。虽是如此,接着火把光芒,还有不少黑影在树林中晃荡,从远处悠悠而来。

    血腥味蔓延,水司阳盯着伏在地上没了动静的少年,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果不是你害了我吴镇的人,原本可以让你活着成为我们一份子。但是现在,最多也只能制成一具同它们差不多的尸鬼”

    话未落罢,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越来越大的拳头,水司阳只觉脑门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罗谷雨一把挣开压在身上的尸鬼,三只尸鬼竟被他振臂甩出数丈以外他紧紧咬着牙,双眸中血丝遍布,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无比阴森地盯着矮坡上的风长晴。

    风长晴的眼神冷的如同雪峰尖端那块最冷最剔透的坚冰,面对昔日少主鲜血直流的模样,没有半分怜悯动摇。

    他的手迅速从腰间箭囊中取出另一只白羽箭,弯弓搭箭只在一瞬,直指不远处之人。

    罗谷雨发出一声难辨意味的闷哼,踹起一蓬泥土,将随水司阳一并落地的火把盖灭,幽暗再度降临。

    风长晴举着弓对准眼前黑暗,良久,才缓缓放下。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罗谷雨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一个个浑身槁若树皮,面目模糊,似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冤魂那般的尸鬼无声地从远处走来,沉默地簇拥在倒地的大祝由身边,一层又一层。

    风长晴冷峻的脸上却忽然露出笑容。

    一点萤光从他发间飞起。

    这片森林中有条小河,不深不浅恰好没腰。每逢秋季入夜,总有不少南飞的禽鸟栖息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等待第二日黎明就这河鱼饱餐一顿,再次启程。这些禽鸟中的不少或许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有时候鸟夜像人一样恋旧,贪恋熟悉的这处地方以及安全宁静。

    但就在这个夜晚,一道忽如其来的人影将这份宁静毁灭殆尽。

    他匆忙从树林中奔出,身后似乎坠上了一只恶鬼,河滩上的禽鸟受惊,纷纷呱呱大叫,足有身躯数倍之长的双翅一扇,呼的冲上夜空,头也不回地四散纷飞。

    那人影却没有它们那般的冲劲,他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脚步踉跄跌坐在地,双手撑着地面。

    滴滴答答,血珠连成一条线从箭支穿透之处落下,在卵石上浇出一小滩污渍,顺着卵石圆润表面缓缓滑落,压住了缝隙里一棵草芽的叶片。草芽稚嫩的根茎承受不起重量,一点一点被压弯了腰。

    被利箭贯穿的胸口在短暂的麻木过后,每跳动一次,箭头扯裂的伤口便刺痛一次。都说十指连心,手指头被扎一下都疼的不行,更何况心脏这种无法扼制的疼痛,让人恨不得一把将箭从伤口里拽出来得个清净,但谁都知道,如果真的将箭,胸口那个窟窿能让一个人的血在十数息内流个干净在这种荒山野岭之中,除非天现奇迹,绝对无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

    罗谷雨虽然年轻,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个道理。

    尽管在心脏被洞穿以后依然能够生龙活虎奔逃的状况,许多人一生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伴随着滴血之声的,是粗重的喘息声。

    胸口的伤随着心脉跳动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楚,谁也不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这点痛尚不足以让人难以忍受,不能忍的是席卷而来的寒冷。对,寒冷,从卤门到脚心,从手指到耳尖,从里到外透出的寒冷。

    人总是愿意呆在温暖的地方,因为寒冷总会让他们思绪堵塞,往日很多转瞬就能想通的问题,总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力气。寒冷会让他们手脚不灵便,变得活像不是他们自己的手脚那样迟钝。

    罗谷雨就身在这样的处境之中。

    他撑着地面的手在哆嗦,手肘渐渐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不论他再如何使劲,也阻止不了弯曲的趋势。

    裂缝中的草芽被压弯的同时,罗谷雨亦侧身倒下。

    轻轻的,只有微弱的一声撞击。

    犹如重伤残喘的野兽,罗谷雨蜷起身将自己缩成一团,但是野兽能舔舐伤口止血,他却无法够到胸前伤口,连止血都做不到。

    他的眼睛在夜里发出幽幽荧光,忽明忽灭,活像妖灵。在这忽明忽暗的荧光中,他黑褐色的瞳孔从针尖大小逐渐扩散,最后竟然填充了整个眼眶

    罗谷雨双手颤抖着抱住头,发出一声悲鸣,眼睛紧紧一闭再睁开,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一睁一闭似乎耗费了他许多力量,他伏在地上,手臂从头上滑落,再不动弹,远远看去,又是一具即将化为天地养料的尸体。

    只不过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他双眼还睁着。

    利箭穿心杀不死他,失血过多却可以。与他共生的本命蛊能护住他心脉令他受此重创而不死,却无法治愈他的伤势,无法挽留迅速流失的血。

    连罗谷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也奇怪,此时此刻,除了手足虚软,他的感觉竟然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他会死吗

    死在这种异国他乡,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哀悼,静静地腐烂,或者化为野兽的吃食,引起两头野兽争斗或许不久后有人能发现遗留下的银饰和几根枯骨,拿走银子的同时为了彰显自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会捡起那几根枯骨,挖个小坑当作坟头歌颂一下慷慨的前辈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笑。

    死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真不知道是终于得了清净,还是人生太过失败这大概就是风长晴的报复吧,让他知道这些年所有被放逐出教的教众孤立无援时的无助与痛苦,为所有客死他乡无人拾骨的同伴复仇,让教主尝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风长晴真的以为一个人的存在能够影响整个局面吗

    真是愚蠢的想法,抓住了那么一点光芒,千百次劝说自己这将会成真,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自欺欺人。世事真有这么简单,单凭一厢情愿就能拯救什么吗

    看别人为一些虚无飘渺的事物而执着地一猛子扎进去,总是十分的好笑。因为他们撞得头破血流的模样,似乎总能印证自己提前放弃的高明。

    他方笑罢,一个沉闷的声音忽然在他胸腔中炸开,蓝白石的面容在眼前飞快掠过,难以名状的恐惧就像一条套住他脖子的绳索,一只无形的手忽而将绳索拽直,他整颗心都高高悬挂起来

    原本已该在记忆中完全模糊的影像,在经历过前半夜那个诡异的梦后忽然清晰起来,罗谷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蓝白石宽阔厚实的肩膀,记得他眼角每一道细纹,记得他吧嗒着水烟向窗外眺望,记得他说

    “一个人如果没有期望,那他能看见的只有爬山时脚上粘的泥土和被石头划出的伤口,看不见山后面的风景,看不见山后面的花开的正好,看不见那里的阳光正灿烂。”

    强烈的恶心感令他的胃抽搐翻滚,一股腥气涌上喉头,张口呕出一口血。

    他抱着自己,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别再说了他不是那个众望所归的人,即便再相像,他也没有办法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反抗那个过分强大的人

    为什么,大伯、岫哥、年哥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她下的毒手,为什么明明亲眼看到自己的至亲倒在她手下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恨她为什么明明知道他知道一切,却还要对他像亲生子一样

    他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期待又逃避着什么

    他究竟要怎么做他究竟应该怎么想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究竟要得到什么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