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28章 肆拾陆.霜天晓角上
    将突如其来的劫道人抛在身后,罗谷雨扛着连城飒,趟过林间小路,抵达百家集。

    夜深人静,烛影阑珊,街道空荡无人,小小百家集一如他来时那日宁静。回首短短数日发生的种种,再看眼前不变的景象,给人一种无有任何变故能将这个山林小村冲破的错觉。

    未入集中,放眼看去,道路尽头,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小马扎上,脚下放着小小的、简陋的纸灯笼。

    背靠着高大简陋的百家集牌楼,年轻姑娘娇小身影不足牌楼十分之一大小。她脚下纸灯笼发出的光,却在这更深月黑间,若点亮一枚恒星,为迷途之人开辟出一条前路。

    罗谷雨身上银饰造成的响动,将姑娘从瞌睡中惊醒。霍然起身,她踮足眺望,险些将足下灯笼绊倒,双眼紧紧注视这片黑暗,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然而,她眼中星光随着罗谷雨越走越近走近,随着她渐渐看清罗谷雨背上之人她素不相识,缓缓黯淡下来,抱起手臂坐回原处。

    低垂着眉眼,她对于连城飒是何人又来自何方毫不关心,无声叹息中,充满道不出的失落“原来是是小哥你啊。”

    “哩啷个在遮里”

    走上前,罗谷雨问道。

    “我我在等”姑娘搓了搓冻的有些发麻的手臂,勉强露出笑脸,看向罗谷雨,“小哥,你可有风大哥的消息”

    双眼带着期许,她等来的回答,却是长久的沉默。

    带着不详气息的沉默。

    “还是没有吗这也没办法,毕竟,那可是吴镇啊。”姑娘垂头苦笑,将面庞埋在掌心之中,语气染上绝望,“我知道吴镇的人都是怎么对待别人的,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当初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期盼风大哥回来我为什么不劝风大哥不要再刺探吴镇的事情我为什么小哥,你觉得现在风大哥他还可能活着吗”

    姑娘略带哽咽的话语传入罗谷雨耳中,如晨钟暮鼓乍响,头一回教他直面风长晴的死亡。

    风长晴还活着吗风长晴,早就已经死了。

    前两个问题的答案,罗谷雨不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罗谷雨可以立即回答。

    人死了就是死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罗谷雨很久以前便知道这个道理,眼下听着姑娘的啜泣声,却忍不住想想来日如果他死了,可会有人像这个年轻姑娘为风长晴哭泣一般,为他的死而哭泣

    风长晴已经死了,无论面对亦或者不面对,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活着的人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继续走下去。

    告知事实对于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罗谷雨很清楚,可是一开口,鬼使神差,变成了截然不同的话语“特么得事特只是受老伤,斩时卜楞来见哩。”

    姑娘的啜泣微滞,快速用手指抹了抹眼,欣然抬头“真、真的吗风大哥他伤的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我给他送药他在哪里,我能不能跟你去见见他我只想见他,就看一眼,可不可以”

    只看一眼纵使你见到他,可又能从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中分辨那是谁

    “哩最好最好斩时还素别克见特。”罗谷雨笨拙地撒着谎,“特如果好老,会来见哩哩、哩快回家克吧。”

    话毕,撒谎带来的负罪感令罗谷雨无法再直视姑娘的面庞,他张惶迈步,快速往百家集内走。

    他在说什么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蠢。

    “小哥。”

    就在罗谷雨从姑娘身侧走过之时,姑娘忽然开口喊住他,谎言即将被揭穿的卑劣感惊的罗谷雨心口一阵乱跳。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谢谢你。”

    姑娘细声道着谢,背倚牌楼,看面前茫茫黑夜,轻轻自语“风大哥好了后会回来见我,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回来。我为他点了灯,这样他就不至于在黑暗里迷路,忘了该怎么走”

    罗谷雨脚下一顿,似要回头,不忍回头,最终闭了闭眼,加快离去的脚步。

    赤裸的足与街道破碎的石板交接,脚步踢踏,就在距离牌楼不远一处拐角,水司阳的声音幽幽传入罗谷雨耳中。

    “你看起来似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我以为你下属的死对你来说不值一提,没想到你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撒这样的谎。”

    罗谷雨顺着声音觅去,水司阳盘腿坐在别家院墙下,横生小巷街道正中的老树将攥满枯叶的枝桠伸到水司阳头顶,吝啬地数着仅剩不多的黄叶,一片一片洒在水司阳衣裳。

    “你可知道,方术之中,常以灯火来形容一个人的生命,故此有人死如灯灭的说法。于是老人们常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其的一盏灯,光预示的方向,便是结局。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点燃一根蜡烛,或明或暗或长或短,总有燃尽得一日。”水司阳笑的有些吃力,声线飘忽,透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但一个人活着,总要有希望。没有光,又哪里有希望”

    罗谷雨鼻尖微微耸了耸,浓烈的血腥味、土腥气、以及腐臭味灌满每一口呼吸。他意识到,在他离去以后,水司阳必然做了什么,并且受了不轻的伤。说不出为何,仇人受伤不但没有令他生出分毫喜悦,水司阳的话以及其身上传来的腐朽味,反叫他心中沉甸甸的。

    罗谷雨记得这种不详的味道。

    水司阳撑着地面站起身,对罗谷雨招了招手“跟我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趁着水司阳招手的间隙,白蟒迅速从阴影中游曳而出,顺着罗谷雨脚踝攀上臂膀,吐着信子发出嘶嘶低语,以旁人听不懂的话语同罗谷雨交谈。罗谷雨侧耳倾听数息,确认水司阳并没有设陷阱坑害他的意思,方才迈步走向水司阳。

    待靠的近了,借着月光,水司阳灰白斑驳中带红的头发映入罗谷雨眼眸,不知是因为其佝偻的腰背,布满血丝的眼,还是不住颤抖的手的缘故,水司阳给罗谷雨的感觉要比不久前,要苍老些许。

    水司阳自然知道白蟒一直藏在他身侧监视,他不甚在意没有去赶它,因为他压根没想过食言。仿佛看透罗谷雨心中所想,水司阳说道“你放心吧,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与你抗衡的能力,我只想和平解决一切。”

    说完,水司阳看向被罗谷雨抗在肩头没有反应的连城飒,眉头微皱“他怎么了”

    被迫生生从护卫身边带走,连城飒一路上闹腾不已。这娇贵公子手无缚鸡之力,闹腾起来也无有威力可言,然而罗谷雨数日前受的伤没有好全,为了突破包围圈又强伤蛊母令其子蛊受感自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连城飒,故此索性直接将人打晕,省却种种麻烦。

    罗谷雨如实说道“窝把特打昏老。”

    “打晕也好。”听罢罗谷雨的话,水司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摇着头,领罗谷雨往小巷深处走,感慨,“这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对他没有好处。我以前不懂得这些道理,现在懂了,却为时已晚,无法挽回。”

    随着水司阳前进的脚步,他的衣沿不断往下滴血,血珠坠裂于地,留下一枚枚仿若脚步的印记。刺鼻的气味自水司阳身上传来,源于遍布朴素布衣的大片黑色污渍,这些污渍,令罗谷雨想起数日以前被水司阳驱使着追杀他的细长手脚怪物。

    以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风长晴的剪影。

    罗谷雨不敢回忆的太清晰,他发现自己从未记住过风长晴的面容,这个人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唯一痕迹,仅有那句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再次提起的价值。

    纵使后悔的肝肠寸断,都无法找到回去的路。

    “小哥,你相信因果报应吗你相信不相信,其实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不单单需要你自己承受后果,还会祸及你身边的人”

    水司阳的问话,从道路前头飘来,怅然若失。

    “听说方术的巅峰,拥有逆转乾坤颠倒日月之能。若有一日你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你,想要改变什么”

    这句话,正如溃堤白蚁咬下的最后一口石沫,心防崩塌,倾天洪水与嘈杂思绪涌入胸口,迫使心跳与呼吸统统在在此刻停止。

    若一切重来,至少至少他能够察觉风长晴的不妥,或许还能够挽回

    生怕惊落红尘,罗谷雨只敢在心中用最细微的喃呢轻轻地说。

    如果能够选择,他不想风长晴死。

    如果能够选择,他不愿那些曾经鲜活存在过的人们,就这样只能存在在他的记忆中,却被其他所有人渐渐淡忘。

    他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人们总不可能活在失去他人的痛苦之中,人总得向前看、向前走。但是他的记忆,早已成了那些活过的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如果他将之淡忘,这个世间,还有谁能记得曾经无比鲜活的人们

    罗谷雨忘不掉,放不下。遵循他人的劝诫,反而令他更痛苦。

    白蟒察觉到主人的情绪,轻轻凑到主人脸侧,用鼻尖蹭了蹭罗谷雨眼尾。

    如果能重来,他希望能拯救他在乎的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又或者,让他连同他们一并死去。

    无头无尾的问话消散在空气中,无人回答。水司阳倒也不甚在意,他这段话,与其说是讲给罗谷雨听,倒不如说是问自己。

    吴镇之人,恐怕到死也想不到,终有一日他们会死在他们自己养出来的魍兽之下,终有一日,会败在他们视为族人之人的手中。

    水司阳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魍兽在他拼尽全力操纵下淹没吴镇追兵,吴镇长老的反抗异常凶猛,其实力强悍与干瘦外表截然不同,往往长杖挥舞加持下,族人实力大增。若非积存在养尸地的尸体源源不断,若非他抓住灵机,在长老为族人加持之时将该族人斩杀并将致命伤转嫁予长老,他连力量枯竭浑身腐土污秽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顺着小巷左拐右转,不时,二人便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水司阳敲开门户,开门的乃是一妇人,其丈夫搓着手缩在妇人身后,若萧晗在此,必能认出该丈夫正是白日那给水司阳通风报信的店家

    省去寒暄,水司阳对妇人开门见山问道“可有生人在此”

    妇人面上不见胆小怯懦,落落大方回答“您放心,早前入宿的人已经离开,现在里头并没有生人。”

    “那就麻烦了。”

    等水司阳二人走入院中,妇人落闩后迅速带着丈夫回房,再出来时只她一人,奉给水司阳干净的布巾,随后转身到后厨烧水。

    水司阳引着罗谷雨走入厅堂,解释道“他们是我个人的眼线,和吴镇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你不必担心我设陷阱害你事实上,凭借你的蛊毒,你在这片区域,也堪能称作横行无忧。”

    罗谷雨收回注视妇人背影的目光,将连城飒从肩头抛下,扔进一把矮凳子里。他自己径直在连城飒身边席地而坐,举止间无不透出“货银两讫”的讯息,

    水司阳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如脱去敌人身份,他发现这个青年某些地方直率的可爱。

    可惜,他们终究是敌人。待水司阳的故事说完,便是拔剑相向之时。

    端起布巾擦去脸上污秽,水司阳亦寻了一把小椅坐下,任那神思沉淀,任回忆的画卷,一点点展现眼前。

    “十七年前的一个夏天,吴镇来了访客。对于吴镇人来说,访客并不稀奇,每过半载,总是有好奇抑或抱有目的之人来前来拜访,我们也算是见惯了,左右无非添几个劳力罢。但是这次的访客,却出乎我们的想象,极为特殊。”

    “来访的人,是一家四口。两个孩子,男童不过三岁,女童更小。”水司阳目光从罗谷雨双眼划过,“他们的眼眸头发,都是寻常颜色。”

    罗谷雨双眸暗了暗,不发一言,示意水司阳继续说下去。

    “这一家四口,从苗疆而来,其中的丈夫正是蓝晋榷,蓝晋榷的娘亲,则是多年前从吴镇叛逃的吴女。吴镇从不准许叛徒的存在,哪怕是子嗣也不行。所以当这一家四口进入吴镇要求认祖归宗之时,我们便起了杀心。”水司阳继续道,“于是我们提出,如果他想要认祖归宗,必须闯过我们设下的十关。如果他能将我们十个人全部打败,他才有资格将他娘的牌位放进宗祠。”

    “蓝晋榷,是我见过最为厉害亦值得尊敬的对手。他或从他母亲处了解到了许多从吴镇带出去的方术,我们下的种种咒术,无不被破解。他的蛊术更是神鬼莫觉,尽管我们费尽心思百般提防,依然防不住他无孔不入的手段。但是他并未有害人性命的想法,无论我们使出的方术如何毒辣,前九关破下来,他竟没有杀伤一人。直到最后一关、最后一人。”

    “守最后一关的人,是我。吴镇绝对不会认可一个叛徒的子嗣,没有任何借口,我必须将他打败。但是当时的我,对于如何抵挡蓝晋榷,毫无把握。”

    说到这里,水司阳吁了口气。

    妇人从后厨走入厅堂,端来茶碗与铜水壶放下。她恭敬地垂着头走入,又恭敬地垂着头离开,由始至终没有往罗谷雨方向投去一丝好奇的眼神。

    热腾腾的水雾从铜壶壶嘴朝外喷涌而出,白雾宛若溪流,悄然淌落老旧木桌,遮掩木纹裂缝。

    倾壶自斟自酌,水司阳小啜半碗热汤,看了看岿然不动的罗谷雨,继续阐述。

    “就在那时,一个举止斯文有礼的人,透过吴镇在百家集的眼线,寻上门来。”摩挲着茶碗粗糙边沿,水司阳放轻了声音,“他二十来岁左右,比你稍微矮上一线,肤色白暂,眉毛不浓不淡,双眼清透温和。他衣着讲究齐整,见我便是书生那样一揖,直言蓝晋榷之所以不惧方术,是因其身上佩有一护符。而他有一法,能叫蓝晋榷对阵之时失去护符护佑,能令我渡过难关。”

    “而他提出的条件,是让我出手使一次转嫁之术。转嫁之术,是我成为大祝由后最为擅长的方术,亦是祝由术的精髓所在。大体作用,便是转嫁因果,多用于治愈疾病,亦可用于杀人。”

    水司阳松开握着茶碗的手,隔着木桌,对罗谷雨遥遥一指“罗小哥,你和蓝晋榷确实很像。我想,恐怕不少人都曾这么对你说过。我不晓得其他人如何判断,于我而言,你的相貌和蓝晋榷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是”

    顿了顿,水司阳的视线转移到罗谷雨紧握的双拳上“你们身上的气息,简直如出一辙如果蓝晋榷不是我亲手所杀,一旦我闭上眼感应你的所在,我几乎要以为最后那场斗法只是我南柯一梦。”

    转嫁之术相同的气息

    故事听到这里,一个几乎超出常理的猜测,渐渐在罗谷雨脑中成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