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36章 伍拾叁.广寒枝中
    “到此为止。”

    公孙弘说罢,自药箱中取出熏药点燃,轻轻摇晃两下掷入桌上渣斗。

    捆成束的熏药落入鎏彩的渣斗中,灰烬很快在枣核上铺了一层灰黑,浓厚的白色烟雾迅速涌现,在屋中漫开。

    快步上前,公孙弘将紧紧咬住雷元江肩膀的白蟒摘下,以其身躯绕住自己手臂打了一个蛇结,扔回给罗谷雨。青年大夫双手拢在广袖中,居高临下睨着罗谷雨,淡声道“这样肥美的蛇,不拿来炖蛇羹实在是浪费,阁下觉得呢”

    罗谷雨面色一凝,却无可奈何,只得将白蟒捡起拢入怀中。

    熏药上冒出的白烟,很快挤满了房屋,被毒雾麻痹身躯的人纷纷恢复了知觉,以怀有内力身体强健的护卫们为先。他们活动手脚,大步向前将之围住,握住兵器的手蓄势待发,看向罗谷雨的目光不善,唯待家主一声命下,便将此人就地正法

    “雷家主,你感觉可还好”赶走了白蟒,从药箱里拿来半个巴掌大小的黄铜剪子,公孙弘剪开雷元江肩上布帛,细看泛着黑红肿胀起来的伤口,“趁着毒液尚未扩散,该以将肿处切破将毒血放去为先。”

    雷元江在床沿坐下,神色如常,摇摇头,摆手道“我不要紧,越儿”

    一直旁观的雷玊玫惊魂甫定,脸色难看,闻言直接将雷元江话打断,对公孙弘说“大夫若要治伤,只管放手做,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去,动作快些”不等雷元江再说什么,雷玊玫举袖一指罗谷雨,指挥护卫,“把人抓起来。”

    护卫们领命,对眸相看,面露冷笑,再没有先前“客气”。他们倒也聪明,怕染上不知名的毒,于是将外袍脱下,以衣料覆手再将罗谷雨从地上拖起。两名气力最大的护卫一左一右抓住罗谷雨手臂,将之反剪在其身后,再将衣料拧成绳索,捆住其双手。因为一手一脚失去知觉,罗谷雨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完全不起作用,只能争辩道“卜素喔”

    背篓在挣扎中从罗谷雨背上摔落,里头的银鼎滚出,药草和遗骨散落一地,见者无不纷纷踮起脚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避开,无一人敢去触碰。

    在护卫们的眼里,胆敢做出偷袭逃跑举动的罗谷雨,显然是不打自招证据确凿,此时还在死鸭子嘴硬地狡辩,简直是未曾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罗谷雨的气力亦不小,抓住他的两个侍卫本想压着他跪在地上,可是对方挣扎的太过剧烈,想要令其安分站着都不得不用上内力。大家其实有目共睹,若非大夫使了银针,一般人若想要制住他,都相当困难。怀着报复的心,护卫们索性扯过一截衣袖团成团,要堵住罗谷雨的嘴。

    “行了,带下去吧。”

    尽管生长在霹雳堂,身为女子,雷玊玫读过的书恐怕比她去世的兄长还要多,为人肃谨之余,对于江湖人一些因意气而羞辱他人的举动不敢苟同。她立即出言喝止护卫失礼的举动,义正辞严,与罗谷雨道“我雷家绝不冤枉任何一人,如果过后证明你是清白的,我必亲自斟茶道歉还你一个公道。但是现在,若你认为此事并非你所为,还请你暂且配合。”

    罗谷雨亦知自己是难以挣扎开去,焦急的心在听罢雷玊玫的话后,尽管不知真假,却不可避免稍微安稳下来。

    诚然,此事本就并非他所为,他清清白白根本无惧他人调查,怕就怕被人冤枉。对于唐申忽然昏迷此事,若他不关心、不在乎,又怎会巴巴的跟上前来偏偏雷元江盛怒中指鹿为马笃定自己害了唐申,一副恨不得生啖他的模样,否则他又怎会着急逃开

    心神一放松下来,身上未好全的伤,隐隐作痛。罗谷雨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重申“卜是我做叻。”

    “我们必会调查清楚。”

    寄心雷元江的安危,对于罗谷雨的话不置可否,雷玊玫草草吩咐护卫把人带下去,便指挥下人去安置受了惊吓的大夫。两位夫人闻讯而派来问候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打发,本该如从前千百个日夜同样平静的夜变得喧嚣沸腾,种种的种种,一时令雷玊玫陷入忙碌。

    几乎是被半架着,护卫们带罗谷雨走过一段不长的路,穿过已经有些稀秃的草坪和树,来到湖边一座孤立但不起眼的小院之中。

    院门外,冷风中依旧是薄衣短打的徐笙抱着手臂,瞅他们揪着前不久的客人走来,自然而然询问“怎么了这是”

    “徐大哥。”护卫们纷纷向他打招呼,未说缘由,先问,“今日不是余大哥值守么”

    徐笙哦了一声,随口解释“家主有事交代余岳去办,出去了。”

    护卫们这才醒悟“算一算也是时候了。”

    解答了护卫们的疑问,徐笙指了指被他们提在手里的人,问“怎么回事”

    护卫们你一言我一语解释着。

    “能有什么,惹家主生气了呗。”

    “这小子,似乎是给我们新来的大公子下了什么蛊毒之术,惹得家主大发脾气。”

    “是啊,事败以后还想逃走,打伤了家主。”

    “这不,得扔到地牢里看看后续如何,如果查出真的是他,以家主对大公子的溺爱,恐怕有他的好果子吃呢。”

    徐笙并没有发表意见,略带敷衍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家主有什么吩咐”

    “家主只说将他扔进地牢,看家主暴怒的模样,恐怕原本也是有吩咐的”提到地牢,护卫们面上都有些不自然,“可惜玫夫人说事情未查清楚前不要妄动。”

    徐笙耸耸肩,取下腰上钥匙,转身将房门打开,淡淡道“行吧,这样也好,岳哥的东西,我也不爱碰。”

    门扉一开,有如走入陈年地窖,久经发酵的不知名气味势如奔马滚涌,和着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触及鼻端就令人寒入心底。提着罗谷雨的两名护卫跟在徐笙身后走入屋中,跨过门槛,见简简单单的一套家具以及少许普普通通的摆饰,与旁的住宅小院无甚区别,唯墙面上拥挤排列着数不尽的铁具。这些铁具,收拾的干净整洁不染半分铁锈,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护卫们不敢多看,生怕刺痛双目。

    徐笙对着屋中看上去极为普通的花坛画卷一阵摆弄,最后竟翻开榻上床褥,露出褥底带锁门板,再以腰间钥匙开启,露出一道向下阶梯。三人取了油灯,带着罗谷雨,走入这道暗门之中。

    阶梯不短,越往下,空气越发的潮湿寒冷,到了阶梯末端,似乎连呼吸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水汽。

    灯火如豆,充满半间地牢,小臂粗的铁栅栏框出约六间左右的牢房。空气混浊,但并没有想象之中皮肉糜烂的臭气,有的仅是草药与血糅合而成的怪异气味。

    徐笙打开其中一间牢房,二个护卫将罗谷雨掷入其中锁上门,竟没有对罗谷雨多言一句,转身离开地牢。

    失去油灯的光芒,地牢重归漆黑,罗谷雨双手手臂被护卫攥的发麻,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屋中太过黑暗,罗谷雨全然无法视物,只能以手不断摸索着。地面很硬,不是泥土,概以石板加固,因为阴冷,触感滑腻,或还生了霉。他一直顺着地面摸到身后栅栏,门上铁链被他拽的不断作响,手中触感坚硬寒冷。每根铁栅栏之间的空隙仅仅能容他伸出手臂,他握住其中一根尝试朝自己方向拽了拽,纹丝不动。

    右臂的酸麻仍未消去,陡然过度用力,胸腔内忽然迸发出一阵穿刺般的锐疼。这痛来的太过突然,罗谷雨完全没能预料到,一时间任护卫如何压迫都不曾弯曲的膝盖,竟重重跪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

    身子前倾,罗谷雨前额抵在手背上,紧紧咬住牙关,忍耐疼痛。这是透支本命蛊的后遗症,原本几日来已经好转了不少,不知是否因为今日打斗的缘故,竟又复发。团在衣襟里的白蟒钻出来,焦急地用脑袋撞着他下巴,嘶嘶叫唤。

    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阵痛才渐渐消去。罗谷雨转过身,背靠铁栅栏,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透支后遗症的痛楚,有如离水濒死的鱼,胸腔里充斥着濒临窒息的绝望感,偏又有那一点呼吸的余地,越是用力去喘气,越是疼的火辣。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他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停地颤抖,蓦地沉沉笑了一声,索性放弃,阖上眼。

    从身份高高在上到成为阶下囚,原来,不过一瞬。

    连安抚怀中不停拱动的白蟒的力气都没有,长途跋涉直至此刻,陡然发生如此变故,罗谷雨已经疲惫到连逃脱的方法都提不起精神去想。

    谁又知道,这些天,他几乎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并非是风餐露宿睡不安稳,而是每每合上双眼,他就会梦到自己孤立无援的跪在女娲殿中、匍伏在教主脚下。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得清模样的、看不清模样的族人们,纷纷指着他,露出或冷漠、或憎恨的神色。

    这个场景带来的恐惧,甚至比死亡浓烈百倍。

    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回响,不多时,居然在这连绳床瓦灶都欠缺的地牢,睡了过去。

    地牢夹着寒气的湿冷很轻易钻破皮肤,如果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等寒气进了骨缝,恐怕来日易得痛风。被叫醒的时候,罗谷雨衣衫却被热汗浸湿,头痛欲裂,手足发麻,耳畔如有蜂群嗡鸣。

    “你还好吧”

    柔和的火光再度降临,罗谷雨勉强转动刺痛的眼珠看向声音来处,徐笙正蹲在栅栏外,手里抱着一床被褥看着他,说道“你眼中都是血丝,面色很难看。”

    没有想到竟会有人回转,他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隔了一层结实的墙,听不真切。头昏脑胀,罗谷雨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亦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拨弄钥匙的窸窣传入耳中,罗谷雨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牢门竟被打开。徐笙款款而入,直走到牢房正中,蹲下身,动作利索地将怀中被褥铺整齐,自言自语般地对罗谷雨说道“罗公子,地牢是由寒石所砌,此处墙外便是湖水,多少显得阴冷。我给你带了厚棉被,想来是足够御寒的,如果不够,尽管同我说,我再给你拿一床来。”

    敞开的牢门在徐笙身后微微晃动,这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罗谷雨可能会趁机打昏他逃跑,毫无防备地以后背对着罗谷雨。

    这显然与罗谷雨所想的阶下囚待遇有所区别,更莫要提罗谷雨对于徐笙此人本没有太大印象,找不出任何能令徐笙待他好的理由。他不由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哩给我剌东西,卜怕被责备”

    徐笙摇头“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罗公子,你并不了解家主,他不是不辨黑白的人,只是一时气急罢了。没错,咋一看你确实是很值得怀疑,但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本不会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说到底,还请你原谅家主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雷元江有多在乎他的“义子”罗谷雨并没有刻意观察,从旁人嫉妒的言语之中,倒也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了解归了解,直到今日亲眼目睹雷元江挺身而出为唐申挡下毒蟒的袭击,他才回忆起来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情,叫做舍生忘己。

    他恨雷元江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他是杀人凶手吗他恼雷元江不听他辩解只独行其是吗

    不,他并不感觉愤恨。雷元江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说担忧自己关爱的人是错,为自己关心之人而慌乱是错,如此普天之下,如何还有情之一字可言

    从前也好,现在也是,种种的种种,罗谷雨都恨不起来。

    他不过是,有点嫉妒罢了。

    大概是因为曾经拥有过又永远失去,而今再也找寻不回来,所以体会到了重量。

    罗谷雨低声说“我卜怪他。”

    “你埋怨家主,我也能理解,毕竟如果你是无辜的,那这次可以说是遭了无妄之灾。”笑了笑,徐笙拂去被褥上最后一道折痕,托举着油灯站起身,他往回走,在罗谷雨身旁盘腿坐下,“但是我相信家主冷静下来后,会给你一个交代。”

    身体太过疲惫,连思绪都变得迟钝,上一秒想的东西,话语到了嘴边,下一刹那便全都忘了。疲于言语,罗谷雨闭上眼,听徐笙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与家主数年前相识,也是源于一场误会。”

    徐笙缓缓讲述起来。

    不同于余岳马贼身份,徐笙生于寻常人家,年幼便跟随镖局师父学艺,捐过功名,父母仙逝后与兄弟分家,后来成了一名主要依靠赏金生活的壁猎,在江东地区活动。

    壁猎这个职业,鱼龙混杂,没有人理会你究竟是门派弃徒、魔教余孽还是世家弃子,信誉名气是唯二衡量的标准。只不过论起地位,终究是远远比不上豪强门派以及世家,因根骨资质稍微好一些的人,要寻一处门派世家栖身,都不会被拒之门外。而壁猎之间的竞争,比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更加剧烈,毕竟赏金只有一份,盯上的人却如过江之鲫,明的暗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绝无怜悯。壁猎这个行业相当于黑白蓝三道之间的灰色地带,就连官府也不会去管其中的龌蹉,所以有不少背景清白的壁猎,追求成为壁猎后的名气不过是希望能够被大门派以及世家看入眼,有朝一日能够得入门派世家,不必再每日游荡。

    某种程度而言,徐笙算是成功的典范。他并非太出名出众,却机缘巧合入了雷元江的眼。

    那是在鲤城的时候,发生在龙山寺。

    虽然当时在鲤城的壁猎不少,但是应召的拢共仅有四人,分别是徐笙自己,他的熟人闻人峳,以及一对外来的楼姓姐弟。

    那一次的悬赏比较特殊,并非是明文白榜,而是必须通过特殊渠道才能取得的红榜。

    红榜,顾名思义,是官府或者大户人家想要处理不能宣扬之事,吩咐熟人或者鬼市中间人私下发布的赏金任务,一般没有关系的人,基本与之无缘。执行红榜的悬赏,发榜人并不会露面,而是通过中间人与壁猎接洽,之所以叫做红榜,因比起白榜,红榜的酬金最低高出三倍。同样的,壁猎须得签署生死状以及极为严格的保密协议,违反约定之人会被视为破坏行规,遭到所有壁猎的追杀。

    取得这个悬赏的人,是闻人峳,恰徐笙拜访,便顺便请徐笙助阵。

    现在想想,世间事有事便是奇妙的有些凑巧。若非他与闻人峳是朋友,可能如今他不会站在霹雳堂。

    接见他们四人的,是龙山寺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僧人,叫做源缇。源缇带着他们来到一间静室,告诉他们,寺内近来丢失了一件宝物,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蓝田玉令牌,令牌上雕有鹿,希望他们不要声张,将令牌找回来。

    等源缇离去,四人便议论起来。

    “如果只是丢了令牌,大可不必发出红榜悬赏。”闻人峳说,“事实上,接取悬赏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古怪。龙山寺的僧人我们都很熟悉,并非那些酒肉和尚,他们哪里来的钱财去收购宝物而且出家人讲究钱财为身外物,又为什么这样在意这个令牌,不惜以重金悬赏呢”

    楼家姐弟本不疑有他,听闻人峳如此说,其中阿姊当下若有所思地回答“雕鹿的令牌说起来,你们可听过一个传闻,说当年与白朝在汜水交战之时,国君曾被白朝一支精锐小队逼的走投无路,与部下失散,孤身避入深林之中。进入森林后,茂密的树丛令国君不得不弃马而行,很快迷失方向,同时夜幕降临,百兽频出,敌军的精锐小队还在不断搜寻他。国君筋疲力尽,眼看着即将陷入绝境,面前树林中忽然走来一头白鹿,数不尽的萤火虫围绕着白鹿飞舞,仿佛白鹿浑身散发着光芒。白鹿并不怕生,反而凑到国君身旁,最后正是这头白鹿,带着国君奇迹般地避开了所有敌军,走出密林。我朝的士兵亦在搜寻国君的下落,据说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驮着国君的白鹿从黑暗之中走来”

    楼家阿弟接着说道“可能正是因为此事,立朝以后天下皆知国君对于方术抱有着宽容平和的态度,每年祭天,国君都会任一名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僧人、或是道士,领大宗伯之职,主持祭天。近年来,都是重阳观的闻蝉居士担任此职,但是前不久居士驾鹤西去,想来主持祭天的人势必会改变。”

    闻人峳与徐笙互看一眼“照你们所说,莫非这枚令牌,是那一位任命大宗伯的信物”

    “这并不奇怪。”楼家阿姊说,“龙山寺的寿比主持,不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吗”

    确实如此。

    寿比僧人年约而立,尽管武学之上寿比僧人远远不及重阳观的闻蝉道人,但关于寿比僧人此人颇具传奇性的智慧点滴,却便传江东。

    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寿比住持尚是寻常僧人时,与年轻的応空大师关于檀香的一段对话。佛家素来推崇檀香,视檀香为“佛光”为“净土”,各寺素有以檀香品级论地位之说,更把论法大会雅称为“品香大会”。彼时正是某届品香大会,诸寺前往白马寺斗香,唯有寿比僧人所代表的龙山寺两手空空,遭其他僧人诘难为佛心不纯。応空大师见罢,问道我闻泉州今年涝灾甚重,可是龙山寺有所困难寿比僧人起初不语,直到応空大师三问,才低眉恭顺而答以佛法为檀,人世烟火为香,我已在婆娑四十二恒沙河之佛土。

    年轻的応空大师听后微讶,但笑不语。

    闻人峳疑惑道“那般重要的东西丢了,龙山寺应该找六扇门而不是我们吧。”

    楼家姐弟摇头,显然他们也想不明白。

    徐笙低声道“其实很简单,这等重要的东西,若是上报六扇门,不单是龙山寺,连知府都要受牵连怪罪。只消这样想,便知道知府是不会轻易上报六扇门的,若我们能够将其找回来,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得好。”

    于是四人开始调查。

    据寺中僧人所言,寿比僧人近期都在闭关参悟佛法,无缘相见,一切事务都暂且交予源缇。

    四人不强求,从宝物遗失的时间,到接触过见过宝物之人,再到宝物存留过的位置,都一一进行仔细的勘察。当问到近日是否有异常时,扫地的小沙弥迟疑着告诉他们,说数日前寺中来了贵客,就在后院厢房,但因身份高贵,一般无有弟子接近。四人前去拜访,果然是门户紧闭,来去无不执兵带刃,过往无不虎步龙行,戒备森严。

    光是这层所在,便足够让人猜疑了。

    四人商议,决意上门询问,但是门外恶护卫严词拒绝,最后他们商议,决定不要打草惊蛇,待得夜晚再去探他一探。

    四个人,约定兵分三路,搜寻不同地方,想着如此能取得更多线索,也方便相互照应。但是徐笙自思不得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故意迟一步,让楼氏姐弟去打头阵。

    奇怪的是,等到约定时间过了大半,被严密守卫着的院落,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惊起。

    是被困住了还是说已经被抓住了灭口

    仔细观察有条不紊巡逻值守的护卫们,吹着令人头脑清醒的凉风,徐笙隐隐有了其他想法。

    于是他摸黑来到寿比僧人闭关的静室,悄悄放了一把火。

    这一把火,很快烧了起来。夜火渐起,寿比僧人的惊呼惊醒无数僧人,僧人们揉着惺忪睡眼探看,在火势熏天以前,慌忙抬来水将之浇灭。徐笙却早有准备,在寿比僧人惊惶逃出静室后,以打湿的衣袖蒙面,趁乱奔入静室,四下搜寻起来。

    既是静室,自然无有多少摆设,唯有一副佛陀画像,一方蒲团,以及夜壶。

    果不其然,翻找之下,徐笙从佛陀画像后发现一处暗阁,暗阁里,是一方裹着锦巾的雕花盒子。

    将雕花盒子放入怀中,徐笙迅速离开静室,趁乱重回“贵客”所在的院落。那戒备森严之处,全然不受影响,仿佛与院门外吵嚷纷乱的龙山寺处于不同的世界。

    就在徐笙思考下一步如何做时,他的藏身之处被揭破,那些衣着精良统一的护卫将他团团围住,手中兵刃泠泠。

    护卫神色不善,徐笙心惊,不由返身就逃。

    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奋力反抗,只不过草草与对方兵刃交接数下,手里的刀就崩出好些豁口。来不及心疼,徐笙想要趁对方不备夺路狂奔,却被对方一记勾拳打在腹部,倒地。

    护卫们语气冰冷地对他说道“舵主要见你。”

    来到贵客面前,徐笙便见楼氏姐弟平安无事,闻人峳也在一旁,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困,但是却有满满的局促不安。

    那贵客,初看来仅仅是个平凡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鬤,穿着平常,见到徐笙,言语却甚是威风凛凛“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本想着若是不麻烦,便助你们将此事了结。没想到你这人为了找出真相,竟做出放火烧屋这般的事情来你可曾想过若是救火不及,不说其他人,寿比大师会被烧死在屋中你之举动,实在害人不浅,我必要将你扭送官府”

    护卫们听罢,二话不说就要将徐笙压出去。

    徐笙忍痛,奋力甩开来抓他的护卫,说道“且慢自入门来,我一言未发,阁下丝毫不容人辩解便擅自下定论,未免也太过武断了吧”

    “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笙道“我武艺虽不精,救一人倒还是可以的况且,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神色稍缓,但中年人仍是稍显怀疑道“什么事”

    正说着,屋外守卫通传道“寿比大师想见舵主。”

    想了想,中年人沉下气,说“那便请寿比大师进来吧。”

    寿比僧人一入门,满面愁容,长吁短叹“雷施主,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您施以援手啊”

    “大师不妨说来听听”

    “惭愧惭愧,适才突发的夜火之中,贫僧丢失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徐笙听罢,将锦盒自怀中拿出,胸有成竹地问“大师所说的,是不是这个”

    寿比僧人一看徐笙手中物件,顿时便明白了什么,指着徐笙“你怎会莫非你就是那个趁火打劫之人”

    “这话,我倒要问大师您才对。”徐笙视寿比僧人面色若无睹,道,“大师贼喊抓贼,不知用意何在”

    寿比僧人面上原本还有闪躲之色,听罢徐笙所言,顿时变得苍白,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中年男子打破沉默不解道“此话怎讲”

    “其实仔细想来,大师并不是雇佣我们四人的人吧否则以大师雇佣我们几人追查下落,自身却闭门不出的做法,嫌疑可不小。”徐笙说着,对中年男子抱了抱拳,“我不过是觉得若阁下是偷盗宝物的人,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引人注目。除此以外,又找不出其他特殊的线索,所以推断可能是大师自己将宝物藏起来罢了。”

    中年男子不解“以大师声名以及佛法智慧,如何可能如此做是否是其中有所误会”

    “雷施主,莫说了。”寿比僧人已是掩面长叹,“唉,罪过罪过,贫僧贫僧这也是无奈之法啊。只因此物,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応空师兄方才是众望所归之人,贫僧区区之资,实在是配不上得取此等宝物。然而圣明难违,贫僧只能出此下策,以求以求圣上收回成命。”

    中年男子不甚明白“大师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您过去与応空大师论香的禅语,可是被众人所津津乐道着的啊”

    寿比僧人羞赧长叹“正是如此,我才知道我远远比不得応空师兄。昔日我那一番言语,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龙山寺银钱短缺,纵使我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啊。応空师兄昔日但笑不语,以至于后来默认不明真相之人对我的赞颂,正是看出了我与龙山寺的难处,帮助于我啊这般的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应圣上的邀请”

    “竟是如此”得知真相,中年男子倒也坦然承认自己错误的判断,对徐笙说道,“先前想当然错怪了你,真是抱歉,只是你这放火的方法,还是少用的为妥。”

    至此,事情真相大白。

    寿比僧人为表歉意,称失物已被徐笙数人找回,予了他们赏金。

    事后,中年男子饶有兴致与徐笙说话,问他是如何察觉此事为寿比大师所为。

    “要是寿比大师真的如传闻一般,我自然不会怀疑他。”

    “哦”

    徐笙笑了笑“如果寿比大师真的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拒绝便是,他谎称信物丢失,国主若得知,只会怪罪当地知府教化不足,绝不会怪罪在寿比大师身上。而知府大人不愿立即上报六扇门调查宝物失窃一事,显然亦是害怕国主怪罪,说到底,知府也好、大师也罢,他们都不想担当自己身上的责任,而想要推卸责任,找一群替罪羊罢了。我不懂佛法,但是我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意承担,又如何能成佛”

    中年男子听罢,哈哈一笑“小伙子,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有兴趣来当我雷元江的护卫吗”

    自那以后,徐笙可以说达到了许多壁猎梦想的高度。可惜,与闻人峳的友谊,亦因为妒忌而中止。

    中原人都有向别人说自己过去经历的习惯吗

    听着徐笙在身旁说着过去的事,罗谷雨心中不免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无法否认的是,他身边的中原人,似乎都是说故事的好手。

    可惜他自己啊,既不会说故事,也没有故事可说。因为他没有一个饱含乐趣的开始,也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是的,没错。他忘不了过去,因为恐惧而对他人苛刻恶毒,但是内心深处他依然祈求能像其他人一般还能找到一处出路,他依然希望,有一日能够回到从前的时光,有一日有一人眼中看到的是他罗谷雨,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徐笙是想要以这个故事劝他放宽心,还是在为雷元江所为开脱,罗谷雨不在乎。

    他闭上眼,装作已经沉沉睡去。

    故事说完后,徐笙并没有再打扰罗谷雨。他静静地坐在罗谷雨身边,少时,忽而低低笑了声,提上油灯,锁上牢门,隔着栅栏,对罗谷雨道了声“晚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