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50章 陆拾贰.生藕叶中
    唐申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罗谷雨便直直坐起了身,手一抬把满头睡乱的发捋到脑后,神色仍然迷糊,险些一头撞上唐申鼻梁。唐申立即向后仰头,同时将手往回收,正是不动声色无比自然之际,罗谷雨忽的一下将他小臂攥住,双眼迅速变得清明。

    “我”

    唐申正要对自己先前的动作解释,话音被罗谷雨的声音迅速盖过“哩没事”

    罗谷雨问话的语气,比起单纯的关心,更似是惊讶。判出对方情绪,不知为何有此一问,唐申心中正疑,又见罗谷雨的手猛地探来,往他脸上就是一捏。罗谷雨手劲原本便大,加以唐申面色白,一下子,红痕便显现出来,尤其明显。幸而唐申早有准备,脸上伪装需特殊药液方能除去,如此才未在罗谷雨一掐之下被擦拭去,落入窘迫之境。

    “你”一时间唐申竟不知说什么为好,疼倒是不疼,只罗谷雨反常的行为令他很是愣了愣,迟疑道,“我还好”

    唐申不理解罗谷雨言下之意,公孙弘倒能略猜一二,想以唐申目前状态,确实看不出昨夜暴起伤人的模样。只,公孙弘又觉得罗谷雨此话仍有其他深意,毕竟自昨夜开始,罗谷雨对于种种异状早已显露出成竹在胸的模样。

    罗谷雨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跪坐起身,手一提,先将他不知道何时松散开来的衣衫草草系好,再一伸,那边搭在唐申左脸的手还未放下,这边又按到其脖颈右侧。

    唐申仅虚拦一下,并未阻止,疑惑尽数显露在面上。除他自身,无人知在罗谷雨指腹触到脖颈前片刻,他状似下意识阻拦的手,初出之时之快准。唐门中人的脖子,哪里是别人能够随便摸得的,唐申未动,一是因此人是罗谷雨,二是不欲公孙弘看出端倪。

    罗谷雨倒是不见生分,在唐申颈侧又揉又按,五指将刚束好的发打乱。唐申自觉醒来以后除了刚开始有些眩晕以及额头伤口发疼,似乎一切都好,本不知罗谷雨此举究竟为何,直到罗谷雨摸索到玉枕穴左右,他眼前竟蓦地一黑,诸事远去,好是片刻方才挣脱出来。

    光是触碰穴道自是不可能导致此情发生,抢在唐申之前,公孙弘掩住真面目,彬彬有礼地向罗谷雨求教“前予雷公子诊脉,并未见得有碍,请问罗公子,此般为何”

    对公孙弘文绉绉的话语,罗谷雨不得不耗了片刻去理解,面露为难思考如何作答。若说起来,其实不少苗人年幼之时都曾被传授过中原话,毕竟五仙教素来都有往中原历练的传统,更莫提罗立夏执教以来常令教中人前往中原。罗谷雨少时亦是学过中原话,否则令谁在半年之内听懂并运用一门陌生语言,非得是个天纵之才方可。由是,罗谷雨一点一点将心中所想断断续续地,用比初来中原时好了许多但依然蹩脚的中原话,向两人慢慢道来。

    苗疆之地,五仙教与巫族争端似乎从开天辟地,便一直存在。相较善于利用虫蛊毒的五仙教,巫族掌控着一门被称作降术的玄妙能力。降术,某种程度与蛊术存在着异曲同工之妙,二者俱是利用毒虫毒物锤炼自身,以获得原本没有的能力。不同之处在于,五仙中人养共生蛊母主要是为了操纵子蛊,所伴随的其他额外能力,譬如似罗谷雨异于常人的气力,不过是蛊术渐深后的衍生之物。降术,则走向了另一极端。随着术力越渐精深,降术师的容貌将变得非人,毛发脱落,皮肉枯萎,并且变得刀枪不入。甚至巫族内部有传言,如降术修炼到极致,即便被斩断头颅也不会死,削断手脚那断肢也能动弹。正如五仙教古来记载有言,蛊术修炼到极致,人可化蛊。降术对于巫族而言,不失为另类的强身健体之术,可当其作用在其他生灵身上,则会化为极为可怕的诅咒之术。

    降术与蛊术都有千千万万,便连罗谷雨也无法全部列出。据他所知的降术,以大类分,便已有灵降,血降,尸降,飞降,咒降,鬼降,等二十四种。更别提每个大类还有根据载体不同,各有小类,譬如当年雷元江去过的那个巫族部落,所用的就是尸降之中较为普遍的活尸降。依唐申昨夜状况来判,罗谷雨昨夜便猜测唐申该是中了灵降或咒降之中的一种,因他所知的降术之中,唯有此二种会导致受术者神志失常。二者分别在于,灵降通常为降术高深之人所用,几乎无需依凭,只需降术师记住受术者面貌,于一清净屋内日夜口念咒语便可施展,令受术者疯狂。而咒降则必须取得某样与受术者存在紧密联系之物,并将此物附在某件实物上,而对此物的折磨诅咒,会统统反馈到受术者身上。罗谷雨适才在唐申后脑处摸索,便是为了辨认唐申所受的究竟是灵、咒降二者之中的哪一种。

    公孙弘听的入神,仍不忘请教“结果为何”

    罗谷雨看了安静凝听仿佛事不关己的唐申一眼,对公孙弘道“柿咒降。”

    虽说咒降亦有不同的手法,通常是有迹可循,如果受术者浑身高热不退,应为火咒降,若受术者面色泛青展现窒息之相,应为水咒降。思及唐申昨夜表现,先是忽然昏迷面露痛苦之色,然后将双臂抓挠的鲜血淋漓,然后神志不清攻击他人,再加上适才触碰唐申后脑竟令其短暂晕厥,罗谷雨心中已有了决断。

    罗谷雨让过唐申拉开遮掩手臂的衣袖,示意二人去看残余于手臂上的抓痕走势。公孙弘与唐申都是眼力极佳之辈,在罗谷雨的提醒下,很快便发现那自手肘竖向划到手腕的伤害并非完全连贯,而是有数道细微的横向留白,仿佛有谁曾以绳索或者丝线覆于其上。

    罗谷雨道“柿槐咒降。”

    公孙弘不明“怀咒降”

    正如先前所说,每一种咒降,都有其套路。施加在唐申身上的咒降,是一种操纵受术者的降术。此降术,需以特定木头削制的钉子刺入承载着与唐申相关的某物的实体一般是人偶的后颈,令受术者陷入昏迷,削弱受术者的意识。再以下过咒术的丝线捆缚人偶的手足,操纵其行动。

    唐申想了想“他所说的,应该是傀咒降。”

    公孙弘眯了眯眼“有趣。但是很显然,这降术并不太成功毕竟雷公子看来,已度过了危险期。”

    对公孙弘之言,罗谷雨疑惑又坚定地摇摇头。

    按道理来说,只要中了降术,除非降术师自行放弃、降术被破除、或者降术师死去,一旦开始,是不会有失败或超脱控制一说,这也是为何罗谷雨初醒来会有那一问。思来想去,罗谷雨只能归根于中原武者那摸不清看不见的“内力”以及旺盛的血气,因他们苗人也好巫族人也罢,都不存在这类力量。可能唐申昨夜抓挠手臂的举动,非是受控制,而是这类特殊的力量在企图令他挣脱无形束缚于双臂上的丝线,也正是这力量,令他天明以后清醒如常。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罗谷雨才将事情始末全情诉说。官话不标准的后果,便是语句错漏甚多,幸而唐申与公孙弘二人皆非愚钝之人,举一反三,相互印证,好歹是明白了大概。

    满足罢好奇心,公孙弘记起他仍有医师的职责需要履行,问道“如若似你说的一般,此法要怎么解呢”

    罗谷雨没有立即回答。他抱着手臂盘腿坐在床上,压着眉头,目光有些许流散。

    “可是风寒难受若有需要之处,你大可说来。”唐申轻声问着,尽管无论从病理还是外貌,他才是更像病人的那一个。他半字没提一旁公孙弘这个正经大夫,忧罗谷雨一个不甚落入陷阱,被人骗作药人还不知厉害。

    公孙弘仍不死心,紧接在唐申话音后低声道“如不嫌弃,在下亦可帮助。”

    不等唐申掷去冷厉眼神,罗谷雨摆首拒绝“哩帮不老。”

    对五仙教中人而言,普通伤势与严重伤是浑然不同的两件事。蛊师的身体早已与寻常人大有不同,小打小闹的伤很快便可自行痊愈,而他们用来治疗伤势之物,从来须得小心避开与培养蛊母所用药物相克相解的药。若受到严重伤势,蛊母会消耗自身分泌特殊毒素治疗,短时间内令宿主脱离危险,但是同时也令其陷入长时间的虚弱期。想要脱离虚弱期,必须定量服用蛊母喜爱的毒物,这也是罗谷雨伤口处的由来。罗谷雨见过公孙弘与其师妹尹如锦治病救人,同样是用药,许多被蛊师视为之物,在二人药方之中却被大量运用,差异之大显而易见,故此,他并不认为公孙弘能帮得上忙。

    然,花间派的弟子,非浪得虚名。脉经九十七篇,甲乙一百二十八篇,金匮药方二百六十二,伤寒药方三百九十七,千金药方五千三百,只不过是门中弟子得到游历资格前必须做到熟记并运用的第一步。世人敬花间派弟子,不仅在其藏书之广深,更在其博闻强记,不仅在其高超医术,更在其一门上下皆为医师。偌大中原,会对花间派医师道出“你治不了”这般字句的,不是穷乡僻壤没有见识的贫民,就只有医术更高的同门,而罗谷雨,显然不是二者之一。

    但公孙弘脸上无有分毫被羞辱的模样,反而低声下气道“在下亦知此恐涉及苗疆秘术,可依适才在下观察,阁下胸前伤口恐是箭支贯穿所得,除非天赋异禀,常人受此等致命伤势早一命呜呼,但阁下伤及心脉却仿若无事,着是匪夷所思。”

    罗谷雨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没有被明言拒绝,仿佛给了公孙弘莫大的勇气,他强自忽略唐申充满警告的目光,对罗谷雨拱手,道“在下并非强求阁下将秘密宣之于众,作为一个大夫,仅是望阁下了解,此法能达之地,四海八方,此法能救之人,千千万万。”

    仿佛刹那一股浩然之气充盈方寸之地,唐申偏偏低笑一声“这世间自寻死路之人何其多,因缘交缠,你花间派,能扶起来几个,敢沾多少因果”

    威胁入耳,公孙弘从容应对“忘恩负义也罢,罪恶滔天也罢,自有他人制裁,生死面前,神佛皆为凡人。而我花间派救一切自救之人,因果千万,亦不问。”

    公孙弘紧紧看着罗谷雨,见他面容一肃,坐直了身,眸光微沉,真的在思考自己先前所说。着实令人讨厌的雷公子却在旁不依不饶冷冷道“这世间本无有平等可言,花间派若真达济天下,何不大开山门广纳门徒,而每年只从千人之中选拔一人他人秘笈,凭何传授予你,此话你可敢问六道七山半句”

    若非在罗谷雨面前,唐申不可能如此当面诘问他人,软刀子也好,背后黑手也罢,他惯是不以激烈言语迫使别人改变意见之人。奈何他如今做不了罗谷雨的主,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影响罗谷雨的判断。

    罗谷雨把手往唐申身前一横,示意他无须再言,自己已有判断,认真回复道“叻在窝教,卜素秘密,旦着卜素救人呢方法,哩叶做不到。”

    蛊师受了致命伤不死,全赖本命蛊所在。本命蛊反哺宿主的药,只拥有医治宿主的能力,对于外人而言,是见血封喉的毒。本命蛊的寄宿方式,因种类不同各有不同,亦是五仙教中之秘。就罗谷雨所知,五仙教中所有母亲,在怀胎三月左右便开始着手准备培养腹中胎儿的本命蛊,而父亲则需在第三个月前着手锻造出只属于新儿的仙王鼎。因血脉同源,母亲每月三次以自身之血注以仙王鼎豢养蛊虫,令斗蛊,令蛊王不断繁衍。待瓜熟蒂落第一刻,取蛊王品相最好之卵,以新儿脐血养育,此为新儿本命之蛊。本命蛊三年破卵,期间取本命蛊同源蛊虫,放入仙王鼎中混合药物舂碎,拌以新儿指甲发丝血液,饲养其卵。待三年后幼蛊破卵之时,杀死其母蛊王,连同新儿心头热血作为血食,趁其饱足,喂予新儿,此刻本命蛊方为寄宿初成。

    罗谷雨明言公孙弘做不到,因为本命蛊涉及种种秘术之繁琐,在无有族中长老帮助指点下,不可能执行。他说到这个地步,公孙弘也唯有长叹一声,无话可再说。

    公孙弘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唐申只信一分,是他从不轻信于人,亦是公孙弘面上神情绝不如其口中那般大义凌然。可既然罗谷雨有自己的想法,唐申不多言施予干涉,问罗谷雨“你身体确实无事”

    “没事。”

    因知根究底,故对自己身体状况不甚在意,罗谷雨反而更忧心唐申,转而道“窝卜造为啥子哩呢琴况卜同,但素最好奏快点结局。”

    唐申颔首,眉目茫然而又无害。

    闻得屋内静下,侍女从屋外叩门而来,递上暖和而不烫手的水与面巾,置于一侧六足面盆架上以供洗漱,对公孙弘轻声道“先生,夫人请您退一步说话。”

    公孙弘应下,背起药箱,跟随侍女离去。出门前,他微微转头看向罗谷雨,被唐申抓个征兆,反而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身侧药箱,这才迈出去。公孙弘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是他距离他心中所思最近的一步,便是不得其真,亦要好好看看这蛊术与厌胜术的手段。

    公孙弘此人,比外貌油滑,唐申现下装病,腾不出手去把此人教训一顿,待他空闲,此人早不知溜往何方。再者,公孙弘尚且举着花间派这一免死金牌,听其言语,似乎还掌控着根除透骨香解法药方投鼠忌器,他并没有太好的方法。如今到底他扮演的是雷越,不为他自己也要为雷家利益考虑,与公孙弘交恶,无有好处。

    心中琢磨着,唐申起身走向面盆,先是将一方巾帕递给罗谷雨,对镜整理仪表,篦齐长发。罗谷雨信手接过,将脸埋入温热面巾之中,狠狠吸罢了一口蒸腾热气,随手在脸上揉搓数下。

    他们收拾齐整,离罢卧室,外屋已被打扫干净。雷玊玫立于门旁,恰听完公孙弘之叙述,眸光闪动,定在罗谷雨身上,手一招,说“不想昨日竟是错怪了这位小哥,还请莫放在心上。”

    罗谷雨既然昨夜一呼便应,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摆了摆头。

    雷玊玫又问“小哥好气量,如此不慌不忙,不知是否已有解决思路”

    不假思索地,罗谷雨说道“把巫师皂粗来杀老,奏解决叻。”

    “那样的人本就该死,有何不可”一身绫罗雍容华贵,提到杀人,雷玊玫保养得当的面上不见分厘色变,抚弄手腕翡翠珠串,“只不知从何找起”

    罗谷雨忽而扭头盯着唐申看了片刻,直把人看的满目疑问,才回答道“我愣看呢粗来,谁素巫师,谁卜是。”

    雷玊玫略带质疑道“小哥如此自信我家孩子,可全仪仗小哥儿了。”

    “巫师蛤降头,舀布置祭谈,错卜老。”

    “妥。”由是,雷玊玫严肃的面庞终于透出三分笑意,“来,尔等速去,且去令这三日以来,所有曾与大公子有过接触的人,无论置备饮食的、烹煮的、清扫的、置马的、交谈的、过路的,俱都请入主厅。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作妖”

    她目光微斜,一个接着一个,左右侍女腰背无不被压倒,恭敬应和“谨遵夫人之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